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昱神色不变,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轻吸了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就开始咳嗽。躺在床上咳起来费劲,整个身体都随着咳嗽在颤抖,还一直停不下来,他有意压制,不见效果,反而把脸都给憋红了。
肖遥很快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帮苏昱调节好病床的高度,让他能够靠坐着,然后站在床边,拿起水杯就凑到苏昱唇边。
他做这些的时候旁若无人,一心只想让苏昱好受一点,这个动作却让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苏昱也不例外,抬头看见帽沿下略带关切的眼睛,在察觉到肖遥偏了下头躲避他的目光之后,又不动声色地就着肖遥的手喝了几口水。
苏晋成看着这个把自己包裹得格外严实的保镖,皱着眉略有些疑惑,苏昱身边几乎所有保镖都是他安排的,但这个人没印象,哪儿冒出来的?
不过现在不是关心一个小保镖的时候,他有更棘手的事情要解决。
喝完水,苏昱停顿了一会儿,待确定不会再咳了,才缓慢开口:“我为什么要调查合森?”
“问你自己!”苏晋成怒道,“你调监控要干什么?”
“我掉了个东西……”
没等苏昱说完,苏晋成直接打断道:“这种理由你也好意思说给我听?”
苏昱闭了嘴,垂着眼一副放弃争辩的模样。苏晋成最看不惯得就是他这副流于表面的乖顺,被一副坚实的面具罩着,任凭怎样敲打都打不开一条可供交流的缝隙。
“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知道点什么就试图掌控在手里,你以为你这次为什么会躺在医院?”苏晋成咬着牙低吼,眼睛里燃烧着的怒火之下,是不明的惧意,“这是他们对你的警告!你越界了!”
苏昱冷眼瞧着苏晋成这副样子,对他的话并没有太多意外,他这些年暗地里收集线索,有意无意泄露出来一些马脚,那些人要再没察觉,可真要让他小看了。
“爸,这次是个误会,他们要是生气,跟我说一声,我亲自去赔礼道歉,”苏昱温声道,“哪用这么大动干戈,搞出这么大动静。”
苏晋成胸膛起伏,喘了几口气冷静下来,“后天晚上,海镜堡,他们要见你。”顿了顿,他沉声道,“你最好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别再给我惹麻烦!”
苏晋成来得突然,一通问罪之后又匆匆离去,肖遥跟个壁虎似得往墙边一站,都没想明白这几句对话里暗含的信息,房间里就剩下他和苏昱两个人了。
他抬头看了眼重新关上的门,一转头又对上了苏昱的视线。
苏昱被当众骂了一通,一点没影响情绪,看上去竟然心情还不错,勾着嘴角看肖遥:“我想喝水。”
刚刚没喝完的半杯水就放在床头柜,苏昱动动手就能拿到,肖遥还是毫不犹豫地走到床边,拿着水杯凑到苏昱手边。
苏昱看着被送到手边的水杯,挑了挑眉,半天才接过去,抿了一小口就又放回床头柜了。
房门被敲响,李垠凡推开门,见肖遥还在,犹豫地看了眼苏昱。
“你可以走了。”苏昱说。
肖遥下意识看了眼苏昱,对上视线之后又垂下头,半晌才抬脚往外走。
待门关上,李垠凡才搬了个椅子坐到床边,调出手机上刚收到的照片给苏昱看。
“石洞里的东西都被搬空了,警察在现场也一无所获,网上一点消息都没有。”李垠凡皱着眉说,“他们动作怎么会这么快?”
苏昱随便翻看了几张照片就把手机还给了李垠凡,神色平淡:“不然呢?都知道我们在查了,还等着我们来抓吗?”
“啊?你早知道会这样?”李垠凡很不解,“那这次损失这么大,你还受伤了,到头来一无所获,我们图啥啊?”
“图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后天,海镜堡。”苏昱抬眼看着前方,嘴角勾出一点笑意,“鱼上钩了。”
“我去……”李垠凡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老板,半晌感叹了一句,“老板,你好酷。”
出了医院,肖遥没有马上离开,他站在医院门口好一会儿,直到有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问他要不要上车,才慢吞吞沿着马路向前走。
医院离南文小区不近,步行要四十多分钟,中途要过一座桥。肖遥站在桥上,手肘搭着护栏,指尖夹着刚刚顺路买的烟,也不抽,任大风把火星吹得明灭,烟灰都飞舞着沾在衣服上。
脑子里在不断放映着今天发生的场景,硝烟弥漫的医院,昏迷不醒的苏昱,发怒的苏晋成……
那场炸开了石洞的爆炸不会是巧合,苏昱会倒在石洞边沿八成也是有人故意为之,今天在病房里苏晋成的话就证明了这些。话虽说得隐晦,但肖遥作为半个知情人,连蒙带猜得也有了些头绪。
之前他的猜测落到了实处,苏昱调查的东西确实和石洞有关,背后的那些人因此心生忌惮,竟然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警告苏昱,完全无视了苏昱背后的苏腾集团。至于苏晋成,他今天说的那些话和对苏昱的态度,过于耐人寻味了……
在苏晋成看来,苏昱被爆炸波及昏迷不醒受伤住院,不过是一次“警告”的结果。他作为苏昱的父亲,几乎站在了苏昱的对立面,指着病床上的苏昱破口大骂,因为他的儿子自作自受了一回,却给他惹了麻烦。
肖遥忽然觉得荒谬,像是捅破了一张粉饰太平的纸,一切都变得面目狰狞。
众星捧月是假的,家庭美满是假的,钱权在握是假的。估计还要提心吊胆,要小心翼翼,要困于高塔不得自由。
曾经他只看见他们把苏昱架得高高得,理所应当地觉得站的高看的远,却忘了高处不胜寒,忘了问苏昱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觉得孤单,站那么高,会不会害怕。
他仰望了他的少年这么多年,亲眼见着那光将少年包裹,他被光芒迷了眼,敬畏着不敢靠近,生怕自己污浊。如今终于离近了一回,才发现那光灼人,缠绕着身躯炙烤,他仅仅站在他身旁,都能感觉到疼。
那这么多年,苏昱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一根烟燃到尽头,直到火星烫到手指,肖遥才回过神,面无表情地用指腹把烟捻灭,烟头扔下桥,拿出手机对着前方拍了张照,调出苏昱的聊天框,把照片发给苏昱。
「夜景很美。」
发完才下了桥。
快到南文小区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有对情侣估计是刚约完会回家,男的脱了外套罩在两人头顶,女的缩着身子护着怀里的花,一路欢笑着奔跑,和肖遥擦肩而过。
欢笑声渐远,肖遥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踩进水坑也毫无知觉。
到家的时候成了个落汤鸡,他快速地冲了个澡,擦着头发拿起手机查看,苏昱回了两条信息。
「这是在跨江大桥吗?」
第二条信息隔了一段时间。
「下雨了,还没回家?」
肖遥很快回复说到家了,但没再收到苏昱的信息。现在时间不早了,估计是睡着了,病人需要好好休息。
今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肖遥打开苏昱的聊天框看了很久,忽然很想给他发信息,发什么都好。但苏昱已经睡着,凌晨突然给人发信息聊天也很奇怪,他只好忍着,顺手点开苏昱的朋友圈。
朋友圈原本什么也看不见,肖遥在加上好友的第一天就看过了,只横了一道白线,把访客隔绝在外。如今他惊喜地发现,苏昱的朋友圈竟然能看见内容了。
内容不多,但时间跨度很大,总共三张照片,一年一张,没有文案,拍的全都是晚霞。
这照片换成谁都看不出来是哪儿,毕竟除了天空就只露了一点草坡或是树顶,只有肖遥,对这地方阔别五年,记忆历久弥新。
那是他的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