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之隙肆虐的风如同无数看不见的缎带,肆意张狂地摇摆着,将每个人的衣衫掣动得猎猎作响。天与地之间巨大的裂缝间,一面充斥着素白如雪的云,另一边则游荡着墨色的雾,离离地昭示着亘古对立的两个极端。无论千年万年的时光都无法调和的矛盾,却以一种奇异的状态共存在一起。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前方,慢慢地显出两个身影。两人尽是一身黑色的衣衫,不同的是,走在前面的那个乌发如云,芝兰鬓角,不知是不是在腰间挂了什么,步履之间似有佩环叮当作响;而走在后面的那个,身材较一般的女子更为高挑,右手的长剑拦在前面那女子白皙的颈侧。
……苏遮?!
画魂似是一惊,旋即惊喜地看了看抱着青萍剑,倚靠在城楼上的李未名:“是苏遮?!她回来了?”
两人越走越近。李未名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苏遮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天光的缘故,她的肤色在素白云朵的映衬下,竟然显得更加白皙,几近没有血色。秀美中略带几分英气的眉宇间竟然是些许的疲惫,脚步也是略显虚浮……
李未名并没有回答他。狭长的眼睛慢慢闭上了,不久又缓缓睁开,而眼底的神色竟然更加凝重,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为让人震惊棘手的事情。
目之所及依旧是一片苍茫,而他竟然丝毫感知不到苏遮身上散发的灵力了……
画魂也发现了异样。他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修长有力的手指下移,紧紧握住别在腰间的画卷,目光却下意识地看了看李未名。
见到两人这样,龙玄终于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意。似乎已经忘了颈子上还横着一把剑,她竟然直接伸手,隔着那把锋利的宝剑,捏着小巧的下颌笑道:“李公子,好久不见了。”
李未名没有说话,倒是画魂上前一步,眼眶里积满了无法自控的怒意。他狠狠盯着女子的眼,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的话,龙玄早已被挫骨扬灰不知多少次了:“你对苏遮做了什么?!”
“我对她做了什么?这个你们要来问她了。”冷笑一声,龙玄忽然出手捏住了苏遮的脉,又顺势搭上她的手臂,在手肘处一点。这看似轻巧的一拍却竟然传出了一声清脆的骨节断裂的响声。苏遮轻轻颤抖了一下,秀眉紧蹙,上齿咬着下唇,却一声不吭。
“你!”看着苏遮的反应,画魂脸色忽然苍白起来,如遭当头棒喝。他怔怔地看着苏遮,震惊的目光对上苏遮无奈的苦笑,“难道是……火莲子?!”
“南宫画师果然见多识广。”称呼他们时,她总是用他们在人间的称呼。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攻心”。李未名暗暗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说什么。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太昊氏是不愿意“劳民伤财”地打一仗。没有了天帝撑腰,龙玄即使再厉害,也不过是孤掌难鸣,势单力薄而已,唯一棘手的便是她的琴音。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不差这一会,他倒是要看看龙玄又要玩出什么花样——反正她也快黔驴技穷了。
李未名内心闪过了许多念头。就在电光火石间,他感到一记犀利的目光直勾勾地打在自己的脸上,简直让人如芒在背。于是他抬起脸,不意外地对上了那双和龙剑分外相像的眼睛。和龙剑一样,她的眼睛也总是含着笑的。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目光是暖的;而龙玄的眼神则时刻带着犀利的探寻,冷得像冰。
对上李未名的目光,龙玄挑眉一笑,双手依旧制着苏遮:“李公子可知道火莲子?”
李未名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她,右手的拇指微微推开青萍剑的剑柄,露出雪亮的锋芒。
而龙玄似乎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仿佛没有察觉对方剑拔弩张的敌意,龙玄轻笑:“火莲子乃是生长在第三十三重天的圣池内,千年方才成熟一次的花朵。对于火莲子,南宫画师肯定不陌生。当初若不是为了这一株火莲花,你又是何故堕落到魔界,侍奉蚩尤的呢?”
“……你还真是擅长把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翻来覆去地絮说。”
“画师过奖了。”龙玄的目光一直盯着李未名,仿佛连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放过,“我身边的这位苏遮大人,曾经也是波斯火莲教的圣女。请她到神界做客,若不请她尝尝火莲子,倒是龙玄没有尽到地主之谊。”
李未名实在被龙玄兜圈子的谈话弄得头大。与其多听她白话这些有的没得,不如直言:“你用火莲子废了苏遮的法力?!”
说到“废”的时候,一直面色如常的苏遮忽然微微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眼底的神色,在苍白得几近失色的容颜上投下一道黯淡的影子。
“如果黛丽沙圣女不要那么反抗我,在我刚刚将她从天牢放下来的时候就对我出手挟持,火莲子的药效也不会激发的那么快。”她回头冷笑地看了看苏遮,“圣女大人当真以为我是傻子么?在没有封你的法力,没有严刑拷打过你的情况下,还敢只身解开你的束缚?!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动手了,真是自讨苦吃!”
要的就是这一瞬间!
李未名向画魂使了个眼色,黑衣的画师当即会意。他抽出腰间的画卷,向天舒展,化作绸带一样的光环将在场的四人都笼罩了起来。那“绸带”闪现着黑色的光晕,无数描绘在内的景象顿时仿若被注入了生命,栩栩如生地动了起来。就如同当年女娲娘娘的山河社稷图一样,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树不是树,花朵似花非花。倘若心智有一丝动容,便会被吸入画卷之中,永远地禁锢。
龙玄见势不好,一手扣住苏遮的命门,另一手狠狠箍住她的腰间,如同一只黑色的蝶一样高高地飘起,旋即又如同一只矫健的雨燕一样穿梭在云雾之间。长长的水墨画卷迎风爆炸开来,追逐着黑衣女子的身影。
而李未名也没有闲着。早在画魂祭出山水破阵图的一瞬间,便如同影子一样掠起。铮鸣的佩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在他手中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铺天盖地的剑影向龙玄卷动而去,赫然便是蚩尤的修罗诡剑。青萍剑原本便是截教的创始人,元始天尊的师弟,通天教主的佩剑;而此时此刻,原本清灵的剑气却因为持剑人的不同,泛着诡异的青光,映照在男子眼角的花纹上,更是让人觉得有些妖异。
眼看便要被铺天盖地的剑影罩住所有移动的路线,龙玄忽然反掌抛出苏遮的身体,另一只手则皓腕一翻,清叱道:“现!”
幽蓝色的光芒在她的掌心绽放,仿若孔雀的翎羽。蓝色的翎羽化作七根修长的琴弦显现在她的手中。龙玄素手一拨,天地间的空气都因为高亢的琴音而一阵波动。琴声激起的涟漪和纷飞的剑影绞杀在一起。
李未名极其懊悔,竟然在近身打斗中没有几招制胜,竟然一下子让她跳得那么远,这才让她有了召出太古独幽琴的机会。
李未名头也不回地对画魂下命令道:“你去救苏遮!龙玄交给我!”旋即身影在风中踏云一纵。未束起的长发如同泼墨一样散落,在风中飞舞交缠着,将他眼角和颈侧的刺青衬得更加危险。李未名斜执长剑,左手轻拂剑锋仿若拂去散落在剑刃上的落花。然后,在下一瞬间,蔓延的青光陡然暴涨,一瞬间便击破了琴音的屏障!
而在他的身后,卷动着的画卷朝着苏遮落下的身子飞舞过去。龙玄被李未名的招式震动了肺腑,唇角渗出了一丝鲜血,然而她却并没有管这么多了。素手又是几下撩拨,太古独幽琴的文武二弦竟然脱出了琴身,如同两条吐着信子的灵蛇,迅疾地扑向苏遮的方向,与山河破阵图绞在了一起。
画魂冷笑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支紫霜毫。修长的笔杆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岁月的痕迹,乌斑和刻痕还有些许的裂纹。修长的墨笔在他之间旋转着,画魂随手在风中勾勒了几笔,黑色的墨迹便扩散开来,舞女的彩带,带着凌厉的杀气逼向了龙玄;而这一边,李未名的剑已经直取她的眉心!
“还真是有两下子。”龙玄不惧反笑,远山一样的眉间尽是讥诮的森冷。她莲足轻勾,将太古独幽琴悬浮在了风中,腾出双手开始对付两人。只见她双指作剑,双手开弓,左手划出一道黑色的闪电,而右手则反掌结印,旋即手腕一提,竟然将画魂的攻击尽数当下。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顿滞,漫天的剑影中,一把剑割破了她的肌肤。腰侧黑色的罗裙被尽数粉碎,深蓝色的血顺着白皙的肌理流了下来。那道伤口非常之深,已经伤及内脏。而龙玄也闷哼一声,倒退数步。就在两人以为她已经疼痛难忍的时候,龙玄忽然出手,掌心法力一阵激荡。
苏遮的身子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如同一片枯叶般飘落。然而就是龙玄这一掌,她原本松松挽起的长发陡然散落开来。下落的身子忽然一阵痉挛,然后剧烈地咳了两声。
事情发生的太突兀,画魂只来得及看到风中的一抹残影,甚至都没来得去接住她。
女子的身体落在了地上。
李未名收起了修罗诡剑,漫天的剑影重新化作无数灵力融入青萍剑的剑柄。
龙玄一击得手,便没有再动。她秀眉拧紧,左手捂住右侧的伤口,太古独幽琴落在地上。
青萍剑的剑尖点上了她的下颌。李未名用剑挑起了她的脸。
然而,就在此刻,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迅疾地向这边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