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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文丹给程亦鸣打电话的时候,已是傍晚。

    初秋的*市,最是一年中美丽的时节。斜阳西挂,天蓝云淡,道路两旁,姹紫嫣红。开阔的河边沙地上,不少航模爱好者正放飞着一架架形态各异的飞机。

    程亦鸣坐在出租车上,久久地注视着那些表情各异的人。

    不记得哪一年,他也带着夏文丹来过。他拿着第一架他手工组装的真正意义上的遥控飞机,站在河边的沙地边。

    “三哥,快放啊……”夏文丹性急地扯着他的衣袖。

    他小心翼翼地把飞机放到沙地上,兴奋而紧张地按动了手中的遥控器。

    飞机颤巍巍地起飞了,有些摇晃,却固执地向着天空的方向盘旋升起。

    “哇,三哥好棒啊!”夏文丹在一旁使劲地拍手。小脸映在日光下,梨涡闪闪发光。

    程亦鸣看得有些恍神,手一抖,不知碰到了哪个键,飞机在天上晃荡了下,突然加快速度急速向下。

    “三哥,飞机……”

    转瞬之间,飞机便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河水中,起起浮浮。

    “怎么办,三哥?飞机掉下去了,我们找人去把它捞起来。”夏文丹指着飞机,脸急得通红。

    “算了,丹丹。即使捞得起来,也没什么用了。”程亦鸣攥紧夏文丹的手,“没事,这架丢了,三哥还可以做,以后,我给丹丹做很多很多飞机,天天带你来放,好不好?”

    事隔多年,他已经记不清当初丹丹说没说过什么话。可是她的笑脸,他永远都记得。

    那样明媚而灿烂,仿佛他许下的,是一生!

    可是,他再也没有带她来过这边放飞机,那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程亦鸣垂眸,看着自己并排放在膝盖上的一双手。已是傍晚,它们仍然有些微微的肿,夕阳映照下,似乎连血管也清晰可见。尽管他已经很用力了,可是,左右两只手的情况差不多,五根手指都没法并在一起。左手除了姆指,其余四根手指头形态各异地微微弯曲着;右手的指关节变形更加厉害,食指与无名指间已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o”。他的一双手,如同,秋天落尽残叶的老树枯藤。

    他不知道,如此的枯藤,如何还拈得起那些细小的零件?

    这一辈子,再不能了……

    程亦鸣到达**酒店的咖啡厅时,夏文丹已经坐在那里。最角落边的双人卡座上,单手搅动着面前的咖啡,目光却不知停留在哪儿。她看上去比前月更憔悴,脸似乎整整小了一圈,更衬得眼睛分外的大。

    “丹丹,你瘦多了……”程亦鸣要了杯白水,在她对面坐下来。

    “还好吧。”夏文丹抬起头来冲他笑,“倒是三哥你,脸色还是那么差……”

    程亦鸣挥挥手:“今天不要说我,先把你自己的事情说清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两天了。手续办得差不多了。不过,我可能要在这边多呆两天。”夏文丹继续搅着咖啡,云淡风轻,就像说的是陌生人的事。

    “你和安旭……”程亦鸣绞尽脑汁地想找个词出来,却实在找不到合适的。

    “这次,我们都没见面。”夏文丹忽地笑了,“他说他出国了,可我知道他上周就回来了。我挤在这个时间赶过来,他还是没见我,他只是安排了他的律师跟我谈财产分割的事。不,不应该说分割,应该是赠予。他在财产问题上,一直是那样大方的……原本,这事早该在我们离婚时一并解决掉的,可我一直拖着没来办手续……”

    面前的咖啡因突然加入的液体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程亦鸣摸出自己的手帕,递到夏文丹手中。

    “三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没想过拖什么。其实,我们俩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提前结束对我们而言,也许真的是一件好事。可是,我心里总像缺了点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可是我真的很难受……”

    “你什么都不用说,三哥明白。”程亦鸣站起来,走到夏文丹那边,靠着她坐下,“来,三哥借你个肩膀,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过以后,你会好一点的。”

    仿佛就是等待他这句话一般。程亦鸣话音刚落,夏文丹的脸已经靠了上来。她紧紧地攥着程亦鸣的胳膊,涕泗滂沱。

    第二天几乎是第一天的翻版。只是地点换了**酒店的一个包房。桌上的饮品由咖啡换成了酒。这几乎成为夏文丹重新开始酗酒的起点。直到,那一夜,程亦鸣在她的大学同学面前再度把她带回家。

    “三哥,三哥……”夏文丹被放到自家床上的时候,早已烂醉如泥。可是她却死死地拉着程亦鸣的袖子一直不松手。程亦鸣只得就着她的姿势,小心地在床边坐下来,让夏文丹的身体很舒服地靠在他的身上。

    她的脸因为酒精的原因红得煞人,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小小的嘴微张着,看得叫人难受。程亦鸣抬起另一只手,小心地抚过那张脸,抚过她的眉头,想让那里舒展开来,可是试了几次,他才发现自己只是徒劳。

    突然,他深身发起抖来,不是“毒蛇”发作时的那样,而是下意识的微微的颤抖。他盯着她姣好的脸和始终无法会展的眉头,猛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做着同样的事,如同刚刚自己的那个动作。

    以为给了她安慰和依靠,以为让她暂时开心和快乐,其实,只不过让她陷入更深的绝望与无助。

    他忽然痛恨起自己来。他明知道,她对自己的那颗心,却妄图想用兄妹关系的划定来让自己心安。是因为他的存在,她的生活才会变得一团糟;也是因为他的存在,她才没有办法真正振作起来,开始新的生活。他应该明白的,他一直都懂的,可是他却放任着自己一直这样自欺欺人,无非是自私!

    天快亮的时候,他狠狠地掰开了夏文丹的手,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等待麻痹的关节恢复知觉的时候,他颤巍巍地站起来,踉跄着离开了她的房间。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去了安氏。

    离开安氏的时候,他取出了自己的手机卡,只略看了下,就把它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中。

    程亦鸣不会知道,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安氏大楼二楼角落的那个露台上,一直站着一个人。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那个人才转过身来,朝屋内走。

    “说真的,康童,我佩服他!”

    安旭刚把烟放进嘴里,已经被刚刚进门的人一把抓掉。

    “我不管你佩服谁,可我不佩服你这个……”康童回身把那根烟揉得粉碎,这才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程亦鸣。

    “这个东西对胃肠的刺激很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那个破胃,禁不起折腾了!我记得你以前一贯以‘好儿童’自居,还说抽烟是堕落的象征,我想不通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安旭耸耸肩,坐在自己的大班椅上,淡漠地说:“我没怎么。我只是放任了自己一把,也许你们都想不通,其实连我自己也没想通。可是,有些事,在你不曾经历前,你下意识地排斥;一旦经历了,习惯了,一辈子也戒不了。譬如烟瘾,譬如……”

    爱情!

    最后两个字,安旭没有说出来。他只是猛地顿住,楞楞地盯着自己的左手掌心。那里,有一道很深很清晰的疤,几乎覆盖整个掌心,看上去颇有几分狰狞。

    很多的时候,人克服那些心瘾不是不可能,而是不习惯。那些刻到骨髓里的习惯如同掌心中的疤,已经让你戴上了特别的烙印,永远摆脱不了!

    “安旭……”

    “别说教!”安旭把手一挥,冷冷地打断康童,“你不是老师,我也不是学生。我让你过来,不是听你说教的。来吧,汇报下你最新了解的情况。”

    “你都已经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康童一脸的愤懑。

    “我想知道,他,还能医好吗?”安旭最终还是又抽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

    “安旭……”康童的手攥成了拳,脸上的表情却越发无奈,“不能。”

    抽烟的人猛然一震,从大班椅上站了起来。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的师兄在医治**上面,有独到的办法,是国内的no.1。”

    “是。可是,任何一个医生都没有办法完成100%的病人治愈率。更何况,他的身体曾经被几种不同的药物控制过,强行阻断,只会要了他的命!”

    “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现在能做的,只是控制。”

    “他一辈子都只能那样了?依赖着那个,甚至不能……”安旭狠狠地抓着桌沿,指骨根根泛白。

    “是的,一辈子。”康童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