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涛一直以为苏云远会和曲秦秦结婚,或者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在苏云远当着众人许下承诺后的半年,两人甚至为此筹备过一场婚礼。
只是婚礼还没来得及举行,苏云远就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消失。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陈明涛看着对面曲秦秦故作坚强的笑脸,想起这一年时间来与苏云远认识的过程,突然有种后知后觉的心惊。
没人知道那人的真实来历,就像他的名字。
苏云远,可是在别人面前呢?他们叫他什么?他在那些人面前又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陈明涛看着刚刚知道自己怀孕的曲秦秦,突然觉得苏云远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而曲秦秦对此的态度,却是自欺欺人,甚至安慰担心她的陈明涛和曲盈盈,说也许苏云远只是出一趟远门,又或许,在婚礼举行的当天,他会像电影里演的那般出现在她面前。
女人都爱幻想,但很多时候,这样的幻想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婚礼举行的当天苏云远没有出现,而曲秦秦站在门口朝外张望了一整天。
陈明涛以为事情已经糟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直到几天后当他接到曲秦秦打来的那个电话时,他才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天真。
那天正在下雨,带着夏日特有的暴烈和急躁,哗一声倾斜而下,陈明涛拿起电话,看见窗外即将擦黑的天空,雨打在芭蕉叶上,墨绿的脊梁被它一点一点的压弯,地上的雨水混着稀泥,耳边是暴雨砸在窗户上的声音。
曲秦秦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说:“陈明涛,他们绑架了盈盈!他们将盈盈当成了我!他们绑错了人!”
听见盈盈二字,陈明涛不由自主的站直身体,他说:“秦秦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要急,慢慢说。”
“明涛,那些人要我马上说出周远的下落!要不然就让盈盈生不如死!可是周远是谁?!还有他们抓错了人,他们把盈盈当成了我!”
“秦秦姐……”
心跳渐渐加速,但陈明涛还是听懂了她言语中的意思,有人绑架了曲盈盈,原本他们想绑架曲秦秦套出周远的下落,但他们绑错了人,还有,周远很有可能就是苏云远的真名。
至于他们为什么想要绑架曲秦秦,陈明涛想,也许是因为他们已经打听到两人即将结婚的消息,而后用曲秦秦的安危威胁她妹妹曲盈盈套出苏云远的去向。
可惜,就算是他们这些自以为与苏云远关系亲密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曲秦秦在久等不到陈明涛的回应后,情绪渐渐有些失控,她难过的不可抑止,一边哭一边自责,最后她只知道在电话那头不停的重复:“明涛,怎么办?盈盈该怎么办?”
声音里透着绝望和无助,陈明涛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办公室,在呆愣了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急促了问了句:“秦秦姐你在哪里?”
“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小卖部。”
只有那里有公共电话。
陈明涛叮嘱了她几句,丢掉电话后拼命的跑了出去。
外面的雨下的很急,陈明涛没打伞,雨水落进他眼睛里的时候,会带来一种鲜明的刺痛感,他摔倒过几次,一身的泥水,右手手掌的掌心被尖锐的石头划破,鲜血淋漓。
他清楚的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但脑袋那里却又是空白的,他只记得曲盈盈的名字,还有他要去找曲秦秦这件事。
曲秦秦站在一个小卖部的公交电话面前,全身湿透,瑟瑟的抱着自己的肩膀,雨帘中似乎就剩了她一个人。
就在陈明涛跑到她面前时,她强装的镇定和坚强也在瞬间瓦解倾塌。
陈明涛抢先一步将她抱在怀里,狠摇了她几下,等她清醒过来,他才说:“秦秦姐,他们在哪里?他们有没有说在哪里等你?”
曲秦秦颤抖着身体说不出话,陈明涛扶住她,深吸了一口气,强作冷静的说:“秦秦姐,你坚强一点,盈盈现在还在等着我们……”
他想说盈盈在等着我们去救她,但看到曲秦秦一脸惊吓过度的模样,他最终还是忍住。
即便她长得漂亮,但本质上,她不过是一个生长在乡野间没有见过任何大世面的年轻女孩子,无知,单纯,随便一点事就能吓得她不知所措。
陈明涛语气中的沉稳渐渐让曲秦秦冷静了下来,她脸色苍白的说:“村尾的那间破庙。他们说他们会等到晚上九点。还有,他们不许我报警。”
雨势变小了些,陈明涛摇头,说:“不怕,我一定会救出盈盈的。”
就算他要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也不想盈盈有事。
那是一间破旧的城隍庙,有些年代,也曾有过香火鼎盛的时候,只是随着电视电话等一切高科技产品的进入,屋村的善男信女渐渐不再相信它。
破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在曲秦秦跌跌撞撞的跑进去时,陈明涛看见躺在门旁已经昏迷过去的曲盈盈。
衣衫褴褛,身下混合了猩.红血液的污.浊.液.体。
陈明涛闭上眼睛狠狠的吸了一口气,最终睁开眼,脱□上的衬衣将她盖住。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将曲盈盈丢在这里后离开,看着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的曲盈盈,他突然觉得害怕。
身后是曲秦秦的一声尖叫。
雨快要停了,外面的声音很小,陈明涛表情麻木的伸出一只手凑到曲盈盈的鼻尖下,直到感觉到哪里微弱气息,他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将还在昏迷的曲盈盈紧紧的抱在怀里。
他需要将曲盈盈送去医院,而跌坐在地上的曲秦秦,眼神和表情都是呆滞的。
那时候,他突然有些憎恨曲秦秦,憎恨她不堪一击的软弱和一无是处的单纯。
“秦秦姐,你是盈盈唯一的亲人,如果你不坚强一些,我怕她撑不过去,不管是现在或者以后。”
他的语气称得上严厉,在曲秦秦抬头看向他时,他说:“这是你盲目的天真造成的后果。”
曲秦秦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但陈明涛对此没有任何的感觉,他只是一字一句的说:“你要负起你的责任。”
像极了审判,曲秦秦脸上的恐惧变得更加的明显,而陈明涛,强烈的愤怒已经逼得他口不择言,他一脸不屑的盯着坐在地上的曲秦秦,说:“怎么?很害怕吗?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怎么办?被害怕和失望打败,然后带着盈盈,你腹中的胎儿,以及你自己一起去死?”
看见曲秦秦无意识的摇头,陈明涛脸上扬起一丝微乎其微的笑容,说:“又或者,你战胜它们,给盈盈一点鼓励和活下去的勇气,让她慢慢忘记这件事……”说完他低头深深的看了怀中的曲盈盈一眼,说:“秦秦姐,你的环境决定你只能做这样的选择,活着或者去死。”
曲秦秦捂住自己的肚子,大概没想到有一天一直唯唯诺诺跟在他们身后的陈明涛会同她说出这样残酷的话,就在她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时,陈明涛又说:“你现在可以站起来了?”
曲秦秦点头,站起来的时候她身上还有些无力,可是她还是握紧自己的双手,慢慢的走了过来。
陈明涛转身,看着眼前完全黑透的天空,说:“我会帮你,因为我和你犯了同样的错误。”
轻信了苏云远,以为他无害,以为他会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想到苏云远,不,那个叫周远的男人,他就恨不得能杀了他,还有那些伤害曲盈盈的人,一个两个,以后不论要他花费多长的时间,他都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曲盈盈当晚就被陈明涛和曲秦秦送去了位于香城的医院,她身上受的伤并不太严重,最严重的是她在精神方面所受的打击。
自第三天她清醒后,她就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陈明涛想她一定知道了这件事的起因在哪里,苏云远,她在半年前就开始叫姐夫的人。
虽然她一向的沉默寡言,但陈明涛知道她其实很聪明。
而且懂事,她的沉默,也许仅仅不想说出什么话伤害到她最信赖又最喜欢的姐姐。
她拒绝陈明涛的探试,每次陈明涛去见她,她都会用被子蒙住自己,如果陈明涛不离开,她可以几个小时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陈明涛其实很想对她说我不介意你所遭受的一切,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爱你,我想娶你,会一辈子对你好。只是看见曲盈盈那样,他还是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再等几天。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解决。
曲盈盈遭遇这样的事,他理应报告警局立案侦查,将犯人绳之以法,但她是一个女生,更何况,她出身屋村,若是被那里的人知道她所遇见的事,只怕她和她姐姐从此以后都不能在那里立足。
无止境的流言和责难,完全不会去想她其实才是那个受害者。
陈明涛出身警察世家,虽然他爸爸无权无势,但好歹在香城的警局有点关系。他最终想到的办法,是将这件事上报到香城警局,在不暴露受害者姓名和**的情况下,由那里的警察立案侦查。
这么想了以后,第二天,他去医院征询曲秦秦的意见。
曲秦秦脸上再无从前的笑容,她似乎在一夜之间裂变成了另一个人,成熟,坚强,还有隐藏在她眉宇间的一丝不妥协,听见陈明涛这么说了以后,她只看着窗外淡淡的说了句让我考虑考虑。
陈明涛又同她说了很多话,他以为曲秦秦听进去了他的建议,只是等到他第二天他再去医院时,医院里再无这两人的身影。
只住了曲盈盈一人的双人病房里空荡荡的,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一小块,阳光落在临窗新换的床单上,陈明涛呆呆的站在那里,他看见新换的床单上有一块黄色的印迹,婴儿的手掌大小,中间的颜色更深一些,位于床单右下角的位置。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块印迹?
陈明涛想了很多种理由,但他始终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正确的答案。
他只知道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苏云远离开了,曲秦秦和曲盈盈也离开了。
他成了最后站在原地的那个人。
有的话想说的时候没说出口,以后似乎就再没有机会可以说。
他知道曲秦秦为什么会带曲盈盈离开,可是她们为什么就不知道问问自己的意见?
也许她们不管说什么自己都会同意呢?也许自己也能同她们一起离开呢?从此隐姓埋名,再不出现在屋村,再不出现在任何认识的人面前。
只是她们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大概是因为被苏云远背叛一次,所以连带的,连他都不再相信了。
陈明涛每次都这样安慰自己,只是自她们离开后,他开始调查那件案子,他想找出所有伤害过盈盈的人,不管盈盈是否知道他曾为此付出过怎样的努力。
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城市,每次当它的经济开始飞速发展时,有的家族会从中获利,迅速的积累财富,逐渐变成人们口中的名门望族,而有些曾经经历过极度繁华的家族,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衰败。
香城中以纺织业起家的周家算一家,以造船业起家的宋家算一家。
七十年代香城经济开始实现腾飞的时候,这两家繁荣了近百年的家族很快被时代淘汰。
只是宋家的小女儿宋岂瑶容貌不俗,品味高雅,备受司徒家二公子司徒家豪的喜欢。
他们是普通民众口中的传奇,不管从哪一方面,他们都似小说里的人物,外貌,家世,财富,学历,见识,一点一滴,将他们推到众人需要仰望的位置。
司徒家豪对宋岂瑶穷追不舍一年,最终抱得美人归,留下黯然神伤,与宋岂瑶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并有过婚约的周远不知所踪。
所有人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但一年后,事情又来了个大逆转,宋岂瑶忍受不了司徒家豪的花心滥情,在生下两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儿子后与人私奔。
又或者那只是一个传言,说不定宋岂瑶和她传闻中的奸夫周远早被心狠手辣的司徒家豪买凶杀人,抛尸野外。
一年后,曲秦秦和曲盈盈还是没有出现在陈明涛的面前,但他查的那个案子终于有了些眉目,看着桌上这些类似小说一样的新闻报道。
他可以肯定,当年派人绑架曲盈盈的人就是司徒家豪,因为受不了宋岂瑶的背叛,所以想通过曲秦秦找到周远,然后给他一点教训,或者打断手脚,或者被人在身上绑一块石板,直接丢海里喂鱼。
反正司徒家不差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便有一天事情败露,也有无数的人涌过来替他们善后。
更何况陈明涛没有任何的证据,他凭得只是自己的直觉。
而当年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对曲盈盈施.暴的人会这样丢下她离开的问题,这一年来陈明涛也渐渐想通。
那一晚,他们一定是收到了周远和宋岂瑶即将离开香城的消息,所以丢下曲盈盈,争先恐后的追了过去。
陈明涛不知道那些人的长相,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几个人,但他觉得,只要自己跟紧司徒家豪,说不定他就能查出什么。
他渐渐有些疯魔,一个人,像以后香城才出现的狗仔般出现在司徒家豪每个可能出现的地方。只是没等他查出点什么,他就被警局以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停职留薪。
离开警局那天,他想一定是司徒家豪身边的人发现了自己在跟踪他。
其实这一切只是一个借口,失去曲盈盈后的阵痛,他不过是想做些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即便做这样的事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即便他永远也等不到他想要的那个结果。
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巨大的权势和财富面前,这句话看起来这般的苍白可笑。
在被司徒家豪身边的保镖又一次打到入院并且整个人差点瘫痪后,他觉得自己终于平静了一些,以后他索性辞职,开了家侦探社,想借此找到曲盈盈。
想告诉她二十年前自己没来得及同她说的话。
“如果她已经结婚,我会祝福她,如果她没有,我希望我,我能一直看着她,即使只能做朋友也可以。”
苏慕云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上,许久之后,他才说:“这么多年来你就没有忘记过我小姨?”
“苏慕云,你听说过一生一次的爱恋吗?”
苏慕云摇头,陈明涛又说:“我是这样,你妈妈也是这样。”
“什么意思?”
“我一辈子只对你小姨一人倾心,而你妈妈,她大概终其一生都不会再爱上除你爸爸之外的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