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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商铭人小腿短跑得慢,易田卿在长安宫等他吃凤梨酥的时候就望眼欲穿了,跑在最前面,很快就将二人甩开。

    洛商铭很着急,一边吃一边跑,但却倔强的不开口让易田卿等等他。然后,一个不小心,绊到路上一颗小石子,一下子摔趴在地上。

    洛商镛跟在最后,赶紧过去将他扶起来,帮洛商铭拍掉身上的雪,关心道:“摔疼没有?”

    洛商铭眼泪汪汪的,手心蹭破了一点却不在意,反倒看着滚在雪地里的吃的剩了一半的凤梨酥很难过:“三哥,我的凤梨酥……”

    洛商镛将脏了的凤梨酥捡起来拿在手里道:“这个你就不能吃了,不过,一会儿咱们去看鱼的时候,你可以把这个分给它们吃。”

    洛商铭破涕为笑:“小鱼肯定也很喜欢吃凤梨酥。”

    洛商镛拿着他的手吹吹那块破掉的地方,抬头看洛商铭:“疼不疼?”

    洛商铭摇摇头道:“不疼!父王说男孩子有时候受点伤也没什么!”

    话是这样说,可洛商镛却很清楚,淑妃娘娘可是很在意洛商铭受不受伤这件事的:“回去叫宫里人帮你擦点药,伤口好之前一定不能沾水。”

    洛商铭很多时候不听他母妃的话,却很听他父王和他三哥的话:“是,三哥!”

    他们两个到湖边的时候,易田卿指着湖中心跳上来的小鱼兴奋道:“看看,它们真的从水里跳上来了!”

    洛商铭也尖叫一声,兴奋得不行,往前冲去。

    洛商镛一把拉住他道:“你忘了母后说的,不能站的太肯前。”

    洛商铭道:“三哥,我会小心的,我只是想把凤梨酥喂给小鱼!”

    洛商镛一手牵住洛商铭,一起往前走道:“你牵好我的手,不要滑倒啊。”

    洛商铭听了,更用力握住他三哥的手。

    到距离湖边还以一段距离的时候,洛商镛停住脚步道:“好了,这里已经很近了,你投的时候用点力,就能将凤梨酥投给小鱼了。”

    洛商铭听话的先后退一步,侧着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里的半块凤梨酥扔出去……可是他人小力气小,加上半块凤梨酥太轻了,扔不远,刚好落在湖边。

    洛商铭下意识的就要跑过去捡起来重新扔,却被洛商镛拉住。洛商铭有点着急道:“三哥,我还没将凤梨酥喂给小鱼呢!”

    洛商镛看了看那躺在湖边雪地里的半块凤梨酥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捡。”

    洛商铭松开他的手道:“三哥小心啊,三哥快点回来啊。”

    洛商镛小心翼翼的踩着雪往前走,等走到那半块凤梨酥跟前,弯腰捡起,回头时却看到洛商铭披着狐狸毛披风小心翼翼的踩着他的脚印过来了,身后半步跟着那个给他送来披风的宫女。

    洛商镛将今天第二次捡起的半块凤梨酥给弟弟,道:“给你,这里离得最近,扔吧。”

    说完,还不忘牵起洛商铭的手,生怕他用力过猛滑进水里。

    洛商铭很高兴,接过那半块凤梨酥,虽然是第二次要扔的动作,却一点不敢怠慢,很是认真的将刚才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洛商镛看着他这么认真,也不禁替他紧张起来。而三人身后,兴奋地来看小鱼的易田卿也仔细看着他这一扔。

    这次,洛商铭将半块凤梨酥扔给小鱼了,只是,在凤梨酥落水的同时,另一个巨大的落水声掩盖了那小小的一声“叮咚”

    ——洛商镛和洛商铭先后一起落水了。

    易田卿吓得愣住,他还是被那个宫女的惊叫声吓得回神,也赶紧跟着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三王子落水了!”

    洛商镛和洛商铭被救起来后,被各自送到了自己母亲那里。宣武帝得到通报,直接去了长安宫,那时他与王后的关系已然不好,所以两人见面,谁都没说话。正在御医给洛商镛诊脉的时候,当时还是淑妃的皇贵妃哭喊着来了:“王上,你要给铭儿做主啊!”

    宣武帝此时正心烦,又被淑妃这么一哭闹,更是烦躁,不耐烦的问淑妃:“你要寡人替四王子做什么主啊?”

    淑妃哭道:“臣妾宫里的宫女给四王子送去披风,见三王子正怂恿四王子将半块凤梨酥去湖边喂鱼。王上也知,今日大雪,湖边又湿又滑,三王子这不是想害四王子落水是想干什么!”

    王后在一旁听着,开口道:“淑妃,不是本宫偏袒自己的三王子。作为两位王子的嫡母,本宫以为两位王子平日里感情很好,三王子断不会做出你口中的那些事。”

    淑妃冷哼道:“王后娘娘自然是偏袒自己的儿子的,就算自己的儿子做的是谋害人性命的事,也会想尽办法为自己的儿子开脱。”

    王后进宫前没遇到过这种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的人,进宫后因为前几年宣武帝独宠她一人,后宫中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所以,面对着这样黑白颠倒的淑妃,王后除了生气和不可思议,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倒是王后身边的老嬷嬷道:“淑妃娘娘此言差矣,若说三王子是想害四王子落水,那为何三王子也落水了呢?”

    淑妃道:“我的宫女说当时三王子跟四王子一起在湖边,一定是三王子将四王子怂恿的脚滑了后,四王子不小心将三王子带进了湖里。不过这不能怪四王子,如果不是三王子怂恿在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只能说他是咎由自取。”

    王后就算再好的脾气也绝听不了别人这样恶毒的编排自己的儿子,她出身江湖,平时里为人处世的原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一旦存心找茬,她也不怕。所以,王后一脚将淑妃踹翻在地道:“你作为长辈,竟然口出如此恶毒之言,实在可恶!”

    淑妃平日里在宫里都是跟人打嘴仗,就算是偶尔动手,也是让身边的宫女去掌别人的嘴,所以,她断断没想到,这位平日里看来温和近人、被她言语挑衅三两次也没什么反应的王后竟然会亲自出手打人,而且是当着王上的面!

    过去最开始的震惊,淑妃突然爆发,哭天抢地道:“王上,您要替臣妾做主啊,您就眼睁睁看着臣妾被王后打死吗?!”

    这时候的皇贵妃对宣武帝还不甚了解,只仗着这段时间受宠,就以为即便是与王后相争,王上也会偏袒她。可谁知,宣武帝不耐烦地喝道:“住嘴!”

    淑妃吓得立即消声。

    宣武帝蹙眉道:“你一个大月朝淑妃,没半点教养礼数,竟然在寡人面前像市井泼妇般撒泼,成何体统!”

    一看宣武帝生气了,淑妃赶紧道:“王上,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宣武帝道:“还不赶快回去看着四王子!”

    淑妃在赵嬷嬷的搀扶下,立即起身道:“臣妾这就回去看着四王子。”走了两步想到宣武帝刚才斥

    责她没礼数,而她慌乱之下,又忘了跟宣武帝告退,便又赶紧折回来跟宣武帝和王后分别行礼告退。

    宣武帝还在气头上,懒得理她,王后这会儿也不想搭理她,结果就是两人虽然没商量却一致的给了淑妃冷脸,气的淑妃牙痒痒。

    御医诊了脉出来了,王后赶忙上前道:“御医,三王子如何了?”

    御医道:“回禀王上王后娘娘,三王子呛了几口水,身体受寒,怕是要病上一阵了。”

    王后道:“你的意思是三王子除了受寒别的没什么损伤?”

    御医道:“目前来看,确实如此。”

    王后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多谢御医了。”

    御医忙道:“下官不敢。”

    宣武帝听到三王子没有大碍,看了几番王后,可王后始终冷着脸,于是,干脆一甩手出去了。淑妃赶紧跟上,到长安宫门口后,淑妃叫住就要去勤政殿的宣武帝道:“王上,四王子也落水了,您作为父王,还没去瞧他一眼呢。”

    宣武帝道:“四王子不是没什么大碍吗?”

    据已经为四王子诊过脉的御医说,四王子受了点惊吓,并没有什么其他症状。

    淑妃道:“四王子受了惊吓,一心等着他敬爱的父王去瞧他一眼呢。”

    宣武帝在自己儿子面前,到底心软了,一扭头,去了淑妃当时住着的福德宫。

    王后让宫女跟着御医去拿药后,先去洛商镛的寝殿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匆匆去书房看正在喝姜汤的易田卿——这个孩子虽然没落水,但也吓坏了。

    王后到的时候,易田卿正浑身哆嗦、两眼呆滞的被宫女喂姜汤。宫女一见王后来了,赶紧起身行礼。王后便顺手接过她手里还剩下的半碗姜汤亲手喂给易田卿。

    易田卿开始忘了张开嘴巴,王后轻轻的叫了他一声:“卿卿。”

    易田卿眼珠转向她,待瞳孔渐渐聚焦,“哇”的一声哭了。

    王后赶紧将手中的碗随手递给身后的宫女,将易田卿抱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拍着易田卿的后背,温声道:“不怕了啊,没事了,都没事了。”

    易田卿还是哭。

    王后便拍着哄着,等好不容易哄住了他,王后试了试那碗姜汤,已经凉的不能喝了,便让宫女再去端碗热的来。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易田卿抽泣道:“王后娘娘,三王子醒了吗?”

    王后安慰他道:“虽然三王子还没有醒,可御医说了,三王子没事,只是有点风寒,就是你们以前都生过的病,没什么大碍,过段时间就好了。”

    易田卿道:“洛商铭呢?他有没有得风寒?”

    王后道:“四王子虽说没得风寒,可他还小,受了不小的惊吓。”

    易田卿道:“他自然不会得风寒,在水里的时候,三王子一直努力把他举起来呢。”

    王后沉默片刻,道:“真的?”

    易田卿肯定的点头:“我看的清清楚楚!”

    王后忽然撇开脸抹了下眼睛,易田卿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关心道:“娘娘您的眼睛怎么了?”

    只听王后道:“哦,刚才有颗灰尘落到眼睛里了。”

    易田卿看着王后揉揉眼睛,转过来时,眼睛红红的,他不禁也觉得眼睛有点难受,也揉了揉。王后赶紧拉住他的手道:“你回来还没有洗手,不能用脏手揉眼睛,不干净。”

    易田卿心中疑惑,刚才王后娘娘不是也用手揉眼睛了吗?不过,王后娘娘

    的话都是对的。

    王后拿出帕子,帮易田卿轻柔的擦擦眼睛,然后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易田卿摇摇头。

    宫女端着姜汤来了,站在门外通报。王后正要开口让她进来,却感觉到易田卿拉拉她的衣袖道:“王后娘娘,我还看到是那个给洛商铭送披风的宫女推了三王子一下,三王子才滑倒落进湖里的。洛商铭本来被松开手了,他是相救三王子,才跳进湖里的。”

    王后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有幕后黑手,初听到时的不可思议,到心中燃烧气滔天怒火,再到回归平静。

    易田卿与王后离的很近,能很清楚的看到她的神色变化,被她转来转去的脸色吓住。最后,看到王后娘娘又恢复成平日里温和的模样,这才渐渐放下心来。然后听王后认真的告诉他道:“卿卿,这件事就暂时当做我们两人的秘密好不好?你只告诉我,我们相互保密,谁都不要说出去,就连你爹娘都不要说,好吗?”

    易田卿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但他一向听王后娘娘的话。而且,就他所知,除了他,还没有哪个孩子与王后娘娘有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所以,这些孩子里,王后娘娘肯定最喜欢他。

    想到这里,易田卿毫不犹豫的答道:“好!”

    这件事就暂且这么过去了,只是没过多久,福德宫里的一个小宫女据说是因为宫外说好的等她的那个人忽然来信娶了别人,这小宫女伤心过度,便上吊而死。好巧不巧,这个宫女正是那天给洛商铭送披风的宫女。

    后来,王后将洛商镛送出宫的时候,易田卿跑来不让他走,洛商镛却反过来安慰他:“母后这么做自有她的原因,你不是最喜欢我的母后吗?以后我不在,你要替我好好保护我的母后。”

    易田卿难过的哭了,虽然很丢脸,却躲也不躲了,哭得很难看。洛商镛也哭了,对母后父王的不舍,对好朋友的不舍,对自小长大的地方的不舍,以及对未知的陌生之地的害怕,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全都落在一个五岁多的小男孩的小小的心灵上,让人不得不承担起来。

    易田卿将洛商镛拉到一边道:“对不起,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自从那次你和洛商铭落水,淑妃娘娘就经常指责王后娘娘管教你无方,但其实我知道,不是你使洛商铭落水的,是你被安乐宫的宫女推下水,洛商铭为了救你自己跳下去的。我每次听到淑妃娘娘这么说就很生气,可王后娘娘让我答应她,这些话谁都不能说,连我爹娘都不准告诉!”

    洛商镛一时间情绪更加复杂,他紧紧握着拳头道:“母后为什么任凭淑妃指责不让你说?!”

    当日他醒来后,跟他母后说过,是感觉有人推了自己一下才会滑倒。但母后说,当时那里没有别的人,除了洛商铭和易田卿,就是福德宫的宫女。洛商铭在他身边,宫女和易田卿都站的远,不可能推到他,所以,可能是当时太冷了,他感觉错了。

    经他母后这么一分析,洛商镛也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是自己记错了。没想到的是,不是自己记错了,而是另有真相。

    易田卿道:“我开始也不知道,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跟我娘讲了。我娘听了很害怕的样子,立即叫来我爹,我爹还叫我仔细再说一遍。我爹听我说完,立即就不让我进

    宫了,还替我向王上辞了伴读。并且再三叮嘱我,要听王后娘娘的话,千万不能跟别人说!”

    洛商镛不是冲动之人,就算是不到六岁的孩童,也察觉出这件事不简单。听了易田卿的话后,追问道:“你爹除了不让你再跟别人说,还说别的了吗?”

    易田卿道:“我也是不明白,又没法进宫告诉你,只得在家天天烦我爹我娘,最后我娘告诉我,很多事我们太小还不懂,等长大了懂事了自然就明白了。还让我记着王后娘娘的恩情,以后有机会定然要回报。”

    洛商镛惨然一笑,道:“既如此,咱们有缘再见吧。”

    易田卿紧紧拉住他的手臂道:“你为什么不去向王上说清楚这些事?为什么要让王后娘娘平白受淑妃娘娘的指责?!”

    洛商镛道:“母后如此做自有她的道理,既然你娘说咱们长大了就懂了,那就等长大了再说,母后说,一定会等我回来的!”

    易田卿点头道:“那好,等我长大了,一定跟你一起说!”

    只是,还未等他们长大,宫里的那个人就等不到那一天了。

    后来两人渐渐长大,懂事了也就知道了为什么当时三个大人都那么极力的反对易田卿让别人知道那些话,因为,那时淑妃的兄长张御史正受宣武帝的重用,在北方边境率军抵御外敌。宫里的淑妃也让也受到了王上的宠爱,就算有天大的事,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淑妃问罪。何况,很快那个动手的宫女就死了,死无对证,淑妃还很可能反咬他们一口,说王后容不下他们母子,竟然联合易家一起诬陷——论起颠倒黑白,绝对是淑妃的拿手好戏。加上那时王后与王上连话都不再多说,王上怎么可能公事公办呢?

    所以,一旦这件事情捅出去,就变成了易家和王后一起诬陷福德宫,到时候就变成了福德宫是受害者。而易家也会被拖下水,恰巧那时易家易田卿的小叔叔在边境御敌时因为错误预判,吃了败仗,若是这时再与张家为敌,那易田卿的小叔叔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而除了那个宫女的口供,他们也确实没有其他更有力的证据。所以,这件事无论怎么算,掀开来都是弊大于利。

    淑妃可能也十分清楚这其中的道理,所以很快找个原因解决了那个宫女,从此,抓着这件事,时不时的刺王后几下,还让王后无法反驳,自己在那得意的不行。

    少年时的易田卿专门去找过少年时刚下山的路夜白,质问他,他在王都等了这么久,他为什么还不回去跟他一起说那些话。路夜白的回答是,他不会再回去了,以后这世上没有洛商镛,只有路夜白。

    易田卿听了气的不行,俩人狠狠打了一架。小时候俩人跟着同一个师傅练武,打架不分上下,可这时易田卿已经远远不是对手,可就算打不过也要硬上。

    路夜白打着打着,也只用拳脚,如此,俩人就像小时候那样,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俩人都没少吃对方的拳头,只是易田卿脸上青紫的更厉害一点。

    当两个少年再也没力气打的时候,同时松开了对方。易田卿忽然哭了:“你让我变成了一个跟淑妃一样的坏人,置我敬爱的人和我的朋友于不顾。”

    路夜白躺在地上,眼泪从眼角滑落,他道:“过去的事,就都忘了吧。”

    可最终,他也不能够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