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你是多年老友了？”接话的人是一位和贺老爷子年纪相仿的老太太。
老太太身着得体的旗袍，满头银丝被一根再简单不过的黑色木簪高高挽起。
她气质优雅矜贵，像是跨越了时代的洪流，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上一个时代的贵妇人。
所谓岁月不败美人，应该就是如此。
“我懒得跟你争，来来来，介绍个小朋友给你认识。”贺老爷子侧身，把为了搀扶他站到了他侧后方的宋杳让出来。
宋·今年20岁·小朋友·杳有点脸红。
虽然不知道老太太怎么称呼，又和贺老爷子是什么关系，宋杳还是扬起礼貌的微笑，微微颔首致意。
她本就敏锐，自然能察觉到，老太太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之后，那刹那的怔愣。
宋杳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贺老爷子的时候。
同等相似的眼神。
老太太像是在看她，又像透过她，在看一个已经模糊了的故人。
她看得太仔细了，仔细到，宋杳甚至能感觉她的悲伤。
那是一种，很无望的悲切，似乎已经压抑了许多许多年。
明明宴会厅灯光大亮，她却好似站在昏暗的雨雾下，身上在淋雨，心脏也在下着淅淅沥沥、永不停歇的小雨。
宋杳有些无措，老太太的眼睛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她想要安慰，又跟老太太不熟，不知说什么才好。
“贺爷爷。”宋杳下意识扭头向熟人求助。
下一秒，贺老爷子被优雅的老太太大力拨开。
宋杳看得目瞪口呆，茫然地咽了咽口水。
这是不是……有点太粗暴了点？贺老爷子毕竟也一把岁数了。
一把岁数的贺老爷子：“……”好后悔，他怎么没带拐杖，就知道这女魔头会暴力对待他。
宋杳已经没手去搀扶贺老爷子了，因为她距离贺老爷子最近的那边手臂，被老太太挽起。
老太太小心翼翼，“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宋杳笑得又乖又甜，“宋杳。”
老太太瞳孔微颤，“那，宋灿是你的……”
“是我的奶奶。”宋杳虚虚扶着恍若摇摇欲坠的老太太，“您……也是我奶奶的朋友吗？”
老太太深呼吸，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压下外泄的悲伤情绪，“不！”
宋杳：“？”
老太太咬牙冷笑，“我跟她……有仇！”
“？？”宋杳更懵。
她低头，看了眼老太太紧紧挽住她的手。
所以，老太太这是担心仇人家的孙女跑了吗？
“你就胡说吧你。”贺老爷子插进那一老一小的对话。
然后，不出任何意外的，他被凶残地瞪了。
老太太朝贺老爷子翻了个白眼，面对宋杳时，又刻意温和了许多，“你奶奶现在在哪儿生活？我知道以她的性格，是肯定不会回北城的了，是去南城了吗？南城也挺好的，她以前就说过，挺喜欢冬天不下雪的城市，她想来也应该……很乐意去南城定居……”
宋杳心尖一酸，轻轻地握住老太太瘦削的手。
她们离得那么近，她怎么可能感受不出来，老太太说这番话时，手是抖的，声音也是抖的。
她知道老太太在恐惧什么，但……她若撒谎，她去哪儿变一个奶奶出来。
“我奶奶……”宋杳堪堪压下喉间的哽咽，“已经不在了，两年前离开的……”
闻言，老太太整个人都晃了一晃。
不在了？
她张了张嘴，脑子里明明还有很多想说的话，这会儿，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像是有块石头堵在了喉咙口，她连呼吸都变得不大顺畅。
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宋灿……怎么会走得那么早……
宋灿那家伙分明……身体很好的啊……
贺老爷子长叹一口气，“老柯，别吓着孩子。”
柯老太太转头，红着眼眶瞪向贺老爷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都不告诉我！”
贺老爷子冷笑，“哎哟，你还好意思怪我？是谁不愿意接我电话？也不愿意出来社交的来着？我有合适的机会告诉你吗！”
柯老太太反怼，“发邮件、发信息哪样不行！你说是宋灿的事！我哪怕就剩一口气了都能飞出来见你！”
“呸！一把年纪了，别说这种话！”贺老爷子翻了个白眼。
眼看两位老人要吵起来，宋杳紧急调停，
“别吵架别吵架，要不我们坐下聊聊？贺爷爷还没跟我介绍这位奶奶是谁呢。”
“不用他介绍。”柯老太太一点不掩饰对贺老爷子的敌意，
“小姑娘，我姓柯，是你奶奶 的旧相识，你要是不嫌弃，喊我一声奶奶就好。”
宋杳莫名觉得‘柯’姓有点耳熟，没等她想起来在哪儿听过，一道温婉的女声传来，喊她杳杳。
宋杳一怔，回头看去，果然是母亲。
舌尖抵着上颚，宋杳到底还是扬起乖巧的笑容，“妈。”
作为宋夫人，于兰梦今天可谓是盛装出席，身上的礼服喜庆又闪亮。
于兰梦走过来，先跟两位老人家打过招呼，这才温温柔柔地去拉宋杳的手。
宋杳不动声色躲开。
看到母亲眼里的热切，她一下就想起来了，母亲跟她提过，柯家有适合她的青年才俊，宋家想和柯家联姻。
真是……巧了……
“柯老太太跟杳杳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于兰梦腆着笑容跟柯老太太攀谈。
柯老太太本来还因为小姑娘喊的一声‘妈’而放缓脸色，待看到小姑娘的神情淡下来，她心思转动，又绷紧了脸，“刚认识。”
于兰梦笑意更深，“这样，那杳杳和老太太真是有缘分。”
柯老太太不咸不淡地应了句。
“对了，老太太今天是一个人过来的吗？”于兰梦目露期待。
柯老太太刻薄地笑笑，“不然？我要带着七八个小辈来别人的婚礼现场相亲吗？”
于兰梦的笑容瞬间僵住，似是不明白，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被怼。
贺老爷子无奈地出面打圆场。
他的这位老朋友啊，不出来活动也挺好的，就这性子，能忍得了的怕是没几个。
极其容易得罪人，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忍无可忍创死了。
三言两语劝得宋夫人去招待别的客人，贺老爷子示意宋杳和柯老太太跟他一起到休息区坐坐。
离婚礼正式开始还有好一会儿，在宴会厅的这些人，都忙着举杯跟人拉关系，谈合作。
这氛围哪还像一场婚礼，更像一场拼心眼子的商业宴会。
在沙发坐下，柯老太太忙问宋杳，宋夫人怎么会是她的母亲。
宋杳尴尬地瞄向贺老爷子，想让贺老爷子帮她解释。
贺老爷子移开视线，没有帮忙的意思。
没办法，宋杳只能压低声音，用最简短的话跟柯老太太讲解清楚这其中的关系有多复杂。
柯老太太听完，皱着眉头问，“所以，你还有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