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的叫旅舍,私营的叫邸店。
四海楼正是一家邸店,规模不小。此时宾客如云。一楼散座爆满,二楼雅室之中,估计也是座无虚席。
苏烈领着老刘进门,扫了几眼,没搭理小二,直接往二楼走。小二跟在身后,“公子,公子,您想坐哪?小人好给您安排。”
苏烈故技重施:“安排什么,我等是中尉府陆主簿的麾下,快带我去!”
小二弯腰点头:“好嘞,二位郎君,陆主簿在南海雅室,小人给两位引路。”
“到了,前边左手就是。”小二左手条盘,右手指引。恰好隔壁空着一间‘留香’,苏烈立即说:“你懂不懂规矩,我等如何能和郎君一起,隔壁就好。”当先进了留香。
房间挺讲究,用隔扇分了内外,外间还不小,自然是给侍从人员准备的场所了。小二没办法,只好抹桌擦席伺候,老刘翻起牌子点菜。苏烈一边看着小二忙活,一边凝神听隔壁说话。
隔壁陆审言正在客套:“陆管事,本官与陆都尉本为同姓,自然同气连枝,这般小事,何至于如此破费?”
一个声音谦卑回到:“大人莫如此说,愧煞在下。陆大人为我家郎君之事尽心竭力,我家郎君心中感激,岂有不报之理?”
声音稍微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大人请看。我家郎君知晓大人崇佛,为感谢大人,特意请如意阁打造了这尊金佛,重一斤二两。还有南城宅院一处,这是房契,请大人一并笑纳。”
“如此厚礼,陆某却之不恭啊,也罢,你回去转告陆都尉,我必尽力将苏烈拖住,使其繁难自去,待陆都尉回来时,保他有这个位置。”
谦卑声音欢欣起来:“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我家郎君必有回报。”
声音停了下来,然后啪啪响了两声,应该是击掌声音。开门声随后响起。
那管事跟着说:“大人公务繁忙,小人不好多做打扰。这两名小郎还算清秀,今日特从流云清舍中带来。便由他二人伺候大人用餐。小人先告退了。”
“喔,你去罢。”
开门声,关门声,走道脚步声,管事是真走了。
隔壁静了数息,然后饮酒嬉笑之声响起。苏烈也不再听,坐下喝水。
老刘没客气,直接点了满满一本。菜流水般上来,两人对着满几案的盘子,踞案大嚼。
正吃着,听着走廊里脚步声纷乱,五六个人由远而近,哗啦地一声,似乎撞开了隔壁室门,清脆惊怒的声音刚刚喊了一声:“啊,你……”便没了下文。
小二惶急的声音怯怯念叨:“几位好汉,这是,这是……”门口有大汉的声音怒喝:“滚,讨债的没见过?让你们掌柜的别管闲事,有甚损坏自会赔他!”
于此同时,隔壁外间一顿乱响,又安静了下来。接着又是呯的一声,应该是内室的门也被撞开了。
老刘把余香的内外室门打开,两人继续听墙根。隔壁呼喝了几声,便看见两个十余岁的小童衣衫不整,仓惶而过,奔楼下去了。二人停了筷子,凝神继续听。
一个粗豪的声音喝道:“姓陆的,你欠我等的钱还了罢!”又是呯的一声,也不知是脚踹得还是手拍的。
陆审言的声音里带着些仓皇:“你等何人,敢擅闯本官静室?想谋反不成?”
哗啦啦!几案翻到,杯倾碟洒的声音传过来,紧跟着粗豪声音猖狂大笑:“哈哈哈,别动,你穿什么衣服,就这样罢!谋反?谋反可不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陆审言声音里明显带了惶急:“你等可知本官何人,竟敢如此辱我?”
大汉嘴里似乎塞了什么东西正在嚼,带着咀嚼声的破锣嗓子又响起来,声音还挺大,不用刻意都听的清清楚楚的。
“你,陆审言啊,中尉府行军主簿,从六品高官。”声音突然拔高,恶狠狠的喊道:“主簿又如何?汝与六个小童抱背分桃,又博输三千两白银,至今三月不还。哼哼哼,主簿真是好身体啊?!我告到官里也是你输!”
走道里悄悄聚集了不少人,应该都是看热闹的食客。交头接耳,喜笑颜开。这可是大热闹!
陆审言尖利的声音再起:“你胡说,本官根本不识得你等!来人哪,来人哪,报官!报官!”
砰的一声巨响,“这欠条你总识得吧?还报官?你的从人都躺着呢!”
陆审言更显悲愤:“这根本是假的!你先让我穿上衣衫!咱们再说!”
“哈哈哈,穿衣??做梦!!你若不还钱,我把你这样扔出去,让你斯文扫地!”
“你!你!你们这群泼皮无赖!”陆审言似乎冷静了些,声音稍稍放低,“诸位好汉,不管是谁指使你们,此处离我中尉府不远,诸位莫要自误!”
“自误?陆主簿,我等要债,名正言顺!!你放心,我等也不会拿你如何。正好你说中尉府,那是你的地盘,我们可不能去,那咱们就去建康府!!走,走!”
一阵几案摩擦,翻倒的声音响起,双方似是在拉扯,夹杂着陆审言尖利的“啊,啊,我不,别碰我!!”
听得苏烈和老刘相视而笑。
声音又停止了,双方似都在呼呼喘气,过了有半刻功夫,大汉也平静了些,温言说道:“陆主簿,莫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谁让你欠债不还呢?我等小民,无产无业,若不是逼急了,谁敢得罪六品高官?您就还了钱,大家方便。”
陆审言都带了哭腔,大概这辈子没受过这等羞辱,但神志还算清醒,“你们血口喷人!到底是何来意!”
大汉的声音变得阴恻恻地,“陆大人,要债呀,还能是何来意?还报官?若是真到了建康府,不论真假,物议汹汹之下,大人的官袍还能穿的住吗?”
大汉接着继续劝导:“大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不这样,这欠条刚才也让我拍烂了,这账您可以不还,再写一个欠条总行吧?我等也好对上有个回复。”
陆审言带着哭腔喊道:“我写,我写。”
一会儿的功夫,大汉扯着嗓子说:“陆大人,您说句话,这钱什么时候还?一个月?行不?”
沉默……半刻的功夫都没过,大汉气恼的声音又传过来,“你们几个,过来,过来,别等了,拖他去报官!”
几个大汉的脚步声随即响起。
陆审言发急的高声尖叫:“行,行。一个月!就一个月。”
苏烈起身往外走,老刘当先出了沉香雅室门,先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然后才来到走道。
苏烈到了走道里,放声大喝道:“何人报官?什么人搅闹生事?南城尉办案,闲杂人等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