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九歌蹲在了望台上已经有足足两天两夜了。换言之,她一直都没合眼,或者说不敢合眼。
这群洪水猛兽来势汹汹,让她都有些应接不暇了。它们就好像是无穷无尽一样,被杀死了还会有数目更多的一群从水底冒出来。战九歌瘫靠在了望台的护栏上,一口气叹出了好远好远。
她还不能倒下,周围的守卫军都眼巴巴地看着她,他们觉得只要有她在,边线就不会被破,他们也不用死。
可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战九歌突然听见了一点熟悉的鸟叫声,她像是刚睡醒的人一样,精神一振,一个纵身就从了望台上跳到了普通城墙上,往北面看去。只见为首的一只赤红鸟带着数不清的鹰隼往这边飞来,战九歌兴奋地直冲着他们招手。
守卫军们好奇地转过头来,看向了那些似乎特别有灵性的鸟儿。然后,令他们惊愕的一幕发生了——只见这些鸟在看到了朝廷派来的战将军之后,就纷纷往城墙这边飞过来,还没落下来的时候,就一个个地变作了人的模样,就跟那些讲述妖魔鬼怪的话本里面描述的场景一模一样!
守卫军们:“啊……”
为首的赤红鸟是战双城,他负责支援战九歌,落在九歌身边时还颇为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道:“九儿!看看二哥这身行头怎么样?”
战九歌从他变了形就一眼看到了,这家伙身上穿的是将军铠甲,略微有些不合身,起初她还以为是二哥偷穿了祖父的战甲。没想到摸了一把,材质竟然是罕见的玉石!
“不会碎吗?”战九歌疑惑地敲了几下,战双城得瑟地叉腰:“不会!这材质可是从地下刨出来的,上面有术法加成,任平生的飞剑都穿不破,你尽管放心。”
战九歌脸上的表情更加玄妙了:“你还专门找了任平生去测试?”
“是啊!”战双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傻,跟战九歌坦白道:“他去了北部的边线,我还专门飞过去找他试过的。”说起这个,没等战九歌发问,他就变得正经起来,对战九歌说道:“九儿,不瞒你说,燕国现在四面楚歌。东西南北都有不同的凶兽在袭击,要是我们守不住,整个大燕就都完了。”
“什么?!”战九歌听到这个消息,眉头拧起,也瞬间没了和哥哥打趣的心思。她连连追问道:“任平生去了北边,那东边呢?大哥那边是否有增援?”
“有!都有。你放心吧。”战双城知道这小妹操心的事不少,于是便同她都细说了一遍。
“战府的人能出来的全部都出来了。我带着鹰隼来支援你,大哥那边有老五和伯劳它们。东边是老六和老七去的,带了白文和画眉。老三去支援了任道长。”
战九歌不明白:“怎么能让一个世外的修道者参与这种事呢?三哥也没带点帮手去吗?”
“呃、”战双城露出了一副哭
笑不得的表情来,让战九歌甚是好奇。“怎么了?不会真的没带吧?”
“带了,就是有点凶。”战双城把战九歌拉到了一个小角落,低声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先祖大人身边收了一只黑色的麒麟,样子凶巴巴的,一点都跟咱们凤族不一样。老三说,这麒麟一个抵得上咱们府里所有的护卫了。”
战九歌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只全身黑乎乎的小兽来,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画面,始终挥之不去。她不由得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迎上了战双城略显担忧的目光,笑着说道:“我没事。要是它真的能那么厉害,岂不是帮了大忙?可我现在担心的,并不是我们的能力。”
“那是什么?”
“是这些铺天盖地没完没了的怪兽。它们就好像能无限复活一样,死了一批又来一群,无穷尽。”
“啧!”战双城惊叹一声:“没想到会是这样。”他低头捏着下巴沉吟了片刻,道:“既然有人在暗中操控,说明它们的活动方式还是有迹可循的。”
战九歌忧心忡忡地道:“就怕那人远在千里之外,我们抓不到他,反而空空消耗了这么多人力。这场持久战若是真要打下来,我们未必会赢。”
这个小妹,虽然有着一颗柔软的女子心肠,但是终究是在战场中征战了多年的将军。许多谋略城府和漏洞,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连他这个做哥哥的,都自叹弗如。
战双城无奈道:“可这场仗,我们不但要打下去,还要打赢。”
风从海面掠过,夹带着咸涩的味道,扑在人的鼻子里,有着一股独特的腥臭味,让人的心情也渐渐地跟着变差了许多。海面上原本风平浪静,但是白色的浪花越来越多,朝着他们一股脑儿地涌了过来,战九歌心里明白,这恐怕是有一次侵袭开始了。
遭遇相同情况的还有任平生,他原本是越过自己设下的剑阵打算能杀一个是一个,但是他浴血厮杀了足足有两个时辰,地上的尸体渐渐堆了起来,可兽群却不见数量减少。于是任平生只好撤回了边线和剑阵的范围内,与兽群两两对望。
就是在这个时刻,任平生的身后也传来了一声兽咆声。他心中一惊,想着莫不是布下的剑阵出了什么纰漏,不小心把那些野兽都放了进来?
想到这里,任平生忙转身匆匆举剑,却不料来者是一只身形比他还要高大的四脚兽,全身都是坚硬的鳞片,一眼望去乌漆抹黑,头上长角,四肢爪锋利无比,脚下还散发着腾腾的黑气。
霸气外漏,一看就非寻常的野兽。
突然从它的后背上露出一张脸来,吓得任平生不由得向后缩了下自己的脖子。直到他认出那是战三春来,这才松了口气。
“我还道是谁,险些就动手了。”任平生话语虽平平淡淡,面对这种阵仗也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不过他的目光一直在这个黑乎乎的家伙
上打转,战三春便主动解释道:“这是一直跟随在我家先祖大人身边的神兽,黑麒麟。大人懒得给它想名字,直接就叫它小黑了。”
任平生的眉角微微抖动了一下,有些认真地跟这麒麟说道:“我师弟养的一只小狗兽,也叫小黑。”
战三春:“……”
像是不满他把自己和狗做比较,黑麒麟张开嘴咆哮一声,爪子还按捺不住地刨了刨地。战三春从它的后背上跳下来,伸手在它的脖子上拍了拍,熟稔地说了一句:“去吧。”
那黑麒麟就像是被带出来放风的家宠一样,撒开了脚丫子就奔向了边界之外的群兽,雄赳赳气昂昂地扑了过去,很快就跟凶兽们厮杀开来。战三春还特别嘱咐了一句:“别吃它们,不然会烂肚子的!”
大概是回应吧,小黑在被兽群淹没的同时还发出了嚎叫声,很快又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麒麟和凤凰的性子还有些不一样,凤凰高贵优雅,一般是能不动手就不会动手。但是麒麟一族从出世到现在,族内上上下下都是十分好战的。
小黑的父母当初就是因为在路上跟人家跑去打架,所以才把小黑给弄丢的。说起来有些好笑,不过却是麒麟一族的真实写照。
第二日,大燕的东南西北四处边境仍旧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百姓们往燕城方向逃来的消息也几乎传遍了整个燕城乃至朝廷。又不少的官员们在这天的早朝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们焦急地等待着皇上来早朝上,好将这件事禀报上去。谁知道等了快半个时辰,都没有等到皇上来。
只有徐元不疾不徐地从侧殿走了进来,高声宣道:“传皇上口谕,皇上龙体抱恙,今日早朝暂退。钦此!”
底下的大臣们左右看看,心中无奈,只得齐声喊道:“遵旨。”人心惶惶啊,就连战忘生也在下了早朝之后,心里头满是疑虑。大臣们看着最近战家很得皇上的宠,在下了早朝出了朝阳殿之后,就都围着战忘生凑前问道:“战老将军啊,你说皇上今儿是怎么了?”
“是不是皇上也听说了边陲之地的事儿,所以受了惊?”
战忘生没什么好气地说道:“老夫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当我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吗?没听见大总管说皇上是龙体欠佳,才没法上早朝的吗?一个个遇着点事儿就吓成这副样子,大燕要你们何用?!”
一群朝臣顶着巨大的压力来上早朝,本来打算还想找皇上需求个安慰,结果连皇上的人影都没见着。想从战老将军这儿套点话,却不料反过来被骂了一顿。
真是委屈。
目送走这些只会瞎操心的大臣们,战忘生怀揣着疑惑,转头就去往了正阳宫。一路上都没人敢拦着他,也就皇上的贴身侍卫守在门口,他才象征性地嗯了一声,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要见皇上。”
这皇上哪儿是说见就能见的?侍卫拦着他不让进
,没办法,一直躲在门口偷听的徐元只好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争执了。”
徐元心知这是瞒不过战老将军了,便把他请到了正阳宫里头。只见宫里空旷得很,连个宫人都没有,战忘生还去寝宫里头转了一圈儿,发现龙床之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根本不像是有人睡过的痕迹。
这时,徐元给他递过一张纸来,只见上面写着潦草的几个字:出门,速归,勿念。
有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君主,也是一件很头痛的事。战忘生捏着那张纸幽幽地出了宫门,回到了战府。他应该是知道主上去了哪里,不过在他回来之前,这里一定会陷入一片慌乱的。
燕坤泽去哪儿了呢?他当然是抽这个紧急的时刻,来到大泽野里,看看自己那些好斗的后嗣。大泽野位于东海之上的一座岛上,离得蓬莱岛倒是不远。
趁着云雾缭绕时,燕坤泽一头扎进了大泽野,白龙化人,悄无声息。这里是麒麟的栖息地,比起凤凰一族喜欢住在风景优雅又灵气十足的胜地,这里就显得有些低级。岛上丛林甚多,树木参天,沼泽地也十分多见,就连燕坤泽也会偶有失足的时候。
最要紧的是,这里还偶尔能看见动物的骸骨。燕坤泽上前去确认过后,不禁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麒麟的骸骨,如果真的是,那就说明麒麟一族起了内斗,他们已经连自己的族人都不肯放过。
稀奇的是,燕坤泽绕着泽野走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麒麟的踪迹,大泽野的地形很是特殊,中间是山,四面环林,最有趣的是那座山上还能看到一些洞。从形状大小来看,好像刚够容纳一只麒麟的大小。
难不成他们睡山洞?这也太惨了吧。
燕坤泽走到了海边,发现这里有一只小小的火麒麟正在海边玩耍。有道是水火不容,他天生属性为火,自然与水相克,偏偏又对潮涌不断的海水感到十分稀奇,等潮水退去的时候就追上去用爪子挠一下,潮水要涌到岸边,他又马上往回折返,像是浪花在追逐他一样。
这么可爱的麒麟幼崽,为何没人顾看呢?
燕坤泽想到这里,背负着双手便打算走过去,心里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诱拐小娃娃的人贩子。
“呀!”火麒麟见到泽野岛上竟然有外人出没,顿时惊慌失措得连四只爪子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从她刚刚的叫声来听,似乎还是个小姑娘?
燕坤泽和她保持在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距离,他扫了一眼这只小麒麟,突然开口问道:“还不会化形?”
火麒麟警惕地看着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与燕坤泽对视了许久,向后退了几步。
燕坤泽又问道:“你的族人呢?”
也不知这小麒麟脑补了些什么,突然就恶狠狠地开口控诉:“坏人!滚出去!”
“嗯?”燕坤泽听她这么说,好奇心更甚了。“这里遭遇过侵
袭吗?是不是整个泽野,就只有你一只麒麟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未免太惨了。
但是看这小麒麟凶巴巴的样子,应该不会是他猜想的那样。这麒麟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幼崽,没有父母的陪伴,如何能成长至今?
他正要往火麒麟的身边靠近,突然就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呵斥:“离我家崽儿远点!”
燕坤泽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分明没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人藏在海里。燕坤泽扭头看去,只见海里的海水突然涌起了几丈高,从海水里冒出一群密密麻麻身形矫健的四脚兽来。
这种四脚兽,俗称麒麟。
只见这些家伙们个个嘴里衔着体型硕大的海鱼,有些鱼的尾巴还在拼命地摆动,生命鲜活,可惜不久之后即将成为这些麒麟的腹中餐了。
泽野之地,很少有外人进入。自从上次因为麒麟一族自己的过错,引来了外人进入族内,翻脸就对麒麟们下了杀手。若不是族长及时赶到,麒麟一族说不定早就灭族了。
从那之后,他们都变得很小心很警惕。今天也是下海捕鱼只敢离开泽野岛片刻,才把麒麟幼崽留在岸边,海里一直有族人在暗中看守。这个陌生的男人一出现,他们就赶了回来。
只见这些个花花绿绿的麒麟们上了岸就把嘴里的鱼扔到了岸边,围成一圈将燕坤泽包围了起来。一只全身漆黑的麒麟从中走出来,目光如炬,步伐稳健。他围着燕坤泽打转,观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气宇不凡,修为高深,身上掺杂着龙凤之气,看起来却像是个人。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来我们泽野,有什么企图?”
燕坤泽眼里闪过一丝赞许,用扇子敲了敲他头上的角,深感欣慰:“你这族长倒是名副其实,比凤族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夫妻好多了。”
凤族?夫妻?“你说的是天沢和皖清?”
族长有些意外地看了他许久。
燕坤泽张望了下四周,这里虽然称不上是多好的地方,好在避世又清闲。“如何?这么多年来陪着族人一同蜗居在这么一方小小的岛屿里,过着上古时茹毛饮血的日子,滋味不错吧?”
族长眯了眯眼:“你想说什么?”
“我没什么想说的,我只想问你一句。”燕坤泽与他对视,两人的眼里都映出了对方的脸庞。燕坤泽一字一句地道:“你对天可有敬畏?对神可有崇尚?对妖可有鄙夷?对魔可有苟同?”
如果有,燕坤泽自然转身就走。
俗语常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虽说麒麟是他的后裔,但是如今终究活出了自己的模样。他们有着自己对世道的独特见解,有时候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很可惜,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没有。”族长伸了个懒腰,变作了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青壮年男子。他身上穿着简朴的素衣,双手叉腰,一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