《琼楼之下》 第1章 无脸保镖 海镜堡灯光璀璨,一楼宴会厅金碧辉煌,门口的豪车停了一辆又一辆。衣着精致的宾客举着酒杯穿梭在人流里,偶尔碰上个值得结识的,必要微笑着上前攀谈几句。 苏昱坐在一处不显眼的沙发里,冷眼旁观着这幅觥筹交错的景象。助理在一旁递上杯温水,见自家老板面色不佳,不由得担忧道:“老板,要不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苏昱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勉强压下喉间让他犯恶心的浓重酒气,正要开口,沙发后走来个人,面色严肃,冲苏昱微微弯腰,语气平铺直叙。 “少爷,苏总正在找您,说来了几位重要宾客,要您跟他一起见见。” 苏昱靠着沙发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飘飘和助理对视一眼:“去跟司机说一声,我今晚在这儿留宿,不回去了。”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张房卡扔给助理,“明天要用的文件在书桌上,你拿完也回去吧。”说完就起身跟着那人走了。 助理站在原地目送苏昱走远,转身离开宴会厅。 进了苏昱房间,找到文件之后却没有急着离开,他把房间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通,待发现没什么问题之后,才掰下袖扣,藏进电视柜的盆栽里,正对着床。做完这些,他才把房卡放在桌上,拿着文件离开房间。 苏晋成正跟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性聊天,聊到兴头还拍着肩膀调笑几句,看着两人关系不错。苏昱站在几步开外,没有上前打扰,待苏晋成注意到他,才调整出得体的微笑,走到他身边叫了声“爸”。 苏晋成有些不悦,但在外人面前没有表现出来,让苏昱过来露了个脸、打了声招呼,聊了没几句就带着苏昱离开人群,拐进了一条走廊。 走廊光线昏暗,连灯都没开,只有拐角处斜照进来一束光,在地面形成一个暗面的夹角。苏昱站在亮光里,知道接下来又是一场训斥,于是干脆不吭声,垂着头看地面上的明暗交界线。 苏晋成一看他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看似温和乖顺,但是说的话一句都不带听的,对谁都保持着距离感,永远带着事不关己的淡漠。 用一句话总结,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这些年无数次质疑自己当初把这个人带回来的决定是否正确,明明养在身边亲自教了快六年,愣是没培养出一丝父子温情,连好不容易规训出来的服从里,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敷衍。 思及此,他愈发暴躁,恨不得给这个不争气的来一脚,语调也不自觉提高了些,面目狰狞的样子和刚刚在宴会厅谈笑风生的时候判若两人。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今晚来的客人都很重要?没见过的你都应该上去打个招呼。你酒喝到一半就躲起来丢得是谁的脸?”苏晋成瞪着眼睛,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丢的是他妈我的脸!是整个苏腾集团的脸!” 这话从给他办生日宴会开始,年年苏昱都会听见,叫他得体,叫他结识宾客,叫他努力站在人群中央,配合这场精心打造出来的一年一度的大戏。 “对不起。” 苏昱没有告知自己身体不适,这种理由在苏晋成眼里是可笑的借口,是软弱的象征。想要早点结束这种让人耳朵起茧的教训,这种时候就只能干脆利落地道歉。 听见这声不带任何歉意的“对不起”,苏晋成咬了咬牙,也懒得再顾什么体面,冷声道:“要不是老大死了,你以为轮的着你?我能把你从那个山沟里带出来,还能再把你送回去,你最好感恩戴德,知道是谁赐你现在的生活。” 苏昱的眼睛被阴影遮盖,看不清情绪,只是静了半晌,而后突然抬头,像是真的被这番话吓住,笑容里都带上了些讨好:“我知道的,爸,是我资质愚钝,辜负了您的教导,以后一定加倍用心。” 这话听着还像那么回事儿。苏晋成面色稍缓,又不轻不重地教训了几句,才带着苏昱重回宴会厅。 二人扣上如出一辙的微笑面具,仿佛刚刚在走廊上经历的是个幻觉,演了好一出父慈子孝。 待宴会结束,宾客都被送得差不多了,苏晋成才放过苏昱,被一众人簇拥着上了车,临走还不忘降下车窗提醒一句:“明天城东的谈判别迟到,这个项目耽搁了这么久,成败在此一举。” 苏昱笑着应下,站在原地目送苏晋成的车开远,直到车出了海镜堡的大门,胃里的翻江倒海终于到了临界点。他匆忙跑向右侧一处没有亮光的草坪,借着树木遮挡把灌了一肚子的酒液都吐了出来。 晚上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吐出来的全是水,吐完了胃又空得难受,像被火烧了一样,一路从胃部烧到喉咙,密密麻麻地疼。 腿已经没有力气站直,撑着树的手在轻微颤抖,正准备找块干净的地方先坐着缓一缓,眼前突然递过来一瓶水。 在人前总要维持体面,现在这个样子不该被人看见。 苏昱接过水,清了清嗓子,说“谢谢”的时候声音还是哑得厉害。漱完口后,强撑着站直身体,待看清眼前的人后,又突然卸了防备。 “是你啊。” 面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西装,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和口罩,帽沿压得很低,不靠近连眼睛都看不见。 苏昱对这人的长相没兴趣,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海镜堡的保镖,每次生日都能碰见他,还都赶上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虽说“人前要体面”这条准则在日积月累的规训下已经成为条件反射,但这个人次次来得不是时候,苏昱都快习惯了,干脆破罐子破摔。 保镖没吭声,沉默着接过苏昱喝了大半的水,扔进了几步开外的垃圾桶里,往回走的时候,见苏昱身体摇摇晃晃得像是支撑不住要倒,连忙几步上前搀扶住他的胳膊。 “对不住,”苏昱扶着保镖的手臂,小幅度晃了晃脑袋,“酒劲儿上来了,借我搀会儿。” 于是保镖就老老实实杵在原地当起了人形拐杖,一动都不带动得。 苏昱觉得好笑,两个人这么直愣愣干站着有点二,于是拍了拍保镖的手臂:“劳驾,送我回房间吧,二楼,2101。” 闻言,保镖一手握着他的手臂,一手揽过他的肩,带着苏昱就要往正门走,却被他拦了一下:“走侧门。” 侧门没有电梯,要上楼只能走楼梯,好在楼层低,保镖力气也大,搂着苏昱一步步走得很稳当。 房门有人脸识别功能,不用房卡也能开,但是房内的用电依旧需要插卡。开了门,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浅淡灯光勉强照明。 “助理可能把我的房卡放桌子上了,你找找看。” 说完苏昱靠在墙边,歪头看着保镖弯腰摸索的背影,见他半天都没找到,只好走上前帮着一起找。 地上铺着地毯,保镖没听见脚步声,人都凑到身后了才察觉出来,他下意识转身,正好撞上了苏昱。 被撞得踉跄,好在腰间被保镖伸手揽了一下,苏昱扶着桌沿稳住身形,笑着说了声“不好意思”。 见苏昱站稳,保镖这才放下手,然后飞快后撤一步拉开距离。 见状,苏昱挑了挑眉,估计是酒精作用,也可能是这保镖对他的态度实在奇怪,他起了逗弄人的心思,指尖在桌面轻划,盯着面前的人,一步步逼近。 保镖似乎是被苏昱这动作吓到,肉眼可见得惊慌,苏昱进一步他退一步,最后被身后的椅子挡住,退无可退。但苏昱还在往前走,直到差一点就能贴上他的身躯,这才停住。 两人静默片刻,就在保镖呼吸都要停住的时候,苏昱突然勾起嘴角,冲保镖晃了晃手里的卡片,轻声说:“找到了。” 保镖飞快抽走卡片,大步走到门边,把房卡插进卡槽。房间里顿时灯光大亮,刺得苏昱有些睁不开眼,待恢复视线,保镖已经打开门走出去了。 盯着重新关上的房门,苏昱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 胃依旧绞痛,他抬手摘了眼镜,趴到床上,闭着眼呼吸沉重,迷迷糊糊得差点儿就要睡着,突然听见敲门声,实在头晕得厉害,本不想理会,但这敲门声固执得很,隔一会儿敲两下,也不急躁,好像不开门能一直敲下去。 啧了一声,他有些烦躁,最后只好强撑着下床。 门外站着的是刚刚那个保镖,手里端着个托盘,见苏昱开门,把托盘往前递了递。苏昱扫了眼托盘,一碗热粥,几样点心。他没接托盘,开了门就往回走,把自己摔进床里,不动了。 保镖进了房间,把托盘放在电视柜上,见苏昱一动不动趴在床上,一时有些无措,但又不出声,像个摆件似得杵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苏昱也没有要醒的迹象,保镖终于动了动,迈步走到床边,弯腰凑近看苏昱的脸。 估计是太难受,苏昱睡着了还依旧皱着眉,睫毛不安稳地颤动着,额头起了一层冷汗。他抬手抹掉苏昱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把苏昱翻了个面,然后从自己的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一个暖宝宝。 他解开苏昱的西装扣子,把暖宝宝贴在了苏昱的衬衫上,又轻手轻脚坐到床上,歪着身体给苏昱按摩太阳穴。 胃被热度烘着,头被技师般的按摩手法伺候着,苏昱的眉间终于舒展开来,连呼吸都变得均匀绵长。 直到手指都有些酸,一直歪着身体也实在折磨脊椎,保镖终于结束按摩。 虽是夏天,但房间里开了空调,酒醉本就容易着凉,他还是替苏昱盖好了被子,末了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苏昱的脸,到底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苏昱的睡颜,才回到电视柜前端凉透了的粥和点心。 托盘被端起时十分细微地停顿了下,保镖的视线从右前方的盆栽上收回,口罩下的神色无半分变化,很快离开了房间。 海镜堡的停车场容不下一辆电动车,他的车停在离大门一千米外的一处树丛里。 刚走出大门,胃就咕噜噜响个不停——今天着急忙慌赶来这里,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无奈,他找了个路灯照不到的地方,蹲在地上吃凉透了的粥和点心。 大门里开出一辆面包车,保镖远远看见车灯,又往边上退了些,一直到车开近了,才发现面包车后面还跟了辆迈巴赫。直到两辆车驶离,他才从树木遮挡的阴影里走出来,看了眼手机里刚拍下的车牌照,关掉手机,又慢悠悠把剩下的点心吃完。 阳光隔着层纱帘依旧刺眼,苏昱被这光照醒,躺在床上眯着眼缓了会儿,起身的时候头晕得厉害,差点两眼一黑又躺回去。 坐在床沿喝水的时候,手下意识摸了下胃部,顿了下,低头看见一块粉色的不明物体粘在衣服上。撕下来之后,他面无表情,和不明物体上的小熊大眼瞪小眼。 小熊:“??()??” 苏昱:“……” “老板,你说这人到底是谁派来得,怎么这么奇怪?” 苏昱坐在车里,一手托腮,面无表情看着电脑上的监控录像,画面里一身黑西装的保镖正垂着头给他按摩。 “除了我爸,还能有谁?”苏昱合上电脑,漫不经心道。 “苏总给您派保镖直接跟您说就好了啊,哪用这么藏着掖着。”助理又说,“不过咱们试探了他这么多次,他好像真的对您没有恶意。” 苏昱没有说话,转头看着窗外的车流,眸色幽深。 第2章 好久不见 “肖遥!别忙活啦,快来看,你偶像现身啦!” 车修到一半,机油漏了一手,肖遥从车底钻出来,随手捡了地上一块儿早就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毛巾擦手,边擦边往说话那人身边走去。 电视上正放着一个财经频道的视频录播,画面里是个正在下车的发福大叔,顶着一头经典的地中海,西服外套上系的扣子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被啤酒肚崩开,见着镜头也没有笑,一脸严肃地略过镜头。 擦干净手,肖遥把毛巾扔在架子上,往身边那人的后脑勺招呼了一巴掌:“谎报军情!” “诶呦,去洗一下!有味儿!”袁胜呼噜了下头发,皱着脸委屈道,“刚还看见了,就一闪而过。” 话音刚落,电视上镜头一转,油腻大叔被俊美青年代替。 青年西装革履,眉眼深邃,有种混血的精致感。偏偏谈吐之间礼貌又疏离,挺直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像是给他浓烈的五官蒙上了一层纱,整个人平添了些清冷感。 “啧啧啧,”袁胜扒拉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感叹,“要不怎么说你肖遥有眼光呢,这不比那些明星好看?” 刚洗完手,听见这么句话,肖遥没忍住勾了勾嘴角。从堆满杂物的桌子上拿了盒饭,走到沙发前和袁胜并排坐下,就着电视上的美男子下饭。 门口走进来个人,往沙发上扫了眼,正把手上的快递往桌子上放,看见电视上的画面,奇道:“呦,今天不看连续剧了?” “可不嘛,”袁胜笑着说,“偶尔换换口味儿,瞧瞧有钱人的生活。” “吃个饭给你们隆重得。” 袁胜嘴里闲不下来,刚把饭咽下去,又晃着脑袋啧啧几声,感叹道:“你说人富起来,怎么就能这么浮夸呢?”他抬手指着电视,一脸得愤世嫉俗,“办个生日整得跟皇家宴会一样,还特地租个城堡,公主似得,娇贵!奢靡!” 一直坐旁边没吭声的肖遥这会儿突然淡淡道:“城堡不是租的,人家自个儿建的。” 袁胜哑口无言,知道肖遥是个死忠粉,见不得别人说他偶像一点不好。 身旁传来一阵笑声,肖遥粘在电视上的视线在身边坐下个人的时候终于挪了下,冲刚坐下那人点了下头,叫了声:“承哥。” 徐承伟是这家汽修店的老板,四十来岁了,无儿无女,妻子早亡,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全部身家就是这间汽修店。这店不大不小,两个店面打通成一个,一边洗车一边修车。 电视上的青年已经离开,他的出镜时间很短,前前后后加起来都没撑过肖遥一顿饭吃完。 见肖遥不看电视专心干饭了,袁胜拿过遥控器,美滋滋地调到他最爱的午间档,大型家庭伦理苦情剧——《前妻的复仇》。 “承哥午饭吃了没?”肖遥问。 徐承伟“嗯”了声,正要说话,听见门外有人喊:“老板,能修车吗?” 他冲门外应了声,正好这时候听见袁胜对着电视咯咯乐,冲袁胜笑道:“小胜子,别乐了,来活儿了。” 袁胜哀嚎一声,垂头丧气地往外走。肖遥快速把最后几口饭扒拉完,抽了几张纸巾擦嘴,说着“我去帮他”就跟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袁胜骤然停住脚步,呆呆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喃喃道:“我去……刚还在电视上,这会儿就到这儿了?瞬间移动啊!” 肖遥被这突然刹车吓了一跳,险些撞到,抬手扒拉了一下袁胜:“干嘛呢?” 袁胜猛地回头,抓着肖遥的手臂一个劲儿晃,激动道:“门口!你偶像啊!” “什……”肖遥说着抬头,话音戛然而止。 那人站在门外,整个人被笼罩在阳光下,闻声看过来时微眯着眼,对视上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有些愣神。 “愣着干嘛?”袁胜说,“绝好的时机,上去要签名啊!” 肖遥依旧没动,那人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肖遥,脚步一动,正要上前,被身边的助理拦住:“您等着就行,我去跟他们说。” 助理走进门,往前递了根烟,客气道:“受累,半路发现车胎漏气了,我们没有备用胎,您直接给换一个,越快越好。” 烟都递到眼前了,肖遥才回过神,刚还盯着门口那人看,这会儿突然就有些手足无措,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冲袁胜丢下一句“交给你了”,拔腿就往屋里跑。 徐承伟眼见着肖遥一阵风似得从他面前飞过,莫名其妙道:“干嘛呢六神无主的,见着鬼啦?” 可不见鬼了嘛,上一秒还对着电视上的人下饭呢,下一秒人就到他跟前儿了。肖遥在休息室里挠着头来回踱步,头发都挠掉几根,觉得老天真是玩儿他。 但是已经被那人看见了,刚刚都对视上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认出他。不过他拔腿就跑的举动也很可疑啊!认不出也会被怀疑吧? 失策啊失策,刚刚应该镇定一点儿的,现在躲着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肖遥额头抵着墙费劲思考,想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倒是把墙上的腻子抠下来一块。 袁胜一进休息室,看见的就是肖遥这副纠结的德行,震惊之余,着实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干嘛呢?!你躲这儿干嘛呢!外面的不是你偶像吗?你上啊!”说着就要上手拽肖遥。 肖遥不解道:“你不是给人修车吗?进来干什么?” “承哥上了,”袁胜很得意,“我说你的心灵有点小震荡,过来安抚一下你。” “不用你安抚,”肖遥扳着袁胜的肩给他翻了个面,推搡着他的背,“出去出去,我就想静静。” “静静是个什么东西?”袁胜很不理解,“这种时候了你还想静静?” “你就别操心了,我等会儿就出去。” “说好了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没准儿还能要到合影呢,”袁胜充分展现了他们感天动地的兄弟情,拍着胸脯保证道,“快点儿啊,我给你拖着人,你不出来他别想走。” 肖遥心说我真是谢谢你。 休息室里有面穿衣镜,平常汽修店里待着的都是些糙老爷们,这镜子被防尘布一遮,一个礼拜都不带派上用场的。这会儿肖遥站在镜子前,前后左右转了个遍,瞅着自己身上的黑色连体工装,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但是休息室里放着的都是平常穿着干活的衣服,身上这套是唯一看上去干净一些的,好歹没粘上莫名其妙的洗不掉的污渍。他把头发抓顺,理了理衣服的褶皱,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点,才一步步走出休息室。 其实他大可以躲起来,那人有没有认出他都是个未知,不露面是于他而言最没负担的处理方式。 他知道见面既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但当两个人就这样赤裸裸地对视上的瞬间,他还是压抑不住贪念。想再靠近一些,想知道这个人还记不记得他。 不记得也没关系,他本就该待在自己原有的位置上,不会改变什么。 他对他从来都是仰望的,小时候是,现在也是,他早就习惯,觉得理应如此。 所以再次站到那人眼前的时候,他连冲动都很难产生,保持着他应有的距离,揣着满怀的惶恐和不安,就那样直愣愣地呆站着,连个招呼都不知道该怎么打。 徐承伟自然听说过这是肖遥的偶像,现下见这情形只觉得好笑,倒没有动作,看好戏一样边做着手头的事边偷瞄。 这可把袁胜急坏了,正准备帮他木头一样的好兄弟助攻一把,突然听见那偶像迟疑着叫了声:“肖遥?” 袁胜:“?!” 肖遥的心原本七上八下,怕被那人认出来,也怕那人认不出来,听了这声名字,才发觉自己还是期待多一些,现在那点期待落了地、定了心,让他突然就放松下来,看着那人弯了嘴角,说出的台词老套又真挚。 “苏昱,好久不见。” 袁胜:“?!!” 视线在肖遥和苏昱之间转了几个来回,袁胜的脖子都快转抽筋了,也没想明白这俩人之间诡异的关系。好在现场还有徐承伟这只四十多岁的老狐狸,一听话音就琢磨了个大概,立马把袁胜这个碍眼的抓走了。 汽修店外七八米处有棵蓝花楹,现在是花期,花开得正盛,正好在树下遮蔽出一处阴凉。树下摆放着一排木椅,椅座上落了几朵蓝紫色的花瓣。 肖遥清理掉花瓣,和苏昱一人一边坐在木椅上,两人之间隔的空隙够再坐两个人的。 寒暄不知该从何起,肖遥有满腹的话,这时候却成了个哑巴,还是苏昱起的头。 “什么时候离开孤儿院的?” “有几年了。”肖遥含糊道。 “一直在这儿工作吗?”苏昱看着肖遥的侧脸问。 “对,老板人很好,就没打算走。”余光里感受到苏昱的视线,肖遥手心不自在地搓了搓膝盖。 “现在住哪儿?” 苏昱语气轻缓,像是随口问的,肖遥却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下愈发紧绷:“南文小区。” 身侧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肖遥没忍住扭头看了眼,刚对上苏昱带着笑意的眼睛,又把头扭了回去。 “怎么搞得像我在查户口。”苏昱笑道。 肖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见苏昱又叫了他一声。 “肖遥,”苏昱歪了歪头,轻声道:“把头转过来。” 肖遥不明所以,但是很听话,扭头和苏昱对视,直到耳朵开始泛红都没再动。苏昱盯了他半晌,突然抬手,把西服胸前折叠在口袋里用作装饰的方巾扯出来,递给肖遥:“额头好像蹭到灰了。” 肖遥小心捏着方巾的一角,把方巾从苏昱手里抽出来,全程没有碰到苏昱的手。 他自己看不见,寻思是在休息室里靠着墙的时候蹭上的,捏着方巾随便擦了几下就停下了,反而是苏昱很认真,像个质检员,微凉的指尖碰了下肖遥的额头,说:“这儿还有。” 肖遥于是把被指尖碰过的地方又擦了一遍。 “还有这儿。”苏昱又在另一处点了一下。 肖遥像个一令一动的机器人,全部感官都集中在被碰到的额头上,苏昱指哪儿他擦哪儿,以至于没注意到苏昱眼中逐渐加深的笑意。 好不容易通过质检员的审核,肖遥攥着手里的方巾犯了难:“不好意思啊,这都脏了。” “是啊,”苏昱挑眉,“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块方巾。” 肖遥看了眼手里平平无奇的方巾,知道苏昱这是在逗他,人家好歹是个总,这种小玩意儿估计每次都是为了搭衣服随手配的,跟揣了张纸巾没什么区别,便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正好这时候助理站在不远处冲苏昱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可以走了,苏昱起身,顿了顿,又转身看着肖遥:“这次时间匆忙,没来得及好好跟你叙旧,下次有时间了我请你吃饭吧。” 肖遥张了张口,没有说话,这点犹豫落在苏昱眼里,他立马问:“怎么了?不方便吗?” “没有。”肖遥摇了摇头,最终答应了下来。 苏昱这才满意,冲肖遥伸出手,笑道:“那就说好了。” 见状,肖遥立马起身,跟商业会谈似得郑重握手。苏昱忍住笑意,也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捏了下肖遥的手心,说:“下次见。” 目送那人离去的背影,直到车都开出去很远,肖遥才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缓缓放松僵硬的身体,靠着椅背仰着头,失神望着摇曳的花丛,长长叹了口气。 回到汽修店,袁胜立马一脸兴奋地凑上来,围着肖遥上蹿下跳:“我靠!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你不是说那是你偶像吗?!怎么你和你偶像还是旧相识啊?!” 肖遥很头疼。 当初袁胜去他家,无意间被他发现了房间里有一大堆苏昱的照片,这人好奇心旺盛,当着肖遥的面揣测了个遍,越揣测越离谱,直接给肖遥编了出寻找失散多年的亲兄弟的大戏。 他怕袁胜这二货真去替他找苏昱,想了半天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房间里放一堆其他男人的照片很像个变态,于是只好说这是他的偶像。 徐承伟是个靠谱的,帮肖遥把袁胜这个没眼力见儿的支使开了。但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勾着肖遥的肩膀状似无意地问:“那是你朋友?” “不算是,”肖遥笑了笑,“以前认识而已。” 能被称作偶像,人家上个新闻还要守在电视前看的人,“认识而已”明显是不愿多说的意思。 徐承伟见苏昱穿着精细,开来的车也价值不菲,深知苏昱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肖遥从孤儿院出来之后就到了他这儿,说到底还是涉世未深。他虽有疑虑,也算他们的半个家长,但从不多插手他们的私事,闻言只拍了拍肖遥的肩膀,笑道:“行,你有数就行。” 第3章 幕前朝阳 自从见过苏昱之后,肖遥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徐承伟就提前让他回了家。 现在时间还早,晚饭时间都没到,他来到小区门口的菜市场,转了一圈不知道吃什么,最后只买了一扎啤酒。 南文小区是个有些历史的老小区,一踏入小区正门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腐朽气息。他拎着一扎钉哐作响的啤酒,踩过因为排水不良而常年积水的路面,踏上因为灯坏了一直不修而显得狭窄阴暗的楼梯,两侧斑驳的铁门隔不了音,站在楼道里都能听见住户炒菜或者打呼噜的声音。 他的住处在五楼,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房子不大,但好在五脏俱全。虽然是租的,也算是肖遥的第一个家,所以他格外珍惜,把小房子料理得干净又整洁。 家里还剩些泡面,冰箱里放了些苹果,加上买的啤酒,有主食有水果有饮料,拼凑出的一顿晚餐,倒也算得上丰盛。 面也泡上了,苹果也切好了,肖遥却没动,开了电视坐在沙发上就着不知道在说什么的综艺一瓶接一瓶地喝酒,直到把酒都喝光了,才脚步虚浮地晃悠去卫生间洗漱,洗完了往床上一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连闹钟铃声都没能把他叫醒。 到汽修店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徐承伟倒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怪他,只是被肖遥的脸色吓了一跳:“嚯!这小脸儿白得,跟被吸干了精气似得。” 袁胜一听就笑了:“咱小遥什么时候白过?从小就是一黑小子。” “胡说!”徐承伟说,“人家这是小麦色,现在就流行这色儿,瞧着多健康。” 肖遥不关心自己的肤色,抹了把脸,往沙发上一瘫,闭着眼睛不动了。 他一向酒量不好,昨晚喝得太猛,到现在都有点儿没缓过来。 现在没活干,袁胜正闲得无聊,站在沙发后弯着腰打量肖遥的脸,食指和拇指摩挲着下巴,摇着头啧啧两声,用看透一切的语气说:“年轻人啊~要懂得节制啊~” 肖遥眼睛都没睁,随手拿了身边的一个抱枕就往袁胜脸上扔。 袁胜对这招早有防备,在抱枕距自己的脸还有五厘米的时候稳稳接住,然后从抱枕后探出脑袋,邪魅一笑:“恼羞成怒什么?老实交代,昨晚干什么了把你虚成这样?早上还迟到了!八百年不迟到一回的肖遥,居然迟到了!” 他越笑越淫/荡,脑子里的颜色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跟哥讲讲,哥保证不告诉承哥。” 肖遥睁开眼,在袁胜期待的目光下淡淡道:“口水喷我脸上了。”说完就起身去帮徐承伟整理工具了。 徐承伟作为半个家长,还算靠谱,见肖遥过来,问:“没事儿吧?要不给你放个假,回家休息休息。” “没事,就是没睡好。”肖遥说。 “因为昨天那个人?”徐承伟问。 肖遥的动作顿了一瞬,没有回应。徐承伟也没再多说,只拍了拍他的胳膊。 正好这会儿有辆车开进了洗车区,肖遥放下手里的东西,说了声“我去洗车”就离开了。 日子依旧过得平常,苏昱匆匆在肖遥的生活里出现一回,像路过的一阵风,离开时徒留一湖久久不能平静的波澜。 要不是那块擦过脸的方巾就放在枕边,肖遥几乎要以为这是自己做得梦。 毕竟这种梦他做过很多,再平常不过。 对于苏昱的那句“有时间请你吃饭”,肖遥也从起初的忐忑不安,到现在再不抱什么希望。 多平常的一句客套啊,估计也就只有他才会这样无措,为一句遥遥无期的“下次”花一个月工资跑去买一套新西装。 那套西装肖遥原本很喜欢,放进衣柜怕皱了,特地熨烫好又套了防尘袋挂在衣架上。不过今晚被他从衣架上取下来,连同那份期待落空的狼狈一股脑塞进了衣柜角落。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肖遥又是一条酷黑酷黑的好汉! 就是这太阳太毒辣,好汉也扛不住晒。下午的活儿多,要洗的车来了一辆又一辆,肖遥的衣服都湿透了,粘在身上难受得很,干脆把上衣脱了,就剩了条牛仔工装裤,腰间还挂着个工具包。 中途刚休息一会儿,又有一辆车开进洗车区,肖遥刚拿了块西瓜准备啃,一口都没来得及咬下去呢,干脆喊了袁胜先过去。 袁胜刚一个人炫完三块西瓜,这会儿吃饱喝足,心情倍儿好,笑嘻嘻地就过去了,去了没到三分钟,又不嘻嘻地回来了。 他迈着大步冲到肖遥面前,气冲冲的模样像只直立行走的大猩猩。 “他们不要我洗,要你洗!”猩猩呲牙。 肖遥咬了一大块西瓜,含糊不清道:“为什么?” “因为你穿得少,”猩猩摸着小肚子沮丧道,“因为你身材好。” 肖遥噗噗噗吐出几个籽,上下扫一眼袁胜,不屑道:“为了偷懒,至于吗?” 猩猩狂怒:“你不要侮辱完我的身材又侮辱我的人格!”他抬起手臂一指,“那车姑娘哈喇子都快流车门上了!” 肖遥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一车四个姑娘,都挤着脑袋往他这边看,有一个甚至举起了手机,在他看过去的瞬间,又若无其事地假装和身旁的小姐妹自拍。 他叹了口气,飞快把手里的西瓜啃完,拿了纸巾把嘴一抹,就向那边走了过去。姑娘们一阵骚动,见肖遥过来,一股脑全下了车。 徐承伟这会儿走到袁胜身边,搭着他的肩膀一起围观,见肖遥被四个姑娘包围的场面,欣慰道:“你瞧瞧!我们小遥多酷,都不带害羞得。” “肖遥就不是会害羞的人,那脸冷得,”袁胜说,“但你还真别说,现在的小姑娘啊,就喜欢这款。”他叹了口气,“我们这种阳光大男孩,没有市场咯~” “宝贝儿,”徐承伟一巴掌拍在袁胜的肚子上,语重心长道,“你的市场不是被阳光封印的,是脂肪啊!” 袁胜气得又啃了块儿西瓜。 要说心理素质,肖遥能在四个姑娘的围观下心无旁骛目不斜视地工作,算得上极好了。这倒让姑娘们找着机会拍了很多照片,末了还围着肖遥不让走。 “哥哥,加个微信吗?” “我不用微信。”肖遥扯了个很没技术含量的淡。 “额……那电话号码呢?”姑娘不死心。 “忘了。” 被这么生硬地拒绝,姑娘们也开始有些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润的男声:“既然忘了自己的,那就记住我的吧。” 姑娘们朝身后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色半袖衬衫和纯白阔腿裤的男生站在身后,脖颈间一条简约的双层项链被太阳照得闪烁。 他一手插兜,另一手用两根手指夹着一张黑色烫金的名片,精致的五官和随性的穿搭相得益彰,嘴角还挂着笑。四个姑娘腾地脸就红了,夹在两个帅哥之间不知所措。 肖遥看似愣在原地没有反应,其实脑子里早就炸开了花。 他没见过苏昱私下里的穿着,他所有能看见苏昱的场合或者照片,几乎全都是正装,这会儿见着青春洋溢的苏昱,心跳抑制不住地加速。 见当事人没有反应,苏昱缓步绕过女孩儿们,停在肖遥面前,目光顺着肖遥光裸的胸膛一路下移,然后手指一动,轻轻把名片推进了肖遥的裤兜里。 肖遥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下意识摸了下裤兜,摸到苏昱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又慌忙撤开手,紧绷的脸热得发烫。 袁胜捧着半块西瓜看得目瞪口呆,抬手一个劲儿拍徐承伟的胳膊:“诶诶诶!我们小遥是不是被他偶像调戏了?” 徐承伟见这情形,正乐呢,突然被袁胜糊了一胳膊西瓜汁,一个锁喉就把袁胜拖走了。 把袁胜扔进沙发之后,又出来处理外面的姑娘,该结账结账,该上车上车,一个不落全支使走了,末了还走到肖遥身边,对苏昱说:“来找肖遥的吧?先进来坐,外边儿多晒啊。” 肖遥这才反应过来,领着苏昱往里走,在看见沙发上一脸吃瓜模样的袁胜的时候,脚步犹豫了一瞬。 徐承伟适时补充了一句:“去休息室吧,那儿有空调,去凉快凉快。” 苏昱冲徐承伟笑了笑:“谢谢。” 休息室除了衣柜,还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沙发和一个小茶几,东西不多,但算得上整洁。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肖遥能感觉到苏昱的视线,那人就微笑着看他,也不说话,害得他突然就有些局促,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把人带进来独处一室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他突然起身走到衣柜前随便拿了件黑色T恤套上,然后说了句“我去切点西瓜”就又出去了。回来之后,苏昱看着玻璃碗里被切成正方体还插了几根牙签的西瓜,笑着说:“不好意思,前段时间出差,耽误了那么久。” “工作很忙吗?”肖遥垂着眼。 “有点,也就今天有时间休息一下。”苏昱拿牙签戳了块西瓜放进嘴里。 肖遥点点头。 “什么时候下班?”苏昱问。 “六点,”肖遥看了眼他,“怎么了?” “忘了?”苏昱叹口气,“好吧,谁叫我一顿饭拖了半个月呢。” 肖遥弯了弯嘴角没吭声 “本来想跟你说一声的,但那时候在外地出差,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苏昱往后挪了些,靠着沙发背,膝盖轻撞了下肖遥的腿,“加个微信吧,哥哥。” 肖遥无视了最后两个字里的调侃,垂着头把裤兜里的名片摸出来,沉默着在微信搜索栏里输入苏昱的电话号码。 苏昱的头像是一张在海边拍的照片,能看见远处的海平线和橘红的晚霞,还有成群飞翔的海鸥。微信名估计是因为懒得想,随手打了个看不懂的符号上去。 同意好友申请之后,苏昱本想留在店里等肖遥下班了一起去吃晚饭,但是肖遥说得回家一趟,他也没多问,只给肖遥发了个吃饭的地点就先离开了。 回到家之后,肖遥洗完澡,穿着内裤在衣柜前犹豫半晌,最后还是选了套舒适的休闲装。 毕竟今天苏昱穿得跟男大学生一样,他要是西装革履得感觉在cos他爹。 电动车骑回家就没多少电了,那地方还不近,肖遥干脆打了个车,到地方之后才发现不是他想象中的餐厅,而是一片露天的草坪,中央有一块挺大的投影幕布,幕布前摆放了很多懒人沙发,两三张沙发中间支个小桌。 这地方比较偏,估计知道的人不多,这会儿只有五六桌坐了人,苏昱穿着一身白坐在靠后的位置,还挺显眼,肖遥一眼就瞧见了,走近之后才发现苏昱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这人难得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却浪费在了他身上。 肖遥无声叹了口气,没忍心叫醒苏昱,只靠在沙发里歪头看着他。 天还没完全黑下去,幕布后的天空能看见残余的晚霞,四周的灯串忽地亮起,照得苏昱的脸更加清晰,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肖遥拿出手机,对准苏昱的脸,咔嚓! 放大——咔嚓! 连续拍了好几张特写,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周围的音响突然放出声音,吓了肖遥一跳,往前看的时候,才发现幕布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画面,现在正在放某部电影的开场。 “到多久了?怎么不叫我?”这声音把苏昱也吵醒了,他说着坐直了些,看看周围,冲不远处的服务员打了个手势。 肖遥顺着那方向看了眼,见服务员点点头就转身走了,估计是让他上吃的。 “看你睡得熟,就没叫。” “平常失眠了就爱来这儿补觉,”苏昱拿起桌上的水杯,“都形成习惯了,一坐这儿就犯困。” “总来吗?”肖遥问。 “没,哪儿那么多时间。” 吃的上得很快,两大盘,一盘烧烤一盘小龙虾,还有两大杯啤酒。 肖遥看了苏昱好几眼,他正慢条斯理地戴手套,感受到肖遥的视线,头也不抬地问了句:“怎么了?” “有点意外。”肖遥顿了顿,“毕竟你是个总裁。” “怎么?以为我会带你去什么高级餐厅?”苏昱笑着说,“那地方就不是用来吃饭的,每次去我都吃不饱,要带你去了,估计你吃完回来还得补顿夜宵的那种。” 把刚剥好的龙虾肉放进嘴里,苏昱的嘴角一直勾着笑,明显心情很好:“况且没人能抵挡得了小龙虾的诱惑,总裁也不例外。” 肖遥没忍住笑了笑,第一次跟苏昱一起吃饭的拘束感突然就淡化了很多,那种因为生活阶层不同而造成的距离感似乎也在这一刻消融。 往前看,三两聚餐的好友,互相喂冰淇淋的情侣,搂一块儿看电影的夫妻,他们身处其中,并没有什么不同。 第4章 高楼之下 肖遥早就饿了,这会儿也没再拘着,跟着苏昱一起边吃边看电影,偶尔跟着电影里的搞笑情节笑,就是中途吃得正欢,一个不小心把油溅在了衣服上。 苏昱看见了,让服务员拿了一次性围裙过来。围裙是塑料的,半透明,上面印满了粉色爱心,肖遥看了眼围裙,没什么反应,很快套好,一抬头见苏昱正看着他笑。 “我平常都懒得穿围裙,刚就忘记跟服务员要了。”苏昱说。 肖遥这才注意到苏昱的衣服,穿着一身白吃这么久小龙虾,愣是一滴油没粘上,除了嘴巴被辣得有点红,估计脱了手套就能去走秀。 要不怎么叫总裁呢,人还是有点buff在身上的。 这种看着没什么用但又实在神奇的天赋对肖遥还是有吸引力的,他没忍住问了句怎么做到的。苏昱一脸认真得伸手在桌沿上方比划了下:“看见了吗?” 肖遥的视线跟着苏昱的手移动:“什么?” “这儿有块隐形的屏障,油点撞上这块儿就会被反弹回去。” 肖遥被呛了下,笑着咳嗽几声,灌了一大口啤酒。苏昱依旧一脸淡定地剥虾壳,好像刚刚说出那种不符合人设的话的人不是他。 “我在电视上看见你的时候,”肖遥笑着说,“一直以为你很稳重来着。” “嗯?”苏昱挑眉看着肖遥,明知故问道,“我什么时候上过电视?” “每年生日都会上,还有偶尔的采访和……”说到一半,肖遥觉出不对劲,立马闭了嘴,见苏昱也没说话了,饭桌上一时沉默了下来。 拿起杯子抿了口酒,对面的苏昱依旧不吭声在剥虾壳,剥了也不吃,放在手边的盘子里,垂着眼似乎在想什么。 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肖遥瞥了眼面前的啤酒,感觉脑细胞正在被酒精蚕食,不然怎么说话这么不过脑子。正懊恼呢,苏昱突然开口,语气淡淡得,听不出情绪:“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你20岁那年,网上有报道。”肖遥如实道。 苏昱点点头:“都报道了些什么?” “记不太清了……好像说你首次露面,空降成为集团高管什么的。” 酒精还是有点用的,这是肖遥第一回在苏昱面前撒谎。 苏昱首次被公司推到公众视野上的时候,热度高得离奇,网上说什么的都有,私生子的身份也不胫而走,据说苏晋成的老婆还和他闹起了离婚。 虽然他不是什么明星爱豆,但那张脸足够惹眼,加上离奇的身世和苏腾集团强大的背景,现实版的豪门恩怨谁不乐意看,网友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很快把苏昱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但那次的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苏腾集团在网上放了个炸弹,炸完完事儿,也不辟谣也不澄清,好像就为了炸那么一下,非让苏昱露足这个脸不可。 那次肖遥因为担心苏昱,还冲动了一把,直接跑去了苏腾集团的总部,但他身份不明,连二楼都上不去,跟前台打听苏昱的时候,员工自然一个消息都不会透露,只把他当蹭热度的狗仔,一句“见苏总需要预约”就把他打发了。 也是在那次,肖遥站在高楼之下,才终于意识到年少时的二层小楼也会随着时间增长,成了如今一眼望不到顶的大厦。 苏昱摘了手套,靠坐在沙发里,看着幕布上已经不知道在讲什么的电影,突然笑了下:“不是该说我来路不明,心机深重吗?” 这话一出口就让肖遥皱了眉,正要开口,苏昱又说:“诶,我记得还有人说我为了上位,蓄意谋杀同父异母的亲哥来着。” 他说得随意,语气像是在玩笑,但肖遥听得来气,对苏昱又发不出脾气,只能叫了下他的名字打断他。 苏昱摆摆手,无所谓道:“我就是觉得有趣,小时候被关了那么多年,在书里看过很多故事,真正被扔在人群里的时候,才发现人群比书上写得要有趣得多。” 得,听出来了,这位少爷自己吃自己的瓜还吃得挺开心。 “嗯,挺豁达。”肖遥评价道。 “光说我了,你呢?”苏昱说。 “我?”肖遥说,“出了孤儿院就一直在汽修店,没你那么轰轰烈烈。” 苏昱笑了好一会儿:“话倒是比小时候多了,不错,有进步!”他抬起酒杯,跟肖遥的酒杯碰了下,“敬进步。” 肖遥也回碰了下,勾着嘴角笑:“敬豁达。” 电影放映到将近结局,男女主在暴雨中拥吻,场面感人,坐他们前面的一对情侣都挺感性,情到深处边哭边亲,看着比电影还深情。肖遥目不斜视盯着幕布,苏昱津津有味盯着前面那对情侣,中途两人不经意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了。 两人都有节制,喝得酒不多,散场后并肩往外走,苏昱看着跟个没事人一样,肖遥虽酒量不好,但在肤色的掩盖下,看着也跟个没事人一样。 “你喝了酒,怎么开车?”肖遥问。 “叫了代驾,”苏昱说,“你呢?怎么回去?” “打车。” “别打车了,坐我的车吧。” 肖遥也没推辞,两人站在车旁等了没一会儿,代驾就到了。 两人都坐在后座,回去的路上各自看着自己那边的窗外发呆。苏昱那边的车窗全开,风声呼呼得,把肖遥的头发都吹成了二八分,他转头看了眼,见苏昱正顶着个背头闭眼假寐,无声笑了下,下意识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一抬眼见代驾往后视镜上看了眼,又若无其事地假装看时间。 酒后吹风容易着凉,肖遥不放心,轻手轻脚靠近苏昱,想帮他把车窗关掉,手刚伸出去一半,突然被苏昱抓住手腕。 苏昱缓缓睁开眼,见肖遥几乎要靠到自己身上,挑眉状似询问,手依旧抓着没动。 虽然行事动机十分纯良,但这距离还有苏昱看他的眼神突然就让他有点心虚,他僵着身体也没敢再动,一脸严肃地盯着车窗:“风太大了,会感冒。” 这姿势让肖遥的二八分也变成了背头,苏昱的视线在肖遥被窗外灯光照得轮廓分明的脸上停顿了会儿,才松了手指,把车窗关上一些,只留了道缝隙。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九点了,门口的保安估计是靠关系当上得,反正日常旷工也没人管,这会儿依旧不见人影。 二人互道了晚安,肖遥就下车走了,直到进了小区大门,才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他放慢脚步,听着声音渐远,才转过身看向马路,视线正好捕捉到一点车尾。 苏昱平常很忙,肖遥知道,那顿饭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人际往来,肖遥更比谁都清楚,所以尽管加了联系方式,他依旧没有随时发信息问候的权利,二人的聊天页面只有一条好友申请通过的提示信息孤零零挂在顶端,尾句的“现在可以开始聊天啦”更是颇具嘲讽意味。 但肖遥还是总爱点进聊天页面,盯着这句系统提示翻来覆去地看。这是他和苏昱在这个世界上再次建立连接的证明,他紧紧攥住,怎么也舍不得松手。 “肖遥!” 手机被吓得摔在了地上,肖遥转头盯着背后袭击的袁胜,冷冷道:“你最好有事。” 自知闯了祸,自己还有求于人,袁胜心甘情愿地装起了孙子。他绕到沙发前,亲手捡起地上的手机,拿起一看——完蛋!钢化膜碎了!只好双手恭敬地把手机呈上,低着头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这会儿连狡辩都没有了。 肖遥看着面前装得一副可怜样儿的袁胜,拿回手机,把碎裂的钢化膜一点点撕下来,撕完了才终于问了句:“说吧,什么事?” 袁胜立马收了演技,一屁股坐在肖遥身边,平常总嬉皮笑脸的一个人,这会儿居然挠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医院那边说我妈这段时间状态不错,可以去探视了。” 这话一出,肖遥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袁胜的妈妈患有精神分裂症,几年前被送进了郊外的一家名叫“合森医院”的精神病院,因为常年自杀倾向严重,有时还会对周围的人产生攻击行为,所以医院很少让家属探望。 肖遥最开始知道这事儿,就是袁胜请他帮忙在他妈面前演场戏。 在社会中生活了这么些年,他虽不能理解,却也知道袁胜为什么要在妈妈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是个成功人士,出门都有保镖随侍。 保镖这活儿肖遥熟啊,也不是什么费劲的事儿,于是每回袁胜要去探望妈妈,他就跟在身后当个提东西的小弟,给足袁胜面子。 “什么时候?”肖遥问。 一听这话音,袁胜就知道肖遥答应了,笑着重重搂了他一下:“就后天,我已经跟承哥说过了。” “行。”顿了顿,肖遥看了眼他,“这回准备怎么捯饬?” 袁胜每回装成功人士的时候都会准备一套战袍,因为去的次数不多,每回的战袍都不太一样,唯一不变的是花了一百多大洋买的一条假金链子,每次都必戴,一股子扑面而来的土豪气息。用袁胜的话来说,成不成功得不知道,反正看着豪就对了。 袁胜喜滋滋地掏出手机,给肖遥看他在某宝上买的土豪套装——紫色缎面衬衫加黑色紧身九分裤,搭配上那条万年不变的金链子,肖遥想象了一下画面,觉得辣眼程度更胜从前。 “我前段时间买了套西装,你跟我差不多高,拿去穿吧。”肖遥心累道。 “西装?什么样的?” 肖遥找出西装的照片,把手机递给袁胜。 “这西装看着不便宜吧?你说说你平常也穿不上,还非要买了一套又一套。”袁胜抱着手机啧啧有声,末了邪笑着推搡了下肖遥的胳膊,“平常看着挺正经一人,没想到背地里这么闷骚。” “……”肖遥拿回手机,“不想穿别穿。” “谢谢,说真的,我们肖遥最仗义!”说着又搂上了,“但西装我就不穿了。” “为什么?” “我妈就喜欢土豪套装!” 肖遥一脸“令堂眼光独到”的表情看着袁胜,袁胜摆了摆手,一下子瘫到沙发背上,仰着头开始发呆。 这人情绪不太对,肖遥看了眼他的脸色,也不吭声,和他并肩瘫在了沙发上。 安静了没一会儿,袁胜自言自语道:“我是在一个贫困村里长大的,穷乡僻壤得,连条马路都没有的鬼地方。村里人要是想进城,就得徒步翻两座山,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那个山沟沟。” “后来村里出了个大款,出去闯荡十几年,回来就给村里修了条路,”袁胜望着天花板笑了笑,“那时候我妈就要我以那人为榜样,要我以后跟他一样有出息,见着那人穿得土豪套装,还羡慕呢,说在城里混过的就是不一样,潮!” “我妈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欣赏不来西装,她这一辈子见过最成功的人,就是那个回家修路的人。” 肖遥静静听完,这会儿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徐承伟进屋,见俩孩子一言不发地盯着天花板,狐疑地走上前,歪着头往天花板上瞧:“天花板上有什么?” 袁胜:“吊灯。” 肖遥思考了下:“蜘蛛网。” 都给徐承伟听笑了。 他把手里拎的两袋吃的往两人眼前晃悠一圈,招魂似得,成功把两个人都勾得回了魂。 肖遥一闻这味儿就知道是什么,立马坐直了身体,袁胜反手一捞,把俩袋子全拿了过来,打开袋子一看,两眼放光道:“香辣蟹!” “吃吧吃吧,给你俩带得,”徐承伟乐呵呵地在沙发上坐下,“他家螃蟹做得是真好吃。” “承哥午饭吃了吗?”肖遥问。 “吃了,跟几个老同学聚了聚,这店还是肖遥之前推荐的,”徐承伟说,“我记得肖遥最爱吃这家店的螃蟹是吧?” “是,”肖遥笑着说:“谢谢哥。” 外出这天,袁胜开了徐承伟的车来南文小区接肖遥,穿着他那套紫色的土豪套装下了车,往车门上一靠,嘴里还叼了根烟,看着跟黑社会似得,就连打盹儿的保安都清醒了,伸着脑袋往两边的路口张望,估计是怕路口里冲出一群黑社会小弟把南文小区端了。 今天天热,肖遥只穿了件衬衫和西装裤,衬衫扣子随意解开几颗,袖子往上卷到小臂处,西装外套拎在手里,一身黑,还戴了顶鸭舌帽遮阳,从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仿佛自带bgm,看着比袁胜还老大。 他把西装外套扔进后座,进了驾驶座,袁胜坐在副驾驶,转头看见肖遥帽沿下冷淡的侧脸,还一手搭在车窗上,单手转动方向盘掉头,突然拿了根烟双手递到肖遥面前:“大哥请抽烟!” 第5章 合森医院 肖遥把他的手推开:“不抽,你也熄了,味儿冲。” “好嘞大哥!” “拿错剧本了吧?”肖遥笑了笑,“今天你是大哥。” “你气场太强,我情不自禁。” 袁胜把肖遥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突然打开面前的手套箱一阵倒腾,翻出了徐承伟的一副墨镜戴在脸上,这才舒服了,拿出手机自拍几张发给徐承伟,心情颇好地哼了一路的歌。 合森医院今天比往常热闹,听说有个老总做慈善,要来这儿拍个宣传片。 “什么慈善,说得好听,拍几张照片做做样子而已。” “可不嘛,报道出去的时候编得天花乱坠,就会给自己脸上镶金。” “诶,我可听说这回捐了几栋楼还有好多医疗器械呢。” “还有还有,听说这次来得是个小年轻,长得也不错,说不定……嘿嘿” “少看点你那霸总小说吧,脑子都要看坏了。” 肖遥提着东西跟在袁胜身后,护工们的讨论声渐远,一路走到走廊尽头的病房,正好有个护工开门出来,见着二人的装束愣了下,迟疑道:“王桂萍的家属吗?” 袁胜把墨镜推到头顶,咧着嘴笑:“是,我是她儿子,那个……我妈现在状态怎么样?能进去吗?” “去吧,刚睡完午觉,现在精神不错。” 王桂萍正靠坐在床上剥橘子,神情专注,听见门口的说话声也没反应,肖遥跟着进门,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在桌上,看袁胜搬了条椅子坐在床边,接过王桂萍的橘子就开始剥。 王桂萍这才注意到床边坐了个人,见这人笑着冲她叫了声妈,才点点头说:“是你啊。” 剥完橘子,掰下两瓣橘肉递到王桂萍嘴边,她却推了下袁胜的手腕:“你吃吧,本来就是给你剥的。” 袁胜愣了下,垂下头把橘子放进嘴里:“你知道我要来啊?” “昨天就通知我了,说我儿子要来,叫我好好表现。” 她神色淡淡,掀开被子要下床,床边只有一只拖鞋,穿了一只半天找不着另一只,烦躁地啧了声,干脆连脚上这只也踢进床底,直接光脚踩在了地上。 把橘子放在床头柜,袁胜钻进床底把两只拖鞋扒拉出来,起身的时候头上的墨镜都歪了。 肖遥正站在桌边整理拎过来的东西,背对着床,也没注意背后有人走过来,突然一声呵斥把他吓了一跳。 “让开!” 肖遥看了眼正拎着拖鞋走过来的袁胜,一时搞不清状况,冲王桂萍笑了下就挪到一边站着了,以为她要看看带来的东西。没想到她看也没看桌子,脚步拐了个弯儿,走到隔壁的衣柜前,伸着手够衣柜顶端,像要拿什么东西,但因为身高不够有些费劲。 出于当小弟的自觉,肖遥立马上前:“我来吧阿姨。” 王桂萍倒没坚持,收回手站在一旁等着,正好这时候袁胜把拖鞋放在了她脚边,哄着她把鞋穿上了。 衣柜上放的是本画册,估计是王桂萍无聊的时候画得,还挺多,一本画册画了一半多了,她拿到画册也没走,站在原地就开始翻,翻到中途还伸手拽了下袁胜,让他凑近了看。 肖遥对画册没兴趣,也不想打扰了母子温情,刚准备走远些,余光瞥见画册上一闪而过的内容,顿时停住了脚步。 他手指发凉,待反应过来的时候,画册已经到了他手中。往前翻了两页,就看见了一幅无数次出现在噩梦里的场景。 拱形的石洞,石洞里的铁笼,铁笼外围成一圈的白衣幽灵。 他的手几乎是颤抖的,捏着纸张的手指愈发用力,纸张开始变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王桂萍见画册被抢走,情绪一下子变得激烈,猛地把画册抢了回来,肖遥没来得及松手,紧捏的手指间只留了半张残页。 王桂萍像是没注意到被撕毁的那页纸,拿回画册执着地往后翻。袁胜正半张着嘴看着肖遥,刚刚肖遥的反应吓了他一跳,还没等他问出声,衣袖被拽了一下。 王桂萍翻到最后一张画,看着画面里头顶草环的小男孩,眉目无端柔和下来。 她拉着袁胜看画,这会儿终于像个母亲,抚摸着小男孩的脸颊说:“这是你小时候,我前几天看见了,就照着画下来了。” 袁胜知道王桂萍有时会出现幻觉,这本画册上画得都是王桂萍“看见”的东西,大多光怪陆离,像是另一个神奇的世界,但又只有王桂萍一个人能看见,画下来或许是种证明,证明她真的看见了,她没在说谎。 但他没想到小时候的自己也会出现在王桂萍的幻觉里。或许自己没在的时间,有另一个自己陪在母亲身边。 袁胜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笑道:“我小时候哪有那么胖?” “小孩子胖点儿好啊,瘦瘦得看着都心疼。” 袁胜没忍住,偏头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再抬头的时候,见肖遥已经转身出去了。 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了十来分钟,肖遥手里的纸已经被他反复折叠了许多次,身前偶尔经过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工,都会让他神经紧绷地拧着眉抬头看一眼。 “怎么了?”袁胜终于陪王桂萍聊完,这会儿才顾得上出门看一眼,他坐在肖遥身边,拿过那张纸展开仔细看了看,“这画有问题吗?” 肖遥不知道这种事该不该跟袁胜说,毕竟他也不确定这个场景是不是王桂萍的幻觉……可这也太巧了。 “你帮我问问,这地方阿姨有没有去过。”他还是不太放心。 “啊?这怎么看也是个石洞吧?我妈天天待在医院,怎么可能……”袁胜挠了挠头,皱着眉疑惑道,“这地方你见过啊?” 肖遥看着袁胜,没有回答,只重复了一遍:“去帮我问问。” 肖遥的情绪不大对劲,眉眼间的凝重也让袁胜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这个弟弟向来比他要稳重得多,能让他这么紧张必定事出有因。 他又看了眼手里的纸,一言不发地进了屋,王桂萍正坐在床边吃刚刚剩的橘子。 “妈,这是不是你画的?”袁胜坐在床边给王桂萍看纸,“这画得是啥呀,我怎么看不懂啊。” 王桂萍嘴角还含着橘子,边嚼边指着画说:“这是地狱,这是铁笼,这是幽灵。” “什么地狱幽灵得,多不吉利,”袁胜皱着眉,“这些你都看见过吗?” “我去过!” 这声骤然拔高的叫嚷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肖遥靠在门边,屋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进耳朵,他的眼皮骤然掀起,手脚愈发冰凉。 就在这时,走廊连接的大堂处涌进来一群人。 苏昱被保镖簇拥着,站在大堂中央,微笑着跟院长握手,旁边两台摄像机适时对着他们一顿咔咔咔。 似乎是感受到了视线,苏昱偏了偏头,往走廊尽头看了一眼,空荡荡得。 肖遥闪身进屋,反手关上门,走到床边,从袁胜手里拿过纸张,盯着王桂萍,俯身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阿姨,您还记得这地方在哪里吗?您是什么时候去的?” “就在这儿啊,”王桂萍歪头看着肖遥,抬手在半空画了个圈,“就在这儿!” “什么时候去的?谁带你去的?是不是护工?”肖遥越说越激动,袁胜没忍住拽了下他。 王桂萍看着肖遥,突然咧嘴笑道:“你怎么知道?”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肖遥直起身,面容已经恢复平静,跟袁胜说了句“我出去逛逛,你在这儿陪着阿姨”就走了。 大堂里围着的人现在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只剩几个护工还围在一起小声讨论。肖遥出去的时候很小心,一路都没看见苏昱,回到车上拿了口罩,又重新进了医院。 他特地绕到人少的地方,往偏僻的地方走。这医院看着挺大,但是走到深处有好几处都是废弃的旧楼,就连路都是石砖铺得,杂草从砖缝里长出来,远看几乎看不见路。 这块儿地方和肖遥小时候待过的孤儿院很像,自带一股阴冷破败的气息,让他仅仅站在其中,就不自觉变得紧绷压抑。 石洞既然在地底,就一定会有入口,他绕着几栋旧楼查看几圈,一无所获,便试图进入一层的房间。 一层的房间还挺多,几栋楼加起来有十来个,但唯一引起肖遥注意的,是最深处的一栋楼,有一个房间上了锁,锁看着挺新,挂在锈迹斑斑的门上十分突兀。 他在门外转了几圈,看见地上有块拳头大的石头,正准备捡起来砸锁,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干什么的!” 腰刚弯了一半,肖遥抬头看了眼,是个男护工,于是没有说话,不紧不慢地蹲下身,假装系鞋带,借着身体遮挡,把地上的石头捡起来握在手心。 护工的脚步声在靠近,肖遥依旧低着头,腿却悄悄换成了可以瞬间冲刺的姿势,打算先把这个护工收拾了再说,没准还能逼个供,反正他戴着口罩和帽子,也不怕之后被认出来。 正蓄势待发,不远处又响起一道声音:“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护工和肖遥都是一顿,肖遥立马把手里的石头扔了,半天系不好的鞋带这会儿也听话了,起身的途中顺手又把帽沿往下压了压,低着头侧身站着,也不说话。 护工警惕地看着来人,但碍于这人的身份,只好咧着嘴笑:“苏总,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前边儿忙完了?” “我掉了个袖扣,正让保镖找呢。”说完,苏昱冲肖遥沉声道,“发信息也不回,以为你找个东西把自己找丢了。” 肖遥冲苏昱弯了弯腰,像是在道歉。护工上下打量了下肖遥,转头冲苏昱笑道:“丢了东西您跟我们说就行,哪用您亲自找。” “不麻烦了,我已经找人去调监控了。”苏昱说。 护工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笑容明显僵了一瞬,苏昱看在眼里,却神色平淡地对肖遥道:“还不快走?昨天交给你的资料放哪了?要让所有人等你一个吗?” 肖遥闻言顿了下,听见苏昱离开的脚步,还是跟了上去。 他一路低着头,帽沿下的缝隙只够看见苏昱的鞋后跟,也不知道要去哪儿,苏昱拐弯他就拐弯,苏昱减速他就减速,最后苏昱上了辆车,肖遥站在车门前没敢跟上去,直到苏昱说了声“上车”才钻进车里,关上门之后贴着门不动了。 苏昱手肘靠在车窗上,歪着脑袋看身边这个神出鬼没的保镖。 熟悉的黑色鸭舌帽和黑色口罩,就连帽沿上的做旧工艺位置都分毫不差。他眯了眯眼,缓缓道:“你不是只出现在海镜堡吗?这次怎么跟到这里来了?” 装保镖准则第一条——能不吭声绝不吭声。 肖遥贯彻到底,心里默念一二三木头人。 “不对,你不是冲我来的……”苏昱估计默认这保镖不会说话,开始自言自语,“是为了这个医院?你刚刚在找什么?” ……木头人木头人。 “谁派你来得?” 这回没等木头人念完,苏昱突然袭击,把手伸向了肖遥耳后的口罩带子,肖遥反应迅速,一手捂住口罩一手捂住帽子,大有“你要是掀了我口罩我就贞洁不保一定会跟你拼命”的架势。 这套预判把苏昱都逗笑了,他的手指勾着带子,指腹贴在肖遥耳垂后,勾着嘴角无声笑了半晌,直到指腹贴着的温度逐渐升高,才松了带子,挑了挑眉无所谓道:“我不在乎你是谁,我比较关心你背后的人。” 前座突然晃了下,肖遥这才意识到前面坐了人。刚刚半天没动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搁古代这得是个上好的刺客。 “老板,只能弄到近半年的,其它的时间太久,还都动过手脚,弄来了也恢复不了。” 苏昱伸手接过助理递过来的优盘,放在指尖慢悠悠转着,还特地把手凑到肖遥面前晃了晃:“我觉得你需要这个。” 肖遥瞥了眼苏昱的手。 “是这里的监控录像。”苏昱说。 肖遥的视线定在苏昱手上,脑袋也不自觉偏了偏。 “想要?给你也不是不行,”苏昱的语气淡淡得,眼神却突然凌厉了许多,“交代清楚是谁让你过来的,你又知道些什么?” 肖遥:“……” 第6章 爆炸硝烟 “行,”苏昱轻抛了下优盘,“那你就别想走了。”说完就和助理一块儿下车了,连车门都锁了。 正巧这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声,肖遥抬头观察了下车内,才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是袁胜的信息。 「去哪儿了?」 被绑架了…… 肖遥苦恼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开始打字。 「我有点急事,要回家一趟,先走了。」 「你家里又没人,连只耗子都没有,能有什么急事?」 对着手机编瞎话的负担还是比面对面要轻很多的。何况手机对面是袁胜,负担又轻了一些。 「煤气忘关了。」 「……注意开窗通风。」 想了想,肖遥又开始打字,刚打了一行,又删掉,握着手机靠在椅背上出神。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曾经在孤儿院里经历过的事,徐承伟当初在墓园里捡到他的时候也只当他是个流浪的小孩。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那些记忆在时光中渐渐变得黯淡,伤痛也不似从前那样清晰,他本以为可以彻底抛却掉那段腐朽的过往,没想到噩梦追随着他的脚步来到现实,大山一样横亘在眼前。 他原本可以漠视,强行让这些庞然大物在他眼前褪色,自动在脑海里过滤成一出默片,把灵魂抽离出来,安置到观众的视角,就不会觉得害怕,不会觉得疼。 但袁胜的妈妈在这里,很有可能还和他经历了同样的事情,还有苏昱…… 苏昱既然会调取这里的监控录像,绝对是需要调查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事情,那事情和自己担心的是不是同一件,他没有把握,也不可能直接去问。 这种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让身边的人沾染上一丁点,知道得越少越好,他们得干干净净得。他能力有限,这是保护他们的唯一方法。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车窗都被震得微微发颤,肖遥的心脏漏跳了一瞬,转头往声源处看,只能看见楼房后升起的的浓烟。 几乎没有思考,他下意识要开车门,发现车门是锁的之后,开始用力砸车窗玻璃,在车里找所有坚硬的东西,砸了很多下都没砸开,最后灵光一现,把手里的保温杯丢掉,拔下座椅上的头枕,头枕下有两根连接钢管,他把钢管卡进玻璃和车门的缝隙里,猛地一撬,硬生生把车窗撬碎了。 王桂萍的病房在最前面的一栋楼,除了惊慌的护工和病人,爆炸丝毫没有波及到这里,况且袁胜这时候一定会陪着王桂萍,肖遥也就没有过去。他现在更担心得是苏昱,苏昱下车的时候,是往医院里走的,现在前面几栋楼都没找到他,那就只能是在后面。 肖遥逆着人流奔跑,被不知道多少人撞到,但脚步没有慢下来。口罩内部因为剧烈喘息变得潮湿,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今天风大,前方已经能看见白烟,再绕过一栋楼,就是刚才和苏昱遇见的地方。 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二层旧楼现在已经成了废墟,木质材料被火烧得劈啪作响,地面中央坍塌出了一个直径将近四米的大洞,洞口被浓烟覆盖,肖遥一步步走近,眼睛死死盯着洞口。 一阵大风吹来,烟雾扑了肖遥满脸,他抬手在眼前挥了挥,看见了大风之下逐渐清晰的石洞,和躺在石洞边上的苏昱。 那一瞬间,肖遥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发麻,耳边一阵嗡鸣。他踉跄几步往前,被石块绊倒,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仿佛没有知觉一般,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搭在苏昱颈侧。 一秒,两秒,三秒。 猛地松了口气。 还好,万幸,还活着,活着就好。 迅速把苏昱身上摸了个遍,确定没有骨折之类的,才把他打横抱起,抬脚就要往外冲。正好这时前面的拐角处冲出来一群人,肖遥看了眼,认出最前面那人是苏昱的助理,其他一身黑的估计都是保镖。 这么多保镖,不知道干什么吃得。 肖遥冷冷扫了众人一眼,脚步不停,经过助理身边的时候却被一把抓住手臂。他现在正憋着一肚子火,转头盯着助理的时候眼神很凶,吓得助理立马松了手。 好在助理也知道这时候不该耽搁,跟肖遥说了声“跟我走”就准备在前面带路了。 肖遥迟疑了一瞬。苏昱现在的情况让他有点应激,见着谁都觉得不像好人,这个带着一大堆保镖姗姗来迟的助理看着就更不可信了。 见人没跟上,助理看着肖遥,拧眉道:“再磨蹭,我们会直接动手抢人,不想耽误老板救治就快点跟上!” 肖遥看了眼周围一圈蠢蠢欲动的保镖,抱着苏昱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这才抬脚跟上。 打开车门之后,肖遥把苏昱放进后座平躺着,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扶起苏昱的上半身圈在怀里,一手托着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他不知道爆炸有没有对苏昱的内脏产生伤害,这样做能尽量减少汽车行驶带来的颠簸,避免造成二次伤害。 开车的是一名保镖,助理坐在副驾驶,一直注意着肖遥的动作。他之前对这个奇怪的保镖的认识仅仅停留在“对老板没恶意”,现在发现不仅如此,这个人对自家老板的紧张程度似乎已经赶超他了,连他这个陪伴老板好几年的助理都要自愧不如。 “认识这么久了,也没互相介绍过,”助理看着肖遥,神色平淡,“我叫李垠凡,是苏总的助理。” 肖遥看了他一眼,觉得莫名其妙——不算上那次汽修店,以保镖身份这样和他面对面,这难道不是第一次吗?以往生日宴碰见苏昱的时候,这个助理也总不在身边。 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应,李垠凡也不在意,开始低头在手机上回复信息。 车快到医院门口,远远就能看见一众医生护士候在门口,车一停下就井然有序地忙活开了。肖遥一路跟着急救床进了医院,然后被拦在了急救室门口,最后只能背靠着墙低着头发呆。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脑子里一团乱麻,加上担心苏昱,他这会儿觉得胸口堵得难受,想出去透透气,刚走到拐角处,被突然出现的保镖拦住,身后坐着看手机的李垠凡头也不抬地说:“老板没说让你走。” 这会儿跟他们起冲突就是给苏昱添麻烦,肖遥憋着口气,一言不发地往回走,找了个墙角一蹲,低着头给袁胜发信息。 袁胜那边也被吓了一大跳,人倒没什么事,发了一长串信息跟肖遥描述场面有多惊险刺激,还说人生第一次体验爆炸现场,刚开始以为谁家放烟花呢。 「那医院不安全,尽快带阿姨转院吧。」 袁胜现在也是心有余悸,肖遥说得这个他也在考虑,况且现在医院里来了许多警车和记者,半个医院都被警戒线围了,阵仗还挺大,闹成这样,医院能不能办下去都难说。 苏昱在急救室里待了半个小时就被推出来了,依旧昏迷着,面无血色,肖遥蹲久了,门开时蹭地一下站猛了,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把医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一迭声安慰着:“没事没事,问题不大,就是有点脑震荡,肺部也被震伤了,但不至于动手术,这段时间尽量不要运动,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肖遥这才放心一些。 把苏昱安置进病房之后,李垠凡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只剩肖遥一个人守在床边。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肖遥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摘掉戴了一下午的鸭舌帽,慢慢弯下腰,把额头轻贴在苏昱放在床沿的手背上,缓慢地深呼吸。 李垠凡似乎很忙,接完电话也一直没回病房,只留了两个保镖守在门外,负责给他们送饭以及阻止肖遥离开。他对肖遥倒是放心,也不怕这个来历不明的“保镖”趁机伤害自家老板。 特护病房是单人间,有独立卫浴,肖遥在洗手间洗了把脸,刚擦掉脸上的水珠,突然听见病房外一阵嘈杂,立马把架子上的帽子和口罩戴上,走出洗手间才发现苏昱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他。 愣神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病房门突然被人打开,走在最前面的人阴沉着脸,肖遥知道他,是苏晋成。 苏晋成直接无视了肖遥,正对着病床,看着刚刚清醒的苏昱,也没问伤势,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充满怒气的质问:“你在调查合森?” 第7章 亮光灼人 苏昱神色不变,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轻吸了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就开始咳嗽。躺在床上咳起来费劲,整个身体都随着咳嗽在颤抖,还一直停不下来,他有意压制,不见效果,反而把脸都给憋红了。 肖遥很快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帮苏昱调节好病床的高度,让他能够靠坐着,然后站在床边,拿起水杯就凑到苏昱唇边。 他做这些的时候旁若无人,一心只想让苏昱好受一点,这个动作却让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苏昱也不例外,抬头看见帽沿下略带关切的眼睛,在察觉到肖遥偏了下头躲避他的目光之后,又不动声色地就着肖遥的手喝了几口水。 苏晋成看着这个把自己包裹得格外严实的保镖,皱着眉略有些疑惑,苏昱身边几乎所有保镖都是他安排的,但这个人没印象,哪儿冒出来的? 不过现在不是关心一个小保镖的时候,他有更棘手的事情要解决。 喝完水,苏昱停顿了一会儿,待确定不会再咳了,才缓慢开口:“我为什么要调查合森?” “问你自己!”苏晋成怒道,“你调监控要干什么?” “我掉了个东西……” 没等苏昱说完,苏晋成直接打断道:“这种理由你也好意思说给我听?” 苏昱闭了嘴,垂着眼一副放弃争辩的模样。苏晋成最看不惯得就是他这副流于表面的乖顺,被一副坚实的面具罩着,任凭怎样敲打都打不开一条可供交流的缝隙。 “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知道点什么就试图掌控在手里,你以为你这次为什么会躺在医院?”苏晋成咬着牙低吼,眼睛里燃烧着的怒火之下,是不明的惧意,“这是他们对你的警告!你越界了!” 苏昱冷眼瞧着苏晋成这副样子,对他的话并没有太多意外,他这些年暗地里收集线索,有意无意泄露出来一些马脚,那些人要再没察觉,可真要让他小看了。 “爸,这次是个误会,他们要是生气,跟我说一声,我亲自去赔礼道歉,”苏昱温声道,“哪用这么大动干戈,搞出这么大动静。” 苏晋成胸膛起伏,喘了几口气冷静下来,“后天晚上,海镜堡,他们要见你。”顿了顿,他沉声道,“你最好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别再给我惹麻烦!” 苏晋成来得突然,一通问罪之后又匆匆离去,肖遥跟个壁虎似得往墙边一站,都没想明白这几句对话里暗含的信息,房间里就剩下他和苏昱两个人了。 他抬头看了眼重新关上的门,一转头又对上了苏昱的视线。 苏昱被当众骂了一通,一点没影响情绪,看上去竟然心情还不错,勾着嘴角看肖遥:“我想喝水。” 刚刚没喝完的半杯水就放在床头柜,苏昱动动手就能拿到,肖遥还是毫不犹豫地走到床边,拿着水杯凑到苏昱手边。 苏昱看着被送到手边的水杯,挑了挑眉,半天才接过去,抿了一小口就又放回床头柜了。 房门被敲响,李垠凡推开门,见肖遥还在,犹豫地看了眼苏昱。 “你可以走了。”苏昱说。 肖遥下意识看了眼苏昱,对上视线之后又垂下头,半晌才抬脚往外走。 待门关上,李垠凡才搬了个椅子坐到床边,调出手机上刚收到的照片给苏昱看。 “石洞里的东西都被搬空了,警察在现场也一无所获,网上一点消息都没有。”李垠凡皱着眉说,“他们动作怎么会这么快?” 苏昱随便翻看了几张照片就把手机还给了李垠凡,神色平淡:“不然呢?都知道我们在查了,还等着我们来抓吗?” “啊?你早知道会这样?”李垠凡很不解,“那这次损失这么大,你还受伤了,到头来一无所获,我们图啥啊?” “图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后天,海镜堡。”苏昱抬眼看着前方,嘴角勾出一点笑意,“鱼上钩了。” “我去……”李垠凡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老板,半晌感叹了一句,“老板,你好酷。” 出了医院,肖遥没有马上离开,他站在医院门口好一会儿,直到有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问他要不要上车,才慢吞吞沿着马路向前走。 医院离南文小区不近,步行要四十多分钟,中途要过一座桥。肖遥站在桥上,手肘搭着护栏,指尖夹着刚刚顺路买的烟,也不抽,任大风把火星吹得明灭,烟灰都飞舞着沾在衣服上。 脑子里在不断放映着今天发生的场景,硝烟弥漫的医院,昏迷不醒的苏昱,发怒的苏晋成…… 那场炸开了石洞的爆炸不会是巧合,苏昱会倒在石洞边沿八成也是有人故意为之,今天在病房里苏晋成的话就证明了这些。话虽说得隐晦,但肖遥作为半个知情人,连蒙带猜得也有了些头绪。 之前他的猜测落到了实处,苏昱调查的东西确实和石洞有关,背后的那些人因此心生忌惮,竟然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警告苏昱,完全无视了苏昱背后的苏腾集团。至于苏晋成,他今天说的那些话和对苏昱的态度,过于耐人寻味了…… 在苏晋成看来,苏昱被爆炸波及昏迷不醒受伤住院,不过是一次“警告”的结果。他作为苏昱的父亲,几乎站在了苏昱的对立面,指着病床上的苏昱破口大骂,因为他的儿子自作自受了一回,却给他惹了麻烦。 肖遥忽然觉得荒谬,像是捅破了一张粉饰太平的纸,一切都变得面目狰狞。 众星捧月是假的,家庭美满是假的,钱权在握是假的。估计还要提心吊胆,要小心翼翼,要困于高塔不得自由。 曾经他只看见他们把苏昱架得高高得,理所应当地觉得站的高看的远,却忘了高处不胜寒,忘了问苏昱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觉得孤单,站那么高,会不会害怕。 他仰望了他的少年这么多年,亲眼见着那光将少年包裹,他被光芒迷了眼,敬畏着不敢靠近,生怕自己污浊。如今终于离近了一回,才发现那光灼人,缠绕着身躯炙烤,他仅仅站在他身旁,都能感觉到疼。 那这么多年,苏昱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一根烟燃到尽头,直到火星烫到手指,肖遥才回过神,面无表情地用指腹把烟捻灭,烟头扔下桥,拿出手机对着前方拍了张照,调出苏昱的聊天框,把照片发给苏昱。 「夜景很美。」 发完才下了桥。 快到南文小区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有对情侣估计是刚约完会回家,男的脱了外套罩在两人头顶,女的缩着身子护着怀里的花,一路欢笑着奔跑,和肖遥擦肩而过。 欢笑声渐远,肖遥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踩进水坑也毫无知觉。 到家的时候成了个落汤鸡,他快速地冲了个澡,擦着头发拿起手机查看,苏昱回了两条信息。 「这是在跨江大桥吗?」 第二条信息隔了一段时间。 「下雨了,还没回家?」 肖遥很快回复说到家了,但没再收到苏昱的信息。现在时间不早了,估计是睡着了,病人需要好好休息。 今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肖遥打开苏昱的聊天框看了很久,忽然很想给他发信息,发什么都好。但苏昱已经睡着,凌晨突然给人发信息聊天也很奇怪,他只好忍着,顺手点开苏昱的朋友圈。 朋友圈原本什么也看不见,肖遥在加上好友的第一天就看过了,只横了一道白线,把访客隔绝在外。如今他惊喜地发现,苏昱的朋友圈竟然能看见内容了。 内容不多,但时间跨度很大,总共三张照片,一年一张,没有文案,拍的全都是晚霞。 这照片换成谁都看不出来是哪儿,毕竟除了天空就只露了一点草坡或是树顶,只有肖遥,对这地方阔别五年,记忆历久弥新。 那是他的来处。 第8章 林深苑囿 对于人生的前十六年,肖遥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孤儿院的高墙。 他生活的孤儿院地处偏僻,设施老旧,人员管理不善,就连护工都是凶巴巴的。 孤儿院里常年流传着一个传说——围墙外有猛兽,专吃小孩儿,踏出就会粉身碎骨,连骨头都被嚼烂。 护工叫孩子们感谢这墙,是墙替他们圈出这一方小小的安全地带,让他们能够活着享受食物和阳光。 孩子们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墙里,自然不会知道这是护工们为了省事儿编造出的谎言,对此深信不疑,心甘情愿地在墙里生活了十多年。 肖遥虽是其中的一员,却觉得自己比其他人幸运一点,因为在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他遇见了苏昱。 那天正午烈日高悬,照得风都似凝固一样,在空气中缓慢流淌。 少年结束了一场“饭后活动”,身上的T恤经历了暴力撕扯,只剩些凌乱的布条随意搭在身上,早已看不出衣服原样。因为被推倒在地面拖拽,身上遍布摩擦出的伤口,血珠掺着沙砾往下滴落。 这样程度的伤口不算严重,少年早已习惯,轻车熟路地走进一片运动场。 运动场不大,设施陈旧,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一看就是很久没有维护的样子,唯一的一个秋千都显得摇摇欲坠。 整个运动场都透着股破败颓废的气息,是三十八度的太阳都融化不了的冷寂,少年走在其中,扯了扯挂在自己身上的破布条,奇异地觉得自己和此地相得益彰。 运动场边沿有根水管,他打开水龙头,拿起水管对着伤口冲,直到把沙子冲干净,伤口都冲得有些发白,才关了水。 今天他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人从食堂里拖了出来,又经历了一场殴打,这会儿胃空得有些难受。 运动场后是片小树林,杂草丛生,以前还有蛇爬出来过,孩子们不敢踏足,但少年不在乎。一次偶然中,他在树林深处发现了一片红彤彤的果子。果子不大,单个只有拇指大小,好在数量很多,味道也不错,对于他来说是顿难得的美味。 正吃得欢快,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叫声,少年吓了一跳,凝神细听,发觉这不像人的声音。 小树林离围墙很近,想来是从围墙外传来的,会是护工口中的猛兽吗? 少年怀揣着好奇心,循着叫声走到墙边,在一处墙角发现了一个不小的洞口。 趴在洞口处朝外看,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是一只浑身长着白色毛发,有毛茸茸的尾巴的不明生物。 不明生物和他大眼瞪小眼,突然在原地蹦哒了几下,尾巴甩得像个风扇,“汪汪”叫个不停。 少年有些呆滞——这还没他膝盖高的、看起来蠢萌蠢萌的生物,真的能吃人吗?不会把自己撑死吗? 他试探着把手伸到洞外,“猛兽”很亲人,在他的皮肤上嗅了会儿,然后把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他的掌心蹭了蹭。 好奇异的手感,柔软又温热,他没忍住笑了,觉得这手感让人上瘾,舍不得收手。 对猛兽的恐惧荡然无存,少年追着小狗钻过洞口,在开阔又平坦的草地上奔跑,身上的破布条被风吹起,他从未感到如此轻盈。 跑得越来越远,少年回头看,高高的砖墙变得渺小,被他远远甩在身后,他害怕的一切都被困在墙里,想起护工的话,他笑了笑,终于真心实意地感谢墙。 小狗带着他跑过草地,进入一片树林,一直到树林深处,少年停住脚步,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房子。房子很普通,是白色的,有两层,一楼的窗户被木板封死,其余的门窗紧闭,房子外围用木板围了一圈围栏,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树林中央。 小狗仰头冲着房子汪汪叫,叫了没几声,二楼的窗户突然打开,少年想躲藏已经来不及。 四目相对之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少年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即便他自小在孤儿院长大,见过的人也就那么点,对美丑的概念并不清晰,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还是觉得这人好看得过分。 人生第一次,他在和这人的对视中,生出些自惭形秽来。 楼上的人呆滞片刻,然后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栗色的头发被风吹起,那人嘴角上扬,扒着窗台冲他挥手:“你好!你从哪里来?” 少年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小狗又在楼下汪汪叫,雀跃地围着少年转圈,那人见状,笑道:“是饭团带你来的吗?” 饭团? 少年歪着头,疑惑地看着那人。 那人指了指小狗:“它叫饭团。” 怕少年不信似得,那人又冲饭团喊:“饭团饭团!” 饭团:“汪汪!” “饭团!” “汪!” 一人一狗这样来回喊了几轮,场面有点滑稽,少年没忍住露出些笑。 “我叫苏昱,”一看他笑,那人又来劲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思考了一会儿。因为他不爱说话,孤儿院的人都叫他“哑巴”,如果称呼是名字的话,“哑巴”就是他的名字。他不想说这个名字,听起来还不如“饭团”,于是抿着嘴摇了摇头。 苏昱愣了下,问:“你没有名字吗?”见少年垂着头,又笑着安慰道,“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想一个名字,饭团的名字就是我想的。” 少年看着苏昱拿了本厚厚的书出来,低着头一页一页认真翻着,阳光洒在书页上发梢上,像被窗户框出来的一幅画,好看得不真实。 他放轻呼吸,渐渐看得出神,直到画里的人抬头,笑着迎上他的视线,问他:“你知道‘逍遥’是什么意思吗?” 少年摇头。 苏昱解释道:“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意思,怎么样?喜欢吗?”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又是什么意思? 少年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但是“肖遥”听上去和“苏昱”一样好听,于是他笑着点了点头。 “那以后就叫你‘肖遥’吧,”苏昱看着少年,一脸认真道,“你姓肖,名遥,像飞鸟一样自由的意思。” 名字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敲定,少年很开心,觉得自己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好像从那个孤儿院里完整地剥离,不是什么二胖、大头、小黑之类的代号,他有名有姓,他的姓名被赋予美好的寓意,和他们都不一样。 “你会写字吗?”苏昱问。 少年摇头。 苏昱看了,又缩回屋,拿了纸笔,认真写下字,把纸用力从窗户往下扔,纸太轻,扔不出围栏,乘着风在空中兜了个圈儿,落在了墙边。 “这是你的名字,”苏昱不好意思地笑笑,“扔偏了,你能进来捡一下吗?” 围栏不高,只到少年腰间,他双手一撑,很利索地翻过围栏,走近房子,捡起纸张。 “肖,遥。” 纸上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地写着两个字,肖遥看了好一会儿,一个字一个字小声念了一遍,珍重地折成一个平整的小方块,轻轻握在手心。 他抬起头,苏昱正在楼上撑着脑袋看他,对上他的视线后,很快露出笑容。 肖遥清了清嗓子,轻吸口气,酝酿半晌,蹦出俩字:“你的。” 苏昱眼睛一亮,惊喜道:“你终于说话了!你的声音真好听。” 被这样直白地夸赞,肖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一本正经盯着苏昱,似乎在等苏昱的回答,脸上却悄悄浮上点红晕。 苏昱见肖遥不吭声,这才反应过来,问:“你刚刚说什么?我的什么?” “名字。”肖遥说完,举起手上的纸给苏昱看。 苏昱了然,又撕了张纸,写下名字扔下窗台,纸张飘飘荡荡,正好落在肖遥手心,一点泥土都没沾到。 交换完名字,苏昱不回屋,肖遥也不走,找了块草地坐下,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和苏昱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也不准确,基本都是一问一答。苏昱对肖遥似乎很好奇,问不完的问题,肖遥依旧不爱说话,只是苏昱问的每个问题他都会认真回答。 苏昱:“你家在哪儿?” 肖遥静了片刻,回答:“没有。” “没有家?”苏昱又问,“那你住哪儿?” “孤儿院。” “孤儿院?你没有爸爸妈妈吗?” 肖遥想了想,摇头。 “没关系,我也没有爸爸妈妈,我们差不多,”苏昱又指了指趴在肖遥身边打盹儿的饭团,“饭团也没有爸爸妈妈。” 肖遥看了眼饭团,没吭声。 苏昱转了下眼珠子,一拍窗台,喜道:“既然这样,我们来当饭团的爸爸妈妈吧!” 肖遥:“……” 饭团:“?” 第9章 一墙之隔 “我当爸爸,你当妈妈,”苏昱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天才,“这样我们三个就是家人了。” 肖遥觉得不太对劲,具体是哪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皱着眉陷入沉思。 打了个盹儿就喜提爹妈的饭团顿时趴不住了,站起来冲着窗台汪汪叫,急得就差说人话了,可惜二楼风大,苏昱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冲楼下摆手:“诶呀饭团都开心坏了,肖遥也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一下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日暮的时候,苏昱趴在窗台上,望着远方缓慢下沉的太阳,一下午的好心情似乎也要跟着太阳坠入黑暗。他看着楼下呆坐的少年,轻声喊他的名字。 肖遥闻声抬头,撞进苏昱忧郁的双眼,心脏好像突然往下坠,没由来地心慌,他皱着眉,直觉苏昱要说什么,于是静静等待。 “肖遥,”苏昱轻声说,“你该走了。” 肖遥愣住,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只是直愣愣和他对视。 苏昱弯了弯嘴角,冲肖遥眨眼:“你该回你住的地方去了。” 肖遥垂下头,躲避苏昱的目光,静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往外走。 苏昱看着少年的背影,手指紧紧扣着窗沿,眼底最后一点笑意都消失不见。 翻过围栏,肖遥没再走,面对那扇开了一下午的窗,喊道:“苏昱,我还会来。” 紧扣窗沿的手突然就泄了力,苏昱的眼底映着漫天星辰,他冲围栏外的少年用力挥手,郑重地回应道:“好!我等你!” 肖遥弯了弯嘴角,也不知道苏昱能不能看见,又点点头。 围栏下有个缺口,不知道是不是被饭团刨出来的,反正它进进出出得十分熟练,肖遥看着钻出来的饭团,弯腰拍了下饭团的屁股,严肃道:“回去,陪他。” 饭团用脑袋蹭了蹭肖遥还没收回的手,又扭着屁股钻进围栏,在窗下蹦哒着撒欢。 肖遥离开之后,苏昱又在窗边呆坐许久,被蚊子叮了也没反应,直到树林里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才重新关好窗。 房间里没有开灯,苏昱借着窗外浅淡的月光摸索着回到床上,床头摆放了一排玩具娃娃,他挤进娃娃中间,靠坐在床头,把自己缩成一团。 楼下传来饭团的叫声,接着是大门被打开的声音,鞋跟和楼梯敲击出规律的声响,由远及近,在门口戛然而止。 房门被敲响,苏昱在黑暗中木然地看着转动的门把手,一点点扬起嘴角,在门开的瞬间调整出一个天真的微笑,看着逆光站在门口的剪影,乖巧地喊了声:“林阿姨。” 肖遥在砖墙前踌躇了许久,一下午的时光像梦一样,他在今天收获了从前十四年都无法企及的一切——一个朋友,一个狗儿子。 面前这个洞好像是梦和现实的连接端口,只要钻过去,收获的一切都要被留在墙的这头,他又成了一无所有的哑巴。 他环顾四周,入眼是空茫茫的草地和树林,仿佛没有尽头一样,只有这道墙有始有终,沉默地矗立在这里。 耳边回荡起苏昱问他的第一个问题——你从哪里来? 他难得感到迷茫,这墙好像成了他唯一的归处,尽管他并不愿意回来。 钻过洞口,肖遥垂头丧气地往里走,走了没几步,突然顿住,弯着腰在地上摸索了一块石头,拨开洞口的杂草,他拿出口袋里写有名字的两张纸,借着月光,照猫画虎地在洞口边刻上他们的名字。 饭团的名字苏昱没给他写,他不会,思索片刻,他在名字边上刻了个简单的狗头。 做完这些,他心满意足地欣赏片刻,重新用杂草掩盖住洞口,像是终于有了支撑,走路的脚步都轻快许多。 天色已经不早,食堂早已过了用餐时间,肖遥在树林里摘了几个果子,边走边吃,吃完还是很饿,但是聊胜于无,足够支撑到第二天吃早饭。 宿舍还没关灯,老远就能听见吵闹声,肖遥在门口站了会儿,直到看见远处有护工走过来,才慢吞吞进门。 寝室里放了五张上下铺,一间房能住十个人,肖遥的床铺在最里面,靠墙的下铺,往里走的时候,能感受到各种不怀好意的视线,他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走到床铺前,看到床单上的一大片水渍,一阵无言。 身后响起一阵讥笑,二胖坐在上铺,晃着腿踢了踢肖遥的后背,问:“诶,下午又躲哪儿去了?找了你一下午都没找到。” 肖遥充耳不闻,弯腰把湿了的床单扯下来。 二胖见状,抬脚踩在肖遥肩头,用了些力,刻意抬高声音:“嘴巴哑了,耳朵也聋了?” “吵什么吵?!” 这训斥声一出,肖遥明显感觉到肩膀上的脚抖了一下,房间里顿时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呼吸都不敢大声。 “二胖!” “到!”二胖下意识应答,因为紧张,尾音被挤压得尖锐又刺耳。 肖遥感觉肩上的脚抖得更厉害了。 “二胖出来,其他人都给我睡觉,再吵以后都别想睡了。”话音刚落,啪地一声,房间里的灯熄灭了。 二胖摸着黑从上铺爬下来,肖遥离他最近,能听见他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呼吸。 二胖离开之后,门被关上,所有人都轻手轻脚地摸黑上了床,也没人敢开灯。肖遥把湿了的床单堆在床尾,直接躺在了床板上。 还好是夏天,这样躺一晚上也不会着凉。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房间里的寂静持续了很久,突然被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打破。 “二胖又被护工抓走了……你们说,什么时候会轮到我们?” “闭嘴!”另一道声音恶狠狠地打断他,但因为不敢大声,只能用气音,喉咙里压抑出隐忍的低吼,听起来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害怕。 房间里又陷入寂静,这次没人再敢出声,肖遥眨了眨眼,没有一丝困意。 这一晚是不眠夜,许多人都失了眠。 第10章 画框世界 第二天早上,肖遥饿得受不了,是最早起床的一个,他早早来到食堂,打了馒头和白粥,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狼吞虎咽地啃馒头。 吃到一半,食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群人坐在肖遥身后,凑着头神秘兮兮地聊天。 “我昨晚好像听见二胖在哭,哭得可惨了。” “你别吓唬人,我怎么没听见?” “啊?二胖又被抓走了?” “对啊,没发现他们寝室的人今天都不说话了吗?二胖也不见了。” “这回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 肖遥垂着头,盯着面前的空碗发呆,直到有人坐在他前面,才恍然回过神,拿着碗离开座位。 二胖不在,其他人很少会主动惹事,加上昨晚真真假假的传闻,整个孤儿院好像都被阴云笼罩,肖遥难得清闲。 把昨晚的床单洗完晾干之后,他就没事情干了,在孤儿院里一个人晃晃悠悠半晌,找到一块没人的空地,拿了根树枝,坐在地上用树枝划拉笔画。 下午要去找苏昱,他想练好他们俩的名字,写给苏昱看。 写有名字的纸条早已被肖遥安稳地藏在枕套里,睡觉的时候伸手就能摸到。纸条里的字迹被肖遥刻进脑海,他照着记忆,一笔一划地写他俩的名字,写完一遍,觉得不满意,用手抹掉,重新写。 他不知道怎样的字才算好看,只想尽量跟苏昱的字迹一样,一遍遍擦掉重写,直到地上的字和脑海里的相差无几,才放下树枝,满意地欣赏。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今天肖遥吃了顿安稳的午饭,还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穿了件完整的衣服,觉得心情很好。 走在去往洞口的路上,前方有几个人在追逐着拍篮球,肖遥看见了,刻意避开,绕到边上,走了没几步,腿侧突然被什么东西砸到。他猝不及防,被砸得一个踉跄,斑驳的篮球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到他脚边,他停住脚步,皱眉看着裤子上的一大块泥渍。 “哑巴,把球给我们捡过来。”不远处一个人双手环胸,漫不经心地冲肖遥喊道。 肖遥弯下腰,仔细拍掉裤子上的泥渍,可惜裤子是黑色的,泥渍拍不干净,依旧很显眼。 “你聋了是吧?”肖遥的不理睬似乎让他有点没面子,那人提高音量,语气变得暴躁,“把球给我们捡过来!别让我再说一遍!” 肖遥把视线从裤子移到那人的脸上,他在孤儿院很少与人直视,这是那人第一次对上肖遥的眼睛。 略长的头发被微风卷起,肖遥眼皮微抬,睫毛在眼球上方遮蔽出一片阴影,他的瞳孔很黑,像无底的海,像能撕碎一切的黑洞。 那人张了张口,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声音,也没敢再动,直到肖遥走出很远,那人才回过神,动了动手指,手心汗湿一片。 肖遥在小树林里摘了些果子,装进裤兜里,想带给苏昱尝尝,作为他为自己取名字的报答。这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 还没走近那栋白色的房子,肖遥就看见了开着的窗户,窗户里的少年正冲他挥手,他弯了弯嘴角,脚步变快了些。 饭团估计是闻到了他的味道,老远向他奔来,尾巴甩得像是要起飞,到了他脚边,也不嫌累,蹦哒着绕着他的脚转圈。 肖遥无奈放慢脚步,生怕踩到饭团,慢慢挪到围栏前,双手一撑翻过围栏,装在裤兜里的果子因为动作稀里哗啦掉了一地,饭团眼疾嘴快,没等肖遥反应过来,已经好几个进了肚子。 肖遥匆忙抢救,一手按着饭团的狗头,一手把地上还完好的果子捡起来,粗略数了一下,只剩不到十个。 把试图凑上来偷吃的饭团扒拉开,他站起身,抬头望向窗台上一直看着他笑的苏昱。 第一次送礼物,肖遥没什么经验,抿着嘴思考半晌,然后双手捧着红彤彤的果子,向上举高,板着脸硬邦邦道:“给你。” 楼下的少年仰着头,额发向两边散开,浓黑的眼睛在太阳下固执地睁着,闪着微弱的光。这人昨天还灰头土脸得,今天穿着简单的白T黑裤,在阳光下干净得出尘。 “肖遥,”苏昱趴在窗沿,歪头看他,认真道,“你真好看。” 突然很热似得,肖遥的脸腾地变红,眼珠子乱转一通,最后落在白墙上,依旧举着果子,抿着嘴不吭声了。 “这是特地给我带的吗?”苏昱盯着肖遥泛红的脸,慢吞吞说,“谢谢你。” 肖遥看了眼苏昱,又很快挪开视线,盯着白墙点了下头。 “可是我拿不到诶……”苏昱苦恼道。 肖遥愣住,看了眼一楼被木板封死的窗户,走到大门前,大门没有把手,只有一个钥匙孔,他试探性地推了推,纹丝不动。 被锁死了。 回到窗下,他垂着头看手里的果子,莫名有些低落。 余光里突然降下来一个纸盒子,抬头看,苏昱手里攥着根绳子,绳子很长,另一端吊住纸盒,正好落在他眼前。 肖遥看着一脸“怎么样我很聪明吧”的苏昱,弯了弯嘴角,把手里的果子一股脑放进盒子。 “汪汪!” 饭团抬起前爪,在肖遥的小腿上扒拉,似乎在不满没有给它留。 “吃吃吃,就知道吃!”苏昱说,“别叫饭团了,叫饭桶吧你。” 在饭团的猛烈攻势下,肖遥还是心软了,在纸盒里挑了两个喂给它。 “这是什么?”苏昱尝了个果子,惊喜道,“好甜啊!” 肖遥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坐在昨天坐过的地方,盘着腿,双手安稳放在膝盖上,摆出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 苏昱看他这样,觉得好笑:“你好像很喜欢聊天。” 肖遥说:“你喜欢。” 他觉得喜欢聊天的其实是苏昱,毕竟他一下午也不见得能憋出多少话,而苏昱光问问题就能问一下午不带重样的。 “我喜欢聊,你就愿意一直陪我聊吗?”苏昱很认真地看着他。 肖遥理所应当地点点头,说:“朋友。” 这是肖遥第一次拥有朋友,尽管没有经验,但他觉得对朋友有求必应是应该的,苏昱开心他也开心。 苏昱趴在窗台上,笑眯了眼,半晌嘟囔了一句:“有朋友真好。” 他吃着朋友特地为他摘的果子,觉得这果子格外香甜,吃到还剩最后一个,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进屋,拿了本本子出来,勾勾画画半晌,才抬起头,看着肖遥笑:“第一次见这种果子,我要把它记下来。” 他拿起本子,把刚刚画完的那页朝下,想给肖遥看。 画得有点小,肖遥瞪着眼看了半晌,眼睛都瞪酸了,最后叹了口气,说:“看不清。” 这时候“苏昱牌全手动升降纸盒”就派上了用场。 肖遥从纸盒里拿出本子,一页一页认真看过去。本子里记录了许多东西,全部都用简笔画表示,边上还标注了字,肖遥不识字,只能看图。 里面的内容排列并不规整,每页都零零散散记录了一些,像是偶然看见就随手记下,从花草树木到麻雀松鼠,从形态各异的云朵到变化多端的天气,什么都有,肖遥见过的没见过的,记录了厚厚一本。 简笔画大多画得可爱又传神,肖遥却看得莫名哀伤。 透过纸张,他的眼前浮现的不是各种简笔画的实体,而是树林深处,与世隔绝的少年,十年如一日地在窗口看着同样的风景。 少年的世界只有窗口那么大,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是上天馈赠,值得珍重地记录下来。 第11章 渐现端倪 肖遥沉默着看完,终于没忍住,第一次向苏昱提问:“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苏昱愣了下,皱着眉好像在思考,最后无奈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很久很久了,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这里。” “为什么?”肖遥追问。 “什么为什么?”苏昱的笑意淡了些,“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待那么久?为什么不走?你的问题太宽泛,我回答不了。” 明明苏昱依然在笑,肖遥却好像能看见苏昱的悲伤,从二楼的窗口向下流淌,把他淹没,让他喘不过气。 “那你呢?”苏昱看着肖遥,“你又是为什么?” 肖遥愣住,和苏昱静静对视。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明明树林和草地都看不见尽头,为什么他只能在这里徘徊? 他突然理解了苏昱。 原来他们都是坐井观天的蛙,苏昱的井是这扇窗,他的井是那座砖墙,他俩本质上都一样。 肖遥垂下头,心底的迷茫自昨晚冒了头,夹杂着莫名的冲动,一发不可收拾。 “肖遥。” 肖遥闻声抬头,发现苏昱没在看他。苏昱的目光落在大地和天空交界的地方,自言自语一样:“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 肖遥知道这不是在问他,于是没有出声,等着苏昱的下文。 “我知道。”苏昱扯了扯嘴角,第一次露出自嘲一样的笑,“有人教我认字,给我看书,教我认地图。我知道很多,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知道地球上有很多种生物;知道有多少个国家和人种……” 他低下头,对上肖遥茫然的目光,突然开始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都出来,才喘着气说:“我真羡慕你。” 肖遥更迷茫了,他听不懂苏昱的话,也不理解苏昱羡慕他什么。今天的苏昱有些奇怪,带笑的眼睛里好像藏着另一个他,蠢蠢欲动着冒了个头,又很快消失得没了踪迹。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肖遥无措半晌,用上了这辈子所有的情商,试图让苏昱开心一点。 他找了根树枝,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写字,向苏昱展示他一上午的练习成果,怕苏昱看不清,还特地把笔画描粗。 苏昱看见了,终于笑着说:“别把我的字当模板,我的字不好看。” 肖遥没有回话,他抬头望着那扇窗,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求知欲,向来对周围事物淡漠的他,突然很想知道苏昱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想知道苏昱为什么羡慕他。 “你说的,我不懂,”肖遥说,“可以教我吗?” “你想知道?”苏昱垂眼看着肖遥,眼底藏着复杂的情绪,“就算知道了之后,你会更痛苦,你也想知道?” 肖遥固执地看着他,点头。 苏昱盯了肖遥半晌,突然咧着嘴笑,像第一次见到肖遥一样,笑得单纯又无害:“好啊,我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 后来的很长时间,肖遥总是一有空就跑到那扇窗下,听苏昱讲树林和草地之外的世界。尽管苏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上一秒给他讲大洋板块,下一秒就会评论他的头发长度并不适合他。 尽管这样,他依旧在苏老师的碎片化教学下东拼西凑出一个宏大的世界,他的认知被打碎重组,震撼之余,对于苏昱不经意冒头的渴望、眼眸深处浓稠的忧郁,还有那句“羡慕”,他终于抓住些不甚清晰的端倪。 这点端倪渐渐长成透明的丝线,一端握在苏昱手里,一端系在肖遥心尖。 肖遥开始想方设法寻找新奇的事物。那些他以前从不会多看一眼的,像是形状奇特的石头、难得一见的昆虫、格外艳丽的花朵……被他像献宝一样,在每一次和苏昱的见面中,当成礼物送给苏昱。 苏昱因此攒了满满一箱子的礼物,每一次收到礼物,都被他记录在本子里,然后放进箱子,藏进床底。 这种堪称轻松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二胖回到大家的视线。 二胖消失了快一个月,再次回到寝室的时候,明显消瘦了许多,眼角都向下耷拉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每个人眼底都闪烁着异样的情绪,有人用眼神隐秘交流,有人一前一后走出寝室窃窃私语,但没人靠近二胖,连问候也没有。 肖遥回到寝室的时候,看见二胖的背影也没有多意外,只是有些郁闷——平静的日子总是过不了多久。他走到自己的床铺边,二胖就在他身后,坐在上铺一动不动地发呆。 难得地,二胖看见他也没什么反应,没有找他的麻烦,一直到护工查完寝熄灯,二胖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呆坐着。 眼睛适应黑暗之后,能够看见隐约的轮廓,肖遥睁着眼,视线落在隔壁上铺凝固的人影上。 人影突然抽动了下,头一点点垂下来,朝着肖遥的方向,定格住了。肖遥皱起眉,直觉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冰冷的毒蛇一样缠绕上他的身躯,让他感到一阵不适。 肖遥是被一盆冷水泼醒得。睁眼看见床边站着的是二胖的时候,他并不意外,只是想到等下又该洗床单了,暗自叹了口气。 寝室里原本还有两三个人,对二胖这阵仗倒也见怪不怪,只是加快动作出了寝室。换作之前,他们会是二胖的拥护者、是今天第一场热闹的观众,只是二胖自昨晚回来后状态明显不对,他们有些害怕。 被抓着头发往床板上砸的时候,肖遥抬手抱住脑袋,闭上眼睛,听着室内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吧。 快点结束吧。 但今天的二胖明显不想轻易放过他,好不容易结束了“晨起热身”,吃午饭的时候看见肖遥,又在大庭广众下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拖出食堂,当着众人的面把他的脸按进泥里。 折腾了一会儿之后,见肖遥还是一幅任人摆弄的样子,不知怎的,他愤怒了,咬着牙在肖遥耳边说:“真他妈是个废物,连还手都不会。” 这话终于让肖遥有了点反应,他睁开眼,看见二胖眼底压抑着的莫名的恐惧,他虽不理解,却也没忍住扯了下嘴角,换来二胖又一顿殴打。 为了躲避二胖,肖遥找了一处没有人的空地,耷拉着脑袋来回闲逛,在一处草丛里发现了一只蝴蝶。 这蝴蝶长相奇特,翅膀是灰褐色的,纹理像叶片的脉络一样,几乎和地上的枯叶融为一体。 要不是它在地上挣扎着扑腾了一下,肖遥差点就要一脚踩上去。可惜扑腾完就没动静了,肖遥蹲在一边等了很久,又用树枝碰了碰它,才发现它已经没了生机。 于是他在树上摘了两片新鲜的叶子,小心把蝴蝶夹在叶子中间,然后托在手心,把蝴蝶带回了寝室。 这蝴蝶肖遥还是第一次见,苏昱一定也没见过,可以当成下次的见面礼。 寝室里没有人,他在寝室里找了个不用的空纸盒,纸盒不大,正好够放蝴蝶,盖好盖子之后放在了床底,再用鞋子遮挡住。 “藏什么呢?” 肖遥坐在床沿,抬起头,皱眉看着二胖从寝室门口走进来。 二胖走到他面前,歪头瞄了眼床底,又踢了踢他的鞋尖:“问你呢,藏什么呢?” 肖遥没吭声。 “算了,”二胖嗤笑一声,说着就要蹲下身,“问你还不如自己看。” “跟你没关系。”肖遥说。 “呦!”二胖一脸惊讶,“我以为你装哑巴装久了真不会说话了呢。”说完又跟没听见肖遥的话一样,伸手要拿床底的东西。 “我说了,”肖遥一把抓住二胖的手腕,一字一顿道,“跟你没关系。” 第12章 新叶凋零 “给你脸了是吧?”二胖一把攥住肖遥的脚踝,用力把他从床上拖到地上。肖遥猝不及防,屁股着地,尾椎骨像被捣碎,连带着整个背部都发麻。 趁肖遥还没缓过劲儿来,二胖又一脚踢在肖遥肚子上,把他踢了一米远,肖遥捂住腹部,疼得脸色发白,待睁开眼,那只蝴蝶已经被二胖倒在了地上。 没等肖遥伸手制止,二胖的鞋底已经踩上了蝴蝶,又狠狠在蝴蝶身上撵过。做完这些,他蹲下身,用手拍肖遥的脸,一下比一下重,拍得啪啪响,边拍边说:“怂,货。”说完见肖遥没反应,很失望似得,摇着头啧啧两声,就跨过肖遥的身体往门口走了。 肖遥从地上坐起来,垂着头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蝴蝶,看了很久,才把蝴蝶碎片一点点捡进盒子里,重新放回床底。 这几天二胖很奇怪,总是频繁地来找茬儿,肖遥以前都会刻意避着他,一般只要不碰上就没事,但这段时间的二胖却好像一直盯着他,还总是试图惹怒肖遥,不嫌累似得。 肖遥跟他玩了四五天躲猫猫,除了累之外,更多的是心慌。这天他终于甩开二胖和他的小弟们的视线,在去往苏昱的住处的时候,脚步都难得急躁。 好在苏昱依旧靠坐在窗边,只是看见肖遥的时候没有往日热情,肖遥觉得是自己多日没来,苏昱有了情绪,他不会安慰人,于是把藏在怀里的小盒子送给苏昱。 盒子不大,打开之后里面的东西乍一眼看上去像两片枯叶,还是破碎的,有明显的裂纹,碎片被粘在一段透明胶带上,拼凑出蝴蝶的形状。 “枯叶蝶?” “你认识吗?”肖遥问。 “在书上看过,”苏昱盯着破碎的蝴蝶,轻声说,“这还是第一次见。” 肖遥沉默半晌,看着苏昱的神情,说:“不开心吗?” 苏昱没回答,视线一直盯着枯叶蝶,却有些愣神,像是透过枯叶蝶在看别的什么。 一下午的时间,苏昱依然会冲肖遥笑,依然东拉西扯地聊着天,肖遥就照常坐在窗下,不时搭两句话。 到了傍晚,肖遥该离开了。苏昱看着窗下低着头许久的少年站起身,突然仰头冲他微笑,背在身后的手举到身前,手里拿着一支由树叶堆叠而成的花。 “别不开心,”肖遥说,“明天还来看你。” 苏昱愣怔半晌,眨了下眼睛,低声说:“好。” 今天的晚霞好看得出奇,层层叠叠的火烧云从天边蔓延开来,火焰一样气势磅礴地烧红了半边天。 但窗台上的少年这次无心欣赏,夕阳把肖遥的影子拉得很长,少年站在窗台上,望着肖遥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 难得一见的火烧云挤不进满怀心事的少年心,画满简笔画的本子也漏了这一幅美景。 钻过砖墙回到孤儿院的时候,小树林外隐隐传来一阵吵闹声。 明明是晚饭时间,一般这时候是不会有人到小树林这边来的。 肖遥停住脚步,借着树木遮挡观察树林外围成一圈的人们。人群中不时传来兴奋的惊叫和起哄,这种声音肖遥很熟悉,一般发生在他被殴打的时候。 他靠着树慢慢蹲下,呆呆地看着地上随风摆动的一丛小草,等待树林外那场霸凌的结束。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凄厉的嗷叫从包围圈里传了出来,肖遥猛地抬头,下意识就往人群中冲了过去,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个踉跄也不敢停下。 他一边粗暴地扒开人群,一边哆嗦着嘴唇喃喃着:“不要,不要……不要!” 二胖依然是人群簇拥的中心,他一手拿着染血的石块,一手拎着饭团的后腿,饭团的脖颈被粗糙的石块割得血肉模糊,白色的毛发被污泥和鲜血浸染,头颅朝下无力地垂着,鲜血顺着下巴流到地上,在二胖脚边汇成一滩。 肖遥定格在原地,头皮一阵阵发麻,周围的空气似乎被抽干,他大口呼吸,肺却好像被人用手攥紧。 耳边突然炸开一句欢呼声:“二胖为我们杀了野兽!” 这句话像一点火星,彻底引爆了肖遥。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晚的哑巴为什么停不下来地嘶吼,为什么突然像疯了一样把二胖打得血肉模糊,为什么嘴里不断哭喊着“为什么”。 就像饭团不知道为什么树林外的人类会害怕它,为什么会在它摇着尾巴靠近的时候用石头砸它,为什么会因为它的无力反抗而欢呼雀跃。 围观的人群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今晚的肖遥比野兽还可怕。有几个机灵一点的跑去通知了护工,护工到的时候,肖遥还压在昏迷的二胖身上,猩红着眼睛咬牙挥拳,力道分毫不减,现场寂静无声,只有拳头和肉体的撞击声无比清晰。 后来肖遥和二胖被护工带走,关进一个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又过了没多久,来了更多的护工,肖遥靠坐在墙角,始终没有抬头看一眼。 一个微胖的女人检查完二胖之后,回来冲站在人群中间的那个人说:“林姐,被打成这样,采样了数据也不能用了。” 林姐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随后很果断地指着肖遥说:“换这个,马上重新试验。” 话音刚落,就有人走到肖遥身边。脖颈处传来刺痛,冰冷的液体输进身体,肖遥还没反应过来,就晕了过去。 第13章 血色骷髅 肖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十分空旷的石洞。 四周都是深灰色的石壁,他躺在一张铁质的床上,四肢被束缚住,周围摆放了各种他看不懂的仪器,有些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药剂,空气中浮动着刺鼻的气味儿。 刚醒没多久,石洞外突然走进一行人,全都穿着防护服戴着手套,看不见脸,中间的人站到肖遥身边打量了他一会儿,冲身后摆了摆手。 身后的人会意,撸起肖遥的袖子露出胳膊,用棉签在皮肤上简单消毒,拿出根装着蓝色药剂的针管就要往肖遥胳膊上扎。 肖遥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恐惧,身体开始剧烈挣扎,铁床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发出声响,在寂静的石洞里格外刺耳。 周围的护工见状立马冲上前死死按住他,他动不了,眼睛无助地四处张望,从这些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护工身上扫过,看见其中一人在动作中裸露的脖颈,皮肤上印着一个鲜红的骷髅头。 他记起苏昱给他念过的书本,书本里描述的地狱好像就在地底,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护工像索命的鬼魂。 被注射药剂之后,肖遥很快又陷入昏迷,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关在了一个铁笼子里。 不见天光的石洞里总是阴冷的,痛苦的低吼自铁笼里传出,撞在泛潮的石壁上,回声连绵不绝,一阵盖过一阵,却怎么也传不到地面。 肖遥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从身体里抽离,悬在石洞顶部,像那些来了又走的护工一样,漠然看着铁笼里神志不清、浑身战栗的少年。 护工们从不和他对话,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死物,只时不时站在铁笼外给他拍照片,用纸笔沉默地记录着什么,再给他注射各种药剂。 一个月的时间,肖遥无数次觉得自己没在活着,可痛苦那样真实。 被放出来那天,他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树丛在他眼前摇摇晃晃,晃得他有些晕,最后一头栽在了草地上。护工见肖遥躺在地上,看也没多看一眼,冷漠地绕过肖遥,渐渐走远。 肖遥躺在地上,转动脑袋,注视着护工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撑着地面站起来。 饭团不知被谁扔在了树林里,肖遥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把饭团抱起来,脱了身上的外套包裹它,把它带到一处有落叶和鲜花的空地,让它长眠地底。 在隆起的小土包旁坐了不知多久,肖遥望着苏昱的住处的方向,终于起身朝那边走去。 离那房子越近,他的脚步就越沉重,他不敢抬头看那扇窗,一直盯着脚下的路,直到路被围栏阻挡,他立在围栏边,指甲都陷进肉里,几次调整呼吸,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有什么资格哭呢?如果那时候不躲在树后面,如果早一点冲上去阻止,或许就不会…… 懊悔和痛苦将他淹没,让他哽咽着哭出声来。 一阵风吹来,带着扬起的烟尘和烟熏味儿,一股脑钻进气管,激起剧烈的咳嗽。肖遥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一手颤抖地扶着围栏,眼睛死死盯着眼前废墟一样的房子。 房子似乎被大火烧过,白色的外墙被熏成黑色,原本紧闭的铁门大开,屋内陈设的家具被烧得面目全非。 肖遥的脑子一片空白,本能让他停止思考,不要去想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不要去想这里住过的人。 这晚肖遥彻底离开了孤儿院。 他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只知道他在那座房子里没有找到苏昱,他向着树林和草地的尽头固执地走着,发现尽头之外是另一片旷野。 他没有犹豫,他不可回头。 他拥有的一切都在这片土地消亡。 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朋友圈的三张照片被肖遥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他不知道苏昱为什么还要回去那里,毕竟被关在一座房子里这么多年,怎么也不能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但他还是把照片一张张保存了下来,一起用打印机打印出来。 他的很多照片都是截图下来的,有时候网上出来一段有苏昱的视频,他能翻来覆去看好几遍,最后手机里就莫名其妙多了上百张截图。 他不好意思拿到店里去打印,于是干脆买了一台能够打印相片纸的打印机,还有一台塑封机,装备齐全,想印就印。 就连苏昱给他的那张名片他都用塑封机塑封了。 第二天还得照常上班,袁胜那边在忙着给王桂萍办转院,店里只剩徐承伟一个人。 到店的时候喉咙烧得慌,肖遥找了个杯子想倒点水喝,一看饮水机里的水已经空了。 “承哥,没桶装水了吗?” 声音一出徐承伟就听出了不对劲:“声音怎么哑了?感冒了?” 肖遥清了清嗓子:“不知道,没什么感觉。” “桶装水我忘订了,给你烧点水吧,”徐承伟拿了个热水壶走过来,顺手摸了下肖遥的额头,“有点烫,估计发烧了,等下喝完水我送你去医院。” “别,我自己去,店里得留人。” 徐承伟知道肖遥倔,向来不愿意麻烦别人,见他状态还行,也就随他去了:“那你等下别骑车了,不安全,我给你打车。” “谢谢哥。”肖遥没再推脱。 医院在市中心,离汽修店有二十分钟车程,半路要经过南文小区,肖遥让司机在小区门口等着,回家换了套衣服。 再出来的时候,一身黑的保镖套装加鸭舌帽,黑社会似得,司机后半段路开车都比之前谨慎得多。 到了医院,肖遥戴上口罩,拔腿就往住院楼走,把看病抛到了九霄云外。 到了苏昱在的楼层,他停在拐角处,看见苏昱门口坐着的两个保镖,突然就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出现在苏昱面前。 好像用什么理由都过于牵强,他的出现本就是突兀的,不管是“保镖”还是“肖遥”,连一份关心都找不到立场。 他站在拐角处发愣,没有注意到身后正缓缓打开的电梯,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李垠凡一脸诧异地看着肖遥。 被发现得猝不及防,肖遥僵硬地站在原地和李垠凡对视,没有回答。 “来找老板的?”李垠凡问。 肖遥下意识看了眼苏昱的病房,点了点头。 “行,跟我来吧。” 顿了顿,肖遥这才跟上李垠凡的脚步,跟着他进了病房。 门开的一瞬间,他的视线就定格在了病床上。床上支了个小桌板,桌面放着笔记本电脑,苏昱坐在床上,戴着蓝牙耳机,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眼镜,神色淡淡,偶尔对着电脑说几句话。 看样子是在开会。李垠凡站在一边没说话,肖遥也就没动,站在他身后盯着苏昱看。 话说多了就开始咳嗽,苏昱拿起桌角的水杯,才发现水已经喝完了。李垠凡见状正要上前,没想到刚抬脚就被肖遥抢了先。 肖遥小心从苏昱手里接过水杯,苏昱正在说话,顺着手抬头看见肖遥,话音一顿,又很快神色自然地接上。 拿到肖遥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苏昱看着电脑,冲沙发抬了下下巴:“坐。” 这话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肖遥和李垠凡对视一眼,都走到沙发前坐下。李垠凡半点不客气,上身往后一靠,连上耳机,一脸认真地盯着手机,手指偶尔戳几下,仿佛在批阅什么重要文件。肖遥正襟危坐,一时有点尴尬——整个房间里就他没事干,一转头瞄到李垠凡手机页面上是消消乐。 肖遥:“……” 感受到肖遥的视线,李垠凡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肖遥,对他无声控诉的眼神视而不见,切换到备忘录,飞快打了句话:「上班摸鱼是打工人的基本素养。」 肖遥看着带病工作的苏昱,无声叹了口气。 处理完工作,苏昱关上电脑,摘了眼镜靠在床上闭目养神,李垠凡正好一局消消乐结束,收起手机走到床边。 “老板,海镜堡那边我们的人全都被清理掉了,守在路口的人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他们跟凭空出现的一样。” 第14章 入伙邀请 苏昱闭着眼睛,淡淡道:“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入口。” “他们居然比我们还要熟悉海镜堡。”李垠凡皱着眉。 “这有什么,苏晋成对他们言听计从,给份修建图纸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我们的人都被清理掉了,晚上你过去保证不了安全。”李垠凡担忧道。 “放心,”苏昱说,“他们需要苏腾集团,就不会真把我怎么样。” 李垠凡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苏昱打断:“没事了就先出去吧。” 肖遥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着苏昱,李垠凡离开之后,苏昱听见关门声,睁开眼,正好对上肖遥的视线。 “一直看着我做什么?”苏昱挑眉。 肖遥于是低头看地板,又听见苏昱轻笑着说:“过来。” 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肖遥还是很听话地走过去,站在床边看着苏昱。 “明天晚上有时间吗?”苏昱问。 肖遥不知道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陪我去趟海镜堡。”苏昱说。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肖遥原本就不放心,打算陪苏昱走这一趟,昨晚绞尽脑汁想了一晚上该怎么跟在苏昱身边,没想到苏昱主动提了,他自然不会推辞。 见肖遥点头,苏昱才说:“床头柜最下面一格有个黑色盒子,帮我拿一下。” 肖遥俯身打开抽屉,看见一个铁质的盒子,拿起来只有掌心那么大。苏昱接过来打开,从盒子里拿出一枚纽扣大小的东西,然后看着肖遥说:“弯腰。” 肖遥听话地弯下腰,却不敢离得太近,双手背在身后,目光落在白色的被子上。 见状,苏昱抬手用手指勾住肖遥的领口,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锁骨,肖遥僵了一瞬,却只能跟着苏昱的力度慢慢俯身。 在把人往下拉的过程中,苏昱一直盯着肖遥的眼睛,直到那眼睛里因距离太近闪过一丝慌乱,才低声道:“别动。”说完才松开衣领。 这句话像个魔咒,成功把肖遥定格成雕塑,肖遥不敢动,但在苏昱开始不紧不慢地解他衬衫扣子的时候,他还是没绷住,条件反射地抬手抓住苏昱的手指,飞快看了眼苏昱。 苏昱皱着眉,似乎因为突然被抓住手有些不悦,在肖遥手心里动了动手指,看着肖遥说:“松开。” 肖遥又触电般松开手,目不斜视盯着被子,脸上的温度蒸得口罩都在发热,他甚至觉得苏昱能听见他频率不正常的心跳。 胸口的扣子解到第二颗,苏昱看着眼前上下滑动的喉结,压抑住笑意,一本正经地把那东西嵌在纽扣背面,做完这些,还贴心地帮肖遥把扣子扣了回去。 “想什么呢?”苏昱看着眼前还弯着腰没动的肖遥。 肖遥脑子里一片空白,感觉脑浆都被烧得沸腾,整个人晕乎乎得。他哪还有什么想法,脑子都转不动了。 见肖遥没反应过来,苏昱眨了眨眼,说:“我的意思是……已经好了,你可以动了。” 话音刚落,肖遥腾地一下站直身体,苏昱扫了眼肖遥的腰,心想得亏没闪着腰,这一惊一乍的。 “刚刚给你衣领上装了个小东西,不要摘下来。”苏昱说,“明天晚上七点,我在这里等你。” 肖遥点头。 苏昱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以拒绝。” 肖遥看着苏昱。 “这是一趟浑水,进来了就出不去了,你……我给你一下午时间考虑,要不要跟在我身边。”顿了顿,苏昱又说,“不来也没关系。” 和苏昱对视了一会儿,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听见声响,苏昱说:“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肖遥点了点头,走出病房拿出手机,电话是徐承伟打来的。 “怎么样了?” 肖遥感受了一下依然晕乎乎的脑袋,还是说:“好点了。” “行,今天你就别来了,回去休息一天,都发烧了哪能好那么快。” “好。” 感冒发烧这种小病,换了平常肖遥都是用睡一觉来解决,但考虑到明天要跟苏昱去海镜堡,生怕拖后腿,为了好得快一些,还是去挂了个号。 刚拿到挂号单,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肖遥回头,看见手里拿着份文件正对着他笑的李垠凡。 ……这人怎么总搞背后突袭。 看苏昱对肖遥的态度,李垠凡自觉现在肖遥已经是和他们同一战营的人了,自家兄弟,那还见什么外。 “干嘛呢?”李垠凡说着看向肖遥手里的挂号单,正好瞄到发热门诊四个字,“发烧了?” 肖遥点了点头。 他拍了下肖遥的胳膊,感叹道:“带病上班,可敬啊!” “……” “行了,你看完病就直接回去休息吧,老板那边我帮你解释。”李垠凡仗义道。 其实也不必解释…… “我这还有工作,陪不了你,”李垠凡甩了甩手上文件,“先走一步了啊。” 好的再见。 在医院取完药,正好到了午饭时间,肖遥在附近随便吃了两口,回到家吃完药就再也撑不住,往床上一倒就很快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肖遥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窗外黑沉沉的还有点懵。 估计是药物作用,加上昨晚没休息好,这一觉睡得沉,居然已经晚上了。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他起床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外卖服的中年男人。肖遥还不太清醒,抓了把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想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我没有点外卖。” 男人没有犹豫,像早就想好了说辞,拿着订单给肖遥看:“怎么会?地址就是这儿啊,你对一下电话号码。” 号码和地址是他的没错,肖遥更迷茫了,思考着是不是自己病糊涂了,睡到一半饿醒了自己订的。 那男人瞅着肖遥的脸色,关切道:“你这是生病了吧?一个人住的吗?” 肖遥呆呆地“嗯”了声。 “你们这些孩子啊,自己一个人住就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男人十分热情,像个操心的长辈,说着没等肖遥反应过来就挤进了门,从拎着的保温袋里拿出餐盒一个个往桌子上摆,边放边唠叨,“生病了就要吃点热乎的,趁着饭菜还没凉,赶快吃了暖暖胃,你不吃饭病怎么好?” “我自己来就好,谢谢您。”肖遥顿时有些不自在,连忙上前接过餐盒。 “别跟叔客气,叔有个儿子,跟你差不多大,现在正在外边儿打工呢,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男人拉着肖遥坐下,笑得和蔼,“别嫌叔唠叨,叔就是个送外卖的,每次看见你们这些不好好吃饭的孩子就想我那儿子,一想就控制不住得跟你们念叨几句。” 肖遥听得愣神,这种牵挂他没接触过,觉得陌生又厚重,沉甸甸热烘烘得。 “愣着干嘛?快吃啊。”男人催促道,说完又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诶呦,那叔先走了,就不耽搁你了。” 他从兜里掏出纸笔,写下一串号码,把纸放在桌上。 “这是我的号码,生病了不方便出门买东西,或者家里电灯泡坏了不会修,反正有事儿找我,我不收费!”说完收了笑,一脸认真地保证,“放心啊,我不是骗子,我通讯录里有一堆孩子,有时候过节还来我家吃饭呢,你也能来啊!” 肖遥看着桌子上的纸张,电话号码后面还有署名——郝佑明。 “谢谢郝叔。”肖遥笑着说。 “诶,谢啥,”郝佑明应了声,笑着要往外走,肖遥连忙起身要送,被他一把按了回去,“别送了,好好吃饭,走了啊。” 门被关上,门外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桌子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香味儿扑鼻,肖遥原本没胃口,这会儿突然就有些饿,乖乖把桌子上的东西吃了个精光。 收拾完桌子,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转了两圈,才终于找到被遗落在沙发夹缝里的手机,原本想问问是不是徐承伟订的外卖,一开手机看见一个苏昱的未接来电。 等等……苏昱?! 第15章 逍遥物外 六点多的电话,现在已经快九点了。 他心里紧了一瞬,毫不犹豫地回拨了电话。毕竟他们实际上很少联系,苏昱现在又在住院,突然给他打电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电话很久没人接,肖遥等得越发不安,正想挂掉电话直接去医院,手机里突然传来苏昱的声音。 “肖遥,晚上好啊。” 听苏昱声音正常,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他放缓呼吸,用自然的语气解释道:“今天睡了一下午,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没听见。” “嗯,刚睡醒吗?” 那边很安静,只听得见苏昱的说话声,估计是咳得多了,嗓音有点哑。手机和耳朵贴得近,耳骨被这声音震得有些痒,肖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了下,默默把通话音量调到最大。 “醒了有一会儿了,”他诚实道,“刚吃完晚饭。” “嗓子怎么了?” 肖遥犹豫了一下,还是答:“有点感冒。” “嗯……”苏昱停顿了一下,“估计是跨江大桥的夜景闹得。” 肖遥轻笑了声,被这一问一答带跑偏了一会儿,笑完才想起来问一句给他打电话是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吗?” 苏昱答得漫不经心,好像这通电话打过来就是为了闲聊。 那边安静得很,这会儿估计只有苏昱一个人,肖遥又开始心疼,觉得几乎能听见苏昱的声音在空荡的病房里回荡,也从苏昱的话里莫名听出了点委屈。 苏昱不知道原本慰问病号的一通电话能被误解成这样,只听见肖遥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问:“在干嘛呢?” 苏昱叹了口气:“刚工作完,休息会儿。” 住院还要工作到这么晚…… 肖遥也叹了口气,说:“堂堂总裁怎么还要加班呢?” 苏昱跟着叹了口气:“能者多劳嘛。” 肖遥嘟囔了一句:“王婆卖瓜呢。” 苏昱:“……我听见了。” 笑着哦了声,肖遥毫无诚意地表达歉意:“苏总大人大量,当做没听见好不好?” 苏昱正打算佯装生气逗几句,话没出口突然开始咳嗽,肖遥收了笑意,静静听着,直到对面安静下来才说:“喝点水。” “不想喝了,今天喝得够多了。”说完又咳了几声,待喘匀了气才笑着说,“不问问我为什么咳嗽吗?” “为什么咳嗽?”肖遥往后靠着,闭着眼低声道。 “住院了。” 苏昱答非所问,肖遥也没什么反应,顺着他的话说:“在哪儿呢?” “怎么?要来探病?” “嗯,”顿了顿,肖遥说,“作为朋友,应该的。” “好啊,”苏昱笑了笑,“正好我明天晚上闲着没事。” “明天晚上不是要……”肖遥下意识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被自己呛了下。 “嗯?要什么?”苏昱慢悠悠道。 “……明天晚上有事,我后天过去吧。” “随你高兴。”苏昱唇角勾着笑意。 两个病号大半夜的打电话也没正事,互相拐着弯儿慰问一通就挂了,话也没聊上几句,挂完电话之后,肖遥依旧是魂不守舍的状态,不过不是因为这通电话,而是因为苏昱的那句试探。 明天晚上要干嘛苏昱不可能忘记,肖遥做贼心虚,除了试探,再想不出其他理由。 他绞尽脑汁地回想假扮保镖时和苏昱相处的点滴,他自认从不逾矩,已经足够小心,次次来去匆忙,不敢多加逗留,因为怕被认出来,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支着脑袋皱眉思索,视线落在沙发另一头的黑色衬衫上,然后就想起了今天在病房里指尖划过锁骨的痒……不是,然后就想起了今天衣领上被嵌上去的东西! 他立马拿过衣服查看,纽扣背面嵌着的是一个黑色小圆片,既没声响也没亮光,和原本就是黑色的纽扣融为一体,丝毫不显突兀,看上去就像块普通的铁片。 拿手机对着拍照也没搜出什么名堂来,又搜了些针孔摄像头和窃听器之类的东西,甚至连微型炸弹都考虑到了,感觉都不太像,遂放弃。 感冒发烧原本是个小病,换作以前,肖遥依旧能面不改色地在店里工作,再不济也是睡一觉就能感觉好些,这次发着烧和苏昱相处下来,他才觉得这病是真耽误事儿,一整天都是一脑袋浆糊。 他把衬衫放在一边,觉得应该早点洗完澡好好休息一下。 那句话是不是试探,苏昱有没有认出他,这些暂时找不到答案的事,肖遥也不愿意再想,因为不管答案怎样,明天这一趟他都会陪着苏昱。 第二天身体好些了,肖遥依旧照常上班,到了下午却破天荒地提了一回想提早下班。徐承伟只当肖遥是身体还没恢复,也没多问,当场把肖遥轰回了家。 在家收拾完时间还早,距晚饭都还有两个小时,肖遥换上保镖套装离开家,去的方向却不是医院。 他要先去一趟海镜堡。 照李垠凡之前说的,海镜堡里已经没有苏昱的人了,对方既然要掌控海镜堡,到时一定不会让苏昱带大队人马进去,也就是说晚上的见面是一场赌局,但凡有所冲突,他们一定会是被动的一方。 对方是什么背景,具体是做什么的,肖遥一概不知,但他作为曾经的受害者,对他们的手段深有体会,他至今仍能想起铁笼之外的护工们冰冷的视线,像屠宰场里没有情绪的机械。 和一个不把人当人的组织正面交锋,苏昱敢赌,他却不敢让苏昱冒这个险。 但他不会阻止苏昱做任何事。他只需要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所有投注在苏昱身上,护他周全即可。 苏昱身上的桎梏已经够多,他一个旁观者都看得喘不上气,所以他只要苏昱能够万事随性,再不忍在他身上强加任何东西。 他的名字是苏昱赐予他的祝福,又何尝不是苏昱自身的祈愿。 海镜堡确实有其他入口,这入口还是肖遥之前想进海镜堡给苏昱庆生,却因为没有请帖被拦在门外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瞎逛才发现的。 绕到海境堡后面,有一处砖墙围出来的垃圾焚烧处,这处的砖墙较矮,加上无人修护,有些地方已经有了缺口,抬手一撑就能跨过去。焚烧处有扇小门,是清洁工平时运送垃圾的出入口,小门后有条通道,直接连通海境堡内部。 这条路肖遥很熟,每年苏昱生日的时候他都会偷偷过来一趟,从这条阴暗狭窄的通道穿过,小心翼翼避开所有监控,站在耀眼的灯光之外,看着他的少年一年比一年成熟稳重,被名流贵勋簇拥环绕。 待一室华彩褪去,热闹归于寂静,如果苏昱身边无人照料,他才会从某个角落或者柱子后面走出来,掩盖好面容再站到苏昱面前。 他甚至不用担心苏昱会怀疑突然出现的他,因为他精心挑选的黑西装,和这里保镖的穿着别无二致,而保镖在这个地方无处不在,他出现在哪里都合理。 原本这样堂而皇之地闯入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的时候,他有一瞬是无措的,连高脚杯都不知道怎样拿才算优雅。 站在苏昱面前的所有人都比他明亮,谈笑间掩盖不住的自信大方,只有他畏首畏尾,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外星生物。 直到看见走到苏昱身边说话的保镖,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笑了笑便不再在意。 他从不贪心,苏昱需要他的任何瞬间,他能出现就很满足,以什么角色都没关系。 第16章 假意威胁 这处通道或许因为实在偏僻,肖遥一路走到尽头,都没有发现有人看守。 海镜堡一楼是餐厅和宴会厅,往上基本上是休闲娱乐区和住宿区。肖遥在一楼小心翼翼探查一圈,发现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戒备森严,相反,只在门口有零星几个人守着,看装束就像街头混混,态度极其散漫,正门守着的三个人干脆凑了桌斗地主,蹲在地上用手机玩得热火朝天。 中间一个发型像奥特曼的混混明显脾气不太好,玩到中途抬手就抽了一下隔壁寸头的后脑勺:“快点儿啊!等得老子花都谢了。” 估计是寸头扎手,抽完还在裤腿上猛搓了几下手心。 大门宽大又厚重,两扇门朝内向两侧打开,门和墙面形成一条缝隙,正好够一人藏身。 那三个混混在门外蹲成一排,背对着门玩得正嗨,奥特曼左边是个黄毛,黄毛明显稳重很多,一边出牌一边不忘聊正事儿:“晚上吃什么?我点外卖。” “你脑抽了吧?在这地方点外卖……诶!老子王炸!”奥特曼说。 “确实……这地方太偏,不知道外卖能不能送过来。”黄毛说。 “嘿嘿嘿,郭子,你咋恁老实嘞,”寸头流着口水说,“咱雷哥的意思是在海镜堡搓顿好的呀!听说这里的厨师手艺一等一得好……嘿嘿嘿。” 被叫郭子的黄毛说:“老大不是让我们把这地方的人都清走吗?还哪来的厨师?” “吃完饭再清也是清,别他娘的磨叽了,”雷哥不耐烦地用胳膊肘推搡了一下郭子,“出牌出牌!” 郭子还是不放心:“要是被老大知道了,又得发火。” “老大现在又不在,你怕个锤子噢,”寸头伸着脑袋笑嘻嘻道,“雷哥,我刚已经叫人去厨房催了,马上就能吃上饭了。” 雷哥抬手在寸头脑袋上转着圈儿摸了一把,笑道:“还是我们帅帅懂事儿。” 帅帅:“嘿嘿嘿……” “不过今晚到底是要干嘛啊?难得搞这么大阵仗。”帅帅挠着头说,“是出什么事了吗?” 雷哥摆摆手:“没什么事儿,阵仗再大也只能吓唬人,”他拍了下帅帅的肩膀,“这可是你的强项啊帅帅!” 帅帅呲了呲牙以示凶狠。 正聊着呢,宴会厅里走出来个人,见着门口坐了一排的三个人,突然冲门口大喊了一声:“老大好!” 门口三人差点儿被这声吓得手机飞出去,三颗脑袋齐刷刷前后左右看了一遍,连个老大的影子都没看见。 肖遥躲在门后,视角有限,只能透过一道窄缝看到三人组的背影,闻言皱着眉凑近缝隙想往远处看,被蹦起来的雷哥挡住了视线。 雷哥嗖地一下窜到刚刚嚷嚷的那人面前,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吓死老子了你!” 被崩的那人摸着脑袋嬉皮笑脸:“吃饭了雷哥。” “走走走,”雷哥一边收起手机一边招呼,“群里发个信息,把没吃的兄弟都叫上,吃完了的也别闲着,都上出入口守着。” 没一会儿门口就换了一波混混杵着,远处走廊也不时响起脚步声和交谈声。肖遥等着换岗的动静过去,才悄无声息离开。 走到垃圾焚烧处的时候,肖遥停顿了一下,拍了张小门的照片,用另一个手机号给苏昱发了过去。 「海镜堡西北角,垃圾焚烧处有一入口,无人看守。」 彼时苏昱正跟李垠凡交代事情,看见信息脸瞬间冷了下去,把李垠凡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就见他家老板马上拨了个电话出去,不到三秒就被挂了。 ……然后脸就更冷了。 肖遥被这电话吓了一跳,因为怕被认出来下意识挂断了电话,之后才反应过来苏昱收到信息的是个陌生号码,大概是想确认一下给他发信息的人是谁。 正想回条信息解释一下,想起昨晚电话里苏昱的试探,他又皱着眉犯了难,不知道该怎样介绍自己才好。 最终苏昱收到一张自拍,只露了个脑袋,口罩遮脸,帽沿压得很低,连眼睛都看不见,还贴心地配文:「是我。」 苏昱都要被气笑了,回了俩字:过来。 肖遥知道是叫他去医院汇合,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打字打到一半,见苏昱又发了条信息过来。 「我已经安排人过去了,你先离开。」 肖遥于是把打了一半的字删掉,收起手机离开海镜堡。 到医院的时候,苏昱刚换完衣服,正边往外走边垂着头打领带,肖遥一脚踏进病房,还没看清人,就被撞了个满怀。 他下意识伸手扶了下苏昱,只见苏昱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重新把领带打好,一言不发地绕过他就往门外走。 肖遥不尴不尬地收回手,很快跟了上去。 一直到上了车,二人并肩坐在后排,苏昱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一回,更别提说话了。 肖遥坐得笔直,目不斜视,除了正眼,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的注意力都在身旁的苏昱身上。 苏昱生气了。 肖遥思来想去,除了隐瞒自己身份擅自靠近之外,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思及此,他越发确定苏昱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他不想苏昱为此为难,更害怕苏昱生气,他该解释的,但能用什么理由呢? 他的理由全都见不得光,做得事也实在反常,任何一种编造的借口都显得那么牵强附会。他甚至觉得不用他说什么,在他身份暴露的那一瞬间,所有心思都昭然若揭。 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点点收紧,明明苏昱开了车窗,夏天的风免不了燥热,肖遥的指尖却是凉的。 “你是什么时候接受的入职培训?”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肖遥却听懂了,但他答不上来,他现在脑海里空荡荡,只慢悠悠地漂浮着一句话:要到此为止了吗? 苏昱似乎也没准备听答案,他转头看着肖遥一动不动的侧脸,语气平铺直叙:“培训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你的职责是保护我,谁允许你擅自行动?” 身旁的人半天没有动静,帽沿下只看得见睫毛的影子在车窗透进来的光亮中轻颤了下,然后突然垂下了头,像是认错的姿态。 苏昱盯着这人看,为了防止下次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原本想好好训斥几句,但打了半天的腹稿这会儿突然离家出走了。他动了动嘴唇,试图重新酝酿一下,最终无奈地轻啧了声,一手撑着坐垫靠近肖遥,对上了肖遥的视线之后才沉声说:“所以接下来请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别再擅作主张。” “否则解雇你。” 帽沿下的眼睛眨了下。苏昱点点头,满意地坐直。 肖遥目视前方了一会儿,突然偏头看向窗外,眼底的笑意在光亮下愈发明晰。因为后脑勺冲着苏昱,于是也没看见身后的人此时正偏头看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和刚刚放狠话的时候判若两人。 后座一派宁静祥和,落在前排的司机眼里就有些诡异了。 司机也不敢动,眼睛一个劲往后视镜瞄,眼珠子转酸了都没揣摩明白自家老板这阴晴不定的脾气。 李垠凡不久前被苏昱派去海镜堡安排人手,这会儿已经等在了海镜堡门口。 门口乱七八糟站了一堆混混,看上去阵仗还挺大,肖遥原本跟在苏昱身后,见几个混混吊儿郎当地凑上来,一步上前和苏昱并肩,抬手挡开了靠近的人。 肖遥骨架大,长得也高,西装包裹下隐约可见结实的肌肉,这么闷不吭声地往人前一杵,看着还怪唬人,混混们一时也没动作,只斜着眼上下打量面前的三个人。 “怎么?杵这儿开会呢?没个能说话的了?真当我们闲得呢?”李垠凡皱着眉喊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气势十足,把肖遥都吓了一跳。围了一圈的混混这会儿倒出声了,张嘴就是问候亲眷,立体环绕式爆粗口,苏昱气定神闲,连个眼神都没多给。 有个脾气爆的,一边问候大爷一边撸起了短袖的袖口,露出了胳膊上一个完整的狮子头刺青。三人当中谁是领导者再清楚不过,他伸手指着苏昱,正要整几句狠话挽回一下脸面,被肖遥毫不犹豫攥住手指用力一掰,顿时疼得控制不住嗷了一嗓子。 这事出突然得把其他人看懵了,混混们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该不该出手。 怎么还动起手了? 只说让吓唬人,没让动手啊。 鬼叫似得嗷到一半,狮子头身后突然伸出来只手,按着他的脑袋用力把他推到了一边。他正火大呢,前脚被人掰手指头,后脚又被掰脑袋,净可他一个人霍霍!他捂着手一脸怒意地转头,看清来人后嘤地一声低了头,缩到角落里委屈巴巴地揉手指去了。 混混们这会儿也不骂娘了,见着来人跟见着亲娘一样,意气风发地齐声喊道:“老大好!” 肖遥一脸麻木,感觉耳膜被震得生疼。 第17章 合作愉快 当老大的和混混们明显不是一个画风的,一身得体的西装,从发型到配饰,无一不精致,像是要出席什么高端宴会。甚至他一出现,空气里都飘浮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儿。 他抽出西装胸袋里的丝绸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刚碰过狮子头的手,从手心到指尖,擦得很细致,一点都不受在场众人注目的干扰,擦完后把手帕随手一扔,才微笑着冲苏昱伸出手,声音意外地温和。 “是小苏总吧,久仰大名。” 苏昱礼貌性地和这人握了握手,淡淡道:“无名小辈而已。” “手下人没教好,冲撞小苏总了,真是惭愧。”那人笑着说。 苏昱扯了扯嘴角,没吭声。 那人又说:“还没自我介绍,我姓姜,姜士因。” “姜先生。”苏昱轻点了下头。 苏昱的态度明显疏离,姜士因也不在意,始终笑眯眯得,引着三人穿过宴会厅,进了电梯,拿出张卡刷了一下,电梯显示正在下降。 肖遥下意识看了眼苏昱,见他也正拧眉盯着电梯的下降提示看。 看来苏昱也不知道海镜堡还有地下空间。 明明说起来算是他家的房产,他却不如一个外人了解。 电梯门打开,入眼是个装修奢华的会客室,有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酒柜,散发着微光的透明吧台,垂至地面的壁炉,就连天花板都是仿真的星空顶。 姜士因轻车熟路地开了瓶红酒,拿了两个杯子坐在苏昱对面,边倒酒边笑着说:“外面人太多了,这地方清净。” 苏昱看了眼被推到面前的酒杯,没动:“既然没外人,就不拐弯抹角耽误时间了吧?” 姜士因挑眉笑道:“你跟苏晋成口中的你不太一样。” 苏昱没接话。 “我喜欢会伪装的人,”姜士因眯眼闻着酒香说,“你比苏晋成聪明得多,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哦?”苏昱挑眉道,“我想要什么?” “被一个畏首畏尾的蠢货牵制的感觉不好受吧?”姜士因笑了下,“跟着苏晋成混能有什么出息,是我我也会取而代之。” “姜先生说笑了,他可是我爸。”苏昱面不改色道。 姜士因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据我所知,他对你并不满意。你一个半路捡回家的私生子,还不如他手底下的狗,”他摇着头啧啧道,“我都替你憋屈。” 苏昱勾了勾嘴角,对这话没什么反应,倒是站在苏昱身后原本一动不动的肖遥突然抬了下头,动作幅度很小,却被姜士因察觉了。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肖遥,苏昱察觉到他的视线,机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主动开口道:“姜先生洞若观火,这次既然叫我来,想必我们的目的不冲突。” 姜士因笑着收回视线,说:“目的?什么目的?你背地里调查我们这么久,给我们惹的麻烦也不少,我叫你来就不能是兴师问罪的?” 苏昱轻笑了下:“不搞点动静出来,现在怎么能坐在这儿呢?” “那你说说,我们的目的怎么就不冲突了?”姜士因喝了口酒,往后靠在沙发上,眯着眼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克斯特是个地下王国,他们的根系深埋进地底,掘地三尺也不见得能挖得出他们,只要背靠克斯特这棵大树,苏腾集团就能屹立不倒。” 姜士因意外地看着苏昱,苏昱耸了耸肩说:“这是苏晋成说过的话。” 他继续道:“苏腾集团这些年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实际上亏空严重,董事会四分五裂,一个个都揣着兜里那点利益准备随时跑路,就连苏晋成他老婆都带着股份跑到国外去了……你们和苏腾合作这么久,这些事情应该不会不知道。” 姜士因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苏晋成把你们当遮阴的大树,你们却未必需要这株吸血的藤。” “哦?那我们需要的是什么?”姜士因说。 “盾,”苏昱抬眼看着姜士因,“你们需要一面掩人耳目的盾。” “你很聪明,但聪明远远不够用来当筹码。”姜士因慢悠悠地说。 说完,他突然坐直身体,上身前倾盯着苏昱的眼睛,缓缓露出一抹邪笑:“证明给我们看啊,让我们看看被圈养的小朋友有没有长出獠牙,能不能咬死饲主。”说完还伸出舌头舔了下牙尖。 这话让苏昱皱了眉,他轻搓着指腹,面无表情和这人对视。姜士因也不催促,翘起二郎腿一下又一下地晃,略有些兴奋地看着苏昱沉思。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叫人为难的瞬间,苏昱的犹豫落在他眼里像场别有趣味儿的大戏。 突然,苏昱拿起面前的酒杯,暗红色酒液折射出的粼粼波光在桌面轻晃,他伸长手臂,停顿在姜士因面前。 只听叮地一声,酒杯碰撞。 看着苏昱放下酒杯就要起身,姜士因笑着冲他抬了抬酒杯,拖着长音懒洋洋地说:“合作愉快。”说完便把酒一饮而尽。 再放下酒杯的时候,苏昱一行人已经坐上了电梯。 几人离开之后,会客室里的装饰壁炉突然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壁炉像旋转门那样慢慢转动,很快露出了半边漆黑的洞口。 洞口里缓步走出来一个人,穿着一身正装,手握银色骷髅头手杖,脚步有些不明显的颠簸。 看见来人,姜士因一改刚刚面对苏昱时骄矜的姿态,连忙上前把人迎到沙发前坐下,又倒了半杯酒恭恭敬敬地弯腰递到这人手边。 这人面色严肃,看也没看手边的酒杯,就这样淡淡盯着姜士因的脸,盯得姜士因垂下了头,温声叫了句:“严哥。” 严烠没应声,抬起手杖,尖端轻抵上姜士因的肩窝,用了点力往下压。姜士因没敢抬头,被手杖抵得气都喘急了些,自以为会了意,温和地顺着力道矮了身,跪在严烠两腿之间,手指摩挲上膝盖,顺着大腿往腿根探。 不料刚动作到一半,抵在肩窝的力道突然加重,他被力道推得往后仰,跪坐在地上,无措地抬头,忍着疼痛挤出笑容,讨好道:“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严哥,你先消消气。” 手杖离开肩窝,沿着脖颈向上,力道很轻,甚至有点痒,却逼得姜士因仰起头,喉结上下滑动。 “你是废物,你手底下养的也是一帮废物。”严烠话音低沉,自上而下盯着姜士因,眼神不带一丝情感,手指抵着手杖一点点加重力道,把尖端沿着唇缝,捅进了姜士因口中。 痛苦的气音响起,姜士因皱着眉,不敢反抗,乖乖含住手杖,任唾液自唇角流出,闭着眼听面前的男人冰冷的训诫。 “让你带个话都带不好,外面守了一群人你们毫无察觉,让他带的保镖单枪匹马混进来都没人发现,”严烠抽出手杖,突然用力抽打在姜士因肩上,“我看你们是在外面过得太悠闲了!” 姜士因扶着肩,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整条手臂都在发麻,却还是扯出一抹笑,上身又往下压了压:“对不起严哥,是我懈怠了。” 严烠从怀里掏出一个优盘,扔在姜士因面前,垂眼看着他,冷声道:“我不喜欢变故,该怎么做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把优盘捡起来,攥进手里,姜士因迎上严烠的视线,弯着嘴角笑得乖顺:“这次我一定处理好。” 话音刚落,严烠就起身离开了。 姜士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洞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只是喉间的痛感到底让他止了话音。他扶着沙发站起来,弯腰掸掉裤子上的灰尘,再起身时,俨然已经换成了原先那副“老大”的模样。 第18章 兴师问罪 这次的谈话出乎意料的顺利,几人离开海境堡时也是一路通畅,尽管安排了人手在外蹲守,在离开的瞬间,肖遥还是实实在在松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松到底,苏昱突然捂着嘴剧烈咳嗽了起来,肖遥皱着眉看过去,不带一丝犹豫地替苏昱拍起了背,试图帮他缓解一些。 手心能感觉到这人咳得颤抖的身躯,肖遥担心之余,一时有些懊恼——在海境堡里的时候见这人面色如常、步伐稳健,一声咳嗽都不带有的,这会儿才发现这人全是装的! 该说不说姜士因看人还挺准! 估计是憋得太久,苏昱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靠着靠背调整呼吸的时候,李垠凡从副驾递过来瓶水,肖遥接过水拧开瓶盖放在苏昱手边,又凑过来试图关他这边的车窗。 手腕被握住的时候,肖遥正好和苏昱视线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熟悉的场景和姿势啊。 肖遥心虚地挪开视线,这回没惯着苏昱,固执地伸手把车窗关上了,但考虑到苏昱回回坐车都要开着窗,虽然搞不懂这是什么爱好,最后还是贴心地照着上回给他留了条缝。 苏昱见状,这才松了肖遥的手,拿着水喝了几口。 一路回了医院,肖遥先把苏昱扶回病房,李垠凡紧随其后带着一群医生过来给苏昱检查身体,二人站在病房里只会碍事,这会儿都很有自知之明地挪到了走廊上。 在得知苏昱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之后,肖遥才准备离开,走了没几步又想起来衣领上镶嵌的东西,抠下来之后递给李垠凡。 “这窃听器怎么在你这儿……”李垠凡嘟囔了一句,又很快不在意这个了,收下窃听器笑着拍了拍肖遥的肩,“要走了是吧?今天辛苦你了。” 回到家之后,肖遥洗完澡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了很久的呆。突然,他噌地坐起身,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承哥,睡了吗?” “还没呢,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突然想起昨天你给我点了份外卖,想跟你说声谢谢。” “外卖?什么外卖?昨天我没点外卖啊。”徐承伟纳闷道,说罢又不免操心起肖遥的病,多叮嘱了几句。 听见这个答案,肖遥的心再也静不下来,胡乱应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他没有亲人,甚至连相熟的朋友也只有徐承伟和袁胜,袁胜昨天在忙着给母亲办理转院,本来就够操心的了,徐承伟不可能再用他生病这种小事去给袁胜添堵。 可除了这两个人,还能有谁呢…… 他不愿意往昨天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上面想,更希望自己听不出电话里隐晦的试探,加上那份不知来处的外卖和在他身上戴了一夜的窃听器,桩桩件件似乎都在把他往前推。 他原本捂着眼睛和耳朵,情愿仰着爱人的气息在混沌中行走,可迎面而来的风都要与他作对,要掰开他的指缝,要粉碎他的故作镇定,要他睁开眼看着脚下碎裂的幻境照出的满身狼狈。 时至今日,肖遥终于胆怯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接近落在苏昱眼里会是什么样,他试图站在苏昱的视角上审视自己,越看越觉得自己像个令人恶心的跟踪狂或变态。 于是他捂着心口愣在原地,一步不敢上前。 接近苏昱需要鼓起莫大勇气,离开苏昱需要撕下一半自己。 肖遥六神无主在洗车店晃了一周,徐承伟终于看不下去,把没心没肺嗑瓜子的袁胜拉到墙角—— “你说……会不会是上回被医院的炸弹震到脑子了?”袁胜嗑着瓜子含糊不清道。 “你还真别说!”徐承伟从袁胜手心顺了把瓜子,“他从医院回来第二天就发烧了,还老心不在焉的,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还有这回事儿?”袁胜沉吟片刻,表情越发凝重,“发烧严重了对脑子伤害也不小,他这接二连三的,难保……”语焉不详地说到最后,他吐掉瓜子壳,叹着气摇了摇头。 听这话音,徐承伟急了:“不行,今天就带他去医院拍个片子!” “听你的哥!”袁胜十分潇洒地把瓜子往地上一摔,“不管查出什么,我都不会抛下小遥的!” 二人一拍即合,三言两语把肖遥诊断成了半个精神病,手挽着手迈着难掩沉痛的步伐就向肖遥冲了过去。 肖遥正靠在柱子旁,拿着水管冲车轱辘,视线却落不到实处,看着十分呆滞,加上手上动作迟缓,机械得像只树懒。 徐承伟和袁胜看得一阵心酸,站在几步开外你推我搡地谦让了快五分钟,也没决出谁来开这个口,于是默契地展开了激烈的剪刀石头布,进行到五局三胜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刹车声,二人转头向后看去,见后车门缓缓打开,一双干净得亮眼的白球鞋先一步印入眼帘。 见苏昱一身利落的运动装,站在车旁笑着冲他们招手,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先被背后偷袭的水花滋了个透心凉。 徐承伟:“……” 袁胜:“……” 肖遥作为罪魁祸首,身上衣服也湿了大半,在袁胜和徐承伟幽怨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水管,边关水余光边往苏昱那边瞄,却怎么也不敢正眼看他。 苏昱慢悠悠走上前,冲徐承伟淡笑着打趣道:“打水仗呢?” 徐承伟摸了把后脑勺滴水的头发,无奈地摆了摆手,笑道:“你还真别说,一下子凉快不少。”他看了眼专心致志摆弄水管的肖遥,觉得不太对劲,却也没表现出来,试探性地问苏昱:“你这是来……” “车弄脏了,来洗洗。”这话是跟徐承伟说的,他的视线却落在肖遥身上。 徐承伟瞥了眼停在不远处亮得反光的车,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道:“啊,那什么,袁胜,你准备准备。” 袁胜不负众望,一声哀嚎,拒绝得很果断:“我衣服都湿了,我得换衣服。” “换换换,换完再洗,”徐承伟一叠声道:“我跟你一起换。”边说边推搡着袁胜往里走,还不忘回头跟苏昱客套几句。 一根几米长的水管被肖遥一脸认真叠得整整齐齐,苏昱就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叠,看得肖遥浑身不自在,叠完水管又挪远了些,打开一个工具箱垂着头不知道在倒腾什么玩意儿。 倒腾了快十分钟,他终于没忍住,往休息室的方向看了眼……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苏昱看着一副“我很忙不要打扰我”的样子的肖遥,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开口叫了声:“肖遥。” 肖遥动作一顿,知道今天还是躲不过去,只好强装镇定,面对着苏昱扯了扯嘴角,半天憋出一句:“车开过来,我给你洗吧。” 这态度说不上冷淡,却又明显疏离,听得苏昱皱了眉,没再管那劳什子的车,淡淡道:“我刚出院。” “身体好了吗?”下意识问出这句,肖遥看了眼苏昱的脸色,又很快挪开视线,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在海境堡那日强撑不适的苏昱。 “没好。”苏昱看着肖遥皱起的眉,说:“医生说还要休养一段时间,期间不能动气,否则伤身。” 还是惹他生气了啊…… 我自作主张的接近,没有自知之明的越界,最终还是要被摊开在天光下。 “是我的错。”肖遥深吸口气,尽力忽视自己忙乱的心跳,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扯出一个尽量柔和的微笑,低声说:“没有下次了……” 第19章 血检报告 “好,你说的,没有下次了,”苏昱认真道,“希望你说话算话。” 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攥紧,肖遥动了动脚,觉得周身的防护开始摇摇欲坠,再不离开这个地方,他所有的不安都要露出马脚。 大脑嘶吼着叫他逃离,他的身体却难得叛逆,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他垂着头,听见对面那人又开了口。 “说好的要来探病,结果我等到出院都没看见你人影。”苏昱说,“真是大忙人啊肖遥。” “……这么看着我干嘛?”苏昱又说,“你言而无信在先,我还不能来兴师问罪了?” 张了张嘴,肖遥想说点什么回应,一时却有些失声,只好无奈地笑笑。 原来是为这个生气…… 他长出口气,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发,只好道:“我……没空出时间,不好意思。” “道个歉就算了?”苏昱说。 肖遥心领神会,顺势道:“想要什么补偿?” “明天有场酒会,和我一起去呗。” 既然说是补偿,肖遥无意拒绝,但还是操心了句:“你刚出院,最好别喝酒。” “推辞不掉啊,没办法。”苏昱冲肖遥眨了眨眼睛,“这不是缺个帮我挡酒的人嘛,就看你答不答应了。” 酒量很差的肖遥自信地点了头。 苏昱刚出院就丢下堆积如山的工作跑来了洗车店,李垠凡的电话也火急火燎地追着老板的脚步打了过来,虽然最终被毫不留情地挂掉了,但李垠凡越挫越勇,为了不被身后一众董事当场撕了,不要命地给老板刷了几十条信息。 苏昱这边目的达成,本身也没什么事,只好拿着催命一样震动的手机冲肖遥晃了晃,头疼道:“有时候真想把手机扔了,不管不顾地躲几天懒。” “别这么可怜,都想象了还只敢躲懒,怎么不干脆撂挑子不干?”肖遥说。 “以后吧,等我把障碍都扫清,也许就能活得随心一些了。”苏昱淡笑着说。 肖遥看着苏昱,也没问他口中的障碍是什么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好,那就祝你早日达成心愿。” 苏昱笑了下,说:“走了。”他回到车旁,正要开车门,还不忘回头强调一句:“答应了的别再爽约了哦。” 肖遥笑道:“知道了,路上注意安全。” 最终说要洗的车也没人再提,那俩换衣服的出来的时候连个车尾气都看不见了。 徐承伟丢了单生意,也不在意,看见肖遥干着活嘴角还挂着笑,乐呵呵地跟袁胜调侃道:“难得见肖遥处上个这么好的朋友,你瞧瞧,刚刚还耷拉着脸,聊了没几句,这会儿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袁胜一听不乐意了——肖遥明明跟他最好! 他没事找事地蹭到肖遥身边,假装漫不经心地抢过肖遥手里的工具,大手一挥道:“小遥你去休息吧,剩下的活儿我来干!” “呦!”徐承伟惊奇道,“袁胜也知道照顾弟弟了?” 肖遥看了眼被抢走的东西,没吭声,转身拔腿就走,心安理得地往沙发上一靠,还把桌上最后一包辣条拆了。 袁胜大惊——那可是他最后的口粮了啊!!! 算了!他咬了咬牙,含泪给肖遥接了杯水,挣扎道:“遥,别全吃完,给我留点……” 肖遥笑了笑,说:“留着呢,你先干你的。” “唉!好!”抹了把不存在的泪花,袁胜任劳任怨当起了牛马。 今天下班早,傍晚回家的路上正好赶上夕阳西下,日落的光辉把城市照得金黄一片,大厦玻璃反射出的光刺得肖遥睁不开眼。 他骑着电动车停在路边,望着前方正过人行道的行人,阳光在人群的间隙中闪烁,光晕被切割成千万条。 实在是很平凡的瞬间,肖遥见过不下百次的自然现象而已,这回他却难得凝神欣赏起了那些跳跃的光点。 回到家吃完晚饭,肖遥把柜子深处的那套新西装找了出来,熨烫好挂在衣架上。 洗完澡关了灯正要休息,窗外车灯一闪而过,他穿上拖鞋走到窗边,见楼下刚停了一辆黑色轿车,关了车灯却不见有人下车。 手机在床上响了一声,他匆匆扫了眼那车,便拉上窗帘回了床边,拿起手机一看,不过是条推送号的消息。 夜色渐深,居民楼的灯光也熄了大半,黑色轿车里突然亮起一簇火光。 姜士因含着烟嘴,凑近打火机,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 “老大,一个来历不明的保镖而已,您跟我们交代一声就行,怎么还亲自来了。”坐在副驾的雷哥说。 想起严烠给他的优盘,姜士因在烟雾中眯着眼,没有回应他的话。 优盘里是那个保镖每次出现在苏昱身边的时间和地点,甚至查清了他所有的社会关系。最出人意料的,是属于那个保镖的一份血检报告,这报告来自警方内部,时间在五年前,结果显示当时他的血液中含有H型苯铟氨。 这是克斯特地下组织历经多年试验,在一年前才开始售卖的新型毒品,又怎么会在五年前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除非那个孩子本身就是受试者! 看完优盘里的内容之后,姜士因第一时间查了那年所有的试验基地是否出现试验体出逃,发现其中一个孤儿院竟无缘无故遭到警方围剿,那次因为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一切都进行得太快,基地毫无准备,几乎全军覆没。 看见这些,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一向冷漠的严烠在给他优盘的时候会那样动怒。 试验体出逃事小,可这个试验体引来了警方,甚至在多年后潜伏进了苏腾集团,轻易就能留在高层身边。 他有很大可能还和警方保持联系,不然姜士因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好不容易逃走的人,还会来趟这趟浑水,甚至奋不顾身地接近风暴中央,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车内烟雾缭绕,一点火星被姜士因掐灭,他降下车窗,任风卷着烟雾散进夜空,在寂静的车厢里缓慢开口。 “叫兄弟们准备一下,明天动手。” 第20章 雨霾风障 “我看这天啊,估计是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天边几声闷雷乍起,肖遥和袁胜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被一阵大风卷起的细沙迷了眼,紧接着就稀稀拉拉地落了几滴雨点。 肖遥:“……能不能闭上你那个乌鸦嘴?” “怎么了这么大火气?”袁胜满脸无辜,“这雨是我让下的吗?你看我让他停他停吗?” 说罢怕肖遥不信似的,他一步窜到空地上,两手在胸前错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马步一扎,大吼一声,神经兮兮地念念有词。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停!” 嗯?没效果?跺跺脚,再来一次。 “给我停!” 肖遥嘴角抽搐,双手捂脸,简直不忍直视。 还好这会儿没有客人,要有见着袁胜发癫都得被吓跑。 而那个没心没肺的老板,一点都不怕影响生意,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蹲在地上满地找头。 “诶?”袁胜惊呼道,“……卧槽!你们快看,雨真的不下了!” 徐承伟走出来,边擦笑出来的泪花边抬头望天,看完冲袁胜一竖大拇哥:“牛逼!显灵了。” 叉着腰顺了几口气,又说:“行了,这天气也没什么活儿,你俩该下班下班吧,等下要下雨了不好回去。” 袁胜欢呼一声,几步蹦跶进屋里,从收拾东西到下班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相反肖遥的程序就复杂多了,为了赴某人的约,他进休息间好好捯饬了一番,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出来的时候好悬没亮瞎徐承伟的狗眼。 “呦,肖总,这是准备上哪儿快活去啊。” 徐承伟一见肖遥身上隆重的西装,就大概猜到肖遥要见的是什么人了,于是也没多问,调侃了几句就放人了。 刚给电动车插上钥匙,徐承伟突然从屋里出来,递给肖遥一个车钥匙,说:“开我车去吧,方便点,这天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雨了。” 顿了顿,肖遥接过钥匙,笑着说:“谢了哥。” “去吧,路上慢点。” 徐承伟站在门前,看着远处驶离的车尾灯,突然,他视线一凝,盯着某个方向看了好一会儿,立马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喂?小周,是我。” “承哥?终于想起慰问一下兄弟们了?什么时候赏脸吃个饭啊?” “吃饭过几天的,先把正事处理完。” 闻言,对面收了散漫的语调,正色道:“出什么事了?” 天边白光闪烁,电闪雷鸣,乌云翻滚。 徐承伟眯了眯眼,沉声道:“放我这儿的那个小孩儿,被人盯上了。” 几滴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车内只有导航机械的声音播报着路况。 肖遥不紧不慢地打开雨刮器,滑动手机看了眼目的地,是郊外的一个酒庄,还有二十分钟就能到了。 这条路偏僻,一般只有城里出游的人才会往这儿走,今天因为天气不好,肖遥在这条路上开了快十分钟都没见着有什么车经过。 ……除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辆。 他盯着后视镜,看见雨幕里如影子般慢悠悠坠在后面的黑车,心里没由来地焦躁。动了动方向盘,他挪到道路一侧,试图让后面那车先过,没想到那车也跟着他行驶的轨迹凑到了屁股后面。 见状,他皱了皱眉,脚踩油门猛地提速,边开边观察后车,见那车分毫没有被甩远,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不由得心里一紧,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变得汗湿。 他直觉不妙,后车很明显是冲他来的,尽管目的不明,但这种情况下,停车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这路没有岔道,想要甩掉后车只能不断加速。他油门加到最大,一点点和后车拉开距离。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开始震动,他抽空看了眼,是苏昱打来的。 正要点击接通,道路两旁突然冲出两辆车,侧面夹击,把他紧紧控制在路中间,他一时不察,方向盘打了个晃,和右边的车紧贴着剐蹭了一小段路,他匆忙避让,不料两边的车丝毫不惧,把他当成了夹心饼干,侧面完全贴上了还在往中间挤压。 他的方向盘几乎失控,车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从车窗往外看,几乎能看见两车相撞的地方摩擦出的火星。 这样下去整辆车都会报废,更别提他人还能否安然无恙。 他们是冲要他命来的! “你说大伙儿借着苏昱出院的空档给他庆祝,他这主人公怎么心不在焉的啊?” 这略带调笑的话一出,有机灵的闻着话音,一唱一和地就接上了。 “听说苏昱今天要带个伴儿来,我瞧着苏总这脸色……别是被美人儿放鸽子了吧?” 座上一阵心照不宣的逗趣,苏昱耐心听着电话里一声接一声的忙音,直到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他才放下手机,冲跟他说话的那几人礼貌性地笑笑,眼睛却依旧停留在手机上。 砰—— 车尾被后车猛地撞上,后车盖都被撞得变形翻起,肖遥被惯性带得向前栽去,脑袋被弹出的安全气囊撞得阵阵发晕,他的耳朵嗡鸣声不断,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眼睛也被血迹浸染,目之所及暗红一片,只有肩头被安全带勒得火辣的痛感无比清晰。 车已经完全失控,两侧被挤压着向前带。后车落后一段距离,突然猛地提速,准备进行二次撞击! 两侧夹击的车见状,一左一右散开,任肖遥的车带着惯性向前冲。 后车的距离不到三米,很快就能结束这场袭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回地底。 电光火石之间,道路右侧突然冲出一辆警车,速度极快,毫不犹豫地横插进了两辆车中间! 后车大惊失措,知道警方插手,这次的任务已经无法进行,下意识猛打方向盘,想要逃离现场,但距离太近,加上反应不及时,还是一头撞上了警车,被横挡的警车硬生生逼停。 警车上飞快冲下来几个持枪的警察,三下五除二就制服了两个企图弃车逃跑的人。 而有一个人,在下了警车之后,第一时间逆着人流奔跑,冲向了前方肖遥所在的车。 “肖遥,醒醒!” 他和众人合力把肖遥抬上救护车,守在一边看着医护人员清理伤口。 伤口被药水刺激得有些疼痛,肖遥闷哼一声,下意识抬起手,被另一双手抓住手腕。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景象懵了能有一分钟,才将视线定在一人脸上,迷茫地叫了声:“承哥?你怎么来……啊嘶……”话没说完,又被药水刺激得龇牙咧嘴。 徐承伟见他没什么大碍,就受了点皮外伤,才满眼怜悯地打量了下他,啧啧两声:“瞧这可怜儿样,能耐了吧?” 肖遥自觉露了馅儿,眼睛一闭打算重新装晕,被徐承伟一个巴掌拍得眼睛瞪得像铜铃。 “看我干嘛?”徐承伟斜睨着他,“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就该打!这回吃教训了吧?” 肖遥垂着眼沉默半晌,突然急切地问:“现在什么时间了?” 得,这是教训还没吃够。 正要抬手再抽,救护车门被打开,车外站着个年轻的警员,冲徐承伟笑道:“承哥,逃跑的那两辆车也截停了,一个不落全给他抓咯!说吧,这回想怎么谢谢兄弟我啊?” 徐承伟哼笑一声:“谢你?抓了这么多人回去慢慢审吧,有时间吃我的答谢宴吗你。” “给你抠搜的。”警员评价完,又探头跟肖遥打了声招呼,“你好啊肖遥,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记得,周皓队长。”他笑了笑,小心翼翼瞥了眼徐承伟,不死心地又低声问了一遍,“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叫什么队长,叫名字就行。”周皓看了眼手机,“八点零六,怎么了?” 完蛋,已经迟到快一个多小时了。 伤口已经处理完毕,现在只需要去医院进一步检查就行了,但肖遥再也等不及,匆忙起身就要离开。 周皓见状赶忙要拦,却被徐承伟制止。 “不用拦,让他去。” 肖遥看了眼徐承伟,说:“承哥,今天对不住,回来一定跟你好好解释。” 徐承伟摆了摆手,跟周皓说:“叫辆车送他过去。” “谢谢承哥……”肖遥说。 天上依旧在淅淅沥沥下着雨,肖遥握着已经被砸坏开不了机的手机,满脑子都是苏昱说过的那句“答应了的别再爽约了”。 十几分钟的时间被无限拉长,肖遥坐在车上,觉得落在车窗上的雨点好像能穿透物质,直抵他的心脏,杂乱无章地在他的血液里敲击。 酒庄很大,肖遥让车在大门口停下,匆匆谢过之后就飞快往里跑,半路撞到一个服务生,急切地询问了苏昱给他的地址应该往哪走。 到了那座亮着金黄灯光的古朴建筑面前,肖遥脚步渐轻,看见他的少年双手环胸,低垂着头靠在柱子旁,雨水将他的裤腿溅得尽是水渍。 雨又下大了些,几乎能淋湿苏昱的发顶,可他一动不动,像个无法感知外界变化的陶瓷娃娃。 “挪进去些,要被淋湿了。” 苏昱闻声抬起头,眼前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在晃晃悠悠,他晃了下晕乎乎的脑袋,眯着眼也看不清这个影子的面容。 眼前的人醉意朦胧,眼尾都泛上些红晕,抬着头看人的时候毫无防备,那些深重的疲倦也随着酒意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浮上了水面。 肖遥抬手替这人撩开额前潮湿的头发,声音意外得温柔:“说了不许喝酒……也怪我,又让你等了一回。” 眼前的人在叽里咕噜地说些啥苏昱根本听不懂,他只隐约记得自己叫了代驾,自己该回家了,于是他抓住额前捣乱的手指,拧着眉略有些不悦。 他说:“我喝醉了,送我回家。” 第21章 讫情尽意 苏昱满眼倦意,眉间蹙起,抓着肖遥的手指说要回家,说完就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肖遥身上被雨淋湿了大半,苏昱脸贴着湿黏的布料,不舒服地在他胸前拱了下脑袋,柔软的头发正好在下巴上蹭了一下。 他原本害怕身上的雨水被苏昱沾了去,这会儿却感觉胸口像被小猫挠了一下,顿时心里酸软一片,手臂环上苏昱的腰,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屋里的服务生见门口站着的这尊佛终于愿意挪步了,赶忙冲出门外,询问了知道是苏总的朋友,屁颠屁颠地帮忙把车开了过来。 肖遥把苏昱放进后座平躺,坐进驾驶座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压根不知道苏昱的家在哪儿。 这可愁坏他了,总不能大晚上的把人往自己家里拐……但眼下好像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去处了。 最终他一咬牙,一脚油门就把心上人成功带回了家。 把车停在家楼下,打开后车门,见苏昱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俯身轻手轻脚地把人抱起,侧着身将人护在怀里,生怕上楼梯的时候把人磕碰了。 到家门口的时候,他把苏昱环在身前,让人靠在怀里,腾出手准备拿钥匙开门,奈何怀里的人不老实,脑袋一个劲在他肩窝上蹭,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上,最后头一歪,嘴唇若有若无地贴在颈侧,才终于老实下来。 可怜肖遥被折磨得后背汗湿一片,钥匙对了好几回才插进钥匙孔。 两人衣服都湿了,肖遥站在床前,沉默半晌,深吸口气,板着张棺材脸就冲着苏昱的衣服伸出了手。 迅速脱完外套,轮到衬衫的时候,他又做了好一番心里建设,然后在手指触碰到喉结苏昱又很合时宜地低喘了一声的时候,心里建设瞬间光荣崩塌了。 ……算了,衬衫好像也没怎么湿。 他目不斜视地给苏昱盖上毛毯,同手同脚走出房间,乱七八糟煮了锅醒酒汤,煮完端着碗准备喂的时候,才意识到苏昱已经熟睡,压根喝不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碗,又瞅了瞅苏昱的脸,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袁胜爱看的狗血剧里男主嘴对嘴给女主喂药的情景…… 打住!肖遥你在想什么!脑子被安全气囊崩傻了吗! 他一边暗自在心里编排了一遍袁胜,一边红着脸灌了一碗醒酒汤下肚,喝完一摸脸,还是烫的,顿时无语——到底是谁喝多了。 此时的袁胜被一个大喷嚏粉碎了梦里的兔女郎,揪着鸡窝似的头发懊恼不已。 家里只有一张床,让给苏昱睡了,肖遥抱着张毯子,躺在沙发上闭眼酝酿睡意,酝酿了没五分钟,突然弹起,几步冲进卧室,把书桌里里外外搜了个干净,然后拿着一堆苏昱的照片放进抽屉,用钥匙锁上,这才松了口气。 卧室没关门,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抬头能看见床的一角,还有苏昱伸在毛毯外的脚。 这晚肖遥抬眼就能看见所爱之人,比锁在抽屉里的照片来得更加完整清晰,他的每个神经都被那人的呼吸牵引,就连雨中的所有惊险都被强势地挤在这栋小房子外。 今晚风月皆浪漫,只为某个胆小鬼满腔爱意的讫情尽意。 次日清晨,肖遥早早没了睡意,站在卧室门外偷看一眼,见苏昱还一动不动睡着,便关了卧室门,在厨房开始轻手轻脚准备早餐。 昨晚的醒酒汤剩得不多,做完早餐后,他又重新煮了一些。 待事情都忙活完,时间也才七点不到,他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心思却不在手机上,两只耳朵全神贯注地听卧室里的动静。 突然,卧室里传出一声呻吟,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响起了脚步声。 肖遥立马放下手机,一个箭步冲到厨房。 于是苏昱满眼茫然地走出卧室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厨房里正低垂着头往碗里盛醒酒汤的肖遥。那人耐心地盛满一碗,在向上翻腾的水雾中眨了眨眼,像是才发现厨房外站了个人,偏头冲苏昱微笑道:“醒了?” 苏昱依旧很懵,试图靠宿醉的大脑回忆起昨晚是怎么来到肖遥家的,不幸的是昨天的记忆里压根没有肖遥……当然,除了那个打不通的电话。 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正要开口问,就听肖遥说:“头疼吗?我煮了点醒酒汤,喝完再吃早餐吧。” 人在大脑宕机的时候会格外听话,苏昱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肖遥身边,头脑发懵地坐在餐桌旁喝了大半碗醒酒汤,才终于记起来问一句:“我为什么会在这?” 坐在斜对面一直低着头吃早餐的肖遥闻声抬头,解释道:“你喝醉了,说要回家,我不知道你家在哪……” “你昨天……” “我昨晚迟到了。”肖遥放下筷子,看着苏昱,诚恳道,“对不起。” 他绝口不提那场差点能要了他命的车祸,从昨晚看见苏昱孤零零站在雨帘前的时候,他就只剩心疼,总觉得苏昱不该这样难过,总想着能做点什么,能让苏昱开心点就好了。 其实苏昱从没有怪过他,苏昱只是失落,害怕被抛下,有时候甚至想用铁链紧紧把人捆在身边。 可苏昱又总觉得爱他的人都会远去,对他好的都不安好心,于是他总是给身边的人出选择题,留或不留,走或不走。 他一边提问,一边急于求证,他是个矛盾体,总在来来回回撕扯自己,总是怀疑,总不够坚定。 “我没生气,”苏昱说,“你来了,还没把我丢在那里,多值得开心。” 肖遥哭笑不得,顿时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就是补偿,结果也没补上,要不你换一个吧,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苏昱笑着说,“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早餐吃到一半,卧室里突然传来手机铃声,听出来是自己的手机,苏昱很快起身,在床上扒拉出手机按了接听。 肖遥吃完,正收拾餐桌,见苏昱还剩了大半没有吃,卧室里也已经没了说话声,于是走到门口,正要说话,就见苏昱站在衣柜前,盯着什么东西若有所思。 肖遥顿觉不妙,几步上前,看见衣柜门被推开,苏昱眼前挂着的是一套黑西装。 房间里静默了几秒,苏昱伸手勾了下黑西装的袖口,说:“就这个吧。” “什么?”肖遥问。 “补偿啊,”苏昱转过身,对上肖遥的视线,笑道,“我不喜欢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要你随叫随到。” 肖遥没有说话,苏昱耸了耸肩,又说:“谁叫你知道的太多了,不把你控制在身边我没安全感。” 这是彻底摊开了明说了,肖遥却比上次要平静得多。 毕竟他早已确定自己暴露,原本他的逃避也只是因为不敢面对苏昱的看法,可苏昱出院后主动找他,已经把态度明晃晃地摆在了他面前。 苏昱的行动早已抚平了他所有的不安和慌乱,也只有苏昱,能在他的心海里掀起狂风巨浪,也能随手平定波澜。 他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苏昱对他几乎是纵容的,任他靠近,任他触碰,任他在他的世界里来回游走。 这让他莫名生出了些想要得寸进尺的冲动来,让他开始学会试探,想看看苏昱给他设定的界线到底在哪里,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一个再近一些、再安稳一些的位置。 第22章 礼尚往来 “你愿意的话,我没有问题。” “非常好,”苏昱说着往外走,经过肖遥的时候顺手拍了拍他的肩,“算你识相。” 有些无奈地摇头笑笑,肖遥转身走出房间,见苏昱已经坐在沙发上,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看这架势今天是不能轻易翻篇了,于是破罐子破摔,问:“喝茶还是饮料?” 苏昱:“有咖啡吗?” 还挑上了。 肖遥:“……没有。” “那就饮料吧,谢谢。” 倒了杯橙汁放在苏昱面前,肖遥在斜对面坐下,静等着苏昱开口。 苏昱清了清嗓子,摆出老板的架势:“说吧,上次在合森医院,你在找什么?” “石洞。”顿了顿,肖遥问,“你在石洞外昏迷之前,有看见什么吗?” “这可不是一问一答游戏,你回答得太敷衍了。”苏昱说。 “我们现在是同一战营,信息共享是应该的。”肖遥一本正经道。 “不公平,”苏昱懒洋洋地说,“你潜伏在我身边这么久,有点机密全被你听了,但我连你的动机都不明确。” 肖遥轻咳一声,问出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闻言,苏昱挑眉,露出一抹坏笑,突然身体前倾,手伸到肖遥耳侧,食指在他耳垂上轻点了一下。 放在腿上的手指下意识蜷缩,肖遥避开苏昱的视线,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却也没有躲,一动不动坐着。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苏昱说,“你耳垂上有颗痣,还是粉色的。” 肖遥:“……” 他的那颗痣位置长得刚刚好,在耳垂的正中间,以前袁胜发现的时候还以为他去打了耳洞。这点小事他自己平常压根就不会注意,袁胜打趣过一次之后也就渐渐忘了……谁能想到会因为这个暴露。 看着肖遥一脸麻木的神情,苏昱收回手:“还记得在和森医院被我撞见那次吗?你坐在车里的时候我才发现的。” 肖遥点了点头,肯定道:“嗯,真敏锐啊苏总。”顿了顿,他又说,“那时候你前脚在医院碰见我,后脚就被炸弹炸了,没怀疑过是我做的手脚吗?” “怀疑过。” 苏昱答得干脆,却没了下文,关于最后为什么还是选择相信肖遥,为什么要把一个疑点重重的人带在身边一起走进海境堡,他拿着水杯喝了口果汁,明显没有再开口的打算。 静默片刻,他像是才记起之前的问题,淡淡道:“我那时候是被人打晕之后带到洞口的,醒来之后就在医院,什么也没看见,后来又叫人去看了一下,发现里面被搬空了。” 肖遥皱了皱眉,苏昱又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那个石洞?你好像知道得很多?” 肖遥于是将袁胜妈妈画的那幅画描述给苏昱听,他告诉苏昱自己是不放心才私下探查,这不算说谎。 他不打算把孤儿院里的事情告诉苏昱,那会牵扯出很多往事,而他们自重逢之后,也没有人对那个突如其来的分别多加询问或是解释,他不知道苏昱是因为什么,但他在很大程度上,是害怕向苏昱复述饭团的死。 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心怀愧疚。 他之前甚至想过,苏昱每年都会回去那个地方,拍下一张晚霞的照片,会不会是在找饭团,毕竟当初比起突然出现的他,饭团更像那个日日陪伴在苏昱身边的家人。 “我原本以为你接近我是因为调查克斯特,可照你这么说,你并不知道克斯特的存在,那你留在我身边的动机是什么?” “这个暂时保密,以后会告诉你。”肖遥说,“但我和你的目标一样,你可以相信我,也可以利用我。” 你想要自由,给我取名“逍遥”。我想要还你一份自由,这是礼尚往来。 苏昱看着这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突然轻笑一声,玩笑道:“你有什么能让我利用的?” 肖遥笑了笑,也像是在玩笑,说:“我孑然一身,有的不多,想要都给你好了。” 二人笑着对望,这回却是苏昱先收了视线,有些忙乱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心说李垠凡这货平常动不动电话催命,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好在肖遥是个苦命打工人,以上班迟到为由给两人递了个台阶,愉快地肩并肩下了楼,各自分别了。 到洗车店的时候,徐承伟对昨天的事只字不提,一切表现得都很平常,直到袁胜屁颠屁颠下了班,肖遥还在做最后一点收尾工作,他才突然起身关了店门,一言不发走进休息室。 肖遥乖乖放下手里的东西,后脚跟了进去,看见徐承伟已经坐在沙发上开始泡茶了。 他没吭声,先打开衣柜拿了张银行卡,走到徐承伟面前,垂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闷声道:“承哥,这张卡里有二十万,是我赔你的车钱。”说完就把卡放在了茶几上。 徐承伟看都没看那张卡,慢悠悠给自己倒茶,房间里一时只剩茶水流动的声音。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抿了口茶水才说:“过来坐。” 肖遥闷不吭声坐下,听见徐承伟慢悠悠叹了口气。 “小遥啊,你来我这儿多久了?” 肖遥十六岁离开孤儿院,一个人在旷野上流浪了三天三夜,在饥渴难耐之际找到一座墓园,正巧遇上在墓园里祭奠亡妻的徐承伟。 那时的徐承伟还是个刚退役不久的缉毒警,在墓园里见着了躲在一座墓碑后面盯着他看的肖遥。 那小孩又脏又瘦,眼睛却很亮,紧紧盯着他的时候像头小狼。 他把原本给妻子的祭品给了那个小孩儿,看着小孩儿一边警惕地打量他一边狼吞虎咽,他问:“小孩儿,你从哪来的?” 这话让小孩愣了下,像是想起什么,拿食物的手都不由得攥紧,垂着头再也不愿意看他。 他伸手拽了拽小孩的袖子,原本想逗逗他,没想到那孩子反应大得出奇,手臂用力一甩,他来不及松手,把原本肩头就断线了的袖子直接扯掉了。 肖遥被吓得拔腿就想跑,但手腕被大人紧紧攥住,他不懂围墙外的世界,也不懂围墙外的大人,只是他在孤儿院接触过的大人实在给他带来很大阴影,他疯狂挣脱,几乎叫出声来,手腕被拽得生疼,可那个大人只是面色凝重地盯着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泛青的针孔。 或许是因为体力不支,他在挣扎的过程中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 那时候徐承伟和周皓就站在床边,他们拿着一张他看不懂的报告单问了他很多问题,他戒备心很强,一直闭口不言,他们没办法,为了他的身体,只好先给他安排戒毒。 戒毒成功后,徐承伟就把他领回了家,一直到现在,算起来也有五年了。 第23章 孤立无援 “我是个老光棍儿,这辈子也不打算再找老婆,是条孤独终老的命。我虽然把你带在身边,但我没养过你,你靠自己赚钱吃饭,不欠我的。” 徐承伟把桌上的银行卡推回到肖遥面前:“这钱你收回去,今儿就当欠我一回,我没想过要你养老,就希望以后年纪大了走不动路了,你还愿意来看看我。” 他没有家人,肖遥管他叫一声哥,他也真心认了这个弟弟。 肖遥闻言垂了头,鼻子一阵阵泛酸,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是个没谱的人,想做什么我不拦着,但你别总想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就昨天那事,我要没带着人过去,今天不一定还能见着你。” 说到一半,徐承伟点了根烟,抽了两口继续道:“周皓说撞你的那伙人是个贩毒团伙,你有什么想法没?“ “我可能知道是哪些人。”肖遥犹豫着说。 他生活中从无树敌,能这样对他痛下杀手的,除了那些人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答案了。 徐承伟皱着眉,语气有些不悦:“你是怎么招惹上他们的?” “承哥,你还记得咱俩刚遇见的时候吗?” 他怎么可能忘记,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儿,身上却被注射了大量的新型毒品,警惕性还高得很,头几个月不管是医治还是毒瘾发作,愣是一声不吭,他几乎要以为这孩子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你的意思是……这伙人跟你以前的事有关?”徐承伟不愧是缉毒警出身,对这个十分敏感,肖遥一句话就让他猜了个大概。 肖遥没有否认,他又问:“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确定这些人跟你以前遇见的是同一伙人?”不等肖遥回答,他很快反应过来,笃定道:“你接触过他们。” 肖遥平常的生活基本上是两点一线,社交圈也小的可怜,生活一整个平淡如水,要说谈得上变化的,那就只有…… “通过你那个朋友?是叫苏昱吧?” “是。”肖遥连忙解释道,“但他牵扯得不深,跟贩毒更是没什么关系。” “我又没说什么,干嘛这么着急护着他?”徐承伟吃惊道。 肖遥被一句话说得没了声音,躲避着徐承伟的视线假装没听见。 徐承伟没忍住笑了两声:“我还真没见你对谁那么上心过,怎么认识的你俩?” “小时候认识的,后来分开了挺长时间。”肖遥说。 “行,知根知底的挺好,你心里也要有数。”徐承伟看着肖遥,总觉得他还是当初那个瘦瘦的小屁孩,平常说着不管他,可真有点事还是操不完的心。 “苏昱那边我管不着,咱们就事论事,你明天得跟我去趟缉毒大队,撞车这事儿还没完。” 肖遥沉默着点了点头。 正如徐承伟说的,周皓这段时间抓了那么些人,个个都是硬骨头,从白天审到黑夜,别说答谢宴了,连顿正经饭都吃不上。 他们到缉毒大队的时候,周皓正忙得焦头烂额,抽空招呼他们到办公室坐下,又马不停蹄地走了,连杯水都没来得及喝。 徐承伟倒是不客气,对这办公室很熟的样子,自己找了茶叶泡上了,趁着有点时间,难得给肖遥讲起了他以前做缉毒警时候的事儿。 “周皓这小子是我带出来的,以前可是个刺头,”徐承伟笑着说,“别看他现在是一威风凛凛的队长,以前可没少被我削。” “你后来为什么退役?”这是肖遥最好奇的事情。 “因为我不行了呗,”徐承伟惆怅道,“人不行了,干不了了,拿枪都哆嗦,留着也是累赘。” “别啊承哥,”周皓火急火燎地从门外走进来,还不忘打趣道,“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 “去你的吧。”徐承伟笑骂道。 周皓拿起水杯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擦了下嘴巴,这才喘匀了气,骂道:“抓来的那几个人嘴是真他娘的紧!” “还没进展呢?”徐承伟问。 “哪能啊,”周皓说着,拉了条椅子坐在徐承伟对面,神秘兮兮道,“我调了他们的档案,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他欲言又止,故意吊人胃口,惹得徐承伟一个巴掌就甩在了他胳膊上。 挨了打这才正经一些,他又说:“他们的档案都太干净了。” “什么意思?”肖遥问。 徐承伟皱着眉,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道:“意思是没有污点,全部社会关系所展现出来的都是最普通的群众样貌……但是你想想他们撞车的时候那不要命的架势,那种有组织的谋杀,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吗?” 肖遥沉默了片刻:“档案有没有可能被篡改过?” 这话让徐承伟和周皓都面色凝重,不约而同地对看一眼。 “亲属联系得到吗?”徐承伟问。 周皓摇了摇头:“试过了,不是去世就是失联,能证明身份的只有那份档案。”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亲属失联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证实了肖遥刚刚的那句话,而篡改档案的权限又不是一般人有的。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是档案被篡改了,那么一定是警方内部出了问题。 “周队长,可以带我去看看被抓的那些人吗?”肖遥问。 “行,跟我过来吧。” 周皓把他们带进一间观察室,隔着一面单向玻璃,能看见审讯室里正在受审的犯人。 这寸头怎么有点眼熟…… 肖遥皱了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他潜入海镜堡那天在门口守着的人。 好像叫……帅帅? “这人叫什么名字?”肖遥问。 “档案上叫王乐山,”周皓问,“怎么了?” “他身上有纹身吗?” “这我倒没检查过……”说着,他拿起一个头戴式耳机,说了句话。 审讯室里的警员很快起身,检查了下寸头的四肢,又撩开他的衣服,在肋骨下方发现一个红色的骷髅头纹身。 一看见这个纹身,周皓神情顿时变得严肃,盯着看了半晌,突然,凌厉的目光刺向肖遥,问:“你怎么会知道他们身上有这个纹身?” “周队长,还记得五年前你们查封的一个孤儿院吗?” 他当然记得,不仅记得,他简直印象深刻。 那时候他们莫名其妙收到了一份匿名举报信,内容很少,只有地址和坐标。他们不敢掉以轻心,按照地址去探查了一番,发现那是个制毒窝点,于是很快调集人手采取行动。 那次他们抓了很多人,这种红色骷髅头像是他们的标志,几乎人人身上都有。 那时候的他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没想到多年后这个骷髅头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次的行动很顺利,唯一的疑点就是那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举报信……”周皓打量了下肖遥,犹疑道:“是你送的?” 肖遥:“我是在那个孤儿院里长大的。” “怪不得……”徐承伟神色凝重,喃喃道,“怪不得你那时候会被检测出那么大剂量的毒品,他们在用孩子做人体实验……” 肖遥神色平淡,看着审讯室里正在受审的人,平静道:“周队长,我想告诉你的是,他们可能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在地底悄无声息运转了很多年,受害者无数。” “他们有规模宏大的企业用作遮掩,位高权重的官员是他们的靠山。” “而这也可能只是我们能看见的冰山一角。” “周队长,我可以相信你,但其他人呢?” 其他人呢?在不知道敌人对我方的渗透程度的情况下,我又该怎么相信身边的人? 我站在正义的制高点,放眼望去,却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第24章 另类处罚 “你还有脸来见我?” 姜士因跪坐在地上,手指不正常地痉挛抖动,鬓角的汗珠滑过脖颈隐入衣领。 他喉结颤动,用力咽了口口水,手脚并用爬到严烠面前,双手攀上他的膝盖,整个人绵软无力地趴在严烠的大腿上。 他抬起头,睁着泛红的眼睛看严烠,祈求道:“求求你,给我一点吧。” “我受不了了,求求你,再给我一点……” 尾音几乎染上了哭腔,严烠垂眼看着这人可怜兮兮的模样,半点不为所动,戴着皮质手套的手触上姜士因的脸,冷声道:“把事情办成这样,还想要好处?” 姜士因疯狂晃动脑袋,急切道:“下次不会了,相信我,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不会再出问题了,你相信我。” 严烠冷笑一声,甩开姜士因的脸就要起身,不料毒瘾发作的姜士因早已没了理智,抬手一把把他按回沙发上,似乎是怕极了他又会离开,干脆爬上沙发,双腿叉开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 姜士因咬着下唇,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双手,手伸进严烠的西装摸索,摸完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没带?为什么?” 严烠抓住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找死?” 姜士因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变得不清晰,像个不断旋转的漩涡,快要把他吞没。 他只能遵循本能,呆滞地睁着双眼祈求面前这个唯一能救他的男人。 “我错了,严烠,我错了,你救救我,严烠……” 他确实胆大包天,竟然开始直呼他的名字,甚至仰着头亲吻他的嘴唇,伸出舌头讨好地舔舐。 严烠皱着眉,眼睛里有明显的不耐,他倒不在乎跟这人发生什么,毕竟他们早就什么都做过,只是一个玩腻了的人现在硬凑上来,让他有点反胃。 “真该给你录下来,让你清醒之后自己看看,你像条发情的狗。” 说话的功夫,舌尖探进了他的嘴里,他懒得躲避,只是探进来的舌尖带着明显的颤,还能尝到眼泪的咸味,动作急切又焦躁,实在不是什么能让人动情的吻。 他有些烦躁,手伸到姜士因身下,粗暴地解了皮带,戴着手套的手顺着后腰往下滑—— 不多时,室内就响起了更急促的喘息和哭声。 直到哭声渐弱,姜士因彻底没了力气折腾,才被严烠一把从身上掀开。他衣衫不整,裸露的皮肤泛着红,身体绵软无力地从沙发滑到了地上。 严烠坐在沙发上,穿戴整齐,只有衣领被人一直攥得有些褶皱。他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人,脱下手套扔在姜士因身上。 姜士因双目空洞,听见上方一道声音冷冷砸下: “什么时候把事情解决了,我什么时候给你想要的。” 说完就响起了离开的脚步声。 姜士因在关门声响起的时候,才哑着声音喃喃道:“我……知道了。” “承哥,你们怎么才回来啊?事情解决了?” “嗯,一场车祸而已,警察问了几句就放人了。”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向袁胜说太多,只说是一场意外,袁胜看肖遥还活蹦乱跳的,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心最大,事情既然解决了那就过去了,劫后余生说起来还算是幸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徐承伟和肖遥回到店里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傍晚。 今天一整天都是袁胜一个人在店里忙活,徐承伟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声辛苦了,就想叫他提早下班休息。 袁胜倒不急,他这两天刚把王桂萍安顿好,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些。 “阿姨身体怎么样?”肖遥问。 “看着挺好的,就是精神不太好,估计是上次爆炸吓着了。”袁胜说,“不过我今天还是带她去体检了,她也好久没好好检查过了,应该没什么事,我就图个安心。” “体检结果怎么样?” “结果明天才能出。” “好,出结果了告诉我一声,我有空了跟你一起去看看阿姨。” “带我一个,上次经历那么大一事儿我还没抽出时间探望呢。”徐承伟连忙说。 袁胜比了个OK的手势:“行,到时候我身后跟着俩小弟,想想就威风。” 肖遥无奈地笑笑,徐承伟思考了会儿,又说:“要不就明天吧,我干脆关店一天,咱们一起过去,别到时候拖到周末忙起来店里走不开人。” “没问题。” 几人达成共识,一起把店里收拾干净。忙完时间也不早了,正好都没吃晚饭,徐承伟干脆做东,带着俩小弟下馆子。 “最近不消停,一件大事接着一件大事,今晚开开心心的,放开了吃喝,冲冲晦气!”徐承伟举起酒杯。 “好!” 酒杯叮铃咣啷地碰在一起,几人脸上都带着笑。肖遥酒量不好,本来不想多喝,结果被袁胜起哄得也灌了大半瓶啤酒下肚。 不过说好了明天要去探望王桂萍,今天三人还算有节制,没有喝得烂醉,散场的时候走路都不用人搀着。 徐承伟酒量好,是其中走路最稳当的一个,这会儿给一人打了一辆车送回家去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肖遥边上楼梯边掏钥匙,打开家门正要往里进,脚下却踢到个东西。他摸索到墙上的开关,刚打开灯,那点酒意瞬间散了个精光。 屋内一地狼藉,柜门和抽屉都是打开的,像遭过贼似的。 最近多发的事故不得不让肖遥保持高度警惕,他谨慎地迈步往里走,在厨房里拿上一把水果刀,在屋内小心探查一圈,没发现有人才松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肖遥拿出手机看了眼,是苏昱的电话。 他很快接起,听见苏昱低声叫他的名字。 “肖遥,你可以来我家一趟吗?” “怎么了?” 肖遥边问边往外走,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来不及打理,门一锁就飞快冲下楼梯。 “别问,来了你就知道了。”苏昱说,“定位已经发你手机上了。” “好,等我。” 第25章 死亡危机 不知怎的,明明电话里苏昱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但肖遥还是觉得不安,想车开得再快一些,想看见苏昱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 他望着车窗外黑沉的夜色,眉头紧锁,不住地催促司机师傅开快些。师傅都被催得不耐烦了,撒气似的,把车载音响的音乐换成摇滚,音量调到最大,随着音乐鼓点不断加速。 下车的时候,肖遥都走出十几米远,感觉脑子里还回响着“动次打次”。 这地方是个别墅区,每一户都是独栋,肖遥弯弯绕绕拐了几个路口才找到苏昱给的地址。 苏昱的房子就在眼前,一楼有大片的落地窗,但都被窗帘遮挡,透出些不甚明亮的灯光。 苏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室内很空旷,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开着,光清清冷冷地照在他身上。放在腿上的手蜷着手指,他不自觉地按压着指关节,目光落在书房虚掩的门上,拧着眉眸光冰冷。 突然,门铃响了一声,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在手心划出一道红痕。 起身走到玄关处,透过显示屏看来人的脸,苏昱的手指已经搭上门把手,却抿着唇踌躇良久。 门慢慢开了道缝,屋里的灯光漏出来,正好打在肖遥脸上。 这人看着他的眼睛,眼底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沉甸甸地压在苏昱心口,害得他胸膛滚烫,喘出的气息都带着颤。 这是一双在他二十岁生日就出现的眼睛,如今时间辗转三年,他才知晓二十岁那年上天就眷顾了他一回,给了他世间最好的生日礼物。 苏昱突然很想伸出手摸摸这人的脸,他也真的这样做了,几乎没有犹豫。 指尖从侧脸滑到下巴,激起一阵痒意,门缝里的人在看他,看得很认真,认真得几乎痴迷。 “叫你来你还真来了,是傻子吗?” 肖遥心跳如擂鼓,因为苏昱的眼神和动作,也因为苏昱说的话,他一把按住苏昱的手,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问:“怎么了?” 苏昱没有回答问题,只是突然笑着说: “我现在又想叫你走,你走吗?” 肖遥把门缝拉开了些,拉着苏昱的手挤进门,反手把门关上,生怕苏昱真的一句话又把他赶走,现在的苏昱太让他担心。 进屋之后,他下意识扫视了眼屋内,又抓着苏昱的胳膊一叠声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告诉我好吗?你都把我叫过来了,我是不是能帮上忙?” 话音刚落,室内灯光大亮,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数十人从书房鱼贯而出,顷刻间就把二人团团围住。 肖遥下意识一步上前,把苏昱护在身后,拳头紧握,眼睛死死盯着从书房里缓步走出来的人。 姜士因每一次在人前出场总是精致得体的,他不紧不慢地走到玄关处,斜倚在墙边,自上而下打量着肖遥,摇着头啧啧两声,感叹道:“苏总,你养的这条狗对你还真是忠心啊。” 肖遥神色不变:“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你就得问苏总了,”姜士因止不住地笑,“就怕苏总难以启齿啊。” 苏昱被肖遥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原本一言不发,这会儿突然手搭上肖遥的胳膊,用了点力将他推开。 肖遥下意识看向他,却见苏昱面容冷淡,眼睛里半点瞧不出刚才流露出的情绪,看也不看他一眼,错开他向姜士因走去,边走边说: “姜先生,人我也给你叫来了,快别废话了。” “别扫兴啊苏总,我还没玩儿够呢,”姜士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苏昱,言语间难掩兴奋,“礼物当然要当着人家的面拆啊,这才够惊喜,你说是不是?苏总?” 苏昱看了眼信封,随手接过,慢条斯理地撕开封口,看见里面的内容之后沉默半晌,掀起眼帘烦躁地看了眼姜士因,似乎是在讥讽这人无聊的恶趣味。 “怎么了?几张照片而已,”姜士因瘫开手无辜道,“苏总不会舍不得吧?” 苏昱冷哼一声,回身迎上肖遥的视线,抬手一点点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在地上。 照片一张接一张地砸在地上,每一张上闪过的都是苏昱的脸,淡笑的苏昱、沉思的苏昱、垂首低语的苏昱…… 那些肖遥在无数个深夜才敢触碰的幻梦,他小心翼翼藏匿的爱意,他无处安放的眷恋和演技拙劣的自持,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粉碎。 他觉得脚下的地面开始长出裂纹,碎石震颤着融入地底,露出翻滚的岩浆,下落的照片被顷刻间融化,附着着火星的灰烬顺着气流翻滚,在他的衣服上皮肤上留下灼烧的印记,密密麻麻地疼。 可他的眼里只剩了岸上的那个人,他站得肩背挺直,表情几乎是柔和的,安稳地直视着那个能给予他判决的人。 直到信封里的照片倒尽,苏昱垂眼扫视了下满地狼藉,很快收回视线,扔了手里的信封,像是想要尽快结束这场闹剧,转头看向姜士因:“可以了吗?” 姜士因充耳不闻,搓着手心满眼期待地看着肖遥,半晌,对肖遥的反应很失望似得,兴致缺缺地踢了踢脚下的照片:“不过如此。” “行了,没意思,”懒洋洋地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姜士因紧了紧手套,勾起嘴角,“把他带回去,慢慢玩。” 站在一旁的小弟们闻言很快控制住肖遥,抓住肖遥的手反剪在背后。肖遥被几双手抓着,站在原地像是放弃了挣扎,视线始终落在苏昱身上。 见人被控制住,姜士因也懒得再浪费时间,刚要道别,就听身边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他心中一凛,下意识想要躲避,动作却慢了一步。 砰—— 枪响过后,现场一片死寂,只有身体倒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形成包围圈的人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有的甚至腿软得需要扶着墙才能站得住。 姜士因目瞪口呆,看着举着枪的苏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哇哦,苏总,你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苏昱慢条斯理地收回枪,冷声道:“麻烦不早点解决,只会越来越麻烦。” 肖遥躺在地上,气息渐弱,在苏昱的话音中渐渐闭上了眼睛,胸口涌出的鲜血顺着衣服在地上积了一滩。 “啧啧啧,太血腥了,”姜士因弯腰看了一眼就捂着鼻子退开了,冲苏昱眨了眨眼,“不过我喜欢,你可比你爸出息多了。” 苏昱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姜士因绕过地上的鲜血,走到门边还不忘转身装模作样地冲苏昱行了个绅士礼,“恭喜苏总,通过考验。” “不送。”苏昱说。 门被重新关上,苏昱僵立在原地,缓慢地呼吸,眼神发愣,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手上突然没了力气,枪自他手中脱落,啪嗒一声砸在地上,他突然惊醒,视线终于投向肖遥。 最终他重重闭了闭眼睛,脱力般跪倒在地。 第二天上午,徐承伟和袁胜早早到了店里,见肖遥还没到,干脆坐一起玩了几把游戏。一局玩完,袁胜看了眼时间,终于没忍住,嘀咕道: “肖遥怎么回事?是不是昨天喝多了?” “叫你昨天一直劝他喝酒,他两杯倒你不知道啊?”徐承伟说着给肖遥打了个电话,放在耳边听了半晌,最后疑惑地看了眼袁胜,“没人接。” “不会真喝大了还没起吧?”袁胜说。 徐承伟略一思忖,觉得还是不放心,干脆道:“别等了,去他家找他。” 二人都是行动派,店门一关直奔肖遥家。 到了门口,袁胜哐哐哐一顿敲门,室内一点动静都没有,电话打了几个也没人接,干脆拿了肖遥藏在电箱里的备用钥匙开了门。 门一开,俩人都惊得愣在了门口,袁胜抬手指着像龙卷风过境一样的房子,结结巴巴道:“这这……这是遭贼了啊!” 想起上回的车祸,徐承伟心道出事了,忙冲进房子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找见人,只好迅速报了警。 报完警叫袁胜在房子里等警察,又迅速拨通了周皓的电话,边打电话边向缉毒大队的方向去。 笃笃。 门被敲响,屋内很快响起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那声音停在门后,随着门把手转动,门被打开。 门里的人穿着浴袍,腰带松松垮垮系在腰间,裸露着半个胸膛,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水滴落在耳尖,顺着耳廓下滑,坠在耳垂下,搭配上那颗粉色的痣,像颗水晶耳坠。 “给你找了两套衣服,试试看。”苏昱说。 “进来吧。” 肖遥把门推开了些,转身进了屋内,也没看身后的人,拿起扔在床上的干毛巾就开始擦头发。 “我再去拿个吹风机下来。” 苏昱把衣服放在床上,说罢又要转身就走,肖遥头也不抬,伸手拉住苏昱的手腕,待苏昱停下脚步又马上松手,说:“不用,擦擦就干了,你已经来回跑了好几趟了。” 没办法,苏昱只好留下,原本想找个椅子坐坐,但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正放着件染血的防弹衣和破了的血包,于是他挪动脚步,站在墙角,后背往墙上一靠,垂着头开始揪自己的衣角,偶尔瞥一眼肖遥,像个罚站的乖宝宝。 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剩肖遥擦头发的声音。不多时,擦头发的声音也没了,安静得有点尴尬。 肖遥假装不经意地往苏昱那边看了一眼,差点绷不住——怎么看着还怪委屈的? 然后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温柔了八个度:“过来坐。” 苏昱倒也不客气,很快走到床边坐下了,就是和肖遥隔了一个床角,想面对面说个话都要注意点别扭到脖子的那种。 “好好聊聊吧?”肖遥对着前面的墙说。 “嗯,你说。”苏昱垂着头对地板说。 “我来之前,姜士因跟你说什么了?” 苏昱猛地转头,看着肖遥的耳朵:“你要聊这个?” 肖遥懵逼回望:“不然呢?” 苏昱气哼哼地转过头,没好气道:“没什么!” 肖遥身份特殊,既是出逃的试验体,又在苏昱身边潜伏多年,他去缉毒大队的时候,姜士因拿不准他手上会不会有对组织不利的信息,干脆派人去了肖遥家里搜查,没想到一搜就搜到了一份惊喜,于是他拿着惊喜去了苏昱家,想利用苏昱把肖遥钓出来,毕竟肖遥多存在一天对他们来说都是隐患。 “前天没在路上撞死他,都是因为那些警察,他们能来的那么及时,他身边一定有眼线!” 苏昱的视线从摊在桌上的照片上挪开,盯着姜士因,沉声道:“前天撞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姜士因说,“你这个保镖可不简单,我是在替你清理门户啊。” “我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事。”苏昱说。 “苏总,你似乎搞错了,这不是你的事,是我们的事,麻烦你不要妨碍我们办事。”姜士因双手撑着茶几俯身看着苏昱,“况且对你来说只是一个保镖而已,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你不是想取代苏晋成吗?这只是一个很小的考验,只需要你配合而已,很难吗?” 苏昱不知道姜士因为什么执着于置肖遥于死地,他直觉肖遥一定有事情瞒着他。 他可以不配合,可以想方设法救肖遥一次,可就姜士因这执着的样子,这次不得手还会有下次,一而再再而三的谋杀,意味着要日日提心吊胆,一直生活在恐惧里,等待着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既然如此,比起哪一天突然到来的死亡,不如直接制造一场死亡,彻底消除姜士因的戒心。 只能说庆幸某位上班摸鱼人这次格外靠谱。 李垠凡在接到老板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飞奔去了苏昱住处,把肖遥拦在了苏昱家门外,这才有了苏昱和肖遥后来演的这场大戏。 第26章 奏失序 “姜士因说的那场车祸……”苏昱问,“是因为那个才爽约的吗?” “嗯。” “为什么不跟我说?” “没必要说。” 撑在床上的手有些酸了,肖遥动了动肩膀,手向后滑了一点,正好碰到苏昱垂在身侧的手。他没有再动,保持着这个姿势,补充了一句: “怕你担心。” 手指相触的感觉很好,温热的皮肤贴在一起,在这种时候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于是苏昱也没有再动。 “之前你调查石洞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你给的理由也并不充分。如果你只是假扮我的保镖,他们不至于对你这么忌惮。”苏昱问,“你和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肖遥知道事到如今已经隐瞒不下去,他必须坦白,揭开血淋淋的过去,让苏昱更加清晰地看见身边的恶狼环伺。 他得把一切摊开在苏昱面前,要苏昱自己决定,想要怎样的自由。 “你知道你们口中的克斯特是做什么的吗?”肖遥说。 “苏晋成虽然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但对我防备心很重,尤其克斯特的事情,他向来讳莫如深。我只知道苏腾集团一直在和一个地下组织有交易往来,至于是做什么……”苏昱哼笑一声,“反正不是什么见的了光的勾当。” “那你还敢跟他们合作?” “肖遥,你见过我小时候是怎么生活的。”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肖遥更能对苏昱感同身受。 他们都是自小被圈养的可怜虫,他们的眼界太短,自小共享同一套世界观,在同一年冲破牢笼奔向外面的世界。 可那一年之后,肖遥用苏昱教给他的东西生活在了更广阔的天地,苏昱的脚下却从一座孤岛换成了一座更加牢固的铁塔。 镣铐越锁越紧,苏昱一刻不得喘息。 这种生活他过了二十多年,真的过够了。 他不要再被谁驱使,不要再被谁踩在头顶,不要再被任何因素掌控自己的人生和躯体,他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只为把支配权握在自己手里。 他周身比他强大的东西太多,他无处可逃,只能站起反抗。 苏昱叹息着自嘲了句:“是不得已啊。” “我知道。”肖遥动了动手指,勾住苏昱的手指,说,“我陪你。” 苏昱无声笑了笑,偏头看了眼二人交缠的手指。 身后没了声音,肖遥这会儿也不敢回头看,作为一个暗恋被迫变成明恋的大男孩,他已经有了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只要苏昱没拒绝,他就还有希望! 不努力哪来的爱情! 肖遥一边暗自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继续聊正事:“他们是个研制新型毒品的组织。” “你怎么会知道?”苏昱问。 “以前在孤儿院,他们用孩子做试验。” 肖遥还是说得含蓄,没有直接说自己就是试验体,但苏昱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劲: “他们用你做过试验?” 肖遥没吭声,算是默认。 苏昱一把抓住肖遥的手,迫使他转头看着自己:“你待的是那种鬼地方,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就能……” 说到一半,苏昱突然顿住。 如果早点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那时候的他自己都看不清未来,被莫名其妙关了那么多年,又莫名其妙告诉他可以离开。 迎接他的所有都是未知,面对突如其来的释放,他几乎是惶恐的,没有丝毫得见天日的畅快。 所以在和肖遥见的那最后一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少年在盛大的晚霞下,背对着他渐行渐远。 以至于后来再回到那个小房子前,再也找不到肖遥的身影,他意识到自己弄丢了那么重要的一个人,几乎要被悔恨淹没。 以至于在洗车店重逢的那天,他看见这个人的一瞬间,第一反应就是把他捆起来,牢牢绑在身边,再不放他走远。 如果能把人日夜绑在身边就好了,可要是这样,他就成了那个最令人讨厌的牢笼。 他只能退而求次,像个正常人那样建立社交关系。可他又总患得患失,肖遥退一步他就着急,一定要追赶着站到肖遥面前,面对面才能心安一点。 他甚至想感谢姜士因,把那些照片拿到他面前给他看,让他知道肖遥的心意,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再任性一点。 “别生气,”肖遥在他的手心里动了动手指,“那个孤儿院已经被警察抓了,是我举报的,厉不厉害?” 苏昱看着肖遥带着笑意的眼睛,没有说话。 “我想跟警方建立合作。”肖遥又说,“我说到底就是一个普通人,势力太单薄,帮不了你太多。” “克斯特的权势太大,我害怕你即使取代苏晋成,到最后依然会被克斯特牵制。你不是想要自由吗?篡位成功后和警方联手,既有希望铲除掉克斯特,还能替你洗清嫌疑。” “如果顺利的话,那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你,你可以开开心心过自己的生活。” “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要不要采纳由你,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静静听着肖遥一大段话说完,苏昱眨了眨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他突然放开肖遥的手,轻轻抚上肖遥的心口,手心和裸露的胸膛相贴,心跳的频率在手心安稳地震动。 “我开枪的时候,会不会疼?”苏昱问。 肖遥被苏昱的动作闹了个大红脸,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口齿不清道:“不…不会,那个…防弹衣质量很好。” 苏昱没有动作,盯着肖遥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 “肖遥,心跳得好快。” 肖遥猛地窜起,一把捞起刚刚苏昱放在床上的衣服,飞快说了句“我去换衣服”就冲进了洗手间。 苏昱憋笑憋得辛苦,坐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敲了敲洗手间的门,说了句“我去准备午饭”就自顾自走了。 因为家里藏了个人,为了安全起见,苏昱给家里的阿姨放了假,午饭只能自己动手做。 所幸冰箱里食材充足,调料什么的阿姨也都备齐了,那么现在就只剩一个问题:怎样把这些食材和调料组合成一道菜! 聪明如苏大少爷,打开手机浅搜一下菜谱,略微扫一眼—— 嗯……太复杂,不做。 看着没食欲,下一道。 不爱吃,算了。 千挑万选定好了菜谱,信心满满开始操刀…… 最终苏师傅忙活了两个小时,成功浪费三菜一汤,选择了点外卖。 因为衣服被油溅到脏了一块,苏昱在等外卖的间隙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边洗边想着等阿姨回来了一定要给涨工资,烧个菜怎么这么难! 外卖到了之后,苏昱把饭菜装盘,端着进了地下室。 肖遥看见了,连忙接过托盘,一眼看见苏昱手上的烫伤,顿时心疼不已,吃饭的时候连连夸赞苏昱的手艺。 苏昱面带微笑,被夸得很受用,一点都不心虚。 “晚饭我来做吧,不然在你家蹭吃蹭喝的怪不好意思。”肖遥说。 “好。”苏昱正低着头发信息,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之后,又说,“下午我有工作,得去公司一趟,我叫李垠凡买了些东西带过来,你有什么需要的吗?我现在跟他说。” “需要一个手机充电器,其他没了。” “好。”发完信息,苏昱把手机收起来,看着肖遥严肃道,“李垠凡知道门的密码,会自己进来,其余所有人敲门你都不要理。” “知道了。” “嗯,那我先走了。”苏昱说着起身,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被肖遥叫住。 “晚饭回家吃吗?”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说出来却莫名让肖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苏昱听后也愣了,心脏好像软绵绵地陷下去一块,而后他笑着点了点头。 李垠凡是在苏昱离开两个小时后才过来的,拎着一个不小的公文箱,进屋之后就把所有窗帘都拉上了,灯也不敢开,抱着个箱子鬼鬼祟祟在屋子里找肖遥,像个经验不足的小偷。 他从客卧转悠到洗手间,从厨房转悠到书房,愣是没找见人。 刚想上楼梯去二楼,身后一道阴风吹过,他一个哆嗦,正要转身,突然被什么东西抵住后脑,身后气息声突然靠近,激得他后颈一阵阵起鸡皮疙瘩。 突然,背后飘来一句低语:“拿的什么东西?” “啊!!”李垠凡大喊一声,扔下箱子就要往楼上冲,冲到一半反应过来不对劲,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差点一脚踩空。 肖遥弯腰拎起地上的箱子,抬头冲楼梯上一脸无语的李垠凡友好地笑了下:“别喊那么大声,小心把保安招来。” 李垠凡:“……” 跟着肖遥来到地下室,李垠凡走进房间,四处看了看,嘟囔了一句:“怎么会有个这样的房间……” “怎么了?”肖遥问。 “老板有幽闭恐惧啊,怎么会特地做个地下室出来……还连个窗户都没有。” 肖遥闻言皱了眉,看着李垠凡:“幽闭恐惧?” “对啊,你跟了老板这么久还不知道啊?”李垠凡疑惑道。 肖遥突然记起苏昱每次坐车都会开窗的习惯,问:“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太清楚,老板没说过,不过听说好像是因为苏总。”说完,李垠凡撇了撇嘴,语气有些不满,“苏总对老板是真的不好,虽然不是从小带在身边的孩子,但怎么说也是亲父子啊,怎么能……” 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的多嘴,李垠凡止了话音。 他低着头打开公文箱,把里面一些乱七八糟的日用品扒拉开,露出底部的夹层,夹层打开,里面放着一把手枪。 肖遥看着这枪,问:“这也是给我的?” “对啊,老板特地交代的,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来。”李垠凡把枪拿出来递给肖遥,“会用吗?试试看。” 肖遥没用过枪,随手摆弄了几下就放到了一边。李垠凡见任务完成,赶着回公司处理工作,说了没几句话就离开了。 快到晚饭时间,肖遥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挑了几样食材,正准备做饭,一低头看见垃圾桶里一坨烧糊了的不明物体和外卖包装袋。 苏昱在公司开了一下午的会,刚回办公室休息一下,李垠凡就拿着文件过来要签字。 签完也不走,抬手看了眼腕表,提醒道:“老板,晚上有个和孙总的饭局,三天前就约好了的,需要我现在送你过去吗?” 苏昱准备拿外套的手一顿,看了眼李垠凡,淡定道:“推到明天吧,今晚有人做了饭等我回家。” 李垠凡:“……” 话说完,苏昱潇洒地一披外套,迈着骄傲的步伐走出门,徒留一脸黑线的李垠凡在原地给孙总打电话道歉。 刚打开家门,苏昱就闻到了扑鼻的饭菜香味,这让他莫名地心情上扬,换鞋的动作都快了些。 刚要走进厨房,差点和正要出来的人撞上。 肖遥迅速后退一步护住手里的汤,看见苏昱之后抱歉地笑了笑:“回来啦,都没听见声音,”他端着碗边往外走边说,“正好,可以开饭了。” 视线从肖遥的背影上挪开,苏昱进厨房洗干净手,拿了碗筷跟上,眼角眉梢始终带着笑意。 空旷的房子入了夜总是冷清的,苏昱以前不太爱回这里,他的办公室有一间单独隔出来的休息间,经常工作晚了直接就睡在公司了。 他对这栋房子并没有归属感,甚至有时候会产生抗拒,毕竟小时候被关了那么多年,早在心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甚至有时候夜深人静,他在睡梦中惊醒,睁眼看见的是四四方方的吊顶,还是会惊慌失措地冲下楼,打开大门一遍遍确认自己随时能够离开这座房子。 他从未期待过回家,更或许他从未理解过家的意义。只有今天,他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一想到有个人在等他回家一起吃饭,就觉得从未有过的温暖。 第27章 浮华虚像 “一周后跟我一起出国。”饭吃到中途,苏昱突然说。 肖遥点点头,很快答应下来。 苏昱笑了下,说:“都不问问去干嘛的吗?” “去干嘛?”肖遥这才问。 “去找一个人,”苏昱停顿了下,待肖遥抬眼看他才继续道,“孟卓燃,苏晋成的老婆。” 肖遥奇怪道:“找她干嘛?” “苏腾集团最开始其实是孟卓燃的父亲创立的,可惜孟卓燃对管理公司没有丝毫兴趣,老爷子就这一个独生女,去世后只能把公司交给女婿。但为了他死后女儿也能活得有底气,把公司的一半股份都给了孟卓燃。” “你是想利用她和苏晋成抗衡?”肖遥思考片刻,犹豫道,“可是你和她……” 苏昱说到底是个私生子,是苏晋成和小三生的孩子,孟卓燃身为妻子,即便是和苏晋成感情不和,也没理由帮着私生子对付自己的丈夫。 “我知道,她并不待见我,甚至她当初会搬去国外也是因为我的出现。”苏昱慢条斯理道,“可如果我有她非对抗苏晋成不可的理由呢?” “什么理由?” “还记得当初我刚出现的时候,外界都是怎么评价我的吗?”苏昱勾唇笑了笑,“嗜兄上位?” 原本在苏昱的消息出来之前,肖遥很少关注这些八卦,后来看见网上铺天盖地对苏昱的恶意评价,才特地了解了一下苏晋成那个死去的大儿子。 大儿子名叫苏元哲,据说是某日开车出行和一辆大货车撞上了,当场身亡,货车司机被判入狱。 之后苏晋成和妻子也莫名其妙陷入了感情危机,孟卓燃处理好儿子的后事,一年后就移居去了国外。再两年后,苏昱就以苏晋成儿子的身份被集团捧上了高位。 苏昱在大众面前亮相的时候已经二十岁了,结合之前一系列的事,很快有网民推测出孟卓燃会离开或许就是因为苏昱,毕竟自己的丈夫在儿子死了之后没多久就带回来一个那么大的私生子,没有人能忍得下去。 更有甚者将苏元哲的死也和苏昱挂上了钩,网上一时谩骂声一片,有气不过的还会在公司楼下围堵苏昱,那时候苏昱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在公司里也常被下属背后议论。 只有肖遥对那些消息嗤之以鼻,绝对相信这事和苏昱无关。 毕竟按时间推算,苏元哲死的时候苏昱还被关在那栋小房子里,绝无作案可能。 “你的意思是……苏元哲的死有蹊跷?”肖遥皱眉说道。 苏昱放下手里的筷子,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嘴,擦完缓缓道:“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在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和丈夫脱不了干系的时候,会怎么做呢?” 肖遥听完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父母,却见过许多父母对孩子难以言说的爱意,像袁胜的妈妈,生病了依然会画下儿子小时候胖乎乎的模样。像送外卖的郝佑明,为着一份无处诉说的思念撒播关怀。 这些他不曾拥有的,他都很羡慕。 可这回他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父母爱子不是必然,也有像苏晋成这样的人,为了利益可以伤害家人。 可这样冷血的人,凭什么就让他的苏昱碰见了呢? 他又想起今天李垠凡说的话——苏晋成对苏昱不好,苏昱还患有幽闭恐惧症。 到底要怎样的不好,才会把人都折腾生了病…… 肖遥十分迫切地想知道,又怕问多了让苏昱伤心。 他心疼得要死,想把苏昱抱进怀里不给任何人碰,又知道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没有用处,唯有再强大一些,永远站在苏昱身边才能保护好他。 于是他看着苏昱,突然坚定道:“你给我的那把枪我还不会用,我想学。” 苏昱愣了下,说,“当然,等出国了正好有时间,到时候我教你。” 肖遥点点头,起身收拾碗筷准备拿去洗,苏昱连忙道:“给我吧,放洗碗机里就行了。” 苏昱把碗筷放进洗碗机,肖遥在一边收拾厨房,收拾到一半,突然动作一顿,转头问苏昱:“苏元哲的死跟苏晋成有关系,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况且如果要说服孟卓燃,还需要切实的证据吧?” “当初我刚到这里的时候,苏晋成和孟卓燃几乎每天都会争吵,”苏昱打开水龙头,边洗手边说,“我偶尔听见过几次,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互相指责,说对方管教不力,才会让儿子染上毒品。” “毒品?” “对,那时候我没在意他们说的,直到今天你跟我说克斯特制毒,我才起了疑心。”擦干净手,苏昱拉了下肖遥的袖子,“跟我来,给你看个东西。” 二人进了书房,苏昱坐在桌子前,打开电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优盘。 优盘里有一段截取出来的视频,画面定格在一个空旷的大厅,大厅里有许多衣着精致的人,像是在举办什么宴会。 肖遥站在一边,盯着屏幕辨认了一会儿,问:“这是……海境堡的监控录像?” 苏昱解释道:“自从上次知道海境堡有个地下密室之后,我觉得奇怪,就私下调了海境堡的监控,发现了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说完,视频点击播放。 又是熟悉的场景,这景象肖遥和苏昱都见过很多次,只是人在置身其中的时候总会忽略一些细节,而看到全貌的时候隐藏其中的规律才会逐渐显现。 只见视频中的宾客一如往常地谈笑,只是偶尔会出现一个服务生走进人群,在某位宾客身边低语几句,就带着那位宾客进了电梯,时间过去将近半个小时后,离开的宾客又重新走出电梯。 放在平常,置身其中的人只会认为离开的人是去处理点私事,毕竟在场能叫得出名字的都是个总,哪位不是日理万机?宴会中途离开处理点事情再正常不过,也没有人会在意。 可视频里的宾客回来之后,没多久就有服务生又叫走了一个人,同样的程序,也是离开一段时间又回来,然后再被服务生重新叫走一个人。 这样来来回回的,算下来中途被叫走的有十来个人。 “我查过其他楼层和停车场的监控,都没看见那些被带走的人。”苏昱暂停了视频,看着肖遥说。 “那些人进了电梯之后就消失了,只有可能是进了那个密室,他们去做什么……”肖遥沉吟片刻,突然抬眼盯着电脑屏幕,说,“克斯特是制毒组织,制作好的毒品需要销售才有收益,和苏腾合作很大可能是因为苏腾能给他们提供销售渠道。” 苏昱补充道:“克斯特是卖家,提供货物,而苏腾能够给他们提供买家和交易场所。” 肖遥和苏昱对视一眼,接道:“而海境堡正好满足了这两项。” “宾客离开的时间完全足够一场交易完成。”说完,苏昱挪动鼠标,拖动进度条,指着定格住的画面说,“这个人,就是苏元哲。” 屏幕上的苏元哲也正被一个服务生带着上电梯。 “苏元哲也是买家?”肖遥问。 苏昱点头道:“有很大可能,更有意思的是,我下午让人调查了苏元哲的死因,是毒瘾发作导致的车祸。” “可这件事苏晋成为什么会不知道?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肖遥诧异地问,“他没有阻拦吗?” 苏昱勾起嘴角:“这就要等孟卓燃亲自回来问清楚了。” 肖遥没有回应,皱着眉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若有所思。 “怎么了?”苏昱问,“有什么问题吗?” 肖遥的视线落在苏昱脸上,半晌低声道:“你看过你生日宴的监控吗?” 苏昱笑了笑,无所谓道:“看过,跟这个情况一样。” 所以那么盛大的生日宴会,曾经肖遥看在眼里以为苏昱过得很好的证明,早就成了那些人敛财的手段。 原来一直以来苏昱眼见着一幅浮华的虚像,脚下就是由人命堆砌的修罗场。 一年一次的生日啊,世人都以为你受尽荣华,独你尝尽个中苦楚,当了个任人摆弄的工具。 苏昱,你痛不痛? 肖遥突然俯身,双手环上苏昱的腰,脸埋在苏昱肩窝,紧紧将人抱在怀里。 苏昱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手抱住怀里的人,轻轻摸了下肖遥的头发,柔声问:“怎么了?” 肖遥没有回答,只是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苏昱笑了笑,干脆也不动了,闭上眼睛,把手放在肖遥背后,一下又一下轻拍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肖遥终于缓过神来,原本被心疼占满的大脑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尴尬。 他没好意思动,脸依旧埋在苏昱肩窝里,闷声道:“你在干嘛?” 苏昱依旧在拍肖遥的背,说:“在哄你。”话音一听就知道在憋笑。 肖遥顿时更尴尬了,但还是要解释一句:“我没生气。” 苏昱哄小孩儿一样嗯了两声,说:“知道啦,那你别难过了。” 这肖遥倒没否认,只是又没声儿了,二人又安安静静抱了一会儿。 苏昱放在肖遥背上的手开始往下滑,在肖遥腰间轻拍了一下,耍流氓似的,说话的语气也不正经:“腰酸不酸。” 肖遥:“……” 肖遥一直弯腰抱着苏昱,腰确实酸了,但他没好意思说,只能绷着张脸松开苏昱,起身的时候还一本正经地嘱咐了一句:“时间不早了,你记得早点休息。” 说完迈着正人君子的步伐走出了书房。 苏昱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脑袋歪头看肖遥的背影,待人走了才轻笑出声。 回到房间,肖遥拿着手机左思右想,还是给徐承伟打了个电话。 他们原本约定好今天要一起去看袁胜的妈妈,看他人失踪了,他们一定很着急。 这个电话打得实在及时,徐承伟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和周皓盯了一整天的监控视频了,现在刚顺着监控查到苏昱家,正准备抄家伙杀过去呢,被肖遥一个电话按没了士气。 徐承伟大喜过望,接通电话刚要喊肖遥,被肖遥急忙打断:“承哥,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 徐承伟何等敏锐,一听就知道不对劲,很快拿着电话佯装无事走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 为了不让徐承伟担心,肖遥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还强调让他暂时不要跟任何人透露自己的事情。 徐承伟绝对靠谱,肖遥很放心,交代完事情,又问:“袁胜不是带王阿姨做了体检吗?结果怎么样?” 徐承伟叹了口气道:“跟你以前一样……不过好在剂量轻,伤害不大。” 肖遥听得心一沉,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听徐承伟又说:“你不用太担心,这里有我呢,合森医院那边周皓也正在调查。” “嗯,你们保护好自己,我……”顿了顿,肖遥才说,“我做完该做的事情就回去。” “我知道,”徐承伟认真道,“但是你要记住,你的背后有很多人,我们都是你的援军,你不要一个劲闷头往前冲。” 肖遥笑了笑:“知道了。” 事情终于忙完,苏昱回房间洗澡,洗漱完正准备关灯睡觉,抬起的手一顿,往下落在摆放在床头柜的相框上,食指关节在相框玻璃上轻蹭了蹭,擦掉了一点落在上面的灰尘。 暖黄色的光照得相框分外柔和,和冷色调的房间格格不入。 相框里静静躺着一只枯叶蝶,破碎的翅膀被拼凑在透明胶带上,和多年前别无二致。 因为一周后要出国,苏昱为了空出时间,这几天的工作都排得满满当当。 即便这样,他还是会每天都赶回家吃一顿晚饭,然后晚上在书房里处理剩下的工作。 肖遥就站在一边,有时候替苏昱整理文件,有时候给苏昱做夜宵吃,有时候偷拍几张苏昱的绝美的工作照,忙得不亦乐乎。 有一回偷拍的时候正好苏昱抬头看他,镜头捕捉到了苏昱冲他微笑的样子,肖遥连忙翻转摄像头,一本正经地假装自拍。 苏昱心中了然,也不戳穿,还明知故问道:“在干嘛呢?” “自拍。”似乎为了证实自己的话,肖遥咔嚓给自己拍了一张毫无水平的丑照,亮给苏昱看了眼。 苏昱点点头,夸得毫不违心:“拍得真好,再拍张合照怎么样?” 肖遥自然一百个乐意。 拍照的时候二人凑着脑袋,苏昱揪着肖遥头顶的一小撮头发,肖遥冲着镜头比了个耶,笑得一脸不值钱。 第28章 空隙补丁 工作上的事已经全部打点好,公司那边有李垠凡盯着,苏昱今晚没事干,只好回房间里看书,没想到看了一会儿就有点坐不住了。 平常晚上苏昱在书房办公,肖遥在一边帮忙,二人基本上只要在家就是待在一起,今天一下子安安静静地待在各自的房间里,苏昱还有些不习惯。 他心不在焉地翻了页书,探头看了眼房门外,见外面漆黑一片,灯都没开一盏,于是啪地一声把书合上,拿着书出了房门。 他从二楼溜达到客厅,边走边开灯,脚步声一点不收敛,生怕某人听不见似的。 在客厅漫无目的地逛了两圈,地下室的方向突然传来开门声,苏昱立马拿着书坐到沙发上,倒了杯水摆在自己面前。 落地灯暖黄的灯光笼罩在身上,浅灰色的丝绸睡衣都好像都泛着一圈光晕。修长的手指轻抚书页,水晶杯投射出的光映在桌面,在水的晃动下更加灵动—— 肖遥刚走进客厅,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如果那人没有扭头看他的话,他估计已经掏出手机准备拍照了。 苏昱闻声慢慢抬起头,像是在书上看见了什么有趣的片段,视线粘在书上好一会儿才舍得看肖遥。 他抬手扶了下下滑的金丝眼镜,冲肖遥笑道:“我下楼喝点水,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肖遥说,“我正好也要喝水。” 说完,他走到沙发旁,坐到苏昱斜对面,也给自己倒了杯水。 平常一瓶矿泉水能一口闷掉大半瓶的肖遥,现在端着手里的杯子,品酒似的抿了一小口,然后视线偏移到苏昱身上,没话找话道:“在看什么书?” 苏昱向肖遥展示了一下封面,肖遥点点头,又喝了口水。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苏昱翻书的声音。突然,他合上书,像是想起什么事,跟肖遥说了句“等我一会儿”就回了房间。 再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礼盒,坐得离肖遥近了些。 礼盒被放在肖遥面前,他看着苏昱,犹豫道:“这是……给我的?” “嗯,”顿了顿,苏昱又说,“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这话说得肖遥更是一头雾水,于是他问:“我能打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苏昱笑着说。 打开盖子,盒子里放着一本空相册,肖遥愣了下,拿起相册,发现相册下还压着一个厚厚的信封。 他捏了捏信封,几乎在瞬间就猜出了信封里放着的是什么东西,于是他很快收回手,盖上盖子,抿着唇没了声音。 那天苏昱摸着他的心口,问他开枪的时候会不会疼,他顾左右而言他。 其实是疼的,眼睁睁看着那些照片被摊开、撕碎、丢弃,和捧出一颗真心被扔在烂泥堆里没什么区别,尽管当时他知道是演戏,但那时看着苏昱毫无波澜的眼睛,他还是如坠深渊。 他选择性地遗忘那段记忆,任剖开的胸膛灌进冷风,几乎有些死皮赖脸地凑在苏昱面前,想要一点点填补心脏的空隙。 假死之后,他们从未提过照片的事,他原以为苏昱和他一样,对那些东西避之不及。 现在才知道,他的真心没有被辜负,甚至被换上新的包装,小心翼翼地打包成了一份礼物,供他继续珍藏。 苏昱突然拨开肖遥的手,自顾自打开盖子,在肖遥的注视下拆了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放进相册的第一页。 那是他们的唯一一张合照,两个人在镜头下笑得有点傻。 肖遥突然笑了,抬眼看着苏昱,由衷道:“我现在很想很想抱一下你。” 苏昱的嘴角始终挂着笑,闻言挑了下眉,半晌没说话。 二人静静对视,直到肖遥都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苏昱的视线了,苏昱才突然起身,食指弯曲抬起肖遥的下巴。 眼前阴影覆盖下来,肖遥睁着眼睛,能看见苏昱微颤的喉结。 额头触感微凉,一触即分。 苏昱在肖遥额头亲了一口,亲完也不起身,就着这个距离打量肖遥的脸,然后突然抬手在肖遥眼尾轻点了一下。 “快去睡觉吧,眼睛都红了。” 说完带着一脸得逞的笑扬长而去,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肖遥呆坐在原地。 直到楼上传来关门声,肖遥眨了眨眼,垂下头摸了下耳垂上的痣,简直烫手。 一杯接一杯地干了桌上的一壶水,肖遥又坐着回味……不是,又坐着平复了许久,才抱着桌上的礼盒回了房间。 第二天上午,二人准备启程去机场。 为了不出差错,苏昱特地请了特效化妆师来家里,给肖遥的脸重新塑形。 肖遥对脸没什么要求,但碍于这张脸会被苏昱看见,还是在化妆师动手之前提了一个小要求。 肖遥:“不要比原来丑。” 化妆师是个性格开朗的,听见这话立马笑着说道:“那这要求还真是为难我了。” 出发去机场的路上,肖遥原本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突然在车窗玻璃上发现苏昱正在看他,一时有些忐忑。 自昨晚那个亲吻过后,肖遥晚上做梦都是苏昱,因为梦的内容有点刺激,导致他今天一直不敢直视苏昱,一看见苏昱的脸视线就不自觉瞟向苏昱的嘴唇。 苏昱倒是一切如常,态度和平常一样,看上去并没有因为那个吻而改变什么。 对于肖遥来说,那个吻是苏昱释放给他的信号,他知道自己该再主动一些,于是一脸淡定地转头,迎上苏昱的视线,挑眉状似询问。 见状,苏昱慢慢勾起嘴角,凑近肖遥耳侧,轻声道:“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于是肖遥刚鼓起来的气又被苏昱一句话放掉了,耳垂上粉红色的痣变得更红了些。 苏昱订的是头等舱的双人座,私密性较高,二人闲来无事,干脆躺在座位上看电影。 看了没一会儿,身旁没了动静,肖遥转头一看,苏昱已经闭着眼睡着了。 他把苏昱身上的毛毯盖好,盯着这人的脸看了半晌,突然拿出手机打开自拍,小心翼翼地把脑袋凑过去—— 咔嚓,合照加一。 肖遥满意地欣赏照片,于是也没发现身边人嘴角淡淡的笑意。 第29章 人去楼空 下飞机之后,二人把行李放进酒店,紧接着就一起往孟卓燃的住处去了。 刚到目的地,二人下了车,站在房子前,神色皆是不虞。 肖遥打量着别墅门前的杂草:“这看着像是很久没住人了。” 苏昱也觉得这情况不太对劲,走到房门前,一摸门把手,沾了一手的灰。 门窗都紧锁着,肖遥围绕着房子转了一圈,看见二楼阳台有扇玻璃门,于是让苏昱在楼下等着,他踩着一楼的窗沿伸手够阳台边,抓着阳台护栏爬上了二楼。 好在二楼的玻璃门没有上锁,肖遥走进室内,顺着楼梯回到一楼,见着一楼的景象瞬间皱了眉。 一楼桌椅翻倒,花瓶茶具碎裂一地,甚至还有一摊血迹。 他快步走到门边替苏昱开了门,领着苏昱边往里走边说:“看这样子应该是被人带走了。” 苏昱走到血迹旁,蹲下身查看现场,表情凝重:“出血量不大,应该没出人命。孟老爷子虽然离世,但在集团里的余威还在,苏晋成不敢杀孟卓燃。” “被囚禁了?”肖遥疑惑道,“可苏晋成为什么要这么做?孟卓燃都搬到国外了,对他应该造不成威胁吧?” “孟卓燃在出国前一直想跟苏晋成离婚,但是苏晋成死活不肯,她就干脆跑到国外自己一个人生活了。”苏昱说,“她手握集团一半的股份,集团很多骨干也是孟老爷子一手带出来的,知道孟卓燃被苏晋成气走之后就一直不满,有些甚至公开跟苏晋成叫板,把公司搞得鸡犬不宁。” “后来苏晋成没办法,亲自出国想请孟卓燃回去,但最后还是没把人带回来,只是这个婚也一直没离成。” “孟卓燃要是跟他离婚,公司也会被分割掉是吗?”肖遥问。 “不止,孟卓燃有大半股份和公司元老的支持,离婚后大可以自立门户,带着孟老爷子给她留下的拥护者重新创立一个企业,到时候苏腾集团基本成了一个空壳,苏晋成连和克斯特的合作都无法进行,反而在公司萧条之后面临同行的打压和吞并,到时候他干的那些事想兜都兜不住。” “怪不得……”肖遥说,“可现在人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我们人手不足,只能找警方帮忙调查了。” “来不及的。”苏昱说着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传来一声清朗的男音,用英文跟苏昱打招呼,语气听上去很惊喜。 寒暄了几句之后,苏昱终于进入正题:“查尔斯,我想请你帮个忙,你现在有时间吗?” “当然,我在我家的庄园这边,你来过的,”查尔斯问,“你现在在哪里?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麻烦,我有司机,可以直接过去。” “好的,正好你过来了可以在我这儿吃午饭,我要把我刚买的那支伊比利亚火腿切了给你尝尝。” 苏昱笑着应下,挂断电话之后和肖遥一起离开了这栋房子。 去梅格庄园的路程很长,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快到门口的时候,远远就能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运动装,高尔夫球杆被他随意地支在地上。 看见有车过来,他举起球杆冲车的方向挥了挥,咧着嘴笑得十分灿烂。 肖遥扭头想看一眼苏昱的表情,只是苏昱这时候正垂着头看手机,似乎没发现门口正挥手的那个人。 车停下之后,苏昱刚抬起头,肖遥就先一步下车,绕到苏昱这边替他开了车门,还很贴心地抬手帮他挡着车顶。 这让苏昱有些意外,看着肖遥挑了挑眉,肖遥一脸淡定,回之以微笑。 见苏昱下车,查尔斯兴高采烈地扔掉了自己的高尔夫球杆,迈着大步冲过来,十分热情地抱了下苏昱。 苏昱也没拘谨,笑着说:“好久不见了查尔斯。” “是啊,我的天呐,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说着又搂着苏昱的肩要把人往里带,“快来快来,午餐都准备好了。” 肖遥一直站在一边看着,没出声也没动作,连表情都是淡淡的,见二人勾肩搭背地往里走,于是也落后一步跟在了苏昱身后,全程毫无存在感。 梅格庄园很大,他们起先路过一片草场,有工人拿着除草机在修剪杂草,然后路过一片玫瑰花园,空气中都弥漫着芬芳。 庄园里很美,被雇佣来的工人们每日细心打理着,连灌木丛都被修剪得十分精致。看得出来查尔斯很喜欢这里,一路不断向苏昱介绍着这里。 肖遥跟在他们身后,耳边是查尔斯口中盛大的庄园,眼里是地上并肩的人影。 午餐很丰盛,为了款待苏昱,查尔斯特地去酒窖拿了瓶红酒,热情地给苏昱倒了一杯。 他举着酒杯,冲苏昱笑道:“来,为了庆祝我们相见,干了!” 苏昱无奈地笑着:“查尔斯,等会儿还有正事呢,喝酒误事。” “放心,什么事你说一声,我都能帮你办了。”他碰了下苏昱的酒杯,嘿嘿笑了两声,“但是酒也不能少。” 这就没办法了,怎么说也是请人帮忙。苏昱摇头笑了笑,正要端酒杯,突然被人抢了先。 肖遥坐在苏昱身边,拿起苏昱的酒杯一饮而尽,喝完冲查尔斯微笑着点了点头:“苏总身体不好,我可以代劳吗?” “嘿,你是绅士,我敬重你。”查尔斯佯装生气地冲苏昱说,“但是苏昱你带着保镖过来挡酒,可太不把我当朋友了。” 苏昱闻言静了一瞬,而后认真道:“这你可就误会了,这是我的朋友,肖遥。” 查尔斯闻言瞪大了眼睛,半晌哀嚎着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懊恼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候看见他帮你开车门就以为……。” 说到一半,他叹了口气,举着杯子一饮而尽,喝完又倒了一杯:“为了表达歉意,肖先生,我自罚三杯。” “没事,”肖遥微笑着抬手拦下,“查尔斯先生中文很好,连我们的酒桌文化都学会了。” 查尔斯摆摆手,不好意思道:“我父亲是中国人,小时候跟他在中国待过几年。” 至此喝酒这事也被打着岔糊弄了过去,一顿饭吃完,查尔斯才终于想起来正事,问过苏昱之后立马安排了人手开始调查,做起事倒比饭桌上看着靠谱一些。 “我的人已经在查了,但是找人比较费时间,你们不要急,可以先在庄园里好好放松一下。”查尔斯说。 道过谢之后,苏昱突然想起什么,问:“我记得你这里有个射击场?” “是啊,你想玩射击吗?”查尔斯说着露出狡黠的笑,“正好我们很久没有比试过了,上回我输给你,这次我要一雪前耻!” 苏昱一摊手,无所谓道:“你可以试试。” 一行人一进射击场,查尔斯就跃跃欲试地开始挑选枪支,最后拎了支步枪扛在肩上,走到苏昱面前一叉腰:“来吧无畏的勇士,今天我就要让你跪地求饶!” 苏昱充耳不闻,绕开查尔斯走到枪支摆放处,拿了两支手枪回来,一支递给肖遥。 “嗯?”查尔斯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步枪,“要比手枪吗?” “不是,肖遥还不会射击,我先教他,”苏昱说,“你先去练习,想用什么枪都可以,我过会儿过来跟你决一死战。” 查尔斯哈哈大笑:“好好好,好大的口气,我等着!”说完就举着他的步枪走到最里面的位置开始练习了。 苏昱带着肖遥挑了个位置,先拿着肖遥的枪试了试手感,然后把位置让给肖遥,站在旁边指导。 “举枪,瞄准。”苏昱双手抱胸斜倚在一边,冲肖遥抬了下下巴。 肖遥乖乖摆好姿势。 苏昱上下打量了一下肖遥,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身体前倾。”又用鞋尖碰了下他的脚,“腿分开站。” 待身体姿势调整完毕,他又亲自上手帮肖遥调整握枪的动作。 肖遥的视线落在苏昱手上,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任他摆弄自己的手指。 调整完成后,苏昱也没有离开,站在肖遥面前,歪头看着他,淡淡道:“你今天有点不在状态。” 二人面对面,肖遥不可避免地和苏昱对视,收到这样的评价后也没有解释,抿着嘴不吭声。 等了一会儿,见肖遥没有说话的意思,苏昱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护目镜和耳罩,边帮肖遥戴上边说: “开枪的时候注意后坐力,你自己练习,我先去查尔斯那边了。” 说完就离开了。 肖遥一动不动站了会儿,还是没忍住转头看向苏昱的背影。 见苏昱过来,查尔斯潇洒地吹了下枪口:“这么快就好了?我以为你俩浓情蜜意的,一时半会儿你都过不来呢。” “浓情蜜意?”苏昱挑眉笑道,“查尔斯,你又乱用成语。” 查尔斯切了一声:“真当我看不出来呢?你都快贴他身上教他了,还有,他今天又是帮你开车门又是帮你挡酒的,我可不信你俩只是朋友。” 苏昱拿着枪瞄准靶心,勾着嘴角没有回应。 “而且吧……”查尔斯清了清嗓子,凑近苏昱低声道,“我觉得他有点误会我了,”他朝肖遥那边瞄了一眼,又说,“你看,他现在还在看着咱俩呢。” 苏昱没有动作,只笑着提醒道:“你要是离我再近一点,误会可就更大了。” 查尔斯吓得往后蹦了一步,挠着头结巴道:“那怎么办?要不我跟他解释一下?我可是有老公的人。” “不用,就这样吧。”苏昱嗓音压低,从容道,“我的心上人有点害羞,给点刺激正好。” 说完,扣动扳机,一声枪响,正中靶心。 第30章 初吻沉醉 子弹已经全部打完,肖遥很有天赋,上手开过几枪后命中率就直线提升。 苏昱和查尔斯比试完过来查看成绩,看完点头赞赏道:“不错,很厉害。” 肖遥终于露出些笑,刚要说话,就见苏昱身后贴上来一个人,笑容瞬间淡了。 查尔斯抬手一勾苏昱的肩,得意道:“上回你赢了让我送了把好枪,这回赢的可是我,你说我该要点什么呢?” “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苏昱拍掉肩上的手,冲肖遥说,“休息一下,一起去喝点东西吧。” 肖遥点了点头,把手枪放在一边。 “嘿嘿,你是想喝我调的酒了吧?”查尔斯走在前面,回头冲苏昱眨了眨眼。 苏昱笑了笑,跟肖遥解释道:“查尔斯是个酒鬼,不过他调的酒确实很不错。” 肖遥嗯了声,没什么表情。 射击场里就设有吧台,肖遥和苏昱坐在吧台边,查尔斯卷起袖子,有模有样地冲二人行了个绅士礼,刚开始就炫技般地雕了个钻石冰球。 吧台里的人手里的摇酒壶肆意翻转,眼底尽是逼人的自信耀眼,肖遥的余光能看见苏昱,苏昱正看着那位临时调酒师笑。 “第一杯,阿拉斯加海湾。” 查尔斯笑着把一杯天蓝色渐变的酒推到肖遥面前:“尝尝。” 肖遥品不来酒,喝了一口之后只说:“好喝。” 查尔斯闻言笑得很开心:“这是对这杯酒最高的评价。” “第二杯,日落玫瑰海。” 日落玫瑰海粉紫色为底,灰蓝色在上,像海边的蓝调时刻。 查尔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朵玫瑰花,摘下一片花瓣放进酒杯,鲜红的花瓣漂浮在酒液表面,他把玫瑰花插进上衣胸袋,将酒杯推到苏昱面前。 “我想好了!”查尔斯双手抱胸,靠着吧台,“作为赢方的要求,今晚你们不许走,要住在我这儿。”。 一时肖遥和查尔斯的视线都落在苏昱身上,苏昱淡笑着拿起酒杯,冲查尔斯举杯致意:“愿赌服输。” 后来肖遥一个人在射击场练了一下午的枪,几乎一刻不停地射击,他戴着耳罩,只能听见闷闷的枪响。 他的虎口被震得发麻,手臂也已经举酸了,耳罩闷得他头晕,但他的身后有人正在谈笑,他不想脱下耳罩。 查尔斯坐在沙发上,和苏昱一起注视着肖遥的背影,晃动杯中酒液,眯着眼神秘兮兮地问苏昱:“看见了吗?” “什么?”苏昱问。 “杀气!”查尔斯深沉道。 肖遥和苏昱累了一天,吃过晚饭,查尔斯好歹没有继续折腾,放二人回房休息了。 在房间里待了没多久,门突然被敲响,肖遥打开门,见门口站着一个服务生冲他笑。 “先生,这是为您准备的果盘和点心。” 接过果盘,道了声谢,肖遥看了眼对面苏昱紧闭的房门,还是回了房间。 果盘摆放得很精致,水果种类也很多,还有一盒小蛋糕。 肖遥看着这些东西,也没动,站在原地思考片刻,突然拿了身干净衣裳去了浴室。 飞速把自己捯饬干净,衣物穿戴整齐,走出洗手间的时候肖遥浑身都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连头发都多了些飘逸感。 他拿着水果和点心,自信满满地开了房门,然后下一刻就石化在了原地。 只见查尔斯正从苏昱的房间里走出来,嘴角带笑。 二人开门动作出奇地一致,见着对方都愣在了原地。查尔斯先一步反应过来,呆呆地一指门里: “你要找苏昱吗?他去洗澡了,可能要等会儿……” 话刚出口,意识到不太对劲,查尔斯瞬间闭了嘴,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 石化的肖遥此时都快碎了,眼神幽暗地盯着查尔斯,把查尔斯盯得背后一凉。 意识到大事不妙,查尔斯干笑着说:“啊……那个,我突然记起来我还有事要忙,我我先走一步啊。”边说边挪动脚步,挪到电梯旁,保持着友好的笑容跟肖遥挥手告别,电梯门一开就闪身进去了。 进了电梯,查尔斯长叹一声,在身前画了个十字架,念叨道:“完了完了,主啊,原谅我吧。” 边念叨边给苏昱发信息: 「我从你房间出来的时候碰见你的心上人了……看起来情况不太妙,我觉得如果你今晚不去安抚一下他,我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苏昱洗完澡拿起手机第一眼就看见的就是这个信息,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把毛巾放在一边,转身就要去找肖遥。 没想到门一打开,肖遥就站在门边,背靠着墙耷拉着脑袋,手里端着果盘和点心,听见门开也不抬头,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怎么看怎么可怜。 苏昱没忍住抬手抓了下肖遥的头发,温声说:“我刚洗完澡。” 肖遥慢慢抬头,看着苏昱,半晌闷声说:“我知道,查尔斯跟我说了。” “……”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应该进行下去,苏昱面不改色地说,“先进来吧。” 跟着进了房间,肖遥刚要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就见桌子上摆放了和他同样的果盘和糕点,还有两杯喝了一半的饮料…… 肖遥动作一顿,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又闷不作声地放在了桌上。苏昱就跟在肖遥身后,自然有所察觉,连忙开口解释: “查尔斯刚刚过来是……” “苏昱,”肖遥打断他,转过身和苏昱对视,眼神异常温柔,出口的语气也越发坚定: “我喜欢你,你知道。” 苏昱呼吸一滞,尽管知道,但骤然听见这人面对面说出口,他一时还是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 “你知道我喜欢你,知道我总在靠近你,知道我私藏很多你的照片,”他步步紧逼,最后几乎贴上苏昱的身体,伸出的手指尖微颤,他想抚摸苏昱的脸,但始终克制着自己保持一点距离。 他给苏昱留足了余地,只要反悔,立刻就能逃离,不会有任何牵制。 “你知道这些,还敢留我在身边,还跟我合照,还……亲我。”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也有一点喜欢我呢?” 肖遥的呼吸极轻,他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二人的视线纠缠在一起,他们之间横了个天平,苏昱现在是执掌偏颇的上帝,肖遥把自己剖开了揉碎了,每一分都让苏昱看见,要苏昱给予他判决。 苏昱在肖遥的注视下动了动唇角,最终低低“嗯”了声,带着笑意的鼻音。 肖遥在这声回应里丢掉了理智,捧着苏昱的脸闭着眼睛吻了上去。 这次的亲吻来得热烈又急躁,肖遥按住苏昱的后脑,舌尖一寸寸往深处探,勾着他纠缠,在他的口腔里肆意掠夺,不许他后退半分。 苏昱是予取予求的。 他的双臂环上肖遥的脖颈,手指插进发间,一下下轻抓着——这是他安抚的方式,他知道他的肖遥今天受了委屈,小醋坛子不知道打翻了多少个,逼急了才跑来他这里又是告白又是强吻。 他承认他有意促成这样的结果,他看似从容不迫,但心里清楚自己比谁都要心急。 他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滚烫又炙热,所有的反应都无比清晰。 苏昱的指尖划过肖遥的脖颈,抚摸过胸膛,探进衣服下摆,在腰腹结实的肌肉上按揉。 肖遥被苏昱的动作激得难耐,无意识地在苏昱唇上轻咬厮磨。 苏昱指尖往下,一点点探进裤腰,手腕突然被肖遥抓住。 他睁开眼,看见肖遥眼眶泛红,磨着他的唇粗喘了一声,哑声道: “不闹。” 苏昱舔了舔红肿的唇,把下巴搁在肖遥肩上,嘴唇蹭着他耳垂上那颗粉色的痣,低声道: “乖,我帮你。” 第31章 名正言顺 肖遥坐在床沿,双手向后支撑着上身,胸膛起伏,仰头看着苏昱。 苏昱跪坐在他的大腿上,在他的注视中垂下头,和他额头相抵,待呼吸平复后才说: “我去洗个手。” 说完又在肖遥唇上亲了一口,才起身向洗手间走。 怀里一空,肖遥愣了几秒,沸腾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一点,视线不自觉看了眼身下,意识到刚刚做了什么,他觉得脑子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 洗手间水流声停止,他匆忙整理好裤子,在苏昱回来之前好歹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 苏昱边擦手边往外走,一眼看见肖遥正襟危坐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又起了逗弄人的心思。 他把纸巾丢进垃圾桶,故意不看肖遥,拿了个杯子边倒饮料边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什么就可以走了? 肖遥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昱的背影。 苏昱端起玻璃杯,转过身背靠着桌沿,看着肖遥说:“干嘛这么看着我?”接着,他似是反应过来,勾唇笑道,“你要是想留下来过夜,也不是不行。” 肖遥顿时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一步上前抓着苏昱的手腕,直视着苏昱: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苏昱又环上肖遥的脖颈,意犹未尽地看着肖遥的嘴唇。 肖遥没被干扰,神色无比认真,扶着苏昱的腰不让他继续靠近,沉声问: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你希望是什么关系?”苏昱挑眉问道。 肖遥拧眉盯着苏昱的眼睛,似是要就这样看清面前这人的眼底究竟藏着什么心思。 他沉默良久,像是在思考,突然,他眉间一松,眼神变得柔和,扣在苏昱腰间的手也松了力道,只虚托着他的后腰,轻叹着说了声: “对不起。” 这下连苏昱也搞不清状况了,呆楞着眨了眨眼,正要开口安抚,却被肖遥打断: “这次是我太心急。” 肖遥抬手理顺了苏昱的一缕乱发,嗓音越发温和,像是害怕会吓跑了怀里的人。 “告白是不是该有礼物和鲜花?”肖遥说,“我没有经验,这次准备的不充分,下次给你补上好不好?” “但这一次我不想再等了,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 苏昱睁着眼静静地和肖遥对视,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 他想说他不在意鲜花和礼物,他想说现在就很好很好了,他想说这个机会也是他所期盼的。 他想说……他无数次午夜梦回,回到少时分别的那个傍晚,多后悔自己没勇气叫住你。 那么多年的夜晚,他所能梦见的最美的梦,就是在那场盛大的晚霞下,他们一起逃离。 “好了,别对不起了,刚才逗你的,”苏昱说,“你要是真敢提上裤子就走人,我保证会让查尔斯把你丢出庄园。” “不许提查尔斯。”肖遥别扭地说完,照着苏昱的嘴就是一口,试图用吻堵住那些他不想听的字眼。 奈何这里有个满身逆骨的,逮着空档就忍不住逗肖遥。 苏昱清了清嗓子,故意一本正经道:“查尔斯刚刚来我房间说……” 话说一半,又被肖遥一个吻堵了回去。 亲完,苏昱舔了下嘴唇,契而不舍地又开口:“查尔……唔……” 这回肖遥学聪明了,亲完也不离开,蹭着苏昱的嘴唇说:“你要是想让我亲你,可以直接说,多少次都行,不用提别人。” 这回嘴巴被堵的变成了肖遥…… 某个醋坛子一朝打翻,让苏昱费了好大力气才哄好,可苏昱又是个不长记性的,哄好了又要招惹,害得最后嘴唇都破了皮,靠在那人肩头叫了好几声“男朋友”才算过去。 肖遥得了名分,一晚上收获颇丰,美滋滋地坐在床沿,这会儿听着其他男人的名字简直心如止水。 “孟卓燃是在半年前被带走的,过程正好被附近邻居的私人监控拍下来,查尔斯刚刚已经把拿到的视频传给我了。” 手突然被握住,苏昱扭头看了眼一脸认真的肖遥,面不改色继续道: “根据监控捕捉到的车牌号,只能锁定到佩罗林山方向,车辆进了山区就没了踪迹,用卫星信号只能定位到大概范围……也就是说,我们明天要进山区搜查。” “好,”顿了顿,肖遥又说,“山区地形复杂,这次必须保证没有漏网之鱼,不然消息传回国内,苏晋成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有所防范,到时候就麻烦了……我们的人手足够吗?” “人手和装备都不是问题,查尔斯已经帮我们准备好了。”苏昱说。 肖遥点了点头:“如果只是囚禁,对方应该不会留太多人看守,人手足够问题就不大。” “嗯。” 事情交代完,室内安静了几秒。 肖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时间不早了,今晚得好好休息。” 苏昱认同地点点头。 肖遥于是慢腾腾地放开苏昱的手,起身站在床边,看着苏昱说:“那我先回房间了。” 苏昱笑着嗯了声,眼睛一直注视着肖遥。 肖遥被这眼神看得心猿意马,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不然很容易出事,于是坚定地转身向外走。 直到人在墙角拐了个弯看不见了,苏昱笑容不减,视线依然定格在那处。 过了大概十秒,消失的人又从拐角处出现,迎着苏昱的视线走上前,俯身捧起苏昱的脸在额头亲了下。 亲完低声道:“晚安。” 苏昱眨了眨眼,笑道:“晚安。” 肖遥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第二天肖遥早早起床,经历过昨晚那一遭,不知怎的,今天站在苏昱门前敲门,他莫名有点紧张。 但在苏昱打开门斜倚着门框冲他笑的时候,那点紧张又瞬间荡然无存。 到了餐厅,查尔斯已经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了。 他今天打扮得格外招眼,跟昨天的运动风不同,今天从头到脚就透露着俩字:高调! 右耳还十分闷骚地戴了颗钻石耳钉,走近了一闻,整个餐桌都是他的香水味儿。 肖遥危机感乍起,脚步一快,走到苏昱前面,在苏昱坐下之前先一步帮他拉开了座椅。 然后十分淡定地坐在了苏昱和查尔斯之间。 查尔斯的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突然锁定在苏昱破了的嘴唇上,状似惊讶地问:“宝贝儿,你的嘴巴怎么了?是我昨晚给你送的点心上火吗?” 咔! 肖遥餐盘里的圣女果被切成了两半。 苏昱瞥了眼身旁的人,意有所指道:“不,是我房间里进了只会咬人的小狗。” 查尔斯听完哈哈大笑,就差鼓掌叫好了:“你这就叫自食其果。” 苏昱笑了笑,没反驳,问:“看你这穿着,今天是要去约会吗?” “嘿嘿,被你看出来了,我老公今天回国,我要去接机!”说完又挠着头不好意思道,“就是不能陪你们了。” “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了。”苏昱说。 “你有老公?”肖遥在一边后知后觉地反问道。 查尔斯伸出左手,满脸幸福地向二人展示无名指上的钻戒:“对啊,我已经和我老公结婚三年了。” 苏昱在一旁补充道:“这个国家的婚姻政策比较开放。” 至此,肖遥终于明白自己原先吃得是一个多么莫名其妙的醋了,他一边懊恼,一边看着查尔斯的戒指心生羡慕,视线不自觉就瞥到了苏昱手上。 “怎么了?”苏昱问。 肖遥笑着摇头,抽了张纸巾垫在苏昱左手边的桌子上:“小心,这里有水。” 第32章 破茧成蝶 “苏先生,再有十分钟就要进山了,但是车开不进去,咱们只能徒步。”巴诺是这次的领队,此时正坐在副驾驶查看地图。 苏昱转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车队,点头说:“好,就在前面的空地停车吧。” 车辆在空地上有序停下,车上的人陆续下来,默不作声地穿戴装备、检查武器。 待所有人都准备完毕,巴诺一声令下,一群人开始出发。 “检测到的信号源距离我们一千多米,预计二十分钟可以到达,”巴诺边走边提醒道,“我们中途不会休息,山里的路不好走,二位小心一些。” 肖遥笑着应了声,顺手折断了挡在头顶的一根树枝,侧身站着等苏昱。经过的时候,苏昱在肖遥胳膊上拍了下。 二人终于并肩,肖遥心情颇好地勾着嘴角,脚步轻快得像是去踏青,给苏昱都整笑了。 “你倒挺开朗。”苏昱用胳膊肘轻撞了下肖遥。 “人生难得当一回解救人质的英雄,别那么低沉嘛苏总。”肖遥说, “哪儿看出来我低沉了?” “一路上俩眉毛都快打结了。”说着,肖遥俯身摘了朵路边的紫色小花,手一转就插进了苏昱胸前的口袋。 苏昱低头摸了下小花的花瓣,把花往里塞了塞,笑得无可奈何。 今天烈日高照,气温还不低,但进了山里都是树,阳光被挡了个七七八八,一路走过来也算惬意。 苏昱原本对这事儿还很忧心,习惯性地走一步看十步,不断在脑中演练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不断为说不准的事情制定策略——这是他在苏晋成的规训下养成的习惯,如今在肖遥的开解下才知道原来自己总在折腾自己。 对啊,抛开那些所谓的利益纠葛,暂且不论后事,当下所做的事又有什么值得忧心的呢? 他想起第一次见孟卓燃的情景。 那时他虽然已经十八,按平常孩子来说早该通晓世事,但他是个从深山里放出来的野人,所知的所有事情不过是从书上看来的。 冰冷的文字教不会一个孩子怎样察言观色,他只听带他来的人说苏晋成是他的父亲,他该叫爸爸,孟卓燃是苏晋成的妻子,他该叫妈妈。 他不懂这两个称呼所传递的情感,“爸爸妈妈”这样的称呼于他来说和“花草树木”没什么区别,他用这个称呼叫苏晋成的时候,并没有得到过什么特殊的反馈,于是他在看见孟卓燃的时候,十分自然地叫了声“妈妈”。 孟卓燃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动,几乎在苏昱叫出口的瞬间就举起了桌上的杯子,通红着眼睛盯着他,手上的杯子好像下一秒就会砸在他身上。 “把他带走,别让他出现在我面前!”孟卓燃几乎咬牙切齿,“你妈妈早就死了,别用这个称呼来恶心我。” 恨意永远比爱意来得刻骨直白,到底让不知事故的孩子上了一课。 苏昱觉得孟卓燃是讨厌他的,尽管那时的他并不知道缘由,还是本能地躲避她。 可在后来漫长的生活里,带给他更多痛苦的却是他的爸爸。 他印象很深的一次,是他做错事被苏晋成关了小黑屋——字面意义上的小黑屋,没有窗户,没有灯光,没有声音,耳边仅能听见自己不间断的呼吸,和因为饿而咕咕叫的肚子。 苏晋成对他严格得几乎苛刻。 他十八岁被带回苏家,二十岁才出现在人群的视线里,他在三年的时间里被外力强势地拔苗助长,苏晋成向前走的脚步永远不会因他而停滞,只是专制地往他脖颈上套了根锁链,不断拖拽着他往前,慢一步就会受罚,从未回头看过那个脚步踉跄的少年。 那次是他被关的最长的时间,苏晋成把他关起来之后没多久就出差了,早把他忘在了脑后,家里没人敢私自把他放出来。 将近一周的时间,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在他奄奄一息之时,是孟卓燃给他开了门,在他面前放了水和食物。 他那时意识模糊,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却很清晰地记得孟卓燃的眼睛。 那人身板挺直,垂眼俯视他的时候眼底依旧是化不开的厌恶,却是唯一愿意救他的人。 他又迷茫了。苏晋成教了他很多,如今用在孟卓燃身上,依旧是个解不开的谜。 “在想什么?” 苏昱闻声回过神,冲肖遥露出一抹笑,说:“你看,这树林像不像我们小时候的那个?” “像,”肖遥笑着说,“这片树林里也有一座牢,正等着我们去解救呢。” 牢里的少年成了牢外的大人,如今脚步向前,每一步都是破茧。 “停下!”巴诺突然一手握拳,叫停了队伍,然后转头冲二人说:“我们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先带几个人去前面看看。” “好,”苏昱说,“你们小心。” 说罢巴诺就点了五六个人离开了,其他人都在原地等候。 肖遥打开水壶递给苏昱,提醒道:“等下小心一点,万一发生冲突,不要站得太前。” “怎么?要我当缩头乌龟啊?”苏昱笑道。 “当呗。”肖遥接过苏昱喝过的水也喝了一口,平静道,“你要是缩头乌龟,我就是那龟壳,你缩着呗,我挺乐意的反正。” “肖遥?”苏昱奇道,“你现在出息了,怎么张口就来呢?” “毕竟身份不一样了。”肖遥坦然道。 出去探路的一小队人没去多久,十多分钟就回来了。 肖遥询问起巴诺情况,巴诺神色并不放松,略微思忖后才说:“一个一层平楼,四周都有人看守,外围四个人,楼顶三个人,房子门窗都是关的,没有声音,里面情况不明,而且……目测每个人身上都有枪。” 对方携带枪支,意味着如果强攻一定少不了一场恶战,那么伤亡就不可避免。 他们一行总共有二十三人,暂时看来在人数上是占优势的,但不管怎样,为了最大程度地避免伤亡,还是需要谨慎行事。 “先不暴露,我们的人在房子四周散开,先把外面的人解决掉。”苏昱说。 肖遥点了点头,补充道:“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把房子里面的人引出来,不行的话再上,不过最好留几个人在外围盯着,一个人都不能放跑。” 巴诺把事情交代下去,又说:“信号屏蔽器我们刚才已经装好了,保证里面的人联系不上外界,现在就等你们一声令下了。” 肖遥冲巴诺赞许地竖了个大拇指。 苏昱浅浅一笑,抬手打了个响指: “行动。” 第33章 林地突袭 啪! 站在房顶边沿的刀疤脸瞅着身边一胖子的侧脸,抬手就是一巴掌。 胖子被扇得一脸懵逼,反应过来后扭头怒目圆睁地瞪着刀疤脸:“你他娘的吃错药了?” “嘿?”刀疤脸吐掉口中嚼了半天的槟榔,摊开手掌给胖子看手心里正冒血的虫子尸体:“有虫子趴你脸上!不识好人心呢你?” 胖子揉了把肉乎乎的脸,往楼下恶狠狠啐了一口:“去他娘的鬼地方,都是这臭婆娘害的!” 站在楼下的光头被唾沫击个正着,摸着光滑的脑袋仰头望天:“怎么回事儿?下雨了?” 旁边走来一哼着小曲儿的,边点烟边笑得满脸褶子,冲光头道:“来一根不?” 二人凑着脑袋点完烟,正一脸陶醉地吞云吐雾呢,只听砰地一声,眼前一道阴影砸下,扬起一地灰尘。 定睛一看,只见刀疤脸仰躺在地,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翻着白眼口吐血沫,配上他贯穿半张脸的刀疤,一时别提有多惊悚。 褶子脸和光头被吓得一声惊叫,蹦跶着捞过同伴紧紧抱住,边尖叫边不忘往后退。 “别鬼叫了俩棒槌!有人偷袭!”胖子朝楼下喝道,“给老子警戒!”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枪响! 胖子心口一凉,动作猝然僵住,视线一寸寸向下挪,在看清身体涌出鲜血的一瞬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身体一软摔下了楼。 地上的刀疤脸原本还剩一口气,半翻的白眼颤动着,张着嘴发出嗬嗬的气音,不料被摔下来的胖子结结实实地砸在身上,一口老血喷出老高,当场咽了气。 现场顿时死寂。 剩下的人终于回过神来,隐蔽的隐蔽,逃窜的逃窜。 有个冷静一些的,找了棵树作掩体,试图反击,奈何环视一周,愣是没发现敌人。 突然,不远处的树丛里窜出个黑影,那人反应极快,对着黑影就是一顿射击,待看清黑影原来只是个树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的位置暴露,被一枪打中手臂,靠着树疼得满身冷汗。 枪声还在继续,从四面八方而来,不知敌人有多少。兄弟们陆续中弹,进退不得。 见形势不利,那人藏在树后,拿出手机想要联系外界,不料连个信号都没有。 “操!” 他低骂一声,气愤不已,一摔手机,握枪的手紧了紧,一咬牙正要冲出去拼命,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音: “别动。” 他动作骤然僵住,缓缓转身,首先看见的是黝黑的枪口,枪口后的人歪了歪头,冲他伸出手,声音低缓: “枪给我。” 敌人手中枪械被缴,肖遥揣着缴获的物资,拿了根绳子把这人的手一绑,拎着后衣领就把人拖走了。 被逮的倒霉蛋垂着头坐在地上,隔壁是几个同样被绑的兄弟们,有俩还受了伤,鬼哭狼嚎得一直就没停过。 “外面的人都解决了,”身后有个被绑了还不服气的,试图用脏话造成精神攻击,巴诺头也不回地一脚踹过去,把人踹老实了才继续说,“但是我们都打成这样了,那房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要么没人,要么有诈……”苏昱环视一周,挑了被肖遥绑回来的那个倒霉蛋,蹲下身看着这人,笑容友好,“可以告诉我房子里都有谁吗?” 倒霉蛋冷哼一声,十分有骨气地把脑袋转向一边,看也不看苏昱。 “好吧,”苏昱轻叹口气,双手一摊,无奈道,“那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肖遥在旁边轻笑一声,举起枪对准倒霉蛋,示意巴诺给他松绑。 “去吧好孩子,记得老实一点哦,别想着逃跑什么的,”苏昱煞有其事地指了指周围,微笑着恐吓道,“知道这片林子里有多少狙击手盯着你吗?敢搞小动作你就死定了。” 连把狙击枪都没带过来的巴诺:“……” 肖遥倒是配合自如,一本正经地煽风点火:“把你们关着的那个人带出来,要是敢搞小动作,我们不介意扔个炸弹直接团灭了你们。” 也没有炸弹的巴诺:“……” 如此,倒霉蛋便在一众枪口的注视下扶着受伤的胳膊委屈巴巴地走向了那座没有动静的房子。 门没有上锁,倒霉蛋推了下,推不开,被反锁了…… 于是改为礼貌地敲门,敲了三下,屋内没声音,门也纹丝不动,于是敲门变成了砸门。 门被砸得砰砰作响,足足过了几分钟,肖遥在后面看着,终于有些不耐烦,冲着倒霉蛋的脚下开了一枪。 这枪没伤倒霉蛋分毫,却打碎了他的骨气。 他顿时双膝一软,冲着门开始哀嚎: “大哥啊!你开开门吧!小弟命要没了啊!” 门:…… “为了一个臭娘们儿,不至于的啊!”他继续哀嚎道,“你听兄弟的,这份钱咱不赚了,不值当的啊!小弟这儿还有点积蓄,你给我开门,我都给你啊!大哥啊!” 直到这哀嚎声让身后观摩的众人都有些于心不忍,门终于被打开了。 门里的人双手架着一个昏迷的女人,躬着身体缩在女人身后,一点点挪出门外。 苏昱见状,眉头紧锁,沉声道:“是孟卓燃。” 孟卓燃身后那男人身形高大,长着满脸络腮胡,长相看着粗犷,行事却十分谨慎,出了房门便不再动,一直用孟卓燃当挡箭牌,冲众人喊道: “都别动!人在我手里,我现在拿着枪呢!” 肖遥面色沉静,抬手冲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巴诺会意,带着人在四周散开,在络腮胡身边形成了半个包围圈。 络腮胡见状立马急了,拿枪对着孟卓燃的脑袋,喊道:“你们别乱来啊,信不信我一枪崩了她?” 肖遥一步上前,站在苏昱前面,沉声道:“只要你把人放了,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放屁!我放了人你们一人一梭子就能把我打成筛子!我上哪儿讲理去?”络腮胡机灵道。 “那你想怎么样?”肖遥说。 “让我带着人先走,二十分钟后你们再跟上来,这人对我没价值,我不会带着她跑路的,中途我就把她放下。” 肖遥冷笑道:“你说我就信?” 络腮胡急得都快跳脚了:“你爱信不信!把我惹毛了老子一枪崩了她!” 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 络腮胡手中的枪掉落在地,手臂被子弹穿透,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 肖遥下意识转头要看身后,才发现苏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包围圈侧面,此时正神色冰冷地放下枪,从掩护的人群中走出来,向着倒地的孟卓然走去。 孟卓然状态显然不太好,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苏昱半跪在地,伸手试探了下她的脉搏,并未发现异样,抬头正欲问那个络腮胡,不料眼前寒光一闪,就见倒地的络腮胡突然暴起冲向他,未受伤的手里攥着一把匕首! 第34章 刀下梦魇 变动仅在刹那间,苏昱只来得及反应,身体动作却跟不上大脑,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尖离自己越来越近。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几乎能看见刀刃破开空气的痕迹。 耳边似乎响起一声惊叫,却不甚明晰,闷闷地向他砸来,紧接着半边身体猛地一痛,眼前世界颠倒,天旋地转。他被人撞倒在地,翻滚数圈,周身被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苏昱被肖遥紧紧护在怀里,脑袋被他按在胸前,耳中最先听见的不是众人的惊呼,而是肖遥如擂鼓般的心跳,还有无序的呼吸。 “苏昱……” 肖遥的手心都是冷汗,小心托起怀里人的脸,满眼担忧地看着。 苏昱后知后觉地抬眼看肖遥,握住他的手轻揉安抚,才发现这人指尖冰凉:“我没事,别担心。” “磕着哪儿没?”肖遥问。 苏昱摇了摇头。 肖遥终于松了口气,上身一软,脑袋直接靠在了苏昱肩上,脸埋在肩头沉重地深呼吸。 苏昱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能把人吓成这样,正想拍背安抚,不料手刚碰上,就沾了一手湿腻的触感。 他动作一顿,抬起手一看,指尖都是鲜血。 “肖遥!” 苏昱顿时失了方寸,下意识推了下身上的人,想看清这人的伤口,不料手被一把抓住。 “别晃,疼。”肖遥哑声说着,脑袋在他颈侧蹭了蹭,低声安抚,“我没事,别怕。” 苏昱现在哪还听得进去这个,他跪坐在地,支撑着肖遥的身体,抬头看见向这边冲过来的巴诺,失声喊道:“快点!他受伤了!” 巴诺经验丰富,看见肖遥受伤的第一时间就拿来了准备好的急救包,飞快给伤口进行了简单的止血和包扎。 肖遥的伤口在后背,一道又长又深的血痕,刀口边缘皮肉绽开,血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是刚才扑倒苏昱时被刀划伤的。 苏昱跪在一旁给巴诺打下手,消毒的时候能听见肖遥压抑的痛呼。 “这伤口得缝针了,得马上送去医院。”巴诺说。 “我送他去医院,你叫两个人把那个女人一起带上。”苏昱果断道,“剩下的人在这里守着,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 “好。” 树林里车开不进来,他们一行五个人,一个伤员一个昏迷,苏昱只能架着肖遥往外走,只是走了没多久,原本被绷带缠绕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见状,苏昱二话不说,一弯腰把肖遥背了起来。 肖遥走那几步路都疼得嘴唇发白了,这会儿还嘴硬呢,在苏昱背上动了动,想要下地,不让他背。 苏昱脚步不停,声音却骤然冷了下来:“别动!” 见人生气了,肖遥终于老实了,把头往人肩上一靠,看了眼走在前面的三个人,半晌才闷声说:“别生气,错了。” 听着还怪委屈。 苏昱沉默半晌,脚踩得地上的树叶咔嚓咔嚓地响,暗自叹了口气,突然开口问:“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肖遥反应了一会儿,突然神色一凛,抬头张望,“有埋伏?” 这句话没收敛声音,前面俩兄弟闻言齐齐转过头来,一脸惊愕地看着肖遥。 苏昱嘴角抽了抽,扯出一个微笑冲他们道:“没事,我们聊天呢。” 俩兄弟顿时松了口气。 见俩人没看他们了,苏昱才淡淡道:“我心碎的声音。” 肖遥愣了一下,脑袋又靠了回去,静了会儿又问:“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苏昱没好气道。 肖遥轻笑一声,凑过去在苏昱脖子上亲了一口。 “别亲,有汗。”苏昱绷着脸说。 肖遥又亲了一口,专挑有汗珠的地方亲,亲完靠在苏昱肩上说:“辛苦男朋友了。” 苏昱被亲得有点痒,但也没躲,手背得酸了就再弯些腰,全程都没叫人帮忙。 到医院的时候,苏昱先叫俩兄弟带着孟卓燃去检查,他则一直留在肖遥身边,直到肖遥处理完伤口,已经安稳躺在病床上了,他才有时间离开一会儿。 孟卓燃的病房也已经安排好,只是人现在依旧没醒,苏昱走进病房,把手上提的保温袋放在桌上,冲屋内的人笑道: “辛苦,这是给你们订的晚饭。” “苏先生客气,我们应该做的。” “嗯,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扎克,”总笑眯眯的那人指了下坐在角落的另一个兄弟,“他叫兰伯特。” 兰伯特闻声抬头,冲苏昱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干自己的事了,态度并不热络。 苏昱也不介意,问扎克:“检查结果出了吗?” “出了,”扎克从兜里掏出几张纸递给苏昱,“医生说是被打了麻醉药品才一直没醒,药量控制得很好,大概明天就会醒,其他没什么问题。” “被打了麻醉?”苏昱疑惑道。 扎克挠了挠头,笑道:“可能是为了让人质安分一些吧……” 苏昱拧眉翻看着手里的检查单,半晌才抬起头冲扎克说:“今晚麻烦你们照看一下,她要是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没问题。”扎克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 肖遥背部受伤,现在只能趴在床上,好在伤口缝合的时候打了麻药,这会儿药劲儿没过,倒感觉不到疼。 于是他撑着上半身慢腾腾挪下了床,迈开腿正要去洗手间,就听门口传来一道带着寒意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肖遥动作一顿,扭头看见苏昱面沉如水,也不敢说谎,像个木乃伊似得杵在原地,老实交代道:“上厕所。” 苏昱快步上前,扶着肖遥的胳膊把人往洗手间带,还不忘提醒道:“慢点,小心扯到伤口。” 肖遥自觉不至于如此小心,毕竟他现在压根感觉不到疼,而且只伤到背部,去个洗手间完全没有问题,于是他不知死活地说了句:“其实我自己可以……” 被苏昱一记眼刀止了话音。 进了洗手间,肖遥站在马桶面前,后面的苏昱正双手环胸靠在墙边,视线落在肖遥后背。 肖遥难得感到尴尬,偏头冲苏昱说:“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苏昱看了眼肖遥红透的耳朵,最终只是丢下一句“门口等你”就转身出去了。 重新趴回床上后,肖遥侧头看着苏昱忙活的背影,一时有些低落。 自从今天帮苏昱挡了一刀之后,他明显能感觉到苏昱的情绪不佳,为了逗苏昱开心,他有时会故作轻松地玩笑几句,但都收效甚微。 是因为他挡刀才不开心吗? 可这件事他自觉没错,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他依然会冲上去。 他今天无数次回忆起匕首靠近苏昱的场景,每一次都让他窒息,他无法想象苏昱倒在血泊里的画面,那会让他发疯,会像个梦魇一样把他吞噬。 所以他是庆幸的,庆幸今天自己足够好运,能替苏昱挡下这一刀。 他甚至在懊恼,觉得自己不够缜密,没有事先排除掉所有隐患,才会让苏昱陷于险境。 “在想什么?”苏昱坐在床边,手里端着碗,垂眼看着肖遥。 肖遥笑了笑,说:“在想我怎么这么幸福,受伤了还有男朋友喂饭吃。” 苏昱没吭声,只垂着头舀了半勺饭菜送到肖遥嘴边:“张嘴。” 肖遥十分配合,胃口也不错,没多久就吃完了晚饭,被苏昱扶着去洗手间洗漱完,回到床上没事情干了,又被催着早点睡觉。 “你在干嘛呢?”肖遥问。 病房里有张陪护床,和肖遥的病床并排放着,中间隔了个过道,苏昱现在正坐在床沿看手机,听见问话,他收起手机,跟肖遥说:“我也睡觉,一起睡。” 说完啪地一声关了灯。 肖遥没有困意,原本想跟苏昱说说话,但见他没有聊天的兴致,只好乖乖闭上眼睛。 病房里安安静静,只有钟表的嘀嗒声不停歇,月亮高悬在天上,一抹浅淡的月光挂在窗沿。 身边人呼吸均匀绵长,听上去已经深眠,苏昱缓缓睁开双眼,入眼是肖遥熟睡的侧脸。 他动作极轻地坐起身,伸手替肖遥掖好被角,然后转身走出病房,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由近及远。 病房里的肖遥睁开眼,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愣神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下了床,站在病房门前看着苏昱离开的方向。 第35章 皮囊之下 夜晚的树林虫鸣声不断,风卷着树叶沙沙作响,树冠把月光遮了个严实,一片黑暗中突然照进一束光,随之而来的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巴诺坐在房子外看守,正被困意折腾得昏昏欲睡,眼前却突然闪过一束光,顿时惊得他睡意全无。 他飞快摸出腰间的手枪,对着光源处瞄准,低喝一声:“谁?” 苏昱从暗处缓缓走出,面色冷峻,看了眼巴诺后答:“我。” “苏先生?”巴诺立马收起枪,有些懵地揉了揉眼睛,“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苏昱没回答,只问:“人都在里面吗?” “对,都在屋里捆着呢。”巴诺说。 “好。”把手电筒递给巴诺,苏昱顺手抽出巴诺挂在腰间的匕首,放在光源下看了眼,然后拿着刀径直往门口走去。 “我没叫不许进来。”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就开门进了屋。 巴诺站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就关上了,脑子里只留下了苏昱在灯下观察匕首时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屋内只燃了一盏昏黄的马灯,苏昱反手关上门,静立在门口观察屋内,影子映在木门上,被跳跃的烛火照得扭曲晃动,乍一看形如鬼魅—— 有人被开门声吵醒,睁眼看见的就是这副画面,顿时被吓得一声惊叫,吵醒了好几个睡着的同伴。 苏昱手拿匕首,神色冰冷,一看就知道是来干嘛的,他们手脚都被绑着,这时候只能喊叫着在地上蛄蛹。 苏昱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吵得不耐烦,皱着眉冷声道:“谁再吵,我把他舌头割下来。” 这句话声音不大,效果奇佳,屋内顿时死寂一片,只剩恐惧下的急喘。 苏昱环视一周,视线定在角落一人身上,突然抬脚向那边走去。 见苏昱逐渐靠近,其他人都扭动着身体尽量远离,只有角落里的那人,被苏昱的视线钉在原地,面色惊惧,动弹不得。 走至身前,苏昱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人,突然抬脚踩在那人手背上,逐渐加重力道碾压。 “白天是用哪只手伤他的?” 指骨痛感强烈,像是被生生碾碎,那人咬紧牙关,被疼痛折磨得脖颈间青筋暴起。 见这人不回答,苏昱的脸色越发阴沉,他突然屈膝半跪,匕首在掌间翻转,五指一收,握紧刀柄猛地向下刺去,一刀穿透那人掌心! 霎时血液飞溅,落了一滴在苏昱眼角,他眯了眯眼,冷着脸拔出匕首,沾满血的刀尖一转,直指那人眉心。 那人原本正疼得惨叫,此时刀尖在前,苏昱充满威胁的眼神压着他,硬生生让他把声音咽回了肚子里。 “他后背有好长一道伤口,估计会留疤。”苏昱手拿匕首缓缓下移,刀尖抵在那人胸口,沉声道,“你说……该怎么办?” 那人脸憋得通红,惊恐地瞪大双眼,不断扭动着身体想往后退,奈何背靠的是墙,怎样都是徒劳。 在今晚之前,巴诺对苏昱的印象一直是个衿贵的公子哥,毕竟他大部分时间看上去都是谦和有礼的。 如今他守在木门外,屋里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腥味顺着门缝丝丝缕缕飘荡出来,他才惊觉自己看人的眼光并不准确。 那人平和的皮囊之下,包裹着的是一个嗜血的罗刹。 这惨叫声重塑了他对苏昱的认知,让他在心底无端升起惧意,以至于背后的门打开的时候,他转头看见半身染血的苏昱,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 苏昱的状态却十分平静,和不久前走进这个房子时一样,眼睛里看不出半点狠厉,甚至还冲巴诺微笑了下,十分礼貌地伸出手:“请问有纸巾吗?” 巴诺机械地摸了摸口袋,拿出一张湿巾递给苏昱。 “谢谢。” 接过湿巾,苏昱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血迹,一边说:“那人死不了,就是得麻烦你们清理一下现场。” 巴诺连忙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 苏昱点头说:“好,那我先走了,” 巴诺立马双手递上手电筒:“夜路不好走,需要我送一下您吗?” “不用。”说完就离开了。 病房里的窗户总关不紧,估计是有些老化,怎么关都漏着一条缝。 麻药的药劲儿已经过去,背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可肖遥还是坐在床边,听着吹进窗户缝的风声忽大忽小,就这样听了大半夜。 直到房门被打开,肖遥转头看向门口—— 房间里没开灯,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人影,他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苏昱的身形,立马起身就要走过去。 “别动!” 见人又不安分,苏昱连忙制止,奈何肖遥像没听见似得,脚步一刻不停。 走到近前,刚要开口,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冲进鼻腔,肖遥心里一紧,急忙抓住苏昱的手,慌张道:“你受伤了?” 说着就抬手开了灯。 苏昱的衣服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这是第一回沾了满身的血,鞋子上还有泥污和枯叶,看上去几乎有些狼狈。 见这情形,肖遥碰都不敢碰苏昱,他看不见伤口在哪儿,只一个劲儿问伤到哪儿了,见苏昱不回答,急得就要冲出去喊医生,却被苏昱一把拉了回来。 苏昱脸色也不好,却不是因为自己,他按住肖遥,语气含着怒意:“你伤口又渗血了,给我躺回去!” 肖遥充耳不闻,拧眉看着苏昱:“你身上的血哪来的?” 苏昱叹了口气,语气放缓,安抚道:“我没事,这血不是我的,你先去躺着。” 肖遥将信将疑地看着苏昱。 苏昱:“……去躺着,我脱给你看。” 等肖遥终于老实地趴回床上了,苏昱也不扭捏,站在床边就开始解扣子,眼睛一直盯着肖遥。 待上衣脱光,肖遥认真地用目光扫视完前胸,又拧着眉说:“转过去。” 苏昱听话地转了一圈,然后双手环胸戏谑地看着肖遥:“裤子也要脱?” 这种时候肖遥哪有心情害羞,坚定道:“脱!” 苏昱于是慢腾腾褪下裤子,大大方方地在肖遥面前转了一圈,任他全身上下看了个仔细,然后突然一手撑着床沿俯身靠近肖遥,一手勾着内裤的裤腰一点点往下—— “停!” 肖遥连忙制止,眼睛一闭,耳朵已经快熟透了。 衣服都被迫脱光了,苏昱哪能这么容易放过他。 他凑近肖遥,在肖遥耳边低声说:“你让脱的,脱了又不看。” “……”肖遥闭着眼睛正直道,“检查完了,没有伤口我就放心了。” “哦~”拐着音哦完,苏昱颇有些遗憾地说,“那你乖乖的不要动,我先去洗澡。” ……这话怎么说得洗完澡要干什么一样? 某个什么也干不了的伤员抿着唇没吭声。 见状,苏昱轻笑一声,凑过去在他耳垂上亲了一口,才转身去了洗手间。 第36章 深海蓝洞 身上的血腥味很难清理,怎么洗都觉得不干净。苏昱在洗手间折腾了很久,久到肖遥都不放心地叫了他一声,才穿上浴袍开门出去。 虽说已经确认过苏昱没有受伤,但他消失了一晚上,又带着满身的血回来,肖遥到底没办法安心。 他的视线一直粘在苏昱身上,就等着苏昱主动开口告诉他,没想到苏昱清理完就上床了,啪地一声关了灯,看样子竟是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 二人在黑暗中睁着眼,各自都心知肚明对方没睡,僵持了好一会儿,终究是肖遥败下阵来: “不要为我做这些。” 苏昱皱了眉,却没回应。 肖遥继续道:“如果这条路注定腥风血雨,我希望你能干干净净走到头。” “苏昱,我说过的,你可以相信我,也可以利用我。” “我来就是要替你挡风雨的。” 这些话说者诚恳,却结结实实把听者气坏了。 苏昱深吸一口气,好歹把火气压下去一些,语气生硬道:“我不是残废,不需要你给我挡。” 听出这人生气,肖遥一点点挪到床沿,隔着过道伸出手,在苏昱的床上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 苏昱也没躲,默默把手伸出去了一些,生怕肖遥牵扯到伤口。 “对不起……我太害怕你出事了。”肖遥趴在床上,侧着头看苏昱的脸,尽管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或者下回你等我一起,报仇这种事肯定得亲手来才解气对不对?” 他晃了晃苏昱的手,神色认真地商量道:“别再单独行动了好不好?” 苏昱平躺着,睁眼看着上方的黑暗失神。 肖遥的爱意来得厚重又磅礴,像藏于大洋深处的蓝洞,曾经被有意尘封,只容他窥见一角。他以为那些便是全部。 如今那人越发不加掩饰,任爱意浩浩荡荡地将他包裹,竟是想将他藏于羽翼之下,给他开辟另一番天地。 想起肖遥替他挡刀的时候,苏昱其实是意外的。 他比人生的任何时候都要无措,关于这份感情,那时候他几乎觉得自己就要承受不起。 他在那一瞬间得到了太多,总想着该做点什么来偿还——这是苏昱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 苏昱这一生拥有的太少了,算来算去好像只有一个肖遥,从少时到如今,视线永远追随在他身上。 这是他拥有的唯一,是他费尽心机在这世间为自己建立的归处,是他存活于世唯一的牵挂。 他的世界多年寂寥,荒芜又空荡,如今走进一个肖遥,竟就填得满满当当。 “肖遥……” 苏昱轻轻握着肖遥的手,低声道: “我今晚拿着刀,刺穿了那个人的手心,还在他身上割了好多道伤口。” “那个人的血流了一地,惨叫就没停过,屋子里所有人都像看鬼一样看我。” “他们在害怕……可我只觉得畅快。” “嗯,我听着也畅快。”肖遥在苏昱手心揉了揉,“那下回这种活儿带我一个呗。” 苏昱轻笑一声:“知道了。” 别人见我满手鲜血,或是忌惮或是害怕,只有你才会心疼。 “好了,都交代完了,可以睡觉了吗?”苏昱说。 肖遥“嗯”了一声,拉着苏昱的手凑到唇边,在他手心亲了一口: “晚安。” 第二天一早,扎克就带来了孟卓燃醒了的消息。 苏昱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先一步去了孟卓燃的病房。 孟卓燃身着病号服靠坐在床头,面色枯黄,唇无血色,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低垂着头眼神空洞。 见此情形,苏昱一时有些恍惚,毕竟记忆里的孟卓燃眼神凌厉,妆容精致,就连头发都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如今满头青丝披散下来,鬓边清晰可见几缕白发。 看见苏昱的一瞬间,孟卓燃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只是没有意料之中的惊诧,甚至还讥讽地冷笑了一声。 他们的关系本身就一般,苏昱这次救她说到底也是为了自身利益,于是他也没多说什么,只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态度冷淡。 “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吗?”苏昱客气道。 “拜你所赐,好得很。”孟卓燃语意不明,话音满是讽刺意味。 苏昱淡笑着说:“看你这态度,不像是要谢我。” “谢你?”孟卓燃也笑了,“谢你什么?谢你留我一命?” 这句句带刺的话听得苏昱没了聊下去的兴致,于是也不准备再废话,他开门见山道: “孟阿姨,我这次费这么大力气见你,是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孟卓燃端起杯子喝了口热水,慢悠悠道:“呦,什么东西还要苏总不远万里拿过来?” 苏昱没理这夹枪带棒的话,只让扎克拿来了提前准备好的笔记本电脑放在孟卓燃面前,然后微笑着抬手示意道:“您看了就知道了。” 笔记本打开就是一段海镜堡的监控录像,经过剪辑,只保留了苏元哲出现的那段。 孟卓燃的眼神在看见儿子出现的刹那明显有了变化,她颤着双手,像是在极力隐忍着情绪。 视频不长,很快就看完了。孟卓燃看着屏幕上定格住的儿子的身影,整个人都低沉了许多,像是累极了:“你给我看这个干嘛?” “苏元哲的死因我相信没有人比您更清楚。”苏昱说。 提起这个,孟卓燃猛地砸了手中的杯子,热水溅了一地,她红着眼睛,厉声道:“那又怎样?你想用我儿子吸毒的事来威胁我?他都不在了,你们还不愿意放过他?” “不,”苏昱举着双手,无辜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是谁害了您的儿子。” “你什么意思?”孟卓燃的手指扣紧床单,身体前倾,死死盯着苏昱,“你说我儿子是被害的?” “您只知道他是毒瘾发作才导致车祸的,可您就没怀疑过……您这本分的儿子,是怎么和毒品沾上关系的吗?” 孟卓燃的表情陷入了一瞬间的空白,随即眉间紧皱。苏昱平静地直视着她,从沙发上起身,缓缓向病床走去: “知道视频里的苏元哲在干嘛吗?” 孟卓燃下意识看了眼电脑屏幕,就听见苏昱说:“在进行毒品交易啊。” “放屁!”如今的孟卓燃再顾不得体面,她怒视着苏昱,眼神恨不得撕碎了他,“你当我看不出来?这分明是在海镜堡里,苏氏自己的产业,怎么可能会有毒品交易?” “这你就错了孟阿姨,”走到床边,苏昱背着手,缓缓弯腰看着孟卓燃的眼睛,勾唇笑道,“就因为是苏氏的产业,才有毒品交易啊。” “您难道不知道吗?”苏昱眨了眨眼,状似惊讶,“苏腾集团私下和制毒团伙合作多年,您的丈夫,苏晋成,用您父亲留下来的产业贩卖毒品,到最后间接害死了您的儿子。” 孟卓燃满脸惊诧地看着苏昱,瞪着眼睛几乎忘了呼吸,苏昱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突然,孟卓燃捧腹大笑,状似癫狂,笑得泪花都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好啊苏昱,我当你为什么关我这么久,现在又突然把我放出来,原来是为了这么一出,”她笑容骤然收起,冷声道,“编排这么一出,想借我的手对付苏晋成?做梦!”说完恶狠狠地冲着苏昱啐了一口。 “你说什么?”苏昱的语气骤然沉了下去,紧盯着孟卓燃,“你说是谁关的你?” 第37章 束手就擒 “怎么了苏昱?”听见这样的问话,孟卓燃觉得十分可笑,“你不会还想演一场戏告诉我绑架我的另有其人吧?演技这么好干脆把苏腾集团改成影视公司呗?” 苏昱的表情越发凝重,他突然看向扎克:“联系巴诺,十分钟内从那些人口中审出幕后主使是谁。” 孟卓燃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还演呢苏昱?戏瘾还挺大。” 苏昱冷眼看着她,却在这笑声中逐渐平静了下来,他端坐回沙发,自顾自给自己泡了壶热茶。 “孟阿姨,到现在为止,是谁绑架得你还重要吗?我现在给你一个真相,你不信又能怎样?” “作为苏腾集团的大股东,公司内部的动向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你儿子死的时候,你当真一点怀疑都没有?你被枕边人蒙蔽了这么多年,当真甘心?” 孟卓燃面色冷淡,手却紧攥着床单,一言不发。 “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大可以自己去验证,孟老的旧部对孟家向来忠心,一定对你知无不言。” 正说着,扎克拿着手机给苏昱看了段视频,是巴诺的审讯视频。 被关的那些人没几个硬骨头,整段供词漏洞百出。苏昱看了一会儿就没兴趣了,让扎克把手机给了孟卓燃。 孟卓燃对视频的内容显然也不那么关注,她的眼神空洞,任视频播完了又自动重播,似乎只是在对着手机发呆。 苏昱说得没错,于她而言,现在纠结谁是绑架她的人已经没有意义了。 “该说的也说完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苏昱说着起身,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转头冲孟卓燃淡笑道: “这些事信不信由你,是去是留也随您开心,我和你即算不上敌人也说不上是盟友,这次救你只当还了当年你的那顿饭。” 听见这话,孟卓燃动了动眼珠,终于有了些反应,只是再看向门口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人影。 回到病房时,病床上的人又没了,洗手间的门关着,里面传来水声。 苏昱面色平静,双手环胸背靠在洗手间外,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肖遥刚洗漱完,脸上还挂着水珠,一开门对上苏昱幽怨的眼睛,顿时有些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干巴巴地解释道: “你知道的,人有三急嘛。” 苏昱不说话,继续眼神攻击。 肖遥和他僵持了一会儿,很没骨气道:“错了,伤好之前一定不私自下床了。” 苏昱还是不说话。 肖遥咽了下口水,上前一步牵起苏昱的手,展开温柔攻势:“别不说话啊,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苏昱的视线在肖遥脸上游走,停在他的唇上,边靠近边低声道,”该怎么罚你,才能让你长记性。” 说完,二人已经贴得极近,苏昱伸出舌尖,在肖遥的唇缝上舔了一下。 这还怎么招架得住,肖遥这会儿也顾不上还在疼的背了,抬手按住苏昱的后脑,轻咬住苏昱探出的舌尖,温柔地舔弄吮吸。 吻随着喘息声逐渐加深,肖遥亲得上了头,把人按在墙上,手不安分地探进苏昱的衣摆,但考虑到自己伤号的身份,还是不敢太过火,只将手贴在苏昱腰上,没有进一步动作。 肖遥这会儿是知道分寸了,但架不住对面这个人四处点火啊。 苏昱把肖遥病号服的扣子都解了大半,衣襟大开,腹肌都露了出来。 他倒不客气,手在肖遥身上摸了个遍,占足了便宜,最后直接往下探进了裤腰里。 肖遥低喘一声,想制止都来不及,被刺激得轻咬了下苏昱的嘴唇,掐在苏昱腰间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快结束的时候,苏昱突然松了手。 肖遥睁开满是情欲的眼睛,看见苏昱双手抵着他的胸口,冲他坏笑道: “行了,去趴着吧。” 救命。 原来是这么个惩罚。 肖遥欲哭无泪,抱着苏昱把头埋进了他的肩窝,喘息还未平缓,哑声道: “净招我……” 说着把人抱得更紧了些,苏昱的反应同样清晰,肖遥挺了下腰,说: “你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苏昱舔了下肖遥的耳垂,把耳垂含在唇边,含糊不清道: “你就说怕了没?” 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儿哪受得了这个。 肖遥深吸口气,在苏昱的锁骨上报复性地咬了一口,才终于把人松开,趴回床上的时候把脑袋都埋进了枕头里,拖着长音闷声哀嚎道: “命苦啊……” 苏昱被逗得笑出了声,拿过提前准备好的早餐坐到床边,笑着说:“别苦了,吃饭吧少爷。” 肖遥人生头一回享受少爷般的待遇,心里别提多美了,命苦那都是说着玩儿的。 当初只能看着电视上的苏昱下饭,现在人不仅在身边,还天天亲手给他喂饭,对肖遥来说简直是皇帝般的待遇。 只是美人儿在前,愁思却隐在眉间,这哪成? 肖遥于是问:“怎么了?是孟卓燃那边出问题了吗?” 苏昱有时候真挺佩服肖遥的观察力,他堂堂苏氏集团的影帝,碰上肖遥却每回都能被看清情绪。 他只好把孟卓燃的事跟肖遥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还颇为无奈地说:“你一伤号好好养你的伤就行了,别操心一些有的没的。” 肖遥假装没听见最后那句话,问:“那你怎么打算?真的随她去?” “放心吧,我就算让她走她也不会走的,她要是真想安稳回国,身边必须得有人支持。”苏昱说,“现在只需要给她一点时间想清楚,正好你现在也得养伤,这段时间就当休息了。” 肖遥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出回国,结果是在医院里度过,命苦啊……” “第一次出国吗?”苏昱问。 “不,我这是第一次出省。” “可怜的孩子,”苏昱抬手摸了摸肖遥的发顶,“等有时间了咱俩旅游去,正好我也没旅游过呢。” “苏总,你逗我玩呢?”肖遥半点不带信的。 “真的,以前都是因为工作出差,工作完就得回去,从来没在哪正经旅游过。” 肖遥于是也把手放在苏昱头顶揉了揉,说:“可怜的孩子。” 说完俩人都笑了。 虽说不能出去玩,但两个人在病房里安安静静地待着也算惬意。 苏昱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工作,偶尔放松了就看会儿书,或者远程鞭策一下李垠凡的工作。 肖遥只能趴在床上,娱乐活动少得可怜,基本上除了玩手机就是睡觉,有时候实在闲得无聊了就骚扰一下苏昱。 苏昱也不恼,肖遥说什么他都能回几句,偶尔发现肖遥在偷拍,还会特地放下工作冲着镜头笑。 不过肖遥现在也不能算是偷拍了,现在连闪光灯都敢开了。 曾经瞻前顾后的暗慕者,如今也被惯出了一点任性的样子。 只是苏总惯归惯,在某些时候还是会拿出他那说一不二的总裁气势。 “你给我把手松开!”苏昱揪着肖遥的后衣领,冷声道。 “不行!”肖遥双手扒着床沿拼死抵抗。 苏昱十分无语:“至于吗?我又不是没见过。” “这不一样!”肖遥试图抗争。 苏昱压根不听他这个,冷漠道:“要么不洗,要么我给你洗,你只能二选一。” 不洗不行,再不洗澡肖遥感觉自己都要臭了,让苏昱给他洗更不行,他还要脸。 肖遥思考了一下,坚定道:“我选c,自己洗。” “没有c!”苏昱的火气现在蹭蹭往上窜,“你一伤号怎么洗?伤口不能碰水你不知道?” 见人生气了,肖遥也不犟嘴了,只是还是蔫哒哒地把脸埋在枕头里。 苏昱冷笑一声:“我数三个数,再不起来我直接给你扒光了。” 肖遥此时的内心是崩溃的。 “三。” 以前的苏昱对他可温柔了…… “二!” 肖遥飞快抓住了苏昱的手,赶在被扒光之前从床上坐了起来, 苏昱垂眼看着肖遥,勾了勾嘴角,柔声道:“好孩子。” 肖遥:“……” 跟在苏昱屁股后面进了浴室,肖遥贴上苏昱的后背,环抱着他的腰,脑袋在他颈侧蹭了蹭,试图挣扎: “要不然……” 苏昱按着肖遥的脑门儿把人推开一些,转过身看着肖遥,微笑道: “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第38章 自食其果 算了,这个脸不要也罢。 肖遥生无可恋地开始解衣扣,脱了上衣又开始脱裤子,剩最后一件的时候,他犹豫了。 苏昱在一边瞧着,见肖遥迟迟不动,于是干脆利落地伸手拽着裤角一扒,然后面色如常地转身开始调水温。 肖遥:“……” 哇,好神奇,这一下把他羞耻心都干没了。 他一脸麻木地扔掉内裤,站姿都坦荡了许多,甚至十分自然地开始往身上抹沐浴露,给上身抹完了,刚要弯腰,却被苏昱拦下: “别乱动,会扯到伤口。” 说完,苏昱半蹲下身,往手心挤好沐浴露,开始慢腾腾地在肖遥腿上抹…… 真的很慢,慢到肖遥都察觉出苏昱就是故意的。 沐浴露触感滑腻,从小腿到大腿,从外侧到内侧,苏昱抹得一脸认真,但从肖遥的角度看,就很他娘的一言难尽! 他突然抓住了苏昱逐渐往上的手,垂眼看着这人。苏昱抬起头,视线自下而上扫过去,在某处停顿了一瞬,嘴角挂着一抹得逞的笑: “宝贝儿,怎么这么激动?” 你还有脸问! 肖遥伸出手捏着苏昱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和他视线相对: “趁我受伤,你就可劲儿折磨我。” 苏昱眨了眨眼睛,无辜道:“怎么不讲道理呢?我对你不好吗?” “苏昱,”拇指指腹捻上苏昱的下唇,缓慢地按揉,肖遥嗓音低沉,“怎么这么坏?” “那怎么办?”苏昱坏笑着覆上肖遥的手背,伸出舌尖侧头在他的手心舔了下,眼睛始终盯着肖遥。 掌心触感湿热,肖遥和苏昱视线纠缠,眼底像是被燃了把火,他呼吸渐沉,出口的语气也不自觉带上了些诱哄的意味: “做坏事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就掐着苏昱的脖颈吻了上去。 苏昱轻握着肖遥的手腕支撑身体,仰着头任人索取,他说不出话,唾液顺着嘴角往下流,视线始终和肖遥纠缠在一起。直到眼底泛起水雾,肖遥才给了他喘息的空隙。 苏昱依旧半跪在地,和肖遥唇齿厮磨,他在两人交融的气息中伸出手,按上了肖遥的胯,指尖在皮肤上刮蹭,看着肖遥意有所指道: “我帮你。” “不用。” 肖遥攥着手腕把苏昱拉起来,一把将苏昱背对着按在了墙上,他欺身压上苏昱后背,唇若有若无地蹭过苏昱的耳廓: “你帮了我两回,这次换我帮你怎么样?” 苏昱这会儿倒正经了,手向后按在肖遥的腰上推了推,笑道:“不闹了,你还是个伤员。” “谁跟你闹?”肖遥抓住苏昱不安分的手反扣在身后,“这叫……礼尚往来。” 这一顿礼尚往来可往来了好一会儿,后来两个人都有些上头,苏昱更是提出了“用沐浴露”这样的建议,不过被肖遥果断否决了,理由是:第一次不能委屈了你,等下次准备充足了再说。 可即便肖遥为了保护苏昱维持了最后的理智,苏昱走出洗手间的时候脚步还是有些别扭。 他只穿了件宽大的衬衫,刚好能把腿根挡住,绷着脸慢腾腾地往床上挪。 肖遥想扶一下他,被一巴掌拍掉了手,只好缩回手一脸平静地跟在一边。 苏昱瞥他一眼:“怎么穿上衣服就老实了?” 肖遥深知自己今晚过了火,这会儿挨训挨得心甘情愿。 腿根红了一片,坐在床上都有些不适,苏昱干脆直接躺下了。 肖遥闷不吭声地过来给他盖好被子,盖完也不走,坐在床边担忧道:“破皮了吗?明天我去找医生要支药膏。” 苏昱从被子里伸出腿,踩在肖遥膝盖上,饶有兴趣地打量他:“把我弄成这样,你今晚是不是憋着报仇来的?” 肖遥握住苏昱的脚踝,边按揉边小声嘟囔:“还不是你招惹的……” 自食其果的苏昱无话可说,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话题:“转过去我看看背。” 这回虽然闹得久,好在全程都很小心,伤口的状态还不错,只是动作间难免会牵扯到,到现在依然有些疼。 苏昱坐起身对着灯光认真检查完,又在肖遥后背亲了一口,才拍了拍他的侧腰说:“好了,没什么问题,去睡觉吧。” 肖遥一把抓住苏昱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扭过头看着苏昱,一脸无奈的表情:“你看,你又招我。” 苏昱:? 这回真是冤枉。 但已经来不及解释了。 无辜的苏昱被肖遥压在床上,又黏黏糊糊地接了个漫长的吻,亲到最后都有些缺氧,手抵着肖遥的胸膛将他推开。 肖遥看着身下的人,指尖在苏昱的脸上碰了下,没忍住笑了: “脸红了。” 苏昱:“……我这是憋得。” 肖遥当没听见,凑过去在苏昱鼻尖亲了一下,笑着说:“晚安。” 如此,第二天一早,肖遥作为一个不知节制的伤号,成功引起了主治医生的注意。 医生:“你这伤口今天怎么有点红肿?是不是吃了刺激性的食物?” 肖遥无法回答,只能板着脸作沉思状。 苏昱原本坐在沙发上办公,一听这话,慢悠悠摘下耳机,气定神闲道: “昨晚嘴馋,非要偷吃,医生你管管他。” 肖遥:“……” 当医生的哪听得了这话,顿时把医嘱事无巨细又重复了一遍,肖遥一脸麻木地坐着,耳边就是医生一刻不停的唠叨,感觉自己脑袋上长了个紧箍咒。 而苏昱这个始作俑者坐在一旁,耳机一戴,挑了首舒缓的钢琴曲点击播放,晃着二郎腿悠哉悠哉。 医生走后,肖遥一屁股坐到苏昱身边,正要跟他算账,只见他淡定地抬手,一脸严肃道:“我有一个视频会议,你先自己玩会儿。” 这语气怎么像在哄小孩儿…… 肖遥瞥了眼他的电脑屏幕,只见李垠凡正眨巴着睿智的大眼睛,见肖遥看镜头,立马热情地招手。 肖遥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只好先退到一边,拿起苏昱平常看的那本书翻看。 肖遥和苏昱这边天天黏黏糊糊地冒粉红泡泡,看上去倒真像把其他事置之度外了。 一间远在异国他乡的病房,关上门能媲美大洋中飘荡的一叶孤舟,他们依偎其中,享无边自由。 可他们心知肚明,这样的生活终究是昙花一现,他们只能一边尽力珍惜,一边做好准备随时脱离。 第39章 旧债新偿 面对前方的岔路口,所有人都在权衡,却永远逃不掉抉择的那一刻。 孟卓燃在病房里待了近一周,每天都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她年轻的时候总是张扬骄横的,人生少有不随心的时候,也从未体会过求而不得,那是她父亲给她的底气和自由。 那时的她觉得自己是翱翔于天的鹰,父亲走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只仰赖家族的金丝雀。 她摩挲着腕间的翡翠手镯,这是父亲去世那年亲手为她戴上的。 那时她跪在床边,苏晋成站在她的身后,手上牵着年纪尚小的苏元哲,父亲躺在床上,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却依旧强撑着为她戴上手镯,口中念叨着弥留之际送出的最后一个祝福: “燃燃啊,你要圆满顺遂……爸爸不中用,不能陪你了,我的燃燃……要圆满顺遂。” 手镯上落了滴水,孟卓燃连忙抽了张纸,擦干净手镯,又拿着纸在眼睛上胡乱按了两下,才终于掀开被子下了床。 接到消息后,苏昱立马去了孟卓燃的病房,一推开门就见孟卓燃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窗边吹风。 苏昱走到她身旁,和她一起望着窗外。 “看您恢复得不错。” 今天风大,楼下的草坪上有孩童牵着风筝奔跑,孟卓燃望着那处,半晌才说: “我不信你。” 苏昱的视线落在随风飘荡的风筝上,静静等待下文。 “我会亲自回国调查。” “当然,”苏昱淡笑着说,“苏腾集团欢迎您的回归。” “别急着高兴,”孟卓燃哼笑一声,“我回去一趟,自然不会空着手走。” “祝愿您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苏昱说。 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孟卓燃拧眉看着苏昱,眼底情绪复杂。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苏昱的场景。 那年她的父亲刚离世不久,家中丧幡未撤,她红肿着眼睛一个人呆坐家中,精神萎靡,几欲崩溃。 正是这样的时候,那个女人怀抱着一个襁褓婴儿,堂而皇之地闯进了她的家里,彻底将她推入深渊。 那人年轻又漂亮,尽管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眼底却丝毫不见疲倦,甚至毫不遮掩地打量起这座房子和孟卓燃。 “难怪苏晋成不喜欢你。” 这是那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直白得有些可笑。 那人无疑是尖锐的,换做以前,孟卓燃压根不会把这样的人放在眼里,但那一回她无力抵抗,被刺了个遍体鳞伤。 “你自己没本事,守不住自己的东西,就别怪有人来抢。” 那人抱着孩子在她家耀武扬威了一把,留下这样一句话就施施然扬长而去了。 孟卓燃承认自己那时候无能至极,到最后也只跟苏晋成大闹了一场,丢掉了所有涵养,像个市井泼妇那样咒骂痛哭。 苏晋成新官上任,刚接手孟老爷子的公司,还没站稳脚跟,自然想方设法安抚孟卓燃。但让孟卓燃没想到的是,苏晋成给她带来的,是那个女人的死讯。 苏晋成用一条命,向她证明从此与那人再无来往。 她甚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看着眼前的人,震惶之余,只剩满心寒凉。 那是说来荒诞的一年,集齐了她前半生欠下的所有不幸,将她抽筋剥皮,将她打入尘埃。 可时间辗转那么多年,如今那人的儿子站在她身边,淡笑着说祝愿她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孟卓燃不愿纠结,只这句话,到底让她放下了多年心结。 从前她也有过怀疑,日夜审判自己,如今才发现,会失去的从来都不属于她。 她把父亲留下的产业拱手让人,和一个人渣纠缠至今,她优柔寡断,看不清取舍,自欺欺人地粉饰太平这么久,如今低头看一眼,才发现来时的路都染着血,手中早已空无一物。 “你是怎么长成现在这样的呢?”孟卓燃看着苏昱,失神呢喃道。 这话问得苏昱着实不解,他犹豫道:“您是在夸我?” 孟卓燃不禁摇头失笑,最后只摆了摆手道:“话就说到这,我得先走一步了。” “好,”苏昱也没多问,只说,“我的助理会在机场接您。” 孟卓燃点了点头,转身边走边说:“谢了。” 回到病房的时候,房间里空空荡荡,苏昱找了一圈都没发现肖遥的身影,脸顿时一黑,转身就要出门。 还没走几步,门突然被打开,肖遥穿着病号服,外面裹着个黑色风衣,背着手慢悠悠晃进了房间。 苏昱皱着眉,站在原地看着肖遥,问:“去哪了?” 肖遥神秘道:“你猜。” 苏昱冷着脸,并没有猜的欲望。 肖遥见气氛不对,求生欲蹭地一下就上来了,忙拿出藏在身后的东西,笑着往苏昱面前递。 “你跑出去买花了?”苏昱的视线落在眼前的花束上,却没动作,绷着脸问。 “嗯,刚刚在窗边看见楼下有卖花的。” 解释完,肖遥专注地看着苏昱,一动不动地举着手里的花束,静等着苏昱收下他的礼物。 这眼神无比熟悉,无端让苏昱记起了五年前,楼下的少年仰着头,举起一支由树叶堆叠而成的花,一脸认真地哄他开心。 多年过去,这人送礼物的模样看着还是傻乎乎得,认真得近乎执拗,只会举着东西看他,一句话也不带多说的。 苏昱眨了下眼睛,故意道:“一般人送花的时候,都会说些好听的,显得有诚意。” 肖遥蒙了,一时后悔送花之前没做功课,他思考半晌,实在没想出什么漂亮话来,最终简单粗暴道: “我喜欢你。” 苏昱抬眼看着肖遥。 “苏昱,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最喜欢你。” 得,合着就会这一句。 感觉再不制止这个傻子,他能一直说下去。 于是苏昱低声回应了一句:“知道了。”说完终于露出些笑,从肖遥手里接过花束,轻轻抱在怀里。 见苏昱笑了,肖遥自觉浪漫了一把,于是得寸进尺道:“一般人收到礼物,都会表示一下的。” “比如?”苏昱问。 “比如……”肖遥勾着嘴角,特地向前一步,凑近了才说,“主动亲一口什么的。” 就这? 苏昱挑眉道:“允许你过分一点。” 肖遥在苏昱毫不遮掩的扫视下呼吸一滞,试探道:“晚上和你睡一张床?” 苏昱:“……真有出息啊肖遥。” 肖遥委屈道:“谁让之前我说把两张床拼在一起睡你不同意来着?” “那不是怕睡着了没注意会压到你伤口吗?”苏昱无奈道。 “反正我现在好得差不多了,”肖遥瞥了眼苏昱怀里的花,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你就说同不同意吧。” 苏昱:“允许你再过分一点。” 肖遥眯了眯眼,再次试探道:“多过分?” 苏昱勾起嘴角,凑到肖遥耳边,低声道: “今晚我是你的,你想怎么过分都行。” 第40章 良师益友 浴室水流声不断,肖遥坐在沙发上,正心无旁骛地盯着手机,手边还摆放着纸笔,时不时写下几个字,有的写完还会认真地划线标记。 这辈子没上过学的男人,此时的表情堪比研究高考题。 仔仔细细地看完图文,翻到评论区,见一网名“好心人”的网友发了一段链接,配文:视频详解,不用谢。 笔在指间旋转几圈,肖遥略微思忖,点击链接。 一进去是个空白网页,加载图标卡了半天,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变化,正准备退出,浴室门咔哒一声,苏昱裹着浴袍走了出来。 肖遥连忙把桌上的纸收起来,手忙脚乱塞进了裤兜里。 “干嘛呢?”听见动静,苏昱走过来,一手撑着沙发靠背,弯腰打量肖遥,“藏什么东西?我看看。” 肖遥面色如常,捧起苏昱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淡定道:“没藏东西,你看错了。” 苏昱明显不信,挑眉盯着肖遥,手直接向裤兜伸了过去。 肖遥一把按住苏昱的手,一伸手把人捞进了怀里。苏昱身上只穿了件浴袍,此时跨坐在肖遥腿上,下摆叉开,堪堪挡住腿根。 “不让我看?”苏昱捏着肖遥的下巴,低垂着眼和他对视,故意冷着脸道,“防备我?” 肖遥仰头亲了下苏昱的下巴,试图逃避问题,苏昱推他他都不让,反而把人抱得更紧,从下巴一路吻到脖颈,在喉结处舔舐。 苏昱被肖遥亲得乱了呼吸,脑子却依旧清醒,手锲而不舍地往肖遥裤兜里探,最后肖遥一个没防备,被苏昱抽出了裤兜里的纸。 纸上写的东西实在入不得眼,这要被苏昱看见了,肖遥得臊死,于是他无所不用其极,捞过苏昱的腿弯,一个翻身把人压在了沙发上,苏昱拿着纸的手被钳制住,紧紧扣在头顶。 肖遥难得这么着急,让苏昱都有些意外,并且对手里的东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笑着动了动唇,正要开口,却被肖遥俯身堵住了嘴。 肖遥在唇舌上下了好一番功夫,苏昱也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正亲的忘情,室内突然响起一阵呻吟,二人动作一顿,齐齐睁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惊诧。 空荡的房间里此时死寂一片,只有一道娇柔的男音低喘着的哭求声。 声音竟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在病房里回荡,听得人血脉偾张。 察觉到声音来源,肖遥心中一惊,连忙爬起身查看手机,这一看,可了不得,手机上的画面简直不堪入目,那声音正是从其中一位男主口中发出。 这该死的网页卡顿! 网络上的“好心人”这回可把肖遥坑惨了。 苏昱撑着上身从沙发上坐起,偷摸瞅了眼手中纸条上的内容,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双手攀上肖遥的肩,靠在肩头满脸玩味地笑: “我们肖遥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肖遥现在想拿块豆腐撞死。 “跟我说说,都学会了些什么?”苏昱一脸无害的求知欲。 肖遥绷着脸,尽力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状态,解释道:“不准备充足,我怕你受伤。” “唔……”苏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现在准备充足了吗?” 刚才折腾了一番,苏昱身上的浴袍早已衣襟大开,一眼看过去,只剩腰部以下能勉强遮住,肖遥的视线不自觉地在苏昱身上游走了一番,最后定格在苏昱的眼睛上。 他靠近苏昱,和他额头相抵,鼻尖轻蹭,抓住苏昱撑在沙发上的手,手指缓缓挤进指缝,半晌低声问: “苏老师要不要检查一下功课?” 第二天,美丽的阳光照进病房。 肖遥睁开眼,入眼就是苏昱安睡的侧脸,金灿灿的晨曦为他镀上一层浅黄的光晕,他情不自禁地凑近了些,把人结结实实地抱进了怀里。 苏昱本就睡得浅,被肖遥一扒拉,身上的痛楚像瞬间觉醒了一般,害得他拧着眉低吟了声。 见怀里的人被弄醒,肖遥在苏昱额头亲了一下,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苏昱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句:“疼。” 肖遥于是把手伸向了苏昱后腰,温热的掌心贴着腰窝,一下下转圈轻揉。舒服得苏昱在肖遥怀里拱了下脑袋,很快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时间已近中午,肖遥已经起床,正在拆昨天给苏昱送的那束紫藤花。 苏昱靠在床头,全身酸痛,也懒得动弹,只静静看着肖遥修剪花枝,然后细心地把花插进花瓶。 “明天就要回国了,放花瓶里我还怎么带回去?” 听见声音,肖遥抬头冲苏昱笑道:“别带了,回去再给你买。” 摆弄完花之后,又挑了个显眼的地方放花瓶,肖遥坐到床边,把手伸进被子里,放在苏昱腰间:“还能下床吗?” 苏昱:“……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在挑衅我?” 肖遥没忍住笑了下:“冤枉。” 苏昱切了一声,掀开被子就要坐起来,结果痛得他动作一僵,咬紧牙关才忍住没痛呼出声。肖遥见了,顿时心疼得厉害,一时懊恼自己昨晚不知节制。 他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几步走到洗手间,又脱了自己的拖鞋给苏昱,这才小心翼翼将人放下。 之后的一整天,苏昱几乎一步都没走动过,想去哪都是肖遥抱着去的。苏昱其实觉得没什么大碍,但肖遥愿意抱,他也乐得偷懒,有时候都不用开口,肖遥就守在身边,他一伸手肖遥就会乖乖来抱他。 这情况倒是让肖遥有些担心:“我们明天坐飞机,你身体吃得消吗?” “宝贝儿,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苏昱敲着键盘淡定道,“一晚上而已,你当能榨干我呢?” 那昨晚是谁红着眼睛说受不了的…… 肖遥动了动唇,到底把这句不要命的话咽了回去。 有了昨晚的经验之后,今晚两个人都安分了许多,肖遥连抱都不敢把人抱得太紧,手只在苏昱腰间虚搭着。 关了灯之后,他照例给苏昱来了个晚安吻,苏昱不甘示弱,也在肖遥唇上轻啄了下,肖遥哪能占了下风,也亲了回去,然后就这样几个来回,两个人的嘴就分不开了…… 直到室内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喘息声,肖遥一个翻身把苏昱压在身下,手都探进了裤腰里。 没一会儿,苏昱吃痛地嘶了一声,眉头紧皱,肖遥终于清醒,紧张地抽出手,在苏昱眉间胡乱亲了几下,慌乱道:“对不起……” 苏昱笑了下说:“没事儿。” 肖遥叹了口气,懊恼地滚到一边,紧贴着床沿趴着,脑袋埋在枕头里,闷声道:“不能离你太近,我对你毫无抵抗力。” 苏昱笑着替肖遥盖上被子,在他脑袋上拍了下:“行了,快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回程的飞机好像比离开的时候要快一些,两个人在飞机上凑着脑袋打了会儿盹,感觉一睁眼飞机就落地了。 李垠凡在机场伸着脑袋东张西望,在看见苏昱的一瞬间立马冲了过去,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就差泪奔了。 “老板啊!你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我都是怎么过的嘛!” 苏昱:“不知道,没兴趣,离我远点。” 李垠凡:“T_T” 上车之后,李垠凡终于有了几分总裁助理的模样,小眼镜一戴,拿着手里的文件就开始汇报工作: “老板,如你所料,孟女士回国后第一时间联系了公司内的几位高层,调取了公司内近几年所有的业务资料。我按照你的吩咐,在那些资料里加了些线索,用不了多久,孟女士就能查到她想要的真相。” “苏晋成那边动向如何?”苏昱问。 “苏总似乎有所察觉,期间派了人去孟女士的住处探查,但都被我们的人挡了回去。” ”好。”苏昱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忽然勾唇笑道,“孟阿姨的动作太慢了,我们给她添把火。” “通知下去,明天上午九点,召开全体股东大会。” “收到!”顿了顿,李垠凡又问,“需要告知苏总吗?” “当然,”苏昱缓缓道,“我们的男主角怎么能缺席呢?” 第41章 自我圈禁 次日,苏腾集团。 肃穆的大厦之下,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徐徐停下,苏昱携一众人静立在门边,见车上的人下来,几步上前微笑道: “父亲。” 苏晋成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兀自整理了下西装的褶皱,抬脚就往里走,苏昱落后一步跟在身后。 一众人静等在电梯前,待电梯门开了之后,二人先一步上了电梯。 电梯四面光洁,能照出清晰的人影,苏晋成借着面前的电梯门打量着站在侧后方的苏昱,突然问: “现在不怕坐电梯了?” 苏昱沉默了一瞬,渐渐扬起嘴角,淡淡道:“人总要长大的。” 苏晋成哼笑一声:“长得再大,在我眼里你也只是个孩子,小心着点,飞得越高越危险。” “谢谢您,我知道了。” 这话落在哪一对父子关系里都是温情的,只有苏昱,在这字字句句里听出来的都是警告和威胁。 说来可笑,苏昱第一次来公司入职的时候,因为身份特殊,公司大部分高层都在场,亲自在一楼等着苏晋成带着这个小儿子初次亮相。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苏昱的身份——一个鸠占鹊巢的私生子,不知道从哪个野地里被挖出来的,什么都不会的草包而已。 人人都嗤之以鼻,一边摆出一副笑脸恭维,一边冷眼静等着看苏昱的笑话。 而那一回,苏昱站在电梯前,紧攥着颤抖的双手,脚步像是钉在了原地,满眼恐惧地看着敞开的电梯,一步不敢上前。 公司新上任的高管,老总的独子,集团未来的接班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连个电梯都不敢进。 不愧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怎么?他不会以为电梯会吃人吧? 围观的人有些甚至都憋不住笑了,苏晋成哪丢得起这个脸?当场就黑着脸把苏昱拽进了电梯。 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合上,苏昱靠在角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张着嘴艰难地喘着气,却依旧觉得缺氧。 不大的电梯内,好像被抽空了空气,他无力地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瞳孔失焦,耳膜被嗡鸣声贯穿。 苏晋成站在一边,皱着眉冷眼看着苏昱痛苦挣扎的模样,最终打电话叫来了医生。 也是在那一回,苏昱被确诊了幽闭恐惧症。 在听见诊断的一瞬间,苏昱就抬头看向了苏晋成,他清楚记得苏晋成那时候的反应。 那个将他关在深山里十八年,之后又用各种理由幽禁他无数次的人。 那个赋予他生命,又焚烧他的魂魄,操纵了他半生命运的人。 在听见医生下的诊断后,不过就是不耐烦地哼笑一声,轻飘飘地说了句: “战胜恐惧最好方法的就是直面恐惧。” 从此苏昱的住处就多了个灯光昏暗的地下室,他在那间地下室度过了许多个病症发作的日夜。 无数次的重生,无数次自我锻造,让苏昱终究为自己建起了一座高墙,他将自己困在墙里,门窗紧闭,从此走到哪里都身处密室。 叮——电梯门打开。 苏晋成边往外走边问:“说吧,这次搞这么大阵仗,是要干什么?” “这次出国考察,收获颇多,结合公司近几年的经营状况,我有一些新的想法,想跟大家汇报一下。”苏昱说。 “真当所有人都有时间陪你玩过家家呢?”苏晋成不屑道。 苏昱神情不变,始终保持着得体的淡笑:“他们不给我面子,也得给您一个面子不是吗?” 到了办公室,苏晋成抬手开门,头也不回道:“那就祝你成功。” 话音刚落,门在苏昱眼前砰地一声关上,他笑容渐收,脚步一转,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李垠凡在办公室等待已久,一见着苏昱进门,立马迎了上去: “老板,这是今天到场的名单。” 苏昱接过名单粗略扫了一眼,轻笑一声,随手丢在了桌面上。 见状,李垠凡担忧道:“集团股东大多以各种理由拒绝到场,这该怎么办?” “他们敢这样,不过是受了苏晋成的授意。” “苏总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了吗?” “不是我们要做什么,是孟卓燃要做什么。”苏昱说,“苏晋成会派人去孟卓燃的住处探查,八成已经知道国外的事了。我一回国就搞这么大阵仗,他自然会有所防范。” “那这次的股东大会怎么办?人数不到三分之一,会议根本不能进行。” “把孟卓燃会到场的消息放出去。”苏昱说。 “啊?”李垠凡疑惑道,“孟女士没说要来啊?放假消息吗?” “她既然回来了,也查清了该查的东西,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露脸的机会,怎么可能不来?”苏昱胸有成竹道。 闻言,李垠凡茅塞顿开,抚掌喜道:“孟女士来了就好办了,她是最大的股东,而且拥护者众多,集团大半股东都是从前跟着孟老爷子打江山的,知道她回公司了肯定高兴!” 苏昱笑道:“那还不快去办?” “好嘞!” 孟卓燃在国外待了几年,向来对公司的事务不闻不问,而且出国后和苏晋成闹离婚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公司里的元老本就因为这些事对苏晋成颇有不满。 如今孟卓燃不仅回国,还以股东的身份出席会议,如果二人真有离婚危机,那么此举无疑是想争夺公司的掌控权。 公司既有易主危机,那些股东哪个不得出来看看风向? 如此,原本到场人数不到三分之一的股东大会,不到半个小时就坐满了人。 现场人声嘈杂,有人欢喜有人愁。 苏昱准时到场,长长的会议桌只剩了两个空位,一个是一端的主位,另一个位于桌面一侧的最前端,苏昱坐在了侧面的位置。 屁股刚沾上凳子,就有一位性急的问苏昱: “听说今天孟女士会来?是吗小苏总?” “对,”苏昱笑着说,“诸位别急,人马上就到。” 得了准确答案,大家终于安静了些,各怀心思地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议桌上的众人渐渐有了骚动,见苏昱气定神闲地坐在座位上看资料,有几位按耐不住的就开了口: “离开会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不仅孟女士没到,就连苏总都没来,不会是忽悠我们的吧?” “对啊小苏总,这回到底是干嘛,你好歹跟我们说一声啊,总不能一直这么耽误时间吧?” 苏昱依旧静坐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其他人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太好。 直到苏昱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他拿起看了一眼,随即勾唇笑道: “来了。” 会议室的门应声打开,孟卓燃一身利落的职业装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几位集团高管,每个人手中都抱着一沓资料。 桌上的人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注视着孟卓燃毫不客气地走向主位。 孟卓燃站得挺直,扫视了下在场的众人,展颜笑道:“抱歉,有点事耽误了,诸位请坐。”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又被打开,这回走进来的苏晋成。 “苏总来了啊,正准备叫人去请你呢。”孟卓燃笑意收敛,淡淡瞥了眼苏晋成,一屁股坐在了主位,然后冲身后的人说,“愣着干嘛?给苏总看座啊。” 苏晋成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道:“卓燃,公司的事你不了解,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回家问我,不用这么辛苦跑过来。” “苏总,我作为集团的第一大股东,总不能一直不作为,你说是吧?” 这语气明显的疏远,在场的众人一听心里就有了底,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最终都停在了苏晋成身上。 苏晋成向来重脸面,被公司一众高管如此盯着,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好走到会议桌的另一端,坐在了和孟卓燃相对的副位。 事情进行到现在,会议室里一时气氛都有些紧张,只有苏昱,始终端坐在椅子上,连头都没抬一下,一只手拿着手机藏在桌下,时不时打几个字,垂着眼嘴角带笑—— 肖遥: 午饭回来吃吗? 苏昱:刚开始开会,估计赶不回去了。 肖遥:那晚饭回来吃吗? 苏昱:嗯,晚上我早点回去。 肖遥:晚饭想吃什么?给你做。 苏昱:想吃你…… 肖遥:(脸红)那什么……你身体吃得消吗? 苏昱:肖同学,已经第三天了,你未免太高估自己。 肖遥:…… 第42章 鹰击长空 “诸位都知道,这个公司是我爸留下来的,当初我年纪小,一个人扛不起那么大的公司,就只好让苏总替我暂行职权。” 室内很安静,越发显得孟卓燃的话语掷地有声。 这么多年来苏晋成在公司里一直都是默认的掌权者,如今从孟卓燃的口中说出来,倒成了个临时聘请的雇佣工。 没人敢看苏晋成的脸色,只有孟卓燃,隔着长桌凝视着对面的苏晋成,眼眸冰冷,不含一丝情感。 “我当甩手掌柜这么多年,倒是苦了苏总日夜操劳。” 苏晋成不愧当了那么些年董事长,逢场作戏的功力也不是盖的,就这还能扯着嘴角演下去呢:“夫妻本是一体,我操持的是家业,谈什么辛苦。” 孟卓燃冷笑一声,压根没打算给苏晋成留面子: “我拿着公司近半的股份,却因病在国外偷了几年闲,如今养足了精气神,到底还是应该回来主持家业,总不能让我爸辛苦打下的江山就这么荒废下去。” 这话一出,孟卓燃此行的目的就摆在明面上了。 自从苏晋成上位后,孟家的旧部就频繁遭受打压,现如今听见自家小姐终于支棱起来了,那叫一个红光满面。只是苏晋成这么多年培养的势力也不在少数,听见这话顿时急了,眼睛一个劲往苏晋成那边瞟,就等着他一个动作,他们就能立马跳起来反驳。 这边苏晋成还没反应呢,苏昱在旁边慢悠悠地递了句话: “哦?孟女士,什么叫‘就此荒废’?我爸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样说让人寒心啊。” 这话明面上是在维护苏晋成,几位苏氏党羽听后甚至赞同地点了点头,实际上却轻飘飘坐实了苏晋成替人打工的地位,还十分丝滑地点明了此次批斗大会的主题。 果然,在听见苏昱的问话之后,孟卓燃冲身后的人抬手示意,几位高管就上前依次把手中的资料分发了下去,其中一位甚至打开了PPT,可谓准备充足。 接下来的时间,孟女士向我们展示了苏腾集团自交到苏晋成手中后年年下跌的绩效情况以及所有不正常的资金流动,并且在苏昱时不时的煽风点火之下,在场的众人已经满腹狐疑,连看苏晋成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公司绩效暂且不论,我想问苏总的是,公司近年来大量的资金流出,以及不知来由的订单交易都是怎么回事?” 孟卓燃目光如炬,身居主位,身后PPT上滚动的文字是父亲留给她的产业,身前列坐的叔伯是她的拥趸者。 她颓然半生,一朝回首,发现父亲用尽一生为她创造了一支军队,足够她随时东山再起,一生富足。 而当年甘愿被一方缧绁圈禁的金丝雀,如今舒展羽翼翱翔天际,也有了鹰隼的影子。 对于孟卓燃口中的异常,在座的有知情的有不知情的,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投向苏晋成。 这么多的漏洞,苏晋成自然无法当场说出个所以然来,他黑沉着脸,大脑飞速旋转,正要开口编瞎话,不料会议室的门又被人打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一群身着警服的人。 为首的一位警员向众人敬了个礼,问道:“请问哪位是苏晋成?” 苏昱站起身,冲警员礼貌地笑道:“请问找苏总有什么事吗?”边说边刻意地往苏晋成的位置看了眼。 那位警员得了指引,走到苏晋成面前,正色道:“接到举报,您涉嫌多起刑事案件,需要您配合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这天,堂堂苏腾集团董事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众警员带离公司,公司楼下还蹲守了许多不知从哪儿得来消息的记者,把公司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孟卓燃在集团此番群龙无首的状态下,由股东大会投票选举,理所应当地成了代理董事长。 “这些人都是你叫来的吧?” 孟卓燃和苏昱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正追着警车跑的记者们,气氛奇异地平和融洽。 苏昱单手插兜,垂眼注视着楼下的闹剧,神色没有丝毫波动。 “小小年纪,手段倒挺狠,连亲爸都不放过。”孟卓燃笑道。 “我和他的关系,仅仅停留在血缘。”苏昱淡淡道,“血缘么……最浅薄的东西。” 这观点孟卓燃不敢苟同,但综合苏昱自小的经历,她表示充分理解。 “公司有很多隐形交易,这些被苏晋成藏得紧,我没有权限查看。” “怎么?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查?” “不是帮我查,”苏昱说,“你本身也要调查这些,我不过是要求信息共享。” “凭什么?” “就凭你儿子的死因是我提供的线索,”苏昱侧头看向孟卓燃,“我说过的,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相反,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孟卓燃眯了眯眼,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孟女士,信息共享是相互的。” “臭小子,”孟卓燃没忍住笑骂了句,又说,“行,我答应了。” “期待您的好消息,”苏昱颔首道,“告辞。”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肖遥正在厨房烧菜,苏昱虽然厨艺不行,但洗个菜还是很行的,于是袖子一撸,就开始在厨房打下手了。 洗完菜没事干了,他就双手环胸靠着灶台,欣赏肖遥穿着围裙颠锅的样子。 简直帅炸了。 勾着唇欣赏了半天,苏昱才终于记起来件正事,于是说:“明天别做饭了。” 肖遥拿着锅铲的手一顿,失落的表情都写在了脸上:“明天是中秋节,你不回家吗?” 见肖遥这副表情,苏昱不动声色道:“嗯,不回了。” 肖遥:“哦……” “不问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 “张总说我老大不小了还单着,要给我介绍女朋友,”苏昱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明天是个相亲局。” 肖遥静了半晌,抬眼看着苏昱。直到锅里的油都开始冒烟了,他才移开视线,把备好的菜倒进锅里,随便翻炒几下就盛了出来,连盐都没放。 “吃饭吧。” 面无表情地说完,肖遥就端着菜出了厨房。 见肖遥没什么反应,苏昱无趣地撇了撇嘴,洗了手就乖乖去餐桌吃饭了。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肖遥几口扒拉完饭,筷子一撂就站了起来,看着苏昱严肃道:“吃完来楼下一趟。”说完就转身走了。 说是楼下,是因为肖遥在国内还是个“死人”的身份,为了不让人发现这个家里多了个人,他依旧住在地下室。 看着肖遥离开的背影,苏昱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肖遥生气了,知道自己玩笑开过了头,他也没心思吃饭了,碗都没来得及洗就下了楼。 地下室的门是关的,苏昱试探性地敲了敲门,门应声打开,连等待的时间都没有,好像肖遥一直在门后等着人过来。 门一开,苏昱想好的解释的话都没来得及说,连个人脸都没看清,就被肖遥拽进了房间。 门砰地一声关上,苏昱面对着门被压在门板上,双手被紧紧钳制在身后,他都没来得及挣扎,就被肖遥扳过下巴吻了上来。 这个吻带着隐忍的焦躁和委屈,肖遥在他的下唇咬了一口,咬完又怕把人咬疼了,伸出舌头舔了舔。 苏昱这个姿势着实不太好受,却依旧任肖遥掌控,无限包容地迎合他。 毕竟这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正亲着呢,下身突然一凉,苏昱睁开眼,和肖遥拉开些距离,在交融的气息中说:“宝贝儿,别生气。” 肖遥的手伸进衣服下摆,从领口伸出,掐住苏昱的脖颈,低下头在苏昱颈侧咬出个红印,咬完贴在苏昱耳边,阴恻恻地说: “我看你明天怎么出去。” 话音刚落,门板被撞得砰地一声,苏昱按在门板上的手指骤然收紧,他喘了几口气,扭头在肖遥唇边胡乱亲了几口,试图安抚: “跟你开玩笑呢,没有相亲,乖遥遥,先放开我好不好?” 都这时候了,肖遥哪听得进去这个。 这一晚,位于地下室的门板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何为“骨头散架”,简陋的木床也从没想过自己此生还能承受如此动静,洗手间的镜子也变得模糊不清。 第43章 按图索骥 照说今天的端午节,原本是两人第一次在一起过节,该是十分浪漫惬意的,但苏总昨晚作了一回,如今落了个下床都费劲的后果。 肖遥每回穿上衣服看着都老老实实的,害得苏昱有气都没处撒去,只能闭着眼睛搞冷暴力。 但肖遥哪能被区区一个冷暴力吓退? 见苏昱闭着眼睛装睡,怎么喊都不理人,连饭都不吃,他直接把被子掀到了一边。 苏昱身上还光着呢,只觉身上一凉,就被肖遥整个抱起,坐在了他怀里。 把人面对面抱好,又拿了个毯子包裹着,肖遥才垂着眼开始替苏昱按摩。 手指温热有力,从脖颈开始揉捏,顺着脊梁一路向下,在腰窝处打圈。 苏昱舒服得放弃抵抗,干脆把下巴搁在肖遥肩上,又往肖遥怀里挤了挤。 “腿要不要按?”肖遥温声问。 “嗯……”苏昱闭着眼哼哼了一声,丝毫没察觉自己的冷暴力策略已经不攻自破。 肖遥的嘴角渐渐染上笑意,手十分自然地向下滑去,帮苏昱全身上下按摩了个彻底,直把人骨头都快揉松了,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才拿来准备好的午饭,将人换了个姿势抱着,哄道: “张嘴。” 心里那点火气全被肖遥按灭了,苏昱现在浑身舒畅,哪还有跟人对着干的心思,乖乖躺在肖遥怀里享受了一把被投喂的快乐。 吃完午饭,肖遥才把人放回床上,自个儿也跟着钻进被子里,从后抱着苏昱,美美睡了回午觉。 二人昨晚几乎没睡,今天正好有时间休息,一觉睡到了傍晚。 他们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 苏昱睁开朦胧的睡眼,摸到床头柜的手机,拿到眼前一看,顿时清醒了。 “喂?郝叔。” “苏昱啊,什么时候过来啊?” “我午觉睡过头了,您再等会儿,我收拾好就过去。” “好嘞,等你啊!叔今晚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肖遥被说话声吵醒,一把按住要起床的苏昱,嘟囔道:“干嘛去?” 苏昱拽着肖遥的双手猛地一拉,把肖遥拉得坐了起来,然后在一脸懵逼的肖遥脑门儿上亲了一口:“起床,带你去过节。” 被强制开机的肖遥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下床跟在苏昱屁股后面洗漱,直到衣服都换好了,肖遥才回过神来,问了句:“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苏昱这一个关子卖了一路,开着车带肖遥来到了一处老旧的居民楼。 车刚停下,就见三楼的窗户打开,窗户里探出个脑袋往楼下张望,一看见苏昱就笑容满面地招手:“呦!可算到了,快上来吧!” 这脸十分眼熟,肖遥仰着头回忆了几秒,突然看向苏昱,恍然大悟道:“这是那个送外卖的郝叔?” 上回肖遥生病,就是这位郝叔给他送了顿热饭,离开时还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让肖遥有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他。 后来肖遥猜出了那顿外卖或许是苏昱叫人送来的,却没想到苏昱和郝叔还是熟识。 “我以前一个人待着的时候经常点外卖,有一次碰见郝叔,看我一个人住就留下来跟我多聊了几句,”苏昱边带着肖遥上楼边解释道,“郝叔为人热情敦厚,后来慢慢得我也乐意让他给我送餐,还能有个人聊聊天,一来二去得就熟了。” 想起上回郝佑明给他送餐时的情景,肖遥情不自禁笑了笑:“郝叔人很好。” “是啊,老头儿是个爱热闹的,一个人住难免孤单,我反正也是个没地儿过节的,逢年过节的就爱往他跟前儿凑。” 说完也到地方了,苏昱笑着拍了下肖遥的背:“今年还能多个人,他指不定多开心呢。” 说这话的时候郝佑明正好开门,全让他听见了,一开门就冲着俩人乐:“开心开心!能不开心嘛,快进屋吧。” 苏昱笑着把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递过去,郝佑明一见,顿时收敛了笑意,佯装生气道:“说了不让买东西,再这样下回不让你进屋了。”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动作利索地给两人拿来了准备好的拖鞋,苏昱边换鞋边说:“都是些吃的,我一个蹭饭的不得添点菜啊。” “呦,我这儿样样齐全,还能委屈了你的嘴?” 虽然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两人言语间却并无生疏,肖遥在一边看着,莫名觉得苏昱这状态才应该是和长辈相处的样子。 “小肖,愣着干嘛?进来坐。” 肖遥笑着说:“您还记得我呢?” 几人坐到沙发上,郝佑明边给二人倒茶边说: “记得,苏昱的男朋友呗。” 肖遥:?! 他一脸惊诧地看向身旁的苏昱,就见苏昱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并没有解释的打算,于是他又把目光投向了郝佑明。 “这么惊讶干嘛?”郝佑明笑着说,“当初小苏叫我偷摸着给你送饭的时候就说喜欢你,现在都带来我家了,我估摸着就是追到手了。”说完还调侃似的问苏昱,“我老头子没猜错吧?” “是,”苏昱一本正经道,“费了好大劲儿才追上的。” 等等,谁追谁? 不对,什么时候就喜欢我了? 肖遥此时的心情就如坐过山车,视线一个劲儿往苏昱那边瞄。等郝佑明去厨房了,才终于有空档问一句:“真的吗?” “这还能有假?”苏昱端着手中的茶杯吹气,淡定道,“当初可不就费了好大劲儿才让你表白的?” “不是这个,”肖遥看着苏昱的侧脸,认真道,“郝叔说送饭的那次你就……” 肖遥话音渐弱,到底没把最后那几个字说出口。 “这个不对。” 苏昱给了个否定的答案,又慢悠悠喝了口茶,吊足了肖遥的胃口才说: “实际上比那要早得多。” 说完就放下杯子,去厨房给郝佑明打下手了。 早得多是多久呢? 肖遥坐在原地,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轻抠布料,表情有些茫然。 相比他在暗恋曝光之后破罐子破摔的主动和直白的表白,苏昱似乎从未对他说过“喜欢”,即便是给予他的回应,也大多止于一句“我知道了”。 他们经历过枪林刀树,也数次共赴巫山云雨,其中情谊早已无需验证,肖遥却还是想从这人口中听见一句简单的告白。 从前他觉得自己无所求,能站在苏昱身边就心满意足,如今又觉得自己过于贪心,从表白到肌肤之亲,明明苏昱对他极尽纵容,他绕了这么大一圈,却又对一句话耿耿在心。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仰头饮尽茶水,到底压下了心中乱麻。 其乐融融地吃完晚饭,难得来一趟,老头儿不愿意放人走,二人也舍不得离开,于是就留下来陪老头儿聊了许久的天。 郝佑明健谈,人也开明,估计是天天送外卖,见的人多,跟他们聊天也没代沟,偶尔还能调侃几句他们的恋情。 聊到最后,到底是一个人孤单,郝佑明三句话不离那久不见面的儿子: “要说还是我这姓好,你们猜我给我儿子起了个啥名儿?” 这哪能猜得着?所幸郝佑明也没真让人猜,卖了个关子就自己招了: “我儿子啊,叫郝帅!” 老头儿说完哈哈大笑,逗得肖遥和苏昱也忍俊不禁。 “你们别笑,我儿子那是人如其名,不信我给你们看他照片。” 说着就回卧室拿出了摆在床头柜上的相框,小孩儿似得在二人面前晃了一圈。 肖遥原本被老头儿可爱得眉眼带笑,却在看见相框上的照片后顿时皱了眉。 他拿过相框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神情严肃得苏昱都察觉出了不对劲,看了眼照片,低声问他:“怎么了?” 郝佑明就在对面看着,这会儿也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呢,犹豫着问:“小肖是认识我儿子吗?” 肖遥和苏昱对视一眼,飞快调整好表情,笑着把相框还给郝佑明:“郝帅长得跟我一个朋友很像,刚刚差点儿认错了。” 郝佑明闻言倒十分感兴趣:“什么朋友?下回领过来我瞧瞧,郝叔这儿什么好吃的都有。” 肖遥笑着答应了。 苏昱坐在一边,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对肖遥何等了解,此时不动声色地记下了相框上的脸。 第44章 关键线索 辞别之后,回家的路上,车内的气氛和来时相比已经全然不同,肖遥安安静静坐在副驾,就差把“心事重重”四个字写脸上了。 苏昱注意了肖遥一路,这会儿到底没憋住,抬手在肖遥头上摸了一把,故作轻松道:“怎么了我们小遥?” 头发被揉成了鸡窝,肖遥偏了下头,任苏昱的手下滑到脸颊,又闭着眼睛在苏昱手心蹭了蹭,才闷声说:“还记得我出车祸那次吗?那次撞我的人都被抓了,其中有一个……和郝帅长得一模一样。” 晚上下过雨,马路上还是湿的,能映出城市各色的霓虹灯,从目之所及的车窗外向远处铺开,凭空多了些虚幻的色彩。 苏昱久久没有说话,直到前方红灯亮起,他踩下刹车,转头看着肖遥,手揪着肖遥的耳垂,正色道:“郝叔不会有问题。” “我知道,”肖遥把耳边的手抓下来握在手里,“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我们得先调查清楚那个人是不是郝帅。” 到家后,肖遥给徐承伟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徐承伟亲自来到缉毒大队,和周皓会面之后,重新提审了一个人。 “档案上叫王乐山?” “对,”周皓说,“但这个档案你也知道,没什么参考价值。” 徐承伟放下手中的资料,看着单向玻璃对面正在受审的寸头:“供词漏洞百出,肢体动作明显不自然,一看就不太聪明。” 瞧这自信的语气。 周皓笑道:“你有什么高招?” “没招儿,”徐承伟大手一挥,“上去喊一嗓子就完了。” 审讯室的门砰地一声被踹开,周皓嘴里叼着根烟,吊儿郎当地走进门,拿起桌上的笔录扫了一眼,不耐烦地丢到一边,一拍审讯警员的肩: “别审了,审也审不出什么名堂……走,哥带你们撸串儿去。” 寸头看了眼周皓,很快又垂下头,抠了几下手指。 有周皓这个队长带头,其他人纷纷响应,动作利索地收拾完东西,一个人带着寸头边往外走边回头嘱咐道: “皓哥,先别走啊,我把这人带回去就过来。” 周皓摆了摆手,示意这人别废话。 踏出审讯室的时候,寸头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背终于放松下来,垂着头慢腾腾往回走,手铐碰撞发出的声音无比清晰。 经过走廊,前面就是一处拐角,寸头此时不知在想什么,目光落在地面,神情有些呆滞。 刚走过拐角,身侧突然响起一道不大的声音: “郝帅。” 寸头停下脚步,下意识看向声源处,就见一穿着普通的男人靠在墙角,微笑着看他:“郝帅,好久不见啊。” 寸头迷茫地抬手挠了下后脑勺,犹豫着问:“我们见过吗……”说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神色一变,慌张地看了眼四周,边往后退边道:“你……你认错人了。” 徐承伟步步逼近,从兜里掏出烟盒,十分自然地给寸头递了根烟:“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爸的朋友,他怕你在里面受委屈,特地叫我来看看你。” “我爸?”寸头愣在原地,嗫喏半晌 ,小心地瞥了眼徐承伟,“你认识我爸?我爸叫什么名字?” “郝佑明呗,”徐承伟揽过寸头的肩,笑道,“瞧你这样儿,在里面受了不少委屈吧?要不我带你爸过来见见你?” 这名字一出,郝帅终于藏不住了,猛地攥住徐承伟的手:“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谁告诉他的?”他嘴唇哆嗦,话音几乎带上了哭腔,“不要带他过来,不能让他看见,求求你,不能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可是……你爸已经知道了啊。”徐承伟叹了口气,“你爸总说你是个好孩子,怎么现在沦落成这样了呢?” 被攥住的手能感受到对方开始剧烈颤抖,徐承伟蹙眉看着眼前的人——和肖遥差不多的年纪,却做着卖命的勾当,如今镣铐加身,满眼祈求地要他不要告知家人。 前面的话都是徐承伟根据这人的神态动作瞎编的,只是为了套话,实际上肖遥只在电话里告知了姓名。 可现在看着这人,徐承伟竟是发自内心地想问一句“苦衷”。 “郝帅,男,二十五岁,曾经是一名普通白领,二十四岁时因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汇报的警员话音戛然而止,看了周皓好几眼。 周皓面色不虞,一把将资料拿了过来,从头到尾仔细看完后,问:“你确定没查错?” “确定。” 徐承伟在一旁听着,面色冷峻,忽然开口:“判他故意伤害的那宗案卷还能查到吗?” “我这就去查。” 说完,警员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周皓突然拉住:“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资料查到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收到!” “一个还在服刑的犯人?”肖遥诧异道。 “对,一个犯人,不知道怎么从牢里跑出来的,套着个假身份在社会上大摇大摆,居然还敢组团撞车。”徐承伟几乎要气笑了,“简直无法无天!” 肖遥沉吟半晌,突然问:“承哥,他爸……” “他爸也查了,没问题……对了,还有个事儿。”徐承伟把手机夹在肩上,腾出手翻看刚拿到的资料,“这孩子之前入狱的原因也挺奇怪,说是因为晚上回家路上看见一个女孩子被男的猥亵,冲上去见义勇为,结果一脚把那男的踹成了重伤,最后被起诉,才落了个故意伤害。” “资料可以给我发一份吗?”肖遥问。 “行……小遥啊,这边既然查出了郝帅的身份,估计很快就会通知家属。” “承哥,通知家属这活儿交给我行吗?我到时候亲自带着他爸上缉毒大队。”肖遥说,“我怕到时候一群人上去一亮警察证,太突然了,会吓着老头儿。” “你愿意去也好,给家属做好思想工作,周皓还指着把老爷子带来能让郝帅松松口呢,那孩子嘴紧得很。”徐承伟话音一转,正色道,“在刑人员出逃不是小事,他一个普通人,没有人暗中操作不可能出的来,他是得了谁的帮忙?这可能是我们查出‘内鬼’的关键。” “我知道了承哥。” 肖遥的手机开着免提,苏昱就坐在旁边,从头到尾都听着。 挂断电话之后,肖遥看着苏昱,正要开口,却被苏昱打断: “明天……我们明天去郝叔家。” 肖遥轻握住苏昱的手,和他掌心相贴,无声安抚。 第45章 回溯流光 今晚苏昱的话明显少了许多,肖遥把徐承伟发来的资料打印出来,苏昱就拿着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照徐承伟透露的信息,基本可以确定郝佑明对郝帅的现状毫不知情。 一个聊天三句话不离儿子的独居老头儿,会因为心疼儿子对陌生人都施予善意的父亲。 肖遥曾有幸窥探过这如山爱意的一角,如烟火般在他的生命中绽放了一瞬,足以让他回味一生。 他和苏昱都是缺爱的人,他知道此时苏昱的不忍比他更甚。 他们像流浪猫一样,从遗失宠物的大人身上偷来片刻慰籍,如今却要亲手为这人递上血淋淋的刀刃。 一直到深夜,苏昱房间的灯都没灭,肖遥坐在一楼,周身是浓稠的黑暗,他看着二楼的那束光许久,终于轻手轻脚上了楼。 站在门口就能听见隐约的风声,走进房间,能看见阳台的玻璃门大开,白色纱帘被风吹得飘荡不止,苏昱靠坐在阳台一角,蜷缩成一个模糊的黑影,一动不动。 肖遥快步走到阳台上,半跪在苏昱面前,见他闭着眼呼吸均匀,伸手在他脸上探了探,一片冰凉。 他小心将人抱起,平躺着放在床上,又仔细掖好被角,把额前的头发轻拨到一边,握着苏昱的手,直到这人全身都暖和了,才终于缓慢地叹了口气。 视线刚从苏昱的脸上移开,肖遥的目光就定格在了床头柜的相框上。 这是肖遥第一次进苏昱的房间。 迟钝如他,在看见静躺在灯光下的破碎枯叶蝶的时候,从年少至今的点滴回忆压缩成无数星光,霎时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极轻地喘了口气,抬手想要触碰蝴蝶的翅膀,却被相框玻璃挡住。 指尖颤了一下。 眼前似乎浮现出大片热烈的火烧云,从草地的边界无限蔓延,树顶都被染成橙红色,漫天的粉雾之下,是一个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是年少离别那天……站在窗口的苏昱看见的景象吗? 这画面和苏昱朋友圈里的三张照片渐渐重合,几乎一样的角度,只有无法复刻的夕阳和一去不返的少年再没出现过。 苏昱,早得多是多久呢? 这句话无端在肖遥耳边响了一遍,他转而去看熟睡的苏昱,心脏像是突然被人攥紧,猛地抽痛了一下。 “你可不可以……别再让我心疼了?” 这话说得极轻,尾音几乎只能听见气音。 他闭着眼和苏昱额头相抵,苏昱却好像在睡梦中感受到了某人的情绪,拧着眉哼哼了一声,手胡乱在被子上抓了一下,正好抓住肖遥的手指,这才安分下来。 肖遥心里酸软一片,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在苏昱脸上亲了好几下,又不敢亲重,怕把人弄醒。 苏昱在睡梦中觉得脸上有只调皮的虫子,一会儿跳到这儿一会儿跳到哪儿,弄得他脸上痒痒,于是抬手一巴掌拍扁了该死的虫子。 某位虫子挨了一巴掌,顿时不敢动弹了,眨巴着眼睛看着苏昱,待确定没把人弄醒,才小心翼翼地单手爬上了床,然后把苏昱圈进怀里,拜访枕边人的梦境去了。 第二天一早,苏昱迷迷糊糊醒来,一睁眼就撞进了一双满含深情的眼眸,他迷茫地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还没睡醒,不料手很快被身边的人拉了过去。 肖遥在苏昱的指尖亲了下,嗓音低沉:“早安。” 苏昱眨巴了下眼睛,艰难回忆起昨晚的场景,问:“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肖遥一脑袋扎进了苏昱怀里,声音被衣料闷得嗡嗡得:“没你睡不着,晚上偷偷上来的。” “……” 不对劲…… 苏昱无意识抓了把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眯着眼睛怀疑自己还在做梦。不料那脑袋往上拱了拱,停在了肩窝处,缓缓吸了口气,又在锁骨舔了一口,咂吧咂吧味道,半晌肯定道: “你好香。” “……” 苏昱忍无可忍,借着起床气的劲儿,一把薅起肖遥的头发,逼迫他仰头和自己对视:“你昨晚是不是喝酒了?现在发酒疯呢?” 不止,昨晚的发现简直像一针慢性的兴奋剂,害得肖遥今天早早就睡意全无,一边欣赏苏昱的睡颜一边回味,越发觉得面前这人让他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看着我干嘛?”苏昱被肖遥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薅着头发的手转而去蒙他的眼睛。 “觉得今天格外喜欢你,想多看几眼。”肖遥被蒙着眼,嘴角却是笑盈盈的, 苏昱被这话逗得嘴角噙了笑,最终还是没忍住垂头和肖遥接了个温存的吻,蒙住眼的手始终没放下。 在家耽搁了一上午,二人磨磨蹭蹭犹犹豫豫,苏昱甚至吃过午饭就把自己藏进了被窝里,试图再逃避一会儿现实。 可再怎么不忍心,终究还是要去做他们该做的事。 郝佑明今天没有工作,下午出门找小区里的几位大爷打乒乓球去了。肖遥和苏昱到他家的时候,见家门紧闭,给他打了个电话,老头儿得知后开心得当场跟球友认了输,一撂拍子转头就要走。 另一位大爷问道:“这么高兴啊老郝,是不是儿子回来了?” 郝佑明走得飞快,冲后摆了摆手,乐呵道:“哎呦,差不多差不多。” 站在楼梯口等了没一会儿,就见郝佑明小跑着往楼上来,苏昱忙上前扶了把,无奈道:“您别急,我俩又不会跑。” 郝佑明嘿嘿一笑:“那可说不准,我老头子这儿简陋,留不住人啊。” “您要是这样说,我可就要把您绑去我的大别墅住了。”苏昱笑道。 “拉倒!”郝佑明掏出钥匙开门,故作嫌弃道,“我一老鳏夫,天天看着你们卿卿我我啊?还活不活了我?” 打开门,老头儿又扭头冲二人笑道:“况且我要走了,我儿子回来就找不着爹咯。” 这话一出,站在门口的两人都没了声音,老头儿觉得奇怪,问了句“怎么了”,没想到没得到一句回应,就连号称“苏腾影帝”的苏昱脸色都明显不太好。 俩一米八以上的大小伙儿,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如今嗫喏着站在原地,像犯了错不敢进家门的孩子。 察觉出不对劲,郝佑明也没多问,只先招呼着两人进了门,待茶水泡好,水果点心都摆上了,他一改往日没正形的样子,此时拖来个凳子,往两人面前一坐,俨然是个庄严的长辈。 “跟叔说说,是不是遇着难处了?”话落,似乎是想到什么,他眯了眯眼,试探道,“你俩吵架了?还是家长不同意?或者有人说你俩坏话了?” 他越说越笃定,看着俩孩子欲言又止的模样,越发觉得是孩子受了委屈,气愤地一拍大腿: “不就俩男的搞对象吗?都二十一世纪了,我老头子都没意见,谁比我还封建呢?!用他奶奶的裹脚布缠脑仁儿了是吧?!” 他一撸袖子,那架势感觉只要得到一个答案立马就能为了俩孩子冲上去跟人干仗。 “说!大胆说!叔给你们做主!谁敢欺负我家孩子我跟谁急!叔干了这么多年外卖员,那体力可不是盖的,分分钟给他干趴下!” 郝佑明的语气像是在逗小孩儿,却字字回护,句句由衷。 肖遥和苏昱被他逗得露出些笑,却心间酸楚,喉中哽噎。 他们清楚此行没有退路,也知道必将承受后果,正是因为再明白不过,所以怒火也好哀怨也罢,由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于是肖遥全程把苏昱按在一边,一个人郑重地向郝佑明叙述了前因后果。 郝佑明的表情最初是茫然的,他们口中的郝帅和他的儿子怎么也不像是一个人。 他那乖巧孝顺的儿子,怎么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就成了个作奸犯科的亡命徒了呢? 他心中激愤,面上却不动声色,看上去几乎是平静的: “带我去见他。” 第46章 围城之内 对于这件事,郝佑明是难以置信的,去往缉毒大队的路上,他甚至已经想好,要是俩兔崽子合起伙来坑他,他必是不能善罢甘休的。 可现实终究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站在单向玻璃面前,对面的郝帅戴着手铐,正接受警员无休止的盘问,精神已然萎靡不振。 过了许久,僵立的郝佑明终于出声: “能让我进去跟他单独聊聊吗?” 换作三年前,郝帅根本无法想象如今的场景。 那时的他刚大学毕业,满怀热忱开启人生的下一阶段。 他很普通,在人群里和他擦肩而过,不会给路人留下任何印象,偏偏他爸给他取了个这么直白的名字,让普通的他总能轻易被人记住。 工作的时候,领导叫他的名字叫得最顺口,叫得多了,他露脸的机会也就多了,事业也渐渐有了起色—— 那时他以为这是他辉煌人生的一个起点,如今回望过往,才发现那时脚下站的是座高峰,他年少轻狂,一路昂扬,最后一脚踩空,跌进了深渊。 他几乎要倾佩操纵命运的上帝之手,这个玩笑比他父亲给他起的名字还要高明,说出去必让人捧腹大笑。 可他如今身处深渊,满身狼狈,似乎没有给人调笑的机会了。 他曾想过,假如有一天事情藏不住了,他把这些当成个笑话讲给郝佑明听也好,老头儿是个乐天派,合该多笑笑。 可这审讯室到底太过压抑,四周也静得诡异,手腕上的镣铐像被火烤过,烫得人怎么也挤不出笑脸。 他憋得脸皱成了一团,头垂得低低的,颈椎垮成了一道弯。 郝佑明站在灯下瞧着,许久不见的儿子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连脸都不让人看。 于是他缓步上前,把手放在郝帅的后颈上,一下下轻抚着,口中叹息道: “我当怎么了呢……还以为是我老头子讨人嫌,你才不愿意回家呢。” 郝帅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终于忍不下去,自暴自弃似得呜咽出声,在父亲的抚慰下号啕大哭。 郝佑明一直静立在旁,像一棵常青的松柏,无论何时何地,总会给他的孩子遮出一片树荫。 此时无关对错,他的立场仅代表一个父亲。 郝佑明的到来让郝帅彻底打开了心扉,他像是有了支撑,一改原先颓丧的状态,再不畏畏缩缩,主动向警方交代清楚了全部事情。 郝帅在一年前因故意伤害罪入狱,因为不敢告知郝佑明,只匆忙让人给他传了句话,说跟着兄弟外出创业,等做出一番事业自会归家。 郝帅原本想的是,等服刑结束,他照常回到父亲身边,只当三年创业失败了,他可以重新找工作,只求陪着老头子开开心心得就行。 他这样想着,甘愿戴上镣铐,独自踏进监牢,此后所见的,竟是一幅人间炼狱。 他亲眼见着身边的狱友深夜被莫名叫走,有时一消失就是大半个月,再回来的时候,人几乎有些神志不清。 那是个新的环境,或许有自己的规则,郝帅不敢多问,只能暗自猜测。 他的心里曾有无数个答案,他带着答案被人叫走,走进地下的黑洞,每一步都在粉碎他的妄下断语。 之后的他成了谜题本身,被要求不能向任何人揭露谜底。 那是个深不可测的地方,藏着啖人血肉的恶鬼,他知道自己轻如尘埃,只有遵守规则才能活下去。 可后来一次次的毒瘾发作,彻底粉碎了他的最后一线希望。 他变成了一具被毒品操控的傀儡,此后所行之路,再难得见光明。 这场审讯无疑是漫长的,肖遥和苏昱在周皓的办公室等待,也终于和许久不见的徐承伟见上了面。 三人等了许久,周皓才结束审讯回到办公室。 “郝叔呢?”苏昱第一时间问了句。 “父子俩那么久没见,郝佑明舍不得走,这会儿还陪着儿子呢。”说完,周皓向苏昱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皓,现任缉毒大队总队长,苏总的事我们已经听肖遥说过了,感谢您为我们提供的线索。” “周队长不用客气,应该的。”苏昱回握了下。 徐承伟在一边问:“情况怎么样了?” 周皓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然后把郝帅说的事简单介绍了一遍。 “据他所说,和他一起被抓的同一批人也都是同一个监狱出来的,那么问题出现在哪里再清楚不过。”徐承伟说。 “既然这样,他们档案信息被篡改的事也解释得通了……在监狱里研制毒品,可以随意调动犯人进行实验,其监狱长就算不是主谋,也肯定脱不了干系。”肖遥沉吟片刻,问,“周皓队长,这种情况,你们打算怎么办?” “沅城监狱是省属单位,其监狱长身兼要职,更是正处级别,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要是打草惊蛇,像合森医院那样……我们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周皓凝重道。 “监狱是座围城,信息基本被切断,连档案都可以篡改,”苏昱问,“你们要怎么调查?” 周皓沉思片刻,拧着眉和徐承伟对视一眼,半晌沉声道: “我们会安排人潜入沅城监狱。” 一直到傍晚,肖遥和苏昱离开办公室,正要去找郝佑明,就见老头儿正坐在大厅,双手垂在身侧,眼神空洞地发着呆。 二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坐到郝佑明身边,也不说话,就静静待着。 见身边坐了人,郝佑明也没什么反应,又发了许久的呆,直到眼睛干涩,脊背都坐僵了,才长叹一口气,率先起身:“走吧。” 回去的路上,车内气氛低沉,肖遥和苏昱都是不懂宽慰的人,此时看着窗外的车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怎样开口。 路程行至末尾,一直静默的郝佑明突然说:“饿了没?先在我家吃顿饭吧。” 苏昱下意识往后座看了眼,乖巧道:“好。” 到家后,郝佑明一言不发地在厨房准备晚餐,苏昱和肖遥就跟左右护法似得,一个洗菜一个切菜,闷不吭声忙活得十分认真,郝佑明被夹在中间,一时半会儿竟都没找着能下手的地儿。 菜备好后,杵了半天的老头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忙把锅洗好,火一开就等着倒油了,不料肖遥先一步抢占了锅铲,苏昱在一旁替肖遥开了油壶,肖遥倒油下菜一气呵成,压根没给郝佑明留一点插手的空档。 郝佑明左看看右看看,见苏昱连装菜的盘子都洗好拿在手里了,着实拿这两口子没办法,叹着气摇了摇头,手往身后一背,晃悠悠出了厨房。 见状,肖遥和苏昱对视一眼,都有些迟疑。 苏昱:“是不是不想理我们了?” 肖遥挥舞着锅铲:“没事儿,不行我以后天天过来给他做饭,给他伺候得服服帖帖得。” 苏昱点点头表示认同:“好,那我就天天过来洗菜。”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难得静默,肖遥和苏昱饭没扒拉几口,净给郝佑明夹菜了,郝佑明几次几次想夹菜,筷子刚抬起来,对面两双眼睛就跟雷达似得,先一步帮他把要吃的菜夹进碗里。 不知不觉,郝佑明的碗里的菜已经堆成了小山,连米饭都看不见了。 郝佑明:“……” 他忍无可忍,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啪地一声,惊得对面俩孩子动作定格住了,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然后放下碗筷坐直身体,一副坐等挨训的规矩样儿。 “行了!”郝佑明无奈道,“平常挺机灵俩孩子,居然能被我吓成哑巴,我有那么凶吗?” “不是,郝叔……”苏昱欲言又止,抿了抿唇,又憋回去了。 肖遥在一边字正腔圆地接了句:“对不起郝叔。” “对什么不起!”郝佑明都快被气笑了,他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还得谢谢你们呢,你们要不告诉我,我那傻儿子估计真准备瞒一辈子……监狱里不好过啊,一个人怎么撑得下去……” 郝帅没有告诉郝佑明监狱里人体实验的事,只说有个领导以提前出狱为诱,叫他们帮忙做些事。 郝佑明生气自己的儿子禁不住诱惑,却也没忍心多加苛责,他到底还是心疼多一些。 他从餐边柜里拿出瓶酒,给二人都倒了些,末了抬起酒杯,朗声道:“来!别蔫不拉几的,陪我喝一杯!” 酒杯碰撞,此事就当到此为止。 郝佑明从未怪过谁,他儿子有胆量见义勇为,他还得夸一声好。因下手过重而入狱,那只是一个教训,无关对错。 第47章 青涩余韵 事情进行到如今,关于克斯特的线索也渐渐明晰,只等警方调查出结果。公司这边既然有孟卓燃坐镇,苏晋成就掀不起什么风浪,况且他现在三天两头被警方传召,光如何为自己开脱就已经足够焦头烂额。 肖遥和苏昱得了空闲,终于有时间过过二人世界。 当初假死之后,为了不让人怀疑,肖遥连在家都要小心翼翼,晚上苏昱没回家他根本不敢开灯,更别提两个人正经出去约场会了。 如今克斯特对苏昱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们也没必要再演戏。 假死又如何?知道了又能怎样?老巢都快被端了还怎么威风? 二人可算能喘口气,趁着苏昱难得的一日假期,一同出去逛逛。 说是逛逛,俩大男人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只是手牵手光明正大走在人群里的感觉实在美妙,就像在跟全世界宣告:看见了吗!我牵着的这个人!是我的! 很明显肖遥和苏昱都很喜欢这种感觉,在商场里手牵手逛了大半天,啥也没买,最后逛到了一家冰淇淋店前。 只见店门口站着一对情侣,女生对着菜单看了半天,最后一扭头,一手指着菜单,一手拽着身后男朋友的袖子晃了晃,笑容甜美:“老公,我要这个。” 那男人宠溺一笑,搂着女孩儿的腰就掏了钱。 苏昱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最后一指菜单,也晃了晃牵着肖遥的手,冲肖遥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老公,我也要。” 肖遥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许多,红着耳朵挺了挺腰,果断道:“买!要什么都给你买。” 最后两个人四只手,全都被冰淇淋占满了,苏昱在前面边走边吃,肖遥在后面还美滋滋地回味呢。 原来给老婆花钱的感觉如此美妙啊! 肖遥十分迅速地爱上了这种感觉,并在之后的时间里,看见苏昱对什么东西多看了几眼,二话不说就是买! 直到逛着逛着,二人逛到了一所学校前。 苏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校内,似乎对里面的事物十分感兴趣,肖遥见状,摸了摸口袋,自觉囊中羞涩,老实道:“这个我还买不起……” 苏昱压根没听他说什么,视线粘在正出校门的俩男生身上,看了没几秒,眼前光线一暗,就见肖遥站在他面前,把他的视线挡了个严实。 他抬手按着肖遥的脑袋把他扒拉开,再一看,俩男生已经走远了。 肖遥握住苏昱的手腕,锲而不舍地重新挡住他的视线,眯着眼观察他的神情:“这么好看?你还失落上了?” 苏昱立马赏了肖遥一个脑瓜崩:“我是看他们身上的校服!” 肖遥将信将疑地回头打量着俩男生的背影—— 二十分钟后,沅城一中东南角的歪脖子树上,一坐一趴着俩身着校服的男生,正鬼鬼祟祟地伸着脑袋往围墙内瞧。 肤色较深的男生道:“校内一切正常,可以进入。” 另一男生坐在树上晃着腿,有点憋不住笑:“现在是放学时间,有没有可能我们能直接走正门呢?” “这叫校园生活一日游,不从早上开始,怎么算一日游?”肖遥认真道,“我跟那俩学生打听过了,他们每天早上迟到的时候,就这么进学校的。” “好的肖同学,一切听你指挥。”苏昱配合地点点头。 肖遥一挥手:“出发!”然后顺着树枝往前爬了几下,双手扒着围墙跃上了墙头,又蹲在墙头冲苏昱伸出手,“需要帮忙吗苏同学?” 苏昱不屑地拍开了肖遥的手,先一步翻过了围墙,大摇大摆地往校内走。 因为是放学时间,学校里几乎没人,他们从图书馆逛到操场,在器材室顺了个篮球,一路运着球跑到篮球场。 肖遥快步冲到前方,给苏昱表演了个帅气的三步上篮,苏昱顺手接过弹向他的篮球,趁着肖遥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转身加胯下运球,闪身过人后单手撑着肖遥的肩,借力原地起跳,直接扣篮! “犯规了同学。”肖遥笑着说。 苏昱闻言挑眉,把球扔进肖遥怀里,凑近眯着眼状似威胁:“再说一遍?” 肖遥:“苏昱同学,扣篮得分,十分帅气。” 苏昱满意地在肖遥唇上亲了一口:“乖。” 在篮球场来回打了几场球,直到俩人身上都沁了汗,这才过足了瘾,迎着傍晚的微风慢悠悠地在校园内散步,从石子小路逛到林荫小道,四下空无一人。 他们和对方十指相扣,二十多岁的男人,无端在其中品味出一些青涩的味道。 教学楼很安静,有些教室还开着门,二人随便挑了个教室进去观赏,从书本到黑板报,无一不新奇。 “大家都说学校里的晚霞最让人惊艳,我倒觉得没什么特别的。”苏昱坐在最后一排的书桌上,偏头靠着墙往窗外望。 “人家说的是怀念,我们还真没什么能怀念的。” “谁说没有?” 苏昱的视线投向站在窗前的肖遥脸上,这人的发梢被微风吹得飘荡,面庞在粉雾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虚幻,却又伸手就能触碰到。 侧脸被指尖一点点划过,有些痒,肖遥偏头在苏昱掌心蹭了蹭,笑着看向苏昱,正要说话,就见苏昱目光柔和,浅笑着说: “那场晚霞带走了你,害我怀念了这么多年。” 这话和告白没什么两样,却比“我喜欢你”更让人心动。 肖遥把苏昱的手从脸侧摘下,按在心口,和他无言对望。 掌心中急促的心跳此时代替了所有。 他们在视线交缠中一点点靠近,肖遥的身体挤进苏昱腿间,他捧起苏昱的脸,垂眼看着他,温声道: “学长,我可以亲你吗?” 苏昱轻笑一声,勾住肖遥的脖颈将人拉下,仰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来自林荫小道的青涩余韵,一切都显得那样静谧,唯有掌心的跳动格外清晰。 苏昱年少时在肖遥的心头系了根线,从此拽着线的另一头,一点点把人拉回身边,再也没放过手。 那线是探进高墙的亮光,指引迷途的少年。 第48章 经年沉疴 “诶!那俩学生!干嘛呢?!” 正亲得忘情,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一声呵斥,肖遥背影一僵,第一反应就是把苏昱按进怀里,遮住他的脸。 转过头,就见门口站着个地中海大叔,此时拿着水杯的手气得发颤,怒目圆睁地指着二人:“你们在干什么!在干什么!干什么!!” 这位尊敬的教导主任估计打死也不会想到,就回教室拿个水杯的功夫,他就能撞见一对情侣在教室里亲嘴儿!还是俩男的! 世风日下啊!光天化日啊!校规校纪啊! 地中海主任此时已经气得神志不清了,他快步冲上前,手指哆嗦着在二人之间指了个来回,愣是没憋出一句话来,最后只好冲着苏昱,怒斥道: “你给我从桌子上下来!” 苏昱身着校服,这会儿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尽心尽力角色扮演,更何况如今来了个免费NPC,场面真是越来越刺激了。 他按耐住内心激动,面上不动声色,瑟缩着从桌上挪了下来,然后垂着头躲在了肖遥身后。 苏昱不愧是影帝,演技好到肖遥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被吓着了,下意识握住了苏昱的手,无声安抚。 这情景落在主任眼里,那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他从教二十多年,抓过的小情侣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哪对儿被抓现行了还敢当着他的面腻歪的? 主任都快被气得心梗了,他环视一周,抄起书桌上的直尺就甩在了二人交握的手上:“给我撒开!” 肖遥是个犟骨头,不仅没撒手,还一步上前,把苏昱挡得严严实实,生怕把这地中海惹急了用直尺抽苏昱。 “好好好,我还管不了你们了,”主任厉声喝道,“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明天给我把家长叫来!” 肖遥沉默着没出声,淡定地回视地中海,他身量高,主任只到他肩膀,垂着眼看人的时候无端轻蔑。 主任觉得自己执教这么多年的权威受到了践踏,他干巴巴地和肖遥对峙了会儿,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好在苏昱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这会儿看足了戏知道解围了。他从肖遥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满眼真挚地看着主任:“老师,我们错了。” “这会儿知道错了?”主任就着苏昱递来的台阶下了,然后立马占据有利地形,对着二人就是一顿激情输出。 得亏二人身高够,在主任的唾沫射程之外,还能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接受教育,好歹没拂了这位地中海主任的面子。 演讲似得叭叭完,主任才气喘吁吁地喝了口水,这才想起来问一句:“你们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 肖遥面不改色地胡诌:“高三八班,班主任是刘老师。” 主任点了点头,教育了这么久也累了,见天色不早,二人看着也还算老实,终于舍得放人走了。 二人齐齐松了口气,这辈子第一次领略到老师的压迫力,实在是令人生畏。 礼貌地道了声“老师再见”,刚走到教室门口,就听身后传来一声疑惑的嘶声。 主任:“不对啊……八班班主任不是李老师吗?” 二人背影一僵,对看一眼,十分有默契地低喝一声: “跑!” 说完拔腿就跑,不一会儿就出了教学楼,后知后觉的主任扒着走廊栏杆,指着楼下手牵手飞奔的两人,怒吼让教学楼都要抖三抖: “给我站住!!” 这俩人是玩爽了,跑出校门的时候还乐呢,可怜了沅城一中的众学子们,第二天找遍全校都没找到嫌疑人的主任,在大课间紧急广播了一则新校规: 禁止学生之间交往过密,杜绝一切亲密的肢体接触,性别包括但不限于:男女、男男、女女。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将要为沅城一中的良好校风建设做出巨大贡献的两位,脱下校服之后,往电影院里一坐,十分悠然自得。 “听说这部电影很血腥。”肖遥边说边往苏昱嘴里塞了颗爆米花。 苏昱:“那咋了。” “我的意思是……”肖遥瞥了眼前座靠在男朋友怀里的女生,“你要是害怕,可以躲我怀里。” 曾经深夜提刀独自前往树林深处把人刀得血肉模糊的苏总,此时动作十分利索地抬起了座椅间碍事的扶手,上身一软就塌进了肖遥怀里。 电影放映到一半,到了高潮部分,幕布所见皆是一片血肉横飞,一颗被砍下的头颅翻滚着落进了女主怀里,女主被溅了满脸的血,凄厉的尖叫由立体环绕式的音响设备传出,在黑暗的影院里可谓惊悚。 这惨叫激起了一片连锁反应,好几个女生都被吓得钻进了男朋友怀里,一时惊叫声此起彼伏。 苏昱原本看得津津有味,这会儿被尖叫声扰了兴致,觉得甚是吵闹,烦闷地在肖遥怀里拱了拱脑袋。 肖遥十分贴心地抬手替苏昱捂住耳朵,拍了拍背安慰道:“没事儿,不怕。” 苏昱:“……” 兜里手机突然开始振动,苏昱拿出手机,见是李垠凡打来的,靠在肖遥怀里懒洋洋地接通电话。 “老板,不好了!在孟女士家附近看守的兄弟们突然全部失联了。” 此时,孟卓燃家。 地上躺倒了一具尸体,鲜血源源不断地在地面上蔓延,孟卓燃跪坐在地,眼睛死死盯着被枪杀的保姆,被子弹洞穿大腿的痛觉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瞳孔颤抖,面部痉挛,口中呓语般喃喃: “疯了,疯了,真是疯子……” 苏晋成状似癫狂道:“谁叫你回来的?逃出来了就安分一点,有多远滚多远不会吗?非要回来跟我作对?” “我跟你作对?”孟卓燃猛地抬头,对上黑洞洞的枪口,却无半分惧意,她死死盯着苏晋成,眼中是无尽的愤恨,“你当我不知道你用我爸的公司在做什么勾当?你当我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死?” “我跟你作对?你败坏我父亲的遗产,害死我唯一的儿子,我这一生都毁在你手里,你居然有脸说我在跟你作对?” 孟卓燃觉得可笑至极。 曾经那点温情死在了回忆里,掩埋在时间的厚重沙砾下发黑变质,被连年的大雨浸得腐烂恶臭,一朝挖掘出来,烂泥一样令人作呕。 “儿子的死不能怪在我头上!”苏晋成咬着牙道,“这是那些人给他设的局,他们故意卖给他毒品,就是为了掌控我和公司,我……我本来不知情,这怎么能怪我呢?是我杀的他吗?他的死只是个意外啊。” 说着说着,他好像也被自己说服,逐渐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居高临下地看着孟卓燃:“你要是想要儿子,我们大可以再生一个,但是公司我不可能放手,那是我的心血,在我的手下运转了那么多年,早就不信孟了!” “今天,要么你乖乖滚回国外去,要么就死在这儿。” 孟卓燃笑得凄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心如死灰地抬手握住枪口,红着眼睛盯着苏晋成:“只要我在世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好过,我父亲留下的东西,你也别想再染指分毫!” 苏晋成握着枪把,牙关紧了紧,抵在扳机上的手指渐渐施力—— 就在此时,孟卓燃握着枪口的手猛地用力,竟趁苏晋成不查,直接卸下了手枪! 苏晋成的眼睛倏然瞪大,迅速攥住孟卓燃的手腕,一个反拧将孟卓燃按倒在地。 二人力量悬殊,孟卓燃被压制住,无论怎样都挣脱不开。 苏晋成见事无转机,捡起地上的枪,抵在孟卓燃的后背上,看着身下徒劳挣扎的女人,看着她额头抵在地面上绝望地落泪—— 砰—— 一声枪响。 地上的人徒劳地瞪大双眼,嘴唇无力地张着,长长叹出一口浊气,最终身体一软,侧躺在地,眼泪顺着鼻梁滴在地上。 第49章 飞冤驾害 砰! 大门被粗暴地撞开,苏昱和肖遥匆忙冲进门,一眼看见躺在血泊里的两人。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突然,似是被声音唤醒,孟卓燃动了动手指,艰难睁开双眼,眩晕的视线中只能依稀辨别出两个人影。 见状,苏昱大步上前,跪倒在血泊中。他看着满身鲜血的孟卓燃,一时竟有些无措,最后只能双手紧紧按住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孟卓燃闷哼一声,被痛感刺激得清醒了一些,她用力睁着眼睛,眼睛被泪水浸透,却怎么也不肯流出来。她死死盯着上方苏昱的脸,艰难吐出几个字:“帮我……” “要我帮你,你得先活下来。”苏昱拧着眉打断,看了眼身后正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20电话的肖遥。 电话还未来得及拨出,门口突然冲进来一个人。 李垠凡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呆在原地,这辈子没见过血腥场面的他,此时双腿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跪倒在地。 大脑在强烈刺激下飞速旋转,他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场景,脑中像是突然被一线闪电击中—— “快离开这里!” 失声喊完这句话,知道时间已经不容耽搁,他再也顾不上其他,脚步踉跄地冲上前,一把拽住了苏昱的手臂: “警察马上要过来了,这里不能留人,快走!” 肩膀被人强硬地按住,力气很大,痛感让他勉强回了神,视线顺着肩上的手向上看,对上了肖遥沉静的眼睛。 “怎么回事?” 平缓的话音抚平了李垠凡焦躁的神经,他咽了口唾沫,眼睛无措地瞟了眼苏昱,努力将脑中的画面拼凑在一起。 “我,我过来的时候,看见苏总带着一群人被我们的人堵在路口,警察赶到的时候,两拨人已经打起来了,我拦不住他们……” “我们的人?”苏昱拧眉道。 “就,就是莫名失联的那群兄弟。” 原本看守在孟卓燃家的人为什么会莫名失联?失联后又为什么会在路口和苏晋成起冲突? 苏晋成近期一直在警方的监视下,这么大张旗鼓地赶来孟卓燃家,是收到了孟卓燃出事的消息? 可这一切也太巧了,先不说苏晋成会不会紧张孟卓燃的安危,但就从他赶来现场的速度来看,这得是在孟卓燃出事前就得到了消息。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苏晋成巴不得孟卓燃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就算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大概率也是来补刀的。 他如此费心地演一场救妻的大戏,是演给谁看的呢? 此时,远处警笛声乍响,肖遥和苏昱对视一眼,心中早已了然——他们中计了! 按住李垠凡的手紧了紧,肖遥没有丝毫犹豫,俯身盯着李垠凡,语气不容置疑: “带苏昱先走!” 这话让苏昱火气腾地就上来了,只是他现在双手都在帮孟卓燃按着伤口,但凡能腾出手,现在拳头已经落在肖遥脸上了。 肖遥避开苏昱蹭蹭冒火的眼睛,不由分说地将两人拉了起来,李垠凡慢半拍地冲肖遥问了句:“你不一起走吗?” “外面的那些人有问题,他们都是苏昱的人,如果统一供词陷害苏昱,他根本跑不了,这里得留个人……” 留个人干什么已经不必明说。 苏昱一把甩开李垠凡的手,怒视着肖遥,低吼道:“真相可以查!” “我知道……可查需要时间。” 即便是这种时候,肖遥看向苏昱的眼睛依旧是温和的,他伸手想摸摸苏昱的脸,想叫他不要生气,手却被苏昱一巴掌拍开。 “那也不需要你……唔……” 被拍开的手转而掐住苏昱的脖颈,肖遥把人拽到身前,猛地吻了上去。 只是单纯地双唇相贴,没有多余的动作,两个人甚至都没有闭眼,极近地望进对方的瞳孔。 李垠凡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温情持续了不到十秒,肖遥的手突然移向苏昱的后颈,在某处猛地一按。苏昱只觉后颈一麻,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就瘫软了下去。 肖遥迅速托住苏昱下滑的身体,看着还没回过神的李垠凡,沉声道:“带他走,越远越好,事情平息之前不要露面。” 李垠凡下意识应了几声,这才后知后觉地从肖遥手里接过人,背在背上后还不忘向尊贵的总裁夫人嘱咐一句“万事小心”。 直到看着李垠凡带着人从后院离开,肖遥才终于松了口气。他半跪在孟卓燃身旁,脱下外套替她按住伤口,视线落在沾了血迹的手上——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徐承伟曾经教他防身的招数,第一回就用在了苏昱身上。 他不熟练,下手没个轻重,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到苏昱…… 屋外的警笛声越发清晰,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声声敲打着神经。 肖遥平静地看着门口,看着数不清的枪口对着自己,看着站在警察身后,笑容怪异的苏晋成。 肖遥对审讯室不算陌生,只是从前都是旁观者,如今坐在铁焊的椅子上,手脚都被束缚住,四面的灯光炙烤着他,玻璃后的摄像头后的,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即便他问心无愧,身处这样的情景下,依然抑制不住地焦灼。 “姓名?” “肖遥。” “年龄?” “二十一。” “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为了救人。” “救人?”审讯的警员把手上的笔一摔,“派人堵在路口阻止通行,沿途的监控都被破坏,现场一死一重伤,你说你这是在救人?” “……哦,孟卓燃没死啊,”肖遥淡淡道,“那就好办了,你们去问她不就行了?我也想知道是谁陷害得我。” “陷害?”警员冷笑一声,“你的兄弟们可是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说自己受了蒙骗才为虎作伥。他们说是谁指使的来着……哦,苏昱?那个苏腾集团半路杀出来的私生子?传闻他和孟卓燃不合已久,动机倒是很充足……” “警官,”肖遥打断道,“照你这么说,传闻里苏晋成和孟卓燃在公司里也斗得死去活来,他是不是也有杀人动机?” “我们当然有理由怀疑他,可他当时被你们的人堵在门外,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你又怎么证明你出现在现场是为了救人而不是杀人?” “……” 真是场漫长的心理折磨。 肖遥在审讯室待了不知多久,跟警员来回拉扯了不下百次,踏出审讯室的一瞬间,只觉身心俱疲。以至于夜晚待在看守所里的时候,睡着木板床都觉轻松惬意。 这里的夜晚是统一熄灯的,房间里阴暗无光,连扇窗户都没有,肖遥仰躺在床,一手垫在脑后,睁眼就是浓稠的黑暗,无边无际地将他包裹。 他在这一刻无比庆幸——还好被关在这里的人不是苏昱。 因为苏昱,他查过许多关于幽闭恐惧症的资料,详细了解了病因和症状,他将那些症状一个个代入苏昱,每一幅画面都像一把尖刀,光是想象都足以洞穿他的心脏。 他长舒口气,心想:还好被关在这里的人不是苏昱…… 第50章 身陷囹圄 铁制的门被敲得砰砰响,肖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昨晚一下子换了环境,他一整晚翻来覆去,到了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今天这一大早的,脑袋还一团浆糊呢,不知道谁又来催命。 门锁咔哒一声,伴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看你在这儿住得还挺适应?” 肖遥一掀被子,弹簧似得从床上坐起,顶着双青黑的眼圈,两眼无光地看着来人: “你们都知道了?” 周皓不客气地往床上一坐,掏出烟盒给肖遥递了支烟:“想不知道都难啊,你这次动静搞得也太大了。” 肖遥吐出口烟,抬手抹了把脸,好歹清醒了一点:“搞事的人可不在这儿,想倒苦水别找我。” “呦,脾气见长啊,臭小子还委屈上了,”周皓笑着拍了下肖遥的后脑勺,“别人不信你,我和承哥还能不信你吗?你是不知道,我俩昨晚得到的消息,连夜去现场勘查,就为了还你清白。” “嗯,太感人了。”肖遥淡淡道,“查出什么了?” “现场被处理得太干净了,证物也早就被收走了,他们防着我,看都不让看……咱俩这关系,我得避嫌。” 肖遥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眼睛被白雾罩着,看不清情绪。 “估计得委屈你一阵儿了,我和你承哥再加把劲,看看有没有突破口。”周皓说。 肖遥沉默了一会儿,说,“皓哥,苏昱那边……” “没有他的消息,所有人都在找他。” 肖遥拧眉看着周皓:“什么意思?” “他是第一犯罪嫌疑人,警方在找他,我们也想跟他了解一下情况,但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现场的不是只有我吗?为什么还抓着他不放?”肖遥的语气逐渐染上了躁意。 周皓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抗下来的,这场构陷的矛头是苏昱,但凡失了准头,就是失败。” “苏晋成现在天天守着孟卓燃,在外人看来深情得很,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一个晚上登顶热搜榜首,苏昱在大众眼里,已经被塑造成了一个残害继母的人渣。” “这件事散播得太快了,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助力,但凡热度降下来一点,就会有人往里添柴加火……只有苏昱入网,才能平息。” 话音落,房间里陷入寂静,肖遥双肘支撑着膝盖,垂下的手里指间夹着烟,他看着这一抹火星明灭,一点点燃到尽头,才一松手扔了烟头。 “你们之前说安排人潜入监狱的事,怎么样了?” 周皓何其敏锐,肖遥这话一出,他就知道这人是什么心思。他拧着眉撞了下肖遥的膝盖,沉声道:“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就在看守所好好待着,等我们的消息就行。” “我是被苏晋成陷害的,入狱理所应当,不会引起怀疑……”肖遥自顾自说着。 “肖遥!”周皓沉声打断道,“这事儿你想都别想!我好歹是一队长,还能让你一个小屁孩替我冲锋陷阵?你是无所顾忌了,出了事让我怎么跟承哥交代?” 肖遥轻笑一声:“哥,别想太多,我只为私心。” 这话周皓没听懂,肖遥也没解释,继续道:“你把原话带给承哥,他会成全我的。” 肖遥不愧是被徐承伟带大的孩子,对他的了解不亚于周皓这个徒弟。徐承伟说“随他去”的时候,周皓简直不敢相信,瞪着眼睛惊讶道:“不是,他一孩子不懂事,你也纵着他胡来?” “你真以为我管得了他?”徐承伟无奈地摇头笑道,“就你带个话的功夫,我估计他已经认罪了。” 周皓:“……” 他拍了拍周皓的肩膀,安慰道:“这孩子是我教出来的,算你半个师弟,放心吧,不会拖你后腿。” “你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徐承伟摆了摆手:“监狱里什么样我知道,他有自保的能力,你做好你该做的就行。” 话到这,周皓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但他打量着徐承伟的脸色,见他话虽说得洒脱,可这么一会儿谈话的功夫,桌上的烟灰缸已经蓄了五六个烟头了。 “想抽抽吧,进去了可就抽不到了。” 押送的车子四面封闭,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肖遥坐在车内随着颠簸摇摇晃晃,伸手接过警员递过来的烟,客气地道了声谢。 车子驶入监狱,在第二监区的操场处停下,肖遥从车上下来,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缓了一会儿才放下遮住眼睛的手。 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操场站了许多人,闲逛的下棋的摔跤的,一眼看过去还挺热闹,没有肖遥想象中的沉重氛围。 被警员带着穿过铁门,沿着操场边缘被铁线网隔出来的通道向内走,走到一半,新押送来的犯人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那些人像是发现了新奇的玩具,开始两眼放光地向通道涌过来,却被铁网隔绝在外。 离肖遥最近的人突然暴起,抬起双臂在铁网上用力拍打,脸上带着兴味的笑,似乎想以此勾起新成员的恐惧,想看见新人害怕到发抖痛哭。 可这次来的新人并不让人满意,无论怎样发出噪音恐吓,或是伸着手撕扯他的衣角,他的反应始终是平静的,就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肖遥被裹挟在各色的视线中,在一路不怀好意的起哄和喧闹声中缓步向前,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不为所动地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身陷囹圄,却又觉得这一切离他很远。 被时刻规训的人们总是压抑的,每个人的皮囊下都潜藏着一只凶兽,任何一点新鲜事物都足以让那兽撕破皮囊,原形毕露。 肖遥的到来让第二监区陷入了沸腾,一整夜都没平息。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为新成员上了第一课。 餐盘哐当一声砸在桌上,剩汤溅了肖遥一身。他放下碗筷,神色不动地看着对面的刀疤脸。 “2325,”刀疤脸瞥了眼肖遥胸牌上的编号,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吊儿郎当地说,“新来的,知道这儿的规矩吗?” 肖遥沉默地看着这人。 “不知道?不知道学呗,老子最喜欢教育人了。”刀疤脸敲了敲刚刚扔过来的餐盘,冲肖遥一抬下巴,“去,给我把盘子洗了。” 肖遥神色冷淡,静静看着对面这人,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那座高墙环绕的孤儿院,这种堪称荒诞的秩序,还有无处可逃的窒息感是那么熟悉。 淡忘的记忆在尘土飞扬中渐现真容,那个少年模糊泛黄的面容也变得更加清晰,两道身影跨越时间长河融在一起,他们睁开眼,眼前是如出一辙的闹剧。 砰—— 肖遥在所有人惊愕的视线中看了眼手中开裂的餐盘,面无表情地将报废的餐盘丢在地上。 对面的刀疤脸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捂着冒血的额头瞪着肖遥,张着嘴好半天没发出声音。 “这是我的规矩,学会了吗?” 说着,肖遥还慢条斯理地卷起了袖子,冷冷盯着刀疤脸,大有“你要是敢说没学会我就用拳头好好教教你”的气势。 旁边看戏的人终于回过神,忙上前要帮刀疤脸检查伤口,却被一把推搡开,紧接着就是刀疤脸怒不可遏的吼声: “都他娘的愣着干嘛?上啊!” 看样子刀疤脸在这儿的地位不低,这话音一出,立马有大半的人围了过来。 见状,肖遥颇为讽刺地轻笑一声:“给废物当狗,诸位前途无量。” 这话像个火星,瞬间把众人点燃了,尤其是刀疤脸,在一众小弟面前一而再地颜面扫地,怎么也要证明一下自己,挽回点脸面。 他拦下众人,脱掉上衣甩到一边,先秀了把占了半边胸膛的虎头纹身。 “怎么?要单挑?”肖遥仿佛兴致很高,当场摆出了进攻的架势,边活动肩关节边说,“来吧小猫咪。” “去你妈的猫咪!”刀疤脸快被气疯了,“老子这是老虎!” 话音刚落,一记重拳挥出,肖遥反应极快,迅速侧身躲过,攥住刀疤脸的手腕就是一个反拧,当场把他的关节卸了下来! 刀疤脸疼得脸都憋红了,硬是一声不吭,手用不了就用腿,一个飞踢就冲着肖遥的裆部去了。 打得真脏。 肖遥脸色沉了下来,攥住刀疤脸的手一直没松,此时一个闪身来到敌后,躲过了断子绝孙腿,趁着敌人还没站稳,伸腿一扫下盘,拽着胳膊猛地用力,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围观群众此时已经没了士气,尴尬地看着地上握着手腕嗷嗷叫的刀疤脸,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靠暴力维持的秩序就是这样的,人人都好像极尽谄谀,人人却又都是看客。 他们永远站在中心之外,永远都是那个包围圈,什么闹剧都乐意掺上一脚,却也比任何人都冷漠。 这是肖遥自小就看透的道理。 第51章 事端异起 这一架闹得动静挺大,刀疤脸被抬去了医务室,肖遥被关了七天禁闭,再出来的时候,第二监区的氛围已经截然不同了。 具体表现在打饭的时候没人敢排在肖遥前面,进门的时候会有人特地帮肖遥开门,就连牢房里轮流打扫的卫生,都有人抢着帮肖遥干。 这些肖遥看在眼里,却没有给过多反应。 群体生活就是如此,人们为了不被排斥,会不自觉地向强者靠拢,以期盼寻得庇佑。 肖遥对拉帮结派实在不感兴趣,身边的人多了,只会给他的行动增添负担,但想要取得信息,人脉又是必不可少的,于是他目光扫了一圈,终于挑了个看起来还算老实的,展开了自入狱以来的第一次主动搭话—— “你多大了?” 对面的男人看着十分年轻,身材瘦小,白白净净的。要不是身处监狱,一眼看上去简直就是个大学生。 他俨然已经把肖遥当成了老大,一被问话,顿时正襟危坐,一连串地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李大壮,年龄二十五周岁,家住沅城市广峰区莲沟村,入狱三年,入狱原因是……” “打住!” 感觉再让他说下去,他连身份证号都能当场背出来。 肖遥无奈地扶额叹息,觉得这人虽然老实,但脑子好像不太好使。于是断了跟人打听的念头,准备自力更生。 犯人活动的范围很有限,每日严格按照作息表在指定区域活动,能够自由活动的时间也不多,但一周有一天的假期。 假期这天不会安排劳动,管理相对宽松,平常活动的地方都能去,但经过这几天的探查,肖遥没有在活动区域内发现丝毫异常。 第二监区占地不到整个沅城监狱的一半,这么找下去,太浪费时间了……他需要一份地图。 “你要越狱啦?!”大壮满脸崇拜地看着肖遥,激动得就要上手拉扯,“带带我,哥,带带我。” 肖遥也懒得解释,毕竟一个犯人,想拥有一份监狱地图除了越狱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嗯,你知道哪儿能弄来吗?” “不瞒你说,哥,这玩意儿之前有人弄来过……” 大壮神秘兮兮地卖了个关子,直到肖遥问了句“然后呢”才接着说:“然后被发现了,后来那个人再也没出现过。” “没出现过是指……” “大概率是死了,”大壮晃悠着翘起的二郎腿,见怪不怪,“这里每年都会消失一些人,正常……监狱里都是些遭人嫌的人,死几个谁会在意?都是自己造的孽……” 肖遥动了动唇,到底没接他的话。 “那个瘸子,看见没?他有门路,经常能搞来些新鲜玩意儿,你可以问问他。” 肖遥顺着大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个人正躺在操场的看台上晒太阳,一条腿耷拉在看台外,脚踝明显弯曲变形。 他冲大壮点了点头,独自向看台处走去。 操场上还有许多无所事事闲逛的人,肖遥这张脸在入狱第二天就刷足了存在感,此时一举一动都颇受关注,好几双眼睛都盯着他的动向。 “那玩意儿我有现成的,但我是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瘸子闭着眼睛慢悠悠道。 肖遥早料到会这样,于是此时摆出副高深莫测的笑容:“想要自由吗?” 瘸子顿时睁开了眼睛,狐疑地盯着肖遥:“什么意思?” “你给我地图,我保你离开这座监狱。” 这监狱本身就有问题,等警方掌握了证据,查封是迟早的事儿,到时候这里的人可不都要走么?至于转移去哪儿就不是肖遥能预测的了。 要不怎么说跟着苏影帝能学到东西呢——以前扯个谎都费劲的人,现在能面不改色地把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其实就冲肖遥刚入监狱时打架那气势,瘸子也是无法抗拒的。 这小伙子,一看就有前途! 监狱的构造其实并不复杂,总共划分了四个监区,每个监区的布局都差不多,但想要尽快找到线索,必须深入核心——监狱长办公室。 监狱长办公室在行政楼,行政楼独立于四大监区之外,想要过去,现在摆在面前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如何离开监区。 指尖在地图的各个标记上划过,突然在某处停顿下来。肖遥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标记,手指在标记上一下下轻敲。 监狱医院。 夜渐深,牢房里鼾声四起,肖遥在黑暗中睁开眼,摸到了床垫下提前准备好的剃须刀。 “哥,吃个蛋不?” 自从得知肖遥正为了越狱做准备,大壮如今几乎成了肖遥的跟屁虫,明明比肖遥还年长几岁,还总一口一个哥地叫,十分殷勤,生怕肖遥一个人跑了似的。 肖遥喝掉最后一口豆浆,感受了一下充实的胃,满意道:“吃饱了,该起来活动活动了。” 大壮立马放下筷子,一抹嘴巴:“去哪儿活动?我跟你一起。” “你确定?” 大壮点头如捣蒜。 “好。”肖遥站起身,冲大壮伸手。 “嗯?” “蛋给我。” 大壮立马喜滋滋地双手奉上,觉得大哥这人还是面冷心热,吃饱了还记着小弟给的蛋呢。 乐呵了没三秒,只见肖遥接过蛋,在手中颠了颠,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将蛋砸了过来! 大壮心中一惊,下意识闭上眼睛,预想中的疼痛感却没有到来,倒是身后响起了声痛呼。 他直觉大事不好,僵硬地转过身看向身后,被蛋爆头的赫然是先前被肖遥卸了一只手腕的刀疤脸。 刀疤脸:“……” 肖遥在刀疤脸的死亡凝视中笑得如沐春风:“好久不见小猫咪。” 刀疤脸愤怒地一摔筷子,奈何这一下没控制好力道,牵扯到了手腕还没完全恢复的伤,顿时疼得他抿着嘴咬紧了牙关,撑着最后一丝脸面好歹没喊出来。 于是原本正要替大哥出头的小弟们,见大哥摔完筷子后绷着脸没了声音,都面面相觑地停了动作。 食堂里一时寂静下来,只剩肖遥走向刀疤脸的脚步声。 他捡起桌上已经碎裂的鸡蛋,俯身单手撑着餐桌,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缓慢捏碎鸡蛋,然后手一松,扔进了刀疤脸的碗里。 “请你吃个蛋,急什么?”肖遥嘴角勾着笑,“补充营养伤才好得快啊。” 刀疤脸终于忍无可忍,他在监狱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就没人敢这么羞辱他! “吃你麻痹!” 他怒吼着掀了餐桌,肖遥反应迅速地后退几步,躲过了倾倒的餐桌和残羹剩饭,站在几步开外,冲刀疤脸一摊手,嘴角还挂着十分欠揍的笑,好像在说:就这? 刀疤脸咬着牙,撑着旁边小弟的肩膀跨过餐桌。他怒火中烧,此时恨不得撕碎了肖遥,二话不说就是一记重拳,肖遥抬臂格挡,另一手抓住空档,一拳砸在腹部。 刀疤脸差点没把早餐吐出来。 二人拉开些距离,刀疤脸瞥了眼肖遥身后 ,突然猛地施力,单腿横扫,肖遥没有躲闪,硬生生挨了这一下,他拳头蓄力,直冲面门! 一击正要得手,后脑突然遭到硬物猛击,一阵剧痛,肖遥眼前一黑,借着惯性向前倾倒,抬起的手在刀疤脸的衣领上拽了一把,摔倒也要给自己拉个垫背的。 刀疤脸这一下也摔得不轻,偏偏身前还压了个死沉死沉的大男人,差点没给他压断气。 他忍着疼痛,烦躁地扒拉开身上的人,就听周围一阵惊呼: “呦!见血了还。”“不会死了吧?”“死就死呗,打架哪有不死人的。” 闻言,刀疤脸看向肖遥,只见这人腹部被洞穿,上面插着支手指粗细的手柄,正血流不止,他直觉蹊跷,也不管疼得冷汗直下的肖遥,伸手直接将那手柄拔了出来—— 是一把用剃须刀片拼接而成的小型匕首。 第52章 午夜梦回 狱警姗姗来迟,看见现场的第一眼就锁定了刀疤脸。 “刘海涛!你今年是不是不想出去了?牢没蹲够是吧?” 刀疤脸这回是真冤枉,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把刀是哪里冒出来的,围观群众只能看见两人双双倒地,更加无法为他辩解。 于是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喜提了半个月禁闭。 再睁眼的时候,肖遥打量着周遭环境,隐隐作痛的脑袋艰难运转,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成功了。 他闭了闭眼,猛地松了口气。 安分了不到十分钟,待脑袋的钝痛消退了些,他又掀开被子想要下床,不料刚坐起身,腹部的痛感就让他倒吸了口凉气。 差点忘记这茬儿…… 监狱里每个监区都设有自己的医务室,一般有点儿小病小伤的根本出不了监区。腹间的伤口捅得恰到好处,浅一分来不了监狱医院,深一点又影响行动。 肖遥轻笑一声,看样子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醒了?” 护士这时候正好进来换药,看见肖遥伤口渗血,立马把他按回了床上:“好好待着!进医院了还不老实。” 肖遥冲护士姐姐展颜一笑:“不好意思。” 监狱医院里难得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小伙子,这张脸还长得十分英隽,护士姐姐老脸一红,说话的语调都柔和了三个度: “给你换药了啊,忍着点疼。” 肖遥一直垂头盯着护士的动作,看完换药的全过程,把护士都盯得不好意思了,这才开口问:“我这伤严重吗?” “没伤着内脏就不严重,包扎好过几天就长好了,就是得留疤。”护士边整理东西边说。 “那我还得住多久院啊?” “明天就得走,后续要换药什么的去监区医务室。” 也就是说,他只有一天的行动时间。 当夜,肖遥拿着绷带,往自己腹上多缠了几圈就下了床。 会被送到医院的大多是些重伤重病的犯人,基本丧失了越狱能力,所以医院的警戒比监区里要宽松很多。 但这里的窗户都设有防盗网,想跳窗基本没戏。病房门又是单向开关的,只能从外打开。肖遥两相权衡之下,还是走向了房门。 没有灯光照明,门锁的情况无法看清,他掏出兜里从护士姐姐那儿顺来的一字型发卡,掰成长条后塞入门缝,小心试探半晌,用力一撬,只听咔哒一声,门开了。 夜晚的医院十分寂静,走廊上只有幽绿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泛着荧光,肖遥瞥了眼头顶上方的监控,贴着墙小心翼翼挪动,一个闪身绕进了楼梯间。 行至一楼,只见楼梯尽头竖立着一扇厚重的铁门,铁门旁边人脸检测的仪器正发着光——这是一扇需要人脸识别才能打开的门。 肖遥叹了口气,揣起了不中用的发卡,没有丝毫犹豫地掉头朝楼上走。 走正门行不通,那就去顶楼。 通往天台的门同样被锁住,肖遥拽了拽门上的挂锁,拇指摩挲了下锁孔,从兜里掏出了他的老伙计。 天台是开放的,连个护栏都没有,肖遥站在边沿往下张望一眼,迅速掂量出了自己几斤几两——跳楼等于找死,另寻出路吧。 累了一身汗的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天台边上,垂在外面的腿一晃一晃,闭着眼感受了会儿晚风,甚至觉出了几分惬意。 当然,如果肚子这时候没咕咕响就更完美了。 他轻啧一声,认命地爬了起来,沿着边沿缓慢行走,眼睛打量着外墙,想看看有没有足够的落脚点可以爬下楼。 到了天台一角,他脚步一顿,蹲下身试探地推了推排水管。管道从天台直通地面,一个手掌的粗细,安装还算牢固。 肖遥半点不犹豫,一个翻身下了天台,手脚并用顺着排水管一点点下滑。 三层楼的高度,对于一个伤号来说还是有些吃力。落地的一瞬间,肖遥顿时瘫倒在地,腹部的伤口在攀爬过程中早已撕裂,此时能清晰地感受到被血浸湿的绷带,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但时间只容他喘口气——前方路口拐出了一支巡防的小队。 他就地翻滚藏进墙角,身体紧贴着墙面,连呼吸都变得谨慎。 手电筒的灯光在墙角外一扫而过,巡防队伍的脚步声渐远,草地上沾染的几滴鲜血在黑夜中太过渺小,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肖遥在脑中描绘出地图,按照路线一路藏匿,终于找到了行政楼。 行政楼黑沉沉的,看不见丝毫灯光,肖遥在在周围小心探查一圈,连个站岗的人都没有。 他推开一楼房间的窗户,翻窗跳进房间,来到走廊,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直觉瞬间爬上了全身,他停下脚步,蓦地转身,身后是黑洞洞的走廊,像一条张着口的巨蟒,静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强烈的直觉拉扯着肖遥的脚步,可这条路行至此,面前已经没有回头这个选项。 到了五楼,监狱长办公室的门牌在月光下泛着铁质的寒光。门没有上锁,握着门把手稍一用力就能打开。 房间里昏暗一片,十分静谧,肖遥打量着四周,谨慎地往里走,脚步放得很轻。 刚踏进门,身后房门砰地一声被关上,紧接着灯光大亮—— “瞧瞧,这就是死在你手下的亡魂吗?” 严烠坐在办公椅上,手杖竖立在身前,冰冷的视线投向肖遥的方向,看的却是另一个人。 “你们真是演得好一出大戏。”姜士因举枪抵住肖遥后脑,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要不是严烠在场,他能当场撕了这个人,“在监狱里玩得开心吗?” 肖遥压根没有理会姜士因,视线一直落在严烠身上:“沅城监狱,监狱长,严烠?” 严烠轻挑起眉,上下打量了眼肖遥,评价道:“一个出逃的残次品,不对克斯特感恩戴德,倒给警察当起了走狗。” “感恩戴德?”肖遥缓慢重复着这个词,咂摸半天都没想明白恩从何起。 姜士因嗤笑一声:“怎么?在外面蹦哒久了,忘记是谁养育的你了?” 肖遥无语至极,直接放弃辩驳:“……看地上。” 这话吓了姜士因一跳,以为地上有什么猫腻,结果刚低头就听见肖遥淡淡道:“脸皮掉了一地。” “你!” 又被戏耍了一番,姜士因气急败坏,举枪的手差点按耐不住就要扣动扳机,但他下意识看了眼严烠——严烠嫌血脏,从来不见血腥。 看出姜士因的意图,严烠也懒得再耽误时间,只嘱咐了一句:“这次给我处理干净。”就摆了摆手让姜士因带着人离开了。 肖遥被人绑住双手、蒙着眼睛,一路押进了电梯,他只觉地面在不断下沉,又被人带着七拐八绕地走了很长一段路。 直到耳边隐约响起痛苦哀嚎的人声,他们才终于停下,然后一脚把肖遥踹得跪在了地上。 蒙住眼睛的布条只能透出微弱的光线,但鼻息间化学试剂的气味儿和连绵不绝的呻吟是那样熟悉,这些东西像从地底探出的恶灵,缠绕着他的身躯要把他拉入地狱。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姜士因满意地欣赏着肖遥的表情,“记忆深刻吗?放心,今晚就让你好好回味一下童年。” 话音落,针尖刺入皮肤。 这一瞬间,寒意从脚底向上攀延,霎时穿透全身,肖遥像是被瞬间冰冻的雕塑,全身肌肉紧绷,僵直着身体——他知道药效没有那么快,这是曾经那个稚嫩的少年还未凐灭,被迫在噩梦中睁眼。 “这是新研制的毒品,还没尝过对吗?”姜士因落座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肖遥匍匐在地,脸上满是报复的快意,“好好享用吧。” 因为这个人,他几次在严烠面前丢尽脸面,害得严烠对他的信任再不似从前,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他。 姜士因咬牙切齿地想,就该把苏昱也抓过来,把他们一起丢进铁笼里,看着他们毒瘾发作互相残杀! 身处地底的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肖遥被人一盆冰水泼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他只觉得时间好像停滞在了原地,只有痛连绵不绝。 “老大,还加药吗?”一人拽着肖遥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问道。 姜士因这会儿也玩累了,打着哈欠摆了摆手,摸出别在腰上的枪,斜倚着座椅懒洋洋地将枪对准肖遥。 砰—— 肖遥只听见一声枪响,身体似乎已经麻木了,竟无法感知到痛觉。 前方啪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枪声和惊呼声同时响起,几声枪响后又归于寂静。 肖遥迷茫地偏了下头,身后一阵风扫过,温暖的体温从背后贴上来,将他紧紧包裹。 他听着耳畔颤抖的呼吸,不敢置信地试探道:“苏昱?” 第53章 小别重逢 “是你吗?苏昱?” 背后的人没有言语,但二人前胸贴着后背,肖遥甚至能感觉到这人鼓动的胸膛。 李垠凡站在旁边,无措地抓了抓后脑勺,见自家老板抱着人不放,眼圈都泛红了,一时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最后干脆一转身,作势要走:“老板,有个人负伤跑了,我带人去追他!” “嗯。” 于是在场的人都很有眼色地跟着李垠凡一溜烟儿跑了,贴心地给重逢的小情侣腾出了足够的二人世界。 听见苏昱的声音,肖遥顿时松了口气,心里被不知名的情绪填得满满当当的,像沙尘漫天,像落红满地。 攒了多日的思念终于找着归宿,肖遥定了心,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正要往后靠在苏昱怀里诉诉衷肠,不料苏昱手一松,人也不见了,肖遥扑了个空,直接仰躺在了地上。 他迷茫地叫了声“苏昱”,眼睛被布条蒙着还要转着脑袋到处看,像是能靠嗅觉辨别出方位似的。 此刻他多想把眼睛上碍事的布条扯开,看看他多日不见的苏昱。肖遥被姜士因拿枪抵着脑袋的时候都不急,这会儿却急了,挣扎着想解开手上的束缚。 苏昱就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肖遥。他眨了眨眼睛,按耐住眼圈的热意,咬着牙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跪在地上掐着肖遥的脖颈吻了上去。 肖遥的脊背僵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下来,温顺地迎合着苏昱的吻,任他咬嘴唇咬舌尖,任口中血腥味弥漫,始终温和地舔舐,极力安抚受伤的爱人。 “我错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一吻毕,肖遥口中呢喃着安慰人的话,又想凑上去亲一口,奈何嘴撅了二里地,连苏昱的汗毛都没碰到,这才反应过来人又躲他呢。 他也不敢委屈,这会儿只能窝囊地躺在地上一声声叫着苏昱的名字。叫到后面发现不顶用,立马改了称呼: “苏苏,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昱昱,我错了。” “宝宝……” 苏昱忍无可忍,蹲地上一把掀翻肖遥,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得了自由,肖遥迅速扯下眼睛上的布条,刚喜出望外地想看苏昱的脸,一抬头发现苏昱就给他留了个背影。 小别重逢喜不自胜,肖遥这会儿脸皮厚得很,立马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黏黏糊糊地往苏昱身上贴。 被药物折腾了这么久,腿都是软的,他干脆从后环抱着苏昱,脑袋搁在人肩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苏昱身上。 身体不行,这不还有嘴吗? 于是为了哄男朋友,肖遥这会儿把脑子里能搜罗到的腻歪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对不起,我不该自作主张害你担心,回去之后随你惩罚好不好……” “我在监狱里被关了七天小黑屋,每天睁眼是你,闭眼也是你,想你想得都快出现幻觉了……” “不过还好我进去之前藏了张你的照片带在身上……” 苏昱面无表情,八风不动地听着肖遥在耳边嘀咕完,才抬手扶了下嵌在耳朵里的微型耳机: “不好意思,人在我这儿,可以过来了。” 肖遥:? 通过耳机听完了全程的众人:?!…… 五分钟后,徐承伟和周皓带着几十号人出现在了肖遥面前。 肖遥顶着张快熟透的脸强装镇定,企图站在苏昱身后装隐形;周皓挠着头看天看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只有徐承伟满面红光,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看苏昱的眼神像在看儿媳。 苏昱面色不改,无视了众人的视线,平静道:“姜士因腹部中弹,跑不远,李垠凡正在追。” 周皓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摆出副说正事的模样:“这地底隧道四通八达,一个不小心就会走迷路,既然人已经救下,我建议先原路返回,其他的另作打算。” “不行,”肖遥这时候也顾不上害羞了,从苏昱身后站出来,一脸严肃地说,“我见到严烠了,姜士因对他唯命是从,他极有可能是克斯特的核心人物。” “他的办公室很可能有线索,我知道去他办公室的路。” 这话一出,现场众人的视线一致投向了周皓,只等他一声令下。 就在这时,众人的通讯频道内响起了李垠凡的声音:“报告,姜士因已落网,现在陷入了昏迷,下一步有何指示?” 这货第一回跟着警察执行任务,在地道里钻了半天,觉得自己酷毙了,现在还陷在警匪片男主的幻想里无法自拔。 苏昱:“带着人过来汇合。” 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人说了句:“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这话让众人瞬间警惕,现场寂静下来,那阵若有若无的哀嚎才逐渐清晰。这声音听着幽怨尖利,像是女人的声音,把众人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所处的地方空间不大,但是墙上挂满了刑具,搭配上角落的陈年血污,在女鬼似的哀嚎声的应和下显得越发阴森。 就在众人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的时候,肖遥及时出声替大家巩固了唯物主义:“我之前蒙着眼被带来这里的时候,确实听见了人声,这附近应该关了人。” 在肖遥的记忆里,听见人声后不久就到了这里,大概就是一个拐弯的距离…… 他这样想着,就要抬步去找那个地方,众人自然而然地跟上他,只有苏昱慢了半拍,视线落在那些刑具上,脸色明显不好。 肖遥循着视线望去,顿时了然,一把拉走了苏昱,凑近他耳边说:“放心,他们没对我用刑。” 跟在身后的众人见此情景,都十分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苏昱看了肖遥一眼,没吭声。 肖遥又道:“你在地底待着,会不会不舒服?” 肖遥从刚才就开始观察苏昱的状态,害怕封闭的地底会引起幽闭恐惧,虽然苏昱看着一切如常,但鉴于这人精湛的演技,他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苏昱拧眉看着肖遥,好一会儿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冷笑一声,不用猜也知道是李垠凡那个大嘴巴说出去的。 “不会。” 淡淡丢下一句话,肖遥都没来得及开口,苏昱就加快脚步向前走了去。徐承伟见缝插针地勾住了肖遥的肩,在他耳边笑着调侃: “可以啊我们遥遥,没看出来啊,真有出息!” 肖遥尴尬那劲儿还没过去,又被徐承伟两句话勾了起来,顿时恼羞成怒,一把扒拉开徐承伟就去追苏昱了。身后飘来了徐承伟阴魂不散的笑骂: “臭小子,有了媳妇儿忘了哥。” 众人跟着肖遥走过一段“U”型通道,人声逐渐清晰的同时,视线也豁然开朗,只是映入眼帘的东西让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篮球场大小的地洞,中央摆放着一个圆拱形铁笼,其间地面血迹斑斑,破布烂肉混杂在泥里,不知被人踩踏过几回,紧实地嵌在地上,像覆在伤口上龟裂的结痂。 “像一个斗兽场……”一人脸色难看地评价道。 石洞一侧靠墙的桌面上摆满了试剂,另一侧是数十个小一些的铁笼,周皓带来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警员,此时不消指挥,就已经开始有序地拍照取证了。 “我去!” 一声惊叫乍响,在石洞内回荡了几个来回。周皓冲声源处骂了句:“一惊一乍地嚷嚷什么?” 叫喊的警员也是心有余悸,他正冲着铁笼拍照呢,透过取景器看见角落堆放的一摊破布突然挣动了一下,差点以为相机真能拍到鬼。 众人向铁笼聚集,只见那堆破布开始在地上蠕动舒展,逐渐露出破布下枯黄的头发。 那颗头在手电筒的照射下缓慢抬起,像年久失修的齿轮,僵硬地嵌合着锯齿缓慢运转。 正好李垠凡这时候赶到现场,见人群静谧地围在一起,以为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兴致冲冲地挤到前排,然后就和笼子里的人对上了视线—— “啊!!鬼啊!!!” 周皓立马捂住了这二货的嘴,神情严肃地解释道:“这人的面部特征和长期吸毒的人很像,恐怕被关在这里当了很久的试验体。” 那人头发杂乱,面容苍白无血色,眼窝深陷,眼袋下垂发黑,整个人瘦得脱了相,看上去就像一层皮肤裹在头骨上,也怪不得李垠凡猛一看见的时候会被吓成这样。 听见这话,李垠凡自知冒犯,下意识说了声对不起,但那张脸着实骇人,他不敢看,只能边道歉边往旁边瞄,这一瞄就瞄见了自家老板那惊愕的神色。 他觉得奇怪,正要询问,就见苏昱不敢置信地冲着笼子里的人叫了声: “林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