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脾气还真大啊,也就谢九州能受得了。”
君芜背靠在门上,身体因脱力而慢慢滑落在地上,她双手抱头,脸埋在膝上,不见神色。
谢九州蹲在她的跟前,想说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没过多久,他便听见君芜在小声的啜泣。
随即,哭声渐渐增大,以至于她整个身体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哭声中尽含悲痛、委屈、庆幸,极度的压抑和悲伤,在这哭声中都尽数倾倒了出来,让人闻之落泪。
谢九州轻轻抱住君芜,勉力安抚着她:“哥哥在,哥哥一直都在。”
君芜哭得更大声了,她顺着谢九州的胳膊,爬上了他的肩。
将她的头埋在他的颈侧,始终不愿抬头。
她的泪水沿着谢九州的衣襟流了进去。
让谢九州无所适从,但心中苦苦压抑的心疼,也在此刻化成心脏一丝一缕的抽痛,让他无比清醒。
他暗暗告诫自己,以后,绝不能再离开君芜半步。
袁胖本就在院中的小厨房熬药,听见里屋有响动,以为君芜醒了,马上跳脚出来看:“君芜醒了吗?哎呀!太好了!!”
同在院中的宁琪此刻如遭雷击!
“君芜??!!”
他厉声拦住往里屋走的袁胖:“君芜??谁是君芜??哪个君?哪个芜??!”
袁胖被他薅住衣领子问,气都快喘不上来:“还有哪个君芜??屋里我闺女!谢九州的妹子!!昏迷的那个!!”
“你来这儿住那么多天了,难道都不知道里头的人是谁吗??”
宁琪如同被人抽去了神智,整个人陷入了恍惚中:“君芜...君芜...”
“哥哥~我要吃烤鸭!!”
“哥哥最好啦~君芜最喜欢哥哥~~”
“哥哥不要走!!!君芜听话!!”
“哥哥!!不要丢下君芜!!”
“哥哥!!!”
8年前,他离家那天,谁也没告诉,只有整天缠着他的君芜窥见了一丝端倪,哭求着他不要走。
小小的身躯愣是追了他几里路,但他始终没有回看一眼。
他怕他那一眼,就舍不得走了。
但继续让他生活在父亲那样压抑专横的教育之下,他宁可放弃一切。
包括,他最最舍不得的君芜。
最后,他只能对不起她。
1年前,当他听见君家灭门后,他曾疯狂地寻找过娘亲和君芜,哪怕尸体,却仍杳无音讯。
直到熊歧问斩,他这才放下。
却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再一次听见了君芜的名字。
全国首富君家,君芜。
她,会是妹妹吗?
刚才的她,是不是认出我了?
她,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年的不告而别?
宁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他放开袁胖,站在里屋门前,犹豫着,轻轻敲了敲:“君芜...”
此时的君芜已慢慢平静了下来,听见宁琪的声音,顿时怒不可遏。
她从谢九州的肩上下来,随手拿起桌上的杯碟,奋力朝关着的门上砸去:“滚!!!”
“你给我滚!!!”
“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你走!!你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走啊!!!”
君芜披头散发,眼眶骤红,脸上泪痕未干,口齿颤抖,整个人抖得不像话,愤怒得,几近疯魔。
门外的宁琪眉头皱的死紧,口中喃喃:“君芜...”
一旁的袁胖看见这阵势,已是目瞪口呆,他从未遇到过君芜如此崩溃的模样,他靠近宁琪问道:“宁琪将军,这...”
门内的君芜已是听见,她嗤笑了一声:“宁琪??将军??”
她怒极反笑,强撑着病弱的身体,将屋内所有东西都砸向了门口,仿佛要将心中这些年所有的压抑统统发泄出去。
“你给我滚!!!”
“滚出我君家!!!”
“滚回你的宁琪将军府!!!”
“从此以后,你宁琪与我君家水火不容!!!给我滚!!!”
君芜砸完东西已是力竭,又强撑着发泄着心中怒火,更是急火攻心,喷出了一口血,顿时昏了过去。
谢九州立马上前抱住了她软软的身子,放去了床上。
“袁胖!!快来!!!”
“哎!!!”
袁胖推开门进屋,跳过地上破碎的杯碟茶盏,七零八落的桌椅靠垫,走向床边。
他皱眉把脉把了好一会儿,这才松了口气,抬头正准备说话,发现宁琪正在窗边看着。
袁胖:“......”
谢九州:“不用管他,你说。”
袁胖:“刚才吐的那口血,刚好清了余毒,她此前身体亏损,皆因心思郁结,难以舒缓所致。”
“刚这一通发泄,反而让她气顺了,这样辅助药物,才能更快好起来。”
说完,袁胖意有所指地瞥了窗外的宁琪一眼。
宁琪:“......”
那我走?
......
谢九州将安神药给君芜喂下,这才去了院中找一直站在原处的宁琪。
此时的宁琪已完全没了之前稳重成熟可靠的模样,而是一脸的不知所措和小心翼翼。
谢九州冷眼看他:“说说吧。”
宁琪一脸着急:“我妹妹怎么变成你妹妹了?你先给我说清楚!!”
谢九州瞅了他一眼,转脸就走。
宁琪追上去将他拦下,只能先说:“我原名君琪,是宣安城君家长子,君芜...她是我的亲妹妹。”
“8年前,我因不满父亲非让我从商的专横选择,便离家出走,从了军,后靠军功成了驻地将军。”
“8年来,我从未回君家看过他们,也是在1年前,我才知道君家灭门之事,苦寻未果,我以为他们都死了。”
他话刚说完,谢九州一拳便揍了过来。
雷霆之势,避无可避。
宁琪脸上生生挨了一拳,却不敢抬头,也不敢反驳。
谢九州脸上现出少有的凌厉谴责之色:“这一拳,是你欠她的。”
他看向里屋,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料想,自你走后,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13岁时。”
“那时的她,便已抛头露面,在外处理君家事务,且能条顺理晰,运筹帷幄,无一劣评。”
“她13岁到16岁,我从未见过她笑过,永远都是那样冷静、理智、从容的模样。将君家的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
“她16岁时,君家灭门,我从君宅旁的小巷中捡到了冻僵的她,高热烧退后,她失忆了。”
“那一年的她,很爱笑。是从失忆前的君芜身上找不到的鲜活。”
“而她17岁时盛朝大军压境,那时的你在城外支援,一小股敌军潜伏部队在城西作乱,当着她的面,杀死了她最亲近的贺婶子。”
“那一天,凭一己之力,她砍死了12个成年大汉。”
“而她,没有一点武功,差点伤重不治。我见到她时,她已成了一个血人,身上找不到一块好地方。”
“此次,她为了求得君家灭门真相,将嫌犯绳之以法,甘愿服毒受贤妃牵制,却被亲近之人背叛,毒发昏迷,卧床至今。”
谢九州看向背后已泪流满面、牙关紧咬的宁琪。
不。
是君琪。
“你觉得,她这些年挨的苦,受的伤,压抑的委屈和悲痛,你,要靠什么来弥补她?”
宁琪颈侧青筋暴起,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而脸上接二连三落下的滚烫泪水已出卖了他。
“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他咬牙说出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九州看向宁琪离开的背影,有些罕见的犹豫,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是君芜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