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的寒气如同强力催化剂,嚣张地侵蚀着淮阳侯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的身体,待得大年初一早上,便如冷元凌预料那般发起了高热,因冷元凌整夜都守在屋内,临近天亮时又将熄灭的地龙重新烧起,是以府医丝毫没有觉察出不对劲,只以为淮阳侯积愤太深,以至于将隐藏在体内的旧疾牵连出来,才造成如今这般严重的后果。
因着淮阳侯之前的命令,一大清早,管家便带上淮阳侯的腰牌,亲自进宫去请冷元勋,按着朝廷规矩,新年前三天例行免朝,冷元勋便没有着急起身,只陪曲灵栩一起赖在床上。
“主子……”寝殿外,传来云心小心翼翼的声音。
云意的声音太小,尚在熟睡中的曲灵栩并没有听到,醒着的冷元勋则微微蹙眉。
穿越一世,曲灵栩并没有改掉睡懒觉的毛病,若没有什么大事,往往都要一觉睡到自然醒,若是平白被吵醒,便要烦躁难安,这一点,云心这些贴身侍从自然是知道的。
大清早的,出了什么大事?
为了防止她加大声音再喊,冷元勋轻轻翻身下床,开门出了寝殿,“怎么了?”
见冷元勋神色微微不欲,云心下意识地垂下头,只恭敬回禀道:“皇上,淮阳侯府的管家传来消息,说侯爷病重昏迷,请您移驾侯府一趟。”
“父亲昏迷了?”冷元勋刚刚舒展些的眉头再次蹙成一团,他有心把管家传来问个究竟,但转念一想,如今当务之急是救人,是以只淡淡吩咐道:“准备车驾,朕和皇后要出宫。”
出了这样的大事,没有曲灵栩可万万不行。
早在冷元勋下床时,曲灵栩便迷迷糊糊醒了,见对方一脸沉重地转回身,脑子里剩下的瞌睡虫也跑散了大半,只披衣下床,关切道:“怎么了?”
“父亲病重昏迷了。”
“怎么可能?”相比于冷元勋,曲灵栩可是实实在在给淮阳侯诊过脉的,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淮阳侯的身体绝不能一夜之间病重到这种程度。
除非?
“除非有人蓄意加害。”冷元勋只凭一个小小的眼神,就猜到曲灵栩的意思,直接给了她一个答案。
“咱们快些吧。”曲灵栩顾不得喊云心进来梳妆,只随手取过妆台上的翠玉簪子把青丝挽在耳后,又找出一套轻便的常服换上,待冷元勋整理完衣冠,她也收拾好了。
“你倒利落。”冷元勋轻轻一笑,眼眸中满是骄傲与赞赏。
他的栩儿,身上总带有一种不拘小节的洒脱气息,这一点,即便身居高位也未有任何改变。
只这一点,就是那些个处处都忘不了彰显身份的寻常女子,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珠玉在前,瓦石难当。
曲灵栩不以为意,只撒娇似地把药箱递给冷元勋拿着,“我就算穿一身粗布麻衣,也是这大夏朝的皇后,不是么?”
是,当然是。
冷元勋一手牵着曲灵栩,一手提着药箱,两人并肩出了寝殿。
既然对淮阳侯突然病重之事有所怀疑,在去淮阳侯府的路上,冷元勋自然要跟管家问个清楚,管家一五一十地说了,并未添油加醋,也没有任何隐瞒,只在临了有些愤愤地补充道:“温氏这几年也算安分守己,没想到竟在除夕之夜跑到三少爷房里去,还有三少爷……”
曲灵栩并未插话,只是向冷元勋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她跟冷元勋成亲后虽然并未在淮阳侯府住多久,跟冷元泉也不过仅有几面之缘,但在她的印象中,那个看起来有些文文弱弱的男子,是极其谨小慎微的,这样性子的人,自当明白孰轻孰重,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跟温氏暗通款曲。
相比于曲灵栩,冷元勋对冷元泉的了解更加彻底,断然不相信对方会如此胆大妄为,如若不是,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那对母子,还真是片刻也不肯安生,而且,还挑在除夕之夜!
冷元勋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这次,若父亲能顺利脱离危险便罢了,如若不能,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再没有李氏和冷元凌这两
个人!
在这样杂乱的思绪中,淮阳侯府便近在眼前了,冷元勋是府邸的旧主子,如今身份又大不相同,是以所有人都早早迎候在大门口,未等马车停稳,便齐齐跪下行礼,“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冷元勋下了马车,又转过身小心地把曲灵栩扶下来,两人携手进了大门,竟没有看李氏和冷元凌一眼。
冷元勋此举,摆明了是没把她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里,李氏心里一阵气结,面上却是分毫也不敢表露,只恭谨地跟在身后。
冷元勋在淮阳侯府生活了二十年,不需要人引路便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主屋,虽然曲灵栩早有准备,但淮阳侯的病情恶化程度,还是让她狠狠吃了一惊,待诊过脉,她快速跟冷元勋交换了一个眼色,冷元勋会意地微微点头,冷声道:“你们都出去吧,皇后要细细为侯爷诊脉,不得有人打扰。”
冷元勋开口,哪有人敢不从,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曲灵栩从医生系统中取出营养针给淮阳侯打了一针,又喂他喝了可以退烧的维C泡腾片,随后才用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道:“父亲只怕很难熬过这一关,即便熬过了,也很难再清醒了。”
数症齐发,急火攻心,虽然之后淮阳侯也有所怀疑,但那股子火气已经触发出来就定然收不回去。
“连你也没有办法?”冷元勋并非怀疑曲灵栩的话,只是他对淮阳侯的感情太深,骤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实在难以承受。
“我只能尽力而为。”曲灵栩的目光定格在淮阳侯那张看起来毫无生气的脸上,心里亦是一阵伤感,“父亲之所以让你回来,只怕也清楚自己的情况,可怜父亲一世英名,竟……”
“父亲的心愿,我自然明白。”冷元勋握一握淮阳侯泛着烫的手,“父亲您放心,淮阳侯府不会有事的。”
冷元勋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中的坚定之意却不容任何人质疑,想利用淮阳侯府来兴风作浪,无论是谁
,他都绝不会放过!
“我留在这里照顾父亲就好,你去处理外面的事情吧。”曲灵栩唇边泛起一丝讽刺的笑意,“她既然敢这么做,必然认为自己的计策天衣无缝,你可别那么快就戳穿,也太没意思了。”
“你啊。”冷元勋宠溺地看了曲灵栩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李氏和冷元凌虽然被遣出了房间,但也不敢走远,见冷元勋出来,连忙凑上来神情焦灼地问道:“皇上,皇后娘娘诊断的如何了,老爷他……”说到这里,她还半真半假地挤出几滴眼泪,“老爷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臣妇也要活不下去了!”
“是么?”
李氏也就是随口一说,来表表自己的忠心而已,却不曾想冷元勋竟有如此一问,只能硬着头皮抹泪道:“皇上面前,臣妇岂敢有半句虚言,老爷对臣妇情深义重,这么多年为臣妾遮风挡雨,就是臣妾的天啊!”
李氏一番‘肺腑之言’,若让不知情的人听了,还真以为她对淮阳侯情深似海,但这个不知情的人,自然不包括冷元勋,但他偏偏就当真了,点头道:“夫人一片真心,朕十分感动,如若不允岂不是太过不近人情,如此便遂了夫人的心愿吧!”
什么?
李氏膝下一软,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部涌上了血管,震的她脑仁发麻,连脸上的表情都忘了掩饰,只木木愣愣地盯着冷元勋。
他的意思,是要自己给淮阳侯殉葬?
“皇上,您……臣妇不明白您的意思。”这会儿,李氏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不要死,绝对不要死,若非还记得对方的身份,她都控制不住要扇冷元勋耳光了。
可是这样的念头,终归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冷元勋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李氏的惊恐,只勾起一丝感佩的笑容,和颜悦色道:“夫人对侯爷情深似海,朕又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你们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自然是要成全夫人的心愿,让您跟父亲同穴而眠。”这般说着,冷元勋又
继续补充道:“当然,夫人如此忠于夫君,乃我夏朝万民之榜样,朕定当给予厚礼,成全您身后哀荣。”
哀荣……
这两个字让李氏浑身发抖,软绵绵地就要倒下,却被侍女紧紧扶住,至于冷元勋,根本没打算再理会她,只径自走到上座坐下,缓缓开口:“把冷元泉带上来。”
“是。”
听到冷元勋的命令,管家连忙躬身退下,不过一刻钟,便把冷元泉带了过来,冷元泉在柴房冻了一晚上,差点去了半条命,这会儿浑身还是僵硬的,他原以为淮阳侯醒过来了,进来一看才发现是冷元勋,一时也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地来到冷元勋身前,哽咽喊道:“大哥……不,皇上,皇上您救救我,我没有做苟且之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被人陷害的啊!”
原本他还一头雾水,不明白温氏平白无故地怎么就能悄无声息地进了自己的院子,在柴房关了一夜,总算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是以他瞪着通红的眼睛直直盯着李氏和冷元凌,“皇上,是他们,是他们嫉妒父亲看重我,这才处心积虑地害我,您一定要为我做主!”
“你先起来。”冷元勋面无表情地看了冷元泉一眼,只觉得替淮阳侯不值。
这家伙虽然没有冷元凌那么多歪七扭八的心思,但遇上一点麻烦就这般失态,半分世家公子的气势也没有,要指着他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只怕也没有什么大指望。
哎,谁说虎父无犬子?
冷元泉也不是傻子,感受到冷元勋不悦的目光,暗暗深吸一口气,勉强把起伏的心情稳定下来,垂目道:“臣弟太过急切,以至于失态,还请皇上恕罪。”
“知道自己失态就好,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又敲打了冷元泉一句,冷元勋示意他坐下,随后淡淡问道:“你口口声声说冤枉,就一五一十地把当时的情况说给朕听,若的确冤枉,朕自会为你做主,反之,朕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伤害淮阳侯的人,你可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