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烟云》 第1章 江湖?戒了! 铅云低垂,朔风劲吹,大地一片苍茫,雪原上连只兔子都看不见。 这片雪原的辽阔壮美,天下闻名。西北海域出产的螃蟹更是大到惊人。 “日——”,尖锐的啸叫传来,这是777的高爆榴弹的独有声音。 155口径榴弹重达四十五公斤,能凿出一个直径七米,深三米的弹坑!目前这种地形之下,爆点半径50米内基本上不留活口。 苏烈默默地判断着弹着点。 一边欣赏着壮美的雪原,一边微笑着点了根烟。刚抽到第三口,就飞了起来…… ~~~~~~ 苏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箭,结束了回忆。 回不去了呀!要是现在的自己能搞出这玩意儿就好了! 孤峰之上,苏烈石亭独坐。 眼前落日长河,背后群山云海。 惊蛰时分的黄昏,鹤鸣山上的景致美得让人沉醉!老观顶的石亭里却也凉的让人沁骨。 ~~~~~~ 苏烈四岁时,偶发高烧,昏迷两日。病情甚至惊动宫中。 父亲镇南侯此时尚在广州平叛,得报之后,疾驰建康!据说一路上跑死了五匹北地骏马! 其间数名太医,连同太医正,神针常三指皆束手无策。恰逢鹤鸣山张灵虚道长至建康问剑,便入侯府,每日用真气为苏烈护住心脉,活动气血。 两日后,苏烈虽醒,但半月不言。道长不辞辛苦,仍是每日推宫过血,疏通经络。 ——苏烈其实是中了毒。虽然醒了,但灵魂已经更换。 道长为苏烈梳理心脉之际,尚觉小小孩童气微血弱,须得小心维护;可等苏烈醒后,再为其推宫过血之时,却发现苏烈经脉宏阔坚韧,丹田如渊似海! 随着道长的内劲运行,苏烈不但不哭闹,还笨拙的配合,隐约有吐纳之感。道长大感兴奋,每日里拦都拦不住,兴致勃勃的导引小苏烈,苏烈除了不说话,竟然知道感应配合。 张灵虚如获至宝,嘴里动不动就念叨帝君显灵。侯府里就出现了挺搞笑的场景,一个高壮道人整日里怀抱幼儿端坐,如同奶妈一般。 短短半个月,苏烈体内毒素尽去,已能自行引气入体。 道长敬香于天,称颂勾陈大帝。之后便摩拳擦掌,每日帮苏烈行气导引,稳固丹田。又半个月,小苏烈话还没说利索,已经能自主运行周天了。 张道长每日必会尽量多抱一会苏烈,信誓旦旦的要把苏烈教成天下第一高手。 名满西蜀的鹤鸣山灵虚道长每日里抱着个小儿,一坐就是一天。 这幅奇景迅速传遍了建康城。 不知怎么的,却传成了镇南侯独子因病成痴,性命危殆。须得鹤鸣山的高人每日推拿导引,护住心脉而吊命。 到后来更是传成了镇南侯嫡子病重,须得上鹤鸣山,请当代掌教张静虚出手相救。 这说法还甚有市场,建康城一众士子幸灾乐祸:看看,看看,当年镇南侯弃大梁国运而不顾,贪恋美色,擅离守境,现在报应来了吧? 临行之际,公主抱着苏烈舍不得放手,泪洒衣襟。 到得最后还是抽泣着,双手将苏烈放入张灵虚怀里,自己则转身扑入镇南侯怀里痛哭。苏烈趴在师傅肩头,看着镇南侯夫妇渐渐遥远。自己也朦胧了眼睛。 ~~~~~~ 光阴弹指一挥,真元积运十载。 十年来,苏烈在山上日日精进。道法不敢说有多精深,但一身功夫却是真练了出来。 也许是成人的思维占据了幼儿的身体,导致脑部过分开发的关系。苏烈只练了半年,就让师傅和掌教张静虚彻底惊着了。 掌教在勾陈大帝座下敬了三天香以感谢帝君显圣,降下灵童。师傅更是每天见牙不见眼。 一众长辈对自己呵护备至,只要自己不拆正殿牌位和帝君塑像,其他的由着自己随便折腾。 自己也就折腾成了鹤鸣山二代弟子里最有天分的那个。 按着掌教师叔的说法,自己已是诸脉皆通,气随意动。更兼丹田内蓄如海,如今只需日日锤炼,做到自然而然即可了。 ~~~~~~ 三坪上山风渐静,夜色深沉。 五个人吃完了晚饭,师傅和师叔没多说话,默默地喝酒。小师妹乖乖巧巧,只是默默地倒酒,一言不发。 师叔把一柄据说是前代魏天师用过的刀放在了一边。言道这把镇教刀老闲着也不是事儿,让苏烈带上。 师傅则说,回了侯府,看看有没有五年陈,捎回来。 上山时跟着个老刘,黄脸汉子,幅巾系发。人瘦的飘飘摇摇,腰里一把刀也晃晃荡荡。平常一脸苦相,笑跟哭似的。 唯独寻了仙后,两道八字眉便飞了起来,一双眼也睥睨左右。 …… 酒取名寻仙,性烈如火,闷一口下去,一道火线直入肺腑。这是苏烈折腾出来的。 许是太烈,喝得师傅,师叔眼角都有些潮。师兄弟二人喝酒时都是一个模样,喝一口,出一口长气。老刘也双眼晶亮,闭口不言。 ~~~~~~ 游子总归是要回家的。 出鹤鸣山时,苏烈没回头。但他知道师傅和师叔都在看着自己。 春山外渐行渐远,春水外迢迢不断。 两人下羌水,汇北河,戎州入江,漂泊一路。芒种时节,终于踏入建康城。 ~~~~~~ 建康城,大梁国都,天下第一雄城。丁口以百万计。 西篱门附近人流如织,穿梭不停。百万雄城的人口流动,加上所需的物资,自然不是小数。 离城门卫戍兵丁二十余丈的官道边,一个少年正两眼发光的盯着郭门。 “老刘,咱进城吧。” 被叫做老刘的汉子,葛衣布巾,一脸苦相,笑起来跟哭似的。干干瘦瘦,一身葛袍飘在身上,腰间一柄刀也晃晃荡荡的。 “要不再等等吧?” 老刘说完这话,两人继续蹲在人来人往的官道边相视凝噎。 一个开襟衫子,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突兀的出现在两人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可是镇南侯嫡子当面?奴赵平恭迎公子回府!!” 一老一少惊愕抬头。 开襟衫子中年人也抬着头,眼里泪花儿闪烁。 “公子啊!您可回来啦!!奴已在这城门守了二十三日,公子再不归来,奴也回不去了啊!” 中年人涕泪交流,叩拜于地。心里暗暗感谢老天,亏得老刘有特点,否则自己还得苦熬。 原来侯夫人念子心切,早早就安排这赵平于西郭门外每日迎候。 赵平日日苦候,但凡是回报未见小侯爷,便被斥退。被安排接公子回府的赵平本以为这是个美差,现早都胆战心惊,每日苦不堪言,望眼欲穿。 今日得见公子,赵平可算是见了救星。总算熬出来啦! 苏烈一脸苦笑,自己也算是见了救星,要不然还正发愁呢。 两人自下鹤鸣山,苏烈便强命侯府接应人手退去。自己豪气干云,要见识江湖风波。老刘唯唯诺诺,全凭自己做主。 哪个男儿还没个江湖梦呢? 一路上,…………见全了! 自己当然不忘初心,各种拔刀相助…… 全特么是假的!最要命的是——自己每回都信。 仗着老刘和自己的功夫,命还在。 钱?……全没了! 江湖??——抱歉,戒了! 第2章 冤家路窄 这是一个神奇的世界。似是而非。 东晋分崩离析之后,中原地区形成了四大政治集团,分别是东梁,南赵,西蜀,北魏。北魏雄踞了大半个中原。 西面和北面更有无数部族虎视眈眈。几乎年年都有胡马南下的消息。 契丹,柔然,西域三十六国,党项,吐谷浑,吐蕃等等,无不想着饮马黄河,长江。 东梁立国仅二十余年。 但这块地面上久无大战。江左二百年来文华,自然盛于天下。建康人物无不风流豪奢,连带着普通百姓都衣厌葛,食嫌骨。 近几年来,因着镇南侯两次剿平交广乱夷,还镇扶了南赵,两国交好。从而使得大梁后方稳定。南国物产大量输入江南,国势便仿佛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 自来十年,苏烈一直闷在鹤鸣山上。现在终于踏入这天下第一等繁华之地,亲眼目睹人世烟火,山水风华。 放眼看去,苏烈觉得自己眼睛都有些不够使,看啥都觉得好的布灵布灵的。一路啧啧赞叹。 ———— 府上早得了消息,门子正翘首以盼。一见两人出现在街口,阖府惊动。 通传的门子跑飞了鞋,得到消息的外管事撞了二门,内管事搭手开中门时戳了手指,侯爷没正冠便到了大堂阶前,侯夫人更是捂着嘴眼泪哗哗的流。 老刘的眼角都多耷拉了几分。苏烈也湿了眼眶,当年公主的泪眼可从没忘过! ———— 看着眼前的女子搂着自己呜呜地哭,搞得自己也泪盈眼眶,情真意切的喊了一声娘后,公主的眼泪更汹涌了。 后殿之上,苏烈抱着娘亲的胳膊,絮絮叨叨的把自己十年经历大概说了。反正是挑着好玩的说,拣着好吃的讲,报喜不报忧嘛。 夫人一下抚抚苏烈的脸,一下拍拍苏烈的背,心内的担忧挂念一时尽去脑后。苏烈零零落落的说了一个时辰,公主就胡撸了苏烈一个时辰。更是听得眼泛泪花,嘴角含笑。一边阿耶也拈须微笑,听得入神。 ~~~~~~ 阿娘给自己准备了四名侍女,令赵平随侍行走。左右待在府里无事,闲着也是闲着,先逛街开开眼去。 遣赵平去中路禀了一声,再顺便提几坛三年陈,便准备出府。 一刻功夫,赵平神色严肃地回禀:夫人有命,早点回来;侯爷也有命,侯府亲卫统领即刻便至,阿郎去哪儿都行,但统领必须随护。 苏烈来了兴致,抱着杯凉白开等了没一刻,一条壮硕大汉便来求见。苏烈赶忙让姚黄领人到西花厅。 汉子四十左右,身高得有八尺出头,比张灵虚低点有限。一副黑脸膛。环眼短须,浓眉散乱,咬合肌特别突出,但两腮向下凹陷,更显着面目凶煞。裤褶合裆。一身腱子肉撑得紧绷绷的,背着个长条背囊,估摸是锏。 刚进西花厅,汉子便抱拳拱手,“郎君,侯爷命某王世虎跟随。”随即转头,冲老刘抱拳点头,老刘眯着眼颔首致意。 苏烈瞬间来劲儿:“呦,虎哥!老刘,熟人儿?”老刘早习惯了苏烈的说话风格,眯着眼笑道:“小郎,熟人儿。” “那就不用多言!虎哥,晚上寻仙!先走着!” 老刘驾一普通双辕车,两个侍女姚黄,魏紫随侍车内,王世虎步行车后,赵平车边跟随。一行人出了镇南侯府。 魏紫拿着把小刀,负责专心致志的给自己剥枇杷。 姚黄负责用银签喂到自己嘴里。 苏烈瘫在座榻上,负责说吃还是不吃。 苏烈很负责的说,这个可以有。 距离目的地还有八里,且得走呢。 苏烈长得很有威势,剑眉虎目。再加上身板比一般小孩儿高大不少。在山上就曾经有过瞪眼吓哭小孩儿的经历,后来他就开始眯着点眼,见谁都笑着说话,显得自己温和憨厚。 此刻,在车里眯着眼,享受着两位小姐姐的侍候,这是前世今生都没有过的享受,就是车次了点。 一条府前街就将近两里,沿路只有两处摊贩,一守东,一把西,了无买卖,也不知道这俩贩子靠什么生活。 这一带位于建康南城,多百官显贵居所。出了街口,一行人弯弯折折穿街过巷,苏烈也就便体会着幽街曲巷的意趣。直到拐上御街,繁华才骤然扑面而来。 苏烈下车静静伫立了片刻。他入建康时,是从白鹭洲石头城而入,已经咋舌不已;今日站上御街,才对江左繁盛有了正确的认知。 御街宽八丈,两侧各有丈许宽边沟,俱为石板铺就,由宫门而出直通南方朱雀门。 街面整洁宽阔,路上行人车马往来有序,御街两侧店铺熙熙攘攘,喧闹不已。行商走贩;士子商贾;阿婆小娘,往来络绎不绝。各府中采买,管事,又或部曲从人皆数见不鲜,夹以僧尼衙兵,生民百姓,说一句川流不息也不夸张。 沿御街直驱大司马门,苏烈就为了看门前一对仁虎汉阙。可惜才到了宣阳门,就被拦住,要不是王世虎出面,没准儿就被扣了。 苏烈只好品味了一会儿宫阙巍峨,才返身奔秦淮河。 老刘对苏烈的莫名其妙早就习以为常,可怜王世虎和赵平一路腿儿着跟随。 苏烈让赵平沿街零零散散买了七八样果脯,肉干,边吃边看,兴致盎然。 逛了大半个时辰,几人来到秦淮西市。这里更是人声鼎沸,喧闹异常,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苏烈安步当车,细细逛了一遍西市。波斯的香料,西域的美酒,琉璃。渤海的皮毛,连带着车马行,全都细细的连看带问。 老刘和王世虎只是警惕周边动静,绝不多问。两位小姐姐全当苏烈小孩子好奇,也跟着看得莫名其妙,但开心不已。 跨御街向东,沿朱雀渡至桃花渡一带,便是文华荟萃之地,最具脂粉气的建康了。 国子学和太学设于此处,诸多名家文士居所亦汇于此。同时,金粉烟花之地亦遍布这个区域。秦淮河两岸,邸店旅舍,酒楼纸坊,各色店铺比肩并立。一艘艘彩船画舫更是飘飘荡荡,泊在河上。 已近酉末,天光渐暗,金黄余晖洒落秦淮河上,再被柔波荡漾成更碎的金光,伴着船桨的欸乃和岸边柔软的话声弥散在空中。 河上岸上的灯火陆续点亮。 街上行人中,年轻小娘,士子书生的比例明显增加。诗、书、酒、色,才、艺,此地各色俱全。最是建康风流所在。在这里,仿佛连空气都变得不那么懊热,有了一丝旖旎味道。 建康城虽禁夜,高门贵士皆可凭令牌行走。庶族绅缙豪强亦可持过所往来,秦淮河上连同两岸坊内更是笙歌泛夜,通宵达旦,尤以北岸为最。 苏烈喝了口水,怡然举目四望。突然眯起了眼睛。 “老刘,坤兑方向,申酉之间,六丈外,是不是他?” 老刘应声转头,注目一瞬。随即苦着脸回头:“就是他!” 苏烈呲牙恨恨地一笑,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第3章 携美上青楼 一个中年人,左眉断了一截眉毛,相貌倒是普通,穿件开襟衫子,手里提着把剑。正陪着两位中年人往青楼里走。 ~~~~~~ 桨声灯影之间,苏烈决定,今晚就秦淮河吃了。 赵平选了南城最大的青楼,同庆阁。这当然是奉了小郎君的意思。 同庆阁坐落河北,临河不过二十丈,楼高三层,重檐飞阁。号称建康城里最风流所在。阁主手眼通天,蓄积了不少官伎,统统赎免之后,成为自己的摇钱树。 对那些高门贵士,富贾巨商们而言,这里既没有繁规絮矩,又都色艺双绝。花钱就能办的事儿,那还叫事儿吗? 同庆阁自然是客似云来,独执了建康城欢场牛耳。除了那些顶级勋贵,自去画舫风流外,建康城里,这里是不二之选。 ———— 赵平从车上取下两坛三年陈,手上拎着,当先进门。 他敢对天发誓,绝对是奉了小郎君意思!! 否则就算是再给他一条命,他也不敢带着未束发的小主人逛青楼!也亏得苏烈人长的高壮,说十八也有人信。 苏烈一脸好奇,刘、王一脸无所谓,赵平一脸战战兢兢,两女一脸的含羞带怯,几人踏入同庆阁。 虽是夜幕刚刚拉开,同庆阁却已是人声鼎沸。大梁朝首善之地,果然风流人物众多。 门内三条走道,左右两条抄手,向后面楼梯绵延而去。宽约八尺,走道尽头两步楼梯从正堂北侧笔直直上二楼,中间缓了一层平台。 抄手走道内侧是围栏扶手,外侧是转圈的雅阁。雅阁入口都设了三步向上台阶,应该是为了方便观赏内场歌舞。 正中走道则是下五步台阶后直入内场,内场阔大,约有十余丈方圆。内场平面比入门处低了三尺有余,正中起了一个高三尺左右,两丈方圆的木台。应该是秀台了。上面歌姬已经开始弹奏。 秀台周围排布胡凳,长几。坐了有七八成客。大多在观看台上表演。秀台后身更有一条笔直走道,类似T台,宽四尺余,直入后堂。 同庆阁的鸨子眼力多么毒。一看这小公子敢带着美婢进青楼,指定就是哪家贵子开眼见世面来了,绝不差钱儿。 急急迎上,撺掇去二楼雅轩。老刘笑眯眯地开口,“刚进来那三位郎君安排在哪里?” 鸨子略一思索,“啊,您说郑大管事啊,安置在二楼庆元轩。” “那某等就在他们隔壁吧?” “那感情好!一看公子就是富贵荣华的气度,要不咋能和郑大管事有旧呢?”鸨子笑得花枝招展,当先转身,摇上二楼,一迭声的吩咐伙计收拾房间。 沿抄手走道转向楼梯,拾阶而上,便到了二楼。 二楼上四围转圈都是雅轩,面向楼下秀台,可凭栏观赏楼下歌舞。到处红烛高照,更有几支灯笼树垂下,显得光线极为明亮。 苏烈心里赞叹,这酒吧还真豪华。 至于三楼,则是高门专用,非请莫入的。 雅轩名为庆丰,南向敞轩,阑干不高,颇为宽敞。东向设一主几,可凭栏赏秀。西面近门处设有两几,北面一片地席,应是歌姬所用。中间空出来两丈方圆场地。 苏烈面向秀台坐下,流水般的果脯,点心便端了上来。赵平服侍苏烈坐下后,便点了几样菜式,无非炖煮之类。自己则立在墙角,等待吩咐。 姚魏侍立苏烈左右,先是上前各自动筷子,桌上每样都吃了点。才取了两样觉着不错的,布在苏烈身前,又为他倒了杯清水。 二楼各雅轩之间,花窗相隔,有帘可垂下,遮挡左右内外。但此时天气正热,帘子都卷起未放。相互之间便都可以看见动静。 断眉侍立在一人身后,三位中年人正据几共饮。 …… 苏烈老刘在回程过信州之时,见到这个汉子带着四五人一起,威逼一对母女卖身还债。苏烈路见不平,花了二十两银子,除还债外,多出的给了那对母女,令其自去。 到了郢州,又是这个汉子威逼另一对母女卖身还债,苏烈看不下去,又花了二十两。 待到得江州,这汉子竟然带着一群女子从江上和苏烈擦肩!其得意洋洋,顺流而下。 苏烈真真的看见,自己买过的两对儿母女也都在船上。 而苏烈当时正和老刘含泪给人搬货下船,就为挣个饭钱! 本来苏烈也不管什么真假,无非图个个人心安。这下子苏烈的心可真的不安了。 别管叔了,婶儿真不能忍呀! 苏烈不是个记仇的人,那是因为他觉得那不是仇!要是仇,他肯定记得死死的! ———— 回想起前事,苏烈立即吩咐赵平,叫伙计过来。 伙计立马过来笑着躬身侍立,眼皮子都不抬。“贵客有何吩咐?” 苏烈用下巴指了下那个中年人,问伙计:“那个断眉毛的是何人?” 伙计抬头张望了一下:“喔,回公子,断眉的不认识,但是他旁边的是十八航的郑大管事。” “说说十八航?”苏烈紧跟着问,同时示意赵平。赵平立马掏个银角子放在几上。 “啊呀,多谢郎君。十八航可了不得!咱这建康城里二十四渡,十八个渡口上的摆渡,上下货都归他们掌理。据说手底下有两三万人呢。” “官府的人?” “不是,他们只收渡船的日钱,不交钱的不能下水;渡口上下货也是得他们定价,别家的力工不许上下货呢。” “再说说郑大管事?” “回公子,郑大管事更了不得,手眼通天,交游广阔。和府城衙门,各县衙门的衙役老爷们熟的不得了!” “好,不错,你去忙吧。”伙计美滋滋的抓起银角子转身忙活去了。 这十八航妥妥黑社会啊。 “老刘,一会儿咱俩乘渡船回去。虎哥,本来是想拉着你寻仙的,没想到撞鬼了。待会你护着她们回府。” “遵命,郎君。” 赵平按苏烈吩咐多摆了两付碗筷,置于长几两侧。坛子就放在几上。 苏烈笑呵呵的招呼王世虎,“虎哥,坐,咱就这里寻仙了。” “谢郎君,于礼不合,郎君面前哪有某坐的道理。” “欸,阿耶既然让你跟着我,你就听我的。” 老刘率先靠门坐下,把靠阑干的位置留给王世虎,也笑眯眯出声说:“让你坐,不也是令吗?”王世虎没再吭气,整了整身后背囊,抱拳坐下。 “虎哥,这才对嘛,自家人,别拘着。” 苏烈兴致很高,偏头问赵平,“有什么好吃的?”赵平躬身回话:“阿郎少侯。”转身叫来伙计问话。 小二也会来事,笑着说了句,“贵人少待,即刻便来”,转身就往外面走。 心里暗戳戳的念叨,哪家的贵人如此生猛?哪有带着美人儿逛青楼的?是买还是卖?这是砸场子来了? 第4章 美食和美酒 等了半刻,小二带着个伙计返身,各端了个大木盆进门。这个伙计口舌便利,挺会聊天。 笑着哈腰对赵平说:“郎君,且看。小店有幸,今日恰逢贵客光临。这是江里刚上来的鲥鱼,三鲜呐!刚刚才送入后厨。这般大的鲥鱼几年难见,不如今日伺候了郎君?” “这盆里是玄武湖的大金鲫,咱们建康的名品。也是酉正才出水,像这般大,亦是难得。能入贵客之口,也是它们的造化。” 一条鲫鱼趴在木盆里,有一尺多长,大鲫鱼通体金黄,连鱼鳍都金灿灿的,旁边小一点的木盆里,三尾银白鲥鱼游动正欢,时不时闪出一道银光。 苏烈食指大动,这鱼确实也是稀罕,自己两辈子都没吃过,必须得尝尝!便点了头。 赵平见状,温声说:“都用心整治了,吃得好了有赏。”顺手往盆里扔了个银角子。两个伙计连声道谢,美滋滋的端盆往外面走。 秀台上的弹奏告一段落,几名乐姬伴着一名舞姬登上秀台。随着歌舞开始,周边的哄笑声更大了。相邻几座的士子也都伸长了脖子打望。 少顷,鱼就来了,分别盛在两个硕大的椭圆陶盘里,盘底盘着七八支白茎绿梗的茭白。 伙计陪笑着告罪:“郎君包涵,敝店现下只有茭白,要是春日里,蒸鱼配上马兰头或是苜蓿头,才更是美味。” 姚魏各持随身银筷子夹了鱼和菜,先吃了两口,才给苏烈布了两口鱼肉。老刘和大王也就开吃,三人一样赞不绝口。 一个正常人,如果有机会体验另一段人生的话。他会做什么呢?只要能吃饱饭,他必然会先体验一下。美食和美酒必在其中! 苏烈吩咐赵平倒酒。 坛一开,酒刚倾入酒碗,酒花还未散尽,一股浓浓的酒香就飘散开来。引得两边客人纷纷注目。 老刘端起来美美的来了一大口,张嘴吐出一口长气,一脸心满意足。 王世虎也嗅得异香,学着老刘狠狠灌了一口,登时色变,眼珠子瞪大。过了几息功夫,才咽入肚里。不由得张口吐出一口浓烈酒气,大叫一声:“好酒!” 老刘笑眯眯地看着王世虎,“如何?过瘾吧?” 王世虎高叫:“过瘾!”端起碗来,找个喝酒由头,“为郎君贺!”闷头又是一大口。 隔壁几人见王世虎喝的兴高采烈,更是侧目。 断眉附身和中年人说了几句什么,中年人俯仰大笑。那接待鸨子恰好又入内奉酒,也笑得花枝招展,陪着聊了起来,断眉也转头注视这边。 苏烈眯着眼笑,轻声说:“老刘,别喝大了?”“那不能够!”老刘的眉毛马上飞了起来。 老刘的酒量在山上早就试过,即便不真气化酒,他也能喝六合。要是随喝随化,老刘真能一斗,王世虎看身板就知道,酒量亦不弱于老刘。 酒至微醺,接待鸨子过来奉酒。 一样的花枝招展,进门一屈身,“呦,公子真是富贵无比,太会享受。这般酒从未得闻,贱妾在楼下都闻得到香,这建康城里从没见过这样的好酒。更好的是鱼,这鱼真大,几年也见不着一条。” 不待有人回复,便起身摇到苏烈身前,“公子,我同庆阁最好的是歌姬。如此醇酒良辰,何不召歌姬近前,岂不辜负?” 苏烈正持杯踞坐,闻言呵呵地笑,“还是你会说话,那便召歌姬入内吧。没想到同庆阁如此产业,主事竟如此年轻,如何称呼?” 鸨子屈身行礼,“公子说笑,贱妾郑珠儿,不过只掌这一层楼罢了,主事之言,可不敢当。” “喔,原来是郑经理。” “啊?经历!?公子抬爱,贱妾不敢当。公子言语真是风趣。”鸨子笑得花枝乱颤,苏烈也挺开心。 赵平有点傻眼,没见过这样的贵胄啊,跟个老鸨子聊得还挺开心。现如今,那个高门子弟不是顶着眼珠子出来。 七八个歌姬鱼贯而入,手持诸般乐器,皆是容貌姣好,或坐或立,侍于几前待命。其中两个出众的上前来要给苏烈侍酒,被姚黄斥退。 苏烈笑呵呵地对郑珠儿说:“看看,难怪不能带女子逛青楼。我初来乍到,怕冒昧唐突,看你言辞便给,去,找两个酒壶,把坛里酒分一分,给两邻送去,请其品鉴一番。你可听听客人评点,价值几何,再来回我。” 鸨子一屈身,便张罗酒壶,然后提坛倒酒,嘴里也不闲着“呦,这香。奴家即刻便去。公子真是豪奢大方,不吝于物,就是不知待贱妾复命时,可否赏贱妾一杯?” “哈哈,尽去,何止一杯,尚望再至同庆阁时得你照拂呢。” 郑珠儿烟视媚行而去,苏烈自叫一众歌姬开唱。 三个人都不是细嚼慢咽的主儿,两首曲子过后,几上已杯盘狼藉,只剩鱼骨。 苏烈还在点评:“确实好吃,老刘你筷子也太快了些。”老刘笑眯眯的也不搭言,自顾自呷了口酒。 郑珠儿笑着回转,身后两名伙计各端着一个青瓷盘子。喜滋滋地向苏烈施礼,“呦,公子,贱妾幸不辱命。今日东厢里恰是桑良郎君宴请友商。”说着取出张名帖,双手奉上,赵平接过。 “桑郎君可是西市大粮商,号称家有金穴的。奴家这壶酒送过去,桑郎君当即赏了奴家五十两银子,并言此酒一斗十金,并留了张名帖,命奴转交。还点了两盘羊肉作为回礼呢!” 苏烈转头看向东厢,恰逢东厢一个大胖子正端杯看向自己这边。一撞上苏烈视线,胖子忙笑着举杯遥致,双手捧杯一饮而尽。苏烈连忙拱手回礼,取了水盏也一饮而尽。 一斗十金?这确实是顶级好酒的价钱,比市上葡萄酒还贵。就市而论,胖子给的也算公道价,但苏烈可不准备卖这么便宜。 两名伙计得了赵平示意,把盘子放在几上退后。郑珠儿继续笑着说:“郑大管事言道,多蒙盛情,当亲来致谢。公子,那奴家告退了?” 苏烈笑着说道:“郑经理有功,这里一坛酒,你拿去吧。”赵平把坛子递给郑珠儿,郑珠儿笑开了花,都没用伙计动手,自己抱过坛子,又向苏烈屈身行礼:“多谢公子赏赐。愿公子诸事顺遂,富贵安康。”完事转身就走。 远香轩里郑大管事一行一直看着这边,待郑珠儿出门,郑大管事便带着断眉踱了过来。另外两名中年人自行离去。 断眉开门,郑大管事摇摇踱入。 第5章 这酒得卖给我 此人纱衫大袖,淡眉薄唇,抿着嘴角,眉间悬针纹极深。 到了苏烈当面,郑大管事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小郎君厚赐,特来道谢。某乃郑图,于秦淮河上行些商贾之事。” 苏烈未起身,笑着扬手示意歌姬:“郑郎君太谦,一杯浊酒何须挂齿,快坐,快坐。” 几位歌姬停了乐舞,布置几案,摆放杯盘酒具,郑图随即入座。断眉侍立于后。 赵平捧起几上坛子,递给一名歌姬。歌姬给郑图斟满奉上。 郑图笼袖举杯邀饮:“郎君,并两位壮士,饮胜。” 刘王未动,苏烈举杯相陪。放下杯后,苏烈笑嘻嘻地说:“郑郎君,此二人乃我亲近长辈,失礼莫怪。” 郑图微微一笑:“哪里,未请教公子名讳?” “某赵处,南赵人氏,特来建康周游。” “奥,赵郎君。多谢足下美酒。此酒某生平仅见,饮之腹如烈火,唇齿留香。不知此酒何名,从何而来?” “此酒名为寻仙,乃家中新制。此番初至建康,因囊中窘迫,便欲寻一客商。”苏烈不好意思的说。 “小郎君既为南赵人氏,至建康寓于何处?” “多谢多谢,不劳郑郎君费心啦。” 郑图微笑摆手,“哪里。某亦治邸店营生,小郎君可携亲眷居于敝处,以谢赐酒之情。不瞒小郎君,某于建康颇有产业。此酒便售于某如何?” 苏烈有些为难,踌躇了一下才说:“素昧平生,多谢郎君好意。不知郎君出价几何?如何交割?” “不知此酒共有多少?” “一路零乱,仅车上还余三坛。”苏烈脸似乎都红了。 “呵呵呵。”郑图笑出了声,“某出价十金,应足够郎君回返南赵了。”停了一下,郑图又冷冷的加了一句;“不过,郎君须将酒方一并交予郑某!” 苏烈睁大了眼:“适才,隔壁桑郎君亦出十金,只说一斗,可没说买方子!” “喔?”郑图很吃惊,回头看了一眼断眉。断眉迅疾走到花窗边,隔着花窗叫:“桑郎,某家阿郎唤汝。” 胖子忙不迭的跑过来,身上的肥肉跟着一通乱颤。进门后先向郑图拱手问好,又向苏烈拱手示意。 郑图也不回礼,双手抚案,微笑着问胖子:“小郎君适才言道,汝欲出十金一斗,买坛里那酒?” 胖子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才迅疾反应,勉强笑道:“许是传话有误?在下明明是说十金一船呀。” 苏烈人都懵了,颤着手指指向胖子:“你,你,足下言而无信,何以行商?”胖子根本不理苏烈,向着郑图弓腰赔笑:“确实是传话有误!郑大管事,若无他事,在下先告辞了?” 郑图微微一点头,胖子一抹脸上油汗,后退着出了房间。随即匆匆招呼朋友离开,连酒也不喝了。 苏烈目瞪口呆,定了几息,才又强自镇定,举杯邀饮。“没想到郑郎君如此威势。请饮。” 郑图端杯一抿,微笑着说:“小郎君何必太谦?一桩小事,何足挂齿。” 同样的句式,苏烈两分钟前才刚刚说过。 郑图继续微笑:“某既出价,足下可有主意?” 苏烈脸上一白,“酒我便送于郎君。某即刻便回转南赵。未知可否?” 郑图微微笑着起身,“郎君果然质朴,纯善。难怪一路上仗义疏财。呵呵呵。既然如此,酒亦不必送了,多承好意。某先告辞,郎君自便。” 苏烈讷讷不言,呆坐于席。 断眉随郑图出门,不一会便转回来。身后还跟着十来个青衣汉子。汉子们堵门的堵门,跟在断眉身后的也都持刀在手。 老刘退到苏烈身边。王世虎也站了起来,挡在苏烈身前,回头看向苏烈,手往下一斩。苏烈摇了摇头。 断眉来到几前,便拔剑指向苏烈,完全无视刘、王存在。 杀机毕露之下,断眉冷冷的说:“汝对我家郎君无礼,适才竟不离席相送。我家郎君说了,这酒得卖给我!” 还没等苏烈说话,一道剑光瞬间刺向了王世虎。这人也有眼光,知道王世虎看起来威胁最大。 王世虎暴起,长身挥拳。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断眉就飞了起来,越过栏杆,直挺挺的摔在楼下秀台上。 登时惊叫声四起,楼下的客人,歌姬纷纷四处逃散。 于此同时,雅轩内一众青衣汉子一个也没跑了,接连飞过栏杆,摔在秀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 苏烈看的清楚,王世虎出手很有分寸,断眉断了两条腿,其他的汉子都断了一条。 门外又冲进来三个人,各执刀剑,看来是压阵的。 王世虎也不废话,照旧挥拳。这三个比较硬实,接了王世虎几拳,还递出了两剑。于是全被重拳闷在了肺腑间,一个个伤了气脉,委顿于地。 郑珠儿听得里面没了动静,才带着两个伙计躲躲闪闪的进来,一张脸煞白煞白的,花容黯淡,连胸上的抹衣垂了下来,都懵然不知。 她小心翼翼的看向苏烈,“哎呦,这、这,这是怎么了嘛?郎君,快走吧。” 说话间,楼下涌出了百十条汉子,手持棍棒,都是黑衣短靴打扮。苏烈抬手一指,问郑珠儿,“你们的人手?” “可不是?这下郎君想走也走不了了。” 苏烈不知道,郑珠儿并不是好心,而是出于工作需要,不得罪客人而已。 惯例是闹事的人先被鸨子们哄走,以免继续影响自家生意。后续自然有护院处理。即便人能跑走,多数同庆阁也能追账,以弥补损失。 风流场里,哪能少了争斗?即便打得热闹,一楼还有两三成客人逗留,多数都是见多识广之辈,特意留下观瞧。 雅轩之中的客人自恃身份地位,更是酒照喝,舞照跳。顺便还能看看热闹。 一个护院头领在楼下布置,一众黑衣汉子们各自听命分散。这个头领带着三几个人上了二楼,直奔苏烈雅轩。 敦实汉子进门搭眼一扫,便对苏烈抱拳,客客气气的说:“这位郎君,在下同庆阁外执事,孙同。职责所系,叨扰莫怪。敢问足下,这些人是君手下所伤?” 苏烈摆手说:“既是职责,某也不为难于你,且再等等,十八航的郑大管事估计还得回来。我们有笔买卖要做。你们的损失他会账。” 又对郑珠儿说:“你们先出去吧,郑图回来,我就下去。” 众人无奈退出。走廊里,郑珠儿看着孙同满是好奇,两人相识,日久。孙执事平常不是这脾气啊?火爆脾气今日怎么变的如此涵养了? 孙同白了一眼郑珠儿,低声道:“楼下众人俱是一拳断腿,楼上三个全伤了肺腑。只宜智取。” 郑珠儿了然,这是孙同也白给。 孙同自去下楼等候。 第6章 用跳楼恐吓 两刻钟的功夫,郑图带了二三十人进入同庆阁。脸上全然不见刚才风度,神色阴冷。先是有人看了看楼下躺着的伤号,再和郑图低语了几句。郑图止住了要上楼的步子,抬头向着楼上喊:“赵郎君,烦请下楼一叙。” 苏烈从阑干上探出头去:“不行啊,郑大管事,同庆阁的人非让某赔钱,某又囊中羞涩,脱不了身呐。” 郑图高声叫道:“同庆阁损失由我十八航通赔。郑某在此等候赵君。” 苏烈这才领着几人走下楼梯,慢悠悠地挨着秀台边坐在几上。向着后面的孙同说:“你可听到了啊,郑大管事通赔。” 孙同一抱拳:“郎君,我同庆阁听到了。”一挥手,周围黑衣人,如临大敌,把苏,郑两伙人围在中间。 苏烈两手抱膝,转回头对郑图说:“郑大管事,有何见教?” 郑图冷笑着说:“我等还是出去商议如何?” 苏烈嗤笑一声,“我偏不!刚你可说了,同庆阁的损失你包赔。你要是再动手,同庆阁可不愿意呦。对了,我车上还有酒,我拿进来。咱们的事儿,待会再说。” 赵平闻言,即举步向外。郑图、同庆阁都分出人手跟着赵平向外走。 出门拿个酒自然很快,赵平拎着三坛酒转眼即回。 苏烈吩咐开坛,着孙同的人搬来好多酒碗,挨个浅浅倒了个碗底,总共五六十碗。 又着赵平并孙同的人挨个分发,凡是现场看热闹的人手一碗。 众人看着苏烈,莫名其妙。都只赞酒香。有人忍不住先尝了几口。 苏烈端着酒碗,返身施施然上到楼梯中段平台上,面对楼下站定,高声开口: “众位郎君尊长,在此俱为见证。此酒名为寻仙,乃某家中新制,自知绝非凡品。某长辈曾言此酒,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某深以为是。今日恳请诸位品鉴一番,当知此言不虚。” 说完举碗示意阶下邀饮。台下赞叹声四起,文雅的叫道:“好一个,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更多的是赞叹果然好酒之类。 苏烈见众人纷纷喝了,才继续高声悲愤的倾诉:“某今至建康,囊中羞涩,无奈欲以酒换钱。恰逢郑图出价,竟欲以十金,买我酒方!诸君评评理,此公平否?”议论之声四起,连二楼雅轩都有声音传出。 苏烈观察了下,接着叫:“吾自不许,郑某便仗势欺人,唤手下持刀威逼,竟然还唆使手下,纷纷跳楼以恐吓于我!秀台之上伤者,皆是十八航人物!” “大梁立国二十年,清平天下。此贼视同庆阁为何物?视天理公道为何物?视大梁律法为何物?” 阶下更是群情汹汹,斥责声更大了一些。诸如‘小小商贾,行事如此恶毒。’之类的声音开始出现。 郑图脸都绿了,神特么的用跳楼恐吓你??要这样的话,十八航死绝了也威胁不了别人呀。 苏烈等了十余息,才一抹脸继续叫:“郑图,你只是十八航管事,背后尚有东主决事。如此行事,未必不是你私心作祟!某定誓死不从!必不让汝郑图如愿!” 头顶底下一片彩声,小郎君好风骨! 苏烈话头一转,又继续说:“奈何,某势单力孤,也明白人心世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某非是不舍酒方,只想求个公道! “烦请诸君做个见证,广而告之。十日后戌末,某将于此竞价售卖,届时价高者得!郑图,若真是你十八航有意,竞价便是!” 底下群情激愤!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纷纷都嚷嚷着作证,竞价。连二楼都传出了不少声音。同庆阁的消费者中,商贾居多,眼里自然都有账本儿。 这等好酒,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哪怕是合股呢?只要能竞价得手,必然挣他个金山银海! 苏烈说完,四面拱手,下楼梯带着几人扬长而去。王世虎驾车而行。十八航诸人自是不敢明目张胆的追杀。 出同庆阁二里左右,车子忽然拐进小巷,小巷里竟有两辆一模一样的牛车等着。 王世虎沉声道:“阿郎,盯梢的已被料理了。” 苏烈看着牛车,心里感叹:厉害啊,还有后勤支援小组的? 转头惊喜地夸王世虎,“虎哥,可以呀,啥时候安排的?” “吾等出府时,便有后缀接应跟随。阁内动手时,外面便布置了。” 苏烈啧啧赞叹,“漂亮!这样,虎哥,牛车全跟你,还是你护着他们回去,老刘跟我走。” “遵命,阿郎。”王世虎看了一眼眯着眼的老刘。老刘点头之后,他驾车即行。 刚刚亥初,时间还早。苏烈目送牛车离开,转头对老刘打了个响指:“走,老刘,咱要账去。” ~~~~~~ 十八航总舵位于建康南城,一座三进大宅,占地挺广。 子初时分,大宅里却还是灯火通明,戒备森严。阶下几十人提刀挎剑守卫,堂上一人居中,两侧十余人列坐。 堂下三人,两人躺于门板之上。断眉腿上已被包扎,满头冷汗;另一个伤了肺腑的斜靠在一堆被褥上。郑大管事则站在当地。 偏右列坐的一位中年人,三缕长须,面相清雅,手持一把蒲扇。蹙眉正在问话:“郑图先停一停,汝等再仔细说说,那大汉是何路数?” 伤了肺腑的那个,深深咳嗽了两声才低声回话“禀军师,那人只一拳,在下气机便被震散,空门大开,第二拳直击中府,伤了我手太阴肺经。另外两人皆是如此,一拳震,一拳击。” “以在下观之,那人有所留手。否则,必可一击致命。至于此人路数,在下实是不知,那人出手迅猛,真气暴烈。或出于军中?” 伤了肺腑这人强撑着说了一大段,又喘息不止。 中年人又看向断眉,断眉一脸迷茫,“小人更是不知,一照面便摔昏了。” 被称作军师的人目光转向郑大管事,郑大管事扑通就跪在地上,哭丧着脸说道:“军师明鉴,如此好酒,必为大利。在下实在是想着为会里添柴,为会主尽忠啊,绝无私心!绝无私心!否则也不会动用会里人手啊,在下忠心,天日可鉴啊!” 军师不耐烦快速扇着蒲扇:“少聒噪,讲那赵处来历!” 郑图磕了个头,才丧着脸说:“其自称出于南赵,观其言行确不似我大梁人氏。据手下回报,其与老仆确是自川蜀沿江而下,小人手下曾于信州,郢州见过。” 军师蹙眉思索了一会儿,“不对,你的人去川蜀作甚?” 第7章 这仇结大了 郑图嗫嚅犹豫,军师怒气勃发,把扇子拍在几上,大喝一声:“讲!” 郑图心一横,一头磕下去,“小人命人去川蜀买羊!” 军师顿了一顿,冷笑道:“你去买羊?细细讲来,若有虚言……” 郑图汗湿后背,头也不抬,快速说道:“羊买够一船后,沿江而下。每至一城,皆有手下带羊入城,假做售卖,再相机做局,或哭或闹,或抢或打。令羊脱圈牵回,一城之得,皆上千两,一路所得过万…… 军师突然喝道:“停!少说买羊的事!说那赵处!” 郑图连连磕头,“那赵处从段虎手里买过两回羊……” 军师不再听他说,转头吩咐,“带郑图,段虎下去,严加看管!绝不能让他们死了。把陈供奉也抬下去,小心些!” 说完转向居中箕坐的中年人,苦笑着说:“会主,这买羊诸般行事,本是咱们会内的买卖,原是杨会长掌管,我这里也只有总账,银册,并不知晓其中详情。” “现下郑图明言受命私买,若说没人主使,在座诸位也不会信。因而,今日我也不问,如何处置,届时再请会主示下。眼下要紧之事,便是这酒方,会长何意?” 会主面方口阔,神色威严,顾盼间很有气度。此时缓缓开口:“可有那赵处踪迹?” 军师搭言:“尚未回报。” 会主淡淡的扫了一眼在座诸人,“那诸位何意?” 一个满脸水锈色的短须汉子出声道:“自然是全力找寻,拿到酒方,绝不可竞价。” 右边一个满脸富态的老头也慢悠悠的说:“此等事物,绝不可错过。”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表态。全是不付钱拿下的意思。 会主左边坐第一位的汉子脸色蜡黄,双目开合之间精光四射。见众人都表了态,才开口说道: “诸位,此等可通行天下的暴利之物,即便到手,能否握于我等掌中?以我十八航之底蕴,异日怕是骨头都剩不下呀。” “杨会长,”水锈脸汉子歪坐于席,嘻笑着开口,“你号称建康无敌,横行江左二十年,手下更是渡人无数,今日怎得这般退缩?吾等固然是做无本的买卖,不是还另有腿硬腰粗的吗?” “我等拿此物做筹,无论交于何人,至不济,扬州一带,运输,贩卖,不都操于我手?弄好了,我等贩酒牵羊,不敢说通行天下,也能纵横大梁吧?” 又是七嘴八舌的赞同之声。杨会长也再不言语。 军师思索着出言:“如此美酒,存世必非一日。此人在同庆阁却并未如何珍惜,随手便将之送人,可见日常之养尊处优。当今天下,诸君何曾见过,此般人物独行大江之上?” “此等人物两回买羊?更是闻所未闻。如今却偏巧又撞上郑图,其意若何?真在酒耶?莫不是郑图得罪了川蜀人物?” 众人齐齐沉默,各自思索。 片刻之后,还是水锈汉子叫道:“管甚其意若何!如此良机,不可错失!” 大堂静了下来,众人都不再出言,纷纷看向会主。 会主一脸富贵财主的模样,轻声说道:“就这样吧,全力找出赵处,拿到酒方。至于郑图,先着他戴罪立功,照常行走。查清背后之人后,一并杀之。” 大宅顶上,两人无声飘离。 ~~~~~~ 反盯梢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苏烈和老刘在房顶上趴了好一阵子了。两人内力高深,自然一个字也没落下,全听在耳内。 看着苏烈蹲在了窄巷的墙角默默盘算,老刘眼里满是同情。 同情苏烈终于开始直面这血淋淋的世界?谁也说不清。 苏烈听得肺炸心惊。 知道是贼,但没想到贼窝子会这么大! 北地有两脚羊的说法。可那是种族之间的战争,彼此多说无益,得了机会杀回去就是。 江南竟然也有买羊!! ————把人当成牲畜一般贩卖不说!还行抢掠之事! 平胸而论,这个世界买卖人口是合法的。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果真是用买的吗? 苏烈花银子救人也只是求个心安,出发点为私,本心并不算至善。 即便是被骗了四十两银子,苏烈更多的也是笑自己眼拙。 见了那断眉毛,无非是仗着自己家世武艺,临时起意,要出一口气,坑回被骗的银子而已。 即便是郑图想杀人夺方,自己也是秉持着原来世界的对等原则,既没造成多大伤害,也就略施惩戒了事。 涉黑涉恶嘛!哪朝哪代都有的是,无非叫法不同而已。 自己又不是神仙。就算是神仙亲至,估计也管不过来。 毕竟钱多的人烧的香也多。 苏烈想着那两对母女灰暗的神色,呆滞的眼睛,没来由的感到愤怒。 汉奸和敌人都该死!! 一笑而过?绝不可能。 要是抽身而退,苏烈过不了自己这关,道心破碎呀! 重活一世,日日锤炼,夜夜修行,图个什么? 一怒拔刀?绝对应该拔,但似乎也不是最优方案。 自来以后,自己仅仅和山下镇子里的孩子角过力,和师兄弟们推过手。可要真论起杀人的本事,苏烈很自信,不吹不黑,老刘绝不如他。 当年的他,执行的都是境外任务,手上没少染血。现在的他,也有信心杀进那大宅,取了大多数人性命。他自己也更倾向这种简单直接的方法。 可苏烈自己来行政执法?然后再自己审判,最后还自己执行? 这算见义勇为?侠之大者?还是一怒杀人? 真是此时,此地,把血染了自己手,开了这世先例? 再者十八航据称二三万人,都躺平了让自己杀行不? 自己是一股脑杀了,还是先行甄别?有没有十九航,二十航呢? 那些高门贵户,哪个吃的人又少了? ————苏烈不怕杀人,怕的是----自己杀人杀成习惯,却不能很好的解决问题! 看着苏烈沉默,老刘眼里难得的显出柔软,轻声说了一句:“大梁律法,私掠人口乃是重罪。” 苏烈没吭气,在山上就经常琢磨,自己到底该如何行事? 这回算是拿定了主意! 又蹲了一会儿,抬头展颜一笑,双眼晶亮:“老刘,这仇算是结大了!走!” 第8章 无法无天 干就干个大的,就从掀了这贼窝子开始!! ~~~~~~ 两人摸了个舌头,逼问出军师的居所后,苏烈和老刘潜进军师住处。 一处位于总舵不远的三进宅院,院落里乌沉沉的,显见侍从皆已入睡。 军师叫王盛,是十八航的主簿和智囊,排名第五的人物,上面有会主,和左右会长。据舌头交代,收沿河渡船份子钱的主意,就是他想出来的。 已过子正,王盛还没睡,独自在烛下提笔写些什么东西。 门外两名护院,庭上一个侍女守候。老刘无声无息的欺近,几弹指,把护卫和侍女击昏。接着毫不停留,穿进去瞬间便制住了王盛,提溜起来放在地上,苏烈随后闪入,再关上门。 王盛还算镇定,开口问道:“足下哪路英雄?求财还是有事?” 苏烈笑吟吟的轻声说:“求财,酒的事。” 王盛脸色大变,“买酒的,你找那赵处啊,你如何找上我的?” 苏烈走到桌前,看王盛写的东西,也没抬头回应。 “足下意欲如何?足下可知,我十八航二万人手,总舵就在不远!” “喔,两万人呐,确实不少。可现下这里,我们两人,你只一个!现在,我问,你答。明白吗?” 王盛紧张的不说话。 “十八航的账册在何处?”王盛一听,反倒放松下来,“你们到底是谁的人?看账册为何?” “我们不会杀你,看了账册就走。也无人知晓今夜我们来过。若你不说,那可就没准了。” 王盛不知盘算了些什么,眼一眯,不说话了。 苏烈笑吟吟地说道:“别瞎想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王盛其实很清楚,自己两名护卫都是五品的修为,已算是江湖上的好手了,可一声不吭就被放倒,眼前这两人绝不是一般人物能请得动的。 “最后问你一次,十八航的账册在哪?”苏烈盯着王盛,声音转冷。 聪明人一般都很容易说服自己。王盛足够聪明,自然也不例外。 在老刘的手握上刀柄之后,他颓然出声,“在总舵。” “那就走吧?军师?对了,桌上的青山先生钧鉴,就当我们没看见。” 王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无力的点了点头。 老刘悄悄弄醒护卫和侍女后,王盛叫进几人,声色俱厉的对三人言道,今夜来人,事关十八航大事,定要密不外传,否则性命不保。 三人连忙跪地磕头,赌咒发誓绝不泄密。 丑初,王盛带着两名护卫又回到了总舵,只有几十名护卫在轮值,多数人已经睡了。 一名大汉恭敬行礼:“军师,这么晚了还要办事?” 王盛笑骂:“少瞎打问。” 三人匆匆进入账房。 翻出历年总账,寥寥十数本,苏烈也没看,找个匣子一装,对王盛说:“走吧?” 王盛又惊又怒,低喝道:“你不说不拿走吗?” 苏烈好脾气,还是微笑着说:“我不拿走,至你处抄录一份。天明即可。”说完眯眼盯着王盛。 王盛权衡了几息,无奈之下,当先出门。 老刘在前,苏烈在后,王盛居中。一路又回了王盛宅院。 在老刘手握刀柄,温和的劝说下,王盛同意两人带走账册,天明送回。 ~~~~~~ 寅初,苏烈和老刘狂奔回府。 苏烈刚要翻墙潜入,被老刘劝住。“里面有弩。”——苏烈愕然。 大门黑沉沉的,只有两盏灯笼挂在门口,拐进东路,王世虎还在一进值房等候,身边五六个人。见苏烈回来,便迎到当院。二人便在一进值房歇脚。有人往几上摆了些吃食。 苏烈把匣子往几上一放,“虎哥,你们别张罗啦,把匣子里的东西抄一份。天明我要用。” 王世虎依言吩咐人动手做事。二人抓紧时间垫吧几口。 王世虎等苏烈吃了几口,放下水杯后才说:“阿郎,侯爷有令,暂拨一队人手,由在下统带,听你吩咐。” ———— 苏烈就很赞! 一,晚上打架时后面还有支援,很惊喜。 二,现在又蹦出一队人手,还是暂拨?莫非后续还有人手?加倍惊喜。 三,刚老刘还说守卫都有弩,以老刘和自己的身手,还能惊动守卫?自家竟然趁弩?这倒有些惊吓了。 综上——侯府不是挺穷的吗?? 趁着当下无事,和王世虎见缝插针,聊了几句。 越聊,苏烈越惊奇。对老爹景仰更甚。难怪当年敢只带五百人就进了昆州。 当年,正值西南大战。侯爷便选了五百亲卫,当时老刘是统领。老刘上了鹤鸣山后,王世虎继任。后来返京,这五百亲卫都跟了回来。 正好侯爷兼交,广都督。按律,超品及大将军皆可设亲卫随扈。侯爷自回建康,屡遭刺杀,圣人特下恩旨,可持弩戒备。 府内便有了亲卫两校,由朝廷负责粮饷。另外的便成了两校府卫。侯府中,亲卫只掌刀枪,府卫或有杂差。 这四校人马,三年一汰。汰者回西南军中后,最次也得是个队正。 现在,西南军中亲卫营,三年一选。中选者入建康侯府拱卫,精锐者编入亲卫,稍差者编入府卫。只不过满编校尉当是两百五十人,侯府却皆为半编,除斥候队外,一队二十五人,一校才一百二十五人。 这侯府里的队正、队副,当年都是军前的校尉、副校尉;校尉们当年则都是都尉、副都尉。 眼前这事,便是由府卫经手。 苏烈恍然,——发达了呀!! 这绝对是当今的顶级战力!自家竟然还有军校?可以轮岗毕业的那种?! 当即白了一眼老刘,“老刘,咱们这么足的底气,你也不和我说。” 老刘嘿嘿的笑:“阿郎不是没问嘛。再说这事也用不到这么多人,咱俩就够啦。只要阿郎高兴,咋着不是一天?” 苏烈又好奇的问王世虎:“只咱府上有弩吗?” 王世虎笑道:“高门贵户哪家都有,只不过都是臂张弩,不准有床弩,牛弩罢了。” 当下便把府卫的两个校尉叫进来见面。甲校马武魁梧,开朗健谈,乙校吴强精干,相对安静,眼神凌厉。 ………… 几人来到二进外书房商议。 四个侍女小姐姐都强撑着还没睡。得知苏烈回来,便赶到前边伺候。七手八脚的张罗洗漱吃食。 苏烈摆手出声,别瞎忙活,赶紧回去睡觉。姚黄却示意有事禀报。 王世虎等人见状,便到西花厅喝茶。 姚黄待王世虎等人出门后,第一时间心事忡忡的说:“阿郎,夫人发怒了,说你无法无天。” 第9章 这个,我自己来 魏紫也瘪着嘴:“可怎么办呀,夫人罚了赵管事月钱,说他服侍不力。还说我们俩没心眼儿,要我们没用。丢下了四个字,回来再说!!呜呜,……” 姚黄也慌得不行,红了眼圈儿,“夫人从未责骂过奴等,这回可怎么办呀?” 苏烈耳朵一热,事儿大了!不过回头再说。 故作淡定的说道:“无妨,你们去睡吧,我还有点事儿。”另一个赤丹还问,用按摩吗? 苏烈赶忙摆手,赶紧去睡吧,太晚了,别熬着。 几女不再劝说,回了三进。 ~~~~~~ 苏烈心中盘算,调整计划。原本是想着紧锣密鼓,把十八航的首脑全部摸一遍。现在人手充足,便不用亲力亲为了。 到了西花厅,便吩咐马武、吴强从王盛处着手,明早送回账册后,把十八航的首脑,骨干挨个都盘出来。同时秘密查访那个青山先生。 人手要是不够的话,王世虎再安排。同时反复强调,这和军阵之上的斥候别无二致,务必小心谨慎,注意安全。敌手不是善男信女。 寅正时分,诸事分派完毕,苏烈便转回三进补觉。 姚黄还未睡,一直留意着前院动静。见苏烈进来,不容苏烈拒绝,便伺候他上床,又打来水给他洗脚。 姚黄低头蹲在苏烈脚边,对襟小袖的领口被撑的大开,胸口一片雪腻,随着姚黄的动作变幻。 苏烈眼睛盯着姚黄领口享受,嘴里却说:“阿黄,以后这种活计别做了,我自己来就行。” 姚黄一抬头,楚楚可怜的说:“可这是奴的本分呀。若夫人知道,定责奴等不用心服侍,一个不好就得赶出府。求求阿郎,可怜奴婢,以后千万莫说这等话。” ………好吧,睡觉。 清晨,苏烈坐在床边,伸着双手,看着眼前的四个小姐姐忙活。 四女都是自幼入府,是母亲从南赵带来的侍女,现已俱是府里一等,例比中官。母亲把身边得力人手调过来,她自己也更放心些。 姚黄十九,杏眼满月脸,肤如凝脂。一身交领齐腰襦裙,声音清亮。 魏紫十八,凤眼鹅蛋脸,同样的吹弹可破,高腰襦裙装束,语气温柔。 烈香十八,有些桃花眼,鹅蛋脸儿,小厚嘴唇儿,精擅厨艺。 赤丹十八,凤眼狭长,脸盘有些方,精通药理,极擅岐黄。 可能是因为营养充足,训练有素的原因,四女的发育都很好,俱是身材高挑,宽松衫服也遮掩不住胸中丘壑的那种。 这几个名字都是大赵的茶花名品,可见公主远嫁万里,思乡心切。 烈香和赤丹正在给自己准备一会儿要穿的衣服。 魏紫端着个走银铜盆站在床前,姚黄正用一方厚实壮锦沾湿了给他擦手,弯腰时胸前颤颤巍巍,轻薄的绫襦都有些兜不住。 苏烈暗自心喜,默默享受。 姚黄放下他手,重又换一方蜀锦给他轻柔的擦脸,再将蜀锦展放进盆里。 魏紫将盆端走,拎着一个青瓷虎子回来,举在床边。 姚黄柔声说道:“请阿郎起身。”手就附在了苏烈腰间,要顺势扒下他的两当…… 苏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当即出鞘!魏紫看着苏烈垂垂累累的腿间,掩口惊呼一声:呦! 苏烈赶忙抓紧了裤腰……这么刺激的吗? 姚黄惊讶地抬头看着小公子。 “额,这个还是我自己来吧。”苏烈郑重地含糊。 魏紫展颜轻笑:“呦,小郎,你幼时我们可经常伺候呢!现下刚回来,可别生分了?” 苏烈坚决不松手,嘴里念叨:“这不是生分的事儿,我还是自己来吧。” 魏紫没再坚持,柔声道:“遵命,阿郎。那奴放在屏风后?” 拽着腰带的公子想了想:“还是放在静室吧。” 刚拾掇完,烈香就来禀报,夫人着大管事刘和来请,说是早饭在中路二进吃。 哪有啥说的,赶紧吧? 苏烈行至前院,就见赵平侯在西花厅阶下,正和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说话,老刘和王世虎立在一旁。 老者见到苏烈,赶忙迎前,躬身一揖,“外院管事刘和见过阿郎!” “刘管事,免礼。怎么让你过来了?” “呵呵呵,夫人有命,自当奉行。阿郎,咱们这就过去?” “好,走。”刘和当先引路,向中路而去。 苏烈没着急动,独自走到凉亭坐下,看了一眼王世虎。王世虎上前低声说道:“吴强亲自去的,已拿到名单,正在逐个核验,酉初当复命。” 苏烈点点头,“嗯,你盯着。”起身便向外走。 王世虎一见苏烈动了,便当先向前去。姚魏跟着,赵平随侍在侧。老刘懒洋洋的在最后跟随。 苏烈打趣赵平:“赵管事,你这怎么佩了把刀?” 赵平苦着脸儿:“阿郎,夫人责我侍奉不力。天地良心,不是奴赵平胆小,实在是阿郎有命,不得不从啊。如今带把刀,若再遇事,奴也能为阿郎拔刀。” “哈哈哈,”苏烈乐得不行,“行,到时候让虎哥退后,你先上。” 公主梳高髻,插青玉飞凤衔珠步摇,凰纹玉铛,眉秀眼清,薄点了胭脂。杏色织金襦裙,披着大红凰纹帔子,华袿飞髾。东向端坐于正殿之上。身前檀木案上放了茶盏和几样水果。侧几上焚了一炉香。 侯爷自大婚后,除了接旨,鲜少步入正堂。二进大殿也就成了公主日常处理府务的场所。赶上饭点,也在这里摆饭。但北向的正位,公主从来都没坐过,一直给侯爷留着。 一名娇俏侍女上前禀报,“禀夫人,公子来了。” 赵瑾蓉侍立于侧,闻言挥退侍女,俯身对公主说:“公主,奴去迎接下。”公主颔首。 赵瑾蓉趋出正堂,及至庭间时,苏烈等人也走了进来。见到赵瑾蓉,纷纷停步。 赵瑾蓉约莫四十年纪,展开笑容:“阿郎,奴来迎接。” 苏烈摸不着头脑,但会来事儿,轻声问赵瑾蓉:“赵姨,怎么在二进吃了?” 赵瑾蓉自幼便随侍公主,前后三十年不缺,是真正的家里人。也诚心正意的把苏烈当做自家小主人。 闻言剜了一眼赵烈,“可别这么称呼,让人听见,说咱家没规矩。殿下正生气呢,小心训你。” 第10章 公主训子 “我阿娘生啥气呢?” “生啥气?阿郎昨日整夜未归,去哪了?马上进门,你多当心。” 赵瑾蓉肃容进门,躬身行礼:“公主,公子到了。” 公主微笑着看向苏烈:“阿烈,过来吃饭吧。”起身向东次间走去。 东次间本是待客奉茶之地,因侯府实在访客稀少,公主便改成了偶尔在此摆饭。省的来回走动。 赵瑾蓉安排饭食,依次罗列,公主只喝了碗莲子粥,便笑吟吟的看着苏烈吃,还动不动给苏烈布菜。 苏烈也时不时看一眼娘亲,努力多吃会儿工夫。 饭菜是丰盛,但苏烈吃的有点食不知味。 一柱香的功夫,苏烈也吃饱了。旁边俩个侍女上前,一个递过来茶盏漱口,另一个侍女抱着个渣斗,等着接了他的漱口水。 看着苏烈漱完口,第三个侍女又递上一块锦帕,然后捧着个银盘等他擦手,看着苏烈擦完手把锦帕丢到盘里。 等公主和苏烈起身移坐后,一众侍从便开始井然有序的收拾餐桌。 公主笑吟吟的捧着杯茶,也不说话,看着侍女们收拾。不过十余息的功夫,管膳食的侍女们都鱼贯而出。 ———— 公主瞬间变脸! 殿下冷冷的说:“你们都下去。” 须臾之间,殿内侍从走了个干干净净。 苏烈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过去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公主揪住了耳朵。 “阿娘,阿娘,疼,疼。” “你还知道疼?错了没?” 苏烈伸着腰,双手捧住左耳,嘴里一迭声“错了!错了!错了!” “错哪儿了?” “错在一回来就逛青楼?” “这算一条!还有!” “错在带着两个侍女逛青楼?” “还有!再说!” “错在没有使唤赵平?” “这不算!再想?” “阿娘,您先松开,掉了,掉了!” 许是老悬着胳膊累,公主松开了手,气哼哼的看着苏烈。 苏烈趴在案上,抱着耳朵歪头看着公主,犹犹豫豫地猜:“让王世虎出手伤人?” “少说这些不相干的!我问你,你昨日出府时怎么说的?” 苏烈回想,“我说出府游玩,天黑便归呀?” 苏烈迅速正身肃容承认错误,“阿娘,我错了,我不该整夜不归。” “还有吗?” 还有?苏烈真有点懵,似似疑疑地说:“没有……了吧?” ~~~~~~ 侯府占地广大,二进正殿的东西配殿身后,各有花厅。 苏烈在正殿被揪耳朵的时候,王世虎正在东花厅看着侯爷喝茶。 侯爷一部短须,浓眉虎目。披着件素衫子,用玉簪束了头发,斜靠在榻上。手里端着茶盏问王世虎:“如何?” 王世虎抱拳回话,“正按名单查验,酉时当有消息。” “阿烈如何?” “回侯爷,阿郎处变不惊,举重若轻。更兼处事周密,御下谦和。有将帅之才。只是功夫如何,末将看不出来。末将猜度,阿郎能和刘统领同进退,想必极高。” “嗯,此事全凭阿烈做主。若人手不足,亲卫、府卫皆可调动。你随同进出,务必卫护周全。” “末将遵令!”眼见正事说完,王世虎突然狡黠地小声笑问:“侯爷莫非昨晚在此歇息?” “滚!” “遵令!”王世虎抱拳而退。 ~~~~~~ 正殿东次间里,公主殿下横眉冷笑:“没有了?我等你吃饭等了半个时辰!!苦等不至,饭菜都重做了一次!” “你下山回府时,便久侯不至。阿娘心焦,不知流了几回眼泪。你阿耶遣人打探,回报竟说你和老刘在给人打短工!” “还说有老刘护着,性命无碍。这是性命的事吗?你阿耶糊涂!!老刘也没个心眼儿!” 公主越说越气! “你可倒好。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说在家陪着阿娘,出去逛青楼不说,还被人欺负?那个甚么十八航,一群泥污里的东西,竟还敢跟你递刀剑?” “你是大梁镇南侯苏泽之子!大赵皇帝的亲外甥,皇室宗亲贵戚!谁敢对你不敬!?” “赵平这个不长进的东西!跟你出去也不知道劝着你!两个小妮子也不长心!还跟你去青楼厮晃!王世虎也不晓事!全斩了不就行了?” 公主说的火往上撞,扬声说道:“阿蓉!” 赵瑾蓉从殿门外趋入东次间。躬身候命。 “去!把老刘,王世虎,刘和,赵平,都给我传进来!” 公主说罢,起身便往外走,苏烈赶忙麻溜的后边跟着。赵瑾蓉也赶紧趋出大殿叫人。 公主东向坐于正殿,满脸怒气。几个人本就外面等候,须臾便进了大殿,各自行礼。 公主也不点头,劈头就训老刘:“老刘!咱府上缺钱吗?” “你们俩见天吃得跟猫似的,好几个月也回不来!回来了一个个又黑又瘦的!就你实心眼儿?就你会过日子?” 老刘苦着脸儿,更像哭着脸儿,苏烈也苦着脸儿,俩人对瞅。 公主的疾风骤雨又转向王世虎:“阿虎,你也是!那么几个东西,打死就完事了,你还怜惜他们?阿烈谁心疼?” 明明是动手前苏烈交代的,不让打死呀!王世虎更是没地儿说理去。 火力又转向了赵平,“赵平,你最没出息!你在大赵五年,建康府里也都十五年了,还分不清个轻重!” “你看看你点那些个菜!舍不得吃还是咋地?还让人冲阿烈递刀?你还不剐了他们?你但凡说一句镇南侯府,还有这事吗?” 赵平心服口服,扑通跪下。压根不提阿郎报假名的事儿。 赵瑾蓉在一边悄没声奉上茶盏,公主被转移了注意力,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随手放在案上。 公主声音小了些:“刘和!你以后跟从阿烈出入,别吝啬!先报家门,看哪个不开眼的敢生事!”刘和二话不说,跪地磕头。 公主转向苏烈,怒气又升:“全是你!安安定定在家陪着阿娘不好吗?非要出去瞎跑,拖累着他们跟你倒霉!看见你就生气!” 赵瑾蓉又悄没声的奉上茶盏,公主瞥了她一眼,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还没放下茶盏,觉着余怒未消,便冲着苏烈大斥一声:“出去!” 以苏烈为首,几个人抱头鼠窜。 第11章 点水成冰 等人都出了大殿,公主脸色转缓,得意一笑,冲着赵瑾蓉道:“怎么样?像不?” 赵瑾蓉一脸宠溺,“像,奴的公主殿下把小郎吓着了,哈哈。” 公主便也轻轻笑了起来。 ~~~~~~ 苏烈惊魂未定。 几人逃出中路后,苏烈才长出了一口气,看向王世虎,“虎哥,我阿娘这么厉害吗?我记得小时不这样啊?” 王世虎自豪地一笑:“自阿郎上山后,就这样了。习惯了就好。” 然后一脸神秘地对苏烈说:“这算甚么,侯爷昨晚都睡的书房。” …………苏烈敬服。 几个人回到东路,赵平哭丧着脸,垂手看着苏烈,不知所措。苏烈突然想起来:“老赵,你去找几个铁匠,木匠!” 赵平立马还阳,兴冲冲的拱手:“遵命,阿郎。”转身而去。 苏烈吩咐刘和记录,让东院小厨房准备双份材料。 醋,酱,胡椒,茱萸,蒜,花生酱,芝麻酱,鲜牛羊肉,豆腐,各种鲜菜等,再准备点生水引。中午要试吃涮羊肉。另外再多买些硝石。 刘和一一记下,但不知豆腐何物。老刘接口:“就是菽乳。” 刘和恍然,还是阿郎有学问。自去安排。 苏烈又让侍从们准备好炭炉,去小厨房找了个大铜盆,端来架上。几个人便坐等水开。 两刻之后,水沸菜回。苏烈亲手调了一盆二八酱,各式小料蘸碟备好,开了两坛三年陈,苏烈带着刘,王齐齐下筷。 刘和、四女死活不肯入坐。苏烈无奈,便不用他们伺候,分了两份,让他们端下去吃。又让刘和记住,调料,做法之类,告诉中路厨房。 三个人吃得大汗淋漓,高呼过瘾。 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两顿! ………… 午睡起来,苏烈来到西花厅外凉亭。 赵平带着几个匠人前来回话。几个匠人还离得三丈远就匍匐在地。 赵平独自上前,在亭外阶下躬身回话后,又叫铁器作头马逢贵,木器作头孙七五上前并立。 马逢贵是侯府铁器坊作头,自然也是侯府作事房里最好的铁匠。近五十年纪,一身短打扮,许是常在炉边缘故,面容黧黑苍老。 其实马逢贵心里现下七上八下的,擂鼓一般,这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金贵的贵人啊! 自从被选入侯府后,靠着手艺加勤勉刚刚上位。这算是靠上了山,可还没来得及吃山呢。小郎君突然召见,自己可别没头没脑的惹怒贵人。 这个时代的匠人地位很低,都不能称之为平民,都是匠户身份。好比世代的包身工一样,隶属于各世家大族,官府衙门。一年至少有三几个月被征召去白干活儿,饭当然是管的,可就是不给工钱。 苏烈温和的问起马逢贵和孙七五,姓名啦,年纪啦,家里几口人啦,怎么到的侯府啦等等。杂七杂八问了一堆。马逢贵和孙七五战战兢兢的作答。 聊了一会儿,看着二人不那么紧张了,苏烈才说起正事。 “两位作头,你们回去找上咱们侯府的匠人,准备帮我做几样东西。” 让赵平接了纸样,递给马孙二人,再详细和两人说了说要点。 “赵管事?”苏烈转头看向赵平。 赵平拱手,“郎君。” “给他们两个各准备两贯钱,找人短不了要用。” “另外两位,和大家说,我也不让你们白干活儿,一月两贯月钱,都得养家糊口不是?干的好了另外有赏,干的不好的可就得离坊了。” 马,孙二人惊喜交加,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哪见过高达两贯的月钱?倒是经常一个大子儿不给。 苏泽赶紧示意赵平拉起来。 赵平在边上还一脸茫然的看呢!这个年头,让依附于自家的工匠干点活儿,竟然还给钱? 让匠户们干点活都是给他们脸了! 难怪赵平一脸懵逼。 苏烈又让赵平去小厨房,因为他中午没吃上,单赏他一份涮羊肉。 赵平美的不要不要的。领命而去。 ………… 刘和在亭下伺候,看得一愣一愣的,阿郎这是在鹤鸣山学了些什么? 苏烈让刘和近前,端着奶碗问他:“咱们府里可有隐秘些的地方?再从中路找二十个可靠下人,要嘴严实的。” 刘和想了想说:“阿郎,东院东花厅后面有两个客院,一大一小,各三进,颇为清净,也一直打扫。这两个院子自奴进府,便没住过人。至于人手,府里下人多是从南赵跟来,经年在府,颇为牢靠。” 苏烈同意。 旋即让刘和马上安排人手,准备大小陶盆各十个。上午买来的硝石也悄悄拎过去。 不一会儿,刘和来请,说都备好了。 苏烈吩咐姚魏留在西花厅,便领着老刘并王世虎,跟随刘和到了大跨院。 西厢房里陶盆刷的干干净净,摆的整整齐齐。 苏烈指挥着众下人先把小陶盆倒上六分水,再放入大陶盆。然后又往大陶盆里加水,看着快六七分了,才叫停。 随即安排人手往大陶盆里加硝石,随加随搅,决不能停。也决不能让大盆中的水溢入小盆。直到大陶盆里的水结冰为止。 等结了冰,再取小陶盆放入另一个大陶盆里,一样随搅随加硝,直到小陶盆里的水结冰。 一众下人如听天书,这算什么?神通?法术?点水成冰?这可是要入伏的天气! 苏烈不耐烦等着,吩咐刘和照看,凝冰后便报至西花厅。便回去乘凉。 剩下一众下人,将信将疑,卖力搅水不停。 ~~~~~~ 等着也是无聊,苏烈便让魏紫去书房取了纸笔,画了几幅样子。两张给魏紫,交代下人给自己做衣服。 白绸制小立领对襟窄袖,带布盘扣;长裤至踝,宽松阔腿,裤腰穿牛筋,同样白绸制。鞋则只留薄牛皮靴底,上窄牛皮鞋面,面上缀六对系绊,锁边拧劲,务使牢靠。 魏紫拿着衣服样子,眼睛布灵布灵的扑扇,愣了几瞬才领命而去。 刘和跑着来报,进门后嘴唇都直哆嗦:“成了!小郎,成了!! 第12章 请公子怜惜! 酉初,吴强隐秘回府,王世虎立刻带着马武和他到西花厅求见。 苏烈正闭目养神,赵平即至厅外凉亭底下侍候,姚魏也说去端热奶子,各自回避。 王世虎把觐见侯爷的事说了,没提侯爷问话,只说侯爷晨间下令,此事全凭阿郎做主,若人手不足,府内亲卫,府卫尽可调动。 吴强一脸汗珠儿,抱拳回报。“禀郎君,在下盯了王盛一天,名单之上,共三百七十余人,舵主,供奉等以上共四十五人,其余皆为执事之类。王盛所知人员,住所,功夫如何尽在其上。请郎君过目。” “青山先生尚无眉目。另十八航尽出人手,欲寻出郎君踪迹。”说完,把一个册页递给了王世虎,王世虎转手奉给苏烈。 苏烈接过册页,“两位,先坐,喝口水。”随即展开卷轴观看。 苏烈很快浏览完册页,也不说话,低头沉吟半晌。王世虎不言不动,跪坐一边。过了有一刻钟的功夫,苏烈抬头问:“两位队正,账册你们也看过了,你们作何想?” 马武一抱拳,“谨遵军令!”吴强眼中寒光闪动:“当尽杀之!” 苏烈笑了,“那不可能,吾等乃镇南侯府卫,师出无名。即便咱们全军出动,这两万人的十八航也够咱们头疼的。再说还有府衙和南城尉呢。再耐心些,查查十八航身后有没有人,重点是那个青山先生。” 二人遵令而去。苏烈又对王世虎说:“虎哥,再调一队府卫,和马武他们一并驻在东院,在一进弄个值房。一进的洒扫也交给他们。”王世虎应声:“遵命,阿郎。” 随即吩咐刘和,把东院一进的仆役下人全都看着散到西院,好给府卫腾地方。 ~~~~~~ 眼看着晚饭时分,便着刘和安排人手,端着冰浩浩荡荡地奔中路而来。赵瑾蓉出来接,看见这么多冰,还以为是开了冰窖,嘱咐苏烈:“你多起些,别热着了!” “赵姑姑,耶娘在哪?给他们摆过去!” 赵瑾蓉忙吩咐使女仆妇们往后殿养元斋送。养元斋是中路内书房,这么多冰内外摆上,一下子凉快了不少。 夫人很是高兴,“阿烈不错啊!呵呵,阿蓉,今晚的饭就摆在养元斋外间!” 将要吃完的时候,侯爷放下酒杯,轻描淡写地对苏烈说了一句:“阿耶今日入宫面圣,向圣上求了诰命,册你为世子。不日诰书将下,到时陪阿耶进宫谢恩!” 苏烈连忙咽下口里饭菜,喝了口水,消化这个消息。又琢磨了下之后才说:“阿耶没给儿子要个官职啥的?” 别奇怪,这个年头,高门贵户当官就是这么简单!寒门庶子却打死都不行。 苏氏于当年大梁开国时有从龙之功。不然侯爷也不会年纪轻轻统领大军。 苏烈明年束发,必然要出仕。家里面提前铺路很正常。 “唔?怎么这么问?世子还不够?” “有没有这银册,我不都是世子嘛!对不?阿娘!” “对!对对!”公主连连点头,“大梁的世子咱们还不稀罕呢!回头让你舅舅封你个郡王!” 苏烈又转头对阿耶说:“所以阿耶肯定不单是为这事进的宫!要说讨封,哪如要个官儿好!?对不?阿耶。” “哈哈哈,真吾家千里驹也!”侯爷抚须大笑了几声,“封你为中尉府南巡城都尉!六品官!” 苏烈略一盘算,心领神会。站起来抄过酒壶,恭恭敬敬地给镇南侯倒了杯酒。“多谢阿耶费心!阿耶高瞻远瞩,用心良苦!” 镇南侯摆手微笑:“跟阿耶还如此作态?” 苏烈这句话真心实意,绝不是拍马屁。 有这个南城尉都尉在身,苏烈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十八航这事办了,省得老为它烦心。 正好师傅交代往回捎酒,就着和阿娘提起。公主满口答应。“咱府上的五年陈都没怎么动过!”随即唤赵瑾蓉,“阿蓉!” 赵瑾蓉出了门,须臾即回转:“禀殿下,府上五年陈还有两百四十坛。” “那就送二百坛上鹤鸣山,呈交灵虚道长!着刘和安排人手,王世虎安排护卫。尽快启程!” “遵命!” ~~~~~~ 晚间临睡前,苏烈径直奔浴间而去,说洗洗睡觉。 四女竟然追到了浴间门外,眼泪汪汪地在门口跪了一排,“请公子怜惜!” “怎么了这是?我也没怪罪你们呀?”苏烈吓一跳,一边说着话,赶忙一边叫起。 姚黄年纪最大,四人里她为长。便当先开口,死活要服侍公子沐浴。否则便是怠主!不敬长上,是要被遣回大赵的。 赤丹也说,习武之人,若不时常推拿经络,难免事倍功半,且公主殿下曾有严命,一定要伺候好公子。求公子垂怜,切莫再难为她们姐妹。言道若不如此,四女皆会被送回大赵,也就是赶出府去。 苏烈无奈,只好心中窃喜,嘴上勉强答应。然后舒舒坦坦地洗了个澡,再享受了一番推拿。 ~~~~~~ 卯初,苏烈即至一进跑圈儿。见两队府卫已把院里收拾的像模像样,还立了营栅,圈了一半院子,做了个小校场。 苏烈好奇,进去看时,被岗哨拦住,好赖就是不让进!多亏王世虎过来解围。 见苏烈校场上跑圈,王世虎便跟上陪跑。苏烈忽发奇想,边跑边说:“虎哥,咱们叫大伙儿一块跑呗!每日晨跑。十圈要是不行,就十五圈。跑累了算!当先一伍,加菜!最后一伍没早饭吃。你说行不?” 王世虎一边跑,一边默默盘算。有半刻钟的功夫,他点点头:“阿郎好主意!末将看来,该当阖府卫士都跑!” “那敢情好!你就安排吧!” ~~~~~~ 等回到后进,又是一番温柔服侍,洗浴更衣之后,烈香早把饭摆好了。 这腐败的日子啊!苏烈提醒自己,一定要狠狠地享受! 辰正时分,他神秘兮兮地吩咐刘和:“叫上王世虎!带你们挣点钱去!” 第13章 比抢劫都强 坊间其实已传的沸沸扬扬,寻仙酒被说的神乎其神。竞价一事也是该知道的都已知道,自认有实力的大贾巨富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行人来到同庆阁,里面静悄悄的,还未营业。 苏烈报出赵处的名字,说有要事要见郑珠儿。连同庆阁的门子都知道轻重,立马飞奔进去。 不一刻,还是上次那伙计飞奔而来,还是上次那个雅轩。果品小食流水般上来,郑珠儿也眉眼盈盈,飘了过来。 一进门便屈身作礼,随即扬起手中锦帕,娇声笑道:“哎呦,郎君大驾光临。今日这般雅兴,一早便来我同庆阁?” 苏烈掂着枚梅脯,也笑着说:“前日多承郑经理照顾,今日特来还礼呀。” “哎呦,郎君太会说话,奴家哪敢当什么经历?更不敢承郎君答礼。不过,郎君尊贵,奴家不敢拂逆,就郎君称呼便了。” 不待苏烈搭言,自顾自娇笑了几声,又接着说:“郎君赐酒之惠,奴家略报而已。” 神色一转,又蹙眉接着说:“不过,郎君这两日可把奴家害苦了呀,多少人找我要打听郎君来历,住处。要竞价这寻仙酒,让奴家苦不堪言呢。” 苏烈嚼着梅干笑着说:“欸,那不正好客似云来,还未恭喜郑经理财源广进呢!” 郑珠儿笑不停口,“郎君真会说笑。诸多豪奢恶客,各个恶狠狠的逼问奴家,奴家真是眼都哭肿了,累得昨晚都没睡好呢。” 苏烈咽下梅干,又掂起一枚枣脯放入嘴里。接口说:“还真是没想到,给郑经理添这许多烦恼。也罢,我今日还你这礼。这竞价之会不在此处办便是。也免郑经理忧心。” 郑珠儿立马停了笑容:“啊?哎呀,这可使不得。此乃郎君入建康后,扬名良机,兼而竞价又可获巨资。一举两得,岂可错失?” “并不错失,不过换个地方而已。省得劳烦郑经理。” “哎呀,郎君。”郑珠儿向前移了两步,“郎君万万不可,郎君一言既出,若此时反悔,那些商贾如何看待郎君?恐于郎君声誉有损呀。” 苏烈往后一仰,撑坐席上。“我初入建康,籍籍无名,有甚声誉可言?况人言可畏,不听便是。” “郎君,奴家生来便是这操持贱命,公子一面之缘,便赠佳酿。奴家为郎君忙碌些,也是应该的。”郑珠儿继续劝说。 苏烈敛了笑容,不解问道:“郑经理何以非要把这竞价放在同庆阁?岂不给汝更添烦恼?” 同庆阁这么大的买卖,自不是无脑之辈。 此番平地起风雷,竞价之事风传全城。对同庆阁再上层楼,有莫大的好处。 昨日来客,身份地位比起平日明显上了一个档次。同庆阁上下莫不窃喜。若是能竞价上再分一杯羹,更是妙不可言。 郑珠儿还是不说实话,“还不是郎君人地生疏,有奴家操持此事,郎君不也多放心些吗?郎君如此信重,奴家再苦再累,也得报答赠酒之恩。再一个,竞价事毕之后,奴家也就不用再被那些恶客责问啦。” 苏烈面色转冷,身体也坐正了起来。“郑经理,你同庆阁好不晓事!” 郑珠儿疑惑蹙眉:“啊呀,郎君这是何意?奴自问并无得罪呀?” 苏烈冷冷地说:“初见之时,我并无失礼。因感你有回护之情,便将竞价置于汝处。” “不料,同庆阁并无反应不说。今日登门,汝等尚欺我年幼,故意欺瞒。郑经理,我问汝一句,若竞价之后,我许汝同庆阁获此酒青楼里专营专卖之权,同庆阁将是何等盛况?” 郑珠儿眼睛,嘴巴都已张大,期期艾艾的说:“啊,啊,这个奴家并未想到。” 苏烈冷笑一声,“郑经理,你可退去思量。我等你半个时辰,若同庆阁主事不来见我,那此事便罢。” 刘和闻言,即请郑珠儿出门。 郑珠儿出了门,刘和敬佩不已,恨不得五体投地。他已经大概明白了苏烈的思路。 没敢大声,悄声对小主人说道:“阿郎,陶猗莫过矣。莫非阿郎真是道君转世?” 苏烈一笑,“赶紧边上去。” “遵命。”刘和乐呵呵地站回原位。 同庆阁主事心里明镜一样,怎会想不明白。不过是郑珠儿托词而已。不到半刻功夫,两位中年人跟着郑珠儿联袂而至。 郑珠儿盈盈一礼,“郎君,此乃我同庆阁东主,张庆。此乃我同庆阁掌事,谢必言。”两位中年人向苏烈一揖,“见过郎君。” 苏烈起身回礼。各自坐下后,苏烈开口:“未知两位何以教我?” 谢必言沉吟一下,诚恳说道:“蒙郎君看重,不以小店鄙陋,上下合感荣幸。且公子欲竞价寻仙,此必为一番佳话。敝店欲出五千两,以襄郎君盛举。” 旁边刘和已经心里笑翻了,本是花钱的事,郎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进帐五千两。 苏烈盯着谢必言,一笑没说话。缓了几息,看向张庆。“张东主,汝意如何?” 张庆略一欠身,拱手道:“郎君,此亦某至诚之言。” 苏烈嘲笑的一咧嘴:“某不耐拉扯。今一言而决。其一,今日起,某送百坛寻仙至同庆阁,同庆阁自定酒价,于竞价前试饮。” “其二,同庆阁须出两万两,以获竞价一事承办之权,其三,同庆阁出五万两加盟费,某许你此酒青楼专营之权。” 张庆三人集体懵逼,啥叫试饮?连竞价都没见过,现在又弄出一个承办权? 苏烈自己卖酒的事儿,同庆阁还要出钱?还加盟费?川蜀之人也太会挣钱了吧? 正权衡思索间,苏烈起身要走,张庆赶忙示意郑珠儿拦住。 郑珠儿满脸赔笑,“郎君,郎君少待。此番事关重大,容敝东主权衡。”苏烈一脸不耐烦,“同庆阁连五万两都要权衡?汝等一晚获金几何?若非看汝那晚颇有回护之意,某何出此言?也罢,某再等一炷香功夫。” 张庆等人告退,半炷香的功夫,三人重入雅轩。 张庆一揖到地,“便依郎君所言。不知何时交割?” 前后两个时辰,七万两银子到手。 刘和算是开了眼,头都轻飘飘的,这和抢劫有什么区别?甚至比抢劫都强,安全呀! 第14章 南城巡城都尉 侯爷乃超品大员。尊贵自不必说。一年下来,镇南侯的年俸全算上,能有八千石,两督之职,各奉两千石。全部合银不过万余两。 小郎一下子便搂了侯爷七年的俸禄。和貔貅真无两样。 苏烈微笑让坐,“交割不急,今日某便将酒送至同庆阁。汝等可先悬出招幌,同庆楼有寻仙试饮。可告之试饮之人,竞价之后同庆阁亦有寻仙供应。竞价前三日,某这老仆自来取竞价权银。加盟费之事,待竞价后再说。” 张庆心中长吁一口气,还好。酒就在门外牛车之上。 有寻仙酒的加成,每日三五千两的流水不在话下,竞价银付了也就付了。赵处若先要加盟银子,这买卖便不能做了。连人在哪都找不到,谁知道他是真是假。 交割之后,苏烈拒绝了张庆热情的设宴邀请,打道回府。 一路上穿街过巷,在小巷里转悠了半天。府卫们各自盯上那些尾随的探子,实施反盯梢。等确认安全以后,才低调进了侧门。 刘和还没从七万两的震撼中恢复,走路都茫茫然的。这挣钱快慢放一边儿,关键是挣得超出了他的认知。 老刘也有些懵,这几年阿郎挺清心寡欲的啊。吃得下苦,咽得了菜。怎么一回建康变成这般模样了。 王世虎倒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叹服,果然虎父无犬子。 ~~~~~~ 回了侯府,苏烈交代的衣裳都已做好。苏烈心满意足的换上,在西花厅里听了马武,吴强回报十八航事宜。 十八航内有不少三品高手,府卫们不敢过于接近,恐被发现端倪。经打探得知,十八航会主祝震要于月内过寿,届时诸般首脑骨干将尽会建康。 现觊觎酒方之人,也不单是十八航,今日府卫已然分为六路实施反盯梢,正在摸排汇总。 苏烈独自回外书房,一个人托腮盘算。 着姚黄唤进赵平,交代他务必不要暴露身份,多买些透明东海水玉回来,透明西域琉璃也买些。放在小跨院。 赵平平日里无所事事,只维护洒扫而已。自打苏烈回府,他开始忙的脚底飞起,自然是欢欣鼓舞。 赵平办事底细,到了未正,诸般物事都已备齐,置于小跨院。还买了些琉璃容器。小跨院洒扫干净,归置整齐后,赵平才过来请苏烈过目。 苏烈施施然溜达了一圈。看到几上的透明水晶,还有透明玻璃之后,自顾自的哈哈哈笑了起来。赵平也不敢问,垂手一旁。苏烈笑够了,才让赵平明日找两名磨玉匠人来,又让王世虎安排守卫,若非苏烈允准,小跨院不准任何人出入。 赵平一头雾水领命而去。 小跨院里,一名下人身上挠了会儿,从衣里捏了个虱子,碾死在地上。恰好被苏烈看见,他一下子被提醒,又交代刘和,赶紧多准备几口大陶缸,里面灌满浓盐水。再由各处执事盯着,阖府丁口有一个算一个,轮流有序泡澡。要连续坚持至少三日。 王世虎亦需安排两卫如此,今日必须洗完,且务必全身尽湿,尤其头发。以后必须勤洗澡,若发现身上有虱子,跳蚤之类。按府里规矩处置。 再则,往后阖府不准喝生水,必须烧开后再饮用。 还交代刘和明日多买生石灰,化水洒扫。屋内地面,墙壁都要清理到。尤其茅厕,水塘。府中凡有塘池水井皆大量泼洒,鱼死了不怕,再买就是。二人领命。 紧跟着又让刘和准备牛黄,麝香,珍珠,黄连,薄荷,艾草等物,再备上两坛子寻仙。放到二进西花厅,自己要用。 这几个人跟着苏烈才短短几天,却都有些麻木了。谁家小主人像这么东一出西一出的? 不愧是鹤鸣山回来的修仙高人! ~~~~~~ 中午都没吃饭,正准备的时候,刘和匆匆入禀:“侯爷相召。” 苏烈起身便要走,姚黄赶忙叫:“阿郎,稍等。”跑回后进,拿了件素衫子给苏烈罩上,一群人才往中路赶。 镇南侯府中门大开,苏烈纳闷儿,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侯爷一身织九章立潮四爪江蟒袍子,朱绶金章,戴三梁进贤冠。肃立在堂前,顾盼生威,雄姿凛凛。一见苏烈进殿,便招呼他,“阿烈,来。此乃礼部右侍郎张子方。快拜见张侍郎。” 一个干瘦的绛纱袍官员,青绶银章,戴二梁冠,正笼着手立在苏泽东面,笑吟吟地看着苏烈,两个笼冠绛袍黄门肃立在北边,手里各捧着一个托盘。 苏烈赶忙近前,一躬于地,“拜见张侍郎。”张侍郎笑眯眯地抬手,“免礼。”转头向苏泽说,“君侯,既然贤郎已至。吾等即刻宣旨?” 苏泽微笑回应:“自然,侍郎请!” 张侍郎肃容南向,于堂上站定,从一个黄门托盘上打开匣子,拿出一个尺长卷轴。 苏泽父子二人肃立正衣,稽拜于地。张侍郎朗声宣旨: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皇帝诰曰:使持节,开府仪同三司,镇南侯,广州都督,交州都督苏泽,品高第贵,功着职重,为国柱石。当畿庭之再入,兼大任而不挠。任重多危,功高不倨。箸筹边塞之机,幕定羌夷之要。” “朕惟人之于子,皆愿显扬。推恩于下,必及其亲。兹尔嫡子苏烈,修行有成,灵惠有方,雄健爽迈,志力强正。当册为镇南侯世子,赐银册帛书,以彰绵续。圣惟贤才,出为国用。赐尔为带刀舍人,中尉府南城巡城都尉。许入值禁卫,赐腰牌令符。尔受此殊荣,必勤必勉,茂建事功。上自不吝嘉许。钦哉,宜且谕之。” 苏烈跟着父亲,再拜于地,高呼谢恩。 张侍郎近前,让苏泽接了圣旨,紧跟着劝起后,笑着对苏泽说:“君侯何时设宴?” 苏泽笑着摆手:“休来说笑,倒是暑热难消,此番辛苦子方了。” 张侍郎拱手回话:“侯爷太谦。宣旨何来辛苦。” 苏泽把圣旨放入刘和端着的托盘里,伸手邀张侍郎坐。 张侍郎又笑着说:“不多盘桓,尚需复旨。此番宣旨,原应是一名郎中前来,下官斗胆请缨。眼见贤郎入仕,亦同感欣慰。也算不虚此行了。” 苏泽微笑着说:“多谢子方好意。待入宫谢恩之后,必摆酒庆贺。彼时还望张侍郎拨踵啊?” “多年同殿为臣,还真没品尝过侯府的宴席。如此看来,君侯此番属实快慰。蒙君侯亲邀,下官必定叨扰。就怕那帮子御史又生事端。” 苏泽一甩袖子,朗声大笑:“管彼辈作甚!” 说话间,刘和已经取了两个大银锭分赠两个黄门,张侍郎也微笑一揖,“此间事了,侯爷,下官尚需复旨,就此告退。” 苏泽看了一眼苏烈,笑着伸手送客,“子方慢行。”苏烈也赶紧躬身一揖:“多谢张世叔,世叔慢行。” 张侍郎闻言呵呵一笑:“好。小郎果然风姿特异,卓然不群。哈哈哈。”领着两个小黄门出府而去。 第15章 世子走秀 苏烈等张侍郎转过影壁,才转头看向阿耶。 苏泽却早坐在席上,神色怪异的看着他。“阿奴,知道张侍郎为何说你风姿特异,卓然不群吗?” “客气话吧?毕竟来宣旨,顺口夸奖我几句?” 苏烈试探着猜。 “那是因为你这身衣衫!在山上时也这么穿?” 苏烈张口就来,“可不,山上叫练功服!我师傅,师叔他们都穿!在山下可不敢,怕被说是惊世骇俗。这是回府了,才敢穿上这件衫子,就过过瘾,出门还换回来。阿耶,你也让人做身试试?果然舒适。” 舒适真不是吹,这种窄袖的练功服,既不沾身,又方便行动。可以说比宽袍大袖实用多了。 苏烈又接着说,“阿耶,我看看圣旨?” 苏泽无奈的一挥手,“看吧,记得让刘和收好便是。阿烈,初入官场,须谨记和光同尘,木秀于林,风雨必至啊!”径自离去,阿烈目送老爹出门之后,赶紧抓过圣旨开眼。 哪见过这种玩意儿,黑犀角轴,五色织锦,上面字体转折柔和,结势却峭劲,自有一派风流,绝不像后世所谓书家透着一股子呆拙劲。苏烈细细欣赏了会儿,才叫刘和收起。 ~~~~~~ 后殿里,夫人笑得极为开心,赵瑾蓉侍立在旁。 夫人放下茶盏,翘着嘴角问赵瑾蓉:“张子方走了?” 赵瑾蓉微笑着回话:“走了,侯爷也离开正殿,去了书房。” “那个小阿奴还干什么了?” “世子又去了趟同庆阁,据说,一个时辰挣了七万两银子。” 夫人瞬间坐正,声音里蕴含了杀气,“他又去同庆阁了?老去烟花之地流连。这个阿奴,看来非得打一顿不可了。阿蓉,着人盯着,若他有中意的,立即买下身契,打发出建康城。” 赵瑾蓉早已习惯,柔声道:“公主,不应该问问咋挣了七万两银子吗?” 夫人不屑的撇嘴,“无非奇货可居而已。拿庄圃册子来,给他选个大点的庄子,肯定用得着。就当阿娘给他的入仕礼了。” ~~~~~~ 苏烈根本没机会走出中路,没别的,阿娘正欣赏他的个人时装秀。 赵瑾蓉把他请进了后殿,一群侍女就把他包围了。所幸冰用的足够多,倒是不怎么热。 一身簇新镇南侯世子袍服穿上身后,苏烈便听从指挥,开始在后进殿上不停的走来走去。公主殿下靠在太师椅上,手搭扶手,怎么看都看不够,还不时的指挥,“转一下,”“走两步。”“坐下看看。” 连换世子朝服,常服,又换了巡城尉的朝服,公服,来回的走。 苏烈也认了命,索性放飞自己,秀了两圈猫步,又摆了几个亮相的架式,笑得公主前仰后合,合不拢嘴。 一番折腾,直到天黑。 苏烈好容易一直坚持。等把官服也试够了,夫人也笑够了,苏烈终于歪在榻上开始撒赖,死活不起来,口里叫嚷:“累死了,没有五十两好不了那种。” 夫人也笑得乏力,收敛笑容喝了盏茶缓了缓,才吩咐摆饭。 赵瑾蓉打发一众下人散去,随即奉上个小托盘,盘内放着个小册子。 夫人随手拿起来,笑容泛起,扬手叫苏烈近前,“阿烈,这是咱家在城南的庄子,给你了。你近日当值,抽空去庄上看看。” 阿烈惊喜接过,随手翻阅,“阿娘,不是说咱家挺俭朴的嘛,怎么还有这么大庄子?” “这算甚么,建康诸公侯,哪家的庄子也不比咱家少。” 苏烈也不再问,陪着阿娘去吃饭。 桌上支着个火锅,水已沸腾。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肉菜。蒜汁,茱萸汁,芫荽末,葱花儿,韭菜花酱,一应俱全。 侯爷也入座,夫人亲手给侯爷满了杯寻仙,美滋滋开始吃饭。 侯爷吃饭甚是逍遥,小侍女取肉菜之类,沾好酱,再放入吃碟之中,奉到侯爷面前,侯爷捋着袖子一筷子夹起。小侍女再视侯爷的要求和进度给侯爷布菜。 苏烈则不用,他挽了袖口,自力更生,挥起筷子,不一会就大汗淋漓。 一边吃还一边建议:“阿耶,你也做我这样衣服吧,家里穿多方便?你看我吃得多痛快?” 夫人心情好,笑着应:“做,做。我阿奴一片孝心,怎么不做呢。” 夫人不食诸荤,单是麻酱一碟。选几片菘菜,蔓菁,浅浅入口了事,倒是进了一碗麻酱水引。又因着酱汁淋漓,夫人吃得甚是细致。 正好,夫人堪堪放下筷子,苏烈三碗麻酱面也呼噜完。 一出了后殿,两个侍女已经按捺不住颜色,一脸喜庆。一路脚步都有些雀跃。 老刘和王世虎侯在三进门外,一见苏烈出来,老刘就笑嘻嘻的挤眉弄眼,王世虎也哼哼地问,以后寻仙是不是就有的是了? 气的苏烈不行,拿本世子不当干部是吧?只有姚魏讲究,见状白了两位大叔一眼,盈盈大礼拜见,口称“拜见殿下。” 苏烈一路笑回东路。 ………… 校场边看见府卫们刷马,喂料,苏烈又想起来让赵平给自己也准备匹马,自己也是要上班的人了。 顺路巡视完府卫过后,这一天就算是忙活完。 回到内书房坐定喝了杯水,才叫赤丹把西花厅的药材,酒水都拿到内书房,详详细细地和赤丹讲起了简易的花露水。 赤丹本就精擅医道,药材的炮制驾轻就熟。听苏烈一讲,还能举一反三,提出了自己的方子,苏烈自无不可,鼓励她多尝试,多组方。 随后重点讲了讲蒸馏和酒精的概念。正好赵平不是买了些琉璃器吗?有合用的先用着,想要啥样的,再叫赵平买去。 便交给赤丹放手施为,自己,当然是坐享其成了! 到了睡觉时候,四位小娘齐刷刷跪拜于地,曼声娇语:“请世子沐浴!” …………你就别管了,就是一个爽字! 第16章 把酒追回来 苏烈正在内书房里画样子,姚黄来报,赵平求见,说前几日交代的物件都做好了,请世子过目。 “唔?这么快?那看看去。”苏烈放下笔,欣然到了西花厅外凉亭。看了之后,很是满意,夸了赵平几句。让他安排继续做。 赵平从挨训后学了乖,苏烈给马逢贵和孙七五的图样,他不但见天催着作事坊,还从外边雇了些好手,痛痛快快地发了月钱,赏钱。好料侯府里不缺,人手既足,薪赏又高,进度自然就快到飞起。 这些东西就是几口炒勺,还有几件家具之类。 铁锅过火快,省柴薪,早已深入千家万户。就是炒勺和炒菜还没有。 至于家具,苏烈哪受得了天天跪坐在地席上?自然是高足椅子配高桌了。现在中路后殿上的的两把太师椅,也是当年苏烈亲手做成,借着送酒时捎回侯府的。 小跨院的东西竟然也成了,这可着实让苏烈有些惊喜。 好东西当然要先往中路送。 夫人正在外书房处置府务,侯爷在一旁看书。夫人看着苏烈进来,笑吟吟地放下笔,嘴里还说:“正想叫你过来呢,快坐。” 外书房里很是凉爽。刘和已安排人手每日全力制冰,侯府里现在冰肯定是够用了。 看到苏烈让搬进来的一套书桌带高足椅子,夫人的脸沉了下来。 “都出去!”一众仆从鸦雀无声,鱼贯而出。 苏烈高高兴兴来献宝,不明白什么情况,阿娘又动了气,“咋了?阿娘?” “咋了?这冰阿娘原以为是冰窖里启的,刘和说是你做的。这家具和那铁锅就不用说了吧?都是你出的样子!” “是啊,阿娘,你早都知道啦?” “我早都知道?你回来第二天就流连青楼,如今又弄出这些个物事!这家具有违礼制!若是被那些个御史言官们知道,少不得又要聒噪你阿耶!” “做酒,做冰,做家具……鹤鸣山上十年,你就学了些这个?让你上鹤鸣山是请张灵虚给你调养身体,传授上乘武功!他就教了你个这?” 公主疾风骤雨,一顿数落,越说越生气,猛然间扬声呼唤赵瑾蓉:“阿蓉!进来!” 赵瑾蓉应声趋入,“殿下?” “去告诉刘和,把酒给本公主追回来,要是有一坛子上了鹤鸣山,他也就别回来了!” ”遵命!“ 苏烈茫然无措,看着赵瑾蓉出了门儿,抬头看向阿耶求援。阿耶毫无表示,两个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满屋寂寂无声,夫人盯着苏烈,还坐那厢生气。 过了有半刻工夫,侯爷才放下书站起来,走到那把新椅子上坐下。忽然惊奇地说: “诶,还真是挺舒服!阿烈,你有心啦!知道阿耶腰不好,特意做套这种家具!嗯,真是不错!” 公主愤愤出言:“你少替他说话!” “真的,是舒服多了,你来试试?阿烈,没给你阿娘做套妆台?” 苏烈多么精明?立马明白过来:“做了!先做的!就是太费工,做的慢!” 夫人态度软了下来,“你们爷俩少哄我!” 侯爷起身走到夫人身边,“哎呀,我哪敢呐!快试试,比那太师椅不差!”夫人便也就势,起身坐在了新椅子上。这把椅子比太师椅要宽大,原是配书桌用的。 侯爷面上带着微笑,紧跟着又对夫人说:“咱们在家里用,自己舒服。再说了,那些个御史参的我多了,咱们也不差这一条。你说呢?” “我说什么呢?都让你说了!” “哎呀,孩子也是一片孝心,再说,一个家具,哪还算个事情!” “阿烈你以后有事情多和你阿娘说说!听见没?”侯爷威严地嘱咐苏烈。 苏烈立即说道:“知道了,阿耶。” “好啦好啦,别生气啦,还不让人家张道长喝酒了呢?” “我就不让他喝,净瞎教阿烈!” “阿烈,你去吧,告诉阿蓉,把剩余的家具摆好,除了正殿不动,其余的都换了。” 侯爷出声解放了苏烈,苏烈赶忙出了外书房,这亲娘,可真是吓死人呐! ~~~~~~ 苏烈本来对父亲就很敬仰。 镇南侯苏泽本是禁军将领,拱卫皇帝。 盛德四年,奉旨卫护使者至蜀时,从使者游青城。 巧遇南赵公主赵婉微服至青城游玩,甚慕。后赵婉遇不恭,苏泽闻之怒,踏平青城。梁蜀由此交恶,梁赵之交益笃。 苏泽被圣旨召回,圣人申饬了事。 两年后,交广夷乱,糜烂地方。苏泽又奉旨出镇交广,统五万兵剿抚西南诸夷。历时一年,连番大战,威伏西南,交广二州局势迅即趋稳。 正欲班师之际,恰逢南赵国主赵睿不豫,境内朝局动荡,赵婉遇威。 苏泽竟然未奉旨,便悍然越境。率三万大军直扑南赵京城,二十日即军于昆州城下。是日,赵睿宾天。苏泽更以祭拜为名,率五百亲卫直入昆州城。 一夜之间,南赵两位亲王薨逝。南赵尚书省生生被杀空,当时的尚书令姚和阖家被斩,门下令张季闭门不出,中书令蔡更殒命。 南赵吏部尚书谢昌当夜火线直入中书,令旨皆从中书出。双方一打一拉,内外配合之下,才算稳住了南赵朝局。 赵睿幼子,赵婉的亲弟赵曦时年九岁,得以继承大统,定元平昌。南赵朝局大变,谢昌为相。赵婉的舅舅王灿执掌兵部,宿卫禁中,加太尉。东梁大军一进一出,用时五十天。西南诸夷迫于苏泽军威,竟然不敢擅动。 南赵舆情不息。东梁国内更是哗然,纷纷进言苏泽枉顾帝国大业,贪恋儿女私情。 大梁皇帝震怒。 苏泽本为三品,官禁军左卫将军,出征时加了交广都督,晋为二品。此番征战,一则平定帝国南疆叛乱;二则镇扶一国,稳定了帝国大后方。两桩泼天功劳下来,苏泽不但一文钱的赏赐都没得,还被免了交广都督。 大梁盛德七年,赵婉以南赵帝姐,长公主身份随苏泽同归建康。觐见盛德帝,伏递国书。言世代友好,随奉铜,铁,盐等。 随后南赵送婚使即至,长公主大婚于建康。至今长公主一直居于建康侯府,未曾回过南赵。几年下来,才算塞了天下悠悠众口,平了大梁士子之愤。 盛德十年,西南又乱,爨氏聚众围城。朝廷先后派了两员大将平乱,皆铩羽而归。广州糜烂。 不得已,盛德十二年,朝廷启用苏泽,加交广都督,平爨氏夷乱。苏泽仍是集兵五万,于始安一鼓而定。 由此进为镇南侯,交广都督,使持节,开府仪同三司。成为大梁的军方重臣。 带过兵的人才知道,交广二州,那可是近五十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啊。在这冷兵器时代,统率五万人抚剿,前后两次,都是迅速搞定,这是什么难度? 尤其第一次还来个金蝉脱壳,搞了把超级斩首,这更是战神般的突袭战。 苏烈对阿耶的敬佩便来源于此,但此时此刻,苏烈对老爹的敬仰更上层楼。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第17章 得胜庄 多少人一辈子迁迁转转,也不过是六品致仕。所以说,这个南巡尉做为官场的起步,很高!苏烈很是重视,除了向刘和了解,还让王世虎安排人手,打听中尉府和南城尉的近况。 既然有了个庄子,那怎么也得去看一看。细细的嘱咐了会子两个磨玉匠人,又看着他们忙碌一番之后,苏烈放了心,启程奔向庄子。 庄子位于丹阳县境内,离建康城约莫二十多里,东望观音,南倚牛首,西邻观子山,三山环抱。 七顷多大,五百多亩地,山,林,塘,园俱备。因原来是皇产,也不敢接着用原名,便起了个名叫得胜庄。 房子谈不上好,道路还算干净。有三百多户庄客,千余口人。说不得都是西南老兵,跟随侯爷回来养老。 庄上的管事叫孙十五,左边袖管空着。十五年之前伤在交州。倒是和老刘,王世虎都认识。 这个年头,除了禁军,各州都督的军队都是自家招募的,粮饷也自然是自家负责。只有大战之时,朝廷才专门拨付军资。 大梁通行做法是——战后凡伤残老弱,发或者不发抚恤银子,踢出军队。这笔钱朝廷肯定是拨发的,就是到不了这些老卒手里呗。 自家竟然发完抚恤银子后还发低保,甚至还管养老。难怪多少钱都不够花。这帮老兵拿了抚恤银子,还能有个地方求活,比甚么不强? 虽然肯定是示范效应,不见得全面覆盖,可由此带来的战力提升不问可知。 孙十五的小院不大,三间土坯正房,上覆茅草,小院五丈见方。农具窝棚,柴棚鸡窝狗舍,沿南院墙根底下排成一溜。东墙挨着正房,垒了个土灶,架着口大铁锅,西边两间小房,许是粮屯仓房之类。 苏烈端着个粗陶碗,坐在当院树底下,听着孙十五和几个老兵卒絮絮叨叨的扯家常。几个老兵也多多少少带伤。 庄上地少,虽然侯爷根本不收租子,可也紧巴巴的不够吃。各家便统着挖塘养鱼,塘基种桑,又开园种菜。半大小子们除了侍弄田地,再帮人打个短工,也就凑合着挣扎了下来。 只是根本拿不出多余的东西表示心意。只好看周边山林里有啥稀罕野物,猎到了送给侯爷尝个鲜。 说起当年交广战事,几个老兵都脸上放了光。 “当年,伏虎山一战,谁伏的虎?还不是我第一个冲进寨子,砍了三个蛮夷!” “快别说了,刚砍了三个,腿就软了,要不是俺拉你一把,你还能坐这里夸口?” “伏虎山算什么?破始安那时,城上箭矢飞得牛虻相似,还不是俺们第一拨上了城墙?现下就剩了我一个喽。” “你们算甚?谁进过昆州城?不还是我?要不能当你们管事?”孙十五说起来,气势足得很。 几个老卒也都认可,各个叹服,一脸赞叹表情。纷纷说着自己是没被选去昆州,要去了也不含糊。 有个老卒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说,“你命好呗,跟功夫关系不大。”弄得孙十五怒目而视。 一个年纪明显更大的缓缓说:“都知足喽,咱能在这闲扯,不还是托侯爷的福?要不骨头早都沤烂了。” 一帮人又转过话头,称颂起侯爷来。 苏烈忙截住,笑着说:“孙管事,我看看庄子,刚来,还没顾上转转。” 孙十五笑着说:“可不敢,世子叫俺十五就行。让我那孙子带路去罢?我腿脚不好使了,要俺带着,太慢,怕世子着急。” “不用,我随便走走,晌午你给我炖个鸡。我来你这吃。” 孙十五眼里都泛出光来,一张黑黝黝的皱纹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连声应道:“哎,哎,遵命。多谢世子爷。” 苏烈笑着摆手出院,几个人涌出院来相送。直到苏烈走远,才返回院去七手八脚的忙活。 山上长杉密林,清溪淙淙,穿村而过。五百多亩地倒都是水田,不过没有连成片,散成了三大块。中间夹杂着十几口鱼塘,鱼塘边上种了些桑树。 苏烈对环境很是满意,毕竟三山环抱,而且到处都是树,空气也清新。 当务之急是先酿了酒。苏烈一边踏勘选址,一边在心里盘算。 寻仙本就是苏烈所酿。 当年上山之后,老刘嘴上不说,却处处提着神。每晚都睡在自己门口。直到半年之后,才睡进东厢房。 苏烈心下感动,见老刘就好没事儿拿个酒葫芦揉搓。便起了酿酒的心思。 前世的苏烈好酒可没少喝,当年庆功的时候,都是酱香出场。连带着苏烈标准也高了起来。 光是建曲房,制大曲就折腾了三个月,毕竟以他所知,好酒多用大曲。 再建窖房,取蜀地红秫蒸熟,下曲,入窖房发酵,制酒甑,蒸,看花,取酒。 一系列的折腾!要不是自己功夫练得实在是好,师傅和师叔也不会由着自己胡来。 生生把三坪清修之地,鼓捣成了一个酿酒作坊。三坪上一帮师兄弟,师侄之列,也一个个逐渐壮健结实,全成了自己的好帮手。 前后多半年的时间,成酒才算出来。苏烈点火测过,至少有五六十度。 老观顶下大坪,石洞无数。苏烈挑了一个大些的,把酒储入洞藏。 又抄了两句诗“三杯传大道,一斗合自然。”没好意思刻上洞壁,写了两张纸贴了。 自此,此洞便被掌教师叔陈静虚放入好多经书,定为藏经洞。并安排了小师叔冯妙虚亲自把守。掌教师叔隔三两日便会进洞参悟一番。每有所得。 自成酒以后,师傅便成了鹤鸣山最忙的人。每日里众多师叔伯纷至沓来,找他讲经论道。到了酣处,少不得要寻仙一番,以合自然。 苏烈主打一个只要师傅开口,多少都有;师傅不说,酒糟都无。没别的,就为了师傅高兴。 小师叔也地位陡增,本来是虚字辈最小,现在威风得仿佛掌教一般。隔三岔五,也有其他师叔伯进洞参悟。 随之而来的后果,——是藏经洞里光剩经书,酒没了。 忽一日,掌教师叔入藏经洞参悟不得,大怒。出至三坪,痛喝师兄张灵虚。导致的间接后果就是苏烈业余时间变成了酒坊掌柜,每日酿酒不辍。 十年下来,苏烈少说酿了万数斤酒。一半陆续运回了建康侯府。至于鹤鸣山上,苏烈乐观估计,可能还有个三两百斤。 苏烈感慨着,少不得要重操旧业了。 ~~~~~~ 到了午时,苏烈带着老刘,王世虎,拎着两坛子酒,着着实实的吃了老孙一顿。 确实好吃,就是清炖加盐,大柴火实在的炖了一个多时辰,骨头都化了,连汤带水两大陶盆端上桌,加上几个蒸煮的时令菜蔬,把个不大的胡桌摆个满满当当。 苏烈赞不绝口,连喝了好几碗鸡汤。老孙几个有资格上桌的也喝的面红耳赤,毕竟这辈子没喝过这么烈的酒。 村里老少全来围观。这庄子从立上,侯爷就来过一回。这回世子来了,说明侯爷心里还想着这帮军汉。 吃喝之际,突然话赶话,老孙请世子训示,苏烈也没客气,站起来情真意切的对着一众庄户们说了几句。 “多的不说,侯府没忘了大伙儿,侯爷更没忘了大伙儿!庄子小,地少,吃不饱。可大伙也没抱怨,无非是挣命而已。现如今既然我来了,就带着大家伙吃饱,吃好!” 干净利落几句话,弄得一帮老卒倒是热泪盈眶的。苏烈又连连劝说,才算吃完这顿饭。 到了未末,庄上闲着的庄户,妇孺便组织了起来。不论男女老幼,只要能干活的都算,先一人预支了一个月一贯的工钱。 砍柴挑水,和泥垒灶,除了支应世子从人、护卫吃喝,家家户户先在自家院角挖个一丈见方,五尺深的坑出来。 众庄户不知何用,既领了工钱,便卖力挖坑就是。 庄子里猪声鼎沸。 第18章 谢恩 没错,刘和买了两百头小活猪。正在挨家挨户的发猪,猪算庄产,各家各户领养,养成了再交回庄上,每头成猪给四贯蓄养钱。等杀了猪再各户分肉,肉不要钱。 猪肉现下每斤十五文,一头二百斤大肥猪也不过三贯,庄子上却出四贯钱收,好赖是个进项,傻子才不养!再说过年杀猪还分肉呢。 头一天分好了猪,城里雇来的十余个瓦匠,七八个窑工也到了庄上。 刘和觉得自己现在没别的本事,就是会花钱。 按着苏烈的吩咐,刘和一趟趟地跑,西市,南市,北市。总归是一个地方买三五样,不让人知道自己拢共买了什么。 那些商贾们对自己这个亲热恭敬。没别的,俩字,量大!有钱! 苏烈本来说让刘和回府报支五千两白银,因为现在的铜钱不好使。夫人一听是苏烈要用钱,根本没问干什么,直接就准了一万两。 一路上,刘和盯着三辆牛车胆战心惊的。眼珠子都不错,生怕出点什么事儿。这可是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倒是随行护卫的一队亲卫,暗自兴奋。没准儿能有一展身手的机会呢。 拿着世子亲手交给自己的建房图样,孙十五挥着右臂,把干瘪的胸脯拍得啪啪作响,“请世子爷放心,但凡走了样,俺老孙提头来见!” 庄子上开始热热闹闹的垒窑烧砖,活灰建房。 苏烈呆了两宿,见安排的差不多了,便回转建康。还得跟着阿耶进宫谢恩呢。 刘和留在了庄上,总管一应物料财货之类。工地上则是老孙满庄督促,一整天脚底下带烟。王世虎也留了两什军卫看护,以防万一。 宫阙巍峨,大殿肃穆。 沿路一众内侍,卫士皆是肃立不言。 苏泽在前面阔步缓行,后面的苏烈捧着个漆盒,一路走一路四下打量,做派和进城的土包子没什么分别。 弄得前头领路的小内侍胆战心惊。一旦被斥责失礼,不单礼部的官儿,连带着自己都得跟着倒霉。 盛德帝已御极二十多年,宽仁慈穆。陛下什么事都是人世上一等一的人物,书画风流。 年轻时好讲道谈玄,定鼎后便寻佛修行,欲得福报。 如今陛下年事已高,心心念念的事,就是要布盛德于天下。前两年把自己都舍身了出去,还是谢相领着众臣又买了回来。 进得内殿,苏泽躬身问好,苏烈却稽首而拜。扬声大呼:“臣苏烈拜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千秋万代,寿与天齐。” 一套礼仪动作不伦不类,一套词也不伦不类,反倒让坐在殿上的盛德帝笑出了声。 这套词陛下可是头一回听,从来没人这么捧过。 “喔,阿奴俨然大人矣,这三年倒是没白学,词句听着新鲜。” 苏泽脸都红了,赶紧找补:“大家莫怪,实在是此子愚钝,礼部的人教得挺好,他学的也像模像样,谁知一见圣人,满不是回事。” 皇帝微笑着摆手:“无妨,小儿赤诚。”叹了一声,皇帝出言:“起罢。近前来,朕看看。” 苏烈赶忙依言起身,趋到御阶之下,抬头恭立。 盛德帝年已七十有五,须发皆已花白,一顶通天冠,常服在身。脸上老人斑已现,唯独一双眼仍旧神威凛凛。 盛德帝端详了苏烈一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嗯,身子可大好了?在鹤鸣山就学了这个?” 苏烈赶忙一揖回话,“多谢陛下关心。禀陛下,身体已好,只是头脑还偶有昏沉。在山上还学了麻将。” “麻将?为何物?”皇帝来了兴致。 苏烈恭恭敬敬的回:“回禀陛下,此物本是卜器,乃鹤鸣山上道士修行推演所用。取三才之意,象五行八卦,以窥天机。因我痴顽,师傅便让我多打此物,疗疾之余,以壮神思。 苏烈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后渐传于川蜀百姓,变成博戏,十分意趣,又不若黑白子那般费神。据实言之,在山上时也没想起来进献,这不是回了建康,才想起百事忠孝为先。此物有益寿延年,壮神之效。特献上此物,供陛下闲时娱玩。” “呵呵呵,你倒是说实话。”盛德笑出了声,一抬手,旁边老内侍趋近取了漆盒打开,呈到皇帝面前。 老内侍可是大梁名人,名程多,历两朝,年八十余仍精爽不衰,监典后宫。和北朝内常侍罗结并称双璧于世。 “陛下,此物最适合消遣游戏。需四人一同玩耍,既可博扑,又有益寿延年之功效。” 盛德帝微笑着拈起一块竹牌,“此物果有延年之效?” “回禀陛下。确实,此戏活动舒缓,多用指尖,可活动经脉气血,蕴养脏腑,比单纯的导引又有趣得多。” 苏烈满脸微笑,“待臣给陛下演示。” 苏烈请老内侍取下牌盒,又要了个几案,在案上码牌掷骰子,四面抓摆了四把牌,又转圈儿摸牌打牌,大概把规则讲了讲。 皇帝饶有兴致,又接着问:“你刚才说得经脉和导引再详细说说?” 苏烈立马苦了脸,可怜兮兮的抓了抓后项,“回禀陛下,这个太难了,我可学不会,后来干脆也没学。刚才两句也是听道士们说的。” 苏泽脸都绿了,恨不得闭目养神。 盛德帝哈哈大笑,对苏泽说:“无妨,苏烈赤子之心,不错。百事忠孝为先?你教的也不错。去吧。”便端起了御案上茶盏喝水。 苏泽赶紧陛辞,拉着苏烈就走。搞得苏烈猝不及防,赶紧拜别皇帝,躬身出殿。 一路上苏烈都是兴致勃勃,连连顾盼。 宫城华贵,苏烈又是第一次进宫。看着这到处都是刚出锅的珍贵文物,怎不好奇,连殿前那三尺粗的立柱,他都想上去抱抱。 引领他出入宫禁的小内侍心惊胆战,恨不得自己眼睛瞎掉,看不见苏烈胡来,也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一趟进宫,苏烈是心满意足,终于看全了那两对巨大的汉阙。不虚此行! 第19章 这宝贝不许丢 世子书房里坐了一天,晚上召众人在西花厅议事。 老刘是必在的,姚魏也没让走。王世虎,马武,吴强,两个亲卫校尉许辰,刘世彪。再加上二十来个队正,乌攘攘坐满了西花厅。还有赵平,刘和接快马通传,也赶了回来。 回建康时日不长,事却不少。 受封,入仕,十八航,竞价,大小跨院还有个得胜庄。还有关系自身幸福指数的作事坊。 苏烈一边在纸上涂画,一边听刘和大事小情的回报。 零零碎碎半个时辰过去,苏烈拿两张纸给了赵平。 赵平接替刘和,坐镇庄上,刘和另有事务。 一张是农庄平面布置图,简明扼要的列了布局,除酒坊用房之外,尚有作事坊。作事坊占地三十余亩,着实不小。 又给了赵平一张灌水版简易水平仪的草样。 一个尺长的木制长方槽,高宽各约两寸,置于三脚架上。内壁标明刻度线,前后槽壁上沿的中点,也开个浅浅小槽,水蓄至槽沟下沿,水上漂一片木板,木板正中也有凹槽,三个凹槽成一线当做望山,以此定位,即可水平。 用以做平整土地,确定标高之用。有了这水平仪,田地高差,水渠高差都好控制。 庄上继续开荒,把三片水田连成一片。再统一整理水渠,田埂之类。 明日小跨院的人,事即迁到庄子上,作事坊也全部过去。大跨院的事情安排到中路去做。 让孙七五做的家具不要等全部凑齐,做好一套换一套,除中路听夫人吩咐,东西两路全换。连着一进值房也换。届时找王世虎便是。 等刘和,赵平出去,才开始说十八航之事。依旧无甚大进展,十八航一众三品高手警觉灵醒,根本无法近距离盯梢。 苏烈拿出两个铜管子,给了王世虎。说明了用途用法,让在座将校先感受感受,言道现下先凑合着用,待更好的出来再换。 众将拿在手上一试,便舍不得撒手了。依依不舍的交到王世虎手上之后,众将校便开始了夸苏烈的桥段。 “世子聪颖机巧,实乃天授啊!这等神器,竟能人力做出来。” “此物果然神奇,非大智慧之人莫能炼出!” “世子受于太上之道,果已非凡人矣!” “殿下已得丹道真传,说不得要臻于真人之境!” “不知道这天人之境和宗师之境比起来,谁更厉害些?” 苏烈战术性微笑,须臾之后,才轻拂几案,众将校皆闭口屏息。 苏烈环视众人:“诸位皆是从军日久,劳苦功高。多为百战之身。可听过特种作战之说?” 众皆茫然。 苏烈接着说:“兵法云,兵者,诡道也。这也是特种作战之由来,也叫非对称战争。特种作战之军伍称为特种部队。” “特种作战,顾名思意,乃是特殊兵将使用特殊方法遂行之战争。咱们一样一样地说。” 苏烈特意说的很慢,留给众人理解消化的时间,少顿了顿,他又接着说:“特战其一,乃参战人员特殊。其必为一军之精英,皆身怀多技,我谓之一专多能。因其皆为军中顶尖好手;故胜于敌手多矣,此不对称一。” “特战其二,指持特殊军械,军械亦皆当世之精。譬如王将军手中的千里望,亦胜于敌手。此不对称二。” “行特殊方法,即特战其三,多为破袭战,如毁敌粮草,杀敌统帅,获敌要员。多为一场战争的胜负手。因其隐秘,皆为有心算无心,亦胜于敌手,此不对称三。” 王世虎拱手,“殿下,稍待,末将书记一下。”苏烈示意姚黄也记一份。 等众人消化了一番,苏烈才举例说明:“譬如,我等派一绝世高手,直入北魏皇宫,砍了皇帝的脑袋,这即是特种作战。再如,侯爷带你们直入昆州城,也是特种作战。” 众人恍然,纷纷欲言。 苏烈没让他们发问,又接着说:“特种部队,所行皆是隐秘之事,士卒皆是以一当十,所战皆是以少胜多。一旦有所斩获,则必为上功。军卒之选拔,编练,才是特种部队的重中之重。”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在知字上多下功夫,才是诸事之基。” “其军,动则侵掠如火,不动则匿于九地之下。既知自家营垒,又知敌手虚实。无所遗漏,才可庙算千里;为卒者,勇似虎赍,健如猿豹,自可于战事中保存性命,长久扬威于沙场。此等将卒,二者合而为一,焉能不胜?” 众人想想,要真带着这样一旅精兵,立不世之功,确实也挺美的。皆叹服不已。 王世虎拱手发问:“世子,此等兵卒如何练得?” 苏烈一笑,“我还没见过你们怎么操练呢,看看再说。” 苏烈脸色转为凝重,巡视了在座将校,又接着说到十八航。 “诸位,圣旨已下,我将任南城巡城都尉。不论公理私恨,皆容十八航不得。” “此番盯梢,乃以备一网打尽之需。故盯梢之事,不可局限一人一地。放长线,钓大鱼。” “每日消息,须专门有人汇集,整理。如某人出震入巽,又转坎离兑,必为沟通消息之关键人物,当下大力气。另若有十八航对外之沟通交联,当重点关注。看是否有高门贵户隐身其后!” 一众悍将同声起立,抱拳喝道:“遵令!”声震屋瓦。 苏烈摆手叫坐,问王世虎:“咱们可有斥候好手?” 王世虎拱手回话:“禀世子,亲卫乙校三队,队正陈新,射术无双,属下整队都是南疆回来的斥候。” 陈新站起抱拳,沉声道:“拜见世子。”这人身高八尺余,猿臂蜂腰,一双眼精光闪烁。 苏烈打量了一下,叫陈新坐下,对王世虎说道:“盯梢一事,便有陈新统筹,着一校亲卫,一校府卫上手。务于十八航寿会之前汇总。” 王世虎起身拱手:“遵令!” 苏烈挥手叫散,众人抱拳而去。 东路一进值房,一众将校肃然而立。王世虎坐于帅案之后,煞气满眼。 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侯爷已然下令,吾等皆听从世子调遣。此番乃世子头一次用事,吾等万勿堕了侯府威名!” 他威严的注视了诸将校一瞬,提高声音喝道:“若有不谐,提头来见!” 诸将校齐刷刷拱手抱拳:“敢不效命!” 王世虎点名:“陈新!”陈新抱拳出列,“末将听令。” “升你为亲卫校尉,统亲卫乙校,府卫甲校,行十八航之事!刘世彪,孙晋,马武,张和有协理!” 又有四名将校抱拳出列,五人同声断喝:“遵命!” 两只千里望,自然是交给了陈新。 陈新本是南征时鹰鸮尉的都尉,顶尖的斥候,功勋素着。没了战事,便跟来建康。当时西南大营拔了一队有功斥候入建康,陈新又因着舍不得这帮子斥候崽子,便做了他们的队长。 此刻众人已散,他如何不明白这千里望的意义?铮铮而言:“即便丢了命,也不会丢了这千里望。” 王世虎此时倒是挺和煦,拍着陈新的肩:“命也不许丢,这宝贝也不许丢。去罢。” 第20章 拜望 月明星稀。养元斋内,镇南侯爷临窗而望,听着王世虎低声述说。嘴角翘的高高的,实在是美。 等王世虎说完,沉吟了一会,才轻声说:“过几日,西南大营有五百人入府护卫。届时整编入两卫。” 王世虎抱拳遵命,辞去不提。 天时已长,卯正时分天光已然大亮。微风习习,体感颇为舒适。 苏烈早早起来,准时赶到校场。两校主簿点燃线香后,同时发令,二百人以什为单位,依次发力前冲。苏烈随了第一组全程陪跑,可惜他跑的太慢,等两组军士都跑完,连加跑的都跑完了,他才将将完成十圈。 溜溜达达回到东路,姚魏帮着洗完澡,吃完烈香准备的牛奶,鸡蛋。才舒舒服服坐在西花厅太师椅上喝水。 刘和来报,钱如何处理? 昨日寅初,王世虎亲自陪同刘和,动用了八辆牛车,一校人马,才隐蔽的把银子拉进侯府。 说不激动是假的,这可是自己亲手赚的两万两银子啊。 该送个什么礼物给阿耶阿娘呢?自己从昨天就开始琢磨了。 昨晚让姚黄魏紫把梳妆匣子摊在桌上,研究了好一会儿。 苏烈让刘和先去市上多买些蔷薇花来,越多越好,再多买些猪胰子。回来后交割给姚黄。钱的事等吩咐,下午再说。 这时的澡豆本身就不错,还健康,苏烈挺愿意用的。普通人用皂荚煮水;中产们用的是皂荚粉添了白面,香料,如檀香,麝香,丁香之类。真正的豪门都是猪胰子洗净磨碎,掺上豆面,配上各种香方,用香之复杂,各得其妙,出来的胰子香味各异,专门放在精致的琉璃器里,洗漱沐浴时专门有仆人捧着的。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差点花精油了。 无非是蒸馏出花精油,再稀释品香,添加到铅粉和胰子里。 挪到外书房,苏烈对着四位小姐姐开始细心讲述。不但香气要有清雅,幽淡,浓烈等各种类型,还要制出模具,把胰子弄成好看的形状。再有外面的包装还要高端大气上档次。等成品出来,不叫胰子了,叫香皂。 赤丹本就有医药基础,调理个精油还不手到擒来?这个活四位小姐姐爱干极了,听着苏烈的讲述和要求,连连点头,满眼都是跃跃欲试。 花了一个多时辰,连画带说,赤丹和烈香才兴冲冲地出了外书房。 苏烈打扮打扮,换上官服,去中尉府拜见未来老大。路上不停琢磨。 中尉府下辖六尉,除四城巡城都尉外,还有北军尉和东军尉,北军负责处理皇城北到江边的治安,缉捕之事,因为园林众多,还常有清道,护卫之责。东军则一直管到了蒋山东边。 在建康的军事力量中,左右羽林卫负责拱卫宫城,驻扎宫室林苑,是皇帝陛下的贴身保镖。负责人任羽林将军,羽林护军将军。是绝对的圣人心腹,羽林将军被称为大内统领。 禁卫下辖前、后、左、右、四军,拱卫皇城,这四军与羽林卫合称禁卫。是陛下的外围保护圈和建康皇城的武力担当。负责人有八名,分别是前、后、左、右四军的领军将军和护军将军。还有一堆殿前将军,殿内将军之类,都是国戚贵户。 他们的共同领导,则是中领军将军,中护军将军,非高门不可任。 中将军则受陛下和兵部的双重领导,饷奉找兵部,办事儿陛下说了算。 再有就是禁军,负责都城防卫,驻扎在都城内外各战略要地,也是对外征伐的主要力量。同样对陛下负责,归中将军领导,同时向兵部汇报。 禁军各统兵将军都是正四品;更别提禁卫将军和羽林将军了,人家都是三品高官,穿朱袍的。 中尉府就比较悲催了,中尉府老大也称将军,却是从四品。 虽然也直属陛下,号称中军。但干的活儿是皇城门到外仪门之间的绥靖治安。有缉捕之责。装备,待遇,和前二者天差地别。平常向尚书台汇报工作。这算是陛下最外围的安保人员了。 陛下出行时,羽林卫形成内保护圈,顶盔贯甲,列队骑行,兜鍪和别人都不一样,耀武扬威。 禁卫形成外保护圈,也顶盔贯甲,列队骑行,还有标配外袍,以便识别从属,也一样耀武扬威。 禁军顶盔贯甲,列队跟随扈卫,身上也佩戴绣标,还一样耀武扬威。 中尉府属员只配混在路人堆里,起个监控作用,了不起穿上个制服。 耀武扬威根本谈不上,只能是耀眼,扬土。虽然也号称陛下亲军,总感觉跟没有入编似的。 中尉府位于东府城东南角,一个不大的三进院,左右各带着个两进跨院。苏烈进门时,门口的人都没搭理他。 现中尉将军朱胜,四十三岁,出身号称江南四大豪门之一的朱氏。是朱氏三房嫡出次子。平生最出名的就是酷爱音律。 其产业甚厚,家室豪富,妓妾数十,皆美容颜。常自优游廊园之下,声色自娱,整日不出。别人笑他贪恋美色,他却说:“我少好音律,如今正解。不可遣此。” 当时苏烈听王世虎说完这个段子后,只有两个字:“漂亮!” 不出所料,中尉大人果然没来上班,尉丞袁立笑呵呵地接见了苏烈。 见礼过后,双方坐定,自有尉丁奉茶。苏烈先开口:“下官南巡尉苏烈,今日特来拜见将军和尉丞大人,不料将军事务繁忙,竟不能得见。” 袁立笑着说:“朱将军军务甚重,每月只能坐衙两日。苏巡尉日后即知。若要求见将军大人,苏城尉须提早准备一二。” 苏烈喔了一声:“多谢大人提点。是下官唐突,未准备周全。请大人恕下官冒昧。只是既如此,这般繁重尉务,岂不是均需大人先行料理?尉丞大人颇得辛劳啊。” 袁立摆手:“哪里,将军信重罢了。”又笑眯眯地问:“苏巡尉门第高贵,如今一见,果然雄健威武,难怪圣人敕用啊。为何不多将养些时日,这般着急入衙?” 苏烈微笑着拱手作答:“尉丞大人,下官蒙圣人信赖,敕为都尉,如何敢耽搁时日?自然是想着早日入衙,为圣人分忧,为我大梁尽忠。以免有负圣恩呀。” 袁立呵呵一笑:“苏城尉果然灵惠,如此年纪,掌一都尉,当称年少有为啊。异日必当飞腾。” 苏烈赶忙低头作礼,抬头继续微笑:“多谢尉丞青眼,下官初掌城尉,难免心中惶惑。将来如何行止,少不得请尉丞指点迷津,届时尉丞莫以我年幼,千万要不吝赐教啊,下官于此先行谢过。” 袁立呵呵一笑,“苏城尉不必过谦,俱是同僚,分内之谊耳。” 说完叫来书吏,拿出了两页薄纸,“苏城尉来得巧,兵部前日下的堪合,告身。尚书台昨日填名,用印。今日刚送到尉府不久,你就到了。” 说着作势递给苏烈,苏烈赶忙站起,紧走两步,双手接过后,合在手上拱手,“多谢尉丞费心。” 袁立端起茶盏,喝了口水,“本来,尉府是要送你上任的,毕竟你是圣人亲敕嘛!奈何诸事繁杂,只好委屈苏城尉自行上任了?敕书,告身,官印皆在此,其余也不需要。” 苏烈后退两步,拱手而言:“不敢再劳动尉丞费心,下官告退。此番前来,家君嘱咐要对大人有恭敬之心,莫失了礼数。故此给二位大人准备了些自家酿的酒水,还望大人笑纳。府城出入不便,待尉丞下衙之后,城门外少待,容下官奉上心意。” 袁立点头哈哈一笑:“不成想还劳镇南侯牵挂,多谢侯爷美意。” 起身送苏烈出了值房门。 第21章 入衙 出了府城,会合一行等着的随护,嘱咐其中一名府卫守在城门边,好到时等着送礼。苏烈牛车回府。 简单吃了点,也没午睡,便又赶往南城巡城都尉治所。 从职能上说,南尉称国安也好,说公安也罢,好像都沾点边。 理论上,建康南城里丢个鸡蛋,南尉府都有管辖权,只要愿意,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介入。 但实际上南尉府和建康府尉;建康县尉;丹阳郡尉;丹阳县尉之间不但职能重叠,管辖地域还有些重叠。 这几个职能机构的地理分界线,恰好有一部分位于南城。秦淮以北,御街两侧,为建康尹辖地;偏西南些便属建康县治。 秦淮以南区域,府城周边和长干附近属丹阳郡,凤台山,雨花台至牛首山则属丹阳县了。 于是在这块地面上,就形成了齐抓共管的大好局面。 多头管理的弊病就是扯皮推诿。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干呢?再加上京官难当,谁知道那个贼子背后躲着哪位大佬? 地方上势力团体也会做人,时不时的孝敬一下。各个衙门口既然受了孝敬,就免不了要抬抬手。 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乌烟瘴气,乱七八糟。这块地方的管治之松懈混乱,便可想而知。 外地人若来,绝不会想到首善之地,天子脚下的建康南城会是这般德性。 由此,南城地下势力野蛮生长,行事张狂。各个目高于顶,以为自己才是南城真正的主宰。 以至于黔首黎民有事,宁可找街巷力士主持,也不轻易报官经公。最起码钱花的明明白白呀! 这是个纯纯的鸡肋衙门啊。 南城尉在都城东南,秦淮南岸,离着丹阳郡城不到三里地,大街上倒是挺繁华,人来人往,从大街往东一拐,就进了一条挺宽阔的巷子。 灰扑扑的衙门口怎么看怎么和这巷子不协调。许是天气太热,日头晒得厉害,门口的守卫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苏烈在车上看了会儿,收拾了收拾心情,才示意王世虎,上。 王世虎横着就上了门,庞大的身躯都快要遮住那守门的尉兵,低着头冲着尉兵喝道:“快去通报,新任城尉苏大人到了。” 尉兵不敢怠慢,赶忙转身进去,片刻的功夫,两个青色袍子的中年人便领着四个校尉出了衙门,其中一个胖些的连声问:“大人在哪?大人在哪?” 苏烈施施然下了车,胖子一见,立马笑开了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带着这几个人全都一躬到地,“恭迎大人入衙视事。下官南城尉司马李慧,请大人升阶。” 苏烈好奇的问“你如何知道是我?” 胖子抬头一抹脸,笑容灿烂:“禀都尉,尉丞大人辰末命人通传,言大人近日上任,吾等故迎候于此。” 苏烈抬脚上台阶,一群人乱哄哄的引路,直奔二进大堂。 南尉府倒是说不上残破,陈旧而已。但就是脏,地上浮土一层,人走过时,随风扬起。 二进打扫的挺干净,也是有些陈旧,估计近十几年没换过家具。司马和主簿的值房分列东西两厢。苏烈坐于正堂之上,四下打量。 四名衙兵立于门口守卫,身边老刘取出敕书,告身,官印,分别放在案上。便转身和王世虎分别站在堂案两侧的阶下。 李慧和瘦子领着其他四个校尉拜于地上,正式参见新任南城尉:“在下南城尉司马李慧(主簿孙通),拜见大人。” 苏烈叫起后,瘦子先是恭恭敬敬地献了一盏茶,然后回转堂下,侍立西边。 苏烈一拱手,“喔,孙主簿,有劳啦,两位别拘束。” “本都尉初掌南城,诸事不甚明了。两位说说吧,这南城尉现下如何?” 诸人都眼神闪闪烁烁的看向李慧,李慧噗通一声跪下,眼泪瞬间就飚了出来: “属下等盼大人如盼甘霖啊!” 苏烈心中好笑,嘴上却说:“李司马这是做甚?快擦擦。” 李慧擦着脸上的汗水和泪水,继续倾诉:“大人有所不知,自上任城尉陆信丁忧去职,属下等已三个月未领饷奉,众将士上有双亲,下有妻儿,虽不至踵决肘见,亦是苦不堪言哪,唯有仰仗都尉虎威,解众将士之困呀!” 苏烈很好奇,继续问道:“尉府里不拨饷奉吗?” 李慧苦着脸说:“不是不拨,按律需城尉大人署签,若无主将签领,粮秣不能拨付。” “那这粮奉该找哪位上官申领?” “回大人,当是城尉主簿写簿,呈尉府主簿签批,再经尉丞、将军签署,由司马拨付即可。” “那本都尉明天就给你们要钱去。不过你们平常没别的进项吗?” 几个人互相看看,还是李慧一抱拳,“回大人,陆都尉在任时,倒是丹阳县尉每月来探望,属下等时常获赐些布帛,这三个月,布帛也无了。” 虽然李慧说的隐晦,苏烈还是明白,这是丹阳县的灰色收入分润给陆信,陆信漏了一些给属下。现在陆信离职,自然人走茶凉,人家不搭理南城尉了。这陆信不行啊,地面上的话语权不够强啊。 心中思忖,嘴上却问:“此事本都尉已知晓,尉里可还有未决事务?” 李慧期期艾艾不敢回,孙通倒是痛快:“回大人,没了。” 苏烈倒听笑了,双眼眯起:“没了?你等竟如此干练?我南城尉承平如斯?” 李慧见状立马噗通一下子跪倒,其他几人一见,也赶忙跟着跪下。 李慧急急忙忙的回话:“都尉恕罪。在下等无能,我南城尉册定五百人,现实在籍共三百四十人,于这南城辖界无异杯水车薪,且南城为百官居所,公卿无数。因位卑职弱,陆大人为求安稳,便将该管诸事尽付建康,丹阳。已三年矣。将军也乐见其成。” 苏烈都听愣了。来之前听王世虎说南城尉清闲度日,他还不大信。好歹也算暴力机关啊,还靠吃斋念佛过日子?现在是真开了眼。 当下温和了态度,向着几人呵呵一笑:“诸位快快请起,本都尉不过是随便问问话,大可不必如此,以后我堂上可不许再跪了。” 诸人口称多谢都尉,依言站起。 李慧又抹了一把脸,心脏还在噗通噗通的剧烈跳动。刚才都尉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问问话,倒像是要杀杀人似的。吓得李慧以为都尉要斩将立威呢,要不哪能跪那么快。 苏烈看向几个校尉,挑着最壮实的张文秀校尉问:“张校尉,营中将士现下如何?可有操演?” 张文秀抱拳行礼:“回都尉,因饷银之事,士卒确有怨言,但也都明白,不过是晚发些。现下除困窘些,尚无大碍。操演之事,已一年多不曾进行了。” 苏烈笑起来,“陛下洪福,我大梁承平日久,我等也跟着沾光啊,走吧,看看咱的将士们。” 第22章 上任 李慧诸人陪着笑了几声,李慧抱拳说:“都尉少待,且让诸校尉点卒列阵,好请都尉检校。” 苏烈大咧咧的笑着摆手:“不用,咱们就这么过去,我正好看诸位聚卒。” 几个校尉抢先出门整军,李慧孙通陪着苏烈朝一进走。 都尉府破旧说破旧,地方不小。一进大院深有百余步,阔也有六七十步。 尉门之内便是戒石。并没有仪门,进门绕过戒石,就是方方正正一个院子。 东西两厢一溜各曹值房,西厢值房身后是尉狱,东厢值房后头,是伙房和三间客房。南厢尉门两侧也盖的满满当当,全是营房。粮库,械所,分列一进大堂两侧。书,卫各号齐全。 苏烈也不着急,站在大堂月台上,耐心的看着场内几个校尉吆喝着一众兵卒列队。折腾了有一刻功夫,总算列好了队伍,站的还算齐整。十个队长各自带队,没有一队是满员的。 兵卒们都灰扑扑的,天气炎热,众人都是汗流浃背,尘土再往身上一沾,各个灰头土脸的站在当院。 老幼皆有,还站得松松垮垮,带着也没有个精气神,看的苏烈心里暗暗摇头。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也不说话,静静等了半刻,士卒们渐渐不耐,眼神都汇聚到了苏烈身上。 这时,苏烈才上前两步,从容朗声开口:“诸位同袍,自今日起,我便是你们的都尉大人了。诸位性命安危,衣食饱暖,自兹俱都系于我身。我等亦属内军,同为陛下驱驰,原不应如此潦倒。不说封侯拜将,也应衣食无忧才是。如今既是我做了你们的都尉,就先管你们这个衣食无忧!” 一众兵卒突然都来了精神,震天的“多谢都尉大人!”参差不齐的响起。瞬间士气就高涨了起来。 苏烈等兵卒们喊了几遍后双手伸出下压,等兵卒们静下来,又接着说:“两件事!一、今晚全营会餐,肉菜管够!二、明日本都尉就去给你们申领饷奉!明不明白?” 士卒们都抬着头,扯着嗓子喊。有喊‘大人威武!’的;也有喊‘多谢大人’的;还有喊‘大人公侯万代’的;就是没人喊‘明白’。 苏烈又等士卒们喊够了,佯怒道:“本都尉不用你等感谢,我问你们明不明白,你等只需回答‘明白。’”顿了一顿,高声问:“明不明白?” 士卒们闷声齐叫“明白!” 苏烈提高音量,“本都尉听不见,明不明白?” 士卒们也提高音量:“明白!” 苏烈还是大声叫道:“我听不见!!你等告诉我三遍!明不明白!?” 士卒们扯着嗓子吼:“明白!明白!明白!” 苏烈满意点头,手指着众人。停了一瞬,一挥手,喊了一声:“散!”转身就走。 几个校尉愣了一下,才解散军伍,急匆匆地追着苏烈几人的背影往二进奔去。 回到二进大堂坐定,李慧,孙通等人唱名而入。苏烈总感觉他们恭谨了一些。 着李慧去尉府门外,寻刘和进来。交代刘和准备四百人的菜饭,多买几头猪回来。刘和应声而去,苏烈便和几人聊起天来。 和煦的问了问几人的籍贯,亲族,经历等等,又感叹诸将士过得不易。 以李慧为首的几人都算南城尉的骨干力量了,全都是寒门庶族出身,否则也不会做这种低级军佐。 至于军卒,都是军户出身,别说这辈子,连下辈子都是当兵的命。 大家都久在军伍,啥时候见过这么随和亲切的世子爷?尉丞大人遣人来通传之时,已明白提示,休要惹怒了贵人,这是镇南侯世子来营里镀镀金。 巡城尉是武职,是高门贵户眼里的浊官。苏烈以公侯世子之尊不选清贵官职,却来当这个巡城尉,诸人既闹不懂,也不敢问。但这并不妨碍诸人包括军卒们生出亲近之心。 这么多年,贵人把他们当仆役使唤,他们都得感恩戴德。哪个高门贵子不是鼻孔向天的?有哪个贵人正眼看过他们?更别提和他们谈笑风生了。 一时之间,众人如沐春风,心里都是热乎乎的。 闲话了一个时辰,刘和也回来了,诸人赶紧告退,安排晚饭事宜,兵卒们干活这个麻利,比平常利索的多。 苏烈也没出屋,一直等到李慧来请,说饭好了,才起身往前头走。 苏烈走到大堂月台上,不由得哑然失笑。十余口大锅飘着浓郁的肉香,排成一行。十名队长带队在大锅之后成为一列。见他出来,急切的目光都看向他。他看的真切,不少人喉头动弹,都在咽唾沫。 苏烈朗声说道:“我定个咱们南尉里的规矩!以后聚餐,我可以等大家伙,大家伙不用等我,明不明白?” 一众士卒齐声大吼:“明白!”苏烈微笑着一挥手:“开饭!” 四头猪一点没剩下,连猪尾巴都被扔进了锅里。就这还是被吃得盆干碗净,众士卒恨不得把锅舔了。过惯集体生活的人都明白,大伙儿一块抢着吃时,饭格外的香。 苏烈也没矫情,叫上老刘,王世虎和大门外刘和等人。一人两张面饼,围着李慧端进来的一大盆炖菜,狼吞虎咽的开吃。 马马虎虎吃完,苏烈让李慧、孙通陪着,趁兵卒们正在撒欢吃的时候,转了一圈营舍,果然是脏乱的不堪入目。 便又交代李慧、孙通,准备浓盐水,令士卒泡澡,洗衣,洒扫之类,总之明天一天,把内务整理利索。 然后便出门回府。 天气暗沉沉的,气压异常的低。云层低重,一丝风也没有,闷得让人喘气都费劲,甭管车里车外,都是湿热得昏昏沉沉,大雨马上就要来。 苏烈虽已寒暑不侵,在这环境里也不舒服。便把车门帘和两侧窗帘都撩起来,好通风透气。已近戌末亥初,街巷中灯火寥落,已是行人寥寥。 一行人跨过秦淮,沿着一条小巷向西疾走。快走到盐市的时候,一道银蛇突然横亘夜空,霹雳一般的炸雷轰然响起,大雨随即倾盆而下。雨点既大且密,落在车蓬上瞬间就形成了水帘,顺着车檐往下流。 三什府卫倒是安之若素,连个抬手抹脸的都没有,依旧护在牛车前后,低头疾步前行。 苏烈突然觉得有些异样,心生警兆。对老刘轻声说,“停”。老刘勒下牛,跟在车边的王世虎立马警醒,断喝一声:“戒备!” 话音未落,驾车的老刘突然拔刀前指,拨开了七八支射向牛车的弩箭。 第23章 雨夜惊魂 箭雨破空而来,滂沱大雨影响了视线,震天的雷声也掩盖了箭矢的锐响。 老刘随即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喊了一声“破!” 早已双锏在手的王世虎长身暴起,向着箭来的方向飞奔。 车周围十余个府卫已中箭倒地,没中箭的府卫分出了十余人,跟着王世虎向前飞奔。其余人等收缩阵型,拔刀护卫在牛车周围。 天上龙蛇乱窜,映得窄巷内一片雪亮。炸雷阵阵滚过头顶,大雨浇的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苏烈提气暴喝一声:“散!贴墙!救人!”随即从牛车后方翻下,身形一展,上了房顶,看向箭来的方向。老刘也飞身而上,站上对面的房脊,和苏烈隔巷而立。 一群府卫没有半分犹豫,各自贴墙找了掩护。 第二轮箭雨没有改变方向,还是向着牛车攒射。 借着闪电的辉光,苏烈眯着眼了望。前面十余丈处,小巷两边房脊上各蹲伏着十几人,手持短弩。 没等他们第三支弩箭上好弦,王世虎已经扑上北面房顶,吴强、杜正文则上了南房。 小巷中前出的府卫里,突然有两个加速前冲,跑出战圈,没入了雨幕。 王世虎右锏一抡,便砸碎了身前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连刀都没来得及举,便胸骨塌了下去,砸的瓦片一阵乱响。 王世虎砸完之后并不收势,持锏手本在胸前,却手臂不动,锏头一转,有点类似枪法的感觉,迅疾一吐,锏尖又点上右侧一黑衣人的咽喉。 他左锏本是垂在身前,此刻也同步往左前递出,硬生生破开左侧黑衣人的单刀,直入中宫,撞在那人胸前。黑衣人如遭重槌,被震得向后飞去,带倒了两个同伴。王世虎跨步向前,一锏一个,巷北箭阵瞬间瓦解。 吴强和杜正文配合默契,两人俱是长刀,一个主攻,一个协助。吴强的刀法蛮不讲理,就是不管不顾,兜头劈下。一刀下去,黑衣人往往人刀俱断,如果不行,吴强就再来一刀。 杜正文主打就是一个刺,突刺,正步刺,矮身刺,甚至好几次不顾自身安危,舍身刺出。只是总是黑衣人先中刀,随即吴强重刀便跟着斩落。 两人颇有些打铁时大锤小锤的感觉。 偶尔有黑衣人砍向吴强,杜正文总能及时遮护,两刀相接之时,吴强的重刀总能及时回转,一刀破敌。是那种物理意义上的破,破开的破。 跑走的两名府卫没过半刻时间,又急速的冲回,身后跟着两什府卫。应该是归程时前出哨探之人。 两组人马汇合一起,散开后围住了正在厮杀的两处宅子。一部分人上了房,从宅子内侧房顶上遮护住外围,防止黑衣人逃走。 黑衣人别说力敌,智取也不行。两边房上剩余的黑衣人被三人压迫着,不得已退下房顶,跳入小巷。 等房上的黑衣人被迫跳入窄巷时,底下守着的府卫三人一组,结成阵势,两刀砍,一刀刺。都是短兵器,又没有距离上的优势,黑衣人自然顾此失彼,顷刻之间便被诛杀干净。 王世虎站在房脊了望,杜正文则跃入窄巷,和几个府卫做了个手势,一伍府卫疾奔而去,应该是追寻漏网之鱼了。 苏烈扫了几眼房脊上的厮杀,便下房探查情况。守在牛车边的护卫听见苏烈命令时,便把受伤的同袍拽到了墙角。 所幸大雨也影响了箭矢的准头,伤者倒是全不致命,最严重的三个,两个被射折了肋骨,一个被射穿了肩胛。 其余多是肢体上的贯穿伤和穿入伤。只是铁箭头没入身体,拔箭,清创也都是个麻烦。 一场厮杀趋于平静,前后不过一刻时间。 吴强仍于房脊上戒备,王世虎已下房往回走。 两所顶上伏了人的宅子此时已都被叫开门,府卫们问话的问话,收尸的收尸。 相邻住户也都被惊动,战战兢兢的开了门,战战兢兢的回答府卫们的问话。 伤员们被草草包扎,全被放上了牛车,避免再淋雨。 大雨依旧滂沱,众人衣衫早已尽透,雨水顺着头发眉毛往下流。 老刘提刀位于牛车后边一丈多远,戒备后方。苏烈则背对北巷,弓着腰查看众伤员情况。 杜正文已回到牛车上方的南房顶,王世虎在车前丈许处提着锏,稍远处吴强又上了房脊,正居高临下看着众府卫收尸,问话。 又是一道撕裂天地的闪电亮起,闪电过后,诸人眼前俱是一片漆黑。恨不得把人耳朵震碎的雷声却又响起,一声霹雳过后,便连绵不绝的在天幕上回响。 苏烈本是正在弯腰探查车里的状况,不知怎么的,身体突然一个奇异的扭动。双脚没动,身子却向北歪了下去,将将贴住了地面。 他身后墙上的一扇花窗已破碎成了几块,碎片飞在了空中还没有落下,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衣人手执一柄暗沉细剑,突兀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黑衣人一剑不中,换步收剑,又是一剑刺向苏烈胸肋。不料苏烈起来的速度比倒下的还快。身子直直的崩起,由下而上的一拳击在剑脊之上,细剑瞬间断裂成了三段。 细剑断茬向上高飞,黑衣人却已飞身而退。一把重锏却是后发先至,呼啸着向黑衣人飞去。王世虎怕救援不及,飞锏掷出阻敌。 黑衣人快,苏烈也不慢,不知怎么的发力转身,追向黑衣人,两人始终没拉开这一剑的距离,重锏自苏烈身后擦身而过,电光石火之间,黑衣人已跃向花窗。 黑衣人仰身飞退,苏烈俯身追击。金蛇狂舞,闪电的亮光将二人的剪影映在地面。 苏烈的一拳除了将细剑打断之外,劲气更是攀援而上,余势不绝。 一瞬间冲上了黑衣人手臂,断剑在他手里震颤不已,黑衣人都有些都有些握不住了。 黑衣人将要退入花窗的瞬间,一点银光突然从他手里射出,激射苏烈胸前。二人间隔不过六尺,银光快如闪电,连眼都来不及眨的功夫,银光已至苏烈身前。 苏烈身子却又是怪异的一下子连扭带侧,好像腰都没了似的,间不容发之际,侧身让开了银光。两人跟商量好似的,一个射出暗器,另一个同步躲闪。随即一前一后没入花窗。 此刻,花窗碎片,细剑断茬才落于地上。王世虎的重锏也撞在一侧墙上,轰然之间,墙倒屋塌,尘烟四起。 二人交手两招,攻防丈许,不过是两三个呼吸之间的事情。 苏烈像攻城锤一般,追着黑衣人进了房间,黑衣人身姿灵巧,将要触及房间北墙的时候,轻巧的一个燕子翻身,双足一点墙壁,又向下滑走,再次返身向破碎的花窗冲去。 第24章 金雕追雀隼 苏烈却没这么轻盈,团身重重的在北墙上一踏,才借势反身射出,就像硕大的金雕追逐小巧的雀隼一般。 北墙可禁不住苏烈的蹬踏,在他返身出去以后,无奈的向后轰隆隆倒塌。 眼见黑衣人又要穿出花窗,苏烈伸手一拳击出。黑衣人本就背向花窗,半空中见拳来,随即便出掌相拒。两人拳势掌风一触,黑衣人却好像被加了速一般,以更快的速度穿窗而出。 苏烈紧随其后,掠出花窗,这面墙也轰隆隆的向南倒下。 银光射出之时,苏烈惊险闪避。二人投入暗室之际,那点银光也射入小巷南墙上,原来是截剑柄。 众人回头看时,苏烈已追着黑衣人又飞了出来,被王世虎重锏砸倒的房子砖块还未停止滚动,苏烈身后墙壁房屋也开始轰隆隆倒塌。 闪电照耀之下,黑衣人嘴边已有了血迹,转瞬即被雨水洗去。老刘扬刀作势,王世虎也已跃到近前,举锏凝神。二人成左右夹击之势。 黑衣人确实是灵便,呼吸换气之间,便已对形势有了清晰判断。 他身子一矮,竟从牛车下方游过,转眼便至南墙。完美避开刘、王二人的夹击之势。 黑衣人穿过车底之后,瞬即贴着南墙向上蹿起。蜻蜓点水一般,在剑柄上一借力,便跃上了房顶。 南房顶上的杜正文眼见这厮游来,不假思索,提刀就砍。却被黑衣人一偏一绕,身形如无骨一般,轻松让开了长刀。紧跟着,杜正文就被一掌印在胸前,一声都没来得及吭,向后倒飞而去。 苏烈一见黑衣人钻车底,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径直踏上牛车车顶,一飞冲天,扑向南房脊上。 刘,王二人也飞身而上,从空中俯瞰,三人组成了一个箭头,苏烈居中在前,刘,王各为两翼。 杜正文挨这一掌立了功。 黑衣人本已被苏烈一拳震伤了内腑。却又闭住伤情,借了苏烈拳势,强行提气加速。若无杜正文阻了这一阻,黑衣人本可以摆脱了底下三人,逃之夭夭。 而此时,黑衣人虽然一掌打通了逃路,可是因着这一掌,他的速度却降了一降,更要命的是——这口气缓了一缓。 说起来是一口气的事儿,可就是这一降一缓,让苏烈可以直扑房脊。 苏烈的线路是个弧形,同样的从地面到房顶,黑衣人却走了个折尺型,还顿了一顿。 高手博命,本就是毫厘之间。就是这丁点的此消彼长之下,让苏烈的拳风再次罩住了黑衣人。 黑衣人不敢背接苏烈的拳头,转身双掌迎击。 拳掌圃一交接,黑衣人便喷出一口鲜血,明显的肺腑已不行了。 伴随着轰的一声,屋顶坍塌,黑衣人掉落屋内。苏烈随即跃下,这次黑衣人再也游不动了。肺伤了嘛,神仙也需要氧气呀。 苏烈扣住黑衣人右手腕脉,探了一下伤势。还是不放心,随手一抖,卸了他的肩胛,又摘开他的下颌。才拎着他跃上房顶,回到当街。 刘,王随他跃下。杜正文被背了下来,伤得也不轻,估计至少得调养半年。 苏烈也没废话,拎起黑衣人,打量了下。也不运气,随手一拳闷在了他胃上,便撒手扔在雨水里。 黑衣人当即连血合着胃容物,一块往外喷。 苏烈自家人知自家事,若论学问之杂,当世无出其右。若不是有瑜伽救命,刚才没准儿他就交代了。 想知道打哪里最痛?打哪里会有什么效果?问苏烈就对了。 暴雨渐弱,转成了大雨。闪电和雷声也渐渐远去。留下善后的人手后,苏烈陪着伤员向府上疾驰而去。 进了府,让刘和赶紧拿了十坛当年寻仙过来。 众将士还以为要庆功,一个个心里还有些小雀跃。 没想到苏烈让赶忙烧开水,烤刀子,准备上好的刀伤药。 挑个干净屋子,两坛寻仙泼洒了一遍。 又挑了几个人高马大的精壮汉子,先净了手,再全用寻仙泡过。再拿开水煮过的单子蒙了口鼻,铺了门板。 便让众伤号咬住葛布裹好的筷子,躺上门板。一众大汉在一旁捆的捆,按的按。苏烈还嘱咐伤号,哪个要是掉了筷子,军功就不给算了。 待一切准备妥当,他才开始给伤号们挨个上刑。 几个重伤号被切开肋部肌肉,把箭头从肉里剜出来之后,再把精贵的寻仙倒上伤口。别说伤号,连负责按压定位的大汉们都看得汗珠子直掉,嘴角直抽抽。 谁疼谁知道啊。血流得浸透了好多葛布,伤号们更是咬折了好几根筷子。 折腾了两个时辰,直到丑末寅初,苏烈才算把这几个伤员处理好。 看着几个伤员惨白的嘴唇,苏烈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没事,你们几个大概是死不了啦。再看两天,要是没事就真没事了。要是有事儿,我也救不了你们啦。” 看着世子还能开玩笑,伤员们莫名的松了口气。 按着以往经验,只要受了严重的箭伤,当下不死,过后的一个月也熬不过去。 十停里有九停,不是当下失血而死,就是过后高热惊厥,伤口腐烂而死。这回看世子的意思,大伙儿好像都能熬过去。 嘱咐吴强照顾好伤号,别碰闲杂东西。这几日,让郎中多熬些柳树汁,一日两次。闲杂人等也不许进来。 苏烈转身直奔后进睡觉。 卯正起来,照例到一进的校场跑圈。全营将士凡是见了世子的,无不恭敬行礼。苏烈不以为意,照常行事。 王世虎陪着跑了两圈。说昨夜审讯没什么结果,又怕弄死,不敢下手。苏烈笑着说:“再挖挖,熬熬他们,绑好了扔在小黑屋子里,不能有光,不能有声音。等我要回钱来,晚上再说。” 吃早饭时,姚黄回禀。 因世子已经好几天没去中路吃饭,公主昨日着人传了。说是让世子有空过去吃饭。 苏烈吨吨吨喝完牛奶,拿帕子抹抹嘴角,随口表示收到。又让魏紫准备两付麻将,一会儿自己给老娘送过去。 赵平自从被夫人训斥后,学了乖。凡是苏烈交代的事儿都加码完成。这回麻将一共做了十付,陆续送到府里。三付紫檀,三付金丝楠木,四付沉香木。 一付紫檀被苏烈送进了宫,有佛气儿嘛!苏烈拎着刚做好的两付紫檀麻将,一路小跑,蹦进了中路三进。 夫人看见苏烈,先拽过来胡撸了几把,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随即面容转冷,清冷的长声说道:“我的阿奴啊!现在都忙的没空看我来啦!” 苏烈立马配合,赔笑着到了公主身前:“哪能呢,每天都想陪着娘吃饭,这不是稍微忙了点儿嘛!给您带了个好玩意儿,您得空叫蓉姑姑,姚黄她们陪着您玩会儿。”随手把麻将递给了赵瑾蓉。 夫人翻了个白眼儿:“我还信你?昨晚那么大雨,你干什么了?多大的人了?巡城尉的都是死人哪?没轻没重的,以后出去多带些人,知道不?真是操不完的心!” 第25章 请饷 苏烈刚张嘴要说话,夫人看见,立马又说:“还有,你张罗的物事有多金贵你知道吗?精油?连我都没见过!你就大咧咧的让赤丹那么个小娘自己鼓捣?以后片纸不许出内书房!阿娘已经嘱咐了姚黄。若有只字流出,就把她们全送回大赵!” 苏烈没办法,只好用出杀手锏:“阿娘,我还没吃饭呢!” “啊?哎呀,你真是!阿蓉,快摆饭!姚黄她们也是没脑子,你再忙,也得催着你吃饭哪!真是不长进!” 赵瑾蓉含笑安排,苏烈在阿娘的嘱咐声中,又狼吞虎咽了一顿,告辞而出。 老刘、李慧、孙通随行,一队府卫冒充巡城尉卒跟随。几十人向着东府城进发。苏烈琢磨,这排场是不是大了点? 照例先求见袁立,尉丞很快传见。 苏烈苦着脸就进了二进东厢跨院。正房内,袁立也不起身,笑吟吟地看着苏烈。 苏烈抱拳行礼之后,先把两付沉香麻将放在袁立案上,才开口诉苦:“大人,多蒙看顾,入衙时还命人提点。不过,昨日刚入衙,就碰上三桩麻烦事,特来向您请教。” 袁立不说话,打开麻将盒子,拿起一张麻将牌嗅香气,随手示意苏烈坐。苏烈在袁立右下找个位置坐了,等袁立问话。 袁立闻了一会儿麻将牌,才放下牌笑着开口:“不错,好木头,檀木的咱也不想,沉香的就不错!” 调笑了苏烈一句,才问正事儿:“说说吧?” “大人,南城尉满员五百人,现在册才叁佰余人,这缺额不会算在下官头上吧?如何补齐呢?” “不会,有点兵簿子在呢。簿子上可一直是五百。至于补齐,两种。一,行文上报,说士卒逃遁,然后尉府再上报,尚书台着兵部补齐。且不说是否追责,问你失职暴虐之罪,单是补齐,恐怕也得两年。你看可否?” “自然不可!”苏烈义愤填膺,“凭甚问罪于我?那二呢?” “大阅时凑齐人数,平时那点空饷,你自己看着安排就是。” 见到上司如此坦诚,苏烈倒有些不好意思。略低了下头,又抬头问:“大人,若下官想补齐呢?” “那你就自己补齐差员呗。把原来簿子烧了,报一下走水,再重写一份就是了。” 苏烈大为惊讶,“这么行事?簿册前后不符,该当如何?不会给您添麻烦吧?” “给我添什么麻烦?各营多有士卒战死、逃遁之事。这么多年下来,粮秣不还是如数发放?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兵部的人就帮你平了。” 苏烈展开笑颜,一抱拳,“多谢大人!”随即又转成苦脸:“还有粮秣一事,南城尉已三月不发饷了,下官问司马,说是需将军签发?” 袁立一笑:“这还是事儿?咱们中尉的规矩,将军军务繁忙,衙内事务,本官代为签发先行,待将军有暇,再一总签署。” 苏烈已经咧嘴笑开了:“那就好,那就好。将军勤劳王事,大人不辞劳苦,为将军分忧啊!” 袁立笑着一指苏烈:“慎言!说吧,第三件事儿是什么?” 苏烈也笑着说:“下官昨夜遇刺。” 袁立笑容瞬间凝固,坐正问道:“遇刺?详细说说?” 苏烈也严肃起来,说道:“昨夜,下官归家。行至河西盐市附近时,突遇大雨,有二十余人持弩埋伏。不过准头稀松,似乎没有必杀之心,更像是威吓下官一般。” 袁立喝了口茶,端着茶盏在手上摩挲,低眉沉吟半晌后,才抬头看向苏烈。 “绝不可能是冲着侯爷去的。侯爷威震天南,若是针对侯爷,人手不可能如此不济。若说有威吓之意,十有八九是建康无赖浮浪所为。向陆信署南城尉之时,曾与一人争产,颇有风波。后陆信即沉静无为。唯有持弩之事,需多多留意。” 苏烈静静听完,站起抱拳:“多谢大人。下官自处置。下官需去主簿处,先请告退。” 袁立也站起来:“去吧,多加小心。” 苏烈到了一进西厢值房檐下,远远的看着主簿陆审言的公事房。 主簿陆审言的屋外人来人往,看着忙的不可开交。门外站着个仆童,眉清目秀的。 苏烈指着小童问身边李慧,“这等年纪,怎么站在此处?” 李慧会意:“这是主簿大人的家仆,主簿大人颇为清正,不好女色。” 苏烈秒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慧上前搭话,请小童通传,小童进门,不一时转身出来,对李慧说:“我家郎君言道,请苏都尉少待。案头文书甚多,稍后即请见。” 几人等了约莫两刻工夫,见别人都办完走了,门口清净下来。苏烈让李慧再去。 小童又进门,出门。李慧臊眉搭眼的回来,“都尉,说正写文书,不可打扰,让再等会儿。” 苏烈心里渐渐的起了火儿。索性等了半个时辰,眼看已是巳正,苏烈让李慧再去,就说苏烈初上任,特备薄礼拜会主簿大人。 小童进门,出门。说主簿大人有请。 苏烈心里骂街,神特么清正。带着李慧,孙通进门。 陆审言面相周正,三寸长须,唯双眼带些血丝,似用眼过度。一身官袍,坐于正中。 苏烈抱拳,刚要开口,陆审言扬手先说了话:“苏都尉如此客气,莆一上任,便来探望本官?” 苏烈赶忙接话:“大人见谅。实是不知大人所好,不敢造次。此番特来拜见,一是拜望,二乃是南城尉粮秣一事。” 陆审言脸色随即抹了下来:“苏都尉,你初来乍到,可能不了解请单之事如何办理。粮秣一事,颇为繁杂,过几日再行办理罢?再者,将军今日未坐衙,即便本官发了,也未必能办。” 苏烈心里吐槽,繁杂个屁。 一月一份,一共三份领粮单子。单子一式四联,就两列字:度支建康中尉府南城尉粮米一千石,布五百匹,素三十匹。 陆审言只需签字。一口茶的工夫即可。 “可否请大人先发了单子,下官再请将军签批?南尉已三月未支粮草,上下皆困顿不堪。”苏烈诚恳的问。 陆审言沉吟了一下,“不意南城如此困顿,难怪你着急。这样罢,本官尚有衙务,亟待出府。苏都尉,你也问问同僚如何请单。待我回来,咱们申正再说?”端起茶盏开始喝水。 苏烈无奈告辞。 看着陆审言换下官服,着一身衫子带着小童和两个仆人匆匆而去,苏烈靠在廊下盘算。 正好身边一人匆匆经过,苏烈连忙拦住,“打扰,这位郎君,可知杜主簿出府是什么衙务?” “什么衙务?四海楼酬唱宴饮呗!你新来的吧?哪个办事的不得请主簿饮宴一番?” “多谢郎君。” 第26章 闲杂人等退散 官方的叫旅舍,私营的叫邸店。 四海楼正是一家邸店,规模不小。此时宾客如云。一楼散座爆满,二楼雅室之中,估计也是座无虚席。 苏烈领着老刘进门,扫了几眼,没搭理小二,直接往二楼走。小二跟在身后,“公子,公子,您想坐哪?小人好给您安排。” 苏烈故技重施:“安排什么,我等是中尉府陆主簿的麾下,快带我去!” 小二弯腰点头:“好嘞,二位郎君,陆主簿在南海雅室,小人给两位引路。” “到了,前边左手就是。”小二左手条盘,右手指引。恰好隔壁空着一间‘留香’,苏烈立即说:“你懂不懂规矩,我等如何能和郎君一起,隔壁就好。”当先进了留香。 房间挺讲究,用隔扇分了内外,外间还不小,自然是给侍从人员准备的场所了。小二没办法,只好抹桌擦席伺候,老刘翻起牌子点菜。苏烈一边看着小二忙活,一边凝神听隔壁说话。 隔壁陆审言正在客套:“陆管事,本官与陆都尉本为同姓,自然同气连枝,这般小事,何至于如此破费?” 一个声音谦卑回到:“大人莫如此说,愧煞在下。陆大人为我家郎君之事尽心竭力,我家郎君心中感激,岂有不报之理?” 声音稍微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大人请看。我家郎君知晓大人崇佛,为感谢大人,特意请如意阁打造了这尊金佛,重一斤二两。还有南城宅院一处,这是房契,请大人一并笑纳。” “如此厚礼,陆某却之不恭啊,也罢,你回去转告陆都尉,我必尽力将苏烈拖住,使其繁难自去,待陆都尉回来时,保他有这个位置。” 谦卑声音欢欣起来:“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我家郎君必有回报。” 声音停了下来,然后啪啪响了两声,应该是击掌声音。开门声随后响起。 那管事跟着说:“大人公务繁忙,小人不好多做打扰。这两名小郎还算清秀,今日特从流云清舍中带来。便由他二人伺候大人用餐。小人先告退了。” “喔,你去罢。” 开门声,关门声,走道脚步声,管事是真走了。 隔壁静了数息,然后饮酒嬉笑之声响起。苏烈也不再听,坐下喝水。 老刘没客气,直接点了满满一本。菜流水般上来,两人对着满几案的盘子,踞案大嚼。 正吃着,听着走廊里脚步声纷乱,五六个人由远而近,哗啦地一声,似乎撞开了隔壁室门,清脆惊怒的声音刚刚喊了一声:“啊,你……”便没了下文。 小二惶急的声音怯怯念叨:“几位好汉,这是,这是……”门口有大汉的声音怒喝:“滚,讨债的没见过?让你们掌柜的别管闲事,有甚损坏自会赔他!” 于此同时,隔壁外间一顿乱响,又安静了下来。接着又是呯的一声,应该是内室的门也被撞开了。 老刘把余香的内外室门打开,两人继续听墙根。隔壁呼喝了几声,便看见两个十余岁的小童衣衫不整,仓惶而过,奔楼下去了。二人停了筷子,凝神继续听。 一个粗豪的声音喝道:“姓陆的,你欠我等的钱还了罢!”又是呯的一声,也不知是脚踹得还是手拍的。 陆审言的声音里带着些仓皇:“你等何人,敢擅闯本官静室?想谋反不成?” 哗啦啦!几案翻到,杯倾碟洒的声音传过来,紧跟着粗豪声音猖狂大笑:“哈哈哈,别动,你穿什么衣服,就这样罢!谋反?谋反可不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陆审言声音里明显带了惶急:“你等可知本官何人,竟敢如此辱我?” 大汉嘴里似乎塞了什么东西正在嚼,带着咀嚼声的破锣嗓子又响起来,声音还挺大,不用刻意都听的清清楚楚的。 “你,陆审言啊,中尉府行军主簿,从六品高官。”声音突然拔高,恶狠狠的喊道:“主簿又如何?汝与六个小童抱背分桃,又博输三千两白银,至今三月不还。哼哼哼,主簿真是好身体啊?!我告到官里也是你输!” 走道里悄悄聚集了不少人,应该都是看热闹的食客。交头接耳,喜笑颜开。这可是大热闹! 陆审言尖利的声音再起:“你胡说,本官根本不识得你等!来人哪,来人哪,报官!报官!” 砰的一声巨响,“这欠条你总识得吧?还报官?你的从人都躺着呢!” 陆审言更显悲愤:“这根本是假的!你先让我穿上衣衫!咱们再说!” “哈哈哈,穿衣??做梦!!你若不还钱,我把你这样扔出去,让你斯文扫地!” “你!你!你们这群泼皮无赖!”陆审言似乎冷静了些,声音稍稍放低,“诸位好汉,不管是谁指使你们,此处离我中尉府不远,诸位莫要自误!” “自误?陆主簿,我等要债,名正言顺!!你放心,我等也不会拿你如何。正好你说中尉府,那是你的地盘,我们可不能去,那咱们就去建康府!!走,走!” 一阵几案摩擦,翻倒的声音响起,双方似是在拉扯,夹杂着陆审言尖利的“啊,啊,我不,别碰我!!” 听得苏烈和老刘相视而笑。 声音又停止了,双方似都在呼呼喘气,过了有半刻功夫,大汉也平静了些,温言说道:“陆主簿,莫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谁让你欠债不还呢?我等小民,无产无业,若不是逼急了,谁敢得罪六品高官?您就还了钱,大家方便。” 陆审言都带了哭腔,大概这辈子没受过这等羞辱,但神志还算清醒,“你们血口喷人!到底是何来意!” 大汉的声音变得阴恻恻地,“陆大人,要债呀,还能是何来意?还报官?若是真到了建康府,不论真假,物议汹汹之下,大人的官袍还能穿的住吗?” 大汉接着继续劝导:“大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不这样,这欠条刚才也让我拍烂了,这账您可以不还,再写一个欠条总行吧?我等也好对上有个回复。” 陆审言带着哭腔喊道:“我写,我写。” 一会儿的功夫,大汉扯着嗓子说:“陆大人,您说句话,这钱什么时候还?一个月?行不?” 沉默……半刻的功夫都没过,大汉气恼的声音又传过来,“你们几个,过来,过来,别等了,拖他去报官!” 几个大汉的脚步声随即响起。 陆审言发急的高声尖叫:“行,行。一个月!就一个月。” 苏烈起身往外走,老刘当先出了沉香雅室门,先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然后才来到走道。 苏烈到了走道里,放声大喝道:“何人报官?什么人搅闹生事?南城尉办案,闲杂人等退散! 第27章 解围 老刘跟着喊,“散开!散开!你们几个堵着门做甚?”抢到南海门口,砰啪几声,南海雅室守门的三条大汉东倒西歪的让开了门口。 苏烈踱进内室,怒问道:“何人生事?南城尉办案,都跪下!双手抱头!” 几名大汉看见苏烈进来,都闪到一边,面对苏烈戒备。 走道里呼隆呼隆涌进来了二三十人,都身着南城尉巡字服。各自守住方位,几个人控制了躺倒的大汉。外面围观群众不怕死,迅速围住了门口继续看热闹。 陆审言可算看见了亲人,突然哭了出来,“苏都尉!苏都尉!快杀了这帮奸徒!” 苏烈转头看去,“陆大人?哎呀,真是陆大人!” 苏烈急忙上前,“有人报官,说四海楼有匪人生事,下官恰好在附近,便过来看看。您如何在此处?如何这般模样?” 陆审言此时又恨不得进来的不是苏烈。 他抱肘于胸,梨花带雨,手指一条大汉,“不知哪里来的奸徒无赖!苏都尉!把他们全部重重治罪!” 苏烈拿起席上衫子递给陆审言,“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奇耻大辱啊!”站起来说道:“陆大人放心!我南尉府绝不善罢甘休!” 转身对着几条大汉喝道:“南城尉办案!让你等跪下!双手抱头!听见没?” 老刘上前,作势拔刀。几条大汉噗通跪下,当先大汉出声:“都尉大人容禀,小人非是无故生事。实是陆大人欠我等钱财不还,因此争执。” 苏烈等陆审言裹上衫子,又给他找了个胡凳坐下。才问陆审言:“陆大人,此人所言……?” 陆审言头发散乱,胡乱捋了一把,悲愤说道:“一派胡言!此等奸猾无赖!苏都尉还问什么,速速捉拿才是!” 大汉不待苏烈说话,急忙说道:“都尉大人,小人不敢胡言,我等俱为人证,还有陆审言亲书欠条为证!请大人明察!”举起一张纸,应该是陆审言刚写的那张。 苏烈一点头,老刘接了纸捧到苏烈身前,苏烈拿着纸细细端详,嘴里啧啧赞叹,偏头对陆审言一笑,“陆大人书法造诣颇深,真是满纸云烟,龙蛇之态啊!” 陆审言心里这个腻歪,这时候说什么书法?哼哼了两声,算是回答。 苏烈不以为意,转头对大汉说道:“本都尉看这欠条墨迹未干,不会是假的吧?陆大人如何欠你们如此巨款?” 大汉急忙解释:“大人明察!欠条千真万确!乃是陆审言亲笔所写。陆审言与我等蒲博,输了三千两白银,因其是中尉府高官,便许他写下欠条。” “于何时,何处,与何人用何物蒲博?”苏烈继续追问。 “大人容禀,三月前于陆审言宅内,小人等共有十余人,皆是陆审言下辖之人,我等日常皆有礼物送进陆宅,故此得进。常受陆审言之召骰子为戏。陆审言依仗官势,借此敛财。小人等十博九输,好不容易侥幸赢了一回。这三千两可是小人全部身家呀。请大人为小人伸冤哪。” 苏烈大喝:“你胡说!掷个骰子能输三千两?行了,你别说了!带下去!” 十几名尉兵带着几条大汉到了外间。苏烈关上内室门,对着门立了一会儿,才返身走到陆审言身前坐下,“陆大人,不能让他再说了,此处人多口杂,说多了对大人不利。以大人之意,此事如何处置?” 陆审言悲愤难平,叫了起来:“如何处置?全部锁了下狱!这贱奴满口胡言!诬陷于我!让我赤身裸体,威仪尽失!谋害朝廷官员,其罪当斩!不!不!罪当凌迟!!” “大人轻声些。”苏烈温言劝慰,递了一盏水过去,“此人所说,眉目俱全,且有欠条在手。且门外诸多路人皆已耳闻,不好阻断民议。若传扬出去,纷言乱语之下,难免众口铄金。必与大人声名有损。中尉府里,还有中正评议之时,怕有不妥。若是快刀斩乱麻,恐下官亦将麻烦缠身。” 陆审言思维能力又重新回来,眉目转动,思索了一下,声音也小了,眼光闪烁,狐疑地审视着苏烈问:“亦是有理,那你意若何?” “以下官想来,不若大人先行回府,如常视事。下官将这几人先带回收押,置于我南城尉狱中。然后慢慢审问,以拖延时日。一则探其因由,二则究其同党。待一网打尽之后,不论如何,便以谋刺主簿之名行卷。可确保万无一失。捉拿审问,必然时日漫长。既然迁延日久,一旦时过境迁,物议自然平息。如此进可攻,退可守,方为稳妥。” 陆审言琢磨了一会儿,重重点头,很是欣慰,“苏都尉,少年老成,果然周全。如此甚好!蒙苏都尉如此尽心竭力,待此事平息,陆某必不相负。” 苏烈笑着起身:“陆大人说笑了,下官既为南城都尉,此乃我管内之事,自当效劳。” 一边说着一边赔笑着从怀里掏出六七张纸,“只是手下一众兵卒,也不能不吃不喝,跟着我白辛苦不是?还烦请大人费个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审言还有什么说的?拿起写欠条的笔,利利索索的都签了名。 苏烈把几张纸卷巴卷巴给了老刘,微笑着对陆审言说:“多谢大人,大人请先回尉府。此处自有下官料理。” 陆审言气哼哼的站起来,“便宜了这几个贱民!此番亏得苏都尉稳妥。不多言!”陆审言深深的一点头,“辛苦阿烈了!” 苏烈一笑,抱拳行礼:“大人请!”然后拉开内室门,冲着门外喊,“安排四名人手,护送陆大人回衙!” 门外大喊:“遵命!” 外室里,杜审言的从人立在一边,几名大汉都在另一边跪着。见杜审言昂首阔步出来,大汉们都大惊失色。 为首大汉急声喊道:“都尉大人!都尉大人!不是上衙问案吗?为何陆审言能走?” 苏烈高声喝道:“休要多嘴!大人名讳是你等能叫的吗?我南城尉办案,自有章法!”转头对陆审言微笑抱拳:“陆大人慢行,恕下官不远送了。” 陆审言微笑点头,随即高昂着头从外室经过,带着从人扬长而去。 苏烈又对围观的闲人们抱拳说道:“诸位都散了吧,若有想知道原委的,过段时日去南城尉看告示去。”围观众人也陆续散去。 闹腾了一中午,也过了饭口,二楼上已经没几个客人。 李慧,孙通凑了上来,老刘把单子给了孙通。苏烈微笑着对孙通说:“杜大人仁和,不忍咱们南尉受苦,给咱们预支了半年的。你辛苦趟,回去叫人,去把它领了。” 孙通满脸崇敬,高声道:“遵令。”拿了单子转身就走。 苏烈又回头看向几个大汉,笑着说:“别跪着啦,快起来,人都走啦。”几个大汉嬉笑着起了身,跟着苏烈站在走道里。 第28章 恶人还有恶人磨 苏烈让李慧叫过小二来,吩咐照着留香菜式再来一份,多搬胡凳。又指派走道上的衙兵把隔壁的菜肴端到南海,一众身着尉服的兵卒,拼案子,摆胡凳,放菜。 忙忙活活一炷香的功夫。外室一席,内室一席,才算都坐下。苏烈才带着几名大汉,步入内室。 众人都等着苏烈发话。 苏烈巡视了众人一圈,带着笑意开口,“鼓掌!”当先示范。内外众人先是茫然,接着跟着鼓起掌来。掌声热烈,一时方歇。 许辰和几名大汉有些不好意思,搓衣抓头,局促不已。苏烈乐呵呵地说:“没什么局促的,立了功,就要奖!得赏还不是个光彩的事儿?今天在这里就不多说了,一句话,吃饭!” 众大汉入座,众人喜笑颜开,一起大快朵颐。 苏烈笑着对李慧说:“回去以后安排好了。”李慧笑得像头胖狐狸,欠身抱拳说道:“遵令,都尉大人。 时间拉回到一个半时辰以前。 苏烈道谢之后,最多琢磨了有半刻的功夫,便叫孙通再写三张单子,凑成半年的。孙通找间屋子,很快写好。苏烈要过来,便带着他俩出了府城。 苏烈挑了一什护卫,找个背人的角落小声嘱咐了起来。许辰在边上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苏烈怕误事,沉着脸吓唬了什长一句。什长一梗脖子,拍了胸脯后,才带队匆匆而去。 苏烈又嘱咐李慧,孙通,不到最后别露面,又让吴强和护卫一起等老刘信号,最后收尾。 安排妥当之后,才带着老刘追至四海楼。 ~~~~~~ 陆审言风姿如旧,大袖飘飘进了值房,待关门斥退从人后,悻悻的瘫坐在席上,闷头苦思。想起今日遭遇,还是气得浑身发抖。 此事无非两种,要么往日仇家上门,要么新得罪了人。 苦苦思索半晌,往日仇家不大可能。自己如此行事,不是一天两天。若是与人结仇,不会等到今日。何况都是公事,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若是高门贵户出手,更不可能。那等人物,碾死自己跟碾死只蚂蚁一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若说是新得罪了人,只有陆信和苏烈二人。 想到陆信,才忽然想起,那尊金佛竟然忘了拿回来!当时放在几下,一乱起来,忘得死死地。现在必然已落入苏烈之手。 唉,也只能当作没见过了。虽是这么想,心口却不由得又是一阵抽痛。 或者陆信暗地里用这些阴招,欲行一石二鸟之计?好再回来时,都尉和主簿二者选而任之?可他还有两年多才能回来,何必如此急切?自己是否胃口太大了?惹得陆信不满? 至于苏烈,还没摸清脾气。自己如此拿捏,是否有些过分?毕竟是镇南侯世子,品高第贵。 若是苏烈所为,一个世子,何必如此脏污,随便说上一句,不就把自己调离了吗?再说,自己也没得罪死他,不是说了申时再说么? 可今日他刚来申粮,便出了这档子事。事发时,他还恰巧赶到,未免太巧了些。还掐着档口让自己签了半年的钱粮。 不至于为了句话便下如此死手吧? 陆审言前思后想,不得要领。打定主意,以后行事定要收敛一些。想起中午种种遭遇,恨不得咬碎了牙;想到金佛和那两个小童,又不由得暗自惋惜。 正思绪万转之时,苏烈求见!? 苏烈进门笑吟吟地也没多说:“知道主簿事忙,下官不多打扰。这是主簿之物,不小心拉下了吧?”把个盒子放在案上,转身就走,连个告退都没有。 陆审言又惊又疑。打开盒子一看,金佛赫然在目,旁边躺着一张纸,正是那欠条。随即长出一口气,拿起欠条撕掉。又瘫在席上怔怔出神,心中渐渐笃定。 这必是陆信所为,没错了! 苏烈一队人押着几名大汉,招摇过市。待进了尉衙,看见孙通把粮秣领了回来,正在入库。便嘱咐孙通,积欠的三个月粮饷今晚就发下去,别让大伙儿等。孙通笑着遵令。 苏烈又交待李慧,明日全员照例打扫卫生,洒扫洗澡,午饭务必吃好。酉初全员整装,同庆阁待命。李慧点头应命,自去安排。 苏烈转了一大圈,往来人员也都变得干净利索。破旧的南尉衙门打扫的干干净净。阶下砖地上洒的水还没干。 新任都尉大人很是满意,旋即出衙回府。 明晚就该竞价了啊,这可是好多小钱钱! 苏烈陪着老娘吃了晚饭,一边挨着数落,一边猛吃狂喝。 都尉大人只用了一刻功夫便搞定自己,迅速撤退。姚黄和魏紫人手一大罐齁甜的冰酪,满载而归。 王世虎求见,说黑衣人和那两个弩手都招了。苏烈没问怎么招的,也没问招的什么,干脆就说先关着,今天顾不上他们。 然后拽着老刘和王世虎一起,开始……画麻将牌。 ———— 四个小姐姐谁也没能幸免,苏烈让她们画了茫茫多的麻将牌。 上好的五色笺上,或写个万字,或画个麻饼,或写个条字。其下写上诸如“叁陆伍”“玖捌伍”“贰壹壹”之类的数字。 一样一张,绝不重复。各色都得有千余张。累得几个小姐姐一宿没睡。 刘和安排快马,向庄子上要了一千五百斤冰。世子有命,让赵平务必于酉末运至同庆阁。 酉初,苏烈便到了同庆阁,还是二楼原来庆丰雅轩。然后便是各种安排布置。 同庆阁这段时间是真挣了钱,可谓日进斗金。他们把苏烈送来的一百坛酒全部分装成了一斤一坛,总共四百坛。每天限量四十坛,叫价十金,也就是一百两一斤。 如此天价,寻仙竟然还是供不应求。连带着歌姬和菜品价格都提高了三成。二楼,三楼的雅轩全部需要预定,光所谓雅轩银子便须百两。苏烈所用的雅轩更是需要二百两。理由很强大:据说活财神坐过。 简直离谱!听得苏烈都想笑,这就是现在的热点效应?眼球经济吗? 同庆阁诸人每日都是痛并快乐着。一边看着银子流水一般哗哗往里淌,一边忍受着豪客们的痛斥:一群废物,连酒都不让喝够!还开什么青楼! 第29章 治安管理费 戌初,天色已暗了下来。灯火初上,同庆阁也陆续点亮灯烛,由内而外的辉煌起来。 数量众多的车马正陆续向同庆阁周边汇聚。周围街道已是车水马龙。街上牛鸣马嘶,轴接彀错。 南尉全员出动,两百多人已身着巡字服,在这一带街上维持秩序。剩了一百人在阁内值守兼负责些杂务。 一校亲卫也已便装进入阁内,各司其职,负责安保工作。老刘和王世虎更是坐镇雅轩,以防不测。 天刚擦黑,同庆阁前已是人声鼎沸,水泄不通。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堪比上元佳节。 小贩们也知道今日热闹,凑过来好多挣几枚铜钱。士子小娘,流莺帮闲们也都汇聚于此。便如游灯会一般,各有怀抱,在这周边穿梭,游赏。 同庆阁也下了本钱,内外张灯结彩,好似上元拼灯一般。 店内大堂更是灯烛辉煌,亮度比前次提高了几乎一倍。内场座次密度明显加大。楼梯口两侧垂着两个巨大条幅,上书“三杯传大道,一斗合自然。” 左、中、右三条通道皆有好几个伙计伺候,全是满脸堆笑,无比热情。“郎君这边走,这边有冰山,凉快。”“这位郎君小心些,今天人太多了。” 雅阁则添了几座陶盆冰鉴,加挂了缯帘,房内撤了些灯烛。这样由外及里看不清,由内视外则毫不影响。颇为巧思。 苏烈一到同庆阁,张庆和郑珠儿就第一时间到达。 张庆见面就是深深的屈身。 苏烈坐下品尝着水果,听着郑珠儿换着花样的道谢和八卦。 郑珠儿一贯的手拿帕子摇摆:“哎呦,真是托了公子的福啦。同庆阁这几日没有一天不满座的。” “这雅阁现下得先预订!预订银子都得百两纹银呢!您常用这个庆丰,预定银子得二百两,谁让您是财神转世呢!光我们每晚的预定银子都能收个万余两白银呢。哈哈哈。” 郑珠儿掩口笑了几声,“就连奴家都多挣了不少银钱呢。真是多谢公子啦。”又深深行了一礼。 就要上手给苏烈布置几案,却被刘和阻住。 苏烈也不说话,就吃着葡萄,微微笑着。郑珠儿观察了下苏烈面色,又继续说:“公子,不知今日如何章程?” 苏烈微笑着说:“你们甭管啦,叫下人们听从吩咐就是了。”端起茶盏喝水,刘和便请张庆和郑珠儿自去忙。 客人陆陆续续进阁。 李慧在同庆阁门口忙的满头大汗,但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 他满脸堆笑,对进门的客人说道:“见谅,见谅。贵人包涵。因着今日同庆阁里人太多,为安全起见,南城尉特派出人手以维护治安。故此,凡入同庆阁者,每人须交纳十两银子的管理费。贵人包涵,这也是无奈之举,无奈之举。” 凡是今夜进同庆阁凑热闹的,绝不差这三五十两银子。多数人也就一笑置之,吩咐从人交纳。 也有少数自恃身份,想摆个谱。李慧也不恼,赔笑着说:“我中尉府朱将军刚交了银子进去,言道支持我南尉工作,于民同乐。大人您气度俨然,必也做此想不是?” 一番话下来,连报字号带扣帽子,还夹杂着吹捧,软硬兼施。基本也就搞定了。 毕竟来的人没疯,为这么十两银子较劲,还做什么买卖。 李慧身后的几个人,有人专门端着条盘等着收钱,还有人手执五色笺条。凡是交了钱的,李慧都会笑着发放一张笺条。嘱咐进门后有用,千万别扔。 花笺一尺见方,中间一道折痕分为两部分。背面空白,正面两部分都画着一样的图案,标有同样的数字。入门的人手一张。满心好奇。 孙通进来禀报,门票共卖了两千余张。苏烈听了默默盘算。 同庆阁共计九十个雅座,一楼雅轩最小,三十六个,二楼雅轩稍大,也是三十六个,三楼十八座雅阁,这些雅阁之中,必然有呼朋唤友前来的,再加上仆从之人,估计得有个大几百人。剩余的都在一楼内场就座了。 一楼堆起了八座巨大的冰山,丝丝缕缕的冒着白气。可该热还是热啊,场中不少人早已敞开了前襟,汗流浃背。 戌末将近,秀台之上出现了一队舞姬,随着激越的琵琶,羌鼓翩然而舞。胡姬们衣着清凉,舞姿欢快。迅速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引得彩声一片。 一曲结束。舞姬们翩然退场,只剩五个物件早置于秀台之上,上蒙红绸。颇为神秘。 叮叮,两声清越的石磬声响起,上下诸人皆瞩目秀台。 苏烈长衫飘飘,悄然登场。 先是四方拱手行礼,随即笑呵呵地开口:“诸君安康。” “承蒙诸君看重。今夜来客实在是太多了,诸位一一出价,我等一一计价比较,必然是很费功夫的活计。故而诸君做好准备,咱们呢,就都不回家了。为了这寻仙美酒,来个夜宿同庆阁吧。明日必将传为美谈。” 台下众人哄笑不一,多说苏烈胡闹。 苏烈继续笑着活跃气氛,“诸君莫怪,玩笑而已,玩笑而已。”随即收了笑容正式开场。 “诸位郎君皆是大富大贵,日理万机之人。某也不做虚言,开门见山。此番竞价,开历代货殖之先河。不但是我大梁头一遭,亦是天下第一回。不但轰动建康,必将传扬天下。” “我辈有幸,齐高会于此。日后回想,亦足慰平生。得诸君襄助,共成此会。我等必将一同留名列传,为后辈所景仰。” 苏烈的声音不算高,但场内诸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先拔高了下意义,看了看场内诸人的反应,才又接着说话。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今日高朋满座,皆为竞价事宜。此酒名为寻仙,乃我家长辈尝尽艰辛,多年调配而得。百斤粮食只得酒二十斤,实乃精华所汇。诸君这几日亦曾品饮,敢问诸君,此酒如何?” 众人纷纷凑趣叫喊:“好!”“果然好酒!”有个人喊,“就是太贵!”众人哄笑。 苏烈也笑,待台下稍稍平息,又接着说:“多谢诸君鉴赏。凡是酒国中人,皆言此酒上佳。 他一指身后,接着说道:“三杯传大道,一斗合自然。这诗句便是一位李姓前辈饮后所留,深含妙理,颇有谪仙气韵。此句深合我家长辈心意。这便是寻仙酒名的由来!” “有识之士,自然晓得,此酒不逊杜康,当随此名句留名青史!” 台下诸人纷纷出声,有“确实好句”的,有“相得益彰”的,还有“全诗为何”的,不一而足。 停顿了几息,苏烈才又接着说:“如此美酒,不可多得。感诸君盛情,为略表谢意,先抽奖一轮以博诸君一笑。诸君手中花笺便是凭证,待中奖时,可凭花笺领取寻仙三坛。请诸位少待。” 说完便不等台下反应,径直走向后台。人们哪见过什么抽奖?便都静静等着观看。 刘和带着几条大汉走上秀台。 四条大汉掀开了秀台上的四块红布,只留最右边一块没掀。 第30章 竞价之抽奖 却是四个车轮平置于台上,轮上面用纸蒙了,左边第一个画了万字、条字、还有一个麻饼,各占圆盘的三分之一,中有墨线隔开。右边三个车轮同样白纸糊严,但上面墨线分了十份,各空档里写了从一到十十个数。每个轮子正后方都有一个立杆,立杆上一根指针平行于车轮,指向轮子圆心。 刘和上台先四方作揖,礼毕后开口:“奉吾家小郎君意思,特此抽奖一轮,诸君请看。” 在场诸人不明所以,刘和也不解释。看着四条大汉把住车轮,做好准备之后,他高举右手,向下一挥,口喊:“开始!”四条大汉应声用力,转轮如飞。 严格来说,刘和其实得算公务员。正经有编制那种。 他的正式身份是镇南侯府值兵功曹,因着侯爷使持节,这也是七品官职。干的活儿却是侯府丞外事舍人的活儿。 对建康的高门大户来说,刘和并不算生脸。侯府来往的多是建康顶级权贵。迎来送往之事,多由刘和经手。别人府上主仆自然也认得这个侯府外事舍人。 因此,刘和一上台开口,有心人就已知晓苏烈的身份。 车轮飞转,一会儿之后,渐渐停下。各指针依次位于万字,柒,玖,伍的上方。刘和喊道:“恭喜这位郎君,请诸君打开花笺查看,笺上画这个万字,有柒玖伍三字的便中奖了!” 全场低头。马上一个络腮胡子就扬手站起来大叫:“我是!我是!我中奖了!”刘和笑呵呵地说:“恭喜郎君,郎君少待,酒即刻便到。” 台下有两名汉子,拎着三坛酒向他走去。刘和也转身走回后台。 一队歌姬出场,刚开始唱,却被台下起哄,:“赶紧下去,瞎耽误工夫。让那小郎君出来。”歌姬只好草草收场。 台下中奖的汉子喜笑颜开,把三坛酒摆在脚下。 叮的一声磬响,苏烈又走上台来,笑呵呵地站在中间。 “恭喜这位郎君!” “这位郎君,你这手气可真不错!不过千万要小心脚气!可别踢飞了坛子呀!” 苏烈笑着调侃他,“毕竟这是寻仙酒,三坛十二斤。你若不小心,或是旁人有些许无意之处,一脚下去,按同庆阁的价钱,可合一千二百两银子呢。我劝你还是先让同庆阁替你保管为好。待出去时再取,以策万全。” 场内诸人一阵哄笑,又羡慕这人的运气。那汉子倒是从善如流,当即招呼附近侍立的同庆阁伙计。 苏烈突然笑起来:“还有一事,一会儿估摸着还有中奖的郎君。提前说好啊,我可是不怕,睡在青楼也无所谓,好歹我未曾娶妻。” “若是列位中奖郎君拎着酒回家,说起来路,言道乃是在同庆阁中了奖……” 苏烈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诚恳的说:“诸君未曾娶妻还好,若有金屋娇客,岂不怕河东狮吼,因小失大?若真是如此,听我一言,这奖不中也罢!” 听着苏烈突然扯开,场下来客一起笑骂,连二三楼都传出了些笑声。 经过这十余天铺垫,寻仙酒的名气已经发酵。 大家都明白这是个金矿,但能有实力参与竞价的毕竟是少数。今天在场的人有相当一部分是来摸鱼的。 所谓竞价毕竟是个新鲜事。都是商海浮沉之人,即便不能参与其中,看看热闹,将来也有个谈资不是。 苏烈看了他们几息,又转头环视说道:“诸君,此酒之金贵自不必言,同庆阁叫价百两一斤,亦是供不应求。以天下之大,富贵豪奢之人亦不知凡几。” “我建康富庶繁华,诗酒风流,自不觉此酒价贵。洛阳,长安,益州之地,想必亦是人同此心,莫不欲一饮为快。诸位说是不是?” 观众们纷纷点头称是,赞苏烈说的有理。苏烈趁着底下笑闹的时候,向后招了招手,刘和送上来一把太师椅摆好。 台下议论声更大了,谁见过这种家具? 苏烈也不解释,舒舒服服坐下,又接着说:“设若一人年饮百斤寻仙,即费钱万两。于我建康城中,此等人物自然比比皆是,没有一万怕也有八千。最起码座中诸君皆是此等人物。毕竟一年青楼楚馆,所费远超于此。诸君以为然否?” 底下声音此起彼伏,大概都是“自然,一万两银子算什么?”之类,也有急躁的喊“快点说章程罢!”还有问“你那胡凳颇有意思,哪买的?”之类。 苏烈冲着问椅子的方向,笑说:“这位郎君,没卖的,自己做吧,确实舒服,开个这等家具店铺,肯定能挣些钱。” 又接着说:“以此算之,单是建康便是一亿两的买卖。若推而广之,更是海量银钱。” “奈何寻仙酒工艺繁杂,制作十分讲究。以我一家之力,打死了也不能行销天下。” “有郎君说了,你不行,我行啊。你把方子卖给我,我供应天下!” “可是诸君。某听闻淮南为橘,淮北为枳。鲫鱼必得于玄武,鲥鱼必出自春江。非大宛不称汗血,非渤海不出东青。某就算把方子卖给诸君,说句实在话,诸位也做不出这寻仙酒来。那时若画虎类犬,诸君悔之晚矣!” 一番话下来,倒是冷了场,一众有些过热的头脑都冷静了些。 苏烈好整以暇,笑着继续说:“譬如前日那个十八航什么叫郑图的,要区区十金买我方子。我不是生气,倒是有些可怜他。如此头脑,宛若智障。买了方子就能做出酒吗?” “若当时他买了方子,做不出酒,恐怕早被十八航主事之人给打死了。就是做得出酒,以十八航之手段,似他这般行事,也必将死于非命。所以我就很好奇,以他这般头脑,是怎么能活到如今的。” 场下诸人随着苏烈的调侃,都笑了起来,气氛又轻松了些。 三楼突然探出个胖乎乎的身子,大喊:“我愿为人证!郑图横行不法,强买乱市!殴伤人命!” 小胖子一喊,三楼二楼又探出几个脑袋,都是年轻的公子哥儿,纷纷的乱喊:“我等也愿意做人证!”“我乃御史台尚书左丞杨和之子杨亮,我也愿为人证!”七嘴八舌,不一而足。 这一顿喊,倒是把苏烈给弄得愣住了,何方神圣?哥们人缘这么好的吗? 随即站起向四方拱手,:“多谢诸君仗义执言。稍后当面致谢。” 又笑着两手一摊,接着调侃:“你看?古人诚不我欺,多行不义必自闭呀!郑图,子姑待之。” 第31章 竞价之海选 台下哄堂大笑。 这下子,郑图暴得大名,轰动建康。 苏烈等台下笑了一会儿,才双手下压,朗声说道:“不过眼下,咱们先说竞价的事儿。” 又接着忽悠:“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有哪位郎君权势滔天,得了这方子。为保寻仙品质,其令我督造,我亦不敢不从。可人心难测呀,这位郎君。” 苏烈战术性停顿,过了几息又继续说:“你又如何得知我必将尽心竭力呢?万一有个差池,糟蹋的可不是十两八两的银子。” 苏烈不待众人反应,继续打击:“此酒名贵,注定只能是富贵人家杯中之物。即便诸君皆能如愿,买得酒方,制出好酒,可彼时若你我皆有,这酒满大街都是,却又如何得售?售价几何?岂不闻物以稀为贵?” 场上彻底安静了下来。 苏烈收了笑脸,面容变为严肃。“说回咱们今晚的正事儿,似寻仙此等营生,足可为百年基业。以我一家之力,累死了也不能供应天下。古人云怀璧之罪,又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若就此卖出酒方,抽身而退。以实言之,某又割舍不下,心有不甘。诸君久历商海,当深有体会。如此进退两难,如之奈何?若舍身处地,诸君当作何为?” 台下众人代入思考,自然也是为难。也没人搭茬,都等着他下文。 苏烈缓缓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拆分酒坊,与人合作,方是长久之计。” “诸君,请仔细听了,吾家这寻仙酒买卖,将拆成一百股,吾自家留六成四以自保,其余三成六皆发卖出去。这三成六份子,即合成三十六股,寻超凡脱俗之士购之,而后戮力同心,精诚兴革。以求发展壮大,大行寻仙酒于天下。诸君一人买三十五股也好,多人合买一股也罢。总之,就是这三十六股份子了。” 台下轰然乱了起来,诸人皆兴奋不已,交头接耳,开始互相打听,商量。 “诸君请仔细听了,”苏烈稍稍提高了音量,压下众人说话的嗡嗡声。 “诸君,且先仔细听,再三思而后行啊。此三十六股份子,不论何人购得,皆是并无经营之权,只有分红之利。诸位请千万三思啊!” “诸位手中五色花笺,即是出价文书。有意者请将花笺撕下一半,写下心中欲购分额,欲费几何?另一半留作凭证。我等将收集此花笺,并将诸君所出之价示于高台之上。再取前一十八名出价高者,咱们面谈。” 台下有人高叫:“小郎,你如何作保,只赚不赔,年年可得分红?” 苏烈淡然一笑:“此话只和那前十八名说。诸君如心存疑虑,当三思而后行,劝诸君谨慎哪!” 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向后面走去。刘和领着几名大汉又上来转了一圈车轮,发了三坛酒。然后扯开那最后一块红绸,便下台而去。 南尉百余名兵卒皆着便衣,捧着笔墨走入人群分散开来。 那物就是一面七尺余长的木板,上蒙着一大张白纸,固定于车轮之上。 秀台底下开了锅。有想出价的,有觉得是骗子的,有觉得不牢靠的,形形色色。有人信心百倍,有人举棋不定,各种心思,情态兼而有之。好多人心里没谱,便寻着熟人商量,也有寻着同庆阁侍从打听的。 苏烈回到庆丰轩,却有个十四五岁的小胖子坐在屋内,正等着自己。王世虎在边上陪着。 小胖子长得挺喜兴,圆脸顶着个簪子,腰间束一条大带。 未及引见,小胖子站起来二话没说,撩衫子便拜在了地上。口称小叔在上,侄儿有礼。 这怎么话儿说的?苏烈边让王世虎往起掺,便用眼神问。 王世虎也是苦笑,“世子,这是苏氏二房嫡孙,东徐州都督苏定之长孙,苏铮。您的堂侄。” 王世虎经常护卫侯爷左右,亲近人家都认识他。他也都认识。 小胖子热情洋溢,“小叔,侄儿本不知是您,一看见刘和才猜出来。他们都想过来拜见,被我给拦下了。” 苏烈也明白了,三楼上喊作证的原来是自家侄儿。便也不过于客气了。 “阿铮,坐,适才倒是多谢你啊,仗义执言。” “小叔,啥仗义执言,那不是您吗?我知道是你再不出声,那还叫什么小叔?回去不得让我阿耶打死?那天我们几个是没在场,要不非当场打死那个什么郑图,什么狗东西,敢在您面前呲牙。当咱们苏氏是什么了?” 苏烈笑着逗他,“哟,那以后要是有事用到阿铮,你可不能推脱呀?” “放心!小叔,有事尽管吩咐!”苏铮拿着个黄桃刚要吃,大概是觉得有点过,又往回找补,“不过,阿叔,你都巡城尉了,能有啥事用到我?前几日二爷爷光遣人传信,言道下月于侯府设宴,也没说到底什么时候。到底啥时候啊?” 苏烈随意笑呵呵地说:“咱们都等你二爷爷吩咐呗!你平日里做些什么?” 苏铮一听长辈问这个,瞬间就挺直了些。把黄桃放下,话语里也加了小心。“平日里,阿耶让在府读书。偶尔,真是偶尔,和朋友们小聚玩乐一番。” 苏烈听明白了,这是没人管,成天疯玩。 当下也不点破,笑道:“这样,阿铮,你也知道,阿叔这里一会儿还有点事,你回去和你的朋友们说一声,多谢他们帮忙。嗯,明日夏至,大后天吧,大后天晚上我请你和你的兄弟们吃饭。行不?” 苏铮急急地说:“行,阿叔,我一定传到。就是你这个买卖能不能带带我?我阿耶三天两头说我不务正业,我也干点大事儿让他瞧瞧。” 苏烈笑着说:“有这心还不是好事?阿叔想着,过几天再跟你说。” 纷纷乱乱了一刻钟,苏烈又上了台。他笑着四方拱了拱手,“诸君,可有决断?稍后磬响三声之后,某便开始收取报价了。若心存犹豫的,某诚心实意的奉劝一句,还是莫要出价,此番盛会,参与其中亦是幸事。” 他顿了一顿,又再次诚恳说道:“诸君,千万不要勉强,某只受这一轮报价。” 说完一扬手,石磬瞬间敲响。 百余名汉子原本捧着笔墨,侍立于台下诸人身侧,此时他们放下笔墨,开始秩序井然的就近收取。有的收了七八份,有的收了一两份,有的干脆就没收到。 刘和带着十来个人拿着纸笔走上了台,还抬着个笸箩。百余名汉子依次走过秀台,把收到的五色花笺递上去,台上的人接了,倾在笸箩里。 一会儿的功夫,汇总完毕。二楼三楼的花笺也有专人送了下来,同样倾在了笸箩里。 苏烈随便从二楼,三楼各请了一位郎君上台,从一楼随手指了两位来客也请上台。 有人搬上来四把太师椅,五个人共同坐在秀台一侧,看着十来个书手在秀台中央统计。 场下众人,交头接耳,翘首以待。 过了约莫两刻的功夫,刘和拿着一叠花笺和苏烈低语,苏烈点了点头,接过来后,从中抽出了一张。 众人把笸箩搬到一边,便都下台而去。只有刘和还留下。 四位监场的郎君也被请下台,每人都被记录了笺号,获赠了三坛寻仙酒。 苏烈笑吟吟地扬扬手上的花笺,转圈展示了一下。台下顿时安静。 苏烈高声说道:“诸君,各位关心的竞价出来了。” 第32章 入围 他随手提起一支毛笔,在白木板上写了一个笺号:条叁零陆。字写得极大,占了半面白板。刘和推动车轮,让白板旋转,使得全场都能看见。 苏烈转身扬声问道:“劳烦诸君,哪位郎君手持此号?”连着又问了一遍。 二楼上,一个着纱袍,两个下巴的中年人掀开缯帘,站在了阑干边上。“某持此号。” 有人认识,台下议论声四起。但苏烈不认识啊,便拱手继续问:“请问郎君高姓大名?以何为业?” 中年人高声答:“某扬州高子陵,开了几家米面铺子,也做些金银买卖。”一楼好多人喊:“高郎君太谦!”也有人揭底,“西市最大的粮商就是你!”纷纷攘攘。 二楼高子陵向下弯腰拱手:“诸君抬爱,子陵惭愧。” 苏烈确认了人,又转身在白板上写下了一行字。 十九万四千两。一成股。 台下轰然一声,宛如炸了营一般。 苏烈示意刘和转白板,场内诸人都看见数字,哗然一片,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多数反应是高子陵是不是疯了,出这么大价钱,莫不是赵处请的托儿。少数人可能出价比较接近,正在忐忑吐槽。 等过了约莫二十来息,台下稍微静了一些,苏烈才扬声开口:“敢问高郎君,这白板上是否为君所出之价?” 高子陵在二楼上亦是扬声而答:“不错,正是某所出。” 苏烈念道:“十九万四千两,一成股。没错罢?高郎君?事关重大,您再重复一遍?” 高子陵声音有些颤,“没错,赵郎君,我出价十九万四千两,求购十股。” 苏烈扬头看着他,笑得很真诚:“高郎君,失礼之处莫怪。某十分好奇,君亦是初次得闻寻仙酒,尝没尝过这酒亦未可知。如何舍得如此重金,求购这一成份子?不怕血本无归吗?” 高子陵在众目睽睽之下,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才说:“某做些米粮生意,江淮两岸倒也是常常来往。于酿酒之道亦略有所知。诚如赵郎君所言,物以稀为贵。此酒之劲烈,某生平仅见,胜别酒多矣。” “虽曰初创,然风靡天下,无非早晚而已。长远看来,绝不会赔!米粮行里,三两年只种不收之事,某司空见惯,平常事耳。某亦自知愚钝,某能想到,别人如何不能想到?自然是抢先手最好。” “且赵郎君适才亦言,百斤粮出二十斤酒。某本为粮商,若为酿酒,用谁的粮食不是用呢?若能附骥尾,岂不早致千里。如此一来,出此价便顺理成章了。” 苏烈不依不饶,接着问:“那高郎君为何不出价二十万两呢?” 高子陵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顾面子了,洒脱一笑说道:“赵郎君说笑,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不是?” 苏烈也笑了,拱手对高子陵说:“高郎君坦率。不敬之处,还请海涵!高郎君尚请少待。” 转身对着四面环视一圈,高声喝道:“扬州高子陵高郎君,出价十九万四千两求购一成股子,已核对无误。场中诸君,高郎为本次竞价第十八名,恭喜高子陵郎君入围!” 此言一出,捶胸顿足的大有人在,“哎呀,我就少了两万两呀,”“你算什么,我就少出了六千两啊!”……众人的悲欢并不一致。 还有搅局的,大喊“我出了二十万两,怎么不是我?”自然南尉府的人就上去和他认真讨论。 场内混乱持续了有一盏茶功夫,也就渐渐平息。 刘和领人又抬上来一块白板,覆盖住原来的,并开始往上写笺号。须臾即成。 苏烈在台上微笑看着这一切,并不着急。等大家稍微平静了一些,才继续笑着说道:“诸君且看这白板,凡上面所列笺号,皆为竞价成功者,恭喜各位入围!请手持以上笺号诸君,移步二楼庆丰轩,稍后有人奉请。” 刘和转动车轮,让四方皆能看见白板。 台下交头接耳,互相打听,看看都是谁中了。 苏烈台上接着说:“今日诸君莅临,足感盛情,不能一一致谢,深以为憾。为略表歉意,特再备八轮抽奖,博诸君一笑。每轮亦是三坛寻仙酒。诸位虽未竞价成功,亦莫以为憾。将来必有合作之处。事已至此,不若放开怀抱,且看今晚手气如何罢!” 说完,便挥手让人上来,自己退回后台。 苏铮兴冲冲的告辞,回去找小伙伴们。苏烈也起身相送。让刘和拎三坛酒给了苏铮。 刘和回来,说张庆言道,三楼腾出了一个雅阁,地方宽敞些,恳请世子移步,也好方便竞价事宜。苏烈见张庆如此凑趣,也就给了他个面子,同意到楼上去。 不一会儿,刘和来请,说布置好了。苏烈便举步上楼。 雅阁名为同乐,十八名入围者皆已请进来。连带随从,侍卫。一屋子有个五六十号人。 见苏烈进来,俱都起身行礼,有称郎君的,有叫大人的,也有叫世子的。苏烈摆手叫坐。也对,钱多的用万来衡量的,自然信息渠道也会多一点。 苏烈环视了一圈,笑着开口:“诸君辛苦,都子时了,咱们大家还都得为点银子奔忙,不得轻松。”众人纷纷笑着接话,不辛苦,大人辛苦之类。 苏烈继续说:“诸君既能入此阁,无疑皆是建康顶级豪商,于我的身份自然也都了解。某乃镇南侯府世子,中尉府南城都尉苏烈。某这厢有礼了。” 说完站起来向着大家一拱手,才又坐下。众人纷纷起立回礼。都了解了世子的经历,虽然他说话时不时蹦出个新词儿,大家也都以为是川蜀之言。皆赞世子跳脱潇洒,一笑了之。 苏烈继续说着,面容转为严肃:“诸君心中明白,区区二十万两绝买不了一成股子。这第一轮竞价仅仅是做为敲门之砖,能否登堂入室就看诸位接下来的决断了。” “某先言明,诸君出价不可玩笑,一,某只接受金银计价,诸位即便达成交易,也切莫拉来一座铜山;二来嘛,诸君切不可胡乱出价,若一旦成交,成交之人必先交纳成交金额的两成,以示诚意。若后续毁约,此金不退。传扬出去声名尽毁不说,还人财两空。” “诸君可曾明白?” 一众主事之人纷纷回应,明白。 “至于某如何保证这银子不会打了水漂……”苏烈转头看了一眼刘和,刘和会意出去。苏烈接着说:“稍后为诸君证明。” 第33章 真正的竞价 须臾,刘和手里捧着个瓷罐,转身进来,旁边从人捧着一摞小碟子,挨个连着筷子放在众人身前几上。 刘和手持汤羹,一人两勺,挖了罐中事物置于碟中。 苏烈抬手:“请诸君先尝尝。” 十八人齐齐捧起碟子品尝,…… 片刻后,一个中年人激动的问:“大人,此物有多少?”其余人等也都激动的抬头看向苏烈。 苏烈微笑着说:“某称之,白糖。此物不敢说应有尽有,若说足量供应还是行的。” 镇南侯府自苏烈九岁起,便食用白糖。每年随着鹤鸣山送酒,零零散散送回侯府。修道之人无所不炼,鹤鸣山上炼出个白糖来也很正常。实际上,这是苏烈用红糖经活性炭脱色再结晶出来的白糖。至于活性炭,木炭或石炭粉碎焖烧即可。 这等奇珍,当然是仅侯爷和夫人得享。 市面上的甜食,有饴糖,石蜜,蜂蜜,都是金贵东西。柿子表面凝结的白霜,称为糖霜。因其洁白无暇,最为珍贵。是有价无市的物事。 现在世子说这白糖,每年能足量供应??这玩意儿比寻仙可贵多了!! 众人被这连番而来的巨大财富冲击的有些懵。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苏烈等众人消化了会儿,笑着说:“白糖回头再说,这可是某自家的产业。在商言商,某也不说侯府,南赵,这白糖便是我给诸君的兜底之物,若真是寻仙出了差池,某便用这白糖方子赔给诸君。” 气氛肉眼可见的热烈起来。一时间,众人都产生了错觉,这不是风投,而是抢钱!就怕下手慢! 苏烈继续说:“诸君,寻仙酒亦是一样,一年供应不在话下。某再说一遍,你等十八人,我只接受这一轮竞价。如何决断,诸君自处!两刻之后,我于此房等候各位!各位请各自去权衡吧!” 刘和起身,送各位入围者离开,每个人都是眉头紧锁,绞尽脑汁判断权衡。 真正的竞价才刚刚开始!这山一般的富贵,注定只有少数人能站在上面。 诸位入围者心知肚明。苏烈心里也是明镜一样。 建康什么都贵,就是粮食便宜。毕竟扬州一郡,一年所出之粮便堆山填海。同样的米,在建康升米三钱,波动时也不过斗米百钱。可到了北境,便是升米二十钱,若能至于大漠之上,更是斗米千钱。 寻仙酒所耗,百斤粮可出二十斤酒,以此推论,即便石米千钱,可出酒二十斤,也不过五十文一斤。按工一半,料一半算,打的高高的,酒的成本也超不过一两银子。至于知识产权?抱歉,您想多了。 就算工序繁杂,成本再翻上一倍,也至多是二两银子一斤。同庆阁开价百两,还供不应求,这是什么利润水平? 至于建酒坊,场地,人手之类的固定投资,在庞大的产量面前,都可以被核摊进成本。根本不值一提。 因此,苏烈看着那个十九万四千两的报价,内心里其实是很生气。太抠了,资本从来都是血淋淋的。 当然,这只是苏烈的看法。在商人们的看法而言,当年回本的买卖并不算是最好的。无本万利才是王道! 这个寻仙买卖无非是个细水长流的买卖,胜在长远而已。 商人们可能更看重由此而来的合作伙伴,毕竟那才是无限可能的资源。说一句自己是寻仙酒的东家,也能抬高自己身份不是? 时间从来不为谁停留,除了黑洞。 两刻时间转瞬即至。十八人皆手持那半张花笺,来到同乐阁。 半张花笺已被第一轮时用掉,这次交出的是另外半张的一半。 刘和带着两人在近门处统计,各位投笺之人焦急的等待结果。个别的甚至有些坐不住。 盏茶时间之后,花笺被交到了苏烈手中,苏烈抽出最上一张纸看了一下。 阁内落针可闻,诸人无不抬头盯着苏烈,等着他开口。 苏烈站起来,也不抻着:“诸君,结果已出来,有人出价到六十万两一成。” 瞬间,惊愕声,叹息声连番响起。 也可能是没舍得多出,也可能真是钱不够。无论何种原因,那些出价低于六十万两的,此时已经丧失了资格,众人无不眉头紧锁,扼腕叹息。无奈只有这一次机会。 苏烈把纸条递给刘和,示意众人传看。 精美的五色花笺上标有万柒柒壹,上面写着愿出价六十万两求购一成股子。众人传看着这花笺,又是一阵叹息。 待众人看完,苏烈才说:“诸君,这份竞价并不是最高的。”诸人中传出惊叹声,“世子,还有更高的?是多少?” 苏烈并不回答,对着众人说:“诸君,钱财多寡只是一个方面。除了要有钱财多寡的限制,我还对人有些挑剔。并非是哪位郎君价钱出的最高,某就会把份子卖掉。譬如若是十八航之人,出再高的价,我也不想卖。” “现下,我将与前三位出价最高的郎君单独面谈,诸位别着急,也别气馁,留下尊姓大名,先在别室少待片刻,也保不齐前面的郎君买不完呢?是不是?” 众人又都出去,抱着一线希望,分别各自安排了地方,刘和着人伺候。再将万字柒柒壹请了回来。 这是一个很平实的中年人,身材普通,嘴角带笑,双眼晶亮,透着几分沉稳。 屋里一共三人,老刘和王世虎在外间,刘和随侍在侧。 致礼让座之后,苏烈开门见山:“请问郎君高姓大名,以何为业?如何出得这般价钱?又打算如何交割?对这寻仙酒坊又有什么要求?” 中年人先是报了下拳,才说:“全凭世子做主。” 苏烈当下愣住,就有些迷茫,这么拿钱不当钱的吗?这钱反而有些烫手,吓得苏烈不敢要了。 立即肃容说道:“郎君且言之,若是不肯以实相告,这宗买卖便作废罢!” 中年人笑意更深,起身抱拳:“见过世子,在下乃是府前街上东铺管事,福远号的掌柜,宋有福。此番乃是侯爷所命,务须购得一成份子。其余则一切听世子吩咐。” 第34章 订约 苏烈更懵了,那么个小摊子,开口六百万两?亲爹帮忙也不是这么帮的呀?再说侯府也不像这么有钱的主儿呀? 当即来了兴趣。身子往前倾了倾,“坐下坐下,说说?” 宋有福坐下,带着笑说了起来:“世子容禀,咱们侯府自二次征南之前确实挺穷。彼时只有两队护卫。侯爷不屑商贾之事,可俸禄还不够那贴补些伤退老卒的。还是靠着夫人贴补,才勉强维持。” “您自鹤鸣山捎来的酒和白糖,才让侯爷活动了心思,侯爷曾言道,不能让小儿操心家事。” “虽然这物事金贵,但数量太少,即便发卖,也是杯水车薪,便一直留在了府里。直到二征交广之时,因着朝廷并未足额供应粮草,却下令督府征发兵卒,自筹粮饷。侯爷才下定决心。” “自此便定了府前街东西铺子,各设管事。东铺掌辽东,高句丽,新罗,百济,倭国,琉球等贸易,西铺掌林邑、扶南、阇婆、天竺、干陀、大秦、安息、波斯等贸易。” “自此才渐渐有些积累,西南军费尽从此出。” 苏烈连嘴都张大了。早知道我还干什么竞价?瞎操了多少心啊这是?闹了半天谁也不如我有钱啊! 当下便无心恋战了,对宋有福说:“老宋,你先找地方歇会儿,我把这里打发完,咱们回府接着说。” 宋有福抱拳告退。 苏烈抓起茶盏一口干了,催刘和把最贵的那个叫进来。 一个干瘦干瘦的黑巴巴汉子进了屋。一咧嘴,好一口白牙!在他黝黑的面色映衬之下,愈发显得牙齿洁白整齐。 汉子很是热情,兜头一揖,“见过世子殿下,下官大赵内府监右丞赵孟,掌东梁事宜。” 苏烈一听大赵,直觉的感觉有问题。 他头一回感觉自己智商上可能还差些。 站起来走到赵孟身边,“坐,坐下说。”自己也坐在赵孟身边。 赵孟一点也不见外,两排白牙闪亮闪亮的,“自世子回建康,就想着拜见世子了,可公主严令不允,说是先让世子歇歇,少烦您。这倒巧了,您弄这个竞价,自家的买卖怎么也不能落在他人手里呀。” 苏烈也不插话,看他停了一下,还催赵孟,“你接着说?” “遵命,世子。咱们大赵内府不敢说比北魏,东梁,这百把万两银子算什么?再说世子的事情不就是公主的事情?公主的事情不就是大赵的事情?大赵的事情,我内府监自是责无旁贷。” “再者,此等稳妥的买卖,又兼暴利。正是内库心之所向,苦寻不得的呀!” 苏烈心想,难怪开价一百万两买一成份子,这才是正经八百的托呀。这可是国资,有保值增值的需求啊。又接着问:“你来,我阿娘知晓吗?” “禀世子,公主自然是知晓的。公主掌我大赵内库,下官乃是遵照公主令谕行事,绝不敢擅作主张。” “世子,下官出价如何?以下官猜度,当是能镇住东梁这帮子商贩。还得多谢世子,这回下来,公主必然高兴!” 这句话说到了苏烈心里,说一千,道一万,老娘高兴就行。 赵孟喜翻了心,还要再说,苏烈拦住他的话头,“老赵,听我说,我先把这里料理完,咱们再回府说?” 赵孟利索,当下站起来一揖,“世子,那下官告退。下官平日就在四夷馆,世子旦有所命,必不敢辞!” 弄得苏烈哭笑不得,“老赵,你别着急走,先找地方歇会儿,我先打发了别人,还得找你。” “遵命,世子。下官告退!”赵孟带着灿烂的笑容出了门。苏烈带着苦涩的神情坐下来。 这叫什么事儿呀,早知道自己家里有钱到这个份上,早躺平了。 计划迅速调整。本来还想着拿白糖出来,再招轮经销商呢。现在看来,自家力量完全够用。 三家中两家竟然都是自家人,往死了抬价也属正常。现在苏烈倒是对出价第二高的商家有了好奇。这种局面下竟然还有别人出高价,这又是哪路高人? 随即让刘和请入。 却是一个斯文儒雅的中年人,一身普通的葛布衫子。三缕长须,面容有些清癯,两腮稍稍往里凹,颧骨凸了一些,肤色白净,眼神清亮,满满的书卷气。 苏烈连遭两记重拳,已经迅速积累了经验,有了两个前车之鉴,苏烈也不敢拿大了。 起来见礼。双方一揖之后,分宾主落座。 苏烈依旧开门见山:“请教郎君高姓大名?如何出得如此高价?” 中年人行容自若,端起桌上茶盏喝了口茶,才微笑着说:“世子,在下谢荣,做些书纸买卖。因这寻仙酒实是在下生平见,众人皆又趋之若鹜。便断定必是个长远买卖,就出了价。既然公子第三个约谈,想必在下亦是身在其中,敬陪末座了?” 苏烈好奇地看着谢荣,“不,你是第二高价,所以请谢郎君解惑,如何出七十万两巨资要这一成份子?” “不瞒世子,依在下看来,此酒若以五十两一斤计价,年产十万斤,即可获利大概五百万两。一成分红,每年可得四十万两。且此等物事,万民皆可享用。日后销量,只会增加不会减少。分红自然也只会多,绝不会少。” “更关键的是,随着此酒风行天下,份子价钱也必然会水涨船高,甚至会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价格。此等稳赚不赔的买卖,在下只担心出价低了,耽误了东主事情,从不敢自认出价高。” 华烈通过谢荣的风度言辞得出判断,他背后的东主是个高人。眼界气魄绝非一般人物。虽然也是有保值增值的考虑,但和那些想着一朝暴富的商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又接着问:“你家东主就不怕真赔的血本无归?” 谢荣从容笑道:“世子未免也太看低了自家。且不说世子家世,即便此酒一斤不售,有今日之竞价盛会,这份子明日便翻一番也未可知。何来赔钱一说?” 苏烈不再多言,心中有了决断。“谢郎君且少待。”转头让刘和把宋有福和赵孟请来。 待两人进屋坐定。苏烈开口说道:“三位郎君,本次竞价,三位出价最高。便以三位做为最终人选。以我之意,三位各拿一成二的股子,每股作价六万两。可否?” 三人自然喜出望外,满口答应。 苏烈继续说:“过两日,我会拟个详细的章程。请三位过目。届时三位如有何要求,亦可一并提出,我等再细细商量。今日之事,密不外传。一切待契书签订之后再说。可好?” 三人肃容答应。苏烈便让刘和倒水,斟茶。举起茶盏,“我敬三位,预祝我等宏图大展!”当先一口喝下。 苏烈亲自登门,挨个和剩下还在等待的投标诸人道歉。言道此次遗憾,竞价之事已成。未来如有机会再行合作。每人送了三坛寻仙,留作纪念,又礼送到三楼楼梯口。 众人告辞出门,已是子正时分。 第35章 夏至的凉面 目送众人离开之后,刘和低声禀报,苏铮还在聚饮,并未回府。 苏烈一皱眉,叫着老刘,王世虎跟上。便转身去找苏铮。 宗室子弟怕御史告状,出来玩也都躲躲藏藏,找清净地方,多是花船绣舫流连。和他们走得近的官宦子弟自然跟从。 一些家中长辈职位不算太高的世家子,则没个定准,画舫青楼无不出入。苏铮他们就是这类。 苏烈一进门,七八个人都站了起来,都是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 苏铮喝得不少,一见苏烈进门,上前行了个礼,便回头嚷嚷:“快快,见过我小叔,镇南侯世子,南城尉苏都尉。”几个小伙子各自行礼。 虽然苏烈年纪小,可身板宽实,气度森然。拉下脸来,还真是大人模样。又兼着家世既好,自身也刚接了城尉。一屋子人或看苏铮面皮,或是出于礼貌,都很给面子。 苏烈笑着和大家见礼,感谢大家仗义执言。瞥见屋内还堆着刚送过来的寻仙,便笑言道:“这酒如何?”一众人小脸儿或红或粉,皆是赞不绝口。 苏烈便笑。“这酒可烈,多饮伤身。几位何不带回家去,也给师长尝尝?刘和,咱们带来的酒还有多少?” 刘和躬身回话,“禀世子,还有十坛。” “都拎过来,让几位郎君分了吧?”刘和领命,出去传话。 “多谢诸位郎君援手。阿铮交了些好兄弟啊。诸位也知我今日事忙,刚和阿铮说了,再当面奉请诸君!大后日清闲些,请诸位喝酒!以表谢意!” 几个小伙子许是喝多了,也不认生,扯着嗓子喊:“多谢小叔赐酒!” 苏烈笑着佯装生气。又跟苏铮嘱咐,“少喝些,也让你兄弟们少喝些,早点带酒回府。”苏铮连连点头,“放心吧小叔,不再喝了,一会儿就回去。” 南尉府尉狱里,一灯如豆。自同庆阁出来后,苏烈马不停蹄,赶到了这里。宋有福并没走远,一直等着他。两人同车而行,到了尉府门口才分开。 这个刺客虽是硬气,结果也没抗住禁闭室的威力。 苏烈拿着手里的一叠纸,大感棘手。 刺客叫孙辉,确实有些名气,名列烟雨楼十大刺客第七。江湖上称之无影剑,善于隐匿,一击必中。据孙辉招供,好几位武林名宿都是死于他剑下。 两年前,西蜀江阳大豪安鹏飞深夜暴毙于宅内,传言被一剑毙命。至今不知凶手是谁,就是孙辉的手笔。 大梁境内,江州浔阳五蛟帮的老大,纵横彭蠡湖十余年,掌控入江水道。正如日中天之时,亦是夜里被一剑封喉。导致彭蠡湖水道易主,引发了一年多的龙争虎斗,血雨腥风。 十大刺客里,只有第三血刀赵十六;第五远鹰隋碎;第七无影剑孙辉有名有姓,其他消息江湖上根本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烟雨楼是如何接到买卖的,也没人知道烟雨楼有多少人。烟雨楼的楼主是谁,也没人知道。 孙辉根本不知道谁是雇主。他就住在江宁,一妻二子。没有买卖时,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普普通通过活,也不用担心劳役,征赋,花钱即可。孙辉又不缺钱。有人会把任务和费用放在他家的鸡窝上,完成刺杀后,还是有人会把酬劳仍旧放在他家的鸡窝上。 有意思了呀,莫非十八航早知道自己是谁?还是另有其人? 那两个箭手刚被抓住当晚,就招了个干干净净。王世虎又顺藤摸瓜,逮了他们几个同伙回来。 这帮人就是南城的无赖少年。受一个何自所遣。弩箭也是何自给他们的。何自常在凤台山出没,是十八航的一个管事。 苏烈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循线摸鱼,抓住线头再说。 着王世虎安排人手,争取明日,不,得说今日了,把何自拎回南尉;又着李慧带郑图回南尉问话。 ~~~~~~ 夏至凉风不至,天长暑气更长。 一大早,苏烈连步都不跑了,带着四位小姐姐到了中路厨房,亲手张罗凉面。忙忙活活一个多时辰。赵瑾蓉笑眯眯的在一旁看着,眼见得大功告成,便一叠声的安排摆饭。 引子没放水,纯用鸡蛋活的面。擀开后齐了四边,叠好再切。以苏烈的刀法,自然是细如麻线,根根均匀。提前准备好凉白开,面出锅后先在凉白开里过一下,再投入冰水之中。 浓浓的花椒油,浓浓的麻将一并撒入冰水钵中,单摆黄花,木耳,白芹,冬笋,豆芽,面筋,荠菜,雪里蕻,藕片,豌豆尖,林林总总一十九种配菜。又单调了蒜蓉,胡椒面,茱萸汁,葱油,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东次间里,侯爷和夫人早已含笑坐定,看着苏烈摆弄,一通忙碌之后,苏烈亲手挑面舀汤,加上各种配菜,给阿耶弄了一大碗复合辣的,又给阿娘奉了一碗不带五荤的面。 苏烈才诚心诚意的跟耶娘说:“阿耶,阿娘,今日夏至。惟愿耶娘和乐安康,吾家和顺长久。”一拜到地。 夫人本来是美滋滋的看着,一见苏烈如此郑重大礼,反而变了颜色。慌的赶紧站起来扶。 “乖阿奴,快起来,怎么了这是?” 侯爷也收了笑容,凝目注视。 “阿娘,没事,就是想着夏至了嘛!给你们做顿饭!”苏烈站起来笑着说。 夫人拽着苏烈坐下,才佯怒说话:“傻孩子,做饭就做饭,行那么大礼干什么?胡思乱想什么呐?吓得阿娘吃饭都不香了!” 一般公主开口的时候,侯爷都没什么存在感。这时也破天荒开口说:“阿烈,大丈夫立世,讷言敏行。一个夏至,还行什么礼?赶紧吃饭!” 又接了一句,“有空儿陪你阿娘多打会麻将。” 苏烈也就不再矫情,端起碗猛吃。一边吃还一边吹嘘,还有更好吃的呢,回头给耶娘再做。 回到东路内书房,收拾心情,开始写章程。 这是苏烈第一次长篇大论的正式写字。以前都是瞎划拉,藏拙,能用就行。 在苏烈眼里,单就书法而言,有两个人他最佩服。一个和盛德帝一样,是个皇帝,也是除了皇帝干的不行,其他任哪一样,都是无双无对。一笔花鸟,一手花押独步天下,不知惊艳了多少后人。 另一个也是独出机杼。一手字奇峰突起,称雄书林。其字庄重雄浑,端严肃穆,筋力尤其强健。行书更是大气磅礴,遒劲勃郁。字写好了放那,都是一股子森然不可轻犯的劲儿。其颇为悲壮的人生故事,更是让人肃然起敬。 这两人的字,苏烈都没少下功夫习练。当年陆院研究生时,凡有书会,苏烈没少吊打那帮牲口。 此刻兴致勃发,一笔在手,自然是熟极而流。又兼着内息圆转如意,字迹愈发潇洒,或厚重敦实,或飞扬顾盼。通篇欹侧生姿,行气森森。颇似一人于山巅抚刀长啸,又或大将阵前披甲。 一个多时辰下来,林林总总十余页纸。 其间刘和来报,说郑图拿到了,李慧请世子示下。苏烈正忙,便说先关尉狱里。 写完又反复看了一遍。才说到西次间换换脑子,正盘坐着琢磨南巡尉呢,姚黄报公主驾临。苏烈赶忙出屋迎接。 公主也不搭理苏烈,风风火火的直奔内书房,“哪呢?哪呢?” 赵瑾蓉走的快,掀开门上竹帘,公主进门直趋书案。把案上文稿拿在手里,眼睛瞬间睁大! 第36章 书稿和董事会 公主是识货的,从小到大,不知看过了多少名家法贴。细细的端详了半天文稿,越看眼睛越弯,越看嘴角越翘。到最后捏着文稿,看向苏烈。 苏烈忙近前听命,公主高兴的合不拢嘴,胡撸着苏烈的头,“我的傻阿奴,这可真是老天开眼呐。阿蓉,在这边摆饭,把侯爷请过来!苏氏先祖又显灵啦!” 不用问,肯定是姚黄告诉刘和,刘和禀报了夫人。更大可能是姚黄让刘和禀报了夫人。姚黄没离开过内书房,刘和来禀了次事嘛! 侯爷来得很快,把一众人都赶出了内书房,一个人静静的看文稿。苏泽看过不知道多少时书行卷,眼界比公主只高不低。 两百年来,江左诸公之书无不追求妍放疏妙,婉媚恬淡,时人之字更是媚婉,讲究风姿特秀。北朝书艺虽有雄浑之气,却无此等森严法度,壮阔气象。苏泽细细品味文稿,心中暗暗思量。 还是赵瑾蓉去请侯爷用饭,侯爷才放下手稿出门。 席间,公主真是跟看宝贝似的,手不停的胡撸苏烈。“你说说,你说说,你怎么就练成这么一笔字呢?” 又冲着侯爷说:“以后谁再说咱们家武略精雄,妾就让阿蓉掌其面!” 侯爷:“……” 公主又叫赤丹上前,赤丹上前听命。 公主喜滋滋地说:“赤丹,你精于医药,心最细。以后便值守东院内书房!本宫说过,只字不许出内书房,一定要记住!凡涉及文字,务必誊抄一份。原稿绝不许出去!” 赤丹伏地领命。 公主这顿饭吃得是真开心。不但给侯爷倒了盏五年陈,自己也来了一杯。侯爷好几次欲言又止,只好多吃几口。 午睡起来,苏烈着刘和安排人去请三位中标者,晚上戌正,同庆阁会面,有事商谈。 申正,苏烈来到南尉府。 坐定之后便传令,明日辰初检校,南尉府全员齐装候命,都尉大人有事吩咐。 不待李慧再请示,又交代他,什么也别问郑图,关他一夜,明早放回去即可。那个烟雨楼的孙辉,想办法让他越了狱。 李慧又禀报,昨日共收了两万一千三百七十两银子,如何处置? 苏烈便命孙通,兵卒每人先发五两银子,队正二十两,校尉五十两,就用防暑降温费的名义。 两人摸不着头脑,遵命办理就是。 苏烈巡视了一圈南尉府,旋即赶往同庆阁。 赤丹,烈香抄了三篇文稿,苏烈看过之后,交给了老刘保管。 此时三篇文稿便放在同乐阁几上。 宋有福和赵孟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文稿,磕绊都不打一个,满口答应,全凭世子做主。要不是有谢荣在场,他们俩还看什么文稿,早问银子啥时候送过来了。 谢荣认认真真的看完了章程,开始提问题。 “世子,在下有一事不明,请教世子。这章程上说,诸事皆由股东共议,若有不谐,以所持股权为限,投票表决之。凡欲行之事,皆需得票超过半数。如何以股权为限?” “就是有多少股子投多少票。打个比方,咱们遇事意见相左,我说行,你说不行。那就大家聚齐投票。咱们一共是一百股子,我有六成四,你有一成二,投出票来,我算六成,超过半数,那就按我说的办。” …………谢荣明白了。 “您持了六成四的股子,我等三人合计三成六。为何还用表决,您一言而决即可呀?” “不是这样的,谢管事。眼下我等初创,所持份子确实是这般格局。于酿酒之道,我也确实比你们要懂一些。自然我可以一言而决。可是未来,我等的酒坊必不会局限于建康一地。” “益州,洛阳,难免不会有人心动,共襄盛举。彼时我等的份子难免会发生变化。故而,此一说乃是为了彼时。” “多谢世子,可是这监事会又有何用?” “眼下是没用,等将来诸事繁杂,监事会就会有大用。可以防止底下人胡作非为的。” “若是董事会胡作非为呢?” “那监事会还真没办法。只好哪个股东不满,就撤股呗!监事会的监事其实首先是为自己的股东负责,其次才是为酒坊负责。” “那这个必须每年分红呢?” “这是为了你们的利益呀,万一酒坊挣了钱,我说这钱得再建个酒坊,先不分。第二年又挣了钱,我又说还需建个酒坊,还不分。你们还挣什么钱?不被我坑了?” 谢荣再无问题。等到安排酒坊人手时,谢荣又出了幺蛾子。 董事会不用说,在座四人组成了董事会。 监事会各自安排人手,谢荣说不用,他不派。 账房自不必说,家家都会派出。总账房自然是苏烈安排人手。 酒坊各级管事,各家都需派出,千头万绪的事务,不可能苏烈一人干。谢荣说他不派。 苏烈就问谢荣,“谢管事,你不怕你这钱送过来,花个精光,酒坊还没建起来?” 谢荣洒然一笑:“世子,我家东主的本意,是账房都不派的。是我苦苦劝说,言道如此放手,反怕世子多心。我家东主才勉强同意。还言此不够豁达,非智者所为。世子尽管放手施为,我家东主绝无它意。” 至此,便没什么障碍了,几家达成一致。把盏言欢。 待得要立契之时,谢荣又闹妖蛾子,连契书也不签。言道,无非一个信字,世子按时分红就好。 谢荣还振振有词,言道,自己一个小小管事,即便签了契书,出了差池也无能为力。即便不签契书,以世子之尊,自然言出必践。 弄得苏烈尴尬不已,这事闹得,显得咱局局促促,不够洒脱了。 四方约定,先期投资一百八十万两白银,在丹阳得胜庄上建设酒坊。后续再视情况随时追加。对外则宣称先期投资三百万两白银。 赵孟笑嘻嘻得说道:“在下在南城有处产业,位于西市之南,小长干东边的春水巷中,前后三进,些许闲杂事务,世子可于彼处处置。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苏烈表示同意。宋有福立马接着说:“世子,在下以为如此甚好,可备不时之需。若世子同意,有甚改建装饰的地方,便由在下动手吧。也算尽个心意。” 苏烈接受了他俩的好意。谢荣一笑不言。 第37章 越狱和筛查 竞拍之后,消息不胫而走。苏烈多了许多素未谋面的朋友。南巡尉里每日帖子不断,求见的,饮宴的,竟然还有约他文会的!苏烈果断拒绝,咱是武官! 晨光微熹,苏烈已在南尉府校场跑操。有了钱,南尉府也会吃了,蒸饼,白粥,三合齑,就是韭菜酱加姜蒜末儿,再加一人一颗鸡蛋。 辰正,除了各处守卫,两百多人已经站在校场。南巡尉大人站在一进月台上,开始布置。 “我南尉本为天子麾下,奉命守卫南城,掌缉捕治安之责。自该尽忠职守,上不愧陛下俸禄,下不愧百姓黎民。然数年来,寸功未立,威名日下。日前,竟有奸徒意欲谋害我中尉府主簿大人。鼠辈如此猖狂,视我南尉为何物?” “现已查明,此匪受十八航首脑何自指使,何自在逃,本都尉已着人缉捕。因十八航势大,匪从众多,特全军出动,一一筛查。” 众人听得迷迷糊糊的,这是要硬撼十八航?咱南尉府也要抖起来了? 别没两下又拉了胯! 南尉府所在里坊叫扇骨营,大概有两里方圆。多是平民百姓所居。因其两水夹持,宛如肋间一般而得名。 前巷名叫永青巷,东西走向,一条巷道丈五宽,直通秦淮西岸。 后巷叫井水巷,丈余宽,曲曲折折,从南尉衙门西侧弯到郡东街上。郡东街以西,便是草市,草市之南,就是丹阳郡城了。 扇骨营的百姓今天算是开了眼。两百多巡卒,扛着铁锹,铁铲,背着竹枝扫帚,满里巷的打扫卫生。青石板上被扫的干干净净,还挨门挨户的吓唬老百姓,再要是自家门口这么脏,便须交纳什么“卫生管理费!” 每条巷弄都有一名队正大人管辖,不但是卫生,举凡争执,欺压,甚至丢了鸭子都可以找队正大人求个公道。多举没事,若是有事不举,罚银不说,还得拉到衙门里吃板子。 每户都被问了个底掉,家里几口人哪?都做什么的?都被记在了簿子上。按着巡卒老爷的说法,过几日发个牌牌,各家务必钉在门上。 唯一的好消息是,巡卒老爷说了,南巡尉大人有令:不论是谁来要钱,都不能给,必须回报南巡尉衙门,待南尉查实决断,再听令行事。还再三强调,不论是谁! 临街的商户同样被查问了个底朝天!哪里人氏,何时至建康,家住何地,铺子里多少人手,各自身份来路等等。同样被告知,过几日会发块牌子,彼时钉于显眼位置。 在众多巡卒把永青巷清扫了一遍以后,所有商户都被告知:自己门前的地方叫“卫生区”。 每日必须保持卫生区清洁,若被发现自己卫生区里有牛马便溺,行道垃圾之类,轻则训斥,重则罚金。叫什么“卫生管理费”。 除此之外,临街商户还获得了特别优待!他们还需交纳什么“治安管理费”,倒是不多,每月五十个钱。晦日缴纳,南尉府有专人前来收取,并给凭据。 凡有不法惊扰,威逼强迫之事,务必报南尉府知晓。若有事不报,左右连坐,俱行罚金。 什么癞头也不知道这个“卫生管理费”是个什么东西。至于“治安管理费”,无非是衙门里的大人想出来的要钱法子罢了。大家都知道南城尉新官上任,自然要刮一刮的。 南城尉也是闹了大笑话,白天忙活了一天,一条街巷还没弄齐整,天刚擦黑时,又都拎刀满街乱转。---尉狱里的犯人竟然越狱了!! 那些越狱犯如何,老百姓并不关心。倒是这些巡卒,第二天又上了门,一通巡视嘱咐。有的人家还被发了牌子,上写诸如,永青巷三三五,户主刘十四,一丁五口之类。 苏烈也没闲着,到了中尉府诉苦。 因着南城尉折腾了小半夜,巡卒们大张旗鼓的追索逃犯。南城尉跑了犯人这事,还有苏烈训话时的言语,已哄传中尉系统。 奇怪的是人们的关注点竟然不是南尉懈怠,或是贼犯凶残。而是——南尉狱里居然也能有犯人? 连袁立也不例外,他笑着安慰苏烈,“些许宵小,跑了就跑了吧,倒是苏都尉如此锐意王事,堪为我辈楷模呀!啊?哈哈哈。还是莫要太辛苦才是。” 苏烈十分气愤:“大人,我必得此贼而裂之。此等蠹贼,竟敢利欲熏心,行刺于我。若不明正典刑,将其绳之以法,下官威严何在?我中尉府威严何在?我镇南侯府尊严何在?我大梁律法威严何在?” 看着义正辞严,慷慨陈词的苏烈,袁立心中暗笑。这是觉得没面子了呀。 嘴上却笑着安慰:“自然,此亦苏都尉分内事也。自行处置便是。可需尉府相助?” 苏烈慨然说道:“怎敢劳大人费心。下官自然料理。”随即便风风火火的告辞而去。 陆审言听到消息后,也没好意思找苏烈打问。听着这风言风语的意思,是陆信找了十八航的人做的? 不是冤家不聚头? ~~~~~~ 都尉大人生气了,要追查逃跑犯人。从昨夜开始,一整天下来,整个南尉都跟被老虎追似的,忙的脚不沾地。 …… 夜已深沉。铺单子刚洗过,还留着好闻的皂角味,柳七躺在大铺上,看着窗外的月亮满心欢喜。 他世为军户。原是外军,三年前补差时候被调进了南尉做巡卒,家里两个弟弟。本以为入了禁军,怎么也好些。谁知道三年来吃不饱也饿不死,在这里苦熬。 二十的大小伙子,只能靠南尉府里一天三碗白粥活着,别说帮衬家里了,就是衣裳钱,都得家里贴补。还不敢跑,一跑就成了逃户了,全家倒霉。 平常发的那点子米布,别说换钱,还不够家里俩小狼崽子的呢。愁的他老娘天天抹泪儿,啥时候能娶上媳妇呦。 这两日,不知哪路神佛显圣,来了个世子都尉。真是舍得啊,那碗里的大肉膘泛着油光,吃得真是舒坦。 发钱也是豪爽干脆,三个月的饷竟然一个钱没扣,还赏了个叫,叫“防降费”的钱。沉甸甸的五两银子呢!队正看顾他,特意许假让他回家一趟。柳七回家时,阿娘抱着他高兴的抹了半天眼泪! 阿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钱!絮叨叨的说要给他说个媳妇,还得给俩弟弟买些肉吃,再给阿耶打上一壶酒。 阿耶腿脚不好,当年青州运粮,冬天下河拉纤受了寒。等症状厉害了,便被青州军开革了回来,好赖给了四勋功绩,自己才不用去外州挣命。 阿耶端着渣滓小酒嘱咐:“小七啊,这是祖上显灵啊,让你遇上了贵人,可得尽心当值伺候啊。人这一辈子,有时候就是这么个机缘。但凡得贵人看重,能熬个队正,校尉的。咱们这全家就都跟着你出头了啊!”柳七哪能不明白,吃了饭便赶紧回了营。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带着笑入了梦乡。下弦月皎洁,斜挂于天幕之上。 ~~~~~~ 郑图也睡不着,怔怔地想着心事。 第38章 敲山震虎 昨日早上,一个校尉带着两什巡卒过来,在总舵找到了郑图,那校尉人高马大,骄横的很,张嘴就是:“郑图,你的事发了,随我回南尉府问话!” 郑图本欲还嘴,还是军师使眼色,自己便跟着校尉到了南尉府。 可一天一夜下来,竟没人搭理自己! 转天前晌,还是这个校尉把自己领出都尉府,说没事了,让郑图回去! 恨得郑图牙根都痒,什么人这么羞辱自己? 这还不算事,待回到总舵,刚进门,就又被军师叫到堂前,会主竟然也在。 军师和煦的问自己:“郑图,南城尉何人问你话?” “回军师,并无人问我话,我入了南尉之后,便被关在了牢房里,今早就又放我回来了。” “嗯?南城尉莫非吃饱了撑的?无事生非带你去溜一圈?” “小人也正纳闷,这南城尉平素并无一点事端,如何会找上小人?” “郑图,我再问你一遍,你想好了再回话。南城尉问你什么了?”王猛的神色转为冷淡,声音放得轻轻的,眼里透出了寒光。 郑图太熟悉这种眼神了,本能的战栗了下,声音也高了起来:“军师,他们确实什么都没问,小人平白被关了一夜,就又被放出来了。” 王猛不再说话,闭目往后靠了靠,过了一霎,才睁眼前倾,盯着郑图道:“郑图,你知不知道那赵处是什么人?” 郑图莫名其妙,“军师,小人不知,因着军师交待,少生事端,前夜也没去同庆阁。” 王猛咧开嘴,森森而笑:“昨日传出消息,那赵处乃是镇南侯世子,苏烈。刚任了南城都尉!” 郑图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得大堂,怎么回得家。 ~~~~~ 王猛也睡不着。 别人不知,他岂能不知?郑图九成说得是实话。 这欲擒故纵之计,太明显了,这就是给他王猛看的。敲山震虎嘛!若是苏烈给自己来这么一下,自己当如何自处? 长着杏核眼的女子一般都精明,她们会用自己明亮的双眼审视一切,加以评估。王猛的发妻尤氏尤其如是。 暑气已消,一灯如豆,看着王猛在身边辗转反侧,尤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夫君,那些人还跟着你吗?” 王猛声音里都透着疲惫:“妇道人家,哪那么多事儿?照看好阿庄便是了。” “夫君,若实在为难,何不投了他们?前几年咱们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傻妇人,谈何容易啊!” 谈话到此而止,相顾无言,东方既白。 ~~~~~ 王世虎也没睡觉。正在尉狱里盯着。 许辰带人守了两天,终于薅住了何自。这厮狂赌了两天两夜,被摁住时,走路都打晃了。 南尉狱里,灯火摇曳,何自浑身湿透,被摊在铁胡凳上。 府卫的作风简单粗暴。 人拎进来,什么也不问,先堵上嘴打。打昏后泼水,醒了再接着打。 两次泼水之后,何自嘴里的麻布被掏出。两条大汉盯着他虎视眈眈。 别说麻布,何自早已经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了。掏出来还不算,再摊开晾平都行!奈何哪怕早一点,这俩大汉都不给机会。 陈新这几日一直盯着十八航的诸般人物,惊了一个扬州分舵的舵主。舵主名叫石五钧,江湖人称分水蛟,号称三品高手。在凤台山附近有所宅子。十八航的肥羊买卖,扬州消化了三成有余。 这石五钧发现被跟踪之后,便调遣人手反跟踪,竟发现了赵处就是苏烈。于是便有了那场雨夜刺杀。 何自这帮人便是受石五钧指使,本意是想先吓唬吓唬苏烈。 毕竟世子爷身娇肉贵,高高在上不是?没准不愿意和这帮泥污里的人纠缠呢?十八航打着先兵后礼的主意,没准也就消除了这场麻烦。 至于另外安没安排人手,就不是何自这个身份能知道的了。 ———— 大雨黎明开始下,哗哗的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苏烈坐在西花厅听完了王世虎的汇报,思忖半晌,决定先扣着何自。若是放出去,怕惊了十八航;不放出去的话,十八航要么继续动手,要么找自己和解。总会露出头来。 一边查弩的来源,一边盯着十八航,看他们有甚么后续动作。 因着南北对峙,为了争夺人口,《大梁律》相对宽缓,像何自之流也就是徙边而已,充作官奴或边军,熬几年就放了。 而且,尉司虽有执法权,却无审判权。捉贼以后,需具文行卷,连人犯一起移交有司,例如周边郡县之类。 若是有谋反,谋逆大案,则上报中尉,移交大理寺,再由廷尉签决。涉及死刑的话,得陛下朱笔涂名,才能秋决。 若是有甚么不公或者猫腻,御史台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有监察之责。 所谓的三司会审,多是主办或刑部,大理寺,再加上个御史都察组成。 反正下雨,出门儿也不方便,苏烈便写写画画的琢磨酒坊的事儿。 刘和入禀,说宋有福问了,银子送哪去? 苏烈呼一下子想起来,问宋有福在哪?刘和说不知道。 嗯?怎么来的消息? 门口摊子上每天往里送菜,这两天加了东院的份例,送菜的赵老实亲口问我的。现在人还在前院,等着我过去连付账带回话。 还真是挺低调啊!苏烈暗暗赞叹。 想了想,让宋有福把银子送到庄子上,得空时从青州一带淘五十斤干海肠回来。又让刘和约苏铮,晚上同庆阁一聚。 四个小姐姐瞪圆了眼守在门口,生怕他又拿着一摞子章程出去。 快到午时,雨还没有停的意思,苏烈招呼上老刘,王世虎。也没带别的护卫,四人腿儿着赶往尉府吃饭。 尉府众人倒是不错,按着苏烈的交代,全都按部就班行事。虽是大雨,巡视的兵卒也都派了出去,着蓑衣巡岗。 苏烈转了一圈,各岗哨都挺精神。其余兵卒窝在营房里。各值房里也都井然有序,忙而不乱,各自整理号牌,簿册文书之类。 后晌传见张文秀,雷方两校尉,选了两队精干人手待命。 坐衙到了晚上,再无它事。苏烈便带着左右护法去同庆阁吃大餐。 第39章 谢宴 苏铮一帮小哥儿们到得早,同乐阁里围满了一圈半大小子。 苏烈一进门儿,便是一通喝彩,苏烈赶忙笑语谦让。乱哄哄的一通引见之后,各自入座。 酒必然是寻仙,菜式也早得了刘和交待,此时俱都流水般上来。歌姬也入场助兴。 一曲终了,苏烈含笑端起酒杯,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开口祝酒。“诸位郎君!各位都知晓,我在鹤鸣山上修行,师门严命,不许饮酒。失礼之处,诸君莫怪才是!” “前日竞价,万人瞩目之下,诸位郎君仗义执言。我心里很是感激!” “初回建康,便有这么多郎君为我撑腰打气,站脚助威!不愧是咱们大梁风骨,建康栋梁。不多言,我以水代酒,敬诸位一杯!饮胜!” 一帮小伙子各个容光焕发,与有荣焉。都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苏烈看着众人喝完,把杯往旁边一伸,刘和又续上一杯水。 苏烈捧着杯继续说:“这第二杯,便是敬诸位郎君肝胆相照的情谊。” “我这几日也打听了,我这小侄虽是文未成,武亦未就,可阿铮交了你们这一帮好兄弟!常言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众兄弟戮力同心,何愁功业不就?” “这杯酒便祝在座诸君,早日青云直上,功成名就。携手成就一番事业!饮胜!” 一帮小小子都被带动了情绪,齐声大叫:“饮胜!”又是一杯酒一饮而尽。各个激动的不行,嗷嗷叫着要敬酒。苏铮更是眼泪汪汪,觉得小叔才是自己的知己。 一帮半大小子依次离席敬酒。苏烈举水相陪,实言相告,言道眼下自己不能沾酒。众人也不以为意,反正就是一个一饮而尽。那个杨亮更是喝的痛哭流涕,直言痛快。 酒宴气氛没有过渡,直接就掀起了高潮。大家你敬我,我敬你,好像革命友谊经过这场酒,一下子得到了升华。 三五巡酒过后,众人情绪稍稍回落。这酒着实够劲,连着几杯下肚,让人昏昏欲醉。苏烈看差不多了,又起身祝酒。 端着水杯站起来后,苏烈含笑说道:“今日宴请,不光是要答谢诸君。前两日,阿铮和我说,想着参与这寻仙买卖,我思虑之下,便想着把东徐州郡内交给他操持。至于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你们众兄弟商议之后,再让阿铮和我说便是。阿铮,这件事可就交给你了?” 苏铮嘴都张大了,忙不迭地站起来,涨红着小圆脸说道:“小叔?你真的放心?” 苏烈笑呵呵地看着他,“自家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苏铮两步离了席,站在中间大声叫道:“小叔!侄儿也不说什么了!多谢小叔!我们肯定不给你丢脸!” 一帮小子也纷纷拍着胸脯叫:“小叔!肯定不给你丢脸!” …… 宴席上气氛太热烈,苏烈没法多呆,嘱咐了苏铮之后,便撤退回府。 刚准备下楼,郑珠儿持着把团扇遮了下巴,在楼梯口含泪看着苏烈。 苏烈莫名其妙,这郑经理又整什么幺蛾子?停了脚步看她。 郑珠儿也是本事,眼泪含而不落,盈盈下拜,娇声说道:“世子救我!” 她这一故弄玄虚,苏烈反而笑了。“郑经理正是得意时候,又有何事需本世子相助呢?” 郑珠儿皱着眉头,委屈的不行,“世子曾言道,竞价之后许我同庆阁寻仙专卖之权……” 她挑了苏烈一眼,又接着说:“奴家东主还以为是奴行事不周全,开罪了世子。世子来了两次,也没提过这个事儿?” 郑珠儿说完,咬着嘴唇儿低头等着苏烈说话。 苏烈笑意更甚,“郑经理快起来吧。非是本世子健忘,而是你同庆阁不晓事呀,我都来了两回,也没看见你同庆阁的态度。你就原话转告张庆,本世子还有事,先行一步。” 四人冒雨回到南尉府,苏烈席上没吃饱,又叫伙房煮了一大盆面,几人分着下了肚。各自调息休养。 丑末,李慧敲了房门,“大人,该动身了。” 两队精锐巡卒挎刀背弩,手持皮盾。张文秀,雷方站在队前,雨夜里等着苏烈下令。 苏烈拾掇利索,也没多说话。轻轻的一个手势,“走!” 从南尉府到凤台山有近十里路,这队人马悄无声息的走了小半个时辰。 半路上会合了陈新领着的一队府卫,在何自的指引之下,离石五钧宅子还有五六十丈时便停下了脚步。府卫压在了北面,配合巡卒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慢慢收拢。 路过一个浑身湿透,蹲在街角的府卫时,陈新停了一下,扭头看了他一眼。府卫重重点头,苏烈看懂了,这是人没动,还在宅子里。 王世虎、老刘、苏烈、静悄悄的摸向石五钧宅院。陈新拖后,带了一什人站上了西南角较高的一栋民宅房脊。夜色深沉,又有雨幕遮盖,倒也不怕露了行藏。 前锋三人组稍微停顿,等着陈新信号。 陈新四处观望各队伍的位置,过了一会儿,对苏烈打了个手势。苏烈会意,转头一挥手。 正是夜最暗的时候,又有雨幕遮掩。王世虎直接正面突进。 跃过院墙,飞身上了一进房顶。 ………狗叫声瞬间传了出来。 ……漂亮! 苏烈本来还想着打个埋伏的,现在只好也跃了上去。 一进院里的灯火已经亮起,十几条汉子从厢房里出来,两条狗疯狂吠叫。二进院落里也亮起了灯,影影绰绰的有人在走动。 外围的巡卒府卫一听有了动静,也加速合围,一群人撞向宅院。 大门一响,一进的灯火旋即都被熄灭。咣当一下子,大门迅速被蛮力撞开。 巡卒府卫发力撞开一进大门后,有几十人一股脑涌进了庭院,当先的一绕出门房,立即平端劲弩向前方射出,后方跟进的兵卒依样施为。 七八十把弩分为左右,让出了中间通道。按三个波次轮射而出,强劲的弩箭瞬间覆盖了整个前院。箭雨稍一停顿,后边巡卒们便从中路突进,拔刀压上。 破风声,入肉声,箭矢射在砖石上‘叮叮’的声音,或是射入木制构件‘咄咄’之声,乱纷纷交汇在一起,夹杂着兵器格挡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传出。 紧跟着就是闷哼声,惨叫声;随即便是喊杀声,兵刃相交,入肉的声音。双方应都有损伤。 府卫们哪管对手什么死的活的,死了拉倒。活着的有就有,没有也行。反正将主也没交待留活口。 王世虎站在一进顶上没动。关注着二进院里的动静,压根没管一进的厮杀。苏烈,老刘紧随其后,站在了二进院的两厢房顶上。 二进七八个短打扮站成了个扇形,手里端着上好弦的弩虚指前方戒备。护卫着中间一个四十许的汉子,汉子手里提着一口刀,冲着王世虎提气大喝:“敢问是何方好汉?是何来意?划下道来!” 王世虎大声喝道:“你就是分水蛟石五钧?” 那汉子高叫:“不错!何方鼠辈?!” 王世虎也不答话,暴喝一声:“放!” 第40章 小试牛刀 十余支羽箭从黑暗中飞出,精准的命中了端弩的短打扮们。紧跟着,又是十余支羽箭破空而至,再补中了一次。 前后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汉子身边的弩手就全都倒地。只有两三个还能呻吟。 随着羽箭命中,王世虎飞身而下,离石五钧还有两丈远时,一锏当头! 锏势威猛如虎! 这一砸兜头盖脸。铁锏携着王世虎高速扑下时的强大动能,与王世虎的气劲合而为一,直向石五钧而来。 雨幕受劲风所激,都散乱开来,铁锏行进轨迹上的雨珠都被劲气压成了雨雾,黑沉沉的夜里显出一道白色的轮廓。说砸也好,说劈也罢,白幕像是一把超大的刀,向石五钧咆哮而下。 来势过于凶暴,石五钧生出一种无法抵挡的感觉。连忙矮身蹿出,向右横闪出了一丈多远。 带着呼啸声的铁锏砸空,白色雨雾形成的弧形气劲劈在青砖地上,轰然一声,地上被砸出了一道尺许深,两丈余长的深沟。青砖化为齑粉,宛如水浪一般向两侧飞起,又被锏雾身后的乱流一裹,在空中卷扬起神奇的形状。 地上的一众短打扮就没什么反应的机会了,纷纷被劲力波及,向两侧抛飞,连一个呻吟的也没有了。 王世虎锏势用尽,身子将要落在地面的时候,石五钧动了。 不愧是分水蛟的浑号,石五钧动起来就像一条鳄鱼一样,身子一摆,脊椎灵活的一曲一卷,便从侧面向王世虎游来。 稍一盘旋进势,手中刀便由进步撩刀转为力劈之势。刀锋也泛起尖锐的啸叫,同样是带着雨幕狂风,夹肩挟背的向王世虎兜头劈来。好似巨鳄奋身一咬,看起来和王世虎刚才的招数如出一辙。 王世虎才将将触地,身子就往下一屈。刀风迎头而来时,他虎吼一声,身子一塌再一掀,左手锏由下至上,迎上了刀锋。 猛虎奋身啸高岗! 嘡的一声巨响,暴烈的气劲轰然相撞,空中弥散起一团白雾。石五钧握不住刀,手中刀向上高高飞起。王世虎右锏如影随形,带着啸声砸向石五钧左肩。 石五钧不得已,只得借着刀锏相接的力道向后抛飞。身子飞起丈许高,空中转过身,就要跃上西厢房。 一道闪电般的刀光突然炸现,一亮即灭。石五钧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在空中如同被突然撞击一样,向上的势头一挫之后,便重重跌下。从右肋到左肩开了长长的一道伤口,在地上躺成了一个大字。 老刘慢慢的收刀还鞘,还是笑眯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老刘这一刀,特别狠。 石五钧看着伤的不算重,皮外伤而已。其实六条阴经都已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练武之人伤成这样,一两年内根本不用想复原。石五钧已经被断了通向顶尖高手的道路。 王世虎上前检视,一拳砸在了石五钧气海上。这下,石五钧只好寄希望于还能做个普通人了。 飞上半空的长刀此时掉头落地,无巧不巧的扎在一个短打扮身上。 “啊——”的一声惨叫,便再也没了声息。 一进庭院间的厮杀还在持续,不过也已近尾声,声量低了不少。五六十人持弩硬推,应该没什么压力。 外围的巡卒开始进场。 问话的同时,捎带着安抚周边邻里。二进院落里也涌进人来,一叠声的暴喝:“跪下,双手抱头!南城尉办案!”开始验证尸体,羁押人犯,搜捕各房中人物,翻查证物。紧张而忙碌。 王世虎又跃上一进房顶,监看前院动静。忙忙乱乱半个时辰,才算翻捡完毕。 前后院都有妇人、孩子被押送出来,绑成了一串。成年男子除了石五钧还活着,一个活口也没有,都在刚才的厮杀中丧了命。 苏烈看着众巡卒行事,把张文秀叫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张文秀旋即抱拳,向着几个巡卒走去,抬手就是几巴掌,然后把三个巡卒踹倒在地,大声斥责了两句。一众巡卒瞬间手脚都规矩起来。 留下一什府卫守在宅院里,看看有没有自投罗网的。剩余人马全军集合,押送人犯,证物向尉衙撤退。 石五钧获得特别优待,躺在牛车上,张文秀、雷方亲自陪同。一众妇孺也都有雨具遮挡,不至于淋得太过。 卯时二刻,天色已明。抓捕的队伍回到了尉衙大院。刘和、李慧早等在了门上,迎了苏烈入一进大堂。 队伍进了门,府卫自去休整。张文秀亲自和负责尉狱的狱曹交接,又多嘱咐了几句。狱曹听得连连点头,带着狱卒接收一众人犯。雷方忙着组织解甲,交械入库。 正忙乱间,李慧突然宣布,所有参与缉捕任务的巡卒校场列队。城尉大人检校! 李慧这个司马活儿挺重。掌军务、军资,督军法。负责城尉府的日常运转,按城尉命令执行奖惩。直接管理的下属就有大几十口子。一个满编城尉五百余人,真正一线缉捕治安的也就三百多人。其余都是后勤、行政人员。 大雨还没停,哗啦啦的下的起劲。 苏烈也冒着雨,沉着脸站在月台上,目光巡视了场中巡卒两圈。才低沉开口:“能在战场上奋勇争先,这算是件好事。” “可我南城尉疏于训练,战技生疏!今日捉贼,本城尉很不满意!” 顿了一顿之后,苏烈的声音突然转高:“还有一些巡卒,你们搜检之时都做了什么?李慧,着人逐个搜身,看看他们发了多大财!” 十余名膀大腰圆的军法兵气势汹汹的按刀而立。另有十来个分别两两结组,开始对巡卒搜身。主簿房里的书手跟着记录。 两刻功夫,一包散碎物件汇总呈到苏烈面前。无非簪,环,钗饰,银两之类。物品清单和人名清单也汇总呈到苏烈手里。 苏烈高声道:“看看你们这点出息!我等为国尽忠,守卫南城。本应是盗匪的克星,百姓的依靠。你们多是本地出身,父兄凭什么受人景仰?你凭什么封妻荫子?靠着你们从妇人身上搜检出来这仨瓜俩枣吗?” “更有甚者,竟然行狎猥之事!” 苏烈突然大喝一声:“莫忘了,你等也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 “我南尉戒备南城,掌缉捕之责。本当为国都藩篱,做黎民凭仗。掌一方权柄,保一方平安。然数年来,南尉困顿自守,空对磨堪,以致声望日下,威名不着。 功绩既然不显,自然赏奉皆无。吾等为皇帝麾下,原应扬陛下威德于四海。怎能尸位素餐,蹉跎嗟讶!而今,我等必将洗心革面,砥砺奋发,为圣人尽忠,为家人求福。如此方不负我禁军名号!” 顿了一顿,苏烈声音转为诚恳:“大丈夫功名,但从马上取。我等既入军伍,当凭借手中刀枪博个功名出身。可莫要走弯了路,平白让同袍耻笑,家人蒙羞。” 随即把手中的单子扬起,单手一合,被打湿的纸张化为碎末,簌簌而下。随即斩钉截铁的说道:“今日之事,本都尉未事前交代,便既往不咎。若再有下回,勿谓言之不预!” 说完之后,不再看阶下众兵卒,转身向内行去。李慧,孙通慌忙跟上。 张文秀和雷方早都满面通红。恨不得把这群崽子们挨个踹死。 好容易入了都尉的眼,点名带队去捉贼,却闹了个如此这般。眼见得苏烈消失在内堂后,才分别嘶吼着,把两队兵卒骂回营房。自然是少不了一顿收拾。 一个军法兵兜起那堆散碎钗环,往尉狱方向而去。 第41章 拿捏 在苏烈和老刘、王世虎等人的观念里,从来不讲究什么单打独斗。军中行事,如何更快的砍死敌人才是正经。能用一刀绝不用两刀,能三更砍死绝不拖到五更。 自有军医给石五钧治伤,狱曹皮耀祖颠颠的来回了次话,说大人仁慈清正,一众妇人感激流涕。又问后续如何安排审讯。 苏烈本已表明了态度,又不放心。还是嘱咐别用刑讯,好生照看。皮耀祖自然是遵命而去。 ~~~~~~ 雨势小了一些,绵绵密密地一直飘洒。苏烈坐在堂上,等着张文秀他们的消息。 恰好赵平派人追来南尉,问刘和,给侯爷和世子准备的书房家具做好了,问什么时候送?尉衙这边用不用再做一套?刘和想了想,没敢作主,进来请示苏烈。 苏烈一听,马上就送呀,不是说了么?尉衙这边简单些,二堂用一张书案,一套餐桌椅即可。 闲着也是闲着,逛街去。叫上王世虎,李慧。带着老刘,刘和,大家都换了衣裳,几个人溜达出了南尉衙门。 照壁上的告示被雨打湿,字迹还依稀可见。李慧见苏烈注目,忙说天晴以后再贴上新的。 一行人沿着前巷往东溜达,沿途倒是有蓑衣巡卒在街上执勤。 街上行人稀少,买卖零落。 苏烈自然是乐得享受雨巷的悠闲意趣。几人便不拘大街小巷,随便瞎转。 转着转着,便转入了一条窄弄。 无他,唯听音辩位而已。或者说,天线的灵敏度高一些。 两个十四五的小孩子都歪倒在了地上,看着倒是没有大碍。四个短打扮的汉子站在他们面前。 其中一个汉子看向刚走入小巷的苏烈几人,戟指怒喝:“什么人?六合会收账,闲人闪开!” 苏烈没动,“你等是什么人?须知南城尉巡卒就在街上,不怕惊动了衙门?” 汉子从后腰拽出截铁棒,“快走!莫要自误!” 李慧绷不住了,站了出来,“南城尉办案,跪下!双手抱头!” 当日四海楼上,苏烈的霸气言语,已经变成南城尉的标准执法用语。 几个无赖不知道深浅,还想反抗,窄巷不过五尺,李慧又胖,堵着巷道一个一个的,不一时全都放倒在地。随后便叫两名少年起来,开始问话。 两个少年是兄弟俩,名叫官七五,官六十,相差两岁。就住在这巷子里。因双亲相继去世,成了孤儿,只好相依为命,靠给人帮工为生。 建康府上征官禄钱,每丁三百,因为人手不足,便委了六合会来征,六合会加码到了每丁四百! 这兄弟二人没钱交,一直拖着。今日到了期限,还是没凑齐,便被修理了一顿,若不是恰好碰上李慧诸人,说不得便被拉走了干活去。 什么六合会——不就是是临时工嘛!!倒也经常见! 苏烈安抚了两个少年,告诉他们,以后碰上这种捐纳催逼之事,一定先告诉巡卒。最起码不挨打不是? 又琢磨了下,还是叫李慧把人绑成串,交给外面巡卒,带回尉衙。 两个少年捧着李慧给的银角子连连磕头。 回了衙门,才说喘口气儿。刘和又来报,说同庆阁张庆,谢必言求见大人。 挣钱的事儿,总不好耽误了。苏烈便着李慧传见。 两人俱是长衫,入门后便深深一礼,口称拜见都尉大人。 苏烈笑着应答,“别拘礼,先坐,先坐。”有书手随即奉上茶点。 两人坐定沉吟了一下,张庆先拱手开口,“大人公务繁忙,小民冒昧搅扰,还请大人恕罪!” 苏烈“欸”了一声,“忙什么忙,这不闲着没事儿,喝水呢嘛!你既然来了,有啥事儿就说。不用老是拘礼。” 张庆便放下手说道:“蒙大人垂青,我同庆阁近日生意兴隆,颇挣了几个银两。上下俱感念大人恩情。今日斗胆,头一回到大人衙内,特准备了些许薄礼,以报答大人提携之恩。还请大人莫以为菲薄,笑纳才是。” 苏烈笑呵呵地说道:“你呀,以后这种事儿和刘和说就行。来就来,有事儿就有事儿,怎么还这么客气?” 张庆一见苏烈应下收礼,便放松下来,接着说:“敝店还准备了些银两,以答谢大人。因怕张扬,与大人清名有损,不好运至尉衙。故此还请刘管事得暇时移步为好。” 苏烈本来挂着笑的面容瞬间拉了下来,身子也离开了侧倚着的胡凳。 冷脸看向张庆:“张店主,你这是何意?” 张庆、谢必言不明白苏烈为什么变脸,茫然无措,啜嗫着不吭气。 苏烈继续冷着脸喝斥:“你等可知这是什么所在?” “这是南尉府二堂,乃是本都尉公务,待客之地。所思所行,俱为国事!本都尉才刚刚上任不久,你等便在此公然向本都尉行贿,居心何在?来人!轰出去!” 不由分说,两人便被礼送出门。忐忑间被衙兵催着往外走。心里犯嘀咕,这也没做什么呀,送钱还能送得罪了? 下了二堂台阶,刘和从后边追了上来。“两位慢行,两位慢行。” 刘和劝退押送两人的护卫兵卒,跟在两人身后,撑着油伞往外走。 张庆一脸的惊恐迷茫,转身弯腰一揖:“刘管事,我等实不知何处开罪了大人呐!还请刘管事转圜!”谢必言也好不到哪去,跟着行礼。 刘和笑着还礼,“张店主客气,咱们边走边说,我送你们。” 走了两步,刘和才开口埋怨:“张店主好不晓事!世子不是都开了金口,这种事和我说就行吗?你怎么还在世子面前提起?” 张、谢二人似乎恍然大悟,支支吾吾地连连顿足,“哎呀,这、这,实在是小人愚钝!刘管事!?大人不是真的生气了吧?” “怎么不是真的生气?大人为南城尉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满以为今日你等治下之民,是来箪食壶浆以劳王师。谁知道你两句话没说完,便要给大人送银子……” “啊,啊?这……刘管事,如今我等如何是好?” “莫急,莫急。世子其实颇为念旧。要不是你们当初做事妥当,世子也不会把竞价放在你们同庆阁,如今我更不敢和你说这话。你们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刘管事,如今我等如何行止?” “你们呀!……真是!”说了这么半天,这两位还是没听明白。 刘和恨铁不成钢的垂了下眼皮,又接着说:“你们买卖好,是因为竞价吗?不是!那是因为世子英明,收了你们一个治安管理费,安排大批人手保证了那一带的安宁!若非良治,焉有你同庆阁的好买卖?” 两人明白了一大半,路也快走到了大门,刘和笑眯眯地说:“两位慢走,我不再送了?如何行止,两位郎君明白了吧?” …… 明白个屁! 第42章 戴枷示众 俩人想了一路,不得要领。回到同庆阁,召来郑珠儿问计。郑珠儿抱臂听完原委,稍稍一凝眉,“这有何难?” 迅即给出了建议。 ~~~~~~ 本朝二十余年来,虽说丰亨豫大,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盘剥的加剧。 除了全国性的租,调,需朝廷颁下法令。各地州府,地方衙门均可以在自己辖区乱收费。真是乱收费! 例如,官禄银,这是收了给衙门自己发工资的。塘丁银,这是水利收费。还有迎送钱,这是主官吃喝招待的钱,还有迎新钱,离故钱…… 反正就是钱。还不算各种繁重的劳役。 各衙门都是人手有限。除了征发衙役,以完成繁复的收费工作外,还把大量的收费工作外包给地方豪绅,力士。百姓的负担由此再额外产生一笔。 南城尉的收费行为不违规,更不违法。这是如今世道的真实写照。 要没个士子身份,最好就做个逃户,投效某个高姓大族。否则,迟早是个家破人亡了事。 说了半天,苏烈之所以强令有任何征敛都必须报南巡尉衙门,也就是想替生民百姓免了一些不必要的盘剥,毕竟回建康一路所见,人生真是太苦了! 真正的税赋是不敢挡的,也不能挡。若能在南城地面上把额外的那部分损耗银子给挡住,免掉。就已经是大大的善政了。 ~~~~~~ 阴云变薄,天色变亮了些。 河水涨势凶猛。秦淮河本来就挺宽阔,约莫五十来丈,经连番大雨之后,现在水色浑浊,更显得波涛汹涌。 苏烈几人坐在岸边一个幌子底下,喝着羊汤。 十来斤羊腿肉混着十来斤肋板肉,去骨切块后,下锅熬煮成浓汤。 只加盐,胡椒粉。再撒入大量芫荽,葱头。 原本叫胡羹,后来就直白了,就叫做羊汤。 羊汤鲜美异常,管保你顾不上说话。再配上一大张炕饼,你就别管了,众人都是埋头大嚼。 ~~~~~~ 过了午正,雨终于停下。街上行人渐多,苏烈几人又转了一个时辰。才转回尉衙。 尉衙门口人山人海的围了有几百口人。永青巷两头都有巡卒在疏导道路,阻滞人流。 苏烈顺着人流慢慢的挤到南尉衙口,看了会儿,便哑然失笑。 张庆,谢必言弄了十来个人,鼓舞而来,两个歌姬正当街献唱。宣扬着要感谢南尉府的精心管治,若不是南尉府安排人手维持街面治安,同庆阁就没法有这么好的买卖。 为感谢都尉大人的爱民之心,特捐输一万两银子做为治安管理费。请南尉接受,孙通正不敢做主,在门口挡着呢。 张庆两人还不知怎么弄了卷纸轴,凑了有两三百人的签名,罗列其上。 说是众多乡里署名,吵吵着要树碑写志,歌颂大人功德。正鼓动着围观百姓呢! 围观群众都在看热闹,自然是哼也行,哈也可以。掏钱绝对不行! ————漂亮!这俩憨瓜是开窍了呀!苏烈躲在人堆里暗叹。 看了会儿热闹,苏烈走出人从,往衙门里走。守门的兵丁看见,赶紧吆喝,“都让开,都让开!城尉大人回衙了!” 围观的百姓们一听,反倒更不相让。都往前凑,想看看新都尉长什么样。 苏烈也不生气,站在衙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围观众人。一旁的刘和挡住了想上来拜见的张庆和谢必言。 李慧一见苏烈要讲话的样子,忙站在阶下大声喊:“肃静!请城尉大人示下!”鼓者,歌者闻声而停,围观百姓也声音小了下来。 苏烈见场面安静了,扬声笑道:“诸位乡贤。蒙陛下天恩,某掌南城都尉。自当尽忠职守,卫护南城,使我百姓安居乐业。诸位皆是南城父老,与我南尉比邻而居。若有事端,当出告南尉。我自当为诸位主持公道。” “如此方不负圣人之抚育教化。近日,闻有匪人,冒充府县胥吏,入户收钱滋事。此重罪也。诸人务必不给,上报南尉之后,南尉自会遣人缉拿。” 苏烈又追问围观百姓:“诸人可明白了?” 围观众人似懂非懂,将信将疑。有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苏烈说的什么。 没办法,苏烈只好叫李慧进去,把那四个六合会的无赖拎出来,枷上示众。 ——然后别忘了————把那一万两银子收进来。 ~~~~~~ 转进二堂坐定,张庆,谢必言拘谨的站在堂下。说城尉大人不能老是勤于公务啊,也该劳逸结合才是。 苏烈和颜悦色地夸了他们两句,说他们办事讲究。勉励他们以后定要再接再厉。刘和就礼送两人出衙。 然后就是听张文秀的汇总回禀。石五钧处抄出不少账册,众多女子的去向不一。多数卖入了私宅,不少贵族豪绅也有购买记录;一少部分卖入了各地青楼,发现同庆阁竟也名列其中。详细的各地销售清单正在汇总,更为要害的:买羊的清单则还需进一步核实。 苏烈嘱咐他,重点找出那些不是买来的女子,如何来,如何去。这才是钉死十八航的关键。 ~~~~~~ 陪着老娘吃了顿饭后,又打了四圈麻将。苏烈才回到自己书房。 家具焕然一新,一张巨大的楠木书案,端端正正摆在北墙之下,丈许长,三尺六寸宽,厚达三寸。竟然是整木所制。难得这么大树。 据姚黄说,六条汉子才抬进门摆好。为保稳妥,底下横竖分别撑了四付木脚。 椅子座面也稍稍调高了些。姚黄言道,赵平说了,世子身量高,估摸着还得长,便让孙七五估算着调高了一些。 苏烈一坐,上下真是挺合适,很是满意。赵平真是用心了。 周围举凡几,椅,凳,榻,柜,案,花盆架,多宝隔子一应俱全,全是调高了的。刻画简洁,颇符合苏烈的审美。看来还得整些文房用具。 …… 才说写几个字过过瘾,高兴没一霎,苏烈马上就苦了脸。 姚黄抱来一堆账册,说是庄子上的花销。都需世子过目的。 苏烈一翻开,头就大了。 六月十五购砖一万二千块费银六十两。 六月十五购柴三千五百担费银四十三两三百钱。 六月十五购石灰五百六十车费银一千三百四十两。 ……看了三列,果断合上了账册。“姚黄,以后你们四个帮我看,汇总了我再看一眼。”——太费神了,要看这个,整天什么也别干了。 转天一大早,刘和便准备车马,姚魏随行,带上杜正文,一行百余人奔农庄而去。临出发前,刘和还遣人通知了三个冤大头,让他们多派账房书手,全都赶到庄子上。 庄子上变成了个大工地,忙碌得热火朝天。到处堆着砖木灰石,车来人往,好多地基都已成型。尤其曲库最快,墙都起来了。 赵平迎了苏烈,先回到老孙家坐地。赵平,老孙,马逢贵,曲二有等一众管事,执事,都自然聚齐小院。 苏烈就捧着陶碗,耐心听各位管事絮叨。 第43章 小神仙 说了半个多时辰,核心问题就是劳动力不足。 这个世界买卖人口根本不叫事儿,朝廷还发卖一些奴婢仆役呢。苏烈对上十八航,是因为拿到了它的账册,知道十八航有劫掠人口,逼良为娼的情节。要单以买卖人口而论,人家十八航根本是合理合法的。 苏烈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让赵平从人市上买些人回来,再一个,多雇请些人。 再次啃了老孙一只鸡后,苏烈上山转悠,查看庄子建设进度。 规划之中,把作事坊放在了庄子最里面的山坳。藏身牛首山北脉和观音山夹角之中。 预留的近三十亩地,此时动了大概两亩方圆。坊墙基础已圈了起来,正在平地,准备打地基了。赵平跟在身边解释,因人多眼杂,为保隐秘,两名匠人窝在一个席棚里,这几日又做了两支千里望出来。 苏烈嘱咐,不要心急,隐秘第一。宁可停一段时日,也不能泄露了机密。赵平连连称是。 曲库就快的多了,地基已平好,正在树础砌墙。眼见着就快要上梁了。因曲库特别注重保温,防风。苏烈在画图之时,便参考了后世的砌筑隔断之法,大量使用青砖石灰。 ………… 得胜庄上最好的房是一处小院儿,砖墙覆瓦,五间正房。原是皇庄时候,给下来查点的少府内官们准备的,一年最多用上一回。现在自然是成了苏烈的临时住所。 天气实在太热,苏烈躲在堆了冰的屋子里,一边吃着冰酪,一边和姚魏吹牛。 “西域有种瓜,叫西瓜。绿皮红瓤黑子。甜的呀,比甘蔗都甜。每年这个时候,取几个西瓜在井水里泡上半天,中午一切两半,拿勺子挖着吃,别提多美了。得了机会,让你们也尝尝。” 两女吃吃而笑,当世子逗自己玩,手里却不停,抄着世子划拉的表格。 ………… 酉初,苏烈又在庄上转悠。 赵平底细,安排未末时分才上工,又着人熬了不少绿豆汤,盛在大陶盆里,放在各处工地,干活的匠人都能分上。 条件多么好不敢说,比外头确实待人强的多。无论庄户,工匠都夸世子仁和。相应的,手底下也卖力气。 到了晚饭时候,面饼管够,炖菜里肉也没少放。不论男女老少,凡是干活的,全管饱。 就是一样,吃完饭,无论男女,必须洗澡去。两个简易棚子,在小河边隔开三十余丈,女浴那边还有十余个四五十的婆娘看护着。 到了擦黑时候,各家的账房都到了,宋有福的银子也运到了庄子上,整整十万两,装了四辆牛车。 得胜庄上穷得拉胯,根本不趁个银库。十万两银子让赵平发了愁,最后没办法,只好先放在了自己小院里。这下好了,赵平晚上能不能睡着,他自己都不知道。 曲二有是新提拔的木匠作头,得了吩咐,照着世子给的图样,晚上加班做活儿,他肯定是睡不着。 赵平手底下十余个执事,忙前忙后的吆喝,也是不得闲。直到天色彻底黑透,庄子上才算安静下来。 ~~~~~~ 第二天一大早,还没吃早饭,赵孟和谢荣的银子也到了,跟商量好似的,一家十万两。 苏烈看见这么多钱也胆小,赶忙让王世虎再调两队府卫来庄子。 这可不是个小钱,即便是贵为东扬州,南徐州的都督,也得紧扒慢搂,一年多两年才能聚拢出来呢!更别说其他州郡。 当下先是给师傅写了封信,对着刘和千头万绪的交待了一番。刘和便安排了车队,王世虎安排护卫,调马武带队,押送着十万两银子,送信上鹤鸣山。 百十人,六辆牛车。呼隆隆的出农庄而去。 然后又打发赵平赶紧去花钱。赵平更积极,立马带着人手奔了方山人市上。有钱了还雇什么人?当然是买人呗! ~~~~~~ 着人把所有的账房,书手全集中在了老孙的小院儿。总共有七十来人。挨挨挤挤的,连站带坐占满了一院子。 苏烈拿着个炭块,身后一块木板,贴满了白纸。“各位都是积年账房,核算钱粮自是不在话下,可这核算之法也太过于繁琐了。” 一众账房面面相觑,这有什么繁琐的,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千百年了,不都是这样? 苏烈说着,在白板上写下一行数字,三万七千七百八十九两五分。 随后接着说:“如此书写,繁杂不说,若连续加减,耗时良久。” 接着他又在白板上写下,37789.5,转身对大家说道:“有天竺异人发明了这种,叫作数字,甚为简便。经由西域传入我中原。”又写了从0到9,从零到九,分别一一对应。又对照写下十一,一百三十五,四千一百七十五等几组数字。” 底下早纷乱了起来,碍于世子威严,不敢高声而已。 有见识的早就明白,这物事太过简单实用,必将取代如今的核算方法,通行天下! 苏烈也不管这个,接着说道:“诸位都是各自商号内的账房好手,否则你们的东主也不会遣你们过来。给诸君几个时辰,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记住了,会认,会写。未正之时,再聚于此处,本世子倒要看看,哪家的账房最是伶俐。” 世子说完便出了院门,剩下一帮子账房书手呆立院中。有灵醒的赶忙去取笔墨,先照着写吧,记住了再说,别等午后让世子当成吓猴儿的鸡。 ………… 苏烈自去看那两个磨玉的匠人,两个匠人是兄弟俩,大的叫陆三,小的叫陆五,没有陆四,女孩子是不算兄弟排行的。 陆氏兄弟这数日,光领赏就已经一人五缗钱,还各有三两的安家银子。一心里要感恩图报,带着七八个新投效的匠人,没日没夜的琢磨如何把镜片磨得更精细。 这个时代的磨料,无非解玉砂而已,玉砂多出北魏相州。苏烈出主意,可以红砂和紫砂分别试试,争取把玉砂捣得再碎些,多水选两遍,看看有没有效果。 陆三兄弟俩算是看见了神仙,世子小小年纪,怎的如此博闻广识?敬佩之余,自然是照方抓药。 赵平等人早都麻了,自己本就跟着小神仙混嘛! 先别说这个记账之法,千里望,家具,衣服,酒,冰,麻将,哪一样是普通人能想出来的? 世子一共才回建康几天?世子爷哪天弄出把飞剑来,赵平也绝不惊讶。 凡是格物,有不明白的问世子,准没错儿。 ~~~~~~ 苏烈则等待着谢荣。 谢荣昨日便让人捎来拜帖,说今日来拜见。 第44章 新方法 庄子上并没有更多的房子,如今涌进来的工匠,账房,都是住在营帐当中。两队府卫已经就位,吴强带队,王世虎把他调过来,也能更好的照看杜正文。 于是庄子的建设重心向着住房偏移。 苏烈要求高,民房也不许凑合。于是大家伙儿继续幕天席地,建康周边的青砖都跟着沾光,每块涨了一个钱。 庄上没有银库,赵平胆子小的不行,于是各种变着法儿的采买。庄子上钱少些,他也放心些啊。 不少东西都是签下了一年的长契,大量下定。 制酒时,秫麦用量大,再加上之前有苏烈的交代,便各处狂买,光各处定钱就下了五万两。这两日不但从人市上新买了二百多人回来,还雇请了四百余人,庄上的精壮劳力一下子变成了千余人,速度大大加快。 ~~~~~~ 到了未正,天气实在是炎热,苏烈简单讲了讲加减乘除,看有人差不多明白了,便草草收场,着众账房回去自行练习。 苏烈笑着问:“数字和算法符号,诸位可都记住了?”多数都敢大声回答记住了。 “好!”苏烈夸了一声,“看来诸君用心了。我寻仙酒坊势必出入频繁,账册复杂。靠咱们以前的流水账,恐怕记不过来,也记不清楚。为简便其事,从今以后,采用新式记账之法。” 底下人嘴上不敢说,心里边腹诽的不少。 世子说得这么玄乎,又是天竺,又是西域的,可众人谁不是走南闯北,何曾听说过这种数字?现在还新式记账? 怕是要弄糊了锅吧?到时候百把万两的买卖,账却不对,乐子就大了。 众人的窃窃私语,以及犹疑的表情,苏烈都看在眼里。却没做什么表示,开始在白板上画表,填数,顷刻而成。表格分成了左,右两大部分。 接着放下炭块,拎起一段竹枝,“假设,这是柜上的账册。咱们从左往右看。最前头是时日,接着是凭据编号,名目事项,再右边是收,每日得银多少,何处而来,分别写入。再右边是付,每日何种货款,何处花费开销,分别写入。” “底下是每日汇总,收付钱款总数,这文字,咱们叫大写,这数字,咱们叫小写。” “如此,可得每日收入总数,每日付出总数。一相减,便是每日余额。” “另设一册,为库银账册,汇总柜上每日收付数目,余额数目。同样每日相减,可得库银余额。库银付,则柜银收,库银收,则柜银付。货物亦同此理。库中收,则柜银付,库中出,则柜银收。” 有人听得相对明白,问道:“请教世子,若货付而银未收,当如何?” 苏烈笑着回道:“你列个应收不就行了?” 也不管底下纷乱,扬声说道:“将来,有账房,管核算钱货账目;有出纳,管核算银两账目,有银管,掌银库保管,有货管,掌货库保管。诸位可在此参详商议,看看还有哪些疏漏之处。若是累了热了便先回去,等凉快些再来。”转身撤退。 苏烈又不是专门的财务人员,哪懂什么复式记账,收付记账之类的,只不过是开个头,剩下的让这些专业人士自己琢磨去呗。 就这个,已经把一帮账房们震得目瞪口呆了。无不佩服感叹。 要是天天海量算账,当然是数字更简便高效,不说别的,得省下多少墨汁砚台吧就说? 再一个,镇南侯世子是得有多么吝啬? 要不是抠到极致的人,能想出这个法子?到处都是有收有付。各个链条环环相扣,这要想着动些歪心思,俩人合谋根本不行,至少得一个柜上全参与。可那样直接就够抄家了。 ~~~~~~ 谢荣求见时恰好赶上苏烈吃饭,便被让座。他连说多谢多谢,不敢不敢。可架不住苏烈老劝,便坐了下来。 于是,谢荣道心破碎。————同为世家,汝何秀? 这椅子是第二回见,坐可是头一回,确实比胡凳舒服,比地席那更不用说了。 径可五尺,厚约两寸的楠木桌子,底下不是常见的三弯高腿儿,而是一个宝瓶状的粗壮底座。面上简简单单,并未雕刻。桌面上还有一个小桌面,径约三尺,厚只半寸。 四条巴掌大的清蒸松江鲈合摆在青瓷盘里,配着两个蘸碟。 一条尺许长的翘嘴白鱼也是清蒸,浇了豉汁,衬着两支娄蒿; 一大盘鲜绿的素炒豌豆尖托着些许白生生的莲子; 一大盘翠绿素炒枸杞头,则是点了几粒鲜红枸杞; 一大盘金灿灿的葱花摊鸡蛋;一碗炖的软烂牛肉上点缀了芫荽末儿。 中间莼菜羹竟是用琉璃盆盛着。 这些全都摆在了小桌面之上。碗碟餐具则摆在了大桌面上。 谢荣暗叹,谁说武将粗鄙?侯府果然是高门贵户!饭食、家具都如此风雅,连侍立的小娘都貌美如花,如此娇艳。 桌上菜肴皆称美食,鲈鱼不用多说,多少名士赋诗以记。大白鱼更是五湖三宝之一;炖牛肉嘛,下民若吃那叫犯法! 这两道素菜,也是建康珍物,名列旱八珍,自己虽然认识,但做得如此油亮鲜香,连带着鸡蛋饼也是蓬松暄软,自己还真是从没见过。 仆人盛汤奉上,先喝了碗汤,再开始吃饭。夹了几口菜之后,仆人上前轻轻一推……这桌子竟然会转! 仆人一推之下,小桌面便开始徐徐转动;仆人又轻轻一按,对面的两道菜恰好转到自己面前! 太会玩了吧?? 连吃个饭都能这么多花样!? 苏烈食量颇大,一桌子饭食一点没剩。 吃完了,两人移步西次间,奉茶谈笑。 “谢郎君,那素菜和鸡蛋如何?好吃吧?这是我们家的炒菜,别处还真吃不着!” ………“妙,鲜香爽脆,生平仅见。” “那桌子如何?是不是吃着更有意趣了?省得还得有个人盛呀,夹呀的,合不合心意还得两说。” 谢荣一揖:“确实,吃得更为随心所欲。侯府饮食如此雅致,闲情逸趣,令人钦敬。在下佩服,佩服。” “世子,今日拜见,本为看一眼酒坊进度,可眼下,却实在是有件事儿……” “那就说吧,我听听。 “此等记账之法,可否上报府城?” 苏烈心说,你想抢功?我还想上报呢?!嘴上却问:“喔?是上报户部,还是相府?” “自然是上报户部,户部再报相府!以吾家东主观之,此法少说也能给朝廷省出千万银两,必然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世子也可名传青史啊!” 苏烈暗笑,防不胜防你还没听说过吧?提高效率倒是有可能。 沉吟了一下,苏烈才说:“郎君忠爱之心,某很是钦佩。但是否操之过急了?为免事与愿违,且待这些账房学会之后,试验一番,若是没有纰漏,我等再上报如何?” 谢荣也思索一番:“也是。在下便如此回报。多谢世子成全!” 苏烈咧嘴一笑:“谢郎君,我也有一事请教。我欲买青龙山,不知郎君以为可否?” ~~~~~~ 第45章 哭声和笑声 谢荣反应了一瞬,才慎重地说:“兹事体大,恕在下无能为力,待回禀东主后,再答复世子为好。” 苏烈不以为意,随口笑着调侃,“谢君,你家东主架子也太大啦,这么大的买卖,契都签了,也不见他露个面儿,全是你在奔忙。我就算想见他,也得知道他是谁啊?” 谢荣听苏烈这么说,有些错愕,也有一丝尴尬,接话道:“世子所言,在下必转述东主,至于东主何意,便不是在下所能左右得了。世子事务繁忙,在下先行告退。” 苏烈笑着起身送客。 ~~~~~~ 南尉,苏铮,同庆阁都已来人打探,问世子什么时候回城。苏烈也就把庄子上的事情交给赵平,吴强,嘱咐一番后,连夜打道回府。 曲二有的东西做了出来,但苏烈已经没时间再教那些账房们。赵平按吩咐,四家的账房各发了一把算盘,发了张口诀,自己琢磨去吧! 刘和给赵平留下了五万两银子。言道世子交代,这是作事房的花费,别和酒坊混了。赵平连连答应,心下明白。这是作事房更金贵。 ………… 回到侯府,自然是先陪着阿娘吃晚饭,公主言笑宴宴,苏烈连说带比划,把自己最近经历讲给公主。 饭后又搂了四圈儿,公主手气爆表,一家独赢,美滋滋的放苏烈回了东路。 东院内书房里。 魏紫去洗苏烈换下的衣裳。姚黄端坐在圆墩上,独自看着苏烈在案前写字。突然肘拄膝盖,可怜兮兮的托着下巴对苏烈说:“世子?” 苏烈没抬头,“嗯?” 私下里,其实世子内宅很没规矩。 一天到晚,只要苏烈在府里,几个小娘就没个坐着的时候。苏烈看几个小姐姐老站着伺候,就让她们没外人的时候该坐会儿就坐会儿,该回去歇着就歇着。 几个小娘自然不敢,没有上下尊卑还了得? 夫人若是知道,得立马让她们回大赵,说的好听是回大赵,实际意思就是遣出府了呀!若是让外人知道的话更了不得,侯府的名声,大赵的威严尽丧于一朝。 几番拉扯,拗不过苏烈,便在内宅如此。若是外宅,几个小娘打死也不敢的。 苏烈“嗯?”完之后,继续写字。半晌听不见姚黄的动静,纳闷儿抬头,姚黄正静静的泪流满面,苏烈一惊,攒眉问道:“怎么了?” 姚黄一见苏烈看过来,眼泪瞬间决堤,“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边哭边说,“世子,呜呜,赏点钱吧?呜呜,输的太惨了。哇……” “哈哈哈哈……”苏烈自回建康,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他一笑,姚黄哭的更厉害了。 等苏烈笑够了,姚黄哭得也声音小了些。 苏烈笑着说:“阿娘还能找你要账?” 姚黄抽抽嗒嗒的说:“欠了一千多两银子,赵姑姑都记着呢,码子都在呢。呜呜呜……” “好啦好啦,我都替你还了。下回咱们打小点。” “真哒?谢世子。”姚黄的声音瞬间清脆起来,带着泪珠儿盈盈下拜。 苏烈一笑摇头,真是什么将带什么兵。 ~~~~~~ 苏烈的大笑声,和姚黄大哭的声音传到了外面侍立的几个侍女耳边,侍女们无不瑟缩了一下。 ——世子真是好身体啊,三天两头上青楼不说,刚回来就把姚黄姐姐折腾的哭成这样。 第二天一早,轮班值后夜的几个侍女正困乏不已,她们自然也听说了昨夜故事,看着精神抖擞的世子跑步而去,一个个略带惊惧。…… ~~~~~~ 府卫们正在出操。孙晋和韩勇各带一队,嗷嗷叫着向前猛冲。 王世虎见苏烈入场,过来陪跑。说是有五百人当于后日至建康,如何安排?苏烈琢磨了一下,回说还是先入得胜庄,若有所需,再往回调。 辰正,南尉二进正堂。苏烈翻着文牍,李慧,孙通侍立。 这两日,南尉又抓了不少人回来,多是六合会中人。尉狱里颇有些买卖兴隆。 苏烈着皮耀祖过来问话。 “见过大人。” “嗯,十八航的妇孺关了几天了吧?可有口供?” “禀大人,多是无关痛痒之语。” “都放了吧!有耽搁这几天,外边风声小一些,她们的麻烦就少一些。”苏烈埋头正勾着文书,也没看皮耀祖,随口吩咐。 “大人仁慈,遵命。”皮耀祖说着就要退下。 “等会儿,石五钧妻儿可不能放,先关着。外边不定多少人找她们呢!出去肯定落不了好。你没欺辱这群妇孺吧?”苏烈说着,眼光从簿册上挪开,看向皮耀祖。 皮耀祖一凛,“禀大人,属下严命从属,不可喝骂,刑讯。一日三餐,皆是从伙房提的饭食。丁点没苛待了她们。” “那就好,别忘了问问张文秀,若是当初抄了人家钱财,返回些去,莫让人衣食无着。”苏烈说完,挥退皮耀祖,又埋头卷宗里去。 张文秀整的卷挺有意思,何自供状上招认受石五钧指使,去讹陆审言,也已签字画押。现在就差石五钧的供状,再抓几个十八航的喽啰抗下这事儿,便算是画圆了。 至于什么屈打成招,事后翻供之类,苏烈根本不考虑。十八航这么多脏乱事儿,多这一桩也无所谓不是? 一帮六合会徒则没什么新鲜的,无非受会中指派,收捐调而已。估计是张文秀的手笔,这帮人总共三十多个,把六合会的高层供全乎了。 顺理成章的,苏烈签了缉拿六合会主事各人的文书。 李慧呈上来缉拿石五钧一战中的有功将士。一个首登,一个追逃,一个挡箭,按律各记小功一次,赏月饷。苏烈额外又批了个全营嘉奖,各赏十两银子。然后召集所有在衙校尉议事。 四个校尉全在,张文秀,雷方,郁青,焦横分别落座。等着城尉大人训示。 苏烈也不客套,“各位将领,咱们南尉兵卒战力不行啊?长久疏于操练,虽有忠勇之心,却无擒贼之力。拿个区区石五钧,出动两队人马,还是靠着外人才擒下首恶,打开府门。这怎么行?” 张文秀和雷方听得脸发烫。他俩深有体会,本以为自己可以表现一把的,谁知道大人护卫上去三下五除二把活就干完了。南尉兵卒本应首当其冲攻坚的,却落得打杂收尾,恁的没面子。 可当晚的阵仗要是南尉上的话,肯定会有伤亡。这帮子悍匪太猛了,还有弩箭在手。 苏烈继续说:“我南尉是要守护地方,肃清宵小无赖之徒的。拎不动刀,还怎么干活儿?不干活儿,圣人凭什么给咱们粮饷?” “故此,明晨开始,全营整训!凡是当天没有差使的,全部参加。你们几个商量,回去通传全营,未末时,拿出个纲目来我看。散吧!” 四个校尉抱拳而去。刘和歔个空儿,上前回禀,说张庆请见。 第46章 物以稀为贵 苏烈本想去看看石五钧的,想了想,让张庆先等着。 石五钧伤势还好,被寻仙洗过之后,上了伤药,裹得服服帖帖。皮耀祖还专门给他弄了间宽敞点的牢房,让他住了个单间。 苏烈在刑房见他时,石五钧气息虽乱,气势还行。鼓着劲儿还不服不服的。苏烈也没和他多说,直接让皮耀祖把他妻儿带来,站在了刑房门口,让石五钧看着。 然后开口问他妻子边氏,“阿边,汝母子可吃得饱?”边氏抽泣着回答:“回大人,吃得饱。” “可有人打骂欺凌于你母子?” “回大人,并没人欺凌妇人。” 苏烈便示意皮耀祖带走边氏母子。等了一会儿,才对石五钧说:“江湖汉子江湖老。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当明白这个道理。以你作为,流徙是免不了的,若有他恶,自当别论。” 石五钧看见妻儿无恙,态度稍微软化了一些,此时也不吱声,低垂着头。 苏烈接着说自己的:“十八航行事,你心知肚明。本官若此刻放她母子归去,是个什么下场,你也能想见。本官只一句话,祸不及妻儿。必想办法帮你保全骨血,甚至随你流徙亦有可能。” 说完,石五钧并没什么反应。苏烈丢下一句:“何去何从,你自己思量。”转身就出了刑房。 ………… 苏铮正在西次间等着,他亲自来送请帖,说三日后于同庆阁宴请苏烈。苏烈自然答应。 送走了苏铮,正说要见张庆。又来了个不速之客,建康县尉法曹求见! 自己好歹也是正六品高官,和建康县令平级啊。既然建康县有事找自己,却派个小小法曹出面?苏烈很是不爽,叫孙通打发了他。 ………… 张庆已把加盟银子给了刘和。但到底是怎么个章程,刘和说还得问世子。因而同庆阁心焦,跑到得胜庄去打听世子行程。 西次间里,谢必言一言不发,坐得端端正正。张庆忐忑不安,不知如何开口。尬吹吧,怕又拍在马脚上。 索性心一横,就直接问了:“大人,不知这加盟专卖章程如何?” 苏烈“喔”了一声,“你来就这事儿啊,我还以为你来捐疏呢,刘和也不说清。” 张庆一脸苦笑:“大人,满建康城都算,在下可是头一份捐疏给南尉府的,大人莫再调笑小人啦!”说着连连拱手。 苏烈也不再逗他,严肃起来:“加盟专卖好说,你既然交了加盟银子,青楼之列,我自许你一家,别人不许再卖这寻仙酒。” 张庆听得满脸微笑,凝神静气。苏烈继续接着说。 “然而画舫,邸店旅舍之类,本不在其列。我是要再各选加盟之人的,比如你旁边的那几家旅舍,还有河上绣舫之类,都挺合适。” 看着张庆的脸迅速垮了下来,苏烈赶忙“但是——,” 苏烈停了一下,喝了口水,张庆眼里迅速燃起了希望,抬头等着苏烈接下来的话。 “但是,如你所言,你是第一个捐疏我南尉之人。其心可感,其意可嘉。本官思虑再三,便许你个全城专营之权,为期三个月。三个月内,我大梁皇都,便只有你同庆阁有寻仙发卖?如何呀?” 张庆喜翻了心,起立深深一揖:“多谢大人!大人救弊治乱,推诚爱物,小人敬服!必将宣扬大人仁德,以广视听!” 把苏烈都听笑了,谁说张庆不善言辞?苏烈笑着摆摆手,“过了过了,可别这么说,本官有愧啊!” 可是紧接着,苏烈就说出了“不过”。 “不过,张东主,这酒钱你准备如何交割?” 张庆瞬间呆住,“阿?大人。小人不是已交了五万两的加盟银子吗?” “是呀,所以本官许你建康专营之权嘛!要不是看在你捐疏的份上,许你个同庆阁内专营也未尝不可呀?你可莫要得寸进尺!” 眼见苏烈质问,张庆换了张笑脸儿,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说:“大人,虽是有专营之权,若是没有酒,那不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 苏烈往后一靠,微笑着耐心解释:“所谓加盟银子,便是你花钱得到了发卖寻仙的资格,若别人掏了这加盟银子,同样也有发卖寻仙酒的资格。你可明白了?” 苏烈继续微笑:“可这酒你得再买,买了你才能发卖吧?对不?难道还要本官送你吗?你想什么呐?” 张庆和谢必言对视一眼,尽皆苦笑。他俩都明白了,原来是这么玩的。 俩人无声交流了一下,还是张庆发言问到:“大人,不知寻仙作价几何?如何购买?” “这个简单。咱们先说一下流程。” “流程?” “就是顺序的意思。首先咱们签一份契书,然后,你们写一份承诺书。” “承诺书?” “就是驵侩写的保书之类的,咱们不是没有驵侩吗?只能你们自己写啦。” “噢!” “这不重要,写好承诺书以后,交个保证金,然后再付酒钱,就可以啦。” “噢,多谢大人。要不在下还是找刘管事吧?您贵人事忙,小人也不好多做打搅。”张庆和谢必言已经彻底懵掉,只好以退为进。 “也行,你俩去找他吧。刘和,送两位东主出去。” 经过刘和耐心细致的解释,张庆和谢必言签了契书。 共交纳五万两保证金,承诺绝不在同庆阁以外,发卖寻仙。又以一百三十两一斤的价钱,买了三百坛寻仙酒。共计一千两百斤。加盟费和保证金概不退还,当期有效。 同时,每月须向南尉交纳一千五百两治安管理费。南尉将十二个时辰巡查同庆阁所在福康里,重点关注同庆阁。 ———— 侯爷也挣钱,可那是多少人辛辛苦苦,千顷波涛,万里长路,餐风饮露,爬冰卧雪挣来的。 世子就动了动嘴!又一把搂了二十万两银子! 还说啥物以稀为贵!?说的还真是没错。 这才多少天工夫,世子总共到手了五十七万两白银!别忘了,还有一百五十万两没到账上呢! 刘和真觉得自己这大半辈子过来,现在才明白,原来这才叫挣钱! 同庆阁不算前期的赠酒,他们的综合采购成本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二百二十两每斤。 绝对算的上天下最贵! 但同庆阁也不亏,随着这个天下最贵噱头的传扬开,加上满建康独一份的这种尊贵体验,也会促使同庆阁所有消费迅速升级。必然带来财源滚滚。 所以,同庆阁赚的才是大头。 即便寻仙再贵,只要能保证这份稀缺性,他们还是会咬着牙买下。因此酒价上涨也是必然的。 侯府所有二年陈全都给了同庆阁。 至于当年新酒,苏烈自然是要留着救急的,这可是最好的外伤杀菌消炎药物。 午睡过后,四名校尉送来了作训章程。苏烈看了看,便照准执行。 第47章 笑渐不闻声渐消 同庆阁丧心病狂的把寻仙提到了五百两一斤!结果竟然还是天天爆满,累到连舞姬都想骂街。 三楼雅阁客人更是每天喝骂不断,——酒不够啊! 同庆阁也是横下一条心,就算被打死骂死,也是每阁每晚一坛,号称原封四斤。再要真是没有了。 一晚上连酒带菜,再加上侍奉的乐伎舞姬,雅阁客人至少得扔出去三四千两白银。 同庆阁一跃而起,真正成为了建康城里顶级的销金窟。 消息报到苏烈这里,苏烈都暗自惊叹,这一斤酒合五十万钱啊! 和自己经历过的世界里何其相似,——都是那么的疯狂! ~~~~~~ 今夜是苏铮和小兄弟们宴请小叔苏烈。 同庆阁里,苏烈面西而坐,笑看苏铮一帮子小哥们儿开喝。刘和随侍,老刘则外间独酌。 苏铮一帮子小孩儿,有的是家中嫡子,有继承权的那种,譬如苏铮,杨亮;有的则是庶出,无望荫封,只能自己挣个出身。 无论嫡子也好,庶出也罢。十四五岁年纪,身边最多一些家将仆人跟随,又掌不了财权,根本凑不出一笔像样的银子来。 十余个人总共凑了八万两银子,说是先交到苏烈这里,等拿些酒卖了,再慢慢滚。 苏烈一笑了之。说让苏铮这钱先安排其他的事儿。到过年时候,先给苏铮三千斤寻仙酒,等他们卖完了再说钱的事儿。 苏铮高兴得恨不得上房,他一帮子兄弟们听见这小叔这么给力,一个个除了拍胸脯保证,就剩下以酒明志了。 看着苏铮他们胡闹,也顺便缅怀自己的过往。 正微笑间,刘和躬身说道:“御史台尚书左丞杨和来请。” 一个国字脸,唇上胡须甚重的中年人步入雅阁,阁里瞬间安静。杨亮更是站了起来,期期艾艾拱手道:“阿耶。”几个小伙子也都站起来纷纷拱手,称叔父的,称左丞大人的,不一而足。 杨和很是和蔼,冲着杨亮一挥手:“无妨无妨,阿亮,你们兄弟高会便罢。阿耶是听说世子在此,特来相见。对世子可千万不要失礼啊!你等可晓得?” 随即转身向苏烈一拱手,“哈哈,世子?下官御史台左丞杨和,世子莫怪唐突啊?” 苏烈立即站起还礼:“哪里哪里,苏某有礼。不知杨左丞在,该是下官过去拜见才是。” 杨亮酒早醒了三分,小脸儿很是严肃。竟然和老爹在同一处欢场喝酒,任谁也胆儿小啊不是? 杨和手都没放下,“世子客气。自当是下官前来。今日恰逢我御史台同僚宴饮,听说世子亦光临同庆阁,便着下官来相请。和小孩儿们喝酒有什么意思?世子,还是我等一起罢?”说完笑吟吟地抱手等着苏烈回话。 苏烈再不情愿也不能当着小子的面儿撅老子。当下笑容满脸:“固所愿尔。杨大人请!” 世子职低爵高,两人谦让一番,还是杨和走在了前面。 苏烈前脚刚出门,苏铮一帮子人就垮了脸。小叔辈分虽大,年纪确相仿,本来还憧憬着能和小叔玩到一起,无话不说。这才几天?就被长辈们截了胡! 杨和屋里一共三位,乃是两位司州御史请杨和宴饮。一番引见,苏烈又解释了一遍自己不能喝酒的原因之后,便各自坐下,相互邀饮起来。二刘坐在了外间,没有入内。 也不知道郑珠儿是升职了还是咋的,竟然带着个歌姬到了这间雅阁。 歌姬长得没话说,谁看见也得说我见犹怜。 郑珠儿妩媚的行过礼之后,又扬起了手帕,“呦,我就说今天怎么也睡不着,早早的来把这同福阁收拾了一遍,闹了半天是世子爷来啦!” “世子爷,杨大人,两位大人。今日几位大人莅临,是我同庆阁的福气,更是这个小娘的福气啊!” 那位江州御史面容清瘦,顺口接了一句:“此话怎讲?” 郑珠儿口舌便给,嗨了一声说道:“列位大人有所不知,这小娘叫白茹,双十年纪。原本是扬州画舫上的头牌,琴筝双绝,名列扬州花魁之中。一曲奏罢,不知多少缠头。” “只是不知如何碰上了一位李郎君,便铁了心要自家赎买了,跟那郎君归家。奈何那李郎君却因听说她画舫往事,便不愿纳。只流连画舫,挥霍白茹资财。一来二去,小娘便伤了心,且又已赎身,几番没个着落,便离了扬州至我同庆阁。” “今日乃是入阁第一天,能为诸位大人献艺,岂不是她的福气?啊哈哈?” 郑珠儿还真没吹牛,几位御史确实听过扬州白茹之名,据称琴筝能摧人心肝。听郑珠儿介绍完,当即动了颜色,“果真?那可是沾世子的光,要品鉴一番了!” 白茹当即盈盈再拜,然后正姿奉琴。 琴声沉静哀婉,一弦三叹,如孤鹤绕渚。更兼人似惊鸿独立,柔柔弱弱在那里一坐,再加上这段悲情故事的加成,瞬间便拿捏了三位中年人。 “如此深沉哀怨,可见用情至深矣!” “那李郎君何方人士?白小娘,你可对我讲来,定替你主持公道!” 白茹只是深深施礼,口称多谢诸公,并不多言自身过往。 又换了一张长筝,奏了一曲,随着弦数的增加,声音变得更加丰富立体。抓、摇之间,沉吟,欣喜,激动,悲愤,哀怨,无不表达的淋漓尽致。 活脱脱以筝代人,倾诉了白茹自己的故事。 在座几人无不屏气凝神,心绪随着筝音起伏。一曲奏罢,彩声轰然而起。 杨和叹息不已,“唉,果然神技!只是听小娘曲中意思,莫非还想着那李郎?还想着等他回头?” 白茹并不回话,却深深的伏地痛哭。 苏烈看不下去这个,缓缓出言道:“本欲双飞,却无奈独行。纵你愿洗尽脂粉,纵他听尽你传闻之后,又再回头,可是非对错又如何分辨呢?相遇如初?他能不能?你又能不能?” “先问问自己,再定行止吧? ………… 三位御史全部呆住,白茹也止了哭声。 ————振聋发聩!醍醐灌顶! 三位御史不由得惊艳! 确实,苏烈说得没错,即便白茹二人重归于好,也肯定回不到最初相逢的时候了。 可这话不应该是历尽风霜,遍见离合之后,才说得出来吗? 以苏烈年纪,本不该这般老成啊!?十四五年纪,心思竟然如此细腻,看到了人深心里! 不似少年郎,倒像个五六十的老头子! 白茹也垂首低坐,心头自然是百转千回。 屋子里一时沉静,正各自品味间,隔间门轰的一声,猛然被人撞开! 一个女子随声闯了进来,横眉立目,戟指向着苏烈。 娇媚的声音大喝道:“你说什么呢!” 第48章 娇娇师妹 一个女子横眉立目闯了进来,戟指向着苏烈。 女孩双十年纪,挽了一个道髻,一根象牙剑首簪子横在头顶。 眉目如画,两道长长的卧蚕,清秀异常。幽深的眼眸似深潭一般,让人忍不住得想望进去。眼尾略向上翘,下眼睑则稍稍鼓起,眼圈周围泛着淡淡的粉。 面容宛如白玉,虽是满脸怒气,却更像是娇嗔一般。 一身上白下青的襦裙,衬着如花粉面,象一支初初盛放的芍药。 按现代的说法,美得都犯规了啊,红牌罚下的那种! 按眼前的说法:媚自天成! 小娘一进门,屋子里连男带女七八个人,全都一定。——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还没呆滞了一瞬,苏烈却立马站起来,先对杨和拱手道:“杨大人,下官还有事,先行告退!”也不待杨和搭话,急匆匆的拉住了女子往外走。 嘴里还说:“你怎么来啦?” 女子被他拉住,随着他往外走,还歪着头,嘴里嚷嚷,“我怎么不能来?我不来怎么看见你和那小娘卿卿我我?” “别乱说,什么就卿卿我我了!?我不过是劝劝她。” “哼,我才不信呢!看见我了,就说劝劝;看不见我,不定接着说什么呢!” “难怪你不让我跟着回来,原来怕挡了你寻花问柳啊?” “别嚷嚷了,小声点儿,回去再说。” “我偏不!我…………唔……唔……” 女娘明显得被捂住了嘴,脚步声渐行渐远,声音也渐弱渐消…… ^^^^^^ 室内杨和几人不言不动,一直静静地看着,听着。等到彻底听不到苏烈两人的话声之后,三人愕然之间,举目互视。相互对了几眼之后,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齐声大笑。 杨和都笑出了眼泪,“苏君未及束发,便如此惧内。实在是难得一见啊!” 江州御史宇文盈也笑得不行:“哈哈哈,皆说北地多妒妇,没想到我江左有过之而无不及啊!竟追到青楼里来!今日可算见识了。哈哈哈!” 豫章御史阎纯望也哈哈大笑:“这苏烈来了多少次同庆阁了?家中如此悍妇,竟还如此风流,真不愧是少年英豪啊,吾辈自愧不如啊!啊?哈哈哈……” 三人大笑一番,自在风流不提。 ~~~~~~ 一路上不少人目睹了苏烈牵着一位小娘急冲冲往外走,那小娘还不情不愿,频频回首。 拉扯着出了同庆阁,苏烈才和两位师兄正式见礼,大坪二师兄杜守静,三师兄鲁常静,常在江湖行走,处理鹤鸣山杂务。江湖上合称二人守常道长。 能守得鹤鸣山如常,二人自然不会是只凭着嘴皮子。 小师妹李玉素年纪比苏烈大六岁,但入门比苏烈晚半年。是被两位师兄护着,一路到了建康。侯府上一打听,说是苏烈在同庆阁,便找了过来。刚要进门,恰好听见苏烈劝解白茹。 于是——就炸了。 此刻坐在车上,李玉素呼吸还是不能平静,一起一伏地看着苏烈。苏烈用了一大把梅脯才算安抚下来。李玉素一边吃,一边开始絮絮叨叨和苏烈倾诉起来。 ~~~~~~ 李玉素生而神异。 说是她出生时,恰逢庭前开了一株碧绿芍药,待李玉素满月,此花谢了之后,便再没有开过。母亲便给她起了个乳名,叫绿奴。 碧绿芍药之事轰传川蜀。李玉素长大后,容颜绝美。被好事者称为“玉芍”,和川蜀唐家的唐珏并称蜀地双姝。 小师妹上山其实也是因为长的太美。十岁时候,便有人强求,家中实在推搪不过,便投到了掌教师叔门下。 入了师门之后,天天只知道哭。苏烈小小年纪,还得天天哄着她,弄点好吃的啦,给她讲故事啦等等。渐渐的,她就只跟着苏烈跑。 武功练得一塌糊涂,道经也读的乱七八糟。除了掌教师叔依旧宠爱,别人都是大摇其头,叹其天分太差,修行无望。 四年之前,恰逢夏日连番大雨。中午时分,小师叔张妙虚陪着静虚掌教和灵虚师兄共坐,痛痛快快参悟完之后,要回后山崖下练功。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生拉硬拽,死活不让小师叔出门。 问怎么了?小姑娘也说不上来,就说心慌。小师叔无奈,便留在老观顶过夜。当夜后山便走了蛟,恰好便是小师叔修行所在,无数石木倾泻而下,直接垮了小半座山峰。。 鹤鸣山上无人不惊,掌教更是说小师妹道心澄澈,上感玄天。 自此,小师妹就成了鹤鸣山的珍宝,奉掌教令谕:随便儿! 苏烈下山之后,李玉素便要追着师兄去。掌教师叔当然不许,架不住李玉素天天闹,更以无心修行,道基不稳相威胁。李玉素家里也老是上山求告,让李玉素返家。师叔实在是宠她,便安排大坪上二师兄,三师兄护着奔了建康。 雨早又急切地下了起来,绵密有力,却没有风,一天的燥热被大雨洗去。 夜幕里坐在车上,听着外边哗哗的雨声,看着眼前的小仓鼠不停地絮叨,进食。有种说不出的静谧温馨,倒也是一种享受。 苏烈也不说话,一边听着李玉素絮叨,一边含笑看着她。李玉素不知感觉到了什么,脖子微微有些红,紧接着眼睛一瞪,“看什么?转过去!” 在苏烈心里,要是用一个字形容师妹的话,那只能是大!如果非要加个字,那只能再加个‘真’字! 哪真大?额……那就是心呗! 苏烈也不理她,只是含笑看着,手里又递过去一块儿绿豆糕。 瞬间拿下! 李玉素炸起的毛立马平了下去。眯着眼斜倚着垫子开始享受绿豆糕。 ~~~~~~ 已是夜深,街巷里寂静无声,大雨之下,只有府卫们的脚步声和车轮辘辘。 正走着,老刘突然勒停了牛车,自前室站起,招呼府卫们戒备。 府卫瞬间拔刀变换队形,同时把手上提着的灯笼向前后奋力掷出。两伍府卫分别上了两侧房顶,端起短驽戒备。其余人则把牛车围在了中间。有人吹响了铜哨子,呼叫增援! 老刘独自一人下了车,慢慢步向前方,离开车队有十余丈处立定,手握刀柄。大雨浇在他身上,水顺着刀鞘往下奔流。 苏烈神情严肃,嘱咐李玉素别下车。自己则出车站在了前室上。 守常二道长神情凝重,下了前车,过来分别立于李玉素车窗两侧。 刘世彪,韩勇本来护在车侧,见两位道长过来,便飞身上了巷道两侧房顶。 瓢泼大雨之下,所有人的脸上,身上,兵刃上,都往下淌着水流。 远远的,东边暗巷中,突然传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铜哨声! 第49章 雨夜长街 前方黑暗里慢慢转出两个人。皆斗笠遮头,一身黑衣,手里提着一柄剑。 老刘的八字眉飞扬了起来,眼神凌厉如电,完全没有平日里苦兮兮的模样。 无形的气机开始激荡,不知哪里来的风裹得一直稳定的雨幕都有些飘摇。那些被掷出去的灯笼,有的灭了,继续燃烧着的,火焰也开始摇晃。 黑衣人静默深沉,仿佛融进这暗夜里一般,脚下淌水而行,一丝声音也无。见老刘动步,两人也开始先脚跟,后脚尖,谨慎的向老刘欺进。 双方离着约莫有三丈远左右时,不约而同地俯身前冲!两道剑光匹练一般,指向老刘!剑气之凌厉,连雨幕也被划开,明显的断了一段。 在被断开的雨幕之中,一道刀光也破空而出,横斩而至。不像剑气那般灿烂,只是快,明明后发,偏偏先至,两黑衣人不得不变招应对。剑气失了控制,弥散在老刘身后三丈的范围里。 老刘对敌,向来就是一个攻字,只有他砍人的份儿,鲜少有人和他对砍,更别说能追着他砍了。此时虽是面对两柄长剑,依然一刀之下,争到了先手。随即便是刀气纵横,左右披风,一刀紧似一刀,将两个黑衣人裹在刀光里。 两个黑衣人虽然处于防守状态,可并不算多么狼狈,各自也遮护的周全,气劲交接之下,雨幕都开始形变,在双方交手区域形成了一团白蒙蒙的水雾团。 周围的灯笼火把被气劲扑灭了大多数,少数还顽强燃烧着的也摇摇欲灭。 昏暗之中,并看不清双方动作,只这一团白茫茫的雨雾揭示了战况的紧烈! 十八刀过后,刀势明显的又上一层。这十八刀也就是苏烈和两个师兄能数的清,其余在场众人只是觉得呼吸之间,刀势更胜! 看不清每一刀的刀光,走势,只是能感觉出两个黑衣人遮护的圈子更小,从气劲接触的清晰爆响,一瞬之间就转成了细密的叮当之声! 剑光猛地一盛!绽开耀眼的光芒。如北地炸裂的铁花,绚烂一瞬,随即在炫光中徐徐变暗!在这徐徐变暗的炫光当中,隐约能看见老刘拖刀指地,身子微微前倾! 雨幕也随着蓦然一炸的剑气向外猛然一涨,好像缓了一缓似的,随即便垂直落下,恢复了正常。 两个黑衣人已经仰面倒下!任大雨浇在身上,毫无反应!老刘如何出的刀,没人能知道! 雨愈发的大! 雨珠急骤地落在地上,在青石板巷路上溅起莫大的水花,激起一层白茫茫的水雾。两侧黑沉沉地房檐上挂满了水帘,像是小瀑布一般,“哗哗”地倾泻到地上。 老刘依旧注视着前方的巷角,那里还有人!苏烈一掠即至,站在了老刘身边。老刘则提刀而退,往后蹬了五丈,忙着调息回气。 黑暗里,一尊铁塔转了出来。 铁塔可称名副其实的巨人,比王世虎还高了一头有余,粗了不止一圈。似乎伸手就能够上房檐。手上提着个练锥,在暗影里桀桀而笑: “不意东梁竟有如此高手!应该很好吃吧?” 杜守静突然提气急声叫道:“这是乌亥!西川第一横练!出身密宗!号称‘人魈’!” 乌亥一脸狰狞,随即一足踏地。咚得一声,巷道上泛起一阵涟漪,连牛车边的府卫都心弦随着一颤,好像漏跳了一拍似的,莫名得紧张难受。 巨人手把铁锥,连续跺踏,持续了七八个拍子。脚下水波互击,跳起了尺余高的水花,青石板都跟着波纹般碎裂!一众府卫都已经面容扭曲,恨不得烦恶欲呕。 巨人踏地之际,苏烈猛然飙进!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俯身,便冲向前去。脚下的青石砖被蹬得块块碎裂,向后飞起了数十块之多。他身前的雨幕全被前冲的身形破开,形成了一个白茫茫的水雾轮廓。在这轮廓之内,苏烈整个人好像一枚发光的弹头向前急速射出! 巨人一见苏烈动作,便收足蓄势旋身。一脚踢起大片铺地青石,裹挟着泥水向前激射! 铁锥亦随即激射而出!随着一声暴喝,铁锥亦破风而来! 铁锥太快!快到连雨幕都来不及反应! 铁锥的本体直向苏烈,雨幕竟然直接被破开。等到铁锥周边雨滴被气劲压迫破碎之时,铁锥早已破空前去。雨滴只能变形,炸裂于铁锥之后,形成水雾! 却是铁锥所过之处,身后才形成了一道涡流!铁锥破风的“呜”的一声闷响,在漫天雨声里竟然听得清清楚楚。 这还不算,铁锥激射而出之后,随着一声重重的踏地声响,巨人也向前飞射! 如影随形,尾随铁锥向着苏烈猛冲! 铁锥身后的湍流,又被炸散成更大的一团! 按理说,苏烈当是避其锋芒,再行反击。可是当前局面却不行,府卫们绝接不了这飞锥!苏烈也不敢赌,自己若是让开,乌亥会不会冲向府卫。苏烈身后十丈,便是正在回气的老刘和一帮子府卫们。 而且,这也不是苏烈的脾气! 随着“咚”的一声巨响,双方对撞到一起。铁锥改变了方向,被苏烈一拳凿得直直向上飞起。紧跟着便是“轰”的一声,苏烈和大汉正面相撞,强大的力道正面对轰之下,双方都有些遭不住,向各自的后上方抛飞,以化解这强大的动能。 小巷遭了殃,两人如同两辆重载泥头车般的迎面相撞,激起的气劲堪比一枚一零五榴弹爆炸!触点地上的青石板尽数粉碎,两侧房檐上覆顶的瓦当也掉落一片,发出噼里啪啦的拍击声。 苏烈先落地,双脚重重地在地上一踏,一沾即起。如同一支巨大的床弩被发射,又向着大汉爆射而去。 大汉抛飞的稍微高一些,落地之后先是旋身蓄势,再次掷出铁锥,随即亦如苏烈,合身再撞! 两人好像在比谁头更铁一般,随着又一次铁锥高飞,两个人再度撞在一起。只不过接触的位置向乌亥这边偏了一尺半。 两人相撞之时,并不是像憨憨一般,头肩相抵。真这么撞,再好的横练功夫,也得脑震荡! 第一撞中,其实大汉占得了先机,借铁锥之势,一拳抢先狠狠擂出,苏烈无奈架了一拳。 他虽然初始速度更快,可是迎头怒射的铁锥阻了他的势头。苏烈也不会傻疯了,用皮肉之躯硬扛铁锥。只能是真气包着拳头,取巧打在锥侧而已。 这一瞬间的降重心,上出拳,然后还原,是一个停顿之后的二次启动。前面蓄积的势能便消耗不少。所以相撞之时,苏烈其实是吃亏的。与大汉对撞时,便落了后手。 这第二撞中,双方则势均力敌,同时出拳向对方擂去,又是砰的一声大响,两人又翻身抛飞,落地之后各自再次蓄势加速,继续冲撞…… 远处的府卫们只看到两道巨大的白雾箭矢互相射飙,对撞之后散成一团更大的白雾,然后又是两道白雾互冲,再次激起龙卷般的雾团。内中详情,根本不了解。 这是最强硬,最不惜命的搏杀方式!全是舍身对攻! 第50章 杀人夜 第三撞中,苏烈终于取得了先手。 他猛然提气,丹田中被压缩成近乎液态的真气猛然冲出,如放出闸的洪水一般涌向拳头,狠狠一拳捶在了大汉右拳迎面骨上。大汉慢了一瞬,右拳刚钻出,臂尚未尽展,出腰离肋向上摆动之时,便被苏烈暴烈冲中! 这次苏烈没有倒飞而回,而是垂直向上,头下脚上的贴着铁链向上飞腾,起来了有丈许。 铁锥向上激射的势头还未用尽,铁链绷得笔直,大汉后退之时,正扯动铁链收回飞锥。 铁锥却被苏烈双手把住,猛然向后一扯,本就绷得笔直的铁链,哗啦啦一阵乱响。大汉本来后仰的身体也被带得向前一倾。苏烈不但把铁锥封在了外圈,还借这一扯之势,再次翻身冲向大汉! 大汉此时将将要落地,身形又被苏烈扯动,无处借力之下,没了当初踏地时的气势,勉强展身蓄势,一拳击出! 再撞之下,苏烈大占优势。 轰然声中,大汉被砸得矮了一截,身体躺落地面。 苏烈再次借势而起,手揽铁链,顺着铁链飘飞。 待把到锥头之时,又是猛然发力一扯,大汉左臂上缠着链子,又被扯得从地面上仰起了身。 苏烈得理不饶人,又一次直冲而下!大汉的拳架已散,先机尽失之下,勉强曲臂格挡,却挡不住苏烈如龙的拳劲,被一拳把臂肘闷了回来,大汉身子重重的砸在地上,背后的青石尽数碎裂! 乌亥也是凶悍,嗵的一声砸在地上后,还能借着砸地的力道腾身而起。身子还没有摆直,一吼声中,无视苏烈再次攻来的一拳,反而挥拳直向苏烈太阳! 这一拳若是击中,饶苏烈内力深厚,也得被报了KO。 苏烈此时蓄势正足,又已先手出了拳。哪还用管什么来拳,依旧全力全速的一拳擂向大汉心口。 乌亥避无可避,生死瞬间即分! “嗵!”一声闷响,乌亥一塌肩膀,结结实实硬受了苏烈一拳,后心生生被擂得鼓起了一块,却受铁链羁绊,并没有倒飞出去!苏烈随着拳势贴进乌亥内怀,借以躲避大汉袭向自己太阳的右拳。 乌亥右拳打空,却没收回,反而变拳为掌,垂死抓向苏烈左肩,意欲把苏烈揽住! 苏烈脑后生风,本能的感觉不妙,迅即团身,准备脱离。 大汉心脉尽碎,胸骨塌陷,生机尽断之下,已动不了脚步。右手揽向苏烈之际,却诡异的低头冲苏烈咧嘴一笑, ……一丛牛毛飞针从他嘴里喷射而出! 苏烈连心里念叨“我C”的功夫都没有,分花拂柳,倒踢紫金冠! 双袖拂面的同时,一个倒翻,右足重重的踢在乌亥下颌。 险之又险,飞针射在袖上几枚,其余的从眼前飞过。 若是时间定格在这一瞬,苏烈腾在空中,头下脚上,背对乌亥;乌亥受苏烈一脚,则仰面向上,也是腾在空中。 可身在空中的乌亥还是把左手指向了苏烈,腕间又是三支飞针,激射而出! 苏烈看不见,但能听见。本能的感受到了危机。但躲是躲不开了,只能拼力聚气,空中团身侧滚。……两人同时落地! 乌亥仰面落在雨水里,不再动弹!苏烈则趴在了泥水中,身中飞针! 老刘拉都不拉苏烈一把,依旧面容冷峻,上前挡在了苏烈身前。 常年游走在死亡边缘的人,对于危机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老刘恰好就是这样! 他刚站在苏烈身前,两个手持长枪的人便出现在黑暗里。 大雨依旧,夜幕深沉无比,所有的灯笼火把都已被刚才交手的气劲波及,全数熄灭。 黑暗里又传来了尖利的铜哨声。 苏烈爬起来,根本不看老刘一眼,转身向着牛车下令:“退!” 开始遇敌时不退,是情势不明。 敌人自前方来,而先前前出警戒的一什府卫,甚至只能传出声信号,一个人也没逃回来,则必然已全数战死,无一幸免;后路则情况不明,是否被截断了退路,亦未可知。 而来敌意图不明,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李玉素则不得而知。 故此,坚守待援才是上策。 经过这两番交手,苏烈可以肯定的是,敌手是冲着自己来的,李玉素肯定是性命无忧。否则的话,敌手不会轮番消耗老刘和自己,早一拥而上,尽屠府卫们了。那时,自己和老刘绝护不了那么周全。 因此,让众人退走,也可免自己、老刘后顾之忧。 府卫们接到命令,开始向后移动。分出了一伍人手,转身向西,前出搜索警戒。其余人则缓慢后退,刘世彪和韩勇也下了房顶,当先开路,随着底下队伍缓缓向西移动。 见队伍动了,苏烈便转身兜回来,四下里看了看,上前解下了乌亥的铁锥,连着链子拎在手里。铁锥一尺来长,尾约么三寸粗,有个四五十斤重。 苏烈抡着铁锥,在身侧画着小圈儿,缓缓走到了老刘身边,笑着对两名枪客说道:“两位,聊聊吧?高姓大名?” 一名枪客右手攥着枪尾,钢枪前出,枪尖点在地上,枪樱扑地。讥笑着开口:“缓兵之计?断云枪赵迪,领教鹤鸣山神通!” 旁边汉子阴恻恻笑道:“马瑞同来领教!”却顿枪作势,指向了老刘。气机锁定之下,马瑞抢先出手,攻向老刘。 苏烈熟读小说,自然知道江湖八卦。江湖上凡是名号冠以‘金’、‘银’、‘玉’之类,不是功夫多厉害,而多是家世牛逼,行事排面。这些十有八九是同道捧场,凑出来的名号。 而冠以‘断’、‘绝’、之类的字号,则多是硬生生打出来的,多数下手狠辣,性情果断。眼前这位,应是后者。 赵迪这货竟然丈许长枪还带枪樱,必然是好手! 当下再不说话,铁锥抢先激射而出! 铁锥的声势,在苏烈手下丝毫不弱于乌亥。同样的激动风雷,呼啸而出。 赵迪垂在地上的枪杆瞬间向下弯了一个明显的弧度,枪尖弹跳而起,正正挑在了铁锥腰上。 随着一声清脆的交鸣,铁锥又一次向上飞去,而大枪枪杆则弧度向上,枪樱随即炸开一朵斗大的花,“唰”的一声,奔苏烈腰腹扎来! 枪乃九长之首!百兵之王!却又称百兵之贼! 王,说的是大枪无坚不摧;贼,则说的是大枪诡诈难防! 大枪枪花炸开之时,其实只是虚势,除了枪手借势合把调平,亦有晃人眼目之用。随后的一扎,才分功力高下。 赵迪的大枪一抖之下,九朵枪花就奔苏烈胸腹而来。 第51章 双破枪 能抖出九朵实质般枪花的,绝对是此中高手。若在军中,可为上将。 枪法再上一层,便是一整圈枪花,围住中间一朵,称作献蕊。这等高手杀人,往往只是枪尖一舔即收,人就已经没了,伤口绝不会大。 顶级的枪术反而没有枪花了,就是一个快字,快到看不见枪头。这种高手只会存在于传说里,估计不会有人活着见到,因为见过的人要想不死很难。 苏烈再猛也不敢进步格枪,谁知道哪个是真的? 即便眼力超卓,看得准,能不能拦准还是一回事呢,若是拦不准,那直接就删号了! 枪势唯三平而已!所有的枪法都不离腰马二字。话是这么说,真能做到的万中无一! 枪花乍现之时,苏烈已发力回拽,锥练绷得笔直,随即“翁“一声,自右向左朝着赵迪荡去,苏烈左手里剩的二尺余铁链也绷得笔直,向大枪枪杆抽去。人则一个坐马,取了守势。 赵迪若再进枪,能不能扎到苏烈不提,难免飞锥临身之厄。链身又软,拿拦不易,只好退守,收枪一立,火星迸溅之中,崩开了飞锥,随即拗步叫把,又是合手一枪刺出。 链锥尽展之下,本长于大枪,此刻链尾被赵迪闪过,大枪急刺之下,抢进了内圈,苏烈便失了长兵先手。更兼被赵迪一崩,练锥飞扬在天,更是无用武之地了。 瞬息之间,苏烈右手再次引锥强攻之余,左手画圆,把尾链摇的风车一般,用长如短,拿锥练当作短枪,连揭带拦,来格赵迪枪头。 赵迪巴不得苏烈来格,大枪急进! 枪练瞬间交缠,仓啷啷声中,苏烈左手竟撒了铁链,任其缠向大枪。人则侧身飙进,反抢入了大枪的内圈。 飞锥能不能砸中赵迪,苏烈根本不做幻想。要是这么简单,赵迪也别出来混了。 苏烈真正要的,是锥练缠枪的一瞬,锁住赵迪的留劲。 所谓枪术高手,出枪绝不全力。再如何狠厉,始终保有一个留劲。以确保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回枪自救。 赵迪自然也算着铁链缠枪,在他想来,无非是一抖再刺,正好逼苏烈飞锥脱手。 铁链上缠劲汹涌,赵迪刚抖开铁链,苏烈却主动弃锥抢进。 这就是另一回事了。若没点主意,谁也不会空手对大枪! 电光石火之间,苏烈已抢进内圈。丈许远近,原本就是一步的事儿,赵迪心下大警,劈、拦皆已不及,无奈之下,立枪一封! “当”的一声大响,鸡蛋粗的枪杆被砸的震颤不已。 苏烈得势不饶人,变拳为指,一指标在了赵迪胸口! 随后变指为掌,劲力尽吐,照样印在了赵迪胸口! 左拳随即跟上,赵迪正被一掌击的飞退,这拳离着一尺多,气劲勃发,隔空同样捶在赵迪胸口! 三叠浪之下,自然巨浪滔天! ———— 赵迪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及时弃枪。若是及早弃枪桥手,苏烈没有这么容易攻破他的防线! 赵迪最大的幸运也是没有及时弃枪。他本就被一拳砸在枪杆上震裂了虎口,正借势飞退,好重新拉开距离之时,恰被苏烈一连三下,全叠在胸口。 也得亏了他正借势飞退,保住了自家性命。若是不退,便只有强行扛了那一拳,随后韦陀提杵献枪纂。要是那样,苏烈这拳掌真就印实了。那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他,只能当场丧命。 即便是恰好飞退,他也是被捣伤了心肺,口吐鲜血,向后倒飞出两丈开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虽然右手还攥着个枪尾,绝已无力再战。 若是赵平不用铁枪,而是用蜡杆大枪的话,苏烈没有这么轻松,只容赵平刺出两枪,便捶散了他。铁枪硬,故多走王霸的枪势,取枪王之意,而蜡杆子活,多取枪意中的贼字,临敌更为诡诈难防。 苏烈也不好受,针上有毒!要不然,他可能也不会这么决绝。 随着气血全力运行的这几下,他竟然感到了一丝丝眩晕。应该是毒素干扰了内耳迷路! 虽然举手可杀赵迪,但苏烈真不敢举这个手了,当即只好站着不动,暗自调息。 ~~~~~~ 苏烈抢先动手之际,老刘也动。 他飞扑另一名枪客,直劈而下。那枪客也不理他,闪过刀气,平刺而来!上手就是搏命的打法。 枪杆弹动不已,看着枪杆比赵迪的枪略软些。老刘随即一刀横削,逼那枪客闪避一下,控制了距离之后,沉腰坐马,双手抱刀而上! 那汉子枪出如龙,分花点刺!老刘则不管不顾,就是一个左右进步撩刀! 刀实在太快,枪客一枪刺来,往往能有两刀撩在枪尖上。老刘的刀气又盛,汉子有所忌惮,不敢用枪杆来格,一是怕被老刘砍断枪杆,二是更怕老刘抢进内圈。 枪客只好随刺随换位,老刘则就是个撩!刀光越撩越快,雨幕全被刀气裹碎,渐渐的成了个光团。光团外一点银星,叮叮叮的交接之声不绝于耳。都快要连成线了。 枪客也越刺越上头,渐渐的枪上的涌锉,回环之力渐消,抽扎之力则越来越重。 几十刀下来,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光团乍收又亮! 光团一灭之际,老刘已刀势一变,变撩为贴,用老了刀,刀护手沾住了大枪,一滑而上,顺势急进!枪客欲单手换枪,却已来不及。老刘单刀贴枪往前一指,趁枪客沉肩换手捞枪之际,进左弓步,左掌一掌推出! 马瑞不得已,坐马出拳。喀啦一声,马瑞右臂由腕至肩,整条臂骨被老刘一掌尽皆摧断! 马瑞痛吼一声,声音还未停歇,紧跟着又以更高的声音再吼一声! 老刘刀光如闪电,已把他这条断臂整个齐肘卸了下来! 马瑞已顾不上大枪,虚踢老刘右胯的同时,向后飞跃,老刘转腕抡刀,下劈马瑞左脚。马瑞收脚之际,老刘阳手把刀,舍身一刺! 这不是刀法,而是枪法中的扎了! 马瑞亡于枪下! ~~~~~~ 两个人雨夜搏命之际,后退的府卫诸人也遇上了麻烦! 第52章 舍身忘命 众人刚退过小巷转弯处,三丈外一个白衣人就拦在了当面。开路的几名持弩府卫二话不说,端弩即射。 强劲的弩箭呼啸而去,白衣人左手提把连鞘长剑,右手赶苍蝇似的,随手挥了挥便把弩箭拨往两侧。 杜守静欲动时,被刘世彪拦住,刘世彪狞笑着说:“道长莫急,我等死绝了,你再动手不迟!” 刘世彪韩勇两人结阵而上,一左一右。中路五六名府卫持刀推进,都是府卫里的队正,什长。 府卫用刀都是大梁制式环首军刀,十余人齐刷刷拔刀而上,倒也有些军阵杀气。 白衣人毫不在乎,随手拔出宝剑,不丁不八一站,“我只要李玉素,其余人等莫要自误!” 刘世彪双手握刀,低喝一声:“进!” 韩勇持刀突进,抡刀劈下!刘世彪亦迅捷抢进,抡刀横斩! 白衣人间不容发之际,连出四剑! 第一剑磕开了韩勇双手握刀的下劈,紧跟着第二剑直点韩勇咽喉,逼得韩勇忙不迭收势止步;第三剑下斩,画了个弧,一震之下,荡开了刘世彪横斩的长刀,第四剑一转腕,点向刘世彪肩井大穴,刘世彪亦被迫停步不前。 双方的差距太大了。白衣人随手一剑,两名军中都尉便被逼退! 五六个队正作势要冲,被刘世彪喝住。刘,韩对望一眼,抱刀又上!刘世彪先出刀,还是从左侧横刀而斩,刀光一闪,依旧带着风声呼啸着斜斩而下。 白衣人出剑之快,罕有匹敌,不知怎么一动,剑脊便贴上了刘世彪的刀面,一股震劲传来,轻易就压下了刘世彪的单刀,随即一剑毒蛇吐信一般,指向刘世彪咽喉! 韩勇待刘世彪出手之后,才挥刀从右至左斜斩而下。刀挥出之时,白衣人正欲刺向刘世彪咽喉,四五只弩箭也带着啸音射向白衣人胸腹! 刘世彪虎吼一声,竟不闪避,生生扭身提左肩撞向剑尖。长剑毫不费力,从他三角肌沿着肩峰刺入,直至胛骨!刘世彪收紧肌肉,右手刀猛然上撩,欲断白衣人持剑手! 白衣人吃刘世彪舍命一锁,剑势停顿了一下,不及收回。但白衣人竟丝毫不乱,左手由内向外大袖一拂,便卷住了韩勇长刀,劲力一送,韩勇长刀不由自主的被带向中路,恰好格开了几支射来的弩箭。 韩勇当即弃刀,合身撞入!此时白衣人的剑一震之下,已自刘世彪肩上抽出,轻巧的一转一垂,便又把刘世彪上撩的单刀封在了外圈。 十余张弩分了两个波次,第三波五支弩箭又向着白衣人爆射而来! 刘世彪同样弃刀! 韩勇已先弃了刀,合身撞向白衣人。白衣人右手剑刚格开刘世彪长刀,左袖又挥向中路崩开了几只弩箭,正是左边漏了空门之际,韩勇合身撞入,眼看着便要近身! 白衣人向右转身,一记虎尾脚向着韩勇踹出。韩勇吐气开声,竟然不闪不避,愣是用胸腹受了白衣人一脚!两百来斤的大汉,生生的被踢得离地而起,口鼻之中的鲜血瞬间就溢了出来。中脚之际,他却双手合抱,紧紧箍住了白衣人的左小腿! 刘世彪弃刀之时,断喝一声:“进!”粗壮的身子随即直身而入,一拳摆向白衣人的右肩。阻止他回剑攻敌! 正面的几名队正得令,四人同时扑出。两人贴地飞扑,长刀斩向白衣人两腿,根本不管韩勇已挂在了白衣人左腿之上。另两人直扑白衣人左袖,很明显,死也要挂住白衣人的左手! 是时,左边刘世彪强行干扰白衣人持剑手,右侧韩勇已挂住了白衣人左腿,正面上三路有几支弩箭激射而来,弩箭之后,还有四把长刀猛斩! 白衣人临危不乱,手中剑本垂于身侧,身子却一瞬间就横在了空中,成了一个一字。让开了临体的三支弩箭!右脚凌空踢向韩勇头颅,要是踢实了,韩勇必定爆头而亡! 而白衣人手中长剑如同过山峰一般,只一昂头,便已刺入飞扑过来的刘世彪小腹! 他左手也没闲着,竖在身前往外劈出,强劲的掌风,袖风把迎面而来的弩箭长刀纷纷拍落地上! 韩勇无奈松手,双臂上架!被踢得倒飞出去!几名贴地抢攻的队正被那一掌之威拍在地上,无不受伤! 刘世彪悍勇无伦,竟逆着腹内剑锋抢进,终于一拳凿在了白衣人右肩云门,中府之上。 一轮急攻,府卫里两名校尉重伤,四名队正轻伤,怒射二十余支弩箭之后。只打了白衣人一拳! 白衣人被刘世彪捶得亦是身子一震。随即也怒吼一声,双足在地上一踏,便飞凌半空。如大鹤一般,向着牛车扑去!手中剑自刘世彪腹内抽出后,竟然不带一丝血迹! 半空里一道流光蓦然闪现,直射白衣人!白衣人挥剑格挡,叮叮叮连着三声,赫然是一弦三箭!连珠箭比声音都快,白衣人格挡之时,弦声和羽箭特有的尖啸声才传到耳边。 羽箭全是破甲锥,箭支上蕴含的劲力奇大。白衣人受羽箭所阻,这一扑未得寸进,反而倒退了五尺,不得已再次点地借力,二次飞扑! 又是一弦三箭当头!另有十余支弩箭也凌空攒射而至!白衣人乱劈风式格开箭矢,身形又被阻住,再次下落! 就在白衣人身形由飞扑转为下落之时,一个庞大的黑影凌空下压!“呜”的一声,带着沉闷恶风,迎头飞砸下来!如此庞大身形,竟不比弩箭慢多少! 白衣人旧力已尽,仓促之下举剑一拦,呛的一声大响,舒展的身姿楞是被砸团了身,向后翻出了两丈许,才右腿后蹬,左手撑跪于地,止住退势。白衣人不进反退,身形已比刚开始站街之时,后退了两丈许。 庞大身形落地之后,飞扑向前,周身劲气摧的雨帘都随他向前飘荡。又是呜的一声,大枪再次向着白衣人盖顶而来! 王世虎终于拿出了看家本事,持大枪而来! 第53章 盖顶三枪 白衣人其实也伤了。 韩勇抱住他腿时,两手发力绞了一下。虽然白衣人劲力更强横,韩勇没能绞折他腿,可也让他筋脉受损,发力不畅。韩勇松手之时,双手五指如勾带回,虽没成功撕开白衣人大腿,却带了一把膝盖。 刘世彪更是舍命一捶,乱了他右肩经络,气劲入体,更伤了肺。 全盛之时,白衣人或可斩王世虎于剑下,此刻,他万万不行。 眼见大汉再凌空飞砸,白衣人一拍地,翻身再起之时,又是三支羽箭破风而来!又是恰到好处阻了一阻白衣人,让他难受无比,连续三次都不能全势蓄力。 王世虎的大枪不带枪樱,尺二纯钢枪头,枪尖钝,枪刃却锋利无比。全长丈六,枪杆子鹅卵般粗细!精选直劈白蜡杆子,桐油里泡足三年,再通体密缠桐油里浸过的细麻绳。 枪尖钝,这自然是用枪的人劲力活络,枪尖一点即收,纯靠劲力撞击,便能夺人性命!枪尖钝了,也防入肉太深,影响回枪。 这种武器在沙场之上,被高手用出来,刺,砍,削,皆得心应手,足够干脆。根本不会有鲜血飞溅的事情发生,自然无需枪樱阻血。 沙场之上,两军对撞,拼的就是谁够快,能先一步砍死敌人。因着用枪之人自信足够快,自然也不用靠枪樱惑敌这种花招数。 只有真正的沙场大将,有闯阵夺旗之能的,才能用的来这种武器! 待白衣人无奈格飞羽箭之时,大枪凌空又至! 看着是砸,其实却是劈枪式!劲力全在枪头一点。一个招架不妥,枪刃就真的把人劈开了。 因着长枪笼罩范围太大,又劲力十足,白衣人根本无法躲开大枪的攻击范围。只好憋着一口气,单掌托住剑脊,再次硬接! “铛”的一声荡鸣,薄薄的长剑竟然被大枪砸得宛如大钟一般,鸣叫不已。白衣人已经四平马扎在地上,两腿没膝! 长枪荡起来之际,羽箭再至,这次竟然是四支了!三支射头胸,一支射向白衣人上方一尺! 白衣人根本没时间发力脱困,等撩开羽箭,长枪又一次翻身而下! 王世虎形如饿虎,再次飞身而起,后手阳手握住枪尾。 长枪拖在身后,如怪蟒翻身一般一卷而起! 随着王世虎的叫把,先是枪尖一跳向上,枪身先是向上圆起一个硕大的弧度,如同强弓被扯圆一般,又瞬间翻身扯满,弧面向下,枪头在上。 气劲交叠之下,王世虎身周的雨幕尽数被迫住,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两丈方圆的无雨地带! 待王世虎飞扑而下,前手齐胸合把之际,枪身则骤然反弓向上,如同被拽开的巨弓。枪尖骤然向下甩出,再次加速!三层劲气叠加之下,枪头如箭,像是被如弓枪身射出一样,猛然下坠,又像是一柄开山巨斧,劈向白衣人! 白衣人闷叫一声,双手平托剑脊,用剑上最老的地方,也就是靠近剑锷的部位硬接大枪!不是不想卸力防御,实在是卸无可卸,躲无可躲。大枪之势,威猛无俦,全力以赴都不敢说扛得住! 又是“嘡”的一声巨响,长剑寸寸崩断,白衣人被硬生生楔进了地里,直至没腰! 王世虎出其不意,在陈新的配合下,全力盖顶三枪,终于搞定了这个白衣剑客! 几十支羽箭飞蝗般,连珠攒射,肯定不只是陈新一人施放!弩箭也连射两轮,硬是把白衣剑客钉在了土里。射成了个刺猬一样,死得不能再死! ~~~~~~ 苏烈脸色有些灰暗,不敢再运行气血。在老刘陪伴下,慢慢走回大队。一言不发的上了牛车,趴在锦褥之上。 李玉素曲坐苏烈身边,咬着手指,想哭又不敢,泪花儿在眼里转着,终于存不住,扑簌簌颗颗滴落。 一众亲卫沉默的收敛尸首,撤回侯府,留下南尉府的人收拾善后。 苏烈也已经咬紧了牙,纯靠内力已有些逼不住毒素。所幸毒针细微,携毒量小,又中在了自己肉最厚的地方。 刘世彪性命垂危,被运回侯府。 若是先自己疗伤,再救刘世彪,刘世彪可能就不用救了。若是让别人给他开腹,还不如不开。 只好强撑着,一番清洗,缝合,才算完成了手术。刘世彪也是嘴里咬了半截子人参,强吊着一口气,撑过了苏烈的开腹手术,昏昏睡去。 其他伤员,只好军医救治了。 ———— 回到三进,已是寅时一刻,赤丹早都严阵以待,等苏烈进来,立即磨刀霍霍! 本来李玉素是要睡在二进东厢的,可她哭着喊着也要跟进来,谁都拦不住,苏烈也只能由她。 顾不得什么羞臊,赤丹喂了苏烈两颗丹药之后,直接扒光了他,用针刀切开了两处伤口。 两枚牛毛细针全钉在了右边。苏烈中针之后,并非静卧不动,经过剧烈运动之后,两支牛毛细针钻的更深,已深入肌理,横在了肉中! 莫说是运功逼出,能把这细针在肉里掉个方向,都算是那人牛逼! 赤丹先开个深深的口子,再拿大块磁石把两枚牛毛细针吸出。又不避讳,放了不少黑血出来,待血净了,才又剜掉伤口脏肉,轻柔上好伤药。 一屋四个小娘,再加一个李玉素。除了赤丹没掉泪,各个眼泪都没停过! 待到终于上好伤药,众人收了眼泪,长出一口气的时候,赤丹反而怎么也止不住眼泪,哭泣出声,连手都抖得厉害了。 苏烈趴在床上,已经疼麻了。见赤丹开始哭,便拿掉嘴里咬着的筷子,偏头呻吟着说:“你们别哭了,先给我盖上啊?这还光着呢!都被你们看完啦!?” 一众小娘泪中带笑,伺候不提。 ——- 收拾妥当之后,夫人和赵瑾蓉急急踏入屋内,也是眼泪挂在腮边。坐在苏烈手边,也说不出话来,就是拉着他的手扑簌簌掉泪。不是她不想进来,而是不敢进来! 还是苏烈偏头劝她:“阿娘,没事儿,我皮糙肉厚的,不打紧。不是说吃亏要趁早嘛!现在伤一下,以后就不伤了!是不?” 夫人轻轻的打了一下他的手,“傻孩子,你可吓死阿娘了!呜呜呜!”心中终于松了些弦,后怕之余,开始放声大哭! 夫人这一哭,带得在场众人全都放声大哭起来,一直紧张担忧的心绪也都随着哭声释放了一些。 ~~~~~~ 镇南侯苏泽并没有来看儿子的伤势,而是坐在了中路二进大堂的正位上。头戴梁冠,一身朱红海水江崖九蟒袍,顾盼之际,神威凛凛! 第54章 推诿和扣锅 堂下王世虎侍立,众校尉中,凡是在侯府的全数到齐,两侧列队。李慧,孙通竟然也在,站在了队尾候命。 两位鹤鸣山的道长则坐在一侧。 镇南侯得报世子受伤之后,便坐于堂上聚将。只有老刘受到特殊对待,禀报完之后回了东院,继续守护世子。 待王世虎再禀报完,镇南侯便问杜守静,“杜道长,可知这些人来路?” 一众敌手的尸体,皆被列在了西院一进,众将校会同守常二人皆已辨认过。活着的赵迪也被押在了西院一进。 杜守静低头行了个道礼,回话道:“侯爷,小道和师弟只认得两人,一个是使铁锥的乌亥,出身密宗,身手当在二品,一品之间。行走于川蜀道上,此番来大梁,必是受人指使。另一个白衣剑客,名叫荆别。川蜀大大有名,乃是一品高手。” “川蜀中人?好,辛苦两位道长,先回去休息吧!”守常二人自回东院客房休息。 待守常二道长告辞之后,镇南侯才转视王世虎,“阿虎,你怎么看?” 王世虎抱拳禀报:“侯爷,末将以为,这乌亥和荆别并非一路。” “末将赶到之时,荆别并未曾动作。待世子知晓我等赶到,下令撤退之后,荆别才对李道长出手。见守常二位道长在侧,才未突袭!此或是受唐家指使,来抢人的!” 唐家为川蜀世家,权倾朝野。族中一尚书,二都督,其余中低级官吏和附庸数不胜数。李玉素就是因被唐家长孙求取,才逃上鹤鸣山的。 “照你这么说,和阿烈老刘动手的,就全是冲着阿烈的了?” “是,来人皆是二品,一品高手。寻常兵卒绝不堪一击。刺客应是早就计划好,先分出人手缠住刘统领,再由乌亥先行消耗世子,最后由赵迪行致命杀招。不可不算缜密。” “前出警戒的一什前哨,都是死于长剑,伤口宽约寸半。应是两个黑衣剑手所为。若是荆别出手,伤口只需半寸即可。” “以末将猜测,要么是买凶杀人,要么就是十八航所为。还待赵迪开口之后才能确认!” 镇南侯点点头,“你们都下去吧。刘和!” ………… 镇南侯府派人手持令牌,连夜请中尉将军朱胜过府议事!同时请建康府尹,建康县令,丹阳郡守,丹阳县令即刻前来! 侯爷交代的原话是:请诸位大人过府议事。若有推搪,本侯即亲至! 中尉府朱胜来得最快,袁立也跟着。 不来不行啊! 侯府父子都讲究。论交情,讲礼数,人家公私哪都没差了。 自己不上班没什么关系。可人家好好的小侯爷交给了自己,上班没几天,就三天两头遇刺,这回还闹了个重伤? 怎么向侯爷交代啊?根本没法说! 小世子上班拢共才几天?就这几天的功夫,给中尉府搂了多少银子? 现下出了事,怎么说都是自己理亏,没照顾好嘛! 当下火急火燎,疾驰而来。要打认打!要罚认罚! ———— 镇南侯府大堂灯火通明,侯爷肃容危坐。 一众相关要员全数到齐。落座以后,侯爷沉着脸就一句话。 “小儿蒙圣上恩荣,入值南尉。正自奋发之时,却几次三番遇刺,此番更是重伤!” 翻译一下侯爷的话就是: 我儿子本来勤勤恳恳认真上班,这是公伤!而且我儿子简在帝心,是老大亲自安排的岗位。现在在你们地面上老是遇险,这回更是遇刺重伤!你们谁来背锅?!我拿谁出气! 冷场!没人敢接话。 镇南侯接下来的话才更要命。 侯爷含怒问道:“本侯倒是奇怪,我大梁国都,何时竟成如此无法无天之地,任由凶徒猖狂?” 这话要传出去,往轻里说,谁能跑了一个牧守不力的罪名?往重里说,尸位素餐也是它。 除了朱胜压力小一些:苏烈人在中尉府,怎么算,那也是自己人。侯爷再生气,也不会整死自己。自己只要挨打立正便好。 其余几人感受可不一样!侯爷这种重话一出,要是应付不好,镇南侯真能整死自己! 还不敢推诿扯皮,没看见侯爷都正装肃坐,正是火大的时候呢! 四名官员也都明白情势,相互看了看,便由官最大的建康府尹孙哲开了口。 孙哲拱手,沉痛地说:“此番世子遇刺,实在凶险。我等下官,亦难辞其咎。今后必当严加缉捕,以明法令。不意世子如此忠勇,可见家风醇厚,侯爷教子有方。” “此时侯爷心情,下官亦感同身受。世子此番受伤,有圣人洪福庇佑,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侯爷还请宽心些才是。” ———— 别说镇南侯苏泽了,这话连朱胜听了都想拔剑! 孙哲说了:啊,好险呐!我们知道了,会查一查。你儿子也太勇了吧?是不是你家自身的原因?人又没死,还有老老大罩着,应该没大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淦!! 要在中尉府有人敢这么跟朱胜说话,朱胜立马拔剑砍了他! 孙哲但凡说句人话,今天的事儿也就过去了。 下来如何,那是侯府和中尉府的事情。 孙哲若是讲究,客客气气一句:世子在建康地面上遇险,我们确实难以推脱,侯爷意下如何,一句话的事儿,我等必然遵从配合。 如此一来,镇南侯能说什么?强摁着几人,再要交待?不可能嘛! 孙哲要这么说,这事儿就算过去了。镇南侯还得给几人道歉,毕竟大半夜把众人拎来,道完歉说不定还得亲自礼送出府。 现下,今日难以善了! 袁立灵醒,一看孙哲不说人话,侯爷面色阴沉,将军也隐现怒容,立马就站起来冲锋。拱手之后,微微冷笑着说道: “侯爷,将军,孙大人,三位大人。我中尉府上下一体,赤胆忠心,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苏都尉更是尽心王事,夙兴夜寐。此番整肃地方,成效斐然。难免因此遭奸徒所忌。” “侯府,中尉府重重护卫之下,苏都尉竟然还能遇刺重伤。可见刺客身手卓绝。刺客如此身手,定不是无名之辈!” “苏都尉刚刚才上任数日。此等人物自然与苏都尉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此时却突然行刺……若说无人背后支持……怕是在座诸位也不信吧?” 袁立顿了一顿,又阴恻恻加了一句;“是否有北魏的谍子,谋刺我大梁的忠臣猛将,也未可知呀!” 袁立这一刀捅得太狠! 他自吹自擂表了忠心后,再说苏烈是中尉府的人,那自然中尉府就和侯府是一拨的了。 接下来说苏烈工作干得好,有成绩!先定了调子,苏烈肯定是工作中得罪人了! 随即强调出刺客很强。因为刺客强,必然江湖上有声名。因为成名已久,自然和初出茅庐的苏烈没交集。便不可能无缘无故刺杀苏烈。 ——那么必然就是受人指使! 顺理成章的,苏烈遇刺就只能是,也必然是——因为工作上得罪了人! 至于得罪了谁,不言而喻!整肃地方,成效斐然嘛! 地方是谁的地方? 一番推理,条理分明,严丝合缝,逻辑完美闭环!直接就把锅扣在了四名地方官头上! 然后生怕锅不够大,不够黑。自己扣得不够瓷实。 竟然又加了一句北地的谍子谋刺,这可是叛国大罪!等同谋反,诛三族的罪名! ————谁敢说没有可能?凭什么说没有可能? 第55章 祭英魂 朱胜一下子就爽了!袁立值得信赖!! 平常这些地方小官就老拿村长不当干部,对中尉府带搭不理。自己忙着家中要务,不当回事,实际上也确实是无可奈何。 哈哈,可今天嘛,出气的机会来了! ———— 四名地方父母听了袁立这话,又惊又怒,恨不得立马冲出去捶死这小子! 这小子太狠,这是要一兜子把四个人都罩上啊! 生气归生气,当下可不是报仇的时候,先把自己择出来再说! 四人不约而同,都存了这个心思。 丹阳郡守王仁反应最快,先站起来拱手,义愤填膺地接了话:“世子勤劳王事,却遭宵小所害,委实让人痛心。侯爷千万保重!我丹阳郡必定仿效苏都尉,严加缉拿整肃,以明法纪!无论是否查获,必每日通传中尉府。缉拿之事,侯爷但有所命,丹阳郡上下,必全力以赴!” 顿了一下,王仁又加了一句:“只是……,毕竟南尉衙署在建康县辖内,当是此处多多着力为善呐!” 紧接着,丹阳县令桓英也站起来拱手接话:“郡守大人此言甚是!下官必定遵命!另外,侯爷,得胜庄上若有所需,着人吩咐就是!” ———— 镇南侯嘉许的看了两人一眼,出声说道:“三位大人请坐。”然后瞥了一眼建康县令顾青山。 …… 今天,建康县令顾青山恨不得捶死的人又加了两个!这两个人脸都不要了,刀子捅得这个快!尤其桓英这厮,还甚是!?甚你阿娘! 顾青山心里吐槽未完,孙哲也转了向! 孙哲并未起立,拱手道:“侯爷。王郡守所言,甚是中肯!下官适才考虑不周,建康府亦当配合中尉,彻查建康!” 顾青山一时语塞。话都被别人先说完了,自己还说什么?当下干巴巴的接着表态道:“建康县亦定全力以赴,查出凶徒,明正典刑。绝不让世子白白受伤!” ———— 朱胜站起来收官,他大袖一挥,挺着肚子站起来,向着苏泽一抱拳。 昂声说道:“侯爷,诸位大人。苏都尉乃是我中尉府的人,忠勇勤正,我中尉府必会厚加褒奖!此番公干之际,遇刺受伤。此事于侯府来说,是家事。于我中尉府而言,却是公事!” “贼人如此凶狂,胆敢谋刺天子亲军。这是对我中尉府的挑衅,对陛下的大不敬!其中是否有谋反情形,亦未可知!” “我中尉府必将彻查此事!全力缉拿凶徒!彼时,还请几位大人多多配合!” 朱胜终于完胜这一局! 不但把最大的帽子给几人扣上,自己还完美的赢得了侯爷的好感,获得了此事上的主动权!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想! 镇南侯苏泽依旧面色阴沉,肃容说道:“今日便如此。劳烦各位大人!刘和,送客!” 镇南侯还要入宫见驾! ~~~~~~ 辰正,天色阴沉,或灰或黑的厚重云层翻翻滚滚,压在头顶,好像随时都能滴下雨来。 侯府东院一进小校场上,校场北面临时搭了个两尺高的小台子,台上摆了张供桌,供桌上摆着三牲祭礼。 台边,苏烈着宽松衫子,面容沉痛。 台下,府卫们整装列队!肃立无声。 昨夜一战,从开始接敌到收刀还鞘,前后也不过是两刻多些时候。 侯府将士轻伤六人,包含四名什正,两名队正;重伤三人,包含一名队正,两位高级将领;战死沙场十三人,共计七名府卫,五名什正,两名队正!更有甚者,世子身受重伤! 当时,在场府卫连同增援而来的一众同袍就红了眼!现在,阖府卫士更是都心里憋着劲! 一则伤痛,那是朝夕相处的同袍啊,前一天还欢声笑语,眨眼间就是生死离别!悲痛在所难免! 二则激愤!自西南大营立营以来,从没听说哪一队兵卒安然无恙,而主将却受伤的!更别说阵亡了!从没有过! 大梁军法:遇敌仅亡主将者,全军皆斩! ———— 此番遇险,接二连三都是高端的刺杀局。 这种局面之下,普通兵卒就算上去也是消耗品,唯一的贡献就是给将主分担下压力,拖延点时间。若是将主用兵狠些,自然是一将功成,众骨皆枯! 可这难道不就是做为兵卒的宿命吗?畏惧敌手强大便不敢出刀了? 日常根本不用说,衣食周到,粮饷无忧! 侯爷带诸将士这么多年,要来干什么呢?吃?睡?还不是用兵一时! 喋血生涯,难免马革裹尸!既吃了这口饭,众将士自然心里有所准备。死则死矣,能面向敌人倒下,也算死得其所! 众人自从扈卫苏烈以来,自然是宁肯把自身全豁出去,也誓要保证世子的安全! 可但凡有事,都是苏烈率人顶在前面,一众兵卒摇旗呐喊而已! 自苏烈以降,刘世彪,韩勇,王世虎,陈新无不是身先士卒,舍命厮杀!这回,世子更是身受重伤! 其实就是为了多保全麾下兵卒们的一条性命! ————府卫们心里全明白! ———— 苏烈站在台边,也是心潮翻滚。 自己受点伤没什么,家常便饭。 第一次亲手杀人,对自己更没什么负担,杀场争锋,本就是你死我亡的事情。 可自来以后,这是头一回这么多人为自己而死。何以为报? 昨夜回来后,趴在床上苏烈就已经下了决心! 原本自己的想法,不过是仗着家世,不被人欺负,挣点小钱钱,潇洒自在,过得痛快点儿而已。 直到一路颠沛流离,回了建康。又看见十八航所作作为,才决定了将来要走的路。 现下这种状况,既然世道如此凶残,那就索性让自己过得更潇洒点,更痛快点吧!! ~~~~~~ 王世虎亲手在供桌上摆了一排木牌位,上面刻着昨夜阵亡的将士名字。 苏烈登上木台,对着台下低沉开口:“将军难免马前死!今日战死的是这些同袍,明日战死的,就是咱们这些活着的人!” “这些死去的将士,牌位都将会供奉在府里。家人也必然会安顿好!只要我镇南侯府还有一口气在,必然让这些英灵香火永享!血脉长存!” “至于还活着的人,某不敢说你不会死。但某敢保证!若你战死,活着的人定会为你报仇!” 苏烈转身点了三柱香,插于香炉之上。口里高声念诵:“英灵不远!魂兮归来!” 待他转身面向台下之时,王世虎在一侧高喝一声:“全营听令!致哀!” 三百人齐齐怒喝:“护!” 长刀铿的一声大响之后,纷纷出鞘,立刀于胸前!一片刀锋闪烁! 苏烈注视着台下将士,默默巡礼。 过了足有二十余息之后,苏烈突然高声怒喝:“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众将士长刀指天,齐声高喝:“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唯复仇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