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的夜色蔓延无尽,许辰阳斜倚着窗棂望向天的尽头,颓唐的歪着。
林栩烽推门而入,许辰阳的半边侧脸隐匿在光影里,看不清表情。
“没见到陆知行,但我想办法递了话进去。”林栩烽一路从停车场跑上来,顾不上擦汗,气喘吁吁的。
许辰阳嗯了一声,起身给林栩烽倒水,林栩烽本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可许辰阳始终一言不发,把杯子递到他的手里又重新靠着窗户出神。
“怎么了?”林栩烽注意到许辰阳状态不对,拍了拍他的肩。
“有点儿累了。”许辰阳点上一根烟,悠长的叹息随着烟圈一同消散在夜空里,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林栩烽紧紧捏了捏许辰阳:“累了就休息,别熬着。”
许辰阳弹了弹烟灰,“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真的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回到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每天简单的三点一线,不用想谁会害我,不用理会那些纷纷扰扰。那些年,那些快乐,我很怀念。”
许辰阳回过头来笑了笑,浅浅的笑容一如窗外幽静的月光,温凉如水,淡然清明。
时光的车辙留下无法消逝的哀伤与无奈,刻在眉角,刻在掌心,它们淹没的,不只有儿时的小小心愿,还有成长中愈加懵懂愈加脆弱的心跟爱。
眼中闪过的过往曾经,仿佛就是昨天,他们依旧因为习题的繁杂而困扰,依旧为了中午去哪儿吃饭而想上整整一节课。
即使青春被岁月的焦黄覆盖,但它却从未失去过颜色,变成了无生气的黑白。
那几年,那些年,没有成熟的简单青春,许辰阳无比怀念。
林栩烽抢过许辰阳手中的烟扔在地上踩灭,拉着他在凳子上坐下。
“我就看不得你们这样,不想笑还非要笑。”
“燃子说,这是坚强。”
“狗屁坚强!兄弟间需要你什么坚强。”林栩烽握着许辰阳的手,眼睛黑的发亮,“打起精神,这一局我们不能输。”
“不会输。”
许辰阳反手紧握,顺着他的视线林栩烽看到了办公桌上的合影,四个大男孩儿正穿着学士服笑的灿烂放肆。祈悦勾着林栎燃的脖子,许辰阳站在陈曦的身后。
那个时候的陈曦,真的非常好看。
隔天一早,林栎燃把许辰阳叫到床边告诉他自己想要出院,许辰阳竟然破天荒的答应了。他把药一一开好给林栎燃带着,并且亲自开车送他。原本说十分钟之后林栎燃就从楼上下来,结果许辰阳在停车场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林栎燃才出现在电梯间里,而且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去哪儿?”许辰阳发动着车子。
“春熙路。”林栎燃把沈燿擎安顿在后座上自己坐在副驾,边说边抽着车里的纸巾擦手。
照顾到车里有两个病号,而且沈燿擎的腿不宜久坐,许辰阳在保证安全的基础上适当的加快了一些速度,没过多久,身边林立的高楼就越来越少,行人和车流也渐渐稀疏起来。
车子最终驶入军管区停在一栋欧式洋楼面前,这是部队军官疗养区,家家都有哨兵站岗,面前这户当然也不例外。挺拔如青松的哨兵看见是林栎燃,赶忙上来帮忙提行李搬东西,林栎燃叫了一声“李哥”就跟在哨兵的身后往楼里走,脸上难得的有了几分笑意。
这是林栎燃的家!
沈燿擎心里咯噔一下。
穿过铁栅进了小院沈燿擎才来得及惊呼,整栋洋楼前后少说有几百平,主楼足有三层,楼后面还有一整片的花园地,栀子花开的满园都是,清风拂过,花香肆意。
“很漂亮。”沈燿擎坐在宽敞的简直可以用空旷形容的客厅里,认真地审视林栎燃的家。
洋楼内部的装饰比外观看起来更加的清雅别致,一水儿的浅胡桃木色,镂空雕花的黄花梨茶几10个人手拉手都不一定能圈住,窗棂也是木制的,衬着雪纺的窗帘,每隔几步就有一盏雪绽青莲的壁灯,一路延伸到餐厅。实木的家具仿佛从历史图册里跳出来似的,弥漫着满屋淡淡的清幽。
沈燿擎第一次发现,岁月,原来是真的有味道的。
“我住在三楼,二楼是卧室。你腿不方便,我想你也就别每天往二楼跑了,一楼有间客房虽然不大,原来是我外公的勤务兵住的,环境也不错,你一会儿去看看,要是不满意,这儿有的是房间给你换。”
林栎燃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许辰阳摇头笑笑,像看着一个顽皮的孩子。
“这次回来就好好住一段时间,我奶奶听说你住院了,马上就要买票从济南回来,这不,学生潮刚过,我才买到两张卧铺,明儿下午她和我妈就到了。”李毅把林栎燃的药按时间逐一的分好,整齐的码在餐边柜上。
林栎燃一听这话,眼睛瞪得溜圆:“ 李毅你开什么玩笑!李奶奶都快70了吧,你不让她舒舒服服在家养老,来回折腾什么?我这儿好好的,能崩能跳,你快把票退了。”
李毅继续分着药,嘿嘿的笑,并没有搭话。
“退票去快点儿!我可跟你说,我刚出院心脏不好,你要是给我气死了,当心你奶奶的拐棍打的你屁股开花。”林栎燃捂着心口装出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小脸还真的白了不少,吓得李毅魂飞魄散慌忙扶着他坐下。
“行行行,我去退。”
见林栎燃坚持,李毅只得一路小跑着出了门,林栎燃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奶奶想你了。”许辰阳笑说道。
林栎燃咧开嘴露着两颗小虎牙:“我也挺想她的,等身体好彻底了,去济南看他就行了。”
“药要按时吃,每隔一天我来给沈队长换次药,有事儿打我电话。”许辰阳细心的交代完,把刚买好的一大包菜放在厨房。临走前特意嘱咐道:“外面的事儿你们俩都别操心了,既然住在这儿躲清静,那就踏踏实实的住着,尤其是你!”许辰阳戳了戳林栎燃的脑袋。
“行了,啰嗦。”
林栎燃挥挥手,看着许辰阳带着一脸的不放心关上了门。
中午林栎燃说没胃口就没吃午饭,一口气儿睡到傍晚天色擦黑,沈燿擎把两个人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在后院晾着,林栎燃扒着窗户探出脑袋笑嘻嘻的跟他遥控指挥。
晚上,两个人喝了些牛奶,吃了几片面包就算吃过了晚饭。沈燿擎在客厅看新闻,林栎燃就躺在旁边玩儿手机。不时的这个给那个端杯水,那个给这个抓抓背,小日子十分惬意,再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针锋相对。
“想洗澡。”林栎燃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来,沈燿擎刷的就把目光从电视上收回来,一脸严肃的盯着他说:“别闹啊,你这伤口可见不得水。”
“可是难受…”林栎燃烦的抓耳挠腮。
“忍一下就好了,过几天伤口愈合,你想怎么洗就怎么洗。”
林栎燃不情愿的点点头,沈燿擎揉了揉林栎燃的脑袋,继续看节目。
“你是不是困了?我听说你们九点半就熄灯,这都快十一点了,想睡就去睡吧。”林栎燃发完短信百无聊赖,见沈燿擎专心致志,于是玩儿心大起,伸出根手指不老实的戳着沈燿擎的腰,一点一点的。
“好玩儿么?”沈燿擎感觉到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正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含着微笑说。
“恩,不太好玩儿。”林栎燃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一脸苦恼。
“怎么啦。”
“你肉太硬..”
“那是肌肉。”
“肌肉也硬。”
“所以呢?”
“所以没弹性。”
“最后呢?”
“最后就,不好玩儿。”
林栎燃扁着嘴,跟看着一只巨大的玩具熊似的看着沈燿擎,沈燿擎满头黑线。
“这个点儿,该熄灯了。”林栎燃真的是有够执着。
“熄灯不代表就要睡觉。”沈燿擎十分狡猾的眨眨眼睛,“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打飞机么?”林栎燃笑的没正形。
“偶尔。”沈燿擎很诚实,这下,反倒是林栎燃臊了个大红脸。
林小燃满脑子的h漫让他不由自主的就带入了沈燿擎的脸,意识到自己正在yy眼前这个家伙,林栎燃脸颊烫的吓人,硬生生的把话题掰了回来。
“那别的呢?别的还干嘛?”
“有的时候出任务,几天几夜不合眼都是常事儿。”
“那对身体不好。”林栎燃职业病上来,摆好了架势要给沈燿擎上养生课,沈燿擎特无奈的斜了他一眼,说:“要对身体好也行啊,我们到点儿就睡,边境线任由敌人出入,你觉得你还有机会每天睡到自然醒么?”
林栎燃愣住,然后说道:“这个我知道,只是,有些情况下你们也得考虑下自己的承受能力,别趁着年轻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那老了怎么办?刮个风下个雨就疼的满床打滚?”
“老了?那也得有机会老了再说啊。”沈燿擎笑着转过身,继续看他的《新闻夜报》。
“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你不会老啊,你是吃了仙丹还是入了魔教啊?”
“跟我同批入队的五个战友,如今只剩下我自己了,你觉得我有必要去为老了之后的事情烦心么?”沈燿擎的语气平常的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说完,他继续优哉游哉的嗑着瓜子,吃的津津有味,仿佛在讲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道理。
林栎燃沉默了。
沈燿擎换着台,半天没听到身边的家伙说话,心下有些诧异,回过头,见林栎燃正呆呆的的望着自己,嘴紧抿着,鼻尖竟然在抖,心一下子漏跳了一拍。
“喂,怎么啦?”沈燿擎伸手在林栎燃面前晃悠。
林栎燃没答话。
“看傻了?”
“恩。”林栎燃点了点头。
“我有这么帅么?”沈燿擎笑着整整领口,故意扬了扬下巴。
“有。”林栎燃掷地有声的说。
“有什么?”
“你真的有这么帅。”
“呃…”
林栎燃的坦诚,让沈燿擎难得的老脸一红,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彼此凝望了好久,林栎燃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去睡了。”林栎燃头也不回的就往楼上走。
“你…”对着他的背影,沈燿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走到二楼的转角,林栎燃探出个脑袋来冲他说:“床上的铺盖都是新的,我买了还没用过,很干净。”
沈燿擎正要说好,林栎燃没等他把那声好说出口就把脑袋收了回去,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
“得,又惹着了。”
沈燿擎长呼一口气。
少了林栎燃在一旁凑趣儿捣乱,这电视看着也没了意思,沈燿擎关了电源往卧室走,推开门的刹那,他就愣住了。
林栎燃何止是把自己的新被褥给了他,他不光给了,而且还一层层的铺好叠好,把床铺收拾的干干净净。
天蓝色的空调被软软的覆在床上,像是一片流动的海,枕巾是米白色的,如同海面上随风摇曳的云。窗户开了半扇,用纱帘挡了蚊虫,药整齐的摆在床头柜上,杯子里的温水不冷也不热,喝着刚好。
沈燿擎瞪大了眼睛。
他这辈子睡过的草窝泥地数不胜数,可是在这样温馨舒适的“客房”中入睡,还真的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这..这是那小子的家么?”沈燿擎完全没办法把眼前的一切和那个跳着脚跟他炸毛的林栎燃联系在一起。
这小子,还真细心。
吃过药美美的洗漱之后,沈燿擎关了灯躺下,原本以为房间会立刻暗下来,可出乎意料的是,在通往洗手间的路上,一屡暗黄色光竟然悄悄的亮了起来。
沈燿擎以为开关坏了,又重新按了一下,可那盏地灯仿佛跟他杠上了似的,仍旧幽幽的发着光。
嘿!
沈燿擎来了兴致。
他也杠上了。
本着不给林栎燃浪费电费的初衷,沈燿擎打开台灯,聚精会神的研究起那个开关,不经意间摸到了一张纸,打开一看,林栎燃工整的一如拓印的方正小楷细心的写道:“腿伤未愈,开盏地灯方便你去洗手间,我的工资还付得起电费,请沈队长宽心,本公子不收你房租。”
落款是一个狂草的林字,仿佛林栎燃正挑着眉对着沈燿擎放肆的大笑。
“臭小子。”沈燿擎咬着牙骂道。
过了好久,沈燿擎都没有睡着,因为他的脑海里像是走马灯似的闪过一个又一个疑问。
这间勤务兵的房间宽敞明亮而且自带一个可以淋浴的洗手间,林栎燃的外公是什么级别,他可想而知。
沈燿擎很想问问林栎燃的简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莫名的,沈燿擎又有些忐忑,因为他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真相才会让一个儿子否决父亲的一切乃至生命,正如他无法想象林栎燃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会如此体贴入微的照顾一个素无来往的他一样。
林栎燃,是一个谜。
一个你猜不破谜底的谜。
沈燿擎满脑子都是林栎燃的表情。
他的笑,他的愤怒,他的坚持,还有他的落寞和心疼。
对,没错,是心疼。
在自己说完没有可能老去的那一刹那,林栎燃的眸子里跳动着满满的心疼,浓浓的化开,遮天蔽日的将自己包裹,无处可逃。
那份难过和酸楚,如同一个黑洞,牢牢地锁住沈燿擎的全部,他的眼睛,他的血液,还有那颗早就乱了节奏的心。
沈燿擎突然很想知道,那一刻落荒而逃的林栎燃,究竟在在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呼!!!
六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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