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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图打开窗,夏日黏腻的夜风带着未散的热度吹拂进来。

    “监视我这么久才来,被谁刺激了?”

    从冰桶中取出葡萄酒,用毛巾吸干水珠,启开木塞,闪动着红宝石色泽的酒液注入高脚杯,幽雅舒愉的酒香顷刻弥漫整间客厅。

    他晃动着玻璃杯,在梵洺身边坐下,“89年的拉菲,从c市带来的,尝尝?”

    梵洺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为什么。”

    酒杯抵到他颜色寡淡的唇边,云图不依不饶:“想从我这儿得到你想要的,就得按我的要求办,很公平不是吗?”

    梵洺挡住他的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云图抚掌而笑,端起另一杯酒,抿了一口,缓缓道:“知道吗?每次看见你因为戚以沫而受制于人的表情,我就特别后悔。他是个侩子手,他扼杀了你成为完美领袖的可能,把你变成一个满足于情爱的傻瓜,他毁了你。”

    云图闷了一大口酒,继续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被一堆保镖簇拥着,将一张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巨额支票扔到我怀里,态度随意得跟扔废纸一样。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表情有多迷人……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长大后一定要为你工作。”

    “你……”

    云图食指贴在唇上,“不要心急,要想听就听全套,这些事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不想带到棺材里去。”

    他将酒杯注满,定定的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破罐子破摔的自弃,一股脑儿灌下了肚。云图对酒精过敏,平时一滴不沾,故酒量浅得很,一杯下去,人就有点摸不着北了。

    理智退居二线,什么话都往外吐。

    “……大二那年听到你要召秘书,我就去面试了。也不想想,我一个在校的大学生,何德何能为少董工作呢?面试官嘲笑我不自量力,我们吵了起来,然后就碰见了老董事长……他说我懂得感恩,是一条好狗,让我留了下来。”

    云图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拍梵洺的脸,晕陶陶地笑:“你果然和我记忆里一样,理智敏锐冷酷雷厉风行,看每个人的眼神轻蔑地像在看一件死物。那个时候梵建国想夺权,整个f.r乱成一团,股票跌停,高层跳槽,我一个月平均要被绑架5次,明刀暗箭你一个人扛……我是你的狗啊,怎么能不帮主人分忧呢?让你假装爱上一个人,当软肋让梵建国拿捏。一来我们在幕后能缓口气,做些手脚;二来我也想看看,你这样冷情的人,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梵洺坐在原地,脸上不带一丝情绪,沉默得仿佛一尊石雕,既冷又硬,永远捂不暖和。

    云图蹲在地上,一手捞着酒瓶,脑袋搁在茶几上看他。也许是茶几冰凉的台面让他觉得舒服,他在上面蹭了蹭,嘴里含糊道:“……朱茵茵多好啊,人蠢好骗,一点小钱,就能支使得团团转,你怎么会,怎么会找上戚以沫呢?你怎么会爱上他呢?你怎么能爱上他呢……”

    梵洺微微垂下眼睛:“所以你趁我不在,让那个女人对以沫下手?她用的什么?”

    “……朱茵茵?那个女人,不……”他醉得语无伦次,手在空中胡乱划拉着:“你第一次失常,我就发现了,梵建国是我通知的,他绑架了他……对,我们利用那次绑架抢回了整个项目!然后第二次是,是……”

    “够了!”

    “我偏要说!是他毁了你……他毁了你!早计划好的,梵建国买凶杀人,我们坐收渔翁之利,结果你跑去了!你中了一枪,戚以沫却好好的,他应该去死的……他才是计划里多余的部分。朱茵茵有病,她用针头扎了他。我跟他说你不会介意的,你利用他铲掉了梵建国,好日子就快来了……他就走啦!结果你还是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我想了办法,我想了办法的……你为什么不能恢复正常?原先的梵少董到哪里去了?”

    云图边说,边在地上摸索,摸到一双皮鞋,然后是一双包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

    那双腿不耐烦地踢开他,他就顺势躺在地上,跟一只被迫离家的大狗一样,将脑袋藏在阴影里,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

    梵洺死气沉沉的目光笼罩在他身上。

    他还能哭,自己却连哭都不敢。

    怕以沫嫌自己软弱,嫌自己恶心,嫌自己假惺惺。

    他只能硬挺着,任由那排山倒海的剧痛,将自己的心脏灵魂全部碾成碎末。

    身体好像分裂成了三个。

    一个漂浮在空中,冷眼望着脑袋疼得咬住自己手臂,血液染红齿缝的自己。

    一个蹲在沙发上,看着瘫在地上的云图想:他该死。

    脑海里闪过种种血腥残忍的手段,足以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却无法减轻哪怕一分的恨意。

    因为他最恨的,是身为罪魁祸首的自己。

    打电话通知十二上来捆人,梵洺暗自思忖下一步该怎么做。

    真相水落石出,欠以沫的人,除了他和云图,都用生命做出了偿还——梵建国挨了枪子,朱茵茵横尸街头。

    是时候给在以沫一个交代了。

    即使他无法亲眼见证,没有父母亲戚,但名义上的兄长总是在的。

    就由他们,代以沫给他一个最公正的裁决吧!

    梵洺是行动派,当即载着人事不知的云图回c市。

    他顾忌高远新婚,洞房花烛夜不宜打扰,在探知庄靖的住处后,直接把人拉了过去。

    庄靖还没睡,戴了一副银边的眼镜,抱臂道:“有事?”

    “大哥,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休息……”

    庄靖嗤笑道:“别套近乎,我们非亲非故。”

    见他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梵洺被刺了一下,抿抿唇坚持道:“以沫的大哥,就是我的大哥。他不在了,该担的担子就由我接手。”

    “你凭什么?凭你是老幺的前地下情人?”

    “分手是他单方面提出的,我并没有同意,所以这个前字并不成立。另外,我们不是地下关系,结婚证的事我筹划了很久,这两天就能办下来,我是他的准丈夫。所以这声大哥,名至实归。”

    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四道目光厮杀绞缠,小小的空间充斥着浓浓的火药味。

    也许是十分钟,或许更久,庄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率先结束了这场无意义的对峙。

    “那是你的事。”

    “那就来谈谈我们的事。”

    梵洺将储存了他和云图交谈内容的u盘交给庄靖,“我等你答复。”

    “可以别站在我家门口吗?严重污染了我的生存环境。”

    梵洺板着一张北极冰川脸,安静顺从地站到楼梯口。

    庄靖关上门,立刻原形毕露,闪着一对贼亮的眼睛摸到戚以沫身边。

    戚以沫正跟林泉煲电话粥。

    林泉听公司里的艺人说在高远的婚宴上碰到了梵总,双方还起了矛盾,顿时心惊肉跳地幻想出梵洺一时孙悟空附体,火眼金睛识破戚以沫真身,当场欲行不轨孰料高远横插一脚,好事被搅黄的男人化悲愤为战斗力,大闹婚宴的胜景。

    戚以沫:“……你什么时候改行写小说了?”

    林泉:“我不是担心你吗!诶,他们真的动手了?梵洺练过散打啊,高远没吃亏吧?”

    林泉这么一说,戚以沫倒想起两人在办公室那一架了。

    梵洺除了开头用了技巧,后来完全抛弃了招式,见他倒下去甚至下意识拉了一把,被他瞅准机会一记直拳砸中颧骨。

    啧……

    林泉兀自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现场那么多人,也不知道拉个偏架?”一边喊动手伤和气一边按住对方偷偷踹的确是林泉的风格。

    “梵洺没动手,”戚以沫翻个白眼,“就站那儿挨揍了。”

    林泉默默挂电话消化这则令人震惊的消息去了。

    庄靖捏着u盘,表情神圣得像握着人类的未来:“我弟夫你丈夫送来的。”

    “胡说八道。”

    “猜猜里面是什么?”

    “我对他的东西没兴趣。”

    “好吧,”庄靖耸肩,将u盘插|进本本借口,带着耳机一本正经地观赏了一遍。进度条拉回中途,调到末尾,又跳回开头。

    反复在三,他摘下耳机,“我出去一会儿。”

    梵洺果然还守在楼梯口,庄靖勾勾小指,将他唤过来。

    “东西我看了,你有何高见,说来听听?”

    “云图怎么处理,我想询问一下你的意思。”

    庄靖皮笑肉不笑:“你这么能耐,还用得着过问我的意思?”

    梵洺比庄靖高,为了表示尊重,做小伏低的垂头,把庄靖噎得够呛。

    “行,既然你一定要个说法,我态度就撂这儿。”他知道天朝司法面对特权阶级是很无力的,而他们敢做,痕迹一定抹得干干净净,指望他们坐牢是不可能的。

    再者,现在戚以沫回来了,虽然换了个壳子,但人毕竟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路得靠他慢慢走,没人能替他做决定。戚以沫不愿意露面,只能由他这个大哥揣摩着他的态度,快刀斩乱麻的将梵洺打发走:“我想老幺在天有灵,肯定是不想再看见你了。你带着那一屁股糟心事自己折腾去吧,别打扰我们的生活就行。”

    “这个暂时恕难从命。过几天就是我和以沫的婚礼了,还得请您给我们做个见证。”梵洺没脾气地道。

    庄靖怔了一下。

    好笑道:“你要结冥婚?拿什么结?”

    高远为了刺激梵洺,拿一罐假骨灰骗梵洺说是以沫的然后当面撒进风里一事,庄靖心里清楚。相认时,戚以沫也说过,能带的都带走了,不能带的都烧了,没给梵洺留一针一线。

    结冥婚最起码也要有骨灰之类的媒介,没有媒介,梵洺怎么结?

    他本着看笑话的心理,没想到梵洺神情凝重地思索半晌,居然宝贝兮兮地将一枚挂坠翻出衣领,道:“我有他的一颗牙齿。”

    那枚牙齿尽管残缺,但明显被人精心打理过,凹凸不平的表面没有半点污垢,由于时常摩挲的缘故,连棱角都平了,温润的发亮。

    “我每天都有帮他刷牙。”

    听梵洺用骄傲的口气说这话,庄靖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最终他叹了口气,“牙齿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无法承受上千度的高温。”

    他想说,这颗牙齿不可能是戚以沫的。

    可望着梵洺晦暗幽深的眼瞳,仍是把话咽了下去。总觉得再说下去,眼前那个男人就会承受不住地哭出来。

    回身才记起自己忘了带钥匙,想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戚以沫站在门后,不知听了多久。

    脸白得像纸,眼底微微闪动,像沉淀着一泓碎光,“家里电话响了,我不方便帮你接。”

    庄靖愣愣点头:“哦,好的……你干什么去?”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戚以沫没想追梵洺,只是下了楼,发现他还没走。

    正靠着车出神,嘴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抽两口就扔在地上,也不踩灭,七八道青烟缭绕,衬得他仿佛夜游的厉鬼。

    似乎是被呛着了,他咳嗽着弯下腰去,捂住嘴,声音堵在嗓子里,活像是凄厉的呜咽。

    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来,勉强冲虚空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呛着你了吧?我不是故意的,结婚以后就戒,我保证。”

    戚以沫十指在掌心扣出了月牙印。

    眼睁睁看着梵洺打开车门上车。

    应急灯亮起,贴着黑色车膜的窗子透出倚靠在后座的人的影子,头部晃了晃,快得像幻觉。

    心口莫名一揪,隐约觉得要出事,腿往前迈了一步,想要开口叫住他。

    理智却适时跳出来,循循善诱地让他撤离,离梵洺越远越好。

    踟蹰的当口,梵洺已踩下油门,路虎如离弦的利箭撕裂空气,消失在远方。

    戚以沫往小区门口走。

    右眼反常地狂跳。

    他反手捂住,右眼却跳得越来越欢快,在他忍无可忍准备狠狠拍上一巴掌的时刻,猝然停了——像一个落水者,不停地挣扎着哭喊着求救却无人理会,只能绝望不甘地发出一声嘶叫,沉入湖底。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寂之后。

    戚以沫深深地吸了口气,苦笑:“戚以沫,你真贱。”

    认命地调转方向,往梵洺离开的方向追赶,脚步越来越快,最终在深夜无人的马路上狂奔起来。

    老天是眷顾他的。

    一个半夜游荡的的哥路过,见他焦急的模样,二话不说停下车。

    “哥们,老婆要生了吧?上车!”

    的哥是个急性子,说话活像珠炮,只给了戚以沫指明方向的机会,就以“俺媳妇当年生崽子的时候”为句首,对马路以及戚以沫的精神世界,进行了惨无人道的碾压。

    戚以沫瞧着他把车当火箭开的驾驶艺术,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的哥大掌一拍,“嗨,看把你吓得,没事啊!绝对来得及,俺媳妇当年生崽子的时候……”

    戚以沫:“……”

    的哥一打方向盘,正要拐上妇幼保健院那条路,被戚以沫叫停,“右边!”

    “哥们你急糊涂了吧,医院它啊在左边!”

    “我要去右边!”

    “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一急起来脑子都没了。放心啊,听俺的,俺一定准时把你带到媳妇身边。”

    戚以沫口不择言:“我媳妇就在右边生!”

    的哥被他要跳车的架势吓得够呛,只得转上右边岔路。又开了十分钟,眼看快开上立交桥了,的哥道:“哥们,再往前可出了五环了。”

    “对不住,脑子一热,麻烦你在前面掉头,回去吧。”

    的哥讶异道:“媳妇不生了?”

    “他……”

    尚未说完,就听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随即眼前一花——一辆漆黑的路虎从十余米高的桥面上坠了下来,轰然爆炸,熊熊火光直冲天际。

    的哥目瞠口哆的看着前挡风玻璃上呈蛛网密布的裂纹,上面嵌着一截胳膊,血液正一滴滴透过裂缝滴进车里,淅淅沥沥的,就像下了一场小雨。

    戚以沫疯了似的抄着保温瓶将玻璃砸了上去,玻璃渣落了满身,的哥惊恐的往外跑,他却把那截胳膊抓到怀里。

    手指弯曲紧握,一条断裂的铂金链从指缝间滑出,链身仿佛流动的水波。吊坠却并不贵重,是一颗丑丑的牙齿,被好好的护在掌心里,一点血也没溅到。

    戚以沫还能记起数分钟前梵洺宝贝地握着它,温柔又骄傲地说:“我每天都有帮他刷牙。”

    蠢货……

    梵洺你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