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蓝色的影子便落在了地上。深蓝色的衣衫上隐隐用鲛绡的丝线绣着天龙行云布雨图。墨色中透出一缕蓝的长发被蓝玉的发冠束住,眉若细剑,眼如晨星,然而眼中的神色却是十分复杂的,甚至夹杂着一点淡淡的哀伤。
苇石刚刚告知他龙玄挟持苏遮的事情,他就立刻赶来了。总在魔界躲着龙玄不见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神界所有人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事情,还是不要干了。
“苏遮——!”
画魂并没有对龙剑的出现投以任何的关注。他飞身上前,抱起苏遮脱力的身子。女子长长的发已经凌乱不堪,几缕还因为汗水而粘连在她的脸上。原本就比中原女子要白皙的肌肤苍白如纸,连那双唇也几乎没有血色,这让唇角涌出的大滩大滩的血迹更加的触目惊心。
黑色的衣衫已经被撕裂,衣内并没有任何被严刑拷打的痕迹。她的眉眼看上去和之前一样漂亮流利,睫羽修长,美丽极了;然而她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昏迷不醒,手臂折断。
“苏遮……”他轻轻摇晃着她的身体,急切地看着她紧闭的眼睛,似乎盼望这双美目能再一次睁开,“你……”
话到最后已经有些哽咽。他只是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龙剑表情凝重地看着地上的两人。说真的,他又怎么不能理解画魂。苏遮与画魂等人相伴多年,早已比骨肉至亲还要亲密。就像当年在神界的天牢里,青莲躲过巡视的众天兵,冒死前来一见的那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洒脱不羁的瑶池司礼也能露出那样焦灼不舍的神色。然而当年,自己终究捡回一命,而如今的苏遮呢……
李未名的剑依旧点在龙玄的下颌上。龙玄捂住腹部的伤口,淡淡地看着龙剑,眼神里终于没有了那丝讥诮。
龙剑看了她一会,心中有太多的感情闪过。纵然和龙玄已经势如水火,他也还是奢望能和自己唯一的姐妹和解,而不是站在这里,看着未名的剑指着她。
龙剑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苍白的可以。李未名看向龙剑,目光柔软了些:“你怎么过来了? ”
“唉。”龙剑扶住额头仰天长叹了一声,修长的五指插//入发间拢了拢,苦笑道:“还不是我的冤家找上门了?”话的内容听起来有几分戏谑,然而凝重的眼光却昭示了他内心五味陈杂,说不出该是什么滋味。
龙剑示意李未名放下剑,自己则只身走到龙玄身边。虽然不知道龙玄与李未名和画魂过了几个回合,但是就看她现在的样子,恐怕打得也不是那么轻松。发丝不整,衣衫凌乱,唇因为剧烈的打斗而变得嫣红。最醒目的是腰间的伤口。黑色的衣衫被撕裂,露出凝脂一般的雪肤,和触目惊心的伤口。
“……”龙剑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龙玄也是一直保持着沉默。她垂下了眼睛,再也没有之前面对李未名时咄咄逼人的讥诮,反而有些躲闪。
“你还是像以前那么骄傲。”龙剑看着她,“无论衣冠多么狼狈,无论受了怎样的伤,无论内心有多么彷徨,你总是一副稳操胜券,胜利在握的样子。”
不管她做过了什么,他终究把她当妹妹。看着龙玄沉默倔强地别过脸去,龙剑在内心叹息了一声,伸出手准备摸摸她的脸,却被另一个人握住了手腕。
李未名摇了摇头:“你小心,她太危险。”
“……”龙玄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依旧没有反唇相讥。她抬起头看着龙剑的脸。
不管过去多久,岁月永远不会在他的容颜上刻画下一丝一毫的痕迹。然而仅仅一年的时间,她便觉得他眼神中有什么实质在改变。
以前是不经意,一点点的变化;现在却已经脱胎换骨。
“皇兄变得稳重了好些,而且也可靠了很多。”她微微扬起唇角,“若不是你的立场问题,又有谁会反对你成为海皇呢?”
龙剑没有说话,龙玄继续问道:“那么皇兄,你究竟想不想当海皇呢……?”她的语气没有一点的刺探和讥诮,似乎只是心平气和地谈论着。
这些日子以来,龙剑自己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成为海皇,统领四海,不仅要对自己的臣民负责,更要施云布雨,兼济天下苍生。而那雨水,一丝不能多,一丝不能少;几时行云,几时降雨,尽数要听从天帝圣谕的安排。而以前的自己太过任性,只觉得每天都要奉旨行事,简直是一种折磨。
父亲的死和母亲态度的忽然转变已经让他明白了什么。更何况当年母亲和龙玄诈死的事情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自从得到了敖澈的记忆后,他终于了解。一个人真正的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而是珍惜并爱护着所有守护着自己的人,让他们安居乐业——因此敖澈是一位很好的君王。他有一颗博大的仁爱之心,只是无奈天不恕人,让他最终陷入情网,终其一生也没有解脱。
“这和当不当海皇没有关系。”龙剑温和地说,“如果你是一位贤德的女帝,那么你若愿意成为海皇,并用一颗仁爱的心对待四海的生灵,人间的万物,这个海皇我当不当,其实都没有差别。庙堂之上也好,乡野之远也罢,都是可以为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们尽心尽力的。”
龙玄只是笑了笑,静静地听着。
“但是你心术太险。”龙剑伸出手指了指一边的苏遮,轻声责问道:“听苇石说你是被苏遮用剑架在脖子上胁迫过来的?这么现在反倒是我感觉不到她的一丝一毫的法力了?”
“你看着我!”他握住龙玄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妹妹,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子?!你何必对苏遮下此毒手,在魔界又何必施生戮死,毁掉一个的暗城?!”
龙玄依言与他对视。淡淡地将对方的情绪尽收眼底后,龙玄慢慢闭上了眼睛。等到睁开的时候,她已神色如常,恢复了龙二皇女在他人面前惯常的样子。尽管腰部的伤口几乎疼得让人直不起腰,龙玄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了一般。她无视龙剑伸出的手,径自站起身来,抬眼望了望望仙之隙的另一头,南天门的方向。
“半年不见,皇兄果然越发让人难以应付了。”龙玄拢了拢额角的发丝。她的脸色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苍白,可是她脸上的笑意却未减半分,“既然你已经把我的心思摸了这么透了,大概不会不知道我是为了干什么吧。”
“……”龙剑微微皱眉,双手下意识握紧。而在一边旁听了许久的李未名则忽然讽刺地笑道:“你怕是为了来示威吧。”
“啊呀,好厉害啊。连李公子都已经如此慧眼如炬了?”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龙玄夸张地捂住樱唇做震惊状,然而却并没有掩饰眼底认真的神色。
龙剑别过头,叹了口气。
李未名看着他现在的样子,着实有些不忍。但是有些窗户纸,必须要别人捅破,当局者才能走出迷局。于是他继续对龙玄说出了她的猜测:“二皇女近些日子活动似乎有些过于频繁,只是为什么前来迎战的只是一些虾兵蟹将,一点都不耐打。”
“李公子此言差矣。你继承了蚩尤的灵力,来和普通的仙卿对战,若是输了才让人奇怪。”
“既然二皇女也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要继续派一些‘普通的仙卿’前来送死?天庭的人太多了,太昊氏养不起,必须借刀杀人弄死一些吗?”
龙玄的神色慢慢变冷:“你到底要说什么。”
“太昊氏并不想和魔界全面开战,兵戎相见吧。”一边说着,他还不忘仔细观察着龙玄的脸色,“但是二皇女又对海皇之位志在必得。既然不能从天帝手里调兵遣将,你只能一次一次派人手过来。至于的暗城和苏遮一事,怕是为了给你的皇兄一个下马威,顺便满足一下你的虚荣心,告诉我们你的实力有多么厉害?”
“……”
“那么这次,你也是有目的的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未名的手已经又一次不着痕迹地按上了青萍剑的剑柄。他看似无意地向前迈了一步,角度横在了龙玄和太古独幽琴之间。说真的,他其实拿不准龙玄听完这些话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如果是自己猜错了,她冷笑着把自己嘲笑一番,那都是无所谓;就是吃不准龙玄被说中了,恼羞成怒还是怎么样,像对付苏遮一样忽然发起难。
然而事实证明,龙玄能步步为营走到这个地步,不光要很深的城府和应变措施,也绝不可能被李未名几句话激到。她只是危险地眯起眼,在李未名的脸上扫视了一番,意味不明地笑道:“才得不错。”
没有料到她竟然会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龙剑和李未名都是一愣。
“既然你已经猜中了,那么我也就不多隐瞒你们什么了。”龙玄道,“神界和魔界全面开战的结果,若你们拼死一搏,皇兄又重蹈当年沧溟帝的覆辙,那么即使重创了魔界,神界也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说到这里,她忽然话锋一转,“既然不能通过作战来取胜,对于皇兄,我只能说明这次的来意了。”
“三十日后,辰时三刻,东海之滨。龙玄望与皇兄只身比试一番,以确定海皇之位的最终归属。”
龙剑和李未名都沉默了。
说是比试,但是谁都明白。
这是手足相残,一决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