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州同崔云暮对视着。
二人目光谁也不曾离开对方身上。
片刻。终究是顾寒州先一步卸下防线，开口道：“你要先做好准备，若你真的知晓此事，往后恐怕是难有平静的日子。”
“我不在乎。”
崔云暮没有半点犹豫地回答道：“我曾经以为，我父兄全都忠心爱国，便会有一个好下场，如今却发觉，只要陛下不愿让崔家安稳，崔家便根本不会得到片刻的安宁。”
“你知晓了？”
“是。”崔云暮颔首道：“我去了一趟大牢当中，在唐丞相离世之前，他告诉了我许多事情，其中自然也有……他们一家被皇上利用的事情。”
“当初陛下需要唐丞相替他铲除异党，大抵也曾需要宁王与他同仇敌忾，如今四海太平，他们自然无用，与其活着，不如当一个死人，方才不会将所知尽数说出。”
“而如今那些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下一个说不准就轮到崔家了，王爷觉得，您的秘密说与不说，以如今崔家的境地来说，又能有多少差别呢？”
顾寒州不是不知晓皇上针对于崔家一事。
事实上，他不仅全然知晓，而且还因此事，犹豫
过自己同崔云暮的关系。
若非胸腔中的那颗心跳动着证明他对崔云暮的心动情难自抑，只怕他会提出同崔云暮分道扬镳一事。
皇上针对于崔家，有多少是自己的缘由？
顾寒州觉得，至少五成。
若自己当真是个闲散王爷倒也罢了，如今已然知晓自己的身份，那若真有崔家助力，未必不能同几个皇子争上一争。
唐丞相已死，文官势力散成了一锅粥，即便被几人瓜分，每人手中能得的势力也不会有多大区别。
可若有任何人能得崔家支持，莫说是其余皇子都无力同他争抢，只怕是皇上夜半都睡不踏实，生怕自己的位置被一朝抢去。
所以，他针对于崔家，大抵是想要自己主动放弃。
可是凭什么？
顾寒州攥住了崔云暮的手腕，眸色沉沉。
他生来便活在一场谎言当中，对那位置没有一星半点的想法，如今年岁渐长，也只想同自己相爱的姑娘共守余下半生。
凭什么他连这点欲求都不肯成全自己？
既然他不愿成全，自己何不成全自己？
“云暮。”顾寒州开口，正色道：“你对我的感情，可是真真切切能够当真的？
”
“王爷此话何意？”崔云暮笑着反问道：“莫非王爷觉得，我今日冒着性命危险来救你，只不过因为自己好心而已？”
“你不止救了我一回。”顾寒州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崔云暮有些错愕，不过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吸引了注意。
“我并非慧太妃与先帝的孩子，当日你说得没错，我是陛下亲生。”
“什么？”
崔云暮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即便要有预料，可是想法被确定时，崔云暮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此事震惊。
她几乎是下意识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却被顾寒州紧紧拽着。
他的指节发紧，像在求证着什么一般。
崔云暮一阵心软，到底是放松了力气，继续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为了名声，也为了笼络当初的王妃，将已经怀孕的通房…也就是我的生母，送去了陈家庄养胎。”
“我出生后，他担心事情败露，日后会成为其他人制衡他的把柄，便要将我母亲，以及曾在陈家庄中伺候她的人一并处死。”
“我本也不该活着的，却正巧宫中有一婕妤将要生产，陛下贪心，想要自己孩子活着，便用另一孩子的
命来交换，我方才苟且在慧太妃身旁多活了二十余年。”
“慧太妃之所以在先帝去后被接连追封，大抵是为了奖赏她多年来替自己的杀子仇人养了孩子，可惜，她还是知道了一切，其实她离世之前，便已经告知过我并非先帝亲生，我原先以为，她的孩子尚有活路一条，如今想来…又怎么可能活着呢。”
顾寒州长叹口气道：“我倒宁愿死在当年那场火中。”
“王爷莫这样说。”
崔云暮挣脱了顾寒州的钳制，反倒是握住了顾寒州的手腕道：“若王爷不能活着，又如何能同我遇见？”
“同你遇见…也未必是件全然的好事，皇上针对于崔家，其中定然大.大小小有我的缘故…若是你我之间没那些渊源，崔家不会过得如此之苦。”
“怪我。”顾寒州眸色软了下来，伸手抚在崔云暮的发间，“若我那日便知晓真相，定然不会去萧府为你出头。”
“你有崔小将军保护，是断不会受了委屈的，我画蛇添足，反倒是害了你与崔家。”
“我只是，再见不得你受蒙骗与欺负罢了。”
顾寒州那日是故意出现在萧府门前的。
他想要试一
试。
他想，若崔云暮能回心转意，那家人也不会轻放了到手的鸭子，自己为她撑腰，总好过日后让她被那狗皮膏药不要脸地缠上。
好在来得及了。
却又不如来不及。
崔云暮见他将崔家近来经历种种，全都怪罪在他自己身上，忙不迭反驳道：“王爷错了，陛下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说句不好听的，你是他的长子，生子又是从鬼门关中走上一遭，他可曾有片刻心疼过你的生母？”
“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曾心疼，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曾放过的人，又怎会对崔家有片刻心软，况且若是王爷当日不帮我摆脱了萧泾川，他同样会将崔家当做一枚投名状，去向皇上投诚，到时崔家仍旧摆脱不了灭门的结局。”
上一世自己与顾寒州之间没有牵扯，灭门的速度却比这一世还要更快。
即便其中有崔云暮的转圜，可是与顾寒州的帮忙也脱不开关系。
他从不是连累将军府的人，恰恰相反，他是庇佑将军府的人。
“王爷。”
崔云暮摩挲着顾寒州虎口的薄茧，开口道：“没必要被过去的事情困住，那些不是你能决定的但王爷可以决定日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