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想过离开青山村,但这计划最早也得等十年之后才会实施。
十年后,阳阳该上中学,如阳县城没有重点中学,到那时,他应该也有了一定的积蓄,就带着阳阳去鸿雁市,在阳阳就读的学校附近买一套房子,陪阳阳读书。
他不愚笨,虽然对江铭诚突然而来的提议有所疑问,但很快便想通其中缘由。他相信顺子,但他不会与顺子一样对方慧珍无条件信任,当合作关系出现裂缝,即使表面上再如何粉饰太平,其中的隔阂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改变。
事实上,他在青山村早已没了牵挂。尽管张大爷大娘膝下无儿无女,但老两口还有其他的小辈,百年之后,不愁没人来料理后事。顺子也已经成了家,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至于大棚,无论他还要不要继续种下去,和顺子散伙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真的要随江铭诚回金市?对未来的不确定让晨曦又有些拿不准主意。
夜晚独自一人睡在床上思来想去,最后烦躁地坐起身,披着衣服去阳阳的房间。路过客厅时,豆子兴奋地甩尾巴和打喷嚏声在夜里格外响亮。
阳阳出水痘的这几天夜晚都是江铭诚陪夜,屋里静悄悄的,床头上亮着一盏夜灯,昏暗的光晕照出屋里的两张床。
阳阳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被子覆盖下只看得出隆起小小的一团。江铭诚睡在狭窄的折叠床上,黑黢黢的静静的一片,也不知他睡着了没有。
江铭诚确实没睡着,听到动静他就问道,“晨曦?”
“嗯,是我,我白天睡多了,有点失眠,”晨曦略微尴尬地解释。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铭诚也坐起来,掀开被子说道:“过来,咱们说说话。”
晨曦走了过去,立刻被江铭诚抱住塞进温热的被窝,小小的折叠床艰难地承受两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
“是不是心烦我说的事?”江铭诚的声音有着异样地温柔。
晨曦老实承认:“有点。”将头枕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晨曦莫名地有些安心,睡意开始侵袭大脑,晨曦思维开始迟钝。
没几分钟江铭诚感受着胸前均匀的呼吸,嘴角微微翘起,掖好被角,安心地揽着晨曦的腰闭上眼睛。他不担心晨曦会拒绝,因为他看得出来,晨曦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而且答案不会让他失望。
***
平静地过了几日,阳阳的水痘已经好得差不多。
岳宛如宣布小家伙解禁,阳阳立马跳起来,奔到外面与豆子汇合。
看在外面院子里撒欢的小孩,晨曦倒了杯水给岳宛如,笑道:“激动地堪比出狱。”
“小男孩天性好动,圈屋里几天,这回可算是自由了,”岳宛如也笑道。
晨曦与岳宛如谈起了自己的打算,岳宛如听后点头赞成:“华国小地方教育资源缺失,这是普遍现象。大城市的教育环境要比我们这里好很多,阳阳资质不错,能尽早地接受优质教育,对阳阳的未来和前途有利,你这么决定没错。你应该多出去走走,别局限在这小村子里。再说,晨风毕了业肯定要留在金市,你先搬过去,一家人不会分隔两地。”
晨曦微笑着听她说话。岳医生是个很好的朋友和长辈,每次都会很客观地给予评价。
***
也许心里终于有了决定,晨曦整个人都十分放松。只是在离开之前,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晨曦没有耽搁,与岳宛如谈话后,隔日就去找顺子夫妇。
顺子沉默半晌,哑着声音问:“你到金市没房没工作,还带着阳阳,你不是胡来吗?”
方慧珍嗔笑拍拍顺子的胳膊道:“就你头脑简单!晨曦既然说要去金市打拼,这些事情自然是安排好了,是吧,晨曦?”
晨曦笑道:“还是慧珍是明白人,顺子你得跟你媳妇好好学学。我这一走,估计没什么事情就不会回来,家里的房子我暂时不卖,想请你们帮我照看一下。”
方慧珍笑着满口答应,然后问:“可你走了,大棚怎么办?”
晨曦道:“我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事,大棚我没办法继续种,大棚占着的六亩地与其荒废着,倒不如给了你们,你们随意,办大棚也行,种点庄稼啥的都可以。”
本来想着如果范晨曦能自动退出,不与他家牵扯一起是再好不过的结果。现在他连自己的那几个大棚也不种,全给了顺子,方慧珍哪能不高兴?不过,这不正好说明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范晨曦不能依靠着顺子干活,自己也做不下去。
方慧珍犹如被天上的馅饼砸中,惊喜道:“那怎么行?我不能白要你的地,那大棚还押着你的本钱,我给你一并拿来,就算是顺子接手你负责的那几个大棚,你看怎么样?”比着几个大棚带来的长远经济效益,她不吝惜这点钱,而且让范晨曦以后反悔也没处去说,这区区几万块钱花得不亏。
“你可不许拒绝,那钱本来就是你的,而且你初到金市,样样不得用钱?”方慧珍惟恐晨曦反悔似的劝道。
晨曦点了点头,最终同意。方慧珍欢天喜地进屋里去翻存折。
方慧珍一离开,顺子揪着晨曦的领子,“说清楚,为啥突然想着要去金市?是不是因为......因为我和慧珍?”
晨曦甩开他的手道:“激动个啥?这跟你们没关系,去金市是早就打算好的。阳阳一天天地长大,咱们这里教育又不好,我想让他去金市上好一点的学校,让我还有你这做叔叔的都有面子。”
这个理由让顺子无法反驳,小声嘀咕道:“晨风不也在咱们这里上的学,现在不是挺有出息的?”
晨曦知道顺子是为自己担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咱们什么时候都是好哥们好兄弟,以后你有了孩子,带着去金市找我玩,保证管吃管住。现在通讯交通都这么发达,难不成你还舍不得我?”晨曦的笑容有点促狭。
顺子老脸一红,知道晨曦要走而升发的离愁别绪统统烟消云散,反手给了晨曦一拳:“谁舍不得你?说不定我下次还得去金市参加订货会,到时候就去投奔你。”
“成,我那里就是青山村驻金市办事处,”晨曦笑呵呵的跟顺子侃大山,这才是他们正常相处时的状态。
最近被大棚的事弄得俩人见了面都有些尴尬。顺子觉得他媳妇做得不对,有愧与兄弟,而晨曦也不想因为自己破坏顺子好不容易建立的家庭。现在这么一说,仿佛无形的隔膜被消除,两人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这时,方慧珍拿出存折出来,晨曦也没推迟直接塞进自己衣兜里。
方慧珍如愿以偿,心情很好,“晨曦,这快该吃晌午饭,今天别走了,留在这儿吧?”
晨曦推脱后就告辞,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方慧珍把人送出门,回头挽着顺子的胳膊,问道:“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顺子回了句“随便”,抽出自己的胳膊,大步往屋里走去,方慧珍独留在原地,脸色清白交替,咬了咬牙才跟着进屋去。
***
“江总,东西已经整理妥当,可以出发,”穿得一身黑色西装,站得笔直挺立的助手过来汇报。
江铭诚点了点头,走到晨曦身边说道:“可以走了。”
晨曦站在屋子前面,扫过熟悉的房屋和大门,然后看到小菜园旁边那棵开得正娇艳的美人蕉,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得情绪。这处宅子由原来的破瓦房变成现在的平房,他这近三十年都在这里度过,如今是真的要离开了。
范阳阳抱着豆子的大狗头,站在晨曦身边,不解地问道:“爸爸,咱们还回来吗?”
江铭诚一把抱起儿子,笑道:“阳阳想回来的时候咱们就回来,好不好?”
阳阳点头,“我要回来看张爷爷张奶奶,还有小灰一家。”爸爸说兔叽不能带走,所以临行前托付给张爷爷养着。
江铭诚答应道:“可以。”
晨曦听到两人的对话,回神道:“咱们走吧!”话音刚落,门随之落锁。
门口停着两辆黑色轿车,其中的一辆是江铭诚来的时候开的,另外一辆稍大些的车则是江铭诚给高展打电话,派来接他们的人开来的。
江铭诚不让他带太多的行李,晨曦收拾了点随身穿的衣服,一家人的行李也才装了两个行李箱,全堆在后备箱里面。
村里来看热闹的有很多,有羡慕的,也有不舍的。大家围着两辆轿车说说笑笑,对于个头高大长得健硕还带着墨镜的司机指指点点。
司机抽搐嘴角,他只是带着墨镜,又不是瞎了,能别指得这么明显吗?
助理走过来解救道:“万哥,江总说可以走了。”司机悄悄吐了口气,再不走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动物园里的熊猫。
晨曦抱着阳阳坐进司机开来的那辆车里,江铭诚开了副驾驶旁边的车门,豆子不用人教,前爪一抬,轻巧地钻了进去,趴在副驾驶位置上摇尾巴。江铭诚满意地拍了拍豆子的背,关好车门,然后走到后座。
车子缓缓发动,助理开着车在前面开路,晨曦打开车窗,听到外面乡邻你一嘴我一嘴的说着“晨曦,有空别忘了带阳阳回来看看”。
轻轻地招手,青山村,再见了!
***
十个小时的车程,看到的便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傍晚时分,车子从高速路上下来,从金市南侧进入市中心。
金市的夜晚是绚丽夺目的,带着魔鬼的诱惑,看上去浪漫而又迷人。车子走在高架桥上,晨曦与阳阳都一脸兴奋地扒着窗户朝外看。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整个金市像披上一袭七彩霓裳,五彩缤纷的街灯亮起,让晨曦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灿烂辉煌,俨然首都风范。
“爸爸,你看那个大楼,上面竟然是大钟!”阳阳看得目不暇接,惊奇地叫道。
晨曦顺着小孩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远处一座摩天大厦的顶端上坐落着大钟,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引人瞩目,让他也忍不住赞叹。这与他在鸿雁市见到的夜景是完全不同的,鸿雁市虽然也是华国数一数二的大都市,但与金市的壮丽相比,还是差远了。
江铭诚不嫌他俩聒噪,耐心地讲金市的地标性建筑,两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让他非常有成就感。
万司机努力地开车,心里忍不住惊讶,给江总开车几年,从未见过他如此“话唠”的一面,这对父子到底是江总什么人?
车子渐渐驶出市中心,这里没有高大的建筑物,路的两旁种满了参天大树,要不然就是大片的绿化带,兴奋过后,父子俩都有些发蔫。
坐了将近一天的车,晨曦觉得很疲惫,即使中午路上停下吃了顿简餐,此时也免不了饥饿难耐。
阳阳倒不是觉得饿,他一路上吃了很多零食,纯粹是在车上待久了很无聊,只好趴在江铭诚腿上,伸着胳膊戏耍豆子。
江铭诚看出两人兴致不高,安慰道:“半小时内绝对能到,再忍忍。”
万司机听到后,立马猛踩油门,一下子飙到前面带路的助理车前,致力于把本来还得五十分钟的车程缩短到半小时。助理被莫名其妙地超车,十分不甘心,于是也狂踩油门。这一路就在二位较劲踩油门中飞速而尽。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小洋楼门前,铁门已经被人打开,大敞着欢迎屋主的到来。两辆车依次开了进去,停在了车库门前。
阳阳早已直起身子,好奇地打量四周。
万司机率先打开车门,豆子跟着他,敏捷地窜下车,这时,已经有人迅速打开车门道:“江总,请您下车。”
晨曦站在地上活动一下僵硬的双腿,疑惑道:“你家?”
江铭诚有些自嘲,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晨曦的问题让他想到很少人愿意用“家”来称呼这栋别墅,大多数人,就连自己在内,也只会认为这里是工作之余休憩的场所。不过,他有了晨曦,有了阳阳,还有未出世的小家伙,他们就是一个家。
晨曦不知道江铭诚的心理活动,他只是单纯疑惑,眼前这即使在夜晚也看上去跟风景画上的建筑物一样的漂亮房子是不是江铭诚的?难道江铭诚不是小开,而是“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