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别院的后院车马处,我看着伤痕累累的车队,不成样子的马车与重伤的护卫,表情并不那么好。
“尸体你们没动?一直就让他死在车内?”我问道。
护卫中也有几个存活的苗人,正是随着一路从云南赶来的,也身负重伤面色如纸,一个打头的汉子递给了我一把箭矢。清琅站在我身边接过箭矢来,仔细看了看:“这的确是皇家人没错,这箭头是我们在南方的兵器库特意做的尺寸,箭头是带勾的,虽然没有打上标志,但这种箭头我们只提供给了御林军与皇家的暗卫。而这木材发潮,应当是去年从南方收的旧木材,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批货我们的确是交给了安家与圣上。”
“又是这狗皇帝……竟敢……”几个苗人面色铁青。
我掀开车帘,看向车中身中数箭钉在车板上,由于天气过冷还未腐烂的尸身,那中年男人一身苗疆装扮,睁大着眼睛。这帮人倒是急着跑到我这儿来找庇护,连自己西毒王的尸身也不收敛了。我看着那应当是阿瑶叔父的男人脸上冻了一层薄薄的冰。
一位黑衣手下从别院内快步走来,我认得出这是以前旧部汪泽,他走到我身边低声说:“召公子,我们从云南出发绕远路的另一车队也受袭击……车队中应当是无人生还。果然是皇家的人袭击车队后发现了车内的人并不是他们想要的人。”
呵,温溟果然以为我是从云南想要救赵汐吧,于是派出两队人马密切关注我的动向。我派去的人一队从云南往盛京直线赶路,走的是最艰难寒冷的路,按理说赵汐受伤后病弱之躯受不得这颠簸寒冷;而另一队绕往西南最后到盛京,途径的都是温暖地区,道路也平整得多,按理看来总有一队是我的障眼法,而另一队肯定有赵汐。
“全部身亡?你确定不是有人被抓走了?”我偏头问道。
“不会,我查看过去,尸体与人数完全吻合,虽然车队又被放火烧掉,但我查看了尸体的腿骨,其中有一个就是右腿腿骨断裂的,看来皇家人得到的命令不是捉拿赵汐,而是直接杀死。”汪泽面色镇定低声说道。我笑了起来:“看来她是先派人袭击这队,然后那队人马早已被跟踪,他们一旦发现不是这队人,就立刻全灭了另一车队。而温溟还把这队人放生过来,放进盛京不过是想给我一个警告哈。”
我轻笑,过了一会儿整理出沉痛的表情,面对上那些正在包扎伤口的苗人。
“我本想要请西毒王到盛京来商定合作事宜,明明派了这么多护卫……还施了障眼法,却没想到……真是!皇家人果然要对苗疆赶尽杀绝么?之前想要控制苗疆不成,这次反要直接杀了西毒王!”我的表情绝对算得上义愤填膺。
那几个苗疆男子表情也惨然:“本来是想共同商议对抗朝廷之事,甚至带来了我教罪臣……却竟!这狗皇帝!”
一个还在包扎的男人突然挣扎着砰然跪倒在后院的地上:“请岑小姐助我苗疆!我苗疆愿倾注全教之力助岑小姐!”
我轻笑了一下:“你们这么说,教中还是有多数人不知真相,他们说不定会觉得是我导致了西毒王的惨死。”
那几个苗疆人大多数头脑简单一腔热血,看来赵汐的性子是他们那族人的典型个性。我话音刚落,那几人齐声道:“怎么会!我们必定将西毒王尸身带回教中,一定会在教中众人面前阐明事实!”
“又会有多少人信呢……”我叹了口气,身边的清琅稍微后退了一步。“我倒是觉得有更直接的能让教中人信任我的办法。”
“什么……?”那苗疆男子抬起头来。
我抬了抬手,看向身后的几位手下与车队中我的护卫:“那就是把你们的尸首带回苗疆!”话音刚落我放下手臂,身后无数人影一闪,刀剑出鞘声齐响,手起刀落!无数滚烫粘稠的热血洒在后院满地落雪中,我看着树下滚落在雪中的几个头颅,尽量垂下眼睛不去看。
“快收拾了,把沾了血的雪都铲走罢。”清琅出声指挥到。
我转头看向擦净刀上血迹的手下汪泽,说道:“估计还要麻烦你派两队人去苗疆。”
他不说话,对我点了点头。“先去一队人,武功高强的,能保证活着从苗疆回来的,让他身着带有皇家标志的披风,然后提着这些脑袋和西毒王的头颅,给扔到苗疆教中人的面前去,要嚣张的骂,说些类似于你们还想勾结召公子反了圣上这就是下场之类的话……”
“再去一队人马,再隔几天去,要行迹狼狈的连滚带爬的给我去,然后说是带回了西毒王临死前的血书,然后说你们路上也被皇家人袭击,但幸而你们斩杀了大部分人,来到了苗疆。我相信很快苗疆就会主动来找我合作了……那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怀疑我。”汪泽并不多话,躬身表示知道了,问了句:“那血书……”
“自己想办法弄去,随便找点鸡血,什么不行啊!屁大的事儿还来问我,快去吧,等你再回来估计天也更冷了,我请你们吃涮锅!”我笑骂道。“一路辛苦了啊。”
汪泽也不客气,很认真的接受了辛苦了这句话,默默退下了。清琅站在我身边,说道:“这些尸身埋也不好埋……只怕温溟也注意到我们这边,应当如何是好,恐怕汪泽他们一行人也会遇敌吧。”清琅身上裹着我的青狐皮小袄,倒是他现在比我还高了几分,有点不太合适了。我握了握他冰凉的指尖:“温溟早就知道了,她按理来说会动手的,但是恐怕她最近要有的头疼了。”
看着车队停在院内,几辆马车中有一辆放着个巨大的箱子,我笑起来:“看来那苗疆的罪人倒是安全。”走过去,我猛然掀开箱盖,看向里面裹着棉被躺在箱中的男人,他听见了声音抬起头看我,眼睛却没能找准我的方向,我伸手在他干裂的嘴唇上蹭了蹭,笑道:“你刚才可都听见了吧,看来你早就醒了。那我还要向你求一种能处理掉那些尸体的蛊毒才对。”
他张了张嘴,曾经明艳的面容上显出复杂又茫然的神情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嗓音哑涩的叫我:“温……温召?”
“嗯啊,除了我还能有谁啊。”我真是矫情,对着他乱糟糟的头发与瘦的脱型的脸颊,眼眶里都有点发痒,幸好他看不见我的模样,否则又要出言对我冷嘲热讽了。
“……你,你声音变了。”赵汐说道,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不像你了,比以前的嗓音……好多了。”
我指挥着下人把他从箱子里抬出来,笑道:“我可是把嗓子里那颗珠子取出来了,声音自然变了。没想着是小爷我把你带出来的吧。”
“我以为……温溟要见我。”他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她不会见你的,你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你要了解这一点啊赵汐,脑子有点长进行不行。”我无奈。
“那你呢?不都说了我没利用价值了么?”他突然情绪有几分激动,嘶声说道,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臂来探向我。脏兮兮的指尖就要抓到我。
我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蓝布包,里面断成几节的银镯子有几分咯手,我塞进他手里,握紧他那双指节分明的大手。
“我是来报恩的。”
他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难不成是我之前买的战国古玉手镯?这可是值三千两银子的啊!对了,我的那些古董还埋在——”
“……滚。他妈的都成这样了,还忘不了你的古董。”
*
赵汐,还真是个傲娇的性子。
给他治伤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十三之前去北边看雪了,玩了几天才回来,就发现家里多了个男人,脸色自然不太好。再听说我要他给赵汐治伤,他更是摆出臭脸来,连带着对我都爱答不理了。而赵汐更矫情,他听着声音,也知道清琅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每天围着我转,那表情也说不上多好。
我真是头疼,一个不愿意给治,一个不愿意被治。十三更是放出狠话来,要是我再往家里捡男人,就给我下毒,他性子本来就不是特别好相处的,做事儿也乖张,我可不敢再求他了,而恐怕一般大夫也治不了赵汐这眼睛,说着报恩,其实他也是计划里相当关键的一节,这治眼睛的事儿不能再拖了。
正巧着我这官职低不用上朝,不过也要去隔三差五的去做事,这会儿我在宫里行着,准备偷个懒打个盹一上午就过去了,却看见这大理寺卿过来拿卷宗,只看着背影我就知道是子安,他穿着官服,背对着我,我看他拿了卷宗走出门去,连忙一路小跑的跟上,拦住他。
子安垂着眼睛,说道:“门下侍郎拦我何事?”
我笑的满脸谄媚,活像个贿赂上司的小官,伸了伸手:“那啥,可否借一步说话。”
子安抬了抬眼,脸上带着的那面皮我可一点也不喜欢,不过仍遮住了他大部分表情,我看着他目光望着我的笑脸,仿佛是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请。”
我这还不赶紧一路小跑领着他到那无人角落去,找了一个非常适合野战的宫苑角落,我咳了咳,然后把想要请他去给赵汐治眼睛这事儿一说。自然我没提赵汐的名字,只是以子安的脑子,也应当知道我说的是谁。他愣了一下,看了我一会儿:“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你以为呢?”我故意做出无辜的脸色来。
“本人……并不懂医术。”他看出我有点耍他玩的性质了,拂袖就要走,我连忙拽住他:“子安,我的好子安,你就帮我这忙吧,我都没说你上次一别两个多月也不理我,上次见你你还那副样子!”
他偏过身子来看我,半晌不语,过了好久才说:“阿召,别闹了。”
“我怎么闹了!我都说我已经全想起来了,你难道不是爱我帮我才夺了权的么?再说温溟现在必定不信任你……你现在这样还有什么意义?!”我压低声音,拽住他衣领推了他一把,子安不会武,让我这么一推就撞在了红色宫墙上,宫墙瓦片上落下一大块雪来,砸在了他头顶。
他手里的卷宗掉在了雪里,我不甚在意的瞥了一眼,却看到是记录三十多年前,安家的卷宗。心里一惊,我皱起眉头:“子安……你别插手太多。”
叶子安拍落头顶的雪,看我道:“阿召你做事还是欠周全,你现在要想想,你想扶谁上位了,这点对于你自己的死活很重要。岑家不是什么好选择。”
我给他捡起卷宗,塞进他衣领里,拍了拍:“子安,我不太明白你的固执,我也不知道你具体想要什么。咱们别扯这么远,过两天你来不来给治吧。”
“跟我我无关的人,我管他作甚。”他起身欲走。
“其实是我……那啥最近月经不调,你给我开个方子?”我赶紧找理由。
“你什么时候调过?”他斜眼。
“其实吧……是我得了胃脘痛,还盗汗,蹲下起立就头晕啊……子安你快来给我看看病吧。”
“你这是中年妇女要绝经的节奏。”
“卧槽你来不来吧!我他妈请你来你怎么这么多毛病!你不来我就不让你走了,反正现在我也打得过你,你信不信我把你扒光了扔雪地里!来不来啊!”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