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九州进门,君芜就发现他有些忧心忡忡。
本想着暖暖手能舒缓些,却没想哥哥盯着自己的眼神渐失了焦距。
“哥哥?哥哥~”
君芜的小手扒拉着谢九州的爪子,企图让他回神,却被他眼尾的一颗泪痣吸引了目光。
她这才注意到,哥哥和自己有很多的不一样。
谢九州肤色白皙,却不似君芜那般白里透红。
君芜的白,是夏末早秋,桃树枝上,沉甸甸的果实将熟未熟,白芙底透出来的那抹粉红。绿意青柄,惹人垂涎欲滴。单看着她,便知她的纯粹美好。
而谢九州的白,是冬日初雪,洋覆九川,层层叠叠,不见万物。眉目如画,颜淡无瑕。灯下的他,脸周似有团光晕,不若日暖,反而平添几分冷气,令人望而却步。
这眼睛…这嘴巴……
“不像啊……”
君芜爬上凳子,不断靠近,想看得更清楚些。
却不想,谢九州刚回了神,就被近在咫尺的君芜给吓了一跳,忙仰头拉开了点距离问道:
“芜儿你靠我这么近做什么?”
君芜心中疑虑正盛,脱口而出:“你…真的是我哥哥吗?”
谢九州当即被自己还未咽下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咳咳…”
君芜本就随口一问,却没想谢九州这么大反应,忙给端茶递水,还有模有样地拍拍背给谢九州顺气。
谢九州心下紧张得不行,却面不改色,边喝水边装作不经意问道:
“小妹这是…想起来了?想起来多少?可还认识我额…哥哥?”
君芜盯着谢九州的脸,答道:“没有,但…”
谢九州紧张得耳朵都竖了起来:“但…什么?”
“芜儿和哥哥长得不太像啊…哥哥不觉得吗?”
谢九州看着一脸狐疑的君芜心里嘀咕:“又不是一个爹妈生得,长得像了才有鬼了。”
嘴上还硬拗回来:“那是因为小妹长得像父亲,哥哥长得像母亲,况且哥哥是男子汉,自然长得要硬朗些。”
君芜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旁边袁胖灌了一碗醒酒汤后,靠在桌旁,哼哼唧唧睡得昏天黑地。
怀里紧抱着食盒,嘴里还嘟囔:“来~媳妇儿,给爷香一个~”
这一幕给一旁清醒的三人看得头皮发麻。
谢九州轻咳一声:“以后还是不要让他喝酒了…”
君芜、贺娘子:“同意…”
谢九州用了点巧劲儿,拿下了袁胖怀中紧抱着的食盒。
原想将他搀到榻上睡会儿,却不想,袁胖冷不丁抱住了谢九州的脖子,头蹭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就哭上了:“师娘啊,我好想你~”
谢九州和君芜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齐刷刷看向贺娘子。
贺娘子一脸平静,倒是本想着帮忙扶着的手也放了下来,眼里瞬间没了方才的热切。
屋里顿时一阵令人窒息的宁静,唯有袁胖抹了一把眼泪,接着呼喊:
“好想你做的红烧大猪蹄子啊~师娘啊~“
君芜谢九州:“……“
这爹现在退了还来的及么……
谢九州本就不多的耐心,现在更是所剩无几。
从前和袁胖搭伙凑活过日子,也是看重袁胖心大事少,两人泾渭分明,无干无涉,这才能和谐相处这么久。
可现如今,看着袁胖喝得七荤八素,张牙舞爪,吵吵闹闹,谢九州只觉烦闷。倒还不如回深山老林,一个人自由自在,吃喝随意。
心里焦躁,面上不免捎带些许不耐烦,手上不免动作重了些。
嘴里暗骂:“真是麻烦。“
袁胖醉得不清,被来回折腾一番愣是没醒,给谢九州气够呛。
一旁正吃力地给袁胖脱鞋的君芜,敏锐地察觉到谢九州情绪不对,但看着哥哥的黑脸,君芜无措更甚,忙完乖乖站在离榻一米远的地方,大气不敢多出。
热饭回来的贺娘子,被谢九州大大咧咧的操作给惊得够呛:“我的天谢家侄子,你可轻些,你这一看就没有照顾过人,醉酒时最容易伤着,可不能就这么给丢榻上的。“
说着便在仰躺着睡的袁胖的脖子下放了个软枕,解开脖根处的衣扣,一手撑着榻,一手扶着背,将袁胖的仰卧改成侧卧,背后还垫了个靠枕。
一番操作行云流水,熟稔至极,看得君芜和谢九州眼花缭乱。
边做还边向两人普及:“醉酒之人最易呛咳,不宜仰躺,要保证呼吸顺畅。我公爹以前也爱喝酒,这不是,就这样把自己给喝没了。“
好容易忙完,贺娘子坐在榻边给袁胖掖了掖被角,看了看鼾声震天不省人事的袁胖,回头向谢九州郑重嘱咐道:
“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还是少碰为好,回头可得拦着点你爹。“
谢九州“嗯“了一声,难得乖乖听着,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惹得旁边的君芜频频扭头看着谢九州,好生稀奇。
贺娘子说罢起身沥了湿毛巾,放在袁胖额头,和谢九州吩咐道:“酒醉之人多汗,面色酡红,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湿毛巾,榻旁放个木桶,免得回头吐上一地,不好收拾。“
谢九州温顺地点头。
现在君芜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简直是惊悚。
刚还一脸不耐,烦躁得像随时要炸,怎么转瞬就变成乖宝宝了。
君芜一脸不解。
贺娘子边收拾来时带来的绣活,边朝两人说道:“天色有些晚了,我婆婆身体不好,我就不多留了,回头你们把灶上热着的餐食拿出来吃,我就先回去了,回头再来看你们。“
谢九州和君芜送贺娘子到门口,道了声谢,目送贺娘子回家后,两人关好门回到屋里。
君芜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哥哥为什么这么听贺婶婶的话啊?你在爹爹面前可不是这样子的。“
谢九州一脸坦然:“那是因为贺婶每句话都说得对,喏,你再看看咱爹…“
说完,朝袁胖睡觉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继续说道:“你见过这么靠谱的爹吗?”
君芜想了想哥哥今早出门前交代爹爹的事情,再看了看现如今正睡得呼来嘿去的袁胖,张口想帮爹爹找找场子,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到。
君芜沉默了,爹爹好像确实不那么靠谱。
算了,先吃饭吧。
君芜拉着谢九州一起去灶间拿饭,揭开锅盖看见满笼珍馐的那一刹那,两人愣了,脑中不约而同冒出同一个想法:
“这爹…好像也没想象中的那么不靠谱…”
君芜这次专门将大鸡腿留在锅里温着,还另留了两样炒菜和米饭。
谢九州不解:“不全部拿进去吗?”
君芜盖好锅盖,边端饭菜边回道:“不好给爹爹吃剩菜,而且爹爹喜欢大鸡腿,他看见肯定很开心的。”
说着扭头问谢九州:“哥哥忘记了?早上爹爹为了个鸡腿都快哭了…”
若搁从前,谢九州肯定是:“我管他开不开心,我开心就行了。”
可看着君芜面面俱到,妥帖至极的心思,谢九州心里又有点羡慕,暗戳戳地想:下次妹妹会不会也这样挂念我,牢记我的喜好?
两人各怀心思进屋摆饭,谢九州刚要动筷,就看见君芜手中拿食盒装了两个菜,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君芜说道:
“爹爹带回来许多菜,咱们吃不了就太浪费了,得给隔壁贺婶婶送去些,趁热吃才好。”
刚想走,就被谢九州拦下:“外面乱,我等会儿去送。”
谢九州奔波一早上,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可刚想动筷,手里就被塞了食盒。
君芜:“哥哥要趁热去,一会儿人该做完饭了。贺婶婶对我们那么好,我们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懂得礼尚往来才好。”
谢九州不懂什么礼尚往来,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饥肠辘辘,饿得能吞下一头牛。按往常,天王老子都不能挡了老子吃饭的道儿。
可看着君芜希冀的眼神,谢九州脑海里压根没有拒绝二字。
“好,听小妹的,哥哥现在就去送。”
君芜在谢九州出门后才看懂谢九州眼中的欲言又止,不禁懊悔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没有考虑到哥哥的感受?他会不会生气?
君芜正纠结,谢九州长腿一迈,这就回来了。
君芜惊呆了:“哥哥怎么这么快?!”
谢九州一脸淡定:“隔壁而已,我翻墙过去的。”
君芜:“……”
本来耽误谢九州吃饭的那点愧疚感,顿时烟消云散。
君芜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心里笃定:以后饭都哥哥送了,这大长腿不用白不用。
正大快朵颐的长腿哥哥谢九州……
饭后,谢九州想趁天还没黑,拿今天从君府得来的银票去换点现银,顺便买点必需品。
君芜看哥哥要动身,不由想跟着出去,却被谢九州拦下:
“现在全城禁严,外面不太平,小妹乖乖在家等我,哥哥很快就回来。”
君芜晓得,自己不该给哥哥添麻烦,可心里还是不由委屈,想起哥哥在搀扶爹爹时说的那句话,君芜不禁泪流满面,虽无声,却致命,看得人心脏抽疼。
谢九州头都大了:老子刚做什么了?!
只听见君芜低着头,哽咽着问谢九州:
“哥哥也觉得,君芜跟着你,是给你…添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