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安先去见了合欢宗宗主,向其就自己下山后的所见所闻所学所识大致做了一个汇总阐述。
听闻他是来寻那器阁阁主以后,宗主告诉了他器阁阁主如今所在,朝叶子安嘱托了几句以后便放他去了。
这反倒让后者感觉些微忐忑。
合欢宗毕竟是原主生长的地方,尽管叶子安前面几世回来过几次,在为人处世方面也未曾露出过马脚,却每每都觉得有几分心虚。
生怕被哪个熟人看出来他是那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走出宗门大殿他才稍稍宽了口气,向着广场上走去。
合欢宗的灵山上有一间炼器阁,从宗门的大殿而出,途中必定会经过那座大大的广场,广场上人头攒动,多是练剑的弟子。
今日的课十分不巧,是实践课。
四四方方的广场上站着不少弟子,其中不乏原主的熟人,叶子安疲于应付,贴着墙根猫着腰悄悄跑了过去,任谁喊都不回头。
迎面若是来一个人,他就把小孩儿搂怀里给自己挡着。
如此,也是好一会儿才抵达了炼器阁。
还没等他坐热炼器阁里的宝凳,甚至还未能见到剑宗外门的那位器阁阁主,柳怀远就先找来了。
“师兄把怀远落下了。”
“你来了,那他呢?”
他俩几乎同时开口,接着四目相对,齐刷刷沉默下去。
柳怀远迈过那道门槛,走进堂下,逆着屋外的光,神情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听得到他凉凉的嗓音:
“看来比起怀远,师兄更想见到那位叶林叶师兄。”
“倒是我来的不巧,扫了师兄的兴。”
“师兄记得那沈知节,记得叶林,唯独不记得怀远,是吗?”柳怀远冷冷的目光掠过对面青年身旁立着的小孩儿,面无表情的愠怒。
小孩儿刚才走时顺走了桌上的刀鞘,此刻那柄几近同他腿一般高的弯刀正紧紧缠挂在腰际。
柳怀远只一眼,就看出叶子安是怎么把人从结界场里带出来的。
叶子安会倾尽全力救所有人。
他不愿承认,更不想承认,承认方才沈知节与他说的那些话,承认在叶子安的眼中他和旁人,甚至于陌生人,并无差别。
叶子安会豁出性命救他,现在来看也会救这世上的其他任何人。
他在对方心中从来没有特殊的含义。
少年垂于身侧的手臂蠢蠢欲动,黑沉沉的眸子溢满不甘,眼底尽是疯狂与偏执,他缓缓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指,细长的指节曲起扣住手心。
就在叶子安想要辩解些什么的时候,少年拿出来几只瓷瓶放在他手边,“师兄耗损了精气与灵力,这药会让你感觉舒坦些。”
“身体没那么乏累。”
柳怀远面上仍旧装作一副乖巧温良的好师弟模样,只是强摆出来的表情怎么看都显得扭曲瘆人。
他的不快藏匿于表象背后,几近到了临界点,平静的外表下压抑着的是随时可能反扑而来的不甘与怨愤,越是忍越是变得扭曲不可控制。
咬人的疯狗需要安抚,柳怀远也是。
这人能忍着不发作已经比起之前强上不少了,前不久还会冷脸以对,如今哪怕不快他都悉数忍着、憋着。
叶子安想到这儿,眯了眯眼,勾勾手指示意柳怀远朝前走近一些,他靠住少年劲瘦的小臂,问他:“这么多你也不跟我说说怎么吃吗?”
“我肩伤好像有点崩裂,疼,师弟你这儿还有止痛的药吗?”
柳怀远偏头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嘴唇紧紧抿在一起,随即从身上又摸出来一只白色的瓷瓶。
“有,师兄的药怀远都带在身上。”
啧,这他该怎么做。
叶子安沉思了一下,忽然侧过身子往柳怀远一侧靠了几分,嘴唇覆在他颈窝前,热气滚过皮肤,烫得人微微瑟缩。
“师弟做得好,想要什么奖励?”
他还未等来柳怀远回答,背后骤地响起一道浑厚的嗓音,“炼器阁重地,你两个小娃娃岂敢在此卿卿我我的。”
“大庭广众的,也不害臊。”
叶子安回头间身子一歪,没稳住趔趄了几下,好死不死歪进侧对着他的柳怀远怀里了,背抵着少年胸膛,还能感觉到心跳搏动的动静。
旁人有的那些个心跳加速暧昧的氛围柳怀远身上一点也没有。
柳怀远只是托住了他手臂,扶着他坐稳当,然后与那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说:“阁主误会,师兄他此行为正事而来,他伤势重行动不稳。”
“我在一旁帮衬着一些,并无别的冒犯意思。”
“方洋呢?”对方没接他的茬,反而径直寻起方洋影子来。
“方师兄有事在身不便出面,若是有要事我之后可以同他说一声,让他抽空来这儿一趟。”
此次合欢宗之行,并非柳怀远单枪匹马而来,天岚宗怕他生出别的祸端,特地命方洋与他结伴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有事,你这娃娃会有什么事?”来人不看柳怀远,反而打量起边上一言不发满脸好奇的叶子安。
被人忽视柳怀远也不恼,只是在叶子安注意力转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挤开了贴着人站立的小孩儿。
见那小孩儿还想过来,他不善的眼神射过去,慑住了对方动作。
叶子安听罢抽出别在腰后的龙筋,犹疑间先看了眼柳怀远,发现对方没什么大的反应,他才犹犹豫豫把龙筋递出去。
“晚辈是想请阁主你帮我炼化龙筋。”
“你这娃娃,之前的命器碎了。”他看着叶子安,忽然肯定道,“命器与修士血脉相连,命器被毁,根基受损,你还想契约这段龙筋。”
“只怕你这病秧子的身体受不住。”
“之前为救一对晚辈极为重要的人,行事鲁莽了些,而且实在是寻不到趁手能用的法器,这龙筋也是机缘,晚辈愿意一试。”
叶子安的话都是说给柳怀远听的。
无他,哪怕是骗,他都得把柳怀远给兜住了,省得这叼毛一天天的没点屁事可做,净想着折磨自己折磨他了。
“至于晚辈的身体,有我师弟照料,他自然会倾尽全力治好我的。”叶子安碰了碰少年的胳膊,问他:“是吧,师弟?”
柳怀远没看他,只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声“嗯”。
“你这娃娃,你可知这龙筋的来历,便敢贸然与它结契,不怕被灵器反噬吗?龙筋之力可是你一个普通人能操纵得了的。”
“师兄他可以。”柳怀远打断道。
他无视旁的两人投来的探索目光,不慌不忙地解释说:“龙筋是他从结界场里拔出来的,龙筋之力会主动庇护他,他就是龙筋认下的主。”
确切来说,不是龙筋认了叶子安当主,而是柳怀远。
柳怀远认他当主,龙筋因受柳怀远心绪的影响,让其庇护叶子安如何简单,更遑论让叶子安契约它。
柳怀远说得斩钉截铁,叶子安可还记得这个劳什子的龙筋是柳怀远搞出来的,虽然确实对他无害,还救他脱困,但明显和柳怀远脱不了干系。
这么贸然契约它,不会着了柳怀远的道吧?!
“是与不是,前辈你炼化了龙筋以后我一试便知,晚辈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强求反到遭其反噬,这点还请您放心。”
当着柳怀远的面,叶子安将话说的很漂亮。
反正炼化龙筋也得一段时间,大不了之后他找借口应付一下柳怀远得了,没必要当面打人的脸。
“听闻前辈你明日便要离开合欢宗,这炼化龙筋一事,你若实在抽不出空,不妨等下次回天岚宗再议。”
也好让他拖延时间再研究研究。
“无妨!他既认你做主,炼化起来自然容易得多,我明日傍晚离开合欢宗,时间足够了。”
“如此,那就麻烦前辈了。”叶子安讪讪地笑了一下,尽量不让柳怀远看出来他有半分不愿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