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 第2章 童年(1) 夏天的午后,蝉不知疲倦地聒噪着。阳光从茂密的树叶中费劲地穿梭出来,洒在军区大院的草坪上,斑斑驳驳的。夏文丹喘着粗气扑倒在那些斑斑驳驳之间,花裙子上一大块污迹。 “怎么,跑不动了?”原本跑远了的安旭突然折返回来,手里拎了只毛绒绒的玩具小白兔在夏文丹面前晃悠,眼底满是促狭,“那么,小乖就归我罗……” “安旭,你坏……”夏文丹爬起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去抓那只小兔。 安旭坏笑着,把手一收,那只小兔就攥在他手中了。 “乐华,接着……”安旭把手一扬,小兔准确地投到前面另一个男孩子的手中,转回头冲夏文丹再一次坏笑:“有本事你就来追我们哪……”说着,一溜烟跑开了。 “你们坏,欺负人。我回去找大哥来收拾你们!”夏文丹站起来,顾不得拍拍身上的灰,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啊……”不知踩到个啥,没跑出两步,夏文丹狠狠地摔在草地上。并不算痛,可是,一个午后都被人欺负的委屈和小兔被人抢走的伤心却因为这一摔结结实实地涌上心头,夏文丹忍了不知多久的泪奔涌而出,连带着杀猪般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军区后院。 “小妹妹,摔到哪里了?”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蓝色长裤的男孩子朝夏文丹跑了过来。 多年以后,当夏文丹坐在录相厅里看那部老掉牙的《大话西游》,一大帮子狐朋狗友为朱茵那句“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嘱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云……”前仰后合的时候,她被人发现泪流满面。 “我出去透透气,你们继续。”她说。即使事隔多年,她却不得不悲哀地发现,那个夏天,程亦鸣朝自己跑过来的那一幕,依然那样清晰。清晰得心生生地痛。 *********************************************** “哥哥,痛……”嚎了那么半天,声音已经有点哑了。夏文丹死死地盯着朝着自己跑过来的程亦鸣,被泪水滋润过的眼睛却转得滴溜溜的, 这个哥哥比坏安旭臭乐华高,一定可以帮我收拾他们! “哥哥,我痛……”她有些费力地摸了摸自己连伤口都不曾有的腿,越发楚楚可怜的样子,指着跑远的安旭乐华对程亦鸣说:“就是他们,抢了我的小乖,还推我……” “妹妹乖,不哭……”程亦鸣从自己的裤兜里摸出一张帕子,蓝色格子的,带着青草的味道,小心地替夏文丹拭去脸上的泪,“来,先让哥哥看看,究竟摔到哪儿了?” “腿……呜呜……”夏文丹拼命吸着鼻子,好像这样可以让眼睛那里涌出更多的泪水,这样,就又可以用那张帕子擦脸了。那张帕子的味道,真真好闻极了! “别哭,妹妹勇敢点啊。”程亦鸣果真一只手拿着那张帕子继续拭去她脸上的泪,另一只手已经捧起她小小的腿,轻轻地朝上面吹着气:“好一点没?还痛不痛?” 他的声音很轻,他的目光很柔,他呼出的气很温暖…… 夏文丹看着程亦鸣,突然笑了。泪珠还挂在腮边,酒窝却漾得很深。 “一点都不痛了,哥哥真好!” 他扶起她,小心地替她拍去身上的土。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哥哥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亦鸣的腿很长,这是夏文丹当时记忆最深刻的第二点。因为,她跟他说完整个过程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他已经迈出去一大步。不过几分钟的光景,那两个坏小子就被他一手一个拎了回来。 “欺负小女生是不对的哦。”他说,朝乐华伸出手,“好男孩子是要保护女生的。把小兔还给这个妹妹吧。” 乐华瘦瘦小小的,被程亦鸣这么拎着过来,心下早就怯了。这时一听这话,连忙松开手,想把小兔递过去。 “乐华,不许!”旁边一个声音喊了句,吓得乐华的手一抖,小兔便摔在了地上。 7岁的乐华一贯是9岁安旭的“跟屁虫”,安旭的话在他这里俨然如圣旨一般。这时他瞄了一眼一边的安旭,赶紧把地上的小兔拾起来,也学着他一样把眼睛瞪起倍儿圆,把胸脯挺起老高。 “你是什么人,居然闯到我们军区大院里来了?不说清楚,我马上可以叫人来抓你!”安旭斜睨了眼程亦鸣,把腰杆挺得倍儿直,瞬间就转换了角色般。 安旭的父亲原来在军区里是做督察的。级别虽不挺高,可再高级别的“官”遇上了,也得服从他的盘问和检查。时间长了,那些套话官话连身边的小子也学得像模像样的了。 “不许抓!”程亦鸣还没顾得上答话,一边的夏文丹已经伸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跳起来挡在程亦鸣的身前。尽管她竭力地踮起脚,也不过只刚刚到程亦鸣的腹部,可一副老母鸡护小鸡的架势,看上去特别好笑。不过,事发突然,加之她的眼睛那么一瞪,站在她面前的那两个毛孩子也吓得退了一步。 “什么不许抓?我从来就没在大院里看到过这人,他一定是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坏人,我要去叫董叔叔他们过来,查查他的身份!”安旭到底大一点,只退了半步,就开始振振有词。 “他不是坏人。他是……”慌乱之中,夏文丹也不知道怎么替身后的人辩护,顺口就答,“他是……我三哥!” 夏文丹有两个哥哥是军区大院里人皆尽知的,现在无端端从哪里又冒出来这么一个,明显是有问题的。可是,安旭和乐华毕竟就是那么大点的两个小屁孩,哪里想得到了那么许多。再加上自己抢了女生的小兔子理亏在前,现在别人身后又有那么高一个哥哥撑腰,这在当时足以吓退两个毛孩子。两人相互对望了一眼,最终乐华丢了手中的兔子,和安旭一道,脚底抹了油。 只是,彼时在场的几个人谁都没有想到,夏文丹临时为程亦鸣加的那么一个身份,竟在其后的岁月中跟了他二十多年。 那一年,夏文丹5岁,程亦鸣11岁。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原本是在春节前准备推出的文到了现在,才羞羞答答地露出头来。 看到大家殷切的留言,除了惭愧还是惭愧。 从2月底到现在,小寒一直在准备一个对小寒而言很重要的升级试,直到今天,基本尘埃落定,小寒的心也才真正地定下来,才能提起笔来,开始这个对小寒而言,也许是这四部系列中最喜欢的一本书。 几个月的搁笔,再提起,不免有些生涩。花了好大的功夫和精力才找到一点当初的感觉。原本,这个故事几个月前我已开了头,写了万把字,但几个月耽搁下来,真正找不到那种感觉了。所以,我舍弃了原本写好的那一万多字,重新开始。希望不让大家失望。 因为没有存稿,小寒只能边写边发。这一段因为升级试和后面的一些琐事,也许还有些忙。所以,小寒不敢保证日更,不过我会尽力调试,抓紧写稿,争取早日日更。 不多说了,太多的话说不尽我的惭愧,只有老老实实爬下去,快快地去码字。先奉上一章,第二章明早8点敬请期待。 第3章 童年(2) 直到程亦鸣把小兔子捡起来,拍干净那上面的土,再递到夏文丹手上时,她都是浑浑浑噩噩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早已不曾有泪光,取而代之的,是迷光。 “三哥……”她拉着他的衣角,使劲踮起脚去看他好看的脸:“你是不是……王子?” 每夜入睡前,妈妈都会给她讲童话。童话里,都会有个长得好看的王子,在公主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出现在公主的面前。妈妈说,她就是她的小公主,那么,现在,公主也终于有了保护自己的王子。 程亦鸣看着自己白色衣角上那醒目的“五指山”,淡淡地笑了。他蹲下来,抓起那只小手,轻轻摇了摇。 “我不是王子。我叫程亦鸣,是来找一个姓夏的小妹妹的。” “我就姓夏,我叫夏文丹。”她舔着自己的唇,往程亦鸣那边再靠了靠。“你就是王子哥哥,你笑起来和我那些童话书上的王子一模一样。” 程亦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偏不倚,刚好保持着和夏文丹适才的距离,这才回复那个笑,淡淡地说:“小妹妹,我真的不是王子。不过,你却的确是我要找的那个小妹妹。来,我送你回去。” 他的笑容那样美好,那样纯净,这在当时,足以让一贯顽劣的夏文丹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由他牵了手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夏文丹才发现,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程亦鸣就是这样对着她笑的——温暖却疏离,纯净而深沉。如被阳光照耀的古井,幽深绵长,永远都不知道井底究竟是什么。 “文丹回来了……”推开门的时候,坐在轮椅上的萧慕天已经喊起来。 夏秀君闻声跑了出来,脸上的焦灼尚未褪去,嘴上的埋怨却升了起来。 “疯丫头,又疯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在家陪陪你哥……” “妈……”萧慕天轻声制止了夏秀君已经起头的责骂,转头冲程亦鸣说:“谢谢你,亦鸣。” “大哥,你也认识三哥?”夏文丹拨拉着手上的小兔,冷不丁来了句。 “三哥?” “谁是你三哥?” 夏秀君和萧慕天几乎同时发问。 “那个……”程亦鸣顺手拉了拉夏文丹,揉揉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刚刚她被院里两个小男孩子欺负,顺口就扯了我做后援,称呼了我一声‘三哥’……” “呵呵,亏她小脑袋想得出来!”萧慕天推着轮椅往前动了动,拉过夏文丹:“告诉哥,是不是安旭他们又欺负你了?” “嗯,他们抢我的小兔,还不还给我,要不是三哥……” “那称呼吓吓那几个毛孩子也就罢了,这要真叫顺了口,让人听了去,还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家呢!”夏秀君从听到那声称呼开始脸色就没怎么好过。这会儿听着女儿左一个三哥右一个三哥,那心头的火啊,那是“噌噌”往上窜,也顾不得再想其他的,朝着那个其实啥也还不怎么懂的女儿就是一顿训。末了,斜睨了眼自进门就一直垂首站在门口的程亦鸣,语气转了转:“亦鸣,你比文丹大那么几岁,相信也要比她懂事,这以后看着她帮着她的事儿还少不了麻烦你。不过,她小,又被她爸她哥哥们宠着溺着惯了,那些不知轻重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夏……阿姨……”临来前,妈妈是这样教的自己称呼,可是,现在,看着面前这位阿姨那一脸掩不去的嫌恶,程亦鸣突然犹疑了起来。 “你还是随你妈妈那样叫我吧。”夏秀君也不再看他,挥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你妈在那边呢,她刚在找你。” “好的,萧……夫人……”程亦鸣紧攥着刚刚被夏文丹弄黑的那一团衣角,微一点头,掠过客厅众人,向厨房走去。 “妈……”萧慕天有些无奈地喊了声。 夏秀君烦躁地挥挥手:“不早了,你赶紧和我一道上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的飞机去上海。这次的这个专家是国际肢体矫形界的翘楚,你爸爸托了不少关系,很难得才约到,希望这一次……”她猛地住嘴,看着脸色已经有些苍白的儿子,推起轮椅就走。 从进门被夏秀君莫名其妙地训斥了一顿开始,夏文丹就有些不知所措了。本来焉焉地站在墙角,拨拉着手上那只小兔子的耳朵,啥话也不敢说。这下突然听到到飞机,终于再也憋不住,冲到萧慕天的轮椅前,冲着夏秀君喊了一声: “妈妈,我也要坐飞机。” “别闹,你就在家好好给我呆着!”夏秀君瞪了夏文丹一眼,继续推着轮椅向前。 萧慕天的腿一直是夏秀君心中最深的那道疤。从她和萧栋官复原职的那一天起,他们不知联系过多少国内外专家,也不知找过多少偏方灵药,可是,儿子的腿却不见一丁点起色。不仅仅不良于行,连起码的美观整齐也谈不上。一想到从小到大儿子受过的那些罪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夏秀君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痛。 不过,她的小女儿哪里体会得到她的这番心思。她原本就是个有些执拗的女孩,从出生到现在,也没什么事儿是父母不曾满足过的,她满以为,这一次也和以前那许多次差不多,顶多就是再加点撒娇耍横的劲儿罢了。 “我就要去,我就要去,我不去谁陪大哥玩?” “文丹乖,大哥不是去玩的。”萧慕天看看夏秀君已经有些铁青的脸,拉起那个“不知好歹”人的手,声音是一贯的低沉温柔,“也许,等这一次大哥回来,就等帮你教训安旭那群坏小子了。” 虽说因为身体的原因,萧慕天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一些,可再成熟也毕竟只有15岁,对每一次腿的治疗还是充满了憧憬。 “大哥骗人。”谁料,夏文丹把小嘴一撅,一副很不了然的样子,“你每次都是这么说的,可每次回来,你都还坐在这个椅子上……” “啪”的一声,夏秀君的巴掌毫不犹豫地落在夏文丹的脸上。 “哇……”夏文丹愣了那么几秒钟,才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嚎,人也瞬间跑得不见了踪影。 “妈,你干嘛?”萧慕天低吼了声,眉宇间满是萧索,“文丹说的,本来,也是事实……” “慕天……”夏秀君长叹了一口气,继续推着轮椅离开了。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冗长的过道尽头,那个白衣蓝裤的男孩。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可能会较多地涉及到萧gg,呵呵,久违的萧gg…… 稍安勿躁哈,这文构思时,决定要比前两部写长一点,所以会花点时间和章节谈谈夏小萝莉和程小正太的小时候……很甜很甜的哦,以后很长很长时间都看不到的甜哦……奸笑…… 下一更争取明天早上8点,看看今天老大安排的工作多不多,望天! 第4章 童年(3) 程亦鸣在大榕树下找到夏文丹的时候,她早已变成了小花脸。 “给……”他摸出那张蓝格子手帕递过去。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三哥……”她推开他的手,用自己的小花脸拼命地蹭上程亦鸣的胸膛,“我想我一定是他们捡来的娃娃。以前他们都是这样说的……” 程亦鸣任她在自己的胸前擦着鼻涕眼泪,直到呜咽声渐小,才小心地捧起她的脸,朝着那还隐隐作现的红色指印轻轻地吹气。 “傻瓜,那一定是大人们骗你的。如果你真的是捡的,他们才恰恰不会说那样的话……” “是吗?” “当然。” “三哥,你真好!” “别再那么叫我了。我就是你彭妈妈的儿子,你就叫我的名字吧。” “彭妈妈?”夏文丹歪了小脑袋,盯着程亦鸣:“那我以前怎么没看到过你?” “我们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你现在为什么来了?” “因为,因为……”程亦鸣突然笑了,洋气的五官绽开瓷一样的光彩:“有个小妹妹一天到晚被人欺负!” 那时的夏文丹哪里听得明白这句玩笑,只管当了真咧个嘴朝着程亦鸣傻笑不已。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她才偶然得知,程亦鸣是因着在全国数学比赛中得了特等奖,被离军区大院很近的那所重点小学“掐尖”掐来的。 当然,这许多的事,是在很久很久的以后,她才知道的。而在当时,她只知道,妈妈带着大哥离开以后,这个“三哥”成了那个夏天最亮丽的记忆。虽然以安旭为首的调皮蛋们对自己身后的三哥横眉冷对,可是,他们却不敢再有什么实质上的行动,他们只能远远地望着她,在她和他经过的时候,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把不屑愤恨和无奈埋在眼底。 有了程亦鸣的庇护,夏文丹也不再局限于大院中的玩乐,她牵着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央求他带她走出那个绿色的地方,看看外面的天空。他禁不住她的一而再再而三终于在一个清晨,攥着她的手出了军区大院的门。 可真正到了外面,两人才发现其实这样的决定有多草率。且不说夏文丹仅仅只有 5岁,就是出军营上大街也有车接车送,哪里知道过方向二字;而程亦鸣不过是刚从偏僻小镇过来的孩子,对这城市的道路更是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面对车来车往人流如织,两个孩子除了面面相觑外,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要不,我们回去吧,丹丹?” “不,三哥,我不想回去。我们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走看看。”夏文丹扬起头,倔强地说。 “可是,我们不认得路,走下去,也许会有危险的。” “不会的。”夏文丹努力地踮起脚扬着头冲着程亦鸣甜甜地笑:“只要你在,我就不会有危险。” 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程亦鸣想起那个清晨想起夏文丹的那个笑,才惊觉,似乎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竭尽全力护她周全便成为他毕生的目标。他曾经以为,在以后的岁月里,他都会一直这样在她身边,看着她护着她越过千山万水,让她永远那样安全地笑。如同那日,他便知道始终走在她外侧为她挡掉如梭的来车而她也始终知道挽着他的手臂不时抬头冲他蔻尔一般。他们的默契在那时便已种下,他们都设想过种种的完美与契合,唯一没想到的,是后来的那些惊天变故与艰难困苦。 那一天,他们沿着那条路走了很远,远到夏文丹一直以为早已走出了军区大院的范围终于到了全新的世界。直到,他们发现,路的另一边居然还是军区大院的灰墙。原来,他们走了那么久,也只不过围着军区大院逛了一圈而已。这样的发现让两人沮丧不已。 “三哥,怎么办啊,我,我走不动了……” 程亦鸣什么也没说,往上走了两步,在夏文丹面前蹲下来。 “三哥,你真好。” “…………” “三哥,你的背好宽,好舒服,我好喜欢……” “…………” “三哥……” 夏文丹一觉醒来的时候,已在自家床上。程亦鸣背对着她坐在窗前,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三哥……”她揉着眼睛恍若梦中。 “你醒了?”程亦鸣转头,手上拿着一个什么零件。 “我在家里?” “当然。”程亦鸣笑,落日余晖落在眼中,闪着瑟瑟的光。 “我饿了。”夏文丹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程亦鸣身边,拉起他的手,“我要吃饭饭。” “走吧,我妈早做好饭了,就等你醒。”程亦鸣放下手中的零件,拉住她的手。 “你在做什么?”夏文丹好奇地看着那一桌的零零碎碎。 “模型飞机。” “飞机?!”夏文丹看程亦鸣的目光顷刻间多了份敬仰:“能飞上天的飞机?可以送我去很远很远地方的飞机?” 程亦鸣伸手揉揉夏文丹那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发,笑笑:“能飞上天,不过,不能送你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哇,飞上天……三哥,你好了不起哦。上次安旭买的那架飞机都上不了天,只能在地上当小车车玩。你自己做,还能让它上天……”夏文丹更紧地攥着那只手,努力地抬头看着夕阳照耀下的那张脸,无限向往,“我好喜欢那个飞机。三哥,做好了,送给我,好不好?” 程亦鸣继续揉着那头短发,微弯了腰,笑:“当然好。以后啊,我还要造大飞机,能把丹丹送到很远很远地方去的大飞机。” “三哥,你好好哦,来,香香。”说着,不等程亦鸣反应,夏文丹已经踮起脚,抱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下一攥,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这个5岁夏文丹表述自己狂喜情绪的动作让11岁的程亦鸣羞了个大红脸。他楞了那么小半天神,才掩饰般地抹了抹刚刚被夏文丹亲过的那块,嘟囔着:“你还嫌在我背上画的地图不够,还要在我脸上画啊?” “什么地图,什么我画的?”夏文丹眨巴着大眼睛,转到程亦鸣背后,“什么啊,什么都没有嘛……” “还说,我换了衣服了。”程亦鸣拉过她的手,“你在我背上睡着了,口水流了我一背,那件衣服还能穿到现在?” 只怔忡了1秒,夏文丹就笑了。她努力抱紧了那宽厚的背,小脸在上面摩梭着,低声呢喃。 “我就喜欢画地图。以后啊,我要天天在上面画地图。不仅这里,还有你的手你的脖子你的脸……” 夏文丹只是小儿心性,一时兴起,图个口快心愉,哪里看得到被她紧抱的人此时早已如关公一般,又哪里知道,她原不经意的一句笑话竟绵延辗转撑着他过了那许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越来越喜欢他们俩了,决定多写点小甜蜜,呵呵…… 第5章 童年(4) 夏文丹10岁的时候,程亦鸣在萧家的地位似乎有了些变化。 这种变化首先得益于萧慕天矫形手术的成功。5年前的夏天,那个享誉全国的专家终是没让夏秀君再一次失望。通过三年的四次手术,萧慕天因小儿麻痹造成的腿部畸形得到了良好的矫正。虽然站立和行走对他而言最终成了一个梦想,但至少两条一样长的笔直的腿还是让萧慕天的心情好了许多。夏秀君受儿子心态的感染,性情也转变了许多,至少,对于周围的人和事不再是那么尖锐刻薄。这样的氛围下,她看程亦鸣的目光也要柔和了许多。偶尔听到女儿的那声“三哥”似乎也不是那么刺耳了。虽然嘴巴上还是警告着女儿,但对程亦鸣却不再迁怒了。 程亦鸣这一年已经16岁了。喜爱运动的他早已长成了一个挺拔少年,与生俱来的欧化面孔在成长的岁月中越发光彩夺目。许是在成长的关键年代来到了萧家,耳濡目染下来,虽比不上萧慕天淡定从容,但举手投足之间,倒也颇具大家风范。再加上他常年阳光而爽朗的笑容,“足以迷死一大班女生不负责的。” “丹丹,又在胡说。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叫‘迷死‘?”程亦鸣刚打完篮球,一手抱了球,一手习惯性地去揉夏文丹那似乎总也理不顺的短发。 夏文丹敏捷地闪过,鼓了腮叉了腰站到程亦鸣对面。 “我不是小屁孩了,我长大了。还有,别以为我什么也不懂,我什么都知道。乐华康童都告诉我了,你是他们学校的‘校草’,你走到哪里后面都有一大帮女生跟着……” “别听他们胡说。”程亦鸣放下手中的球,走过去拉起夏文丹的手,“哥不是那样的人。” “谁信?”夏文丹继续促狭着,“你又高又帅擅长运动成绩还那么好,就是他们不说,我也知道女生喜欢你。就像我们班的骆其一样,女生都喜欢他。” “骆其?” “是啊,是我们班的‘班草’。人帅,每次都考年级第一名,运动会上100米200米老跑第一。只要他出场,女生们就会尖叫……” “丹丹,小心我告诉你妈妈,小女孩子不许想这些!”程亦鸣的脸不知何时拉得老长,声音也变了味。 夏文丹眼珠一转,笑更加深刻,两个酒窝仿佛要漾出酒来:“三哥,你急啥?刚刚我可没说我,我只是说‘女生们’。我啊,不喜欢他。因为,他没有你帅……” 说着,她挣脱程亦鸣的手,一溜烟跑上了楼,笑声如银铃一般倾泻了一地。直到喘着粗气到了二楼楼顶,她才发现,程亦鸣并没有跟着追来。透过栏杆间的缝隙,只隐约看到那张好看的脸。 晚饭以后,程亦鸣抱着书来到了夏文丹的房间。 “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今晚不来了。” “我生你什么气?”程亦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摊开书。 “今天下午罗,我说那个什么……”夏文丹放下笔,绞着手指,“你不是气得连晚饭都没来吃……” “你夸我帅,我气什么?”程亦鸣笑,揉了揉夏文丹的小脑袋,“你这个小脑袋啊,不知道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啥?我没在家吃饭是因为我一个要好的同学今天生日,我出去和他一起庆祝了。” 程亦鸣继续笑着,动作却滞了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行踪跟面前的这个小姑娘解释得这么清楚。他只是知道,他不想她误会他,不想她老说下午那样的话。其实她才10岁,又懂得了多少呢?也许很多的事,其实是自己在这里庸人自扰。可是,不管是不是,他也不要她对他的看法变化哪怕那么一点点。他要她知道,不论怎么样,他都只是她的三哥,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那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该做作业了,不是吗?” “你不用天天陪我的,我……” “我不陪,我怕你再去院里数鸡数兔啊……” “你……三哥坏。我不过就那一次,你还就揪着不放了!”夏文丹红了脸。 那是一周前,因为一道“鸡兔同笼”的题做不上,夏文丹想了个笨法子,跑到院里鸡笼边数鸡脚,刚好被程亦鸣碰到,问过缘由之后,他拉起她的手回到她的房间,一遍又一遍地讲,直到她做上。 “我就想不通,干嘛非得把鸡和兔关在一起,还非得让我们去数清楚它们有多少条腿,多少个头。” “丹丹,那是教你一种思维的方法。” “我看,那是教我们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还差不多。” “丹丹,数学就是教会我们一种思维的方法,让你的脑子变得聪明起来。知道吗,数学学得好的人,一定是聪明人。” “那看来我是笨的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数学。你快别跟我这个笨蛋玩了。”夏文丹的嘴撅起老高,一脸沮丧。 程亦鸣揉了揉她的短发,笑:“我们丹丹最聪明了,一定能学好数学。所以啊,不着急,慢慢来,从今天起,哥哥会陪着你做数学作业。” 程亦鸣说到做到,从那一天起,每到夏文丹做作业时,他就会抱着自己的书到她的房间,一直陪着她。 “三哥,你以后会不会当一个数学家啊?”有一天做完作业后,夏文丹突然问。 “没想过。” “你数学那么好,不做数学家太可惜了。要不就做数学老师吧,专教我这样笨的学生。” “丹丹才不笨呢。”他笑,合上自己的书,“是的,我挺喜欢数学,以前也曾经想过,做数学家或是数学老师。不过,后来,我的想法改变了。我要做一个飞机设计师,设计世界上最先进最豪华的飞机。” “为什么啊?”学习了一天,夏文丹早已有些倦了。俯在桌上,声音有些呢喃。 “因为……”程亦鸣顿了下,看着桌上那个眼睛已经闭上的娃娃,轻轻叹了口气,“不为什么,只是……喜欢。” 你喜欢,我便喜欢。 即使,你已不再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小程是优秀的工科男哦,原本,原本…… 我在改大纲,有点卡文。我发誓,我不想虐他的,我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可是为了你们,我忍着痛,流着泪,改我的大纲啊…… 第6章 童年(5) 夏文丹的10岁生日对萧家而言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虽然生这个孩子的初衷是为了让因残疾而难得出家门的大儿子有个伴,可是,夏秀君不得不承认,这10年来,夏文丹带给她乃至整个萧家的欢乐早就大大地超越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初衷。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不仅大儿子脸上的笑多了,就连她和萧栋心情也好了不少。更重要的是,她不但是个“开心果”,还似乎是他们萧家的“小福星”。自从生下她来,萧栋“官运亨通”,她夏秀君的事业一帆风顺,就连厄运连连的大儿子也似乎沾了这层喜气,一路走好起来。先是腿部矫正术完美成功,接着又以社会考生的身份取得*市文科第三名的成绩被b**律系录取……尽管夏秀君从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却也固执地相信起,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那个乖乖女的到来才发生的,所以,早在一两个月前,她就拿定了主意要好好地替文丹办一次宴会,庆祝她在人世间的第一个10年。 “妈妈,看我漂亮吗?”眨眼之间,夏文丹已经换上了夏秀君特意为她定制的粉色礼服裙,走到她的面前。 “我的女儿从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夏秀君牵着夏文丹的手,细细地打量,“蛮合身的,不用再改了。那天宴会,你就穿这条裙子,再戴你二哥给你买的那顶水晶钻饰小皇冠……”她抚了一下女儿的头,忽然有些遗憾:“哎,只是可惜这头发……” 夏文丹的头发天生有些微卷。可是从小到现在,她几乎没留过长发,总是让人给她剃得短短的,跟男孩子一样。可即便这样,因为那丝卷曲,她的头发始终显得乱蓬蓬的。 “要是能留长一点,随意散开在肩上,那才漂亮。”夏秀君自顾自地说。 “可是我喜欢现在的发型,早上起来连梳都不用,多简单。”夏文丹冲母亲做了个鬼脸,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着夏秀君的手问:“妈妈,这次宴会邀请的客人是不是全交我来决定?” “原则上是。不过……”夏秀君犹疑了下。 宴会的初衷的确是为了让夏文丹开心,当初也确有过应承让女儿自己来决定邀请的客人。可是,像他们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宴会又怎么会只带着那样单纯的目的。眼见市里换届在即,若此时到处走动难免落人口矢,倒是利用女儿生日之际,邀上那些相关人士到家一聚,既不显山露水又悄无声息地做了应该做的事,本是个天衣无缝的好计划。因此,这请哪些人萧栋与她早已不知商量过多少次,至今早已有了个大概雏形,没想到女儿这不经意的一问,倒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小小的夏文丹哪里知道自己母亲心中那些千转百回,只听到“原则上是”四个字,小脸上便已经有些挂不住。她从小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当然听得懂这有“原则”和无“原则”的区别,以她的聪明当然也立即就明白了这次宴会的宾客实是轮不到自己作主了。 “你们老是这样,答应人家的事从来都不算数……” 夏文丹原本早就盘算好要请上那些要好不要好的同学。让要好的为自己高兴;不要好的忌妒羡慕死,现在发现可能计划实现不了,那种失望劲儿几乎压倒了一切。她自小也是骄宠惯了的,知道但凡自己的要求不能得到满足,这哭闹是最有效的办法。于是,还没等她妈再说话,她已经先闹上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眼见女儿连眼圈都红了,夏秀君有些慌乱地上去拉住夏文丹的手:“丹丹,你别着急。爸爸妈妈不是那个意思,爸爸妈妈只是……” “那您是说我还是可以自己决定客人,是吧?”夏文丹的脸真是比天还是变得快。只一眨眼,眼圈也不红了,酒窝也现了,连声音也甜了。 “只要你答应妈妈,一定请安旭乐华和康童他们。其他的,你便可以自己决定。”夏秀君无奈地在心中哀叹了一声,作了最大的让步。 “他们……”夏文丹眨了眨眼。原本,在她满满的计划中,那几个人是排除在外的。这倒不是她夏文丹有多小心眼有多记仇,到现在还放不开小时候被他们欺负的那些过往。只是,越大就越觉得和他们隔得越来越远。人一旦长大,那些小时候的亲密往来似乎便淡了许多。便是和乐华康童他们见面,也各自懂得像小淑女绅士般的相处,那份从小一起疯闹包括受欺负的亲密劲反而少了好多。再加上安旭前两年就被他的父母安排着出了国,这几年来,鲜有见面,连他的样子,也似乎模糊了…… “如果不答应妈妈,那么,妈妈就收回刚刚的话……”夏秀君看到女儿脸上的犹豫,趁热加了一句。 “好吧。我请他们。不过,要是他们不来,可怨不得我。”夏文丹打小就是个机灵的姑娘,刚刚和自己母亲这一番讨价还价,她已经明白了父母亲的底限所在。所以,赶紧借着个台阶下台了。 “那好,你自己去准备吧。”夏秀君长舒了口气。 “对了,还有……”夏文丹扯了下自己的裙子。 “还有什么?” “这次,我必须得请一个人。” “谁?”女儿脸上的异常正经让夏秀君的心不由得抖了下。 “程亦鸣!” 夏秀君的脸一刹间经历了四季,最终还是多年官场历练让她平静下来。联想到这一下午和女儿的交谈,她蓦然发现,自己居然着了10岁女儿的套。也许,这一下午的铺垫全是为了最后这一句话。 夏文丹看似简单的一个要求却让她突然间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答应,则将程亦鸣摆在了一个很奇怪的位置上。因为,这次来的宾客不是夏文丹的同学就是她和萧栋精心挑选的客人。而程亦鸣显然二者都不是,作为客人前来,难免引起别人种种猜想,这显然不是她乐于看到的。而不答应,程亦鸣这么多年在她家进出的那个“三哥”身份无疑就得到了客观承认。 夏秀君站了很久,最后背对着女儿咬着牙说了声:“他不是客人,用不着单独请!” 关上门的刹那,夏秀君似乎听到女儿说了声 “谢谢”。谢不谢又怎样呢,她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三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忽然忘记交待一些事情,所以,这个章节可以算是过渡的啦…… 第7章 童年(6) 夏文丹10岁生日那天来了很多人。在满足了自己小小的心愿之后,乖巧若她,请的客人完全满足了父母的需要。她的学校和班级原本就是个“官二代”集中的地方,再经过她精挑细选,来的自然是“精品中的精品”。眼见自己的父母亲站在一边和“精品们”的父母聊得不亦乐乎,夏文丹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刚想溜到厨房去找程亦鸣,一个人却堵住了她的去路。 “夏,文,丹!”那个人站得笔直,虽然容貌和声音都少了以前那份稚气,可是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乖戾张狂。 “安旭?” 定下那份名单时,原以为远在英国的他必定不能赶回,为了父母也就应景似地写上了他及他父母的名字,没想到…… 惊诧只是半秒,瞟了一眼和萧栋相谈甚欢的安副省长,夏文丹伸手推了推“那堵墙”,准备继续往前走。 可是,14岁的安旭比同龄的孩子高些,长得又壮实,往那儿一站,竟把那条道堵了个严严实实。夏文丹试了几次,都不能找到一条缝隙突破,只得往边上一站,瞟了对面的“大山”一眼,没好气地问:“你要干嘛?” “不要翻白眼看我。”安旭抱了膀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似笑非笑,“我记得这句话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了。” “安旭,你到底要干什么?”夏文丹只得正视眼前的人,声音提高了几分。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安旭还是那副模样,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今天你是主人,我是你特别邀请的客人。为了这份特别的邀请,我昨天专程从英国赶回来。没想到你见了我不招呼不照应,还想跑,这难道是你夏文丹的待客之道?”说着,他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那边聊天的父母们,“我爸爸常跟我说,文丹越大越漂亮,也越来越懂礼仪了……” “安旭……”夏文丹低吼了声,却接不下去下面的话。 这就是安旭,他明明欺负了你,你却总也找不到办法来回击他。 “怎么,我有说错什么吗?”安旭脸上的笑多了些:“我难道不是你重点邀请的客人,你难道不应该为这个特别邀请的客人端一杯果汁来吗?” 这一次,夏文丹起码盯着安旭看了一分钟,才扭过头,推了他一把,向着另一边的单位冷饮平台走过去。 端起那杯红得艳丽的蕃茄汁时,夏文丹瞟了一眼四周,所有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儿,没人注意到她,包括安旭。他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夏文丹嘴角向上一弯,一口小小的唾沫便湮没在那一片艳红之中。夏文丹轻轻摇了摇杯子,小心地两手抓着,走到安旭面前。 “给,喝死你!” “谢谢。”安旭接过果汁,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末了,还掏出手帕很绅士地擦了擦嘴角,“很开心,咱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居然还记得我喜欢喝蕃茄汁。” 他喜欢喝蕃茄汁? 夏文丹楞了楞神,迅速而努力地在大脑中翻找以前的记忆。说实话,她不记得了。就在刚刚,她也不过是因为蕃茄汁的颜色最鲜艳,最容易遮挡她的“杰作”才作了那样的选择。 她很勉强地冲他笑了笑,却发现他眼中刚刚的兴奋已经迅速地黯淡下去。他掩饰般地端起杯子再喝了一大口,眉宇间的落寞愈发深刻起来。 “我倒是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只是片刻,那份玩世不恭的笑又浮现在他眼底,表情变化的迅速让夏文丹还来不及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愧疚。 “你爸送你去英国学戏剧表演了?”她明知故问。 他不答,却略一侧身,把那条道完完整整地让了出来。 “能喝上你亲手端的一杯果汁,就够了。” 夏文丹的思维完全跟不上安旭的节奏,她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顺着那条道走了过去。走出好几步之后,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端着蕃茄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到她回头,他把手中的杯子朝她扬了下,脸上的萧瑟完全没了踪影。 “谢谢你特别为我调配的这杯果汁。我想说,味道实在好极了。” 他居然看到了! 夏文丹的脸顷刻间比那杯蕃茄汁都还要红。她睁大了眼睛,微张了嘴,看着几步之遥还在喝蕃茄汁的那个人,恨不得找个地洞立即钻下去。几秒钟之后,她才找到自己的正常神志,一跺脚,也顾不得形象,提起礼服裙就向外跑。隐约之间,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直接叫着她的名字“文丹文丹”…… 她想那一定是她的幻觉了。安旭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一次,自己又被安旭他狠狠地耍了一把! 带着这样的想法,她的眼眶一度湿润,直到在后花园找到程亦鸣,她的心情似乎才平静下来。 “怎么了,丹丹?”彼时程亦鸣正拉着自己妹妹的手在花园里闲逛。抬头看见脸和眼眶都红彤彤的夏文丹,神情间便多了分关注。 “三哥……”只叫了一声,夏文丹却没有像以往受了欺负委屈那样扑向程亦鸣。因为,她一眼就看到程亦鸣身边那个小人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是我妹妹,程亦佳。” 那是夏文丹第一次见到程亦佳。事后很多年,每每回忆起当年自家花园中的那一瞥,夏文丹总不免唏嘘。 如果,当年自己便能从那小小人儿的眼神中瞥出那么一点点的眉目,也许,很多的事说不定就改变了它既定的轨迹了。 “出什么事了,丹丹?”程亦鸣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拉着程亦佳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开了。那个小人儿立即跟上来,紧紧地拉着哥哥的手,看着夏文丹的目光又多了一些东西。 “我……” 还没等夏文丹开口,安旭已经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 “仪式马上开始了,夏阿姨正找你呢。”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甚至连看也不曾看那对兄妹一眼。 “三哥,你也和你妹妹一起来,我在大哥那里给你留了位置。” 夏文丹只来得及喊了那么一句,就被安旭半牵半拉地带出了后花园。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应该来的重要人物终于全部写到了,好累啊…… 看看主角表,你们会发现与小寒往日的作品有什么不同的啦。所以,千万不要忽略有小安正太的情节哦。 第8章 童年(7) 那一天,她站在大厅当中,着粉色公主礼服裙,戴水晶钻饰小皇冠,亭亭玉立,宛若真正公主一般。她闭了眼,长长睫毛如扇子一般轻灵翼动,烛光掩映下的脸如玫瑰般艳丽。她切了生日蛋糕,接受众人生日祝福,笑容如花般绽放…… 隔着大厅外面九曲十八回的栏杆,程亦鸣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切。还用他自己组装的基本谈不上什么像素的相机,定格住那些艳丽那些绽放。 “哥,我听到了生日歌……”程亦佳努力地踮起脚,却还离着那扇雕花格子的窗户一大截。 哥哥在拍照,哥哥没有手抱她! “是刚刚那个仙女姐姐过生日吗?”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又一次踮起脚。 “嗯……”模糊的声音。 “她身上穿的那条裙子好漂亮,还有那个小皇冠……她家里很有钱,对不对,哥哥?” 那是8岁的程亦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豪门。虽然只是短短的那么几瞥加上远远地那么遥听,也足以让程亦佳小小的心灵震憾。似乎就从那一天起,她开始明白,这个世界原本是分了很多层的。有的人可以坐在最高最高的那一层,拥有数不清的财富与权势;而有的人却只能呆在最低最低的那一级,永远仰望,永远羡慕忌妒恨。而那个时候的她,便已经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爬上那最高最高的一层,成为众人仰望的中心。即使,付出再多代价,也,在所不惜! 夏文丹分完蛋糕的时候,很仔细地看了看台下的人。除了自己的父母哥哥们,安旭站在众人正中。抱着手臂,满脸的不屑。后面是伸着脖子的乐华康童,和一大帮自己邀请的同学…… 程亦鸣没在他们当中! 这是夏文丹第三次把大厅中站着的人仔仔细细掠过一遍之后得出的结论。她有些失神地看着大哥萧慕天轮椅旁边的那个空隙——那原本是她想了好久给程亦鸣特意留下的地方。既不醒目又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台上的她的每一个细节。她原本以为,他会站在那里,从头至尾地看着她。在她许下生日愿望的时候和她一起默念;在她切蛋糕的时候和她一起用力;在她接受祝福的时候和她一起开心,如同她的大哥二哥做的那样…… 他是,她的三哥啊——连妈妈都无可奈何承认的三哥! 可是,他终究没有来。 不仅仪式,就连后面的宴会再后面的舞会她都没有看到过他。从中午到晚上,他竟然消失得彻彻底底。尽管夏文丹远比同龄的孩子聪明许多,可这样的结局她还是怎么也想不到原因。在又一次遍寻无果之后,她能做的,只能是端了杯橙汁,让自己悄悄地隐在大厅最角落的地方。 可是,仅仅只喝了一口手中的果汁,那个阴魂不散的安旭便又冒了出来。 “干嘛一个人躲在这里?不开心?” 她坐着,他站着,他高大健壮的身体竟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大厅中流泻的璀璨,只余下一个略微寥落的人影。 她抬起头。他并不算白皙的脸背着光,居然看不清上面的表情,只感觉他在她目光挑起的那一刻,嘴角似乎动了下。 他又一次看到她的狼狈,当然觉得好笑。可是,为什么要让他看出来?为什么要给他机会嘲笑自己? 夏文丹迅速地垂下眼睑,声音淡定。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有点累,想在这里休息下,没有躲着谁。” 说着,她捏着杯子站起来,抬头直视他。 她相信自己站得足够直,自己的目光足够镇定,自己的神情足够平稳——多年以来,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表情,她的家庭曾让她一遍又一遍地演练,让她熟悉到无论何种情况她都能将自己真实的情绪掩藏得好好的。 可是,她忘了,她面对的,是安旭。 后者盯着她看了两秒,更深的笑浮现在脸上。 “你真的长大了,夏文丹。”他没有看她,而是背起手在她面前左右踱了两步,“长大到像我父亲说的那样知礼仪懂进退明事理……”他突然顿了下,转头回来盯着她看,目光中的森冷直逼得她低下头去 “真不愧是军区大院的孩子!”他突然笑了,低而绵延,“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夏文丹?你撒谎的时候,眼睛特别大……” 说着,安旭就像来时那样,顷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还没等夏文丹回过神来,安旭已经在场中搂着朱市长的女儿跳起舞来。打小他就是他们那个圈子中国标舞跳得最好的,这眼瞅着又在英国呆了两年,这舞姿越来越娴熟优美起来。朱市长的女儿比他大了那么几岁,也是擅长此道的高手,两人这么一配,场中其他人早已退过一边,让出宽阔的大厅,尽情让他们表演着。 夏文丹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场中那似乎早已忘我的一对,心和大脑都空空如也。 一曲既终,在热烈的掌声中,夏文丹才发现萧慕天不知何时已转着轮椅来到她的身边。 “大哥,累了吧,我推你回去休息吧。”夏文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推起了萧慕天的轮椅。 “也好。”萧慕天看了一眼场中,那里又已响起一首节奏明快的伦巴,男男女女们早已重回池中,跳得不亦乐乎了。 “文丹,你有心事?”等到回了自己的房间,萧慕天突然转过头望着自己的妹妹问。 “哪有?”夏文丹很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可能只是有点累。” “妹妹,大哥只是腿残,心可不残。”萧慕天伸手拉过夏文丹,“小的时候,有什么心事,你可是第一个告诉大哥的。怎么,现在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 “没有,大哥。” “今天一天,我观察你好久了。你一直不开心。为什么?”萧慕天望着自己的妹妹,后者低了头,什么表情也看不到。 “不说?好,让大哥猜猜。是因为……亦鸣?” 夏文丹惊慌地抬起头,瞬间又低下去。 “你不说话,我当你是默认了?” “我只在仪式前看到过他,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他原本答应了我,今天要陪我一天的。”夏文丹低声呢喃。 “那你以为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丹丹……”萧慕天突然叹了一口气,“你还太小,所以,你不会明白一个男人的心。尤其是,一个像亦鸣那样的男人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我无语了,我似乎正在偏离我的既定轨道,给儿子的甜实在太多了…………下午要带孩子去旅游。所以,可能会赶一章出来双更。明天不能保证更文了,去的地方太偏僻,也不上网了。后天回来更。五一快乐! 第9章 童年(8) 萧慕天顿了下,声音愈发低沉悠远。 “他原是那样一个骄傲的男孩子……如果,他的内心不能强大到与你并肩的高度,他是不会靠近你的……” “大哥,你说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什么并肩高度,他现在难道不是比我更高吗?”夏文丹一脸茫然。 萧慕天轻轻揉了揉妹妹的一头短发,语气中蛮是怜惜:“我说了,你现在还太小。等到你再长大点,你就会明白大哥今天这番话的意思。” “那些我不管,我只想知道,三哥会不会和你和二哥一样,永远呆在我身边,陪我一辈子?” 萧慕天放在夏文丹头上的手蓦地一滞,长久才重又恢复原有的动作。 “也许。如果……有一天他能足够强大,我想,他会的。” 那是萧慕天第一次那样正式地和夏文丹谈到程亦鸣,虽然那时他说过的话,她一直懵懵懂懂。可是,记忆力极好的她却一字不漏地记下了萧慕天那天所说的每一个字。以至于很多很多年后,每当程亦鸣一次次让她失望的时候,她都会翻出这段久远的记忆反反复复咀嚼。她以为,经历了成长,经历了岁月,她早已成熟到能读懂这段话中每个字面下的深刻涵义;而他,也早已成长为强大到可以和她并肩甚至让她仰望的角色,可是,他却如同她10岁生日那天一样,离她远远的,让她始终找寻不到。而所谓的永远陪伴却早已失了它最初的涵义。 虽说对大哥的话似懂非懂,不过生日过后的第二天,夏文丹在碰到程亦鸣时,却没有问他头一日的去向。即使他送给她一架他亲手制作的美丽飞机,她除了说声“谢谢”也没有再涉及别的。她和他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像以前那样生活。程亦鸣尽心尽力地辅导夏文丹的学习,夏文丹有开心和委屈的时候还是拉着程亦鸣的手笑笑哭哭……日子就这般静静地流淌而过了。 夏文丹小学毕业的那一年,程亦鸣以*市理科状元的身份被a大录取。 “三哥,你干嘛不填清华或者北大啊?”夏文丹坐在花园的秋千架上,翻来覆去地把程亦鸣的录取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a大也挺好的。而且,他们学校的*专业其实才是飞机制造业的no.1。”程亦鸣轻轻荡着秋千,淡淡地笑。 “你真的要做飞机制造师?” “我只想造真正的飞机,能把我们丹丹送到想去的地方去的飞机。” “那我想去月球。”夏文丹吐了吐舌头。 “那我就造能去月球的飞机。”说着,程亦鸣走到夏文丹面前,习惯性地揉揉她乱蓬蓬的短发,“只要丹丹喜欢的事,三哥都会去做。” 夏文丹抬头很开心地冲着程亦鸣笑,他也弯起他那好看的嘴回应她。 18岁的他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的。高而健壮的身材,愈**廓深刻的脸,深邃的眼,挺直的鼻,薄薄的唇,笑起来好帅好迷人…… 夏文丹看得忽然有些脸红,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她突然大叫:“三哥,我知道你不选北大清华的原因了。” “什么?” “a大离家近,你可以每周回来继续像监工一样监督我学习。” 见到男人怔忡了下,夏文丹得意地眨眨眼:“被我说中了重点,对不对?你怕我离了你的辅导,成绩一泻千里毁了你的名声,对不对?” “瞎说。”许是被说中了心事,程亦鸣白暂的脸变得微红,“你成绩哪里不好了?我又哪里怕坏了名声了?” “你不是那么想的,干嘛脸红啊?” “我哪有,我只是有点热。” “你撒谎。撒谎是要长鼻子的……”夏文丹大笑,“哧溜”一下从秋千架上下来,扭头就往花园另一边跑。 “我哪有,我哪有,你站住……” 程亦鸣虽然启动慢一点,但腿长,只几步,就抓住了夏文丹。后者还来不及挣扎,就倒在了程亦鸣的怀中。脸贴着脸,眼睛凑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 “啊……” 或许因为害羞或许因为紧张或许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夏文丹慌乱地闭上眼惊叫了一声。程亦鸣原本就有些慌乱,听夏文丹这么一叫,手一松,夏文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草地上。 “啊……” 这一次,是程亦鸣发出的惊叫。 “丹丹,摔到哪里没有?”他慌忙蹲下去扶起夏文丹,小心地看遍她□在外的皮肤。 “没有啦。”夏文丹嘟着嘴,拍拍身上的土,“只是你摔我干嘛?刚刚是你把我拉进你的怀里的,又不是我扑过来……” “丹丹,我不是想摔你,我只是……”程亦鸣涨红了脸,急急地摆手。 夏文丹看着他那个样子,“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瞧你,开个玩笑就当真,没趣!”她上前拉起他的手,在那几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浮光掠影一遍,语调认真而低沉,“三哥,你知不知道,其实,其实我最喜欢你抱我了……” 话没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太过暧昧,生生红了脸,僵立在那里。 “丹丹……”程亦鸣反手握住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攥得紧紧的,生怕漏了一般,“三哥也喜欢……抱你……只是……”他忽然停住。望着依然在自己胸那儿的姑娘,轻轻地叹了口气。 “只是什么,三哥,你说完嘛……”夏文丹急急地摇着那只大手,小脸满是期待。 “这,是三哥的秘密。”程亦鸣笑起来,露出好看整齐的白牙,“等以后有机会,三哥再告诉你。” “哼,不说就不说。不理你了,做功课去了……”夏文丹蓦地放开程亦鸣的手,一个人朝着大屋的方向跑去。 白裙如雪,飘飘袅袅,渐渐淡出程亦鸣的视线。而他,却始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丹丹,你还太小,所以,那些话,三哥不敢说给你听。不过,三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耐心地等着你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18岁的儿子好帅哦,流口水了…… 第10章 少年(1) “程亦鸣,这道题我想不出来……”夏文丹用手肘碰了碰不知在想什么的程亦鸣,把书推了过去。 程亦鸣似乎被惊了下,从自己的神思中扯回头来瞟了眼书上那道被夏文丹划了两道黑线的题,指着其中一个条件慢慢地说:“通过这个条件,你该想到与正弦有关……” “正弦?”夏文丹迅速地掠过那纤长手指下的条件,一脸茫然。 “哦,错了,不好意思,是反弦……”程亦鸣狠狠点了点书,宛如想通过此举提升自己的注意力。 “程亦鸣,你最近辅导我的时候有敷衍的嫌疑哦……”夏文丹盯着那张越发好看的侧脸,轻轻撅起了嘴。 上初三以后,也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她便不再称呼他为“三哥”了,而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她以为,这样巨大的改变会让他觉得惊诧至少也会问她原因。可是,他却似乎并不在意。甚至在她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程亦鸣”时,他连眉头也不曾蹙过一次。事实上,这半年以来,他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在意。虽然,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每隔几天便会从a大回来,看看她的功课,给她讲讲难题,陪她进行最后冲刺。可是,他比以前沉默了。很多的时候,当她从繁多书籍练习册中抬头小憩时,她发现他几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飘浮,神情凝重……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他让她心慌,也让她的不安感加倍地扩大。所以,每每这个时候,她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打断他的神思,如同刚刚那样。 “对不起,丹丹,我最近有些忙……”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那本书上,刻意不去和对面的目光碰触,“不过,请相信我,我从来没有过敷衍你的念头。” 最后一句话低了半度去,却比前一句多了些肯定绝然,和着那刀劈斧凿笛般的侧脸,愈发显得正式。 这样的郑重倒是夏文丹始料未及的。原本她也只是打算在半撒娇半置气的状态下,把有些话摊开来说的,可没曾想,这旁边的“神”居然这般认真。到了这个份上,夏文丹也没法再多想了,把牙一咬,那些在肚皮里不知打过多少遍草稿的话有些结结巴巴地冒了出来。 “我看,是忙着,忙着谈恋爱吧?” 对于程亦鸣近来的神思恍惚,夏文丹心里原本有好多好多种其他假设,本来每一种都和“谈恋爱”搭不上界。或者说,在她青春少女的大脑里,本来压根就没想过这事儿。可是那一天,二哥和她一起站在自家露台上,看着从车上下来的程亦鸣,二哥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亦鸣实在长得太帅了,连我们男人看了都目眩,在学校,不知有多少女生为他疯狂呢。 真的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似乎就从那一日过后,那些原本存于心中的假设们统统不见了,剩下的,就只有二哥的那句话了。 这句话在肚皮里翻来覆去地运转发酵,让她的情绪跟着起起伏伏。今天,终于找到个机会一吐为快,说完那刹那,夏文丹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 老天爷,她竟然如此害怕他肯定的答案。 “你那个小脑袋一天到晚瞎想些什么?”程亦鸣蓦地笑了,像小时候那样抬起手来揉揉她的短发,“我哪有时间谈恋爱?在学校忙着上课做实验,回到家还有人等我帮忙做老也做不上的题,你倒说说,我哪里去找时间谈恋爱?” 夏文丹的笑止都止不住,可是,她还是努力地让自己的脸看起来严肃一些。 “那……你的意思是说,等到家里那个老做不上题的人考上了重点高中,你就有时间谈恋爱了?” 程亦鸣加大了手上的频率,把夏文丹原本就不怎么服帖的头发揉得越发凌乱,眼底也渐渐涌上促狭。 “如果……”他的笑荡漾开来,整张脸光彩熠熠,“我想说是……” “你敢!”夏文丹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冲着程亦鸣恶狠狠地说:“即便那个人考上了重点高中,她也还要考大学,大学毕业了还要考硕士博士后……她还会有好多好多做不上来的题,她需要程亦鸣一直辅导一直辅导,总之啊,就是这辈子了!” 最后四个字出口,夏文丹才惊觉它们的分量。虽说还不到15岁,可是对于喜欢偷着看言情小说的她而言,好多的事她都早已隐隐约约地明白。所以,那话一出口,她的脸立刻红得跟烂苹果一样了。 室内突然沉默了下来,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见。夏文丹偷偷地瞥了一眼程亦鸣,后者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她忍不住,怯怯地喊了一声。 “程亦鸣……” 后者一惊,抬眼看了她半晌,才慢慢地说:“丹丹,有些话,是轻易不能说出口的。”他顿下,似是叹了口气,“你还小,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少考虑那些和学习无关的问题。” 他说得极慢,神情无比郑重,又背了双手,那侧影竟像极了萧栋。 夏文丹心中莫来由地一阵委屈,声音也兀自提高了几分。 “我讨厌听你说教,程亦鸣,你不是我爸爸……” “可是,我一直是你的辅导老师,不是吗?”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和他的表情一样。 夏文丹张了张嘴,终是找不出反驳他的理由,只得狠狠地在那本书上锤了两拳,低声呢喃。 “程亦鸣,你该死!” “还有,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三哥’。”不紧不慢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我不喜欢……被你,直呼其名。” “你……” “丹丹,别任性了,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你还小,也许,等你大一点……”程亦鸣猛地“刹车”,像是为了摆脱某个想法般地轻轻摇摇头,“对了,我可能会在最近回老家一趟……” “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走?你明知道我马上就要升学考试了……” “我也不想。不过……家里有些急事,我必须得回去一趟。”他笑了,很淡很淡的,却透着温暖与安宁,“其实没有三哥在,丹丹也能考得很好。” 他向她走过来,轻轻地揉着她的短发,“我答应你,我会很快回来。好好考,等三哥回来给你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有些小小变化了哟,看出来没? 第11章 少年(2) 最终,程亦鸣没能在夏文丹升学考试前赶回来。 她知道,他家里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因为,就在他走前几个月,他的妈妈,那个能做出很好吃的菜的彭妈妈也回了老家,而且,一去就没有回来。她也问过夏秀君,彭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可是,后者只是撇了撇嘴,用六个字打发了她。 “她不会回来了。” 她想问为什么,可是,她不知该向谁问。妈妈是一定不会说原因的;大哥二哥忙于自己的工作,也许根本就没注意过那些事;而程亦鸣……程亦鸣,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魂不守舍的。 她酝酿了好多次,想问清楚整件事,可是,在潜意识里,她是那么希望他主动告诉她所有的一切。可是,他没有。一直到他最后那天离开她家,他也什么都没告诉她。 这一点,让夏文丹很心痛。 她一直以为,早在10年以前,他和她就是一家人了。他的任何喜怒哀乐,她都可以一同分享。就像,她时常对他做的那样。可是,直到她15岁,她才发现,他的世界跟她分享的,实在是太少。 也许,在他的心目中,夏文丹还是那个被人抢了小兔哭着闹着要他帮忙抢回的夏文丹。而且,一直都是。 这个发现,让她在升学考试前的两周都万分沮丧。可是,最终,她还是带着这样不算好的状态走上了考场。 除了考好,她没有退路。她不想看他失望的眼神,她要听他说“丹丹一直都是很棒的!” 真正考完试,夏文丹才发现每一天的日子是那样漫长。光明正大地拿本言情小说坐在露台上的时候,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因为眼睛根本就落不到书上,而是牢牢地盯着从大门延伸进来的那条路。 每一天,从早到晚,夏文丹就坐在那里,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那条路。 很多年后,她去了巴厘岛。在那个着名的乌鲁瓦悬崖边,听着导游讲述那个摧人泪下的“望夫”故事,她莫名地就想起了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想起了那个露台,想起了那条总也看不尽的路,泪瞬间爬满了脸。 程亦鸣是在中考成绩放榜那天回来的。因为去了学校领成绩,那是夏文丹唯一没呆在露台的一天。可是,就是这一天,程亦鸣就顺着那条路回来了,背个小包,满脸风尘…… 这是很久以后,萧慕天说给她听的。而当天的实际是,当她拿着还算不错的成绩推开客厅门的时候,听到了那声熟悉的“丹丹……” 那个时候,她终于感受到书中电视里写的恍若梦中的感觉了。她僵立在门口,整个人几乎傻掉。 “丹丹,不舒服?”那个人慢慢朝着她走过来,伸手抚上她的额。触感如此真实,真实到,不是梦…… “三哥,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夏文丹的声音低若蚊蚁。 “是我,丹丹。” 这一句终于彻底“惊醒”了夏文丹,她举起自己手中的成绩单,拼命往程亦鸣手中递。 “三哥,我考得很好,你看看,真的。老师说,我一定能上重点高中。” 程亦鸣接过成绩单,只粗粗扫了一眼,脸上已是抑止不住的开心。 “丹丹,我就知道你行的。真棒!” “礼物!”夏文丹把手一伸,冲程亦鸣翻了个白眼,“你走的时候可是答应过我,考得好,会给我礼物的。” 程亦鸣楞了下。 “怎么,忘了?” “不是。是没来得及。” 他握着她的手。虽是夏季,他的手却凉得惊人。 “对不起,丹丹,最近太忙了。”他努力地让自己的脸挤出笑容,“不过,三哥会抓紧的。你的生日还有半个月。三哥保证,一定在你15岁生日的时候,送你一样最好的礼物。” “说话算数?” “一定。” “骗人是小狗。不,拉勾。”夏文丹伸出自己的小手指。 “好,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夏文丹笑着勾住那根细长的手指,使劲地摇啊摇。那根手指把她的勾得也紧紧的,手指的主人没有笑,他只是一脸郑重地望着她,仿佛许下的,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承诺。 那个场景,如此真实,以至后来每每想起,早已绝望透顶的夏文丹都会告诉自己,他也许曾经有那么一点点地爱过我…… 随后的半个月,程亦鸣很少出现。事实上,这一次回来后,他没有住在萧家,而是坚持着在离萧家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单间。夏文丹也曾拉着他的手问为什么,他只是淡淡地笑,说这样方便一些。 他的笑,清雅而平淡,却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淡漠,如同他与她初见的那个夏天,生生逼得夏文丹再也问不出其他。 再然后,他会轻轻地拉开她的手,淡淡地说,他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忙,最主要的,还要给她准备礼物,请她为他留出时间和空间。 这样的话,已分明带了再确定无误的涵义,除了怏怏离开,夏文丹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即便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不过,也许到了她的生日,一切便会好起来。 彼时,走在回家的那条小路上,看着自己阳光下灿然的身影,夏文丹的心依然充溢着期待与憧憬。 三哥已经是a大最优秀的学生。听说,过了这个暑假,他会去航空航天工业部实习。如果一切顺利,将来,他会留在那里,成为国家最优秀的飞机设计师。他足够优秀和强大了…… 自己马上就是一名高中生,再有三年,也会是一名大学生。我已经长大了,长大到可以谈论那些成年人才能谈的事了,比如感情…… 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包括自己即将到来的15岁生日。三哥到底会送给自己一件什么样的礼物呢?有些话是不是要在这个时候就告诉他呢?还有,是不是要告诉他,自己是真的不想叫他“三哥”了,也不想再连名带姓地称呼他,自己只想叫他“亦鸣”…… 夏文丹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回了家,并且安安静静地等待自己15岁生日的到来。 可是,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程亦鸣失约了。 夏文丹去了他租住的小屋,早已人去楼空。只在书桌上,留下一张他手绘的卡片,那上面有他端正潇洒的字迹。 “丹丹,三哥要去很远的地方,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从此,他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誓,我不知道程小正太去哪儿了;我发誓,我不想虐他的。 第12章 重遇(1) “文丹,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梁音笛牵了牵身上的红裙子,冲那个还坐在书桌边发呆的人喊了一声。 夏文丹宛如从梦中惊醒般,答了句:“我知道了,你先走,我一会儿就来。” “那个……”梁音笛原已走到门口,可透过门前的穿衣镜,她看到了还穿着短袖短裤的夏文丹,忍不住停下来转身冲那个人比划了下:“你,不换件衣服走?” 夏文丹不讲究穿着打扮在a大中文系也算不上什么新闻了。梁音笛回忆起,从大一到现在,她好像就没看到过她穿裙子。夏天两套短袖短裤冬天一件黑色棉袄,几乎成了她的标配服装,再配上她那一头总是短翘翘乱蓬蓬的头发,不知道的,把她当男孩子也不足为奇。可是,平日里不讲究也就罢了,今天这个日子可是一生中很重要的日子,再怎么着,也该打扮打扮吧。 “反正一会儿外面要套学士服,还那么麻烦换衣服干嘛?”夏文丹伸了伸腿,并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意图。 “文丹……”梁音笛的劝说只来得及开个头,便对上那边传过来的不屑目光,她只得悻悻地收了口,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 夏文丹不仅不讲究穿着,也不爱和同学们交流。大学四年,除了她梁音笛和苏挽云,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可是,最近也不知道她和苏挽云之间发生了什么,两个人突然就不说话了,弄得她夹在中间还很为难。说实话,从心底里,她是可怜夏文丹的。虽然上大学不久,她就侧面知道了她显赫的家庭,可是,她也深刻地了解到她的那份孤独。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家庭的原因,她总是刻意地把自己和众人隔离开来,她几乎从不参加班级和学校里的活动,对追求她的男孩子也总是嗤之以鼻。很多的时候,她总喜欢一个人徜徉在理工学院旁边的小道上,寂寥的背影看得人心酸。现在,她们马上就要毕业,转眼即是各奔东西,她真的想,还能帮帮她。 “音笛,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在乎这些的。”夏文丹看着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的梁音笛,收起了那份不屑,“你不用再劝我,我自己心里清楚。好了,你先走,我收拾下去大礼堂那边找你。” 门轻轻地掩上了,夏文丹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在身前的抽屉中摸了下,翻出自己带锁的日记本,慢慢地打开,一个男孩子的速描和一张有些泛黄的卡片露了出来。夏文丹的手指在两样东西上慢慢地摩梭过去。 “亦鸣,今天,我大学毕业了!我听你的话,我一直都好好的,乖乖的……可是,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出现?” 走出宿舍大楼的时候,夏文丹微红的眼眶已经恢复正常。正是初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气。沁人心脾。顺着那股香甜,夏文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理工学院的那道小径上。 大学四年,她曾在这条路上流连过多少次,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她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或者说,希望在这条路上找寻些什么。她只是喜欢,静静地站在路的尽头,遥望不远处那栋灰墙青瓦的楼——那是工学院*专业的学生宿舍楼。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榕树顶上402的窗户——那是他曾经住过的寝室。 也许,是最后一次离得这样近了。按照父母的安排,很快,她就将去美国留学。她一直都想不明白,像自己这样学中文的,能去美国学什么。就像她的父母也一直不明白,像她这样学文科的,为什么非得要考a大这所以理工学科闻名的学校一样。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的。反正她也好,她的父母也好,虽然不明白原因,却都接受了彼此最终的决定。人生,很多时候,不就是一个接受的过程吗?主动抑或被动,自愿抑或被迫……对于不可改变的事实,除了接受,又能如何? 夏文丹笑了下,迈开腿准备继续往前走。天知道,为什么会莫名地生出这许多的感慨,也许,真的是因为,就要离开这里了吧。 穿过这条小路,沿着那栋灰墙青瓦的楼转半圈,再直行几百米,就是学校礼堂所在。今天,她们这一级的毕业生要在这里领到她们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还要穿上学士服,戴上学士帽照毕业照。抬腕看看表,时间马上就到了,夏文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咳咳咳咳……”宿舍楼那边有清浅的咳嗽声传来,在寂静的校园里分外清晰。 夏文丹回头望了一眼,透过密密匝匝的榕树,一个男人的背影不甚清晰。 夏文丹的脚步滞了下。因为,那个背影竟有几分熟悉。夏文丹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她有轻微的近视,平时也不用戴眼镜,可是,现在,她有几分痛恨起自己这略微有些模糊的视线了。 那个身影,着浅咖长袖t恤深咖背心,高高的瘦瘦的,带着几分孤单寂寥…… 记忆深处和无数次梦中的那个身影渐渐与之重合…… 怎么可能?! 夏文丹停了手上的动作,哑然失笑。 只怕真的是得了失心疯了。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再说,他虽然有那么高,却一直是那样健壮挺拔而结实的。那个背影,纤瘦飘渺,背还略微有些佝偻,又有哪一点像他?他喜欢浅色,尤爱白色,记忆中的他从来就没有穿过深色衣服;他怕热,四五月的天气便早早换上短袖,又怎么可能到这时候还长袖背心?他健康,记忆中似乎从来不曾生过病,哪里会像个小老头般轻咳不止…… 夏文丹顷刻间便找出这许许多多的不同,再回头望那个佝偻的轻颤的背影,便再也找不出一点点熟悉的感觉。轻轻对自己摇摇头,抬腿向着大礼堂的方向奔去。 只有,低低浅浅的咳逶迤着留在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尽管加紧写了,可是程g执意只闪下……我默默地顶上锅…… 第13章 重遇(2) “哎,出什么神呢?” 梁音笛伸出手来在夏文丹面前晃了第三次过后,夏文丹终于回过神来。 “什么?” “穿衣服照相了!”梁音笛一边套着学士服一边嘟囔,“你今天是怎么了,三魂少了两魂半,身体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在想刚刚看到的一个背影……”夏文丹攥着手中的学士服,就是不往身上套。 虽然刚刚已经找出了那么多的不同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背影还是一直在眼前晃荡。夏文丹突然后悔刚刚没有绕过那棵榕树到前面去看一看了。 “哎呀,一个背影都能让你想那么多?我看哪,你才是我们班将来最有可能当作家的那一个。”梁音笛戴好学士帽子,迫不及待地向台阶下的陆子谦挥手,“这边,子谦,我在这里……” 只一瞬间,穿着硕士服的陆子谦被梁音笛拉着走了过来。 “先说好啊,一会儿,我还要穿你这套照相。没本事念硕士,好歹也弄套硕士服装装样子。” “瞧你,这脸晒得,快站到那边屋檐下去,照相的时候再出来。” 夏文丹站在梁音笛和陆子谦身边,听着他们的三言两语,看着他们的亲密无间,莫名地鼻子就有些发酸。 “音笛,你真的要和子谦到b市去?” “是啊,b市一中,档案都过去了。” “真好。”她的目光从两人身上转开,飘移到不知名的某处,“祝福你们。” “文丹……”梁音笛有些疑惑。 “没事,我就是想起了一些事儿,挺羡慕你和子谦的。”夏文丹笑。 “文丹快换衣服吧。”一边的陆子谦突然说,“我们研究生部的主任这次找了个很有名气的摄影师来给我们照相。听他们说,人家是专给一些国际知名模特拍照的,水平特别高……” “陆子谦,我看你就吹吧。”梁音笛一脸不屑,“既然这么高水平,你们研究生部的主任就能把人家给请来了?他算哪个葱,别人卖他这么大面子?” “瞧你说的……我听说啊,这摄影师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好像还是我们主任的小师弟,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关系还不错。所以嘛,肯定是私人感情……”陆子谦冲夏文丹憨憨一笑,“哎呀,别说那么多了,你就赶紧把衣服换了。等一会儿别人给我们研究生那边照完相,我看给主任说说,给你们俩也照一个。我刚刚已经照了。人家那水平,就是不一样!” 夏文丹冲陆子谦友好地笑笑,默默地把宽大的学士服套在外面。 不管怎么样,这大学毕业的留念还是需要好好地照一照的。 “哎,那个摄影师在那边……喏,就是那个,和我们主任在一块的那个……我先去跟主任说说,你们两个快点下来啊……” 突然,陆子谦指着台阶下不远处的一个人嚷嚷了两句,便飞一般冲下去了。 夏文丹顺着陆子谦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石化掉了。 台阶下,那个穿浅咖长袖t恤,套深咖背心的男人正和研究生部的肖主任一起往前走。虽然,只是个侧面,可是,那轮廓分明的侧脸,那深邃的眉眼,那挺直的鼻,那薄薄的唇,即便化成灰,夏文丹也不会认错。 “程亦鸣,程亦鸣,程亦鸣……”夏文丹以为自己只是在心底里叫着这个八年来一直魂牵梦萦的人,可其实她已经呢喃着出声,慢慢向那个人走过去。 “文丹,你怎么了?”梁音笛好不容易戴好了自己那顶有些偏小的学士帽,一转眼便看到身边的夏文丹嘴里念念有词宛若梦游般直挺挺地准备下台阶。 夏文丹遽然一惊,清醒过来。略一定神,那个咖色身影早已和肖主任走远,远得只能看到那嶙峋瘦削的背影了。她转头掩饰般地冲梁音笛笑笑:“我……没什么,刚刚,我以为,见到了一个故人。” “故人?”梁音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立即被勾起八卦天赋,“什么故人?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只是……很多年没见了而已。”夏文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像你想的那样,没什么好说的。” 刚刚那份惊喜激动紧张兴奋早已淡去,梁音笛无意间的一句问话反而把这些年那些原以为逝去的无望记忆重又催生了出来,如斯无奈,如斯辛酸,如斯挣扎…… “哎呀,你们两个怎么还站在这儿?”恍神间,陆子谦已经又走了回来,“叫你们快点快点,你们恁磨蹭!看嘛,人家摄影师还有事儿,都走了。你们哪,活该拍那些‘标准’照!” “子谦,那个摄影师姓什么?”夏文丹突然问。 “姓……”陆子谦拍了拍头,“哎你不说还真不知道。我就跟他打了一个照面,照了两张像而已。我好像,好像听主任叫他什么‘宁’……” “哦,知道了……”夏文丹自言自语,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今天真是中了魔了。居然三番两次把另外一个人看成是他。你明明知道的,他和他有那么多不同的,居然还想确认什么呢?人家叫**宁,不是程亦鸣,看来刚刚,真的是幻觉了。 “不说这些了,你们不是还想穿我这身衣服吗?来,咱们啊,干脆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去整两张。你们要是不嫌弃,就我给你们照得了。” “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儿过来。”夏文丹哪里还有拍照的心情,她敷衍着,意兴阑珊。 “文丹,怎么回事?”梁音笛关切地看着她。 “没有,”夏文丹很勉强地笑笑,“突然觉得有些累,想先休息下。你和子谦别为我耽误了,快去吧。我一会儿就过来找你们。” “那也好。音笛,咱们就去小树林那边吧。先去把地方占着。文丹,你一会儿就来啊……”陆子谦拉着梁音笛的手和她走下了台阶。 夏文丹看着他们手牵着手越走越远,鼻子莫名地有些发酸。放眼望去,台阶下三三两两拍照的人,或情侣或挚友,个个笑靥如花,偌大的校园,似乎只有自己,是一个人…… 夏文丹不知道自己在礼堂门前站了多久,可是,台阶下那些拍照的人差不多都散尽了。看看不算早的天色,她想起可能还在等她拍照的音笛,随意地把学士帽往头上一扣,有些心不在焉地下了台阶。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看出点全方位的感觉没? 第14章 重遇(3) 刚走下台阶,背后又传来一阵低浅的咳嗽声。夏文丹滞了下。 不要发神经了,那是个陌生人! 她抬脚准备继续往前走,可绵延不绝的咳嗽声声入耳,莫名地就扯得她的心生痛生痛的。 她索性停下来,猛地转身。 天,这不会是幻觉。如果是,那一定就是我夏文丹已经疯了! 距离她不到10米的地方,那个扶着大榕树不住咳嗽的人,不是程亦鸣又是谁? 虽然他比以前的确清减了太多,可是,那五官那轮廓却与八年前差别不大。 “程,亦,鸣!” 这一次,她憋足了劲一个字一个字地喊出了声。从第一个字出口,那个扶着树干的人便惊诧着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夏文丹。 “丹丹……” 这一声回应毫无意外地催出了夏文丹的泪。 “真的是你,程亦鸣?!” 程亦鸣原本咳得天昏地暗的,连那一声熟悉的呼唤也以为不过是自己常做的那一个梦。可是,真正抬起头来,那个常在梦中出现的身影居然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一瞬间,他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好不容易止住喉头间的那一阵麻痒,有些踉跄地向夏文丹走去。 夏文丹的手透过学士服还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臂。可那个人已近在眼前。淡淡的笑,浅浅的关切,宛若17年前那个初见的午后。 “丹丹……”他轻唤,嘴角向上弯起很好看的弧度,牵起眼角细细的纹路 如此真实! 夏文丹如傻了一般站着,不说话不动作,只是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八年的岁月只是让他俊逸的脸微染风霜,却赋予那张脸更加卓然沉稳的气质,让那眼那鼻那唇散发出更加迷人的光芒。 夏文丹有好多问题想问他的,可是这一刻,似乎全堵在心里,一个都迸不出来。她只是贪婪地看着他,嗅着他的气息,感受他的气场,任泪横流。 程亦鸣伸出手来,小心地拭去她脸上的泪,再扶正她的学士帽。 “丹丹,你终于长大了。” 平静轻柔的语调一如当年,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程亦鸣,你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夏文丹的目光依然呆滞着,声音却是咬牙切齿的。那些堵在心里窒得让人发慌的话转到头也只憋出了那么一句。 程亦鸣的手在半空中滞了下,表情也有刹那间的僵硬,可是瞬间,那温暖的笑便恢复到脸上。 “我……咳咳……”猝不及防的咳嗽让他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你怎么了,程亦鸣?”尽管心里还别扭着,可下意识的关心已然出口。 “没事……咳咳……只是有些……感冒……咳咳……”程亦鸣挥了挥手,也刚好挡住夏文丹已经伸出来的手。 “可是,你咳得好厉害,你以前,都没有这样咳过……” 看着他咳得连身体都在颤抖,夏文丹的心被扯得如嘶咬一般的痛。她忍不住走上前,一手习惯性地扶住他的手臂,一手顺势抚上他的背,准备帮他按摩。 “不碍事的……” 那小手刚触到他的背,程亦鸣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迅速地往边上一闪,夏文丹的手便落了空。 程亦鸣接连两次的阻挡闪避让夏文丹很受伤。如果说第一次她只把它当成意外的话,那么这一次,程亦鸣明显的躲闪明白无误地显示着“刻意”。 “我没有传染病!” 这么多年的委屈不甘伤心难受全因为程亦鸣的这一个动作引爆开来。夏文丹捂了嘴往后退了好几步,原本停息的泪再度奔涌而出。 “我知道在你心目中我一直是个任性自我不知进退的刁蛮女孩,所以你宁愿违背自己的诺言也要躲得我远远的……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改,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改,我一直都想变成你心目中那个又乖又听话知礼懂事的夏文丹,我以为这几年我已经做到了,我以为如果你再见到我,你会看到这一切,你会很开心地拥抱我……”夏文丹努力地吸了吸鼻子,把已经漫出眼眶的泪狠狠地吸了进去,“结果,是我错了!” “不是,丹丹,我不是……咳咳……”程亦鸣站在原地,急急地想解释,可是缠绵不绝的咳让他根本就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只得举起自己的手,死命地摇,涨红的脸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色晕。 “丹丹,你在这儿啊,害我好找……” 夏文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时候这么喜欢过安旭。她几乎没作任何停顿,转身便扑进了那个有些一头雾水的男人怀里。 “说好了来给我照相的,结果让我一个人傻傻地等了大半天……” 夏文丹夸张地叫着,把脸拼命地埋进安旭的怀里,肆无忌惮地在他的armani衬衣上擦着眼泪和鼻涕。 安旭一时有些发懵。自四年前回国到现在,虽说怀中这丫头不像以前对自己那样排斥和冷淡,可是,这样亲密的举动却还是盘古开天头一回。 “丹丹,实在对不起,公司有点急事,我给耽误了……”他一边解释着,一边越过夏文丹的头顶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苍白着脸的男人。 这张脸有些熟悉,可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直直地望着夏文丹,目光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安旭还来不及理清楚自己有些混乱的思维,怀中的人已经立起了身。 “我不管,你要赔偿我。反正从现在起,到今天结束,你都得一直陪在我身边,好好地给我照毕业照,晚上还得请我去吃一顿大餐,庆祝我毕业。然后,再找个地方happy……” 夏文丹的声音比刚刚更加高昂,宛若真的兴奋一般。 “对了,还有礼物……”她冲着安旭把手一伸,声音中带了点撒娇的味道,“你早就答应的,等我毕业要送我礼物的,我们还拉过勾的……” “有,有,早准备好了,在车上,一会儿拿给你。” 安旭笑着回答,心中的疑惑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大。今日的夏文丹真的有些反常,可是,为什么呢? 他下意识地再看了眼那个不远处的男人。 他的目光有些呆滞,身体也微微地有些颤抖。碰上安旭探寻的目光,他猛地低下头去,掩嘴背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脚步迅速而凌乱。 作者有话要说:我喜欢三个人的对手戏。哦也!我异常地兴奋着…… 第15章 妹妹(1) 夏文丹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揉了揉隐隐还有些作痛的太阳穴,神志似乎一下子就清明了许多。 昨夜喝醉了。 这是清醒之后的第一个记忆。她微微地眯起眼,想起酒吧中那些不断在眼前晃动的东西:酒灯安旭的脸……还有,还有,程亦鸣! 这个名字让她猛地翻身坐起,抱了膝,把脸埋在膝弯之间。 她记得扑到安旭怀里之后,她就再没转过身,也再没看到过那个人。可是,从那时到现在,他的脸却一直都在,挥之不去。 他感冒了,他咳得好厉害,他瘦了,他,不愿意自己碰他…… 最后一个念头如烟头戳在手臂上,烫得夏文丹抬起头。她故乱地在自己的短发上抓了两把,趿了床下的拖鞋,走出卧室。 客厅静悄悄的,只有萧慕天捧了本书坐在落地窗前。 “大哥……” “你醒了?”萧慕天看了眼夏文丹,眉头微蹙了下,“你知道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大哥,跟你说了别老蹙眉,蹙眉老得快!”夏文丹一屁股坐在萧慕天旁边,头顺势枕在他的大腿上。这么多年来,似乎只有在这个大哥面前,她才能最轻松地展示自己。 “文丹,你是女孩子,太晚回来……” “大哥,你越来越像爸爸了……”夏文丹忍不住打断。 “还好爸昨天不在家,不然,你死得惨……”萧慕天爱怜地拍拍妹妹的脸,“说说吧,昨晚干嘛回来得那么晚,还喝得那么醉?” “是安旭送我回来的?”夏文丹答非所问。 “嗯,准确地说,是他抱你回来的。你醉得跟一滩烂泥似的……” “那,我说什么没有?”夏文丹猛地坐起来,直视萧慕天。 “当时你都睡得跟死猪一样了,哪里还会说话?” “大哥……” “别岔开话,先回答我,昨晚干嘛喝那么多酒?” “我碰到程亦鸣了。” “谁?你碰到谁了?” “程亦鸣,三哥!在学校里。” “真的吗?你怎么不让他到家里来坐坐?他好吗?现在在做什么?” “大哥,我们只打了个照面而已……”想起昨天那一幕,夏文丹就有些心酸,“人家现在是知名摄影师了,报酬都是按秒记,哪有时间陪着你这些无聊的人闲聊瞎逛?” “丹丹……” 萧慕天轻轻地拍了拍妹妹的肩,叹了一口气,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后面的话。他基本已经猜到昨天发生的事。她必定是在程亦鸣那里受了什么气,才放纵着自己和安旭疯到那么晚的。 这么多年来,妹妹对程亦鸣的那点心思,他这个当大哥的哪里会看不出来。可是,当年,程亦鸣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一去八年,音信杳无。别说夏文丹,就连他这个大哥想想也气。现在,他回来了,妹妹分明也还爱着,这些兜兜转转又有谁说得清呢? “大哥,他其实,变了很多……”与其说是说给萧慕天听,不如说夏文丹是说给自己听 “丹丹……” “瞧我,不说他了。其实他跟我们已经没啥关系了。”夏文丹狠狠摇摇头,像是要摇掉脑中那个总也去不掉的身影一般。然后冲着萧慕天淡淡一笑,“还是说说你和挽云吧……” *************************************************** *市东南面有一个小区,名唤“绿梦花园”。说是“花园”,其实也就十来年前建的三栋楼,一个小围墙围了,种了点小花小草。因为修建有些年份了,房子如今看上去,颇有些陈旧。不过,因其背街独院,门前还有两株大榕树,也还显得幽静雅致。程亦鸣回到*市后,便一直住在这里。 虽然加了安眠药,昨夜却不曾安睡。那些压在箱底的片断和着照例发作的痛整整折腾了他一夜。 原本,只是磨不过师兄的盛情去给他的几个得意弟子照两张像,顺便也回母校看看,哪里会想到居然有那么凑巧的事。 “丹丹……”程亦鸣下意识地低唤了声,太阳穴那里便开始“突突”地跳。 他伸手狠狠地按住那里,闭着眼等脑子里那一阵抽痛过去,才撑了床沿,慢慢地让自己靠坐起来。抓过床头柜上的几个药瓶,倒出些红红白白的药,端起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倒的一杯水,一口气咽了下去。 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居然早上八点过了。试试还有些麻痹的各个关节,程亦鸣一咬牙还是撑着下了床。 突然的位置改变让头一阵阵发晕,好不容易抓着个东西让自己站稳,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喂……” “哥,你在哪里?”程亦佳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迫。 “我在‘绿梦花园’,又出什么事了?” “哥,我被‘大老九’他们扣住了。他们说,要是今天之内不拿10000块钱过来,就让我今天晚上开始接客……” “小佳,你怎么惹上了他们……咳咳……”程亦鸣又气又急,呛咳止不住地倾泻出来。 “还不是怨你。上周我在**商场看中的那件衣服你不同意买,我只好找‘大老九’借了点钱自己买啦,那笔钱昨天到期,我没钱还……没想到他们一大早就找到家里来了,还算了那么多利息……啊,哥,你别再问了,快拿钱来……” 电话那边,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程亦佳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你们……咳咳……不许动她,我马上拿钱……咳咳……”程亦鸣一急,本来消停点的咳再度疯狂反扑。 “你是程亦佳的哥哥?”电话那边换上个阴戾的声音。 “我是。” “那敢情好。听好了,你妹妹上周找我借了5800块钱,说好了日息复利,滚到今天一共是10200元。少一分都不行。快拿钱过来吧。过了时间,她该干嘛就干嘛了!别说,你妹儿还长得水灵,够格!哈哈哈哈……” 电话在那阵疯狂的笑声中瞬间断掉。程亦鸣的心脏却因为这阵爆发性的笑胡乱地跳了几跳。扶着床头柜等那阵心悸过去,程亦鸣踉跄着走到一边的书桌前拉开抽屉,找出一本存折,看了看上面的金额,揣在身上离开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猜,程g都有些啥病啊? 第16章 妹妹(2) 出租车停下的时候,程亦鸣掏出兜里的药又吃了一次。饶是这样,下车的时候,他的身子还是微晃了下。 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刺得程亦鸣的眼睛有些酸痛。他本能的抬起手遮了下耀眼的阳光,顺便平息了下胸中那有些不稳的气息。 这是位于城郊的一片开阔地,稀稀拉拉的几棵树寥落地立着,几间不起眼的小木屋散淡地分布在树的一侧。 程亦鸣扶了一棵树的树干,眯起眼打量了下四周的环境,这才摸出手机,拨了程亦佳的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 “喂……” 恶狠狠的声音,震得程亦鸣又是一阵心悸。他把电话拿得离自己的耳朵稍远了些,才慢慢地说:“我是程亦鸣,我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位于正中的一间木屋的门“吱啦”一声开了,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拿着手机走了出来,满身的横肉随着他的步子有节奏地抖动着。 他在程亦鸣前方一两米的地方站定,有些警觉地盯着程亦鸣。 “你是程亦鸣?” “我是。” “钱带来了没有?” “我要先看到我妹妹。”程亦鸣撑着树干站得笔直,语气异常强硬。 “横肉”上上下下打量了程亦鸣好几遍之后,转身冲着木屋拍了两下手。 立刻,屋内又出来两个人,拖着被反绑的程亦佳走到“横肉”面前。 “老大……” “哥……” “横肉”满意地点点头,转回身冲着程亦鸣说:“程先生,你看到了。我没有动你妹妹,她到现在还是好端端的。”说着,他伸出自己蒲扇一样的手朝程亦鸣挥了挥。 程亦鸣也不说话,递过手上的一个信封。“横肉”接过来,抽出里面的钱仔细数了两遍,然后冲着身后的手下一挥手,程亦佳便跌跌撞撞地向程亦鸣扑了过去。 “程先生,你是个守信用的人。我‘大老九’天生佩服这样的人。你妹妹我可是‘完璧归赵’了。不过,你可把她看好了,下一次要是再这样,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儿!” “大老九”盯着程亦鸣,神色有些阴晴不定。 程亦鸣搂过程亦佳,也不多说,转身即走。 “慢着!”“大老九”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叫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大老九’?”程亦鸣转过身,脸沉了下来,“你既然在江湖上混,想来也应该是个守信的人。钱你已点过,一分不差,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事儿了吧?” “大老九”摸着自己肚皮上的肥肉,死死地盯着程亦鸣的脸,突然问道:“程先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程亦鸣遽然一惊,望向“大老九”的目光不觉带了两分惊慌。 “对不起,我想你是……咳咳……认错人了。我从来,没有……咳咳……见过你……” 说着,他转身拉起程亦佳的手,快步离去,留下“大老九”一个人饶有兴趣地继续摸着自己肥大的肚皮。 “哥,你没事吧?”直到上了出租车,程亦佳才发现自己哥哥的手冰凉得吓人,一张唇更是白得透明,还微微发着颤。 “哥……没事……”程亦鸣咬了牙忍过胸中那一波风起云涌,抬手无力地揉了揉额角,“只要……你答应哥……以后都乖乖的……哥就不会……有事……” “哥,这次怎么能怪我,你知道我们学模特儿的,需要服装需要首饰需要各种时尚的东西,可你老是这也不同意买那也说考虑考虑,我才不得已出了这个下策。只要你以后对我‘有求必应’,我一定会听你的话,做个好妹妹的。” 程亦鸣无力地闭了闭眼睛,有些气喘:“亦佳,你当我是‘提款机’吗?” “你当然不是,你是我的好哥哥……”程亦佳顺势靠在程亦鸣肩上:“好哥哥是爱妹妹疼妹妹愿意竭尽全力帮助妹妹的……” 程亦鸣轻轻叹了口气,把身体往边上挪了挪:“把你的头挪开!” “哥……” “挪开!” 程亦佳只得抬起头来,悻悻地坐到一边:“哥,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有病啊?”她凑近程亦鸣,装作很认真的样子,“洁癖?冷淡狂?还是,接触恐惧症?你说说吧,你回家到现在,从来都不让妹妹我靠近一下,咱们俩哪里像兄妹,简直跟阶级敌人似的。我今天郑重地告诉你,不管你有啥怪癖,我没有传染病,靠靠你不会传染的!” “我没有传染病!” 这六个字如一把刀,狠狠地刺进了程亦鸣原本就胡乱跳动着的心中,扎得他眼前一阵昏黑。 昨天,丹丹也是这样说的! 还有,她那双受伤的眼睛。 可是,还有别的办法吗?他除了让她误会让她离自己远远的,还有什么能做的? “咳咳……” 揪心的痛带起一阵呛咳,程亦鸣不得不死命捂了嘴,脸涨得紫红。 程亦佳瞟了一眼咳得直不起身子的程亦鸣,心中也曾经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惜。可是……他是自作作受不是吗? “对了,程亦鸣,还有一件事……”她暗自攥紧了拳头,语调平淡漠离。 程亦鸣移开覆在嘴上的手,有些艰难地开口:“什……么?” “下个月,学校有几个指标推荐到法国学习两个月。我的综合成绩排名靠前,应该很有机会。不过,这次学习,学校只负责往返机票和在法国的学习费用,其他的生活费得自己解决。” 程亦鸣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开口:“大概……需要多少……咳咳……” “对于你来说,也不算个什么。”程亦佳轻蔑地看了自己哥哥一眼,“两个月,我省点,10000块本来是够了。不过,我怕学习期间还需要买那些化妆品啊,鞋啊包啊,你要是方便,再给个万把块钱那就最好了。” “你能去法国学习是好事,”程亦鸣不着痕迹地摸摸兜里的存折,“钱,哥会给你……准备好的……咳咳……” “我到了。”程亦佳看了一眼窗外,“你,回去一趟不?” 程亦鸣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算了。” “爸不在家。” “到时我会把钱给你送到学校来的……咳……” “哥,我觉得你这次咳得比哪次都厉害,抽个时间还是去趟医院吧。”推门下车那一瞬,程亦佳终是忍不住说了句。 这话让程亦鸣的心又是一阵乱跳。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怜的儿啊,我发誓,不是为了后阿姨们,娘是不想虐你的啊……5555555555 第17章 妹妹(3) 回到“绿梦小区”,还没坐下,程亦鸣就摸出了手机。 “刘松,帮我联系下香港那边的那个发布会。” “你不是排不开日期吗?” “我刚刚想了下,下周六我拍完这边的广告,刚好赶得上那边……” “你不要命了?下周六不是说好到医院……” “我这身体,就这样了,看不看都一样,没事儿的。” “不行,亦鸣,你那病,不能再拖了,这次好不容易等到杨教授……” “刘松,你以为,有用吗?”程亦鸣的嘴角狠狠向上弯了弯,“这辈子,我已经认了……” “亦鸣……” “不要说了,刘松,我已经决定了。你负责尽快联系好。” “你家又缺钱了?” “…………” “我说亦鸣,你这辈子还没还完你家那本债啊?”刘松忽然提高了声音,“你说说这些年为了你家那些破事儿,你都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儿了,现在还把自己当成一头驴一样没日没夜地干。再这样下去,我看你迟早得玩儿完!” 没等程亦鸣再搭腔,电话断掉了。 程亦鸣无奈地笑笑,把手机放到一边。对刘松,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他知道虽说他又一次怒气冲天,可是,他一定会按他说的去做。这些年,他一直在他身边,所以,他一定不会让他这些年的牺牲白费。 果然,仅仅只过了半个小时,刘松就回了电话。 “都联系好了,拍死你!” “还有一件事……” “程亦鸣,我警告你,不许得寸进尺啊。” “我想在*市多留一阵,有可能的话,长驻。” “为了你那个混账爸爸和无聊妹妹?” “不是。”程亦鸣叹了口气,“我昨天碰到她了。” “谁?” “夏文丹。” “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小女朋友?” “别胡说。”程亦鸣声音突然低沉下去,“我一直当她和亦佳一样。” “亦鸣……” “她很快就要出国了,我想至少在这边留到她出国再离开……” “好,我替你重新安排行程。只是,亦鸣,你……” “你不要乱想,刘松,我说了,在我心中,她就跟亦佳是一样的。” “哎,我管不了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挂了电话,程亦鸣在书桌边呆坐了很长时间。难得今天没有拍摄没有发布会没有通告,可是这种难得的闲暇却让他空虚得发狂。他撑着有些僵的身体站直,挪到一边的柜子边打开门。左边偌大的空间里除了一间迷你的漂亮模型房子啥也没有。 典型的西班牙式的两楼一底建筑。红墙红顶拱形的门窗,细致入微的欧式雕花清晰可见。门前一大片青绿草地,几簇鲜花娇艳欲滴。乳白色的秋千架,蜿蜒不绝的紫蔓藤,栩栩如生。秋千架上,红裙小姑娘巧笑倩兮,一对酒窝隐约可见;秋千架旁,白衫男孩扶绳而立,平静满足溢于言表。 程亦鸣久久地看着那个小巧的模型,目光渐而迷离。 突然,一阵熟悉的悸动自身体某处猛然升起,激得程亦鸣不得不立即抓了衣柜的门,可是那不过是徒劳。尽管他的指甲已经绷断,隐隐有血丝渗了出来,但身体中的悸动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如往日一般顷刻便让他失了抵抗的力量。 程亦鸣不得不放开柜门,踉跄着奔到卧室,开了床边一个柜子的锁,胡乱地摸出一件东西攥在手中,然后迅速地躺在床上。 他紧闭了嘴,死咬着唇,想抵抗身体这阵就快让人疯狂的悸动。咬得那样用力。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抓着床沿的手青筋凸起……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悸动战栗终于过去。程亦鸣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般,两眼大睁嘴巴大张宛若破风箱一般地喘息,瘦弱的胸膛跟着上下不停的起伏,四肢瘫软再也动弹不得。 *********************************************** 跟萧慕天聊了大半天后,夏文丹的心情好了不少。再想想昨天学校那一幕,自己似乎太敏感了。 “丹丹,是不是后悔了?”萧慕天看着在自己身边踱过去踱过来的妹妹,微微笑着,转了轮椅,拉住她的手,“不过,我想你也不用着急,既然亦鸣已经回来了,你们就一定有机会再见的。下次啊,别那么任性了。你已经是大姑娘了,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跟亦鸣说……” “大哥,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夏文丹的脸微微地红了。 “我说什么你比谁都清楚。丹丹,这些年你以为大哥是瞎的吗?妈妈总问我你和安旭是怎么回事,可是哥哥知道,你和他根本就没什么事儿。以前10年没什么事儿,以后10年也不会有什么事儿。你的心……” “大哥……”夏文丹走到萧慕天面前,伸出手猛地捂住他的嘴,“求你,什么也别说。” “那你准备怎么办?”萧慕天垂眸看着自己瘦弱的腿,声音蓦地低下去,“像我和挽云那样,走到最后用强的……” “你们不一样。”夏文丹吼,“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结婚或是已经有了关系亲密的女朋友。哥,你不知道,我听说,他已经是一个很有名的摄影师……” “那又怎样?” “他会接触好多好多高挑的漂亮的姑娘……” “让我看看,”萧慕天拉过妹妹,作势上上下下打量了妹妹一番,“站在我面前的,也是一个又高挑又美丽的姑娘嘛……” “大哥……” “既然你有这个心,为什么不大胆地给自己一个机会去试试?两个人的缘分,不容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想想,他们下一次见面会在哪儿。 第18章 香港(1) 直到坐上飞机,苏挽云都还有些恍神。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也是她第一次出境。坐在她身侧的夏文丹殷勤地帮她张罗着饮料,她有些麻木地又理所当然地接过。舷窗外的天空很蓝,白云像棉花一般近在眼前。她的脸贴了窗户,有些贪婪地观察着。 “挽云,吃炒鸡蛋还是面条?” 她连头也不曾回,淡淡答了两个字。 “随便。” 夏文丹端着航空食盒的手滞了下,放下手中的东西时,也只来得及对上那个黑乎乎的后脑勺儿。她突然有些后悔这次香港之行的决定了。 周一的时候,萧慕风问她是否愿意在这个周末跟他去香港走一趟,她眨着眼睛只思考了两秒,便受不住秋装新品淘的诱惑立即答应了下来。转身之时,头脑突然发热,冲着一边看书的萧慕天喊了一句。 “不如你跟挽云一块儿?” 萧慕天楞了下,答:“还是你和她去吧。” 她想都没想便给苏挽云打了电话。那边淡淡地应了。如同这段时间来。她所有答应的事一样。 “哥,你真的不一起去,挽云已经应了。” “自从上次……我们俩说的事,她哪一次没有应?”萧慕天垂眸,声音有些低哑,“也许在她看来,最勉强的事儿都做了,其余的,也就不在乎了。” “大哥……”夏文丹叫了声,“你想得太多了。我本来考虑,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陪挽云去香港看看她喜欢的东西,如果合适,说不定还可以买点你们结婚的东西。” “那些都不慌。我已经决定了,要推迟和她的婚礼。” “为什么?” “不为什么。”萧慕天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妹妹,“丹丹,很多的事,你还不明白。等到有一天,你真正恋爱的时候,也许你会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现在,对着那个后脑勺儿,萧慕天的话在脑子里异常清晰起来,夏文丹莫名地有些脊背发麻。这一周来,她想尽办法找程亦鸣的联系方式,却一无所获。他消失得如同他出现时那样让人触不及防。 也许,他和她,真的少了那么一点缘分吧。 夏文丹下意识地搂紧身上的毯子,有些瑟缩地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丹丹,到了那边,先陪我去看一个秋装的发布会可好?”一直低头看书的萧慕风突然问。 “你什么时候对时装这么感兴趣了,还是……晓冬姐给你安排的任务?” “不是,是为一个摄影师。” “摄影师?!”三个字让夏文丹的心突然加速跳动了两下,“什么摄影师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 “我也没有见过。不过,他的作品应该是我见过最符合我们杂志风格的东西。”萧慕风举了举手中的书,夏文丹才发现是一本摄影作品集。 夏文丹接过那本作品集,看了看萧慕风中意的那幅作品。辽阔的荒漠,几匹驮着货物的骆驼在夕阳的余晖中踟蹰前行。天边残阳如血,近前荒漠似墨,整幅作品,无论是构图还是色彩都简单到极致,却在看到第一眼后,就再也放不下。 “是很特别。”夏文丹的指尖抚过作者名,“dark.peng,是个外国人?” “不知道,也许是吧。这是去年亚洲摄影比赛的获奖作品集,也没有作者简介。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这一幅,就一直想找到他。我听说他是一个自由摄影师,好像来自菲律宾。出道的时间并不长,去年下半年才开始在一些摄影比赛和服装发布会上露面。不过,他的作品视角独特,虽然数量不多,追捧的人却日渐增多……” “所以,你想挖他过来补上杂志社一直的那个缺?” 萧慕风不置可否,只继续说:“确切消息说,这次香港的秋装发布会由他来作首席摄影,我想先看看。你到时也帮我看看。” “挽云,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夏文丹拉过身侧人的手,小心地问。 “随便你。”苏挽云还是淡淡的。 每年香港的春季秋季时装发布会在全球时装界都不啻为一场盛会。最新最全的时装款式,最美最靓的时装模特,最炫最灿的五彩灯光……端的是精彩纷呈的视觉盛宴。 “二哥,你猜谁是dark.peng?”夏文丹的目光流连着台上的俊男美女,又扫视着场边数不清的扛着器材的人,有些应接不暇。 “傻瓜,这些肯定都不是。首席一般是不会在台边摄影的……”萧慕风猛地顿住,目光被t型台侧面不远处一个同样扛机器的人吸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就是dark.peng!” “你怎么知……”道字还没出口,夏文丹也楞住了。那个人,那个二哥指着拿相机的人,太像程亦鸣了。 他戴着顶黑色的棒球帽,整个人隐在聚光灯下黑的地方,几乎看不清模样。可是,那线条分明的侧脸那举手投足间的意味却分明透着夏文丹记忆中的气息。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引来身后一阵嘈杂。她迅速坐下,目光却不曾离开那个人影。 “二哥,你确定那就是今天的首席摄影师?” “他手上的那台相机是今年最新款的**,也是本次发布会首席摄影指定用器材,我刚刚也是看到那台机器……” “二哥,你觉不觉得他像一个人?” “谁?” “程亦……” 没等夏文丹说完,掌声响起,这一场走秀已然结束。夏文丹猛地抬头,“程亦鸣”似是正在换镜头,苍白的脸越过“灯下黑”分外清晰。 “二哥,真的是他!他真的是dark.peng!”夏文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又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你到底说的是谁?”萧慕风也跟着站起来,盯着那边的人,脸上疑惑的神色愈发重了。 “程亦鸣,三哥,程亦鸣。我刚刚已经看到他的脸了,真的是他。原来,他就是dark.peng,我早该想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我喜欢香港。 第19章 香港(2) 发布会结束的时候已是傍晚。与台前幕后兴奋着的人相比,躲在一隅弯着腰收拾器材的程亦鸣更像是个无关的人。 “dark,今天实在太棒了!”刘松走过来,拍了拍程亦鸣的肩。 程亦鸣撑了撑身后的墙才勉强站稳身子,冲刘松有些疲惫地笑笑。 “算还行吧。就是最后一场那个角度还可以……” “行了,行了,看看你那张脸,什么也别说了,赶紧跟我去吃饭休息。我估计,就那**,压得你那身板,够呛吧……哎,来啦……那边叫我,我去下,一会儿回来,咱们就走。” 程亦鸣冲他挥挥手,扶了墙慢慢蹲下去,收拾地上那一摊东西。突然,两双鞋停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久久不曾移动。一双男式的浅棕色clarks,一双女式的玫红色brian atwood。 程亦鸣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顺着那两双鞋慢慢往上移动。 “竟然真的是你,程亦鸣!”萧慕风在终于看到那张脸后,也忍不住叫出了声。 避已无所避,程亦鸣索性慢慢站了起来,微弯的腰被手狠狠一抵倒也挺直了许多。 “二哥,丹丹,你们怎么来了?” 打夏文丹10岁生日以后,程亦鸣就跟着她称呼萧慕天萧慕风了。这一乍见,情不自禁之间,熟悉的称呼冲口而出,拉近了距离的同时也似乎拉近了时光。刹那间,程亦鸣有片刻的恍神,他仿佛从不曾离开过萧家,从不曾离开过眼前的两人。 “你就是dark.peng?”萧慕风待他站定,细细打量了他一番之后,才问出了这话,眼里流淌的,却依旧是狐疑。 程亦鸣沉默着捏紧了手中的相机。这样的沉默在萧慕风看来就是承认。 “亦鸣,”他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我没想到,那个低调神秘的dark.peng就是你,这实在……太好了。” 程亦鸣依然沉默着,目光中却多了一分疑惑。 夏文丹在程亦鸣默认身份的时候,心便很有默契地加速跳动了几下。这样的答案对她而言,也不啻为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如果,程亦鸣真的能顺利加盟萧慕风的杂志社,他就真的又回到她身边了!想到最后的那句话,她的脸忽地有些发红,似是为了掩饰这份窘态,她有些渴盼般地看向程亦鸣,急急地接口。 “二哥希望说服你加入他旗下的时尚杂志,做首席摄影师。以前不知晓你的身份,他还一直惴惴着,现在知道是你,他现在开心得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对吧,二哥?” “亦鸣,从证实你身份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兴奋起来了。既然你就是dark.peng,我想,有些话我就不用再拐弯抹角了。刚刚丹丹已经把我想说的说了个**不离十。亦鸣,怎么样,考虑下……”毕竟从商多年,萧慕风只说到这里,便停下来,四下打量了下,才接着说,“我知道你现在是个自由摄影师,工作时间自由,收入也不错。如果,你愿意加盟我的杂志社,并按规定上交作品,我可以承诺保证你现在的自由时间和默许你其他的兼职……薪水嘛,你可以按我集团部门老总的级别来拿……当然,这只是我的初步意向,如果你还有其他的要求,可以尽管提。” 这番话萧慕风不知在心中演练过多少遍了。那时,他尚不知程亦鸣便是dark.peng。心心念念的,只是如何把这么一个人才拢至自己麾下,所以在世面上能想到的能提出来的最优惠的条件他早就一一考虑过。现在,虽然面对的是故人,但在商言商,那种笼络式的谈判在他看来依然是需要的。只不过,程亦鸣的这个身份,让他在优惠之外,手中似乎还多了一张底牌,这让他的心更加自信了起来。 可是,对面的人立刻说出的话让他的信心刹那间就差点崩塌了。 “对不起,二哥,恕我不能答应。因为,从我开始做这一行起,我就没想过要固定受聘于某一家杂志社。” “亦鸣,我刚刚忘记说了,我的杂志叫《**》,我想,作为摄影师,你不会陌生吧?”萧慕风对程亦鸣这样的答案显然始料未及,但顷刻间,他就镇定了自己,又抛出一个“炸弹”。 《**》是国内时尚界的前沿杂志。每每以话题大胆尖刻文字犀利卓然图片至臻至美闻名全国,甚至在亚洲也享有盛名。几年来,杂志的销量不仅一路飙升,还为大量时尚人士,文字摄影资深人物提供了数不清的成名机会。真正成为了他们通向亚洲甚至世界的平台,因此,但凡有一点能力的角色,几乎都把进入《**》作为奋斗的目标,而对于《**》的邀请一向是趋之若鹜的。所以,萧慕风相信,现在把《**》的名字亮出来,这程亦鸣就断没有再拒绝的道理。 “二哥,我再次谢谢你的抬爱。不过,我可能会又让您失望了。无论怎样,我不想……改变自己的原则。”程亦鸣低着头,语调异常艰涩。 这样的结果彻底打乱了萧慕风预先的设想,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该怎么把那话给接下去。 “三哥……” “亦鸣……” 没等夏文丹说话,一个矮矮壮壮的男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这两位是……”刘松的一对小眼睛迅速地在萧慕风和夏文丹的身上扫了一遍。 “这位是**集团的萧慕风,萧总,这位是他妹妹。以前,我妈就是在他们家当厨娘。”程亦鸣的介绍令在场的其余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萧总,你好,敝姓刘,刘松,dark.peng的好友兼临时经纪人。”刘松最先反应过来,一边摸出自己的名片,一边伸手去握萧慕风的手,后者只是机械地应着,目光依然停留在程亦鸣的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夏文丹小姐了?”刘松的手又伸到了她的面前。 “我是夏文丹,你好。” 夏文丹同她哥哥一样,也只是机械地伸出手应着刘松,整个人有些恍神。刚刚程亦鸣介绍他们的话还言犹在耳,如此与事实吻合又云淡风轻的介绍却戳得她的心淌了血,戳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些似水流年的记忆潮起潮落,白衫少年的笑如梦如幻杳若星辰。一股寒意自脚底缓缓升起,激得她浑身一颤。下一秒,她的目光也停留在那个人身上。 那人立在聚光灯下,清瘦卓然,苍白的脸上云淡风轻。 作者有话要说:《**》有原型,也是我一直很喜欢的一本杂志,为了避嫌,所以,此处用**代替。 第20章 香港(3) “给我一个理由。”看着萧慕风夏文丹兄妹怏怏离开的背影,刘松摸出支烟给自己点上,斜睨着对面明显有些站不住的人。 “什么?”那人浪荡了两步,靠墙而立,不知道第几遍地装着那个相机,垂了眸,声音淡淡的。 “别装蒜,你明知道我在问什么。《**》哎……我有预感,你一旦加盟,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是中国的jeanloup sieff,steven meisel……” “你明知道,我志不在此……”在又一次成功地把相机装成套子里去了后,程亦鸣抬起头来,满额的细汗,不经意的浅笑,“拿根烟来!” 刘松再点了根烟,走上前,递到程亦鸣手上。 “你什么时候也愿意抽我这种一般的了?” “我一直大小通吃。”程亦鸣狠吸了两口,带起一阵轻咳。 “还大小通吃呢?还是抽不惯吧?”刘松盯着程亦鸣有些变色儿的脸,说不出心里头是啥感觉。 “这破喉咙,一到换季就这样。要顾了它,一年到头也不能吧上这两口了,跟死有什么区别?”说着,程亦鸣故意作狠般地又猛吸了两口手中的烟,青烟漫起,衬得一张脸食愈发地白。 “得,算我刚刚说错话了行不?我的哥,你可别再折腾自己了。”刘松看那咳得腰都直不起的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程亦鸣不在乎地把手一挥,等那阵呛咳过去,才干笑了两声,说:“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像jeanloup sieff,像steven meisel?” “你就为这个不去《**》?” 程亦鸣不置可否,把相机挎上肩头,伸出手:“来,扶哥一把。” “腿又僵了?”刘松面色一变。 “别那么多废话!再迟,赶不上晚宴你自己负责啊!” 刘松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一个激灵:“你要参加今天的晚宴?” “跟了你这个经纪人,我迟早得饿死!”程亦鸣抓过刘松僵在半空中的手,“你以为我不知道,今天的晚宴,还有一些国内地产界的朋友参加。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为下个月的地产交易会吧?” “你不会吧,连这个也想沾?”刘松低吼了声,“你现在的身体,哪还干得了那个?”他扶起他的一支胳膊,“看看你……” “住嘴!”程亦鸣说得严厉,脸上却是一片温柔。 到现在,这世上还真正关心自己的,除了刘松,还有谁呢? “亦鸣,咱儿不开玩笑。等把手上这两个事干了,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下,看看大夫,必要的时候,到……” “我叫你住嘴,刘松。”程亦鸣连脸也垮下来了,把手一甩,离了刘松的扶持,自己摇晃着站定了,声音却瞬间低了下去,“兄弟,我知道你是怜惜着我呢。可是,我的情况,你都了解。你认为,有哪家医院能治得了我的病呢?倒不如把这个时间好好地放在工作上,多干一点事儿……” “你怎么不说,多给你那个乱七八糟的家做牛做马一阵,多给你那个薄情的‘烧钱妹’挣一点钱!”刘松愤而打断程亦鸣。 “当然,这也是目的之一。”程亦鸣一点不恼,扶着腰往前挪了两步,“能给亦佳挣点是点吧。毕竟,当初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 “又来了。”刘松气归气,还是忍不住上前扶住程亦鸣的手臂,“你说那事儿能怨你吗?你怎么老爱把这些事儿都揽到自己身上……能走吗?不能就别逞强。我给你找个地儿休息下。晚宴你也别去了,我回了齐总就是。” “说到底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程亦鸣微微有些发急,“晚宴我一定得去。刘松,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做这些事,为亦佳挣些钱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也还因为我的一些私人原因……” “行了行了,我都听你说过千百回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啥。我啊,反正也懒得问,你就抱着那个原因折腾你自己吧。” *************************************************** 直到坐到车上,想着程亦鸣刚刚说过的那些话,夏文丹都还有些恍恍惚惚的,萧慕风叫了她几道,才把她唤过神来。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没什么。在想挽云和大哥的事。” “他们的事,大哥自己有分寸,不消你来瞎操心。”萧慕风看了一眼夏文丹,迅速把话题转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上,“我刚刚在问你,今天的事儿,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什么事?”一时之间,夏文丹根本不明白自己的二哥在说什么。 “你怎么糊涂了?就是刚刚程亦鸣拒绝我的事啊!” 夏文丹不自觉地抖了下,察觉萧慕风正有些奇怪地盯着自己,她掩饰般地笑笑,说:“人家不愿意呗。还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在一般人眼中,是顶尖的杂志,可也许在他的心目中,啥也不是呢。”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程亦鸣原本就是一个有些特别的人。那些年,他在我们家时,你还在美国,不常回来,有些事你并不了解。” “哦?!那你倒说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刻意遗忘的往昔闪电般划过心头,夏文丹却只是动了动嘴角,迸出一句:“具体我也说不上,毕竟那时我还小。反正,他就是一个怪人。”摇摇头,摇掉过往的同时,“厨娘的儿子”再度浮上心头,她冷不丁又加了句,“而且,我觉得,八年没见,他比以前更怪了!” 还想再发点贬言的时候,手机响了。拿起一看,居然是阴魂不散的安旭,所有的气都在按下接听键的时候爆发了。 “你又发什么神经?我现在在月球!” 那边沉寂了片刻,清淡如水的声音不紧不慢,夏文丹仿佛已经看到那个人脸上促狭的笑。 “我知道你不在月球。你陪着你的二哥在香港吧?” “安旭,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学的是什么?” “诚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数学。” “我看不是。猎犬学校的嗅觉专业应该更对你的口。” “是吗?那等我研究下,如果合适,继续深造也未尝不可。” “你……” “好了,那些废话我就收起来了……”安旭刻意在电话那边顿了顿,成功地听到夏文丹的呼吸急促起来的时候,他适时地说了下面的话,“今晚的晚宴,想邀请你做我的女伴。”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地兴奋起来。呵呵…… 第21章 晚宴(1) “你做梦!”夏文丹的语调快而激烈没有任何停顿,“我跟二哥来的当然是二哥的女伴为什么要陪你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还有你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怎么会参加今天的晚宴这是八杆子都打不拢的事儿!” “我以为你会喝口水。”那边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到刻意压抑的笑,“我从来不知道我们夏大小姐才思如此敏捷语速如此惊人气息如此流畅……你知道吗,你没去练游泳真是可惜了……你的肺活量,一定很大!” “安,九,日……”夏文丹感觉肺立刻就要裂开了,却找不到什么特别有效的还击办法,除了咬牙切齿地喊出“白字先生”时代给可恶的安旭取的那个外号,她也就只能“嗤嗤”地向外喘气了。 “别那么激动,我亲爱的丹丹妹妹……”那边的笑都压不住了,“我正准备回答你刚刚那些连珠炮般的问题呢。你这么激动,我真怕你听不清楚明白,一会儿再还我个连珠原子弹,我那小心脏啊,恐怕就再受不了了……” 安旭得意地笑笑,故意停顿了一下,那边传来喘气声,重却渐渐平息下来。他满意地嘴角向上一弯,说:“第一个问题,关于你二哥的女伴问题。你恐怕不知道吧,今晚这个晚宴主办方可有**银行。你那个二嫂啊,假公济私,和我一个飞机早飞来了。现在正不知道在哪家大牌店做头发呢……别喘气,听我继续说。这第二个问题嘛,有点难回答,呵呵,不过,对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再难难不过哥德巴猜想吧?前面那个问题一说明白,你也就知道,今晚你的二哥当然不会当你的男伴了,可是这样的宴会伴儿都是提前定好的,现在距晚宴不过个把小时了,我不知道我们的丹丹还能上哪儿找到我这样玉树临风英俊倜傥风流潇洒眨眼迷死全场女宾的男伴呢?第二个问题回答完毕,下面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这又要涉及今天晚宴的主题之一,大陆与香港地产家的聚会。你觉得,安氏地产的ceo有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晚宴呢?好了,丹丹,我得歇下喝口水再听你的答案。我没你那样本事,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我快渴死了。” 电话那边有“咕咕”的声音传来,夏文丹的脑中莫名地就闪出一幅大牯牛喝水的剪影,她“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开心了?答应了?别急着说话,想想,你,除了我,别无选择!”喝水的声音骤然而停,安旭的声音穿过电话传过来,竟然少了那份戏谑,分外地认真。 夏文丹也不急着回答,只是捂了话筒,转向萧慕风。 “二哥,你没有告诉我,二嫂今晚会是你的女伴。” “那个……”萧慕风事前早已知道今晚的安排,为着安旭刻意含糊了自己的妹妹,这时面对面,忽地有些慌乱,“你……二嫂,也是……临时说起,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吗。” 夏文丹上上下下扫视了自己的哥哥无数眼后,悻悻地扭开目光,放了捂听筒的手,冲那边喊了声:“安九日,算你狠。这笔账,我记上了!” 收了电话,往边上挪挪,声音已冷到冰点:“二哥,我不喜欢这样被人算计。” “丹丹……不是,那个……” “算了,看你是我哥。”夏文丹的脸紧紧贴了车窗,毫无目的地掠过飞驰而过的风景,“只是,我不希望有下一次。” 嘴巴再硬又如何?还不是被安旭和萧慕风合起伙来算准了心思。这会儿不去晚宴还能去哪儿,难道回酒店面对永远一脸麻木的苏挽云?罢了…… 顺手理了理耷拉下来的一缕短发,夏文丹对着车窗中的那张朦朦胧胧的脸笑了下。不论怎样,心情似乎开始好起来了,这毕竟不算一件坏事。 车到宴会大厅门口时,透过车窗,夏文丹一眼就看到站在那里的安旭。着烟灰色西装,银灰色衬衣,打亮银领结。乍一看,还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有几分玉树临风倜傥不群。 没等夏文丹细想,她这侧的车门已悄然打开,安旭正绅士地弯了腰朝她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下车”的姿势。 夏文丹莞尔,把手放在他手上,任他握了缓步向前。 安旭笑着打量了她一眼,促狭道:“原来,我们俩是如此有默契……” 夏文丹今晚穿了一条烟灰的及膝礼裙,阔袖露肩,腰那里一朵亮银的蔷薇花。 夏文丹这才明白,自己又一次上了二哥和他合谋的套。这次来的时间短,原本也只带了两条礼服裙,回酒店挑礼服时,原已穿了那条紫的,萧慕风硬说跟李晓冬的撞了色,不得已才换了这条灰的,可李晓冬明明穿的是粉…… 天杀的安九日! 天杀的萧慕风! “丹丹,这是晚宴,不是杀场!”天杀的安九日促狭地冲夏文丹一笑,俯身侧头在她耳边低语,“这就进去了。宴会礼仪不用我再教吧。淑女般的笑可是你从小的功课……”不等后者发作,迅速抬头,小心地把她的手搂进自己的臂弯里,一路招呼着熟人旧友,宛若将军般昂首阔步进了大厅。 “哎,发什么呆?说来的也是你,临到头了,你还楞在那里干嘛?”下了车,刘松扶了一把腿脚依旧还有些僵硬的程亦鸣,后者纹丝不动地站着,刘松轻声嘟囔了两句。 程亦鸣仿佛泥塑般立在那里,对刘松的话根本就没听进去。他的目光只是落在前面渐渐远去的那一对璧人身上。男的高大英挺,女的纤细婀娜,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还有那一片和谐的灰…… 程亦鸣突然开始后悔今晚来参加晚宴的这个决定。至少现在,如果还能回头,他宁愿立刻转身,逃得远远的。可是,来不及了…… “dark?”一个带些惊喜的女声,夹着一些有些让人反胃的香气,向着他扑面而来。 “angela……”刘松抢上前一步,握住了女人的手。 “dark,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女人热烈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程亦鸣身上,“上个月在巴黎的那场sho给谁? 第22章 晚宴(2) 一如既往的衣香鬓影,一如既往的璀璨斑斓,一如既往的高谈云流……从迈进大厅的那一刻起,程亦鸣的头便有些晕眩。他狠狠地闭了下眼,侧着身准备迅速地掩到那些光彩夺目的背后去。 “dark……” angela有些尖利的声音和着大厅内侧一个醇厚的男声几乎同时响起。程亦鸣苦笑了下,站在那盏硕大的水晶吊灯下。静静看着从前后两个方向走向自己的人。 “真没想到你会出席今天的这个晚宴,还有美丽的angela小姐作伴。”晚宴主办者之一,港方文化传播公司的齐哲端着两杯香槟向程亦鸣走了过来。 “那个,不……”程亦鸣还来不及开口否认,angela已经很应景地挽起了他的胳膊,公式般的笑映着水晶吊灯,带上了几分妖娆。 “齐总,今晚有了dark,你的晚宴才是真正的完美了。”感觉到手下的胳膊有些僵硬,angela越发笑得妖艳,接过齐哲手中的一只酒杯,递到程亦鸣手上,对着后者莞尔一笑,“dark,我可不是夸你,我只是替齐总说出一个事实而已。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宴会……” “是的。dark今晚能来实在出乎我的预料。来,dark,为了今晚的开心,我们先干了这杯!”齐哲举举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程亦鸣盯着杯中那淡琥珀色的液体,眼底闪过一丝犹疑,只是一瞬,快到旁边两人还来不及反应,那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已然见了底。 “想不到dark做事雷厉风行,喝酒也一样爽快。”齐哲笑,“今晚机会难得,来,我给你介绍几位内地来的重量级人物。”说着,齐哲也不等程亦鸣反应,便侧身让开一条道,程亦鸣只得顺着那条道往上走。 “这是s省。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安g了……。 第23章 晚宴(3) 直到走出很远一截了,夏文丹才发现自己被安旭搂着的腰僵得厉害,就像一块铁板一样。 “赶快拿开你的手,痛!”她低呼。 安旭的脸上还是那个促狭的笑,手却不曾移动分毫。 “我敢担保,如果你现在有勇气停下来,转回头去认真看看,你一定可以在这个大厅的不知名的某个隐蔽角落发现我们伟大的摄影师dark先生。我还敢担保,他的眼睛,一定正盯着咱们呢。所以,我可不敢乱动。是不是,丹丹,”安旭的头略低着,目光锐利,脸上的笑却依旧云淡风轻,“我这还不是为了配合着你,把这出戏演得更漂亮点……” “安旭,你不要得寸进尺!”不知是不是安旭那番话起了作用,夏文丹虽然恼怒,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又低下去几分,连刚才略微挣扎着的身体也僵硬着恢复了常态。 “嘘……”安旭继续侧着头,有些戏谑地冲夏文丹笑笑,搂着她腰的手更加了些力,“虽然你已经脱离了往日‘高音喇叭’的形象,不过,为了维持咱们俩这良好的形象,我觉得,你给我说话的时候,还可以……啧啧……再那么婉转一点。还有,你脸上的笑不论怎样也不能变成现在这种表情吧。”他抬头,像是做示范般冲过来的*总笑了下,“噍,这么多人呢。地球人都知道,你可是我的好女伴。” “安,旭……” “还有,你得搞搞清楚,今晚可不是我得了什么寸,还进了什么尺……”他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分明是某人拉了我做挡箭牌……这一出戏还没演完,她又想撂下我一个人下台去了……” 看着面前那张气得脸通红却又不得不维持浅笑的脸,安旭的目光中透出点满意,“最后一句话,说完,咱们还是做好partner。” “什么?”夏文丹觉得自己就快透不过气来了。 “我还是……”安旭笑,单眼皮的眼睛透着些夏文丹不熟悉的感觉,“比较喜欢你刚刚在dark先生面前那样称呼我。” “你……”夏文丹原本想说“做梦”的,可一回头,看到端着蕃茄汁走过来的侍者,改了口风。她端过一杯蕃茄汁,冲安旭一笑,“要我这么叫你,可以。不过嘛……”夏文丹青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叫这么让人肉麻的称呼,我总得酝酿酝酿情绪,清清嗓子什么的。这嗓子清完,总有点什么残留的东西得吐出来吧。”她说着,故意一顿,还真的煞有介事地清了清自己的叫喉咙,还不待安旭反应过来,一口唾沫已瞬间进了那杯饮料。红色的液体顷刻间湮没了那口唾沫,除了冰冻在杯壁的水气,那杯蕃茄汁依旧红得发亮。 夏文丹笑得愈发深刻,摇了摇手中的饮料,淡淡地说:“嗓子清了,状态来了。安旭,下面,就等你的表现了。这点东西要是入得了你安总的眼,进得了你安总的肚子,我今晚就‘旭旭旭……’地这么一直叫下去,叫到你腻味儿了为止。”说着,她把手一伸,那杯“加料”蕃茄汁已递到安旭面前,“怎么,不愿意?” 安旭的脸除了笑,没有别的表情。可夏文丹分明觉得那个不经意看向她的目光中明显闪过一丝犹疑。 “waiter……”夏文丹正准备招呼侍者把东西端回去,手上的饮料已被人端了过去。不过几秒,那杯红得发亮的蕃茄汁便见了底。 “我又不是第一次喝你加了料的东西,有什么不愿意的。”安旭把空杯子交给侍者,声音却微微地有些颤,“不过,你说过的话,可是要算数的。” “别嘴硬了,瞧你不情不愿的那个样子。” 夏文丹莫名地有些心虚。上一次她是悄悄加的料被他看到倒也罢了,再说那时他们都还小,把它当成一个孩子们的游戏也没什么。可是,这一次,她明显就是故意挑衅他,而后者已是安氏地产的老总,这样的场面不能再用小时候的游戏来解释。可是,他为什么还是一口气喝掉那杯饮料,难道真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称呼他一声“旭”?不会的,不可能!堂堂安旭,怎么会做这样小儿科的事? “我没有……不情不愿……”安旭的声音颤得更明显了,“只是我现在……需要你……帮我。” 夏文丹这才发现安旭有些不对。搂着她的手明显地湿冷下去,还颤得厉害,额上不知何时也起了细细密密的汗。 “哎,安旭,你玩什么?别吓我。” “胃……有点痛。帮我撑住……我可不想……在这里出糗……” 夏文丹只得用自己的肩紧紧地抵住那个明显已有些摇摇欲坠的人,另一只手也扶了他的腰,快步向大厅的一个角落走去。 “dark,dark……”angela不停地摇着程亦鸣的胳膊,“你在想什么?” 程亦鸣任她摇着,对她充耳不闻。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还是那样明晃晃的,那样明亮,亮得大厅中每一个角落都那样清晰。清晰到他和她相携并肩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心上。她真的长大了。长到那么高,长到那么优雅,长到那么细腻体贴——尽管这一切都不是他的,可是,他还是很开心。 从他这边望过去,可以看到她的侧脸,带着一点点的焦急,一点点的关切,一点点的温柔。她的嘴一张一合,她的手轻轻地落在那个男人的腹上。 程亦鸣猛然收回自己的目光,另一手狠狠地落在自己的腹上。那里,有熟悉的抽痛骤起。可是,他的手是冰冷的,如同那些过去的岁月一样,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温度。天知道,他有多渴望,渴望那只小小的,却温暖的手。这些年,每一次,如果不是就着这份渴望,他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能熬过每一次的痛彻心肺。可是,今天,他终于离那只手如此地近,却只能远远地看着它落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如斯! 他垂下头,甩开身边的angela,一个人,冲出了大厅。脚步,快而踉跄。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的儿啊…… 第24章 山顶(1) “你好点没?” 夏文丹看着面前那个脸上依旧无所谓的笑,语气由最初的关切焦急变得有些生涩。她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被这个安九日算计了。从小到大,除了他出国读书那几年,这样的事儿几乎常常发生。难得的是,每一次他居然都能玩出新花样,而每一次她夏文丹居然也都会不争气地一再上套。当然,这些年不管他怎么玩,好像这招“苦肉计”是从来没玩过,也许他是真的痛……可是,现在,看他那副得行,谁能保证这一次不是他又想出的什么新玩意儿呢?下意识间,原本一直抚在他上腹部的手挪开了。 安旭的笑滞了下,只是瞬间,下一秒,那个笑愈发地灿烂。 “怎么,他前脚一走,你就不需要跟我演戏了?” “安旭……” “我记得,你一直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吧……” 夏文丹对上那一脸的笑,有些艰涩地开口:“旭……” “我刚刚说过,要有在dark先生面前的那种效果……” “安……”夏文丹猛地直起身,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是又一次上了眼前这个人的套。可是,在这样的场面下,她多年受过的教育告诉她,有些东西还必须得维持。 “你知不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搞这些很烦啊……”夏文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称呼!” “对不起,我要去上洗手间,旭!”夏文丹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那个背影消逝在大厅尽头,安旭才把早就攥成拳头的手抵在自己的上腹部——那个刚刚被一只小手捂热的地方。 几天前就开始不舒服的胃这一晚上被一杯杯的酒精浸湿下来,再加上那杯加料冰镇蕃茄汁的摧化,叫嚣差不多达到了顶点。如果不是曾经有那么一只手在那里抚着,安旭自己都不知道一向很能忍的他是不是会在大庭广众下出糗。 只可惜,那种温暖,那种抚慰,消失得太快。 也许,我真的是学表演的。 安旭的嘴角继续向上牵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大厅。至少现在,即便是独角戏,他也得一个人演下去。更何况,以他对夏文丹的了解,他知道她很快就会回来。他情愿她以为他在表演…… 胃里有地方“突突”地跳着,像是印合着他现在自己都理不清的思绪。 “耍了我一晚上,你够了吧?”不知何时,夏文丹已经重新站在安旭身边。 她实在拿不准眼前这个人到底在想啥。不过,不管他在想啥,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维持自己的风度了。刚刚,她在大厅找了一圈,当确定那个熟悉的身影已不在的时候,其他的,于她而言,已没有任何意义。 演给一个人看的戏连观众都不见了,演员哪里还有再演的激情。所以,当回来看到那个人还一脸灿然地坐在那里淡笑,夏文丹只觉得这一晚上的积淀已经达到爆发的顶峰了。 “你是……在跟我说话?”安旭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拿开自己抚在上腹的手。 “安……”夏文丹只说了一个字,就看到对面那张嘴撇了下,那些马上就要冲出口的话蓦地塞在了喉头。 “你说过,今晚我要听腻味了,你才会停。现在,我还没体会到一点点滋味呢。丹丹,来,扶我一把。我们该给主人告个别了。这么一晚上大好的时光,我可不愿意在这里度过……” 夏文丹瑟缩了下,“你,什么意思?” 安旭的脸笑得很开,“没什么意思。今晚月色初霁,想和丹丹妹妹好好地,叙一下旧。” “我只是你晚会的女伴,没有义务再陪无聊的人聊天吧。” “可是,是你自己说的,要让我腻味才停,我还没这种感觉呢。”安旭笑,把手一伸,“来吧,反正你的摄影师已经走了。我想,你需要一个肩膀靠靠,需要一只耳朵听听呢……” “你……”夏文丹生生抑住打掉那只伸过来的手的**,在原地站了几秒,最终还是拉起那只手,死命一扯。 安旭被夏文丹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身形。 “丹丹,你是淑女哦。淑女不是应该好好照顾病人吗,何况,我是一个配合你那么久的合格的病人。” “我都不知道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夏文丹似乎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刚刚都白了一把,可是那张脸还是嬉皮笑脸着的,所以,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有,当然有。我对你说的,一直都是真话。”安旭把腰挺得倍儿直,像个机器人一般,“对了,不要说我没提醒你,你越是不按那个称呼喊我,我就越不会产生腻味的感觉,这一晚上要是产生不了,指不定明天我还会有什么新想法呢……” “你敢,”夏文丹又气又急,伸出手,狠狠地在他手臂上掐了下,看到他的笑脸终于有一丝扭曲,才心满意足地叫了一声“旭”。 最终,夏文丹还是坐上了安旭的车。不知是不是预先商量好的,该死的萧慕风和李晓冬早就不见了踪影,在这个不算人熟路熟的地方,那张该死的笑脸似乎还值得信任些。再说,对上那张惨白的脸,怎么着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又一次上了安旭的套。全当看在那杯蕃茄汁的份上,照顾下“疑似病人”吧。 等到车上了太平山顶,夏文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可能是真的又上了当。 “不是说好送我回家的吗?” “是,不过,我没有说立刻。”安旭把脸转向另一边,除了看到那个隐隐的笑,夏文丹什么也看不清。 “你……”没待夏文丹发飙,头上的天窗突然开了,月亮明晃晃地照进来。 “这边,居然看得到月亮?”她喃喃。 “嗤”的一声,安旭的声音夹杂着几丝嘲讽,“你不会真被你爸爸教育傻了吧?你以为香港是什么地方,一片黑暗的水深火热之地?” “我不是那个意思……”每一次在安旭面前,夏文丹总能被他抢白得说不出话来,“我是在想,太平山顶本是看香港夜景最好的地方。那么多璀璨的灯光映射,月亮的那点光哪里还看得到……” 电光火石间,夏文丹蓦然顿住。很多很多年前,在夏夜的海边,自己也似乎说过类似的话。 “三哥,三哥,那边太亮了,我都看不到月光了……” “没事儿,以后啊,三哥给你造航天飞机,直接送你去月球……” 自己是不是就从那时开始喜欢看月亮的呢?看着月亮,便能想起那许许多多久远的往事…… “你说的是‘灯下黑’……其实它说明的,是一个最朴素的生活原理……”安旭不知何时转回脸来,声音中难得地多了份郑重,“表面光鲜下的真实,人,恰恰,最容易忽视掉!”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安g也蛮可爱的,你们觉得呢? 第25章 山顶(2) 寂寂的夜,静静的海,轻轻的风,淡淡的月光…… “三哥,月亮好美……” 她倚在他肩上,语气呢喃。乱蓬蓬的短发抚过他的脸,带起一阵颤栗。 “将来,三哥会给你造最大最豪华的飞机,送你上月球……” 他抬手,习惯性地揉她的短发,不料却扑了个空。身侧的人儿早已没有了踪影,肩头那边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丹丹……”他唤,回答他的没有熟悉的呢喃软语,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呼啸掠过的夜风。仿佛一瞬之间,海便变了模样。潮起潮涌的巨浪滔天刹那间冲垮了岸边的宁静,汹涌得宛如一个魔鬼。月亮早已不见了踪影,天地之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丹丹……”程亦鸣早已声嘶力竭,可是身边哪里还有那个熟悉的人儿。一个巨浪打过来,满身满脑都是痛,满眼满天都是黑…… “亦鸣,亦鸣……”有遥远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份熟悉,他好想睁开眼看看,可是,眼皮太沉了,不论怎么用劲,也挣不开。反而,身体中熟悉的悸动因为这阵挣扎活跃了起来。 “不……”他叫,他伸出手紧紧地不知抓着什么东西,指尖传过来的清晰疼痛,让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中。可是,那阵疼痛太轻微,轻得根本还没有冒头,就被来自身体深处那越来越多越来越猛烈的悸动掩盖下去了。他只能让自己的手更深更重地陷在不知名的某处,让那份痛来得更猛烈些…… “亦鸣,你放手,快放手!你不要这样,你会弄伤自己的……” “你的东西呢,你的药呢……” 耳畔有比刚才更清晰的声音传过来。所以,那不是梦,那是比梦更残酷的现实。他咬紧了唇,下意识地摇头。 “啊……”尽管睁不开眼,程亦鸣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成了反弓形,除了手还牢牢地抓着什么东西外,身体的其他部位已经偏离了躺着的地方,在那阵的悸动的指引下,一次次地弹起,落下,再弹起,再落下…… 他知道他的唇又破了。因为,嘴里分明有熟悉的腥甜,一浪高过一浪。可是,他停不下来,他需要这些痛,来自自己的手上的,来自自己的唇上的,来自自己的胃,来自自己的心脏,来自所有可以痛的地方……可是,即便这样,也抵不住身体现在的悸动。 “啊……松,帮帮我,快帮……帮我……”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哀鸣。他终于还是屈服了,屈服于身体的需要。在再一次落到床上的时候,他听见自己几乎破败完全的声音:“求求你,给……我!” ******************************************* “把手给我!” “干嘛?” “这里有个坑,你穿那么高的鞋,怕你把脚崴了!”安旭的脸上已经有些不耐。 “不给!”夏文丹最不待见的,就是现在的安旭。自以为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控下,好像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必须得听他的安排一样。 夏文丹一只手把礼服的下摆一提,脚已经跨下了车门。 “小心!”安旭急得脸都变了色,可还是没来得及扶住那个逞强的人儿。 “哎哟……”脚踝那里传过来的清晰疼痛,瞬间催出了夏文丹的泪。 “丹丹,伤到哪儿了?”安旭冲过来抱起夏文丹,满眼的焦急。 “你怎么会把车停在这么一个地方?你故意的你安了心的。你明知道我穿着高跟鞋不方便你明知道我这儿受过伤受不得力,你一定是故意的。你报复我给你的蕃茄汗加了料,合着这一次和上一次的你一直记着。我知道你是个睚眦必报的淄铢必较的精于算计的小心眼男人……” “说够没有?喝口水不?”安旭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他只是轻轻地把夏文丹放到车后座上,转回驾驶座那边,翻找着前面的搁物箱。 “安九日,你是个混蛋!”夏文丹拍打着座垫,一不小心牵动了脚上的伤,痛得她“哧”了一声。 安旭的脸黑得快滴出了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握着一瓶药油,蹲在了夏文丹旁边。 “哪里痛?是不是这里?还是这里?”安旭说着,轻轻捏着夏文丹受伤的那只脚。 “安九日,你继续报复我,哎哟……”夏文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安旭的动作很轻很柔,可是她就是觉得不舒服,眼泪像不听使唤般地落下来。 “这是旧伤,肯定会有一点痛,你稍微忍着点。”安旭的声调反而更降低了些,脚上有凉丝丝的气传过来。 “你以为你是仙人,吹一口气就能让那儿不痛?”这一刻,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让她好好地和他说话,她好像就是做不到。 “我不是,所以,还要给你抹点药油,还要再揉揉,后面会更痛一点,怕你哭,先给你吹吹。”安旭的脸上再度回复那个玩味般的笑,手上的动作并不停歇。 “哧……” “忍着点。这里淤血了,不揉开,很快就会肿起来。” “你什么时候变跌打大夫了?” 安旭猛地抬头,眯起眼打量了夏文丹一眼,直瞅得后者瑟缩了下,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用夏文丹一贯熟悉的语气说:“我是‘万事通’,你不知道吗?” 说这话时,他甚至连头都没抬。可即便这样,夏文丹也能想像得出他现在的表情。满不在乎的带着几分玩味的,似是而非的…… 他半蹲着,低着头,把她的脚小心地放在自己的膝上,手轻柔地有规律地上下动着。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他的后颈。那里的发际线修剪得整齐而清晰,如同他的人,一贯自持而干净。 在这样的清晨,薄雾迷蒙,霞光初起的清晨,女人的眼光就这样长久地注视着男人的后颈。久到很久很久以后的夜晚,她端着一杯咖啡坐在安家那宽大露台上,望着路的尽头始终不曾出现的那个人时,这幕场景如同电影院里循环播出的电影,在她的脑中清晰而执着地碾过,碾出几滴清泪,点点飘浮在深咖色的液体中。 作者有话要说:我郑重声明,我还没有开始虐哈…… 第26章 登机 “昨晚谢谢你,刘松。”程亦鸣站在窗前,掐灭手中烟的时候,突然冒了一句话。 这是清晨,薄雾尚未散开,程亦鸣的脸又掩在窗前的黑暗中,隐隐约约并看不清楚。刘松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故作不在意地玩笑。 “不说那些,按我们的合同,在我工作职责范围外的工作,要另外收取费用……” 没有预想中的下文,只有打火机在静谧的空间中响起的声音。 “我靠,我的烟……”刘松上前,不由分说拿掉了程亦鸣刚在嘴里吸了一口的烟,“这个,也是要另外收费的。” 程亦鸣忽地笑了,眼底眉梢莫来由的凄楚:“刘松,都这么多年了,你那习气还改不了?” “亦……鸣”刘松哽了下,张了张嘴,却再也接不下去,只回手把那根从程亦鸣嘴中夺下的烟捏得粉碎,再无力地拍了拍程亦鸣的肩膀。 “机票订好了?”程亦鸣掩嘴轻咳了两声,刹那间换了话题。 刘松对上程亦鸣询问的眼光,忽地瑟缩了下:“还……我是在想,你难得到这边一次,不如看看……” “算了,刘松,他医不了我的病。”程亦鸣再抽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另一只手扶在窗棂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稳定住自己有些轻颤的身子一样。 “可是,亦鸣,这些年,你看过那么多的大夫,也只有他开的药,在你发病的时候可以帮助你。” “那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程亦鸣握紧了窗棂,声音变得飘浮起来,“你应该明白,有我这样经历的人,那样的病,如何医得好?” 室内蓦然间安静下来,静得让人窒息。 刘松的电话突然间响了起来,那样激昂澎湃的一首歌让室内呆立的两人同时一惊,刘松才慌忙从衣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 “喂,是我。” “…………” “这个……”刘松看了一眼对面站着的那个男人,他颀长而瘦削,寥落而凄清,像下定决心般,冲着电话那边说:“可能有些困难……” 那边不知道还在争执些什么,其中的喧嚣连程亦鸣都听到了,他微皱着眉,看向刘松。 “是谁?关于我的吗?” 刘松一边焦急地冲着他摆手,一边冲着电话那边急急地说:“不多说了,就这样定了。我说了算。” 挂上电话的那一刻,刘松低了头不敢去看对面的人。 “刘松?” “是……老罗……” 一丝狠厉闪过,程亦鸣的语音中已带了几分冷。 “我不知道,你原来和他,还有联系。” “不是的……”刘松猛地抬头,急急地摆手,可是在程亦鸣目光的扫视下,很快便颓然地放下了,“你应该知道,做他们那一行的,在很多领域都有门路,你在短期内接的那些活儿,其实,有不少也是他的关系……这个,我想我即使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程亦鸣狠狠地吸了两口烟,才发狠般地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把它碾成粉状,才抬起头来,苍白着脸笑笑:“当然,我一早就该明白这些,还应该对他感激涕零,感谢他对我的再造之恩……” “亦鸣……” “够了,刘松,不要再对我说什么,或者解释什么。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去要求和选择什么?我能有现在的生活,便已经……够了!”他侧头,看向依旧雾蒙蒙的窗外,“那么这次呢,你为什么不帮我应承了他?” 刘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哽在喉头的话在口中转了半天,终是挤出了几个字。 “这次,他要你……” 程亦鸣没有回头,抓着窗棂的手却青筋凸出。室内再次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程亦鸣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有些嘶哑的,黯淡的声音。 “回*市后,你帮我打听下《**》杂志。” 刘松有些犹疑地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你打算……” “我的人生还能有打算吗?”他掩嘴轻咳两声,回转身看着刘松,语调依旧低哑,“走一步看一步吧。” “还有,今晚,我就要回*市。” ******************************************* 夏文丹是被安旭抱上飞机的。尽管安旭算得上一个合格的跌打大夫,可旧伤的发作,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见了成效的。不得已,她只得赞同了二哥的提议,放弃了那些花花花世界中让她眩目的东西,和讨厌的安九日坐上了回*市的飞机。 “我要陪你二嫂买点东西,还有苏小姐。原本这个任务是你的,现在,只有二哥帮你完成了。是不是,苏小姐?”说这话时,他们几人都在机场。苏挽云只把脸侧过一边,似是有意无意间扫过她有些肿大的脚踝,不置可否。 “挽云,对不起。”她想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想当年,在寝室中,只有和苏挽云,似乎最能心灵相通,那些放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的往事,也独独和她一起分享过。只不想,经历这么一场变故,曾被自己视为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似乎就这样形同了陌路。原本,她们的关系该是再近一层的啊! “文丹,这话重了,我受不起。”苏挽云还是淡淡的,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一般,“要真的论起曲直来,我还得感谢你。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这个花花世界来,很是喜欢。如果不是……”她咬了咬唇,似是在斟酌词句,“到你们家,怕是终其一身努力,也看不了这等繁华。” “挽云……”她叫,满眼的滞,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她牢牢地堵住,辗转再也开不了口。 夏文丹便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和安旭坐上回程的飞机的。 “你知不知道,其实你姿色一般,唯有笑起来的时候,好看一点点……” 那个讨厌的声音在她最烦的时候开了腔。夏文丹原本神游的目光倏地集中在那张脸上。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张脸自昨天晚上以来,一直泛着些不太正常的苍白,可是,那个讨厌的笑却分明那样熟悉而真实。 “我好不好看关你何事?” “当然不关我事。”他抱得似有些气喘,却依旧用两手搂紧了她,生怕她掉一般。她的头于是紧贴着他的胸。他身上好闻的须后水味道有那么一刻甚至让夏文丹有些迷离。 “安旭,你知不知道,你一贯是这样让人讨厌的!” 似是为了摆脱这份迷离,夏文丹咬着牙说了这句话,然后,她就被重重地摔在座位上。再然后,还没等她费劲地爬起身来骂那个讨厌鬼,她的目光便顿住了。因为,那个自她座位前走过的人,分明是他——程亦鸣! 作者有话要说:目不斜视——够酷吧? 第27章 机上 程亦鸣在经济舱的第12排。c座。顺着那条狭窄甬长的过道,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前面那幅还在微微晃动的暗红布帘。 她,就在布帘的那一边! 心底莫名地升起一阵烦躁。 “有烟吗?”他转头问坐在b座的刘松,话出口才想起这是在飞机上,有些自嘲地冲一脸茫然的刘松笑笑,“你知道,我瘾大。” 转回头时,程亦鸣强迫自己闭上了眼,拉起身上的毯子把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也许能睡一会儿呢?尽管常吃的安眠药前天就吃完了,可是昨晚那么折腾,也许现在能眯上那么一小会儿也未可知。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睡一会儿,睡一会儿,睡着了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眼前到处都是她。怀疑的不解的茫然的楚楚可怜的…… 她必是又伤了脚踝! 他的手下意识地攥紧。刚刚从那里过时,即便目不斜视,他也看到了她那只被刻意摆高的脚,脚踝那里肿得厉害…… “上次的伤没好完就又伤了这里,即便养得再好,只怕以后也会落下旧疾。” 那年,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医生捏着她白皙柔软的脚踝是这样对他说的。 “这儿的韧带都松了,受不得力了,以后,但凡一个小扭伤,这儿,也会肿上好几天。” “丹丹……”他叫,满眼遮不住的心痛。 “没事,小伤。以后我会多注意的。”她冲他笑得灿烂。 她原是痛觉神经敏感的人,一个小口子都能让她痛上好半天,现在,那么肿的脚踝,那么大块淤血,不知有多痛…… “以后,不许再弄伤自己!”他说,有些翁声翁气。末了,还加上一句,“不论为了什么,都不许!” “那你干脆把我捆在你身边得了。” “如果可能,这真是个好主意,可以让我一辈子,牢牢地看住你!” 程亦鸣猛地睁开眼。心那儿熟悉的痛瞬间漫上来,额上有汗涌出来。他胡乱地在身上摸着。 “你的药在这儿。”刘松递过来几个小药瓶,目光是探究的,“又哪儿不舒服,心脏还是胃?” 程亦鸣来不及搭话,只拿过其中那个浅棕色的药瓶,倒出两颗药,干咽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那颗砰砰乱跳的心似乎才找到它该有的节奏。程亦鸣转回头朝刘松淡淡一笑:“刚刚有一点小问题。” “亦鸣……” “嘘……”程亦鸣抬手指了指四周几乎都已安静入眠的人,冲刘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睡吧。” “小伙子,学这个,可不容易。”还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医生,拿着一个脚的模型,指指点点,“你不要小看这只脚。这脚啊,是人身上经脉最多的地方。做针灸按摩稍不留神就会出大问题。” “您放心,我挺聪明的。” “呵呵,好,有自信的人好。”老医生笑,慈爱的光在镜片后面一闪一闪的,“我知道你是为了上次那个小姑娘的伤。如果你愿意,有恒心,只需要跟着我学半年,基本的手法一定可以掌握。” “只能学基本的吗?我想医好她,我不愿意看到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摸着她的脚哭。” “我上次就说了,她那伤完全好是不可能的。不过当然,如果你愿意,花上一年的时间跟我学习,以后你可以为她减轻好多痛苦。” “那好,我就花上一年的时间,好好地跟您学。” 程亦鸣盯着那道暗红的布帘,手指下意识地活动。 “按足三里,活其足部大经;推太冲,出淤血;下涌泉,消肿胀;再下针点三阴交,固足踝经脉……” 事隔多年,自己竟然还如此清晰地记得那个老医生亲授的口诀,也还记得他眼中那赞叹的目光。 “你是我所教过的,没有基础,却学得最快最好的学生。以后,你那个小妹妹会少掉许多痛苦的。” 可是,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办得到。甚至,连一次都不曾尝试过。这么多年来,自己终究是留了她一个人,继续躲在角落里,摸着伤处,暗暗流泪…… 刚刚平复一些的痛似乎又漫上来,程亦鸣抓紧了椅垫,咬紧了唇。 飞机到达*市的时候,已是凌晨1点过。等程亦鸣好不容易收拾好自己坐僵的关节站起来的时候,飞机上只剩下了他和刘松。空姐依旧微笑着站在他们身边,带着一丝同情的目光看着还有些摇摇晃晃的他。 “需要我们帮助吗,先生?” 除了抱歉的微笑,程亦鸣什么也没说。 等到刘松背着他的包,扶着他走出机场大厅时,接这班机的人早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该死的小毛,准是又睡着了。”刘松骂骂咧咧地一边掏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扶着程亦鸣往外走。 “亦鸣?亦鸣!”忽明忽暗的角落中,突然有人叫。 程亦鸣下意识地回头,萧慕天已经转着轮椅来到近前。 “真的是你,亦鸣!” “大哥?!” “丹丹跟我说你回来了,我还让她请你来家坐坐,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萧慕天抬手拉了程亦鸣的手,很是高兴。 “我也是才到*市,也想着去看看你们,只是最近一直很忙,还没抽得出时间。”程亦鸣扶着萧慕天轮椅的扶手慢慢在他面前蹲下来。在萧家的那几年,每每跟萧慕天说话,他都习惯这样,现在,不知不觉中,便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接丹丹。” “丹丹?她和我一班飞机,应该早就下了。” “哎,她又扭伤了脚,安旭安排了个医生还在帮她处理。” “她……伤得很严重?” “你也知道,她那是旧伤,哪一次不都是这样。可能这次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飞机,要更恼火一点。”萧慕天望着程亦鸣笑,“相请不如偶遇,要不,你也跟我在这儿等下,等他们出来,我们一起去吃个夜宵,今晚就到我们家去住?” 程亦鸣踟蹰了下,撑着轮椅扶手让自己慢慢站直,脸上堆起一个招牌式的笑:“不了,大哥。这么晚了,大家都累了。再说,我还有些事情要急着回去处理。等忙过这段,我一定过去看你们。” “亦鸣……” “亦鸣,车来了,笨小毛把车开到国内到达那边去了。”刘松举着手机过来,打断了萧慕天没有说完的话。 “这位是……” “大哥,那我就先走,带我问大家好。”程亦鸣有些僵硬地转身,甚至还推了刘松一把。 “亦鸣……”萧慕天冲着那个背影喊了声。 “什么,大哥?”他甚至连头也没转。 “要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你脸色不太好。”萧慕天关切的话语自身后传来。程亦鸣滞了下,还是没有回头,只淡淡地答:“谢谢大哥关心。我很好。” 萧慕天叹了口气,望着那个已经打开车门准备上车的背影,突然再说了句。 “早点到家来。丹丹……一直很想你。” 他不知道最后那句那个人听见没有。因为,几乎就在同时,他看到车门已经关上,而那个人已经迅速地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想过别的章名的,可是这章实在不知道应该叫啥,所以,语法什么的,你们自动忽略吧。捂脸! 第28章 家宴(1) “大哥,他真的答应今天到家里来吃饭?”到家还没放下手上的东西,夏文丹的声音便已穿透了客厅。 “是的,当然,我的大小姐,这是你在半个小时之内问的第五遍同样的问题了。”萧慕天放下手中的书,摘下鼻梁上的眼镜,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满是宠溺和无可奈何的笑。 和苏挽云逛街才逛了一半,接到萧慕天的电话,听说程亦鸣要过来吃晚饭,她连最喜欢的hermes丝巾也顾不上再选,跟苏挽云道了个别,就匆匆往家赶。 “我在路上就想好了,今晚让骆婶清蒸一条鱼,再做个糖醋排骨冬瓜虾仁清炒油麦菜,滑蛋豆腐……再来个酸菜粉丝汤……大哥,你说够不够,好不好?” “我……”萧慕天从头至尾仔细打量了下自己的妹妹。她的手上还挽着个不知什么东西,额上的汗不断地向下涌着,一张脸红得不正常,目光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垂下头:“我不喜欢吃油麦菜,还有酸菜,还有豆腐,那个排骨会塞牙……” “停停停……”夏文丹把手上的东西随便一丢,几步跨到萧慕天面前,“你以为我是给你准备的?” “难道不是?我难道不是你最心疼的大哥?”萧慕天猛地抬起头来,眼底闪过一丝促狭。 “当然不是。我不是说你不是我最心疼的大哥啊,我是说今晚的菜不是给你准备的。”夏文丹摇着萧慕天的手臂,“你反正天天好吃好喝被骆婶将就着,今晚就委屈下嘛……哥……” “我为什么要委屈?” “大哥,你明知道,他好多年没来过我家了,可是,他喜欢吃的每一样,我都还记得……”夏文丹在萧慕天面前蹲下去,头也低了下去。 “瞧你,大哥跟你开玩笑呢。”萧慕天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妹妹那总也不服帖的短发,笑,“你那点小心思,大哥还看不出来?”他停顿了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转了语气,“不过,我觉得亦鸣这些年,似乎变了很多……” “你也觉得,大哥?”夏文丹倏地抬起头,直视着萧慕天,“其实,我都觉得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程亦鸣了。”她摇摇头,就像是要摆脱什么不好的想法一样,然后冲萧慕天有些勉强地笑笑,“对了,大哥,今天,你是怎么约到他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就是突然想起来给他打个电话,问了些他现在的情况,然后就随口说了句让他过来吃晚饭,他就答应了。” “就这样?”夏文丹不可置信。 “就这样。”萧慕天笑,“当然,我一定会告诉他,我们这里有个人天天在我面前念着他,念得我心烦……” “讨厌啦,大哥……”夏文丹举起拳头,轻轻捶了捶自己的大哥,原本褪了点色的脸再度涨得绯红。 “丹丹,你大了,很多的事自己可以去把握了。大哥希望你快乐幸福。更希望……”萧慕天忽地一滞,再度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才缓缓地继续:“你能好好地握住自己的幸福。” “大哥……” 程亦鸣到萧家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尽了。走进萧家园子的时候,他略微地滞了一下。 园子还是那个园子,常绿植物郁郁葱葱,两边小径收拾得干净而别致,玫瑰的馥郁和着青草的清新荡漾在空气中。甚至,影影绰绰之间,那架乳白色的秋千还在夏日微风中摇曳逶迤。 “三哥,荡高一点,呵呵,再高一点,呵呵……” 程亦鸣长久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听到了那银铃般的笑声。他的嘴角微微地向上弯了弯,手下意识地轻举了下。不知是不是这个动作牵动了哪里,猛然间,一阵呛咳突如其来,他举起的手立即捂上了自己的嘴。好不容易等那阵呛咳平息下来,程亦鸣有些艰难地转身,向着那栋花木扶疏之间的三层灰砖小楼缓慢走去。 这条路不长,几十米的距离,平整隽永。 17年前,他第一次踏上这条路时,他是那样新奇而兴奋。他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如同这条路一般,平坦规整,通向精彩的尽头…… 17年间,他也曾无数次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充满着希翼与憧憬。他相信,自己在这条路上已经越走越畅,而路的尽头,俱是繁华…… 直至那一日—— 沧海桑田! 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走上这条路。那一日,离开这条路,便是决绝。他应该没有资格和勇气再来走的。可是,为什么,大脑和身体第一次,那么地不一致…… “程,亦,鸣……” 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称呼。他不想抬头的,可是,第二次,他的大脑与身体第二次背离。他慢慢地抬头。 三楼的露台上,点着一盏灯。有一个人,站在灯下,不断地朝着他的方向挥手。一声接一声的呼唤让他的心突然跳得那样快而不规则。 程亦鸣停下,久久地看着那个在露台上向他挥手的人儿。她背对灯而站,昏黄的光在她的头顶投射下一圈温暖的晕。他抬手轻轻地捂住自己的左胸,眯起眼盯着那个灯下的人。他并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他知道她一定在笑。那双灵动的眼睛弯起很好看的弧度,薄薄的嘴唇缨红如花…… “丹……”他只叫了一个字,或者说他刚刚在心底酝酿,在唇边辗转了一个字,便生生地咽下了。咽得那样急,仿佛一个饥饿到极点的人儿突然看到一桌美味佳肴,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时,被生生噎住一般。喉咙哽得发紧,牵起心脏那里一阵高过一阵的痛。他忙乱地摸出两颗药咽下。等到那些乱跳的东西渐渐平复再抬头时,那个灯下的人儿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一片晕黄的光,宛若他这么多年来,每每的梦境一般。他微微地笑了,闭了眼,垂了头。 “程,亦,鸣!”刹那间,一个清脆的声音惊得他一震。他猛地抬头,夏文丹的脸清清楚楚地近在咫尺。 作者有话要说:我实在不怎么想虐程g的,可写着写着就收不住手了。 第29章 家宴(2)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夏文丹只看了程亦鸣一眼,便习惯性地挽起他的手臂向屋里走。 “不好意思,我不习惯。”程亦鸣轻轻地拿开夏文丹的手臂,淡淡地说。 夏文丹的眼底迅速浮上一层受伤的光,还没等她开口,那人又说话了,依旧是淡淡的。 “对不起,有事耽搁了,让你们久等了。我们进去吧。” 夏文丹望着程亦鸣。已入夜,园子里的地灯第次开了,光影绰绰,映得他的侧脸分外瘦削苍白。她跺了一下脚,那些堵在胸口的难受却不忍心再向着他说一句。她只是上前一步,冲那个人笑笑。 “什么时候跟我这样见起外来。走吧,大哥在里面等你呢。” 程亦鸣微一颔首,慢慢向前走去。 说是家宴,其实也就萧慕天夏文丹和程亦鸣三个人。偌大的西式长条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映着顶上明晃晃的灯,看得人有些恍惚。 “亦鸣,来,坐这儿。”直到萧慕天招呼,程亦鸣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冲他笑笑,顺从地走到他旁边的一个座位坐下。 夏文丹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就没说过话。这时,也只是照例坐到她日常的那个座位上,正好和程亦鸣面对面。这样的安排忽地让她有些不自在。她自己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但心里却一直堵得慌。想站起来换个座位,又觉得自己似乎是矫情了,只得掩饰般地拿起桌上的筷子,习惯性地招呼一声:“大哥三哥,吃饭!” 这话一出口,她的眼眶莫名地有些发酸。多少年了,这句居然还是记得如此清晰,说得如此顺畅。仿佛对面那个人从未离开,夜夜顿顿,都和她在一起。她突然不敢抬头,突然怕看到对面那张脸。那样熟悉得,熟悉得心伤,熟悉得陌生的一张脸。 “谢谢大哥,谢谢丹丹,我们吃饭吧。”对面的声音悠悠地传来,自然而淡定,仿佛这七年只是一次长途旅行。现在旅行结束,一切回归正常。 “好,好,好……”萧慕天哪里会看不出自己妹妹的异常,只是淡笑着敲了敲面前的几个盘子,对着程亦鸣说:“你啊,今晚可得多吃点。这些菜可都是丹丹钦定的菜单。尤其是这个排骨,这可是骆婶跑了好几个市场才买到的纤子排,又是我们三小姐亲自下的厨。” “谢谢大哥,也谢谢……丹丹妹。”程亦鸣客气地笑着,却未曾动筷。 “怎么,菜不合你的口味?” 夏文丹早在程亦鸣说出那声“丹丹妹”的时候就抬起了头。她说不出来心头是个啥滋味。这样的称呼熟悉而陌生,有好多年不曾听过他这样称呼自己。即便当年他在家里的时候,也只在她任性耍赖,左缠右磨,惹得他眉头紧锁嘴角下拉时用过罢了。 “丹丹妹,你这样不好。一个女孩子就应该有女孩子的样。哎,你太任性了……” “丹丹妹,你这样的家庭,走出去的一定是淑女,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丹丹妹,你要再这样,我不再回来给你辅导了……” 长此以往,这个称呼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暗号。但凡他这样称呼她,她自己便会明了某些言行断然是过了他的界,或埋首认错,或收拾讨好,或委屈涕零……总之拿出她的种种花样,逼得他最后皱着的眉头舒了展,笑容重回脸上,乖乖收回那个“妹”字才告终结。 可是,今天,分别这么多年以后,终于真正意义上重聚的今天,在自己既没犯错也没耍赖的今天,他居然用了这个称呼。这绝不再是小时候为了惩罚自己自省用的特定代码,分明就是要和她划清界限。 夏文丹握筷子的手轻颤着,目光却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 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他的脸惨白惨白的,唇边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筷子中规中矩地摆在面前。 “谢谢丹丹妹,菜很丰盛。不过……”他的眉微微一皱,如同当年她犯了错那般,“太多了,我们吃不了也许就浪费了。” 这话一出,连萧慕天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当了多年大哥,这面上维持的功夫不是一般。立即就夹了面前的鱼放进碗里,笑言:“主要是刚才我们都光顾说话了,还没动手。这嘴巴啊,就两个功能。其一说话,其二吃饭。两者不可得兼。所以,现在,我们需要发挥其功能二,话嘛,等吃完饭再说也不迟。来,亦鸣,我不方便给你夹,你自便。” 程亦鸣依旧淡笑着,只夹了离自己最远的一小撮青菜,放在碗里,一点一点慢慢嚼着。那个样子,倒像吃的对象是螃蟹一般,需得慢慢清理才能入唇。 餐厅忽地安静下来。除了筷子偶尔敲打碗盘边沿的声音,连呼吸都变得凝重起来。 “我吃好了,大哥,三……哥,你们慢用。”宛如就在顷刻间,夏文丹推开面前的碗碟,慢慢地站起来。 “我也吃好了。”程亦鸣很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朝萧慕天微一颔首,也站起身来。 夏文丹看着他不疾不徐地做着这一切,心底莫地升起一股悲凉。 她犹记得,当年他初到她家时,并不懂这些餐桌上的礼仪。每每吃过饭,总是习惯性地用自己的手往嘴上一抹,怯怯地离开。每逢这个时候,她那个出身名门永远高贵优雅的母亲总会蹙起她那好看的眉头,盯着他的背影看上那么好一会儿。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想看母亲皱眉还是不想他的背影被母亲那样看着,还是个幼儿的她,竟然笨拙地教着高她差不多一半的他各种她自认为是“幼儿学”的礼仪。他原是那样聪颖的一个人,也就是那么一次两次,他便对那些繁文缛节运用自如了。 “三哥,你好聪明。”她那时仰望着他,笑。 他轻轻捏捏她胖乎乎娇嫩嫩的小脸蛋,答:“只要是丹丹教的,我便都学得快。” 确实,丹丹教的,他不仅学得快,连记忆也那样深。 可是,独独忘记的,却是教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想,什么时候给点甜…… 第30章 家宴(3) 萧家的客厅外侧有一整幅落地窗。透过窗户望出去,满园的风景尽收眼底。这是七月的夜。应是月初,新月如钩,红蒙蒙地挂在天际。还有几颗寥落的星星,若有似无地点缀在一边。园子里照例是开了灯的,映得满园树影婆娑,落在笔直的小径上,班班驳驳。 “亦鸣,在看什么?”萧慕天捧了一杯茶,瞄了一眼吃过饭后就窝在沙发里不发一言的妹妹,问窗边的那个人。 程亦鸣慢慢转过身来,答:“大哥,这个园子,一点都没变,还是像以前那样美丽。美丽而干净。” 萧慕天喝了一口茶,忽地有些感慨。 “但凡是死景,只要打理得好,即便再过10年20年,也是断断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可是,活人,就不一样了。时间不同,地点不同,背景不同,甚至心情不同,她所呈现出来的面貌都是不同的。”他微摇了下头,像是为了摆脱某种思想般,转口问道:“对了,亦鸣,这些年,你都在哪里?怎么会突然做了摄影这一行?” 原本拿着个靠垫蜷在沙发一角胡乱按着电视遥控器的夏文丹听到哥哥这话猛然抬起头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个站在窗前的人目光似乎滞了下。不过就是顷刻间,快到夏文丹还来不及反应那片刻的停滞到底代表着什么,他已经在笑了。淡淡的笑,若有若无地挂在唇边。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年我回了老家,后来就觉得这个城市我终究是不太适应,所以和我的家人一道去了另外的地方。因为大学没有毕业,也没找到一份好稳定的工作,也就东家打打工,西家干干事……直到前两年,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干上了摄影。我发现自己蛮喜欢这一行的,也就慢慢地定了下来。” 程亦鸣靠着那扇落地窗,淡淡地说。他说得如此流利,可不知为什么,夏文丹却直觉地排斥着这个说辞。 他怎么会不适应这个城市?从11岁到21岁,整整10年,从少年到青年最关键的10年,他都在这里度过。在家里,他早已蜕变为谦谦君子;在学校里,他是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他怎么可能不适应? “程亦鸣,你在撒谎!“ 她突然出声,让屋子里其他两个人几乎同时惊了一下。 “丹丹……”萧慕天半是嗔怪半是宠溺地叫。 “你早就不是那个小县城来的孩子了,你早就融入了我们这个家,融入了我们这个社会……” “丹丹……” 夏文丹根本看都不看自己的大哥,而是丢下那个靠垫,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面色有些苍白的程亦鸣面前,提高了声音说:“程亦鸣,我知道你在撒谎。虽然我拿不出证据,但是我知道。你当年违背我们的誓言一走了之音信全无,绝不仅仅是你说的那样。你这次回来,变得这么陌生也绝不仅仅是你说的那样。我不知道你在藏着掖着些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没有,说实话!” 夏文丹骤然提高的声音让程亦鸣的心脏猛然乱跳了几下。突然的剧烈收缩让他微微地蹙了下眉。可是,他的唇边依然保留着那个好看的笑。 “丹丹妹,你误会了。我没有。”他望着她,很深很深地望着她,仿佛一眼望到她心里一般,“我没有必要骗你和大哥。所以,我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也许你觉得很多事不是像现在我说的这么简单,可事实就是这样。丹丹妹,刚才大哥也说了,人因为时间不同,地点不同,背景不同,甚至心情不同,所呈现出来的面貌都是不同的,也可以说,他的想法也是不同的。所以,我的想法也会变化的。丹丹妹,你明白吗?” “程亦鸣,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你一定在骗我,骗我们大家!”夏文丹狠狠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他紧紧地靠着窗棂,脸出奇地瘦削出奇地苍白。她原本还有好多恶狠狠的话想冲他吼,可是看到那张脸,看到他满脸的疲惫与苍凉,突然就一个字也迸不出来了。可是,那些话就那样硬生生地咽下去,硬生生地堵在喉咙那里,哽得她难受,难受得眼泪都下来了。 “程亦鸣,你骗人,你骗人……”她垂下头,低声呜咽,“还有,你可不可以不要在叫我的时候加那个’妹’字……难道你什么都不适应了么?” “丹丹……”程亦鸣顿了顿,手抬了抬,又反手放下,狠狠地撑到窗棂上,他的脸愈发地苍白,手指尖微微地颤着,以至于他停顿了很久之后,才能继续,“我真的没有骗你。至于……对你的称呼,也许是我好多年没叫过的,真的忘记以前是怎么叫你的了。如果你不喜欢,我收回;如果你喜欢我像大哥那样叫你,我以后就那样叫吧。快,别生气了。我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糊涂。” 他依旧笑着,说得那样流畅,说得那样云淡风轻,淡到对过去了若无痕,轻到所有的缘由便用一句“老糊涂了”概括。 她还能说什么?她还能较什么真? 也许,她心心念念忘不掉的过去,在他看来,无非是少儿时代打发寂寥时光无意间玩下的一场游戏。如同她小时父亲总爱陪她玩的“过家家”一样,每一次的起始安排和结局,不过都是由她一手策划,父亲只笑着按她说的“鹦鹉学舌”,逗她开心。等到下一次开始游戏时,便将以前的忘得一干二净,须得她再次提醒重复,才能再来。如今,早已是下一次的下一次的下一次……他也同父亲一样,把那过往的“游戏”连同她这个“游戏设计者”一起忘掉得干干净净了。 她于是抬起头来,拭了一把脸颊上的泪,很努力地冲男人笑:“我想我明白了,三哥。刚刚是我唐突了,对不起。谢谢你不跟我小孩子一般计较。” 说话的时候,她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她以为会从上面看出一点点变化来,哪怕一点点。可是,什么也没有,一点点也没有。他依旧靠在窗棂上,冲她淡淡地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觉得呢?你们觉得程亦鸣在撒谎么? 第31章 球场(1) “程,亦,鸣……”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夏文丹吸了一口气,冲着那个白色小球狠狠一打。球不成曲线地在半空中飞行了半截,歪歪斜斜地落在距离果岭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我的夏三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乐华扛了根杆,斜睨了一眼那已不知掉到何方去的球,朝夏文丹走过来。 “我可是数了的,你这一上午了,连个洞可都没进过。这不是你夏三小姐的水平啊!怎么,又和俺安哥哥吵架了?” “去,一边凉快去。你还配来管我?先管管好你自己的那一滩子事儿吧。” 夏文丹取下帽子,顺手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连正眼也不曾瞧过乐华一眼,作势又要打球。 打小她就最看不惯这个乐华。虽说安旭从小也很让人讨厌的。可是,人家就是捣乱生事,也是个领袖;但凡出了事,也还真像大哥那么回事,敢于出头顶责。可眼前这个人呢,打小就只知道跟在安旭屁股后面眼巴巴的;一旦出点屁大点的事儿,躲得比兔子还快。 “乐知理就是个孬种!” 这还是很小的时候,她无意间从父母门前过的,偷听到自己父亲对乐华父亲的评价。印象中,父亲虽然生性严苛,可对自己的下属这样评价,也似乎是空前绝后的。从此,夏文丹也就更看不起总藏在安旭身后的那个“小不点”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乐华的本性不见得有多大的改变,可他的命还真生得好。先是他那个当了多年领导大秘的父亲,不知攀上了哪条线,10年内,一路从副处升至了副部,现在在距离*市100多公里的另外的一个城市当常务副市长。乐华尽管书没读出来,可依仗着他父亲,这几年也混得人模狗样的。现在是他父亲那个城市一个外资公司的董事。干着“光拿钱不做事”的好差事。作为有钱有闲的乐公子,成天谋的就是个吃喝玩乐,这身边换的女人比换的衣服还多。 想到这儿,夏文丹就恨不得像打那白色小球一样把这个讨厌的人也给打出去。 “呵呵,瞧你说的。”乐华整了整自己的帽沿,“我哪有什么事需要去管理的。我又不是我安哥,还掌着那么大一地产公司。我就是一小董事……” “得了,别当离我们远了,你那些风流事儿我们就没听说。上个月,你又把那清纯小明星怎么了?人家好歹有点小名气,在网上那么声泪俱下地说你乐大公子逼她打胎,恐怕影响还是不大好吧?”夏文丹狠狠一挥杆,又一个球偏离着既定轨道出去了。 “你听她瞎掰!她还不是凑着主演的一部新片上演,借着这机抬高自己。”乐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虽说这嘴上硬着,可为这事儿,他没少被自己副市长的爹骂。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 “磨人精”,原想带着新欢来*市避下风头,哪想到又在这里被夏文丹戳了个准。 他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好这时安旭走了过来。 “怎么着,我还正准备找你玩上一局呢。你倒好,丢下小美女,跑这边逗丹丹来了。” 安旭今天穿一身白色球衣,戴一顶白色球帽,被阳光那么一照,还真有点玉树临风的味道。他闲适地拄着球杆,眯起眼看着刚刚被夏文丹打偏的那个球的方向。 这时,一个打扮有些入时的高个子姑娘从安旭背后的方向有些怯生生地向他们走过来。看到安旭乐华,有些娇羞地垂着头,低声唤了一声:“安总乐总……” 乐华一见这个姑娘过来,一扫刚刚的尴尬颓唐,一把揽过她的肩膀,道:“哎,佳佳,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老是这个总过来那个总过去的。这是安总没错。可咱们俩,你还用得着总前总后的那么生分吗?” 乐华转过头对着安旭夏文丹两人道:“来,给介绍下。这是我的女朋友佳佳。佳,安总你认识了,这是夏姐。夏姐的球打得好哦,你可要多跟她学学。”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个叫佳佳的姑娘总给夏文丹一种熟悉的感觉。很大很灵动的眼睛,很深的眼窝,很挺的鼻子,很薄的唇……她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又似乎发现,自己和这个女孩应该素未谋面。她于是冲她笑笑,伸出自己的手:“你好,佳佳,我是夏文丹,过来一起打球吧。 都是年轻女孩子,也就一会儿,夏文丹就和这个佳佳姑娘混熟了。看得出来,这是她第一次打高尔夫,可是她却努力地想让别人把自己看作一个熟手。看到她紧握球杆有些颤抖地挥向那个白色小球,不知怎么的,夏文丹的心底无端升起一丝怜悯。 “佳佳,放松点。其实这个蛮简单的,你只要放松,很快就能打得很好了。” “文丹姐姐,我这个样子看上去是不是很可笑?我是不是特别笨?” “说什么呢第一次打都是这样的。你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可是,乐总刚刚就骂我笨。还说我不懂装懂。其实,我还不是不想让他看不起我。” “所以……”看着眼前那张虽然明显化过妆,却依然掩不住稚气的脸,夏文丹的眉头微微蹙起。 “所以,我跟他说,我从小就打过,只是太久没打忘记了……” 夏文丹望着那张脸,有些苦笑不得。她走上前,扳了扳佳佳有些僵硬的身体,又打开她握球杆的手,重新摆了个方向,“球杆要这样握,对,就是这样,杆慢慢靠近球,身体稳住,看好那个洞。对,就那个洞。好,用你的腰带动上半身,再带动大臂小臂手腕……对,就这样,打!” 球高高飘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很好看的曲线,落在距离洞口不远的地方。 “好,佳佳打得真不错!”夏文丹拍拍手,“你看,只要肯学,这个很简单的。其实,不管以前打没打过,现在不一样都可以打得很好?所以啊,有些东西是不用刻意去追寻的。佳佳,我们和你都是一样的人,不会因为早打了几年的球,就比你高贵。”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你们,不着急哈,过渡一章…… 第32章 球场(2)(附入V公告) 夏文丹的眼睛依然看着那个佳佳打出去的球,目光有些迷离。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不是真的能听懂她说的这一切。可是,潜意识里,她不想这么一个小姑娘跟了乐华。 “佳佳,你多大了,现在在上学吗?”夏文丹转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放下球杆的小姑娘。后者有些不自在地搓着自己的衣角,看似有些不好意思。 “佳佳……” “我19,不,马上就20了。我……早就没上学了。我现在在模特学校……”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头也低了下去。 夏文丹心中的怜悯更深了。她走过去,抓起小姑娘的手,轻轻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各人发挥各人的长处。佳佳身材好,当模特是个很好的选择。对了,你还没告诉姐姐,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抬起对,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我叫程亦佳,文丹姐姐。” 程亦佳! 夏文丹迅速打量了下眼前这张一直让自己熟悉的脸,捏紧了对方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那么佳佳,你家里就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不是的,我还有一个哥哥。” “他叫什么名字,我是说,你哥哥……”夏文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生涩了起来。 “我哥哥,叫程亦鸣!” 夏文丹在那一刻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很清晰,节奏突然加快的带着莫名其妙悸动的。 “那你认识我吗?”她的声音蓦然有些发涩。 “我知道。”程亦佳一口答道:“你是文丹姐姐,是……安总的女朋友。” 夏文丹完全没想到程亦佳会说出后一句话,她有片刻的怔忡,再回头时,却发现不远处的安旭刚好也扭过头来看她。她不知道这么一个距离,他是否能听见程亦佳的话。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与往常似乎有些不同。 “佳佳,别听乐华瞎说,我和安旭……”她看到“安总”朝她们走过来,她于是提高了声音,“只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以前,我他还有乐华,都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对不对,安旭?” 安旭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这样的他反而让她有些心慌,她加了一句:“难道我说得不对,安旭?” “当然……没什么错。”安旭的脸扭过去看果岭那边,“乐华打了一记小鸟球,我这局输了。” “安旭,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夏文丹莫名地有些发躁,这一上午发生的事让她太烦了,可是现在这些烦躁无处可泄,除了面前这个讨厌的人。 “我听着呢。”安旭的口气淡淡的,突然转回头看她和程亦佳,“我输了,所以,今天中午,我请你们所有的人今天去‘圣景天下’吃自助餐。” “我不去!”夏文丹丢下一句。 “文丹姐姐,一起去嘛。”程亦佳的脸上露出无限向往,“我还从来没去过……” “不懂规矩。你算哪根葱,你没去过就要夏三小姐去。程亦佳,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乐华扛着球杆也走过来,一把拉过程亦佳,“走,跟我再去练练球。你看看你那个笨样。要当我的女朋友,这点都不会,连资格都没有。” 看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果岭那边,安旭的脸上才重新露出那种惯常的坏笑:“我觉得,对于我们青梅竹马的那些小韵事,我比较适合在那个环境,讲给那个小妹妹听。”他顿了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二哥今天中午也会去那里。我听说,他的杂志社昨天刚签了那个叫dark.peng的摄影师。如果我没猜错,按惯例,今天中午,他该请人家吃一顿‘开工饭’的。怎么样,要不要我先给他打个电话,让那边给我们把包房留好,我们坐在一起?” 夏文丹什么也没再说,她只是冷眼望着眼前的男人,心底忽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 “圣景天下”座落在*市最繁华的地段,是一家聚集了世界各地近800种美食的自助餐厅,也是安氏名下最大的餐饮企业。由于地段黄金,食品品种丰富,开业以来,一直受到食客们追捧。现在虽是中午,偌大的餐厅内依然人头攒动。 夏文丹的目光淡淡扫过大厅,跟着安旭往前走。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最终会跟了他过来,只是,心底那份止不住的迷乱似乎一直在牵引着她的腿。 推开包房门的那一刹那,室内外的人几乎同时怔忡了下。靠门边坐着的那个人撑着榻榻米试了两下,才勉力站起来,深蓝衬衣衬得一张脸愈发雪白。 “丹丹,你怎么来了?”萧慕风越过程亦鸣,目光飞快扫过自己的妹妹,最终落在安旭身上。 “今天我们一起在**打球。丹丹好久不练,有点手生了。我看她一上午打得不顺,就琢磨着怎么着替她把这口气给顺了。刚好,这边给我打电话,说今天有空运来的澳洲小肥牛,我知道她最好这口了,就带她过来了。我又想,反正大家都不是外人,就让给你们安排到一间房。对了,一会儿,乐华还会带着她的小女朋友过来。” “安旭,这间房我看小了点,一会儿他们过来该坐不下了。要不,我们换间,让我哥和……和这位程先生单独谈。” 夏文丹盯着那人,从推开门的那一刹开始,她的目光就不曾离开过那人。他静静地站在萧慕风身边,安静得如同一缕空气。他的眸微微向下低着,从她这边看过去,只看得到他比女人都还长的睫毛。她以为,她咬牙切齿地喊出“程先生”三个字时,他当会有所反应,至少,那片如羽翼般的睫毛会那么微微地悸动下,可是,什么也没有。她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盯着。可是,的确连一点点轻微的变化也没有。 “何必呢?大家在一起热闹点。再说,现在再说调包房,可能没有了。”安旭笑着,率先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是安g的戏哈…… 重要公告:1小寒抱歉地告诉大家:刚刚接到编辑通知:本文从5月29日(即32章)起,入v,深深鞠躬。2入v后不管大家是否继续支持,小寒都要在这里再次感谢各位。3欢迎长评。25字以上,小寒会送积分。再次鞠躬,谢谢各位亲一直以来的支持。4入v当日,2-3更。 第33章 午餐 “嗨,dark.peng,我们又见面了。萧二哥昨天签了你,在电话里可兴奋得很。今天,也权当给你们庆祝了。你说呢,丹丹?” “我们二哥那个小庙能请得来程先生这尊大神,的确可喜可贺。二哥,恭喜;程先生,欢迎!”夏文丹走上前去,伸出了自己的手。 程亦鸣迅速地抬起眼来,唇边是她熟悉的淡淡的笑,“承蒙萧总和夏小姐看得起,我程亦鸣一定尽心竭力。” 他的手迅速地挨了下她的,凉得有些碜人。她迅速地看了一眼他,而他却依旧垂了眸,目光不曾与她对视。 “那就都坐下吧,还做那些虚礼干嘛?”安旭有意无意间拉过夏文丹的手,把她按在自己身边坐下。萧慕风和程亦鸣在对面坐了下来。 “萧二哥,我给你点了安格斯雪花,我陪丹丹吃澳洲小肥牛……不知道程先生喜欢吃什么?” “我想,他和我们吃一样的吧。”没等程亦鸣答话,夏文丹突然说,“我记得,以前,他也挺喜欢牛肉的。” 像是对安旭解释,又像是对着程亦鸣,夏文丹接着说:“安旭,你不记得了,这位程先生曾经在我们家呆过很多年。以前,你在院子里欺负我的时候,老是他出来帮我。” 安旭盯着程亦鸣,似是努力地在大脑中回忆。 “哦,我想起来了。你以前管他叫‘三哥’,好像还和我在一个学校读过中学……不过,你现在可瘦多了,程先生。” 程亦鸣轻咳了两声,才抬起头来看着安旭:“很久以前的事了,倒让安总见笑了。小的时候不懂事。” “哪里?程先生客气了。那就按丹丹说的,再给你来一客肥牛?几成熟?” “不必了。我现在不怎么爱吃那个,就来点素的吧。” “三哥这些年,兴趣爱好变化蛮大的嘛。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最爱吃彭妈妈做的牛排吗?”夏文丹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似是不经意地说。 “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东西,肯定会有一些改变。以前喜欢的,可能现在就不喜欢了;以前不喜欢的,也许现在反而喜欢。”程亦鸣也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 夏文丹一时有些怔忡,正想着要不要问他那包括“人”不,包房的门又响了。 “一定是乐华到了。” 安旭的话音未落,程亦佳挽着乐华的手臂走了进来。 “哎呀,不好意思,安哥萧哥,让你们久等了。我这小姑奶奶啊,可真笨得……” “佳佳?”程亦鸣看到乐华身侧那个熟悉的身影,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手一撑榻榻米,急着想站起来,可不知是哪里搭不上力,他撑了好几下,硬是没站起来,只余一张煞白的脸,和满脸的汗. 程亦佳显然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自己的哥哥。下意识间,她往乐华身后闪了下。这包间里都坐了些什么样的人啊,只这一瞬间,便明了了个七七八八。 “既然都认识,就少了介绍的麻烦了。来来来,在这边坐下,正好我们还没开始,你们赶得正好。”安旭率先站起来,指了指背对门还空着的两个座位,“你看,座位都留好了,快坐下来。” “对不起,我还有点事,可能要先走一步。”程亦鸣费了半天的劲终于把自己给弄了起来,有些踉跄地走到程亦佳身边,“你是跟我走还是…” “我要陪乐总安总吃饭。大哥,有事你先走,我们再联系。”程亦佳看都没看自己的哥哥,反而拉起乐华的手,往安旭安排的那两个座位上走。 “佳佳……”程亦鸣低唤了声,额上的汗越发多了起来。 “大哥,你管好你自己得了,我的事,你少操心。” “三哥……”安旭突然叫住程亦鸣,“别见怪啊,我这随着丹丹叫一声,也算大家都是亲戚。今天难得聚在一起,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也等把这顿饭吃完再走不是?丹丹,二哥,你们说呢?” 夏文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安旭的旁边,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对不起,我确实……有急事。安总萧总的这份心意我承了。不过,我真的得立即走。佳佳,跟我回去!” 最后招呼这句,程亦鸣的声音中已带了几分戾色。苍白的脸透出几分不正常的青。 这样的程亦鸣是陌生的,陌生到夏文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把他从头打量到脚。 程亦佳再往乐华身后躲了躲,攥紧了乐华的胳臂,犟出一句:“我不回去!” 场面一时有些诡异,就连圆滑如安旭,镇定如萧慕风,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转圜。 “三哥,你看这样好不好?”在一片寂静之中,夏文丹悠悠地开口,“你有事,可以先走。如果,你还信得过我这个……妹妹,我想,你就让佳佳留在这儿吃饭吧。饭后,我负责把她送回你家去。” 程亦鸣转头看向夏文丹,静默了那么几秒钟,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他转身向外走去,脚步快而踉跄。 夏文丹看着他把包房的门轻轻打开又合上,看到那个深蓝的背影如轻烟一般消失在门外。隐约之间,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夹杂着轻咳揪紧了她的心。 “来来来,都坐下来吧,还不饿?”安旭拉了拉夏文丹的手,招呼着众人。夏文丹却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执拗地盯着那门立了好久,久到服务员把一道道菜品都摆上了桌,她才重新回到安旭身边坐下。 “文丹姐姐,不好意思啊!”刚坐下,一边的程亦佳就扯了扯她的衣袖,“我哥就那样,从来说话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你别和他一般计较。他这人啊……” 程亦佳絮絮叨叨的耳语,到后来,夏文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是慢慢地切开自己面前的那盘小肥牛,再切,再切……直到把一盘牛肉切成了碎末。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担心,我就像那盘牛肉样,被你们切啊切啊……切成了碎末。 第34章 程家 餐后,夏文丹执意推掉了安旭和乐华要送的意图,自己带上程亦佳,坐上了自己那辆浅黄小“甲壳虫”。 “你家在哪儿?”夏文丹透过后视镜,仔细地打量着镜子里那张分外年轻的脸。中午乐华灌了她不少的洒,让她的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绯红。 “我家……”程亦佳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嘟囔着说,“在城东,贫民区……文丹姐,我好喜欢你这辆车,开起来,一定……很拉风。可是,我们这些住在‘贫民区’的人,怎么可能买得起?一辈子……也买不起。” “佳佳,人的生活是要有目标,可是,不切实际的目标只能让自己痛苦,让自己迷失。你那么聪明,好好地努力,将来,一定可以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幸福。” “丹丹姐,你不知道,我的幸福就是像你这样,每天可以穿漂亮衣服,开漂亮的汽车,有大把大把的钱可以花,可以随意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佳佳 ……”夏文丹的眉头皱了下,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换了个话题说,“这儿离你家还远,你先休息下吧。一会儿到了我叫你。总得把你亲手交到你哥手上,我才会放心。” 程亦佳已语带呢喃:“我哥……不跟我们住在一起。” 夏文丹蓦地一惊,刹车踩下的时候,手机也适时地响了起来。 拿起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夏文丹。” 那边没有声音。正当夏文丹以为这是一个拨错了的号码时,那边轻轻“喂”了一声。 “程亦鸣!”即便只那么轻轻一声,夏文丹也断不会听错。 那边再度沉默了下,“我妹妹……现在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你就问这个?”原本有些兴奋的声音刹那间平静下来,“放心,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你现在在哪儿?” 程亦鸣直接忽略掉这个问题,只答:“我妹妹住在城东的拆迁安置小区,麻烦你把她一定送到家。 “你打电话来就为这个?”夏文丹不死心地再问。 “是的,就为这个。” “那么,你听好了。你妹妹不是3岁小孩,我更不是。所以,她一定会准确告之我她的地址。即便她不说,我也会问。所以,不劳烦您操这个心。如果……”她顿了下,有些话终究生生咽下去,咽得喉头有些发涩。她对着后视镜看了下后座那个已经睡过去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真的有心,拜托你多关心下你的妹妹。乐华,不见得是个好人。” 那边长久地沉默着,可是电话没有挂。间或有“咝咝”的电流声传过来,夹杂其中的,还有,他或深或浅的呼吸。 夏文丹也没有再说话,只紧攥着手中的电话,攥得那样紧,紧得汗水顺着电话滴下来,在她藉荷色的裙摆上漾开一圈一圈的花。 “谢谢你,丹丹,你说的,我都记下了……谢谢你!” “不客气!”夏文丹飞快地说完,又飞快地按下挂断键。放手机回去的时候,她才发现,除了手,脸上也居然是湿漉漉的。 “我不是你的妹妹,所以,我就不需要你的关心了,是不是?”夏文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扑在方向盘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程亦鸣,你是个混蛋,大混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车平稳地开到城东安置房片区的时候,夏文丹微微有些发怔。她很少到这个片区来,虽说思想上有准备,可看到那一排排颜色鲜艳,安满了防盗窗防盗网的房子,心中还是微微地有些吃惊。 正是下午两点过,安置小区的院坝内摆满了各色桌子。各色人等四个一桌,原本麻将鏖战正酣。一见一辆浅黄色的小“甲壳虫”开过来,竟都放下手中忙活儿的东西,三三两两围了过来。 “啧啧啧,看这小车,好可爱……” “怕要好几十万哦,谁家的?” “看看,看是哪个从上面下来,如果是吃低保的,咱们回头上罗低保那里检举他!” 夏文丹便在这一片忙乱之中轻轻推开了车门。 很普通的裙子,身上也没有任何的首饰,可往那儿一站,围观的人自觉不自觉地便往后退了几步。 “请问,程亦佳的家是在这儿吗?”她问。车上的人睡得正酣,任她唤了几遍也不作声,她只得下了车。 “谁?” 人群重又围拢过来。 “程亦佳!” “哎,程老三家吧?你说的是程老三的女儿,现在去当模特的那个,是不是?”一个年纪大点的太婆最先反应过来。 “对。” 太婆仔仔细细打量了夏文丹一番,才指了指最靠近里面的一幢楼答:“住那边罗。顶楼左边第一间就是。” 夏文丹回到车上,试图把程亦佳弄醒,可搞了半天,那人依然酣睡如初。夏文丹只得放弃。她重新走下车来,问那个太婆:“请问您知道她家里的电话吗?” 太婆再度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笑:“姑娘,她家吃低保的,哪有那些东西啊……” “吃低保……”夏文丹在心底默念了这三个字好几遍,依然无法把它们和程亦鸣的家庭联系起来。印象中,爱喝点小酒却精明的程伯伯,永远和蔼能干的彭婶婶以及现在看上去并不差劲的程亦鸣,怎么着也和这三个字沾不上边。 太婆并不管夏文丹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接下去:“是啊。程老三嗜赌又好酒,程小妹又没个正式工作,不吃低保还能做啥?” “那程亦鸣呢?”夏文丹几乎是不假思素地问。 “谁?程亦鸣是谁?”太婆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看夏文丹,“是程家的孩子吗?” “程老三的儿子吧。”旁边一个老头接口,“去年我见过一回,又高又瘦,程老三说是他儿子,这个姑娘问的应该是他吧?” “对对,就是他。大爷,他不在这儿住吗?” “没有。我就只见过那么一回。这边住的只有程老三和他女儿,没其他人。耶,说曹操,曹操到,程老三来了……” 老头说着,抬手朝里面走出来的一个老头挥了挥手,“程老三,有个姑娘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慢慢开始揭密。 第35章 程家(2) 夏文丹已经快二十年没有见过程铎了。印象中,他还是自己外公的那个勤务兵,高大健壮,虽爱喝点小酒,却总是保留了那么一份清醒。每当看到她,总喜欢伸出他的大手揉揉她蓬松的小卷发。可是,这样的印象实在太模糊了。因为自从3岁那年外公过世,他似乎就转业回了老家,没再在他们家出现过。 可是,再怎么着,现在出现在视野中的这个老头与自己印象中的那个“程伯伯”实在相差太远。只见来人穿着一件说不出来是白还是灰色的衬衫,一只袖子高高卷起,一支袖子随意搭在一边,袖口处还划开好长一条口。头发凌乱着,不知是不是刚喝过酒,脸红得有些不正常。下巴的胡须上还沾着几粒饭。 “谁,谁找我?”程铎踉跄着,走到夏文丹面前,眯起眼打量了下对面的人。满嘴喷出的酒气让夏文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呵呵,小姑娘,是,你找我?”程铎踉跄着又上前了一步,发红的鼻翼“呼呼”地向外冒着酒气,“可是,我不认识你啊。呵呵,好多年,没有小姑娘找过我了……”他笑,露出一口焦黄发黑的牙齿,看得夏文丹的心都绞紧了。她真正怀疑这个人还是不是那个“程伯伯”。 “你,你是程铎?” 不知是不是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叫过自己的大名了,程铎在听到这个问题的同时,有些浑浊的眼睛蓦然间闪过几丝光。 “你是谁?” 这样的问题无疑已经回答了夏文丹刚刚的问题。可是她还是迟疑着,有些忐忑道:“程……伯伯,我是……夏文丹,夏志民的外孙女夏文丹。” “夏文丹,夏志民……”程铎念叨着这两个名字,猛地抬头,“三小姐!” “程伯伯,真的是你!”虽说面对的人如此邋遢不堪,可在真正证实他身份的那一刹那,夏文丹还是禁不住有些激动,“您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称呼我吧,刚刚那样叫,好生分。” 程铎显然也有些激动,发红的鼻头都有些颤动。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几遍夏文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那辆浅黄小“甲壳虫”,才开口问:“丹丹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说来话长。程伯伯,佳佳在我车上。中午她喝了点酒,睡着了,我叫不醒她,才想着向这些婆婆爷爷打听你们家住址,刚好您就过来了。” “佳佳?”程铎绕过夏文丹,走到车上,一把拉开车门,对着那个依然酣睡的人就叫:“程亦佳,你给我起来!” 说也怪,经程铎这么两嗓子,一直叫不醒的程亦佳真的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父亲的那张脸,她一个激灵,一哆嗦就爬起来,打开另一国的门一骨碌下去,两步就躲到了夏文丹背后。 “文丹姐……”她叫,声音竟有些发颤。 夏文丹还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种状况,可她实在受不了那一院坝人奇奇怪怪的目光,所以,她扯扯程亦佳的手,对程铎说:“程伯伯,我们还是上楼去说吧。” 这算个什么样的家啊?说是顶楼,不如说是原来的顶层上临时搭建出来的一个小阁楼。房间总面积不会超过10平方米,四面墙壁黄黑透亮,星星点点带着霉斑,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模糊的墙体。室内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折叠床,一张桌子,再也看不到第五样家俱。房间正中挂了一幅布帘,想来,每天晚上,程亦佳和她的父亲就是这样分睡在布帘的两边吧。 夏文丹立在门口,一时有些怔忡。 “站在门口干嘛,丹丹,快请进……”程铎侧身让过一条道。 “哎呀,你看这家里……”程铎进了屋,略微有些局促,只得指了指那张床,“来,丹丹,这边坐。让你看笑话了。” “程伯伯,您太见外了。”夏文丹毫无犹疑地在床边坐下,目光却死死地停留在床对面墙上挂的一幅照片上。那应该是很早以前程家的全家福。那时的程伯还是个高大健壮,衣着干净整洁的中年人,彭婶微笑着站在他的旁边,中间是穿着白衬衣蓝裤子的程亦鸣和穿着花裙子的程亦佳。 “程伯伯,彭婶好吗?”她望着照片,自然地问。 可是,这个问题却让室内另外两个人长久地沉默。仿佛过了好久,程亦佳才轻轻地说:“我妈妈……早就不在了。” 夏文丹骤然一惊,抱歉的话尚未出口,程亦佳接下去的话更让她瞠目结舌。 “她是被我哥活活气死的!” “被你哥?”夏文丹蓦地站起来,走到程亦佳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佳佳,你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 “佳佳!”程铎没等程亦佳开口,已经几步窜到她跟前,及时截住了她剩下的话。 “丹丹,你别听佳佳胡说。她那时还小,根本就不懂事。她妈那年从你们那儿回去就一直不舒服,后来查出来是胃癌,动了几次手术也不见好,后来终于还是去了。家里也因为她的病欠了一屁股债,所以……” “可是亦鸣……哥为什么不跟你们住在一起?”夏文丹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迷茫了。她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清楚程亦鸣今日的改变是否与他家发生的这些事有关。她只觉得眼前的迷雾似乎越来越多越来越深,越来越让她看不清真相。 程铎混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神情,口中的话却依然平稳:“他很早就自立门户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说他喜欢。” 夏文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程家怎么发动自己的汽车的。她昏昏然地开着车走了大半个小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车开到了以前小时候最爱和程亦鸣去玩的一条小河边。 正是盛夏,河边游泳玩乐的孩子很多,欢声笑语传遍了整条河。夏文丹长久地注视着那些孩子,不知不觉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按下通话记录,找到最近的那一个电话,按动了拨出键。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不要以为这几章没用,很快你们就会知道,它们是很重要重要的几章。 第36章 真相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 “丹丹……” “你怎么不叫我丹丹妹了?”她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尖刻。 那边沉默了下,声音夹杂着几分怅然:“别这样,丹丹……” “你生我气的时候,不都是在后面加了个特定称呼的吗?可是我这个丹丹妹毕竟还是比不上你的佳佳妹……” “佳佳?佳佳怎么了?”那边的声音蓦然间带上了一点紧张,还有压抑的低咳隐隐地传过来。 “她没怎么。她舒舒服服地在我车上睡了一觉,现在已经安全到家了。” 那边再度沉默,沉默得夏文丹一度以为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谢谢。”良久,那边才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不知是不是怕因为称呼再起争执,这一次,连这个也省了。 “程亦鸣,如果你真的要谢我,或者说,如果,在你的心中,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把我当成你的妹妹,我想听你一句老实话。这些年,你,还有你们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家现在是那样的?为什么彭婶那么早就去世了?为什么程伯伯变成现在这样?还有,为什么……”她突然说不下去。 她其实不知道她应该怎么问出其实她最关心的那个问题。因为,她突然害怕了。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夏文丹居然在最亲近的程亦鸣面前害怕了。以前,不论事情是多么的糟糕,不论她犯了多么大的事情,只要在程亦鸣的面前,她都会放松下来。以前,有什么话,她总是第一个告诉她的三哥。不论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好的还是坏的。她和她的三哥之间永远没有秘密,也永远不会吞吞吐吐。 可是,她想像不出为什么他们俩现在会变成这样。 “你说,我们以后长大了,会不会就互相藏着掖着,什么也不肯告诉对方了?”记得有那么一次,她曾经这样问过她的三哥。 她的三哥只是习惯性地揉揉她凌乱的短发,笑。 “除非丹丹有事想瞒着三哥。不然,三哥……这一生,也不会对丹丹有隐瞒的。” 时光,真是世界上最最无情的东西。它悄悄抽走的,不仅仅是那些再也找不回的青春岁月,还悄悄地,偷走了,最纯真的心灵和曾经以为永不会变的诺言。 “丹丹……”那边依然在沉默很久之后,有些艰涩地说了两个字。 “不要再对我说假话!” “我没有骗过你,丹丹!”那边的声音低下去,低得夏文丹几乎听不到最后的两个字,“我们家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妈妈癌症过世,家里欠了债……”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跟你的爸爸你的妹妹住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自立门户?你告诉我,程亦鸣,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丹丹……”那边再度低唤了声,带着淡淡的萧素与怆然。 “我要一个答案,程亦鸣,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那边的呼吸蓦然加重了些,重得夏文丹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 “程铎,其实只是我的后父;而佳佳,也只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而已……”不知是不是电话信号不好,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略微急促的喘息。 夏文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凭下意识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我说……”那边的声音沉重缓慢而苍凉,“我不是……程铎的儿子!” 夏文丹只震惊了几秒,声音便重又恢复平静。 “程亦鸣,我要见你,现在,马上。你在哪里?” 这两句话她说得极快,隐隐带着兴奋。她忽然觉得她已经找到了程亦鸣变化这么突然的原因,更找到了解决他们之间问题的办法。 “丹丹……”程亦鸣仿佛在那边深吸了一口气,他原本是还想说点什么的,可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答了句:“我在市中心的**咖啡馆等你。” 挂断电话的时候,程亦鸣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满头的汗。站得太久,腿僵得有些发颤。他扶了一边的桌子沿,慢慢让自己的膝盖能弯曲下来,试了好几下,才在桌子旁边的那张旧藤椅上坐下来。他枯坐在那里,随手燃起一支烟,和着青烟袅袅,目光投向迷蒙的窗外。 盛夏的午后,阳光明晃晃地落在树梢上,让知了不知疲倦地聒躁着。孩子们在并不宽敞的院坝里疯打笑闹,叽叽喳喳的声音透过窗前那密密匝匝的树丛传过来。 每当这样的午后,总能让程亦鸣忆起那些有些久远的往事,想起那个摔倒在地穿白裙子的小姑娘。他的唇微微向上弯着,目光柔和,神情淡然。 原来,甜蜜的感觉也如同深刻的伤痕一样,可以记忆得那么久那么久……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好久,直到第三支烟又一次燃到了他的手指,他才惊觉。抬腕看看表,距离跟夏文丹通电话已经过了快40分钟。他匆忙摁灭了烟,撑着桌沿站起来。猛然的起身,除了膝盖惯例的针刺般的痛,连头也似乎又几分晕眩。他匆忙摸出随身的一个药盒,倒出一堆红红白白的药吃了,等那阵晕眩过去,才匆匆走出了家门。 到达市中心**咖啡馆的时候距离程亦鸣约定的时间已大约过去了1个多小时。站在门口,他没有立即去推那扇大门。他不知道自己刚刚是中了什么邪,居然把那个隐藏多年的秘密告诉了丹丹,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一刻,会答应丹丹见面的要求。明明,在那么多年以前,自己就已经发过誓,此生,丹丹只能是自己的妹妹,和佳佳一样,是自己心爱的小妹妹。自己会竭尽全力爱她疼她怜惜她照顾她,然后,看着她嫁给一个好男人,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幸福地生活一辈子!可是,这次重遇丹丹,才那么一点点时间,自己居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自己居然会答应她单独见面的要求…… 程亦鸣的手久久地停滞在半空中,目光迷茫。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也许丹丹等得不耐烦,早就离开了…… “程,亦,鸣……”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夏文丹一张浅笑若曦的脸出现在程亦鸣面前,“怎么不进来?以为我走了?我才不会走呢,这么难才约到我们的大摄影师,连一句话都还没说上,我怎么舍得走?” 夏文丹吐了吐舌头,不由分说地拉了程亦鸣的手臂就往里面拖。 “丹丹,别这样。”程亦鸣不动声色地从夏文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率先跨进大门,径直走到靠窗的一张桌子前坐下。 夏文丹还不及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问:“你凭什么知道我刚才就坐在这儿?” “这儿就三个靠窗的座位,而这个是最靠里面的一个,按你一贯的风格,这儿空着,你一定会坐在这里。再说,卡布其诺也就你爱喝……” “程亦鸣,为什么?”夏文丹望着眼前这个平静地述说着自己爱好的男人,突然打断,“你为什么还是这样了解我?你为什么对我的爱好还是记得这样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震惊吧,呵呵,不过,这只是冰山一角,后面,有的是让你们震惊的东西! 第37章 咖啡馆 “因为,我是你的三哥?”他望着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慢而清晰,“我跟你一起长大,我当然了解你,作为一个哥哥当然需要对妹妹的爱好记忆清楚。” “你撒谎!你又在撒谎,对不对,程亦鸣?别再骗我了!刚刚在这里等你的时候,我想得很清楚。我知道你因为程伯伯的事故意避开我。你自卑的心理又开始作祟,所以,这次回来,你一直把和我的关系撇开……可是,这些有什么关系。我想,不论是我,还是我的家人,都根本不会把这个当成一回事。他们知道你,更了解……”夏文丹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声音刻意放低了些,“这些年来,我对你……” “丹丹……”程亦鸣突然打断她,“你想得太多了。” “程亦鸣,你听我说完,你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等这么一天,要把有些话好好地完完整整地给你说清楚!” “你不用说了,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程亦鸣端起面前的白水喝了一口,目光淡定,“其实,有些话,我也早就想跟你说清楚。” 夏文丹的心莫名地乱跳了几下,不安的感觉顷刻间笼罩了全身。可是,她依然在笑,虽然勉强,却带着她特有的执着。 “可以。不过,是我先说的,所以,请你先听我把想说的话说完。” 她的手交叉放在桌沿上,握得非紧,紧得每个指关节都发白。而脸却越发地红起来。 “不好意思,我一会儿还有事。所以,对不起,我想先说。”程亦鸣望着眼前那张脸,它略微地低着,只看得见那头微卷的蓬松的短发。从小,它就和它的主人一样,有些执拗地立着。 “看吧,这样的头发,须得在它完全长成之前,就‘咔嚓’一下,止住那份子不羁的势头,才能最终形成你希望的发型……” 不知是好多年前,他站在夏文丹的发型师旁边,听那个胖胖的发型师絮絮叨叨,看着他一剪子一剪子地剪掉她的短发。最初,她也哭,看着满地的卷发。可慢慢地,她就习惯了,习惯了自己被发型师打理的发型,习惯了那些不羁在岁月中慢慢地磨平。 所以,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抑或发型,抑或感情! “亦鸣……”夏文丹几乎要把自己的手指都捏断了,才捏出这么个称呼。不论怎样,今天,她必须得搏一把! 可是,程亦鸣根本没打算给她这样的机会。 “丹丹,你听我说!”程亦鸣伸出手去,抬起她的脸,让她的眼睛和自己的,直直地对视。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大而灵动,明而清澈,亮而纯真!这是丹丹独有的眼睛!是他程亦鸣日日夜夜惦念着的眼睛!可是,他再也配不上,这样的灵动,这样的清澈,这样的纯真!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淡定,让自己的目光漠然而冷戾。 “丹丹,别任性,你听我说!” 他又一次说了他的丹丹任性。那些年,那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早已长成今日这般的优雅从容,却又一次被他用了这两个字。她不再是那个做错事便张惶失措的小女孩了,也不再是那个任性调皮不听他招呼的“小坏蛋”了,可是,他还是这样沉下脸来,狠下心来用了十多年前评价她的两个字,她最不愿意听到感觉最难受最委屈的两个字! 果然,夏文丹原本还挂在唇边有些调皮的笑倏地隐去了,原本红彤彤的脸刹时变得惨白,原本交叉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微微地发起颤来。 “三……哥……”夏文丹连声音也发着抖,可是她努力地想稳住自己的声线,努力地想让那个调皮的笑回到自己的脸上,努力地甚至是可怜兮兮地望着程亦鸣。以前,每当她真的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只要她能摆出这么一副模样,她的三哥便会心软,她的三哥便会真正地又一次原谅她。她以为,他们即使分别了7年,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可是,她忘记了,他们毕竟分开了7年。 7年,什么都有可能改变。 包括人,包括事,包括,她的三哥! “丹丹,你听我说。”程亦鸣转头轻咳了两声,许是为了掩饰,许是为了别的什么,这一转头,他的目光不曾与她的再对视,他只是保持着他平静的声线一点一点地继续,“我想,这么多年以来,你……对有些事,可能有些……误会。” 他顿了下,喝了口水,依旧没有抬头。不过,他能感受到一直游离在他头顶处的目光,多样的,颤抖的,带几分热烈,有一点犹疑,夹杂着伤心…… 伤心! 多少年以前,他曾经对着那片浩淼海滩暗暗发誓:穷尽一生,他也要护着她的周全,这一生,不会让她伤心! 那时,他哪里会知道,这一生,伤她最重的,其实,就是他! 他的心着狠狠地一揪,揪得他眼前突然黑了下。他不着痕迹地抓紧了桌沿,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依然保持着平静。 “我这样说,丹丹,你明白吗?” 令人心跳加快的平静,平静到他不得不把桌沿抓得更紧。 “三哥,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这么些年,我到底误会了些什么?” 长久的静默之后,夏文丹平静如水的声音在午后的咖啡馆中静静地响起。 “你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虽然艰难,这句不知练过多少遍熟悉到吃饭睡觉一般的话终于说出了口。心揪得宛如一只铁手,一把一把地向外掏着肉。可是,他却笑了,笑着突然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女孩。 “丹丹,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些年,你一直误会着……” “三哥,我不懂。你刚刚说的,我一句也没听懂。”对面的女孩只是不断地摇着头,蓬松而略有些凌乱的短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让人目眩的金光。 不知是金光晃了眼,还是夏文丹大幅度的摇头晃了眼,程亦鸣只觉得自己就快吸不上气来,头晕得厉害。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那些药能维持的时间的确是越来越短了。所以,他得赶快。 “丹丹,不要任性!”他再度说。一个下午,不到半小时,这句话,他已说了两遍。配合着这句话,他的脸跟着沉下来,“你什么都懂,你只是不愿意去面对。以我们这么多年在一起的经历,我说的什么,你不会不知道。你只是还是当年那个任性的娃娃。我记得,那年,你让你妈给你买一个一个玩具,你妈没有同意,你就坐在那个橱窗前,哭了一个下午;还有那年,我妈做了你喜欢吃的菜,可是被你二哥抢光了,你也是守在餐桌边,望着那个空盘子一直哭一直哭……你就是这样,你执着着很多东西,有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喜欢,也许开始是的;可是,到后来,这样的执着就变成了必须得到的执拗。” 最奇怪的是,说这么大番话,他中间竟然没有丝毫的停顿,如斯流畅。这番话,他准备过,但并不是逐字逐句。在过去的岁月中,他不只一次设想过今日的场景。他太了解她,所以,他对她可能的每一种反应都设计了应对的台词。可是,说得如斯的熟练却还是让他惊讶,仿佛真的是由心底深处发出的一般。 唯一的不同是,他曾经对着镜子练习,想像着那就是他的丹丹的眼睛——明亮的纯真的眼睛。而现在,他却没有勇气再面对。他再度垂着眸。 “三哥,不是这样的,不是的,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也许,以前,对玩具对自己喜欢吃的菜,我曾经是这样;可是,对你,一定不是这样的。你应该知道,你明白,我……”夏文丹嗑巴着,却说得极快,仿佛以这样的速度让自己更加有勇气一般。 “我,觉得是!”他的确没有时间再说其他的了。所以,他只能用这样简单的四个字。简单而直白,简单而□裸,简单而血淋淋! “三……哥……”声音抖得比刚才更加厉害些,带着一点生涩和低哑,“你……能不能……抬起头来……” 程亦鸣慢慢地抬起头,如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慢而凝滞。不过,终究还是抬起了他的头,还有眼睛。 他望着她,目光平淡。 宛如多年前,她每每做不上题耍赖时,他总能一眼让她收敛下去好好地面对自己的作业那般的目光——淡而认真,定而疏离。 即便当年,她再顽劣任性,面对这样的目光,她也会乖乖地收势听话,好好地按照他说的话一板一眼地去做。而现在,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顽劣少女,如斯目光,她便更当明了他当下的意见。 她没有选择,她只能服从,如同,那些年的每一次! 她望着他,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身体深处有个东西似乎轻轻地碎了,没有声音,却散得干净。刹那间,那个地方空得厉害,空得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在现实中。她想,也许她是穿越了,像现在流行的那样。可是,她分明听见自己的嗓子那里还在发音。虽然涩得厉害,哑得厉害,可是它还是发出声来了,一字一顿。 “谢谢……你,我想,我……终于……明白……了。”她猛然站起来,不敢再看他一眼,不敢再在这里停留一分钟。她蓦地站起来,目光并不看向他,只是急急地说:“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起得那样急,以致带翻了桌上的咖啡。深咖色的液体顷刻间流了一桌,迅速地浸入她藉荷色的裙边上,幻变成奇异的一块一块图形,如同,破碎的心。 程亦鸣直到那个有些踉跄的身影消失得再也看不到,才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可是,他的手抖得很厉害,厉害到他根本无法把那杯咖啡送到自己的嘴边。他看着那杯咖啡荡出来,泼洒在桌子上,和夏文丹打翻的那杯融合在一起。 她那杯,是卡布其诺;他这杯,是拿铁。如今,那杯面上的奶油和这杯纯色的液体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宛如分离太久终于团聚的恋人,在桌子上呈现出令人目眩的图案。 有侍者立刻拿着抹布过来。 “不要擦,请你不要擦。”程亦鸣看着那张抹布接近那个图案,突然轻声说,“他,抱着她呢,请不要,打扰他们!” 侍者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用手护着桌上那一滩咖啡液体的人,有些惶恐地退开。 程亦鸣看着那些奶油泡沫一点一点地在咖色的液体中融化,契合,消失,突然轻声道:“如果,我们真的能像它们,该有多么的好……” 然后,胸腔那里,终于四分五裂。他的意识,也终于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我默默地捂脸顶锅…… 第38章 变化 “你说什么?”萧慕风坐在自己宽大的皮椅中,望着一脸笃定的妹妹,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我说,我暂时不想出国了,我,要,在,你这里上班!”夏文丹往前走了两步,俯身望向她的二哥。 “你,你,你是不是疯了?”萧慕风推开椅子猛地站起来,伸出手摸了摸夏文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夏文丹一把拉开萧慕风的手:“我没疯,也没发烧,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你的签证上周就下来了,学校也联系好了,除了机票,你什么都有了,你现在一句话说不去了,要来我这里上班,你不是有病是什么?”萧慕风盯着自己的妹妹。可是,后者的目光不曾闪避,她迎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如同她每一次离经叛道作决定时的那样。 萧慕风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摸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深吸了两口才开腔。 “说吧,这次又为了什么。又跟妈斗气是不是?我知道她昨晚说了你……” “不是,我没那么小气。”夏文丹上去抢过萧慕风的烟,一把摁灭在烟灰缸中。 “怎么,你不是最喜欢看男人抽烟么?”萧慕风笑,对这个妹妹,有的时候,他真的是无可奈何。 “可我现在不喜欢看你抽烟。”夏文丹发狠地在烟灰缸中把那支烟摁得只剩下了烟丝,才继续说,“不管你认为我神经病也好,我突发毛病也好,我现在就是不想出国了。我要留在你的杂志社,体会下真正的工作生涯。然后……”她猛地停住,目光变得迷茫,宛如一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兔 “然后怎样?”萧慕风望着自己的妹妹。这样的文丹是他所不熟悉的。 以前,他们的文丹是家里的“开心果”,无论什么事,到了她那里,她总是哈哈一笑,反过来逗得他们开心。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心果”也开始有了迷茫和忧愁…… “然后,我也不知道,二哥。”夏文丹收回飘远的目光,笑,“也许我会再出国,也许,就留在你这里打一辈子工!” “你跟爸妈说过你的想法没有?” “我会跟他们说的。只要你先同意了,我今晚回去就跟他们说。然后,明天我就准备到你这儿来上班了。” “你……”萧慕风这才发现,自己的妹妹不像是在开玩笑,她似乎比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你打算到我这里来干嘛?”他摊开双手,“我那个杂志社只有编辑和记者,然后就是总编。你能干嘛?” “我作记者啊!你妹妹我好歹是中文系毕业,你那点破文字,我还是能采会写的。” “丹丹……” “好了,我当你是答应了。我现在就去给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我的决定。88,我的二哥。谢谢。”夏文丹走上前去,给了还莫名其妙着的萧慕风一个大大的熊抱,还小小地在他的脸上轻轻啄了一口。 走出萧慕风办公室的时候,夏文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自从那天离开咖啡馆后,这一个多月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她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来平复情绪,再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她最后悔的,是这许多年来,竟然没有一个“闺蜜”,可以在这个时候听自己倾吐,给自己提点意见。而那个所谓的“蓝颜”这么些年来除了不断给她“下套”看她笑话外,实在想不出还起过其他的什么作用。所以,她只得一个人在漫漫长夜中揣度摸索,在愤懑不平中自怨自艾,在片断回忆中比较犹疑……她曾经哭过骂过伤过心发过誓,不过,她从未想过的,是放弃。这大半个月里,她不断对自己说的同一句话就是,程亦鸣和我分开得太久了,所以他不了解我,所以他会那样说。我得让他重新认识了解我,我得让他喜欢上我! 昨夜,在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后,她的大脑终于灵光一现,想起了她哥的杂志社。 我要和他近距离接触,让他有机会重新认识和了解我。他一定会改变对我的看法的,他一定会重新喜欢上我的。我相信! 她捏着拳头睡下的时候,就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所以,她现在唱着小调往电梯走的时候,已经恨不得和全世界一起来分享她现在的快乐。可是,只一转角,她看到了他。 程亦鸣,就站在那个拐角处,安安静静的。 夏文丹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消散,就硬生生地滞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在嘴角凝成一个奇怪的表情。她僵立了那么几秒钟,还是主动上前冲那个苍白着脸的人“嗨”了一声。 “你好,丹丹……”程亦鸣没有动,只是暗哑了嗓子回应了一句。 “你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不舒服吗?” 她望着他,只是刚刚迎头碰上那么一瞬,一个多月前咖啡馆的一幕似乎便抛在脑后。她忽然发现,什么难受也比不上看不到他的难受,什么伤心也比不上他不理自己的伤心。只要他还在,只要她还能呆在他的身边,只要她还能和他说上话,其他的,都不重要了。所以,这一刻,她的好心情随着这份邂逅越发地达到了顶点。她僵硬的嘴角也随着这份好心情重又灿烂起来。 “我……很好,谢谢关心。”他的神情依旧疏离淡漠,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在她目光的注视下微微地垂了眸。 “对了,听说你在我二哥这里当摄影记者?”她故意忽略掉他的疏离,表情语调跟往日并无二异。 “是。”程亦鸣依然看着自己的脚尖。 “那太好了。”夏文丹边说边向他走近,“三哥,我以后要多向你学习了。” 程亦鸣猛地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夏文丹呵呵一笑,甩甩自己的乱发:“我二哥今天录用我了,让我在这里给他打工,做文字记者。”她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所以,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你这个‘老板凳’可要多帮帮我这个‘新板凳’哦。” 夏文丹是哼着《我是猫》离开的。电梯门阖上的那一刻,程亦鸣甚至听到了她“喵喵喵”之外切切的笑。 他是撑了一边的墙才让自己不至于顺着墙壁滑下去的。努力张大了嘴,让呼吸变得不是那样奢侈的事。 出院时医生的话还言犹在耳。 “回去后还是需要多休息,万事保持心情平静,按时吃药,不要太操劳。如果你继续再这样下去,你的心脏……不会太好……” 休息平静不操劳——他何尝不想。如同,他何尝不想,对着夏文丹的时候,狠狠地拥着他,给她一个同等的灿然的笑。可是,这些如同现在的这个呼吸,都是奢侈的事,他,程亦鸣,消费不起! 他撑着墙,看着电梯的数字由30下到25,再到20,他突然像醒悟过来一般,双手交叉撑了墙,以他最快的速度挪回不过几米之外的自己的办公室。他撑着自己在窗前的那把高背靠椅上坐下,迅速翻出抽屉中的一个遥控器,然后,慢慢地把自己转过来,以最快的速度打开窗帘,让目光能透过那几扇明晃晃的玻璃看到20楼以下的情景。 这间办公室和这把椅子是萧慕风让人给他安排的。办公室就在萧慕风办公室的隔壁。虽然萧慕风一个月也来不了这里几天,但是,这大楼至高点风景最好的一席毫无疑问是留给他的。而程亦鸣这间,是整栋楼除了萧慕风办公室外,风景第二好的地方。第一任总编辞职后,便一直空着,无形当中,便成了这间杂志社的一个象征。无数人把这里看成是杂志社真正当家人的办公室,更有无数人无数次地揣度,到底是谁,能再度坐进去。所以,第一天来的时候,当萧慕风让他的秘书领着程亦鸣走进这间办公室时,整间杂志社关于他的猜测几乎达到了顶峰。他原是个淡定随意的人,开始倒也不曾注意过这些事,直到来了那么几天,每每在茶水间,看到众人见他唯恐避之而不及的目光时,他才觉得有点那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以前,他倒也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这样的目光让淡定若他也终于忍不住,找到了萧慕风的秘书,才明白了这间办公室背后的那些故事。他于是找了萧慕风,想换去其他的办公室,可后者只是摊开两手,告诉他,由于近年来杂志社扩张迅速,现在要想再找一间办公室,已无可能,让他安心入住,好好工作,以资报达。至于那把椅子,想来更是奇异。这萧慕风如同知道他程亦鸣颈椎腰椎的问题一般,硬是搬走了这办公室中原本的低背木椅,换上了这高背可移动的皮椅。最绝的是,这把椅子转个180度,这30楼以下的景色,倒是真的尽收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章起,会有一些变化的…… 第39章 工地(1) “你是搞摄影的,这样的位置,想来,能让你对这个城市迸发出更多的灵感。”那一天,萧慕风站在落地窗前,递给他一支烟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他不置可否。虽然,年少的时候,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终有一日,自己能拥有这么一间办公室,有大幅整壁的落地窗,能近距离地观察那些在城市上空呼啸而过的各样飞机。然后,回到宽大的设计桌前,开始设计他自己的飞机…… 可是…… 没有曾经了,也没有以后了。虽然他今时今日终于拥有了这样一间办公室,可他的心脏却再也负荷不起这样的美景。 当然,这些话他没有对萧慕风说过。他只是微笑谢过他的周全,而在日复一日的进出中,永远地拉上了那幅窗帘。 今天,是他进驻这间办公室以来,第一次拉开这幅窗帘。他有些微喘,刚才那一系列的活动,让他原本就不怎么安分的心跳得那样杂乱无章。可是,他无暇去顾及了。他只是紧紧地盯着下面,30楼以下。 从他这个角度看下去,那里所有的一切形同蝼蚁。而且,每多看一分钟,心脏的跳动似乎就多快了一分。可是,他不打算放弃,他只是盯着某个点,牢牢地盯着。 终于,那个点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点。他的瞳孔急剧地放大着,他抓紧了椅子扶手,僵直了腿让自己站起来,靠在那扇窗前。 丹丹今天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像火一般,耀眼而炽热,如同,她的人。 他在身上摸索到一支烟,迅速地点上,有些颤抖地凑近嘴边,深了两口。那个红色的点在烟雾中变得有些模糊。他眯了眼,努力地想看清那个点。 他几乎可以想像那个点现在的样子。甩着自己的短发,继续着《我是猫》,脸上是没心没肺的笑。 “丹丹……”他低吼。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在那片迷雾中去捕捉那个点。指尖触及玻璃,陡然的凉让他猛地惊醒地来。他颓然放下手,看着那个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外,却不曾再发出一个音。 给刘松打电话的时候,程亦鸣依然站在窗前抽烟。 天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沉的,一大片乌云慢慢地压过来。 就要下雨了。 不知道丹丹带伞没有?她今天没有开车,如果没有带伞,不知道会不会淋雨。 程亦鸣就这样出神地想着,以致于刘松在电话那边喂了半天,他才回过神来。 “你灵魂出窍了?” “没有。我刚刚在看天,要下雨了。” 那边停顿了下,可能也在看天,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你神经病啊?打电话来就为跟我说这个。” “我可能会有一个新同事。” “这关我什么事?”刘松捏着电话还在想着这人中午吃啥了怎么尽说些不着边的话。可那边下一句话直接就让他差点晕倒了。 “是丹丹。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她前段跟我表白来着,我上次住院也是为这事。” “亦鸣……”刘松想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低低叫了声。 “刘松,我是不是很……卑鄙,很……特别地不要脸?”那边的声音不时夹杂着几声低咳,语调却是一贯的淡。宛如每天说的那些“吃过饭了”一类的话。 “亦鸣,你怎么能,这么说自……” 那边似是根本没在意刘松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往下:“我明知道,明知道自己是那样的……一类人,早在那么多年前,从我走进那里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辈子,都没有资格再去爱丹丹,再去和她在一起。我对自己说,我不应当再创造机会和她在一起的。可是,她一旦给我打电话,或是,一旦看到她的人,我还是忍不住。你不知道,刘松,刚刚我听说丹丹要来做我的同事的时候,我竟然是开心的,非常非常的开心。刘松,我真是个坏人,不折不扣的。我应该立刻辞职的,我不应该再在这儿呆了,我应该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可是,我不愿意这么做,我控制不了自己,刘松,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办?” 电话那头长久地静默着。刘松什么也没说。或者说,他其实明白,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是一个倾听者。他听着那边的淡定渐而激昂渐而迷茫渐而呼吸急促,夹杂的咳嗽愈来愈大愈来愈频繁,终于忍不住打断:“亦鸣,随缘吧。” 那头唱着“独角戏”的人仿佛猛然被惊醒。 “咳咳……你说什么?随缘?!咳咳……什么意思?” 刘松怔忡了下,终是开口。 “亦鸣,我常在想,人的一生也许从出生便是注定的。譬如你,如果不是你家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你如何会是今天这般模样,也许说不定早就和夏小姐琴瑟相合,举案齐眉了。现在,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不可更改了,可是你们还能碰上,我觉得,这未尝不是你们之间的一种缘分。我想,你应当珍惜。不论它最终的结果会是怎样,至少现在,你应该好好地去把握和享受。”刘松顿了顿,终于还是说了最想说的一句话:“这些年,你过得……实在太苦了。” “可是,刘松,你不了解丹丹。她是那样美好那样纯洁那样善良的一个姑娘。我不能给她一点希望。你明白吗,哪怕一点点,我怕,我再也……”程亦鸣来不及说出剩下的话,急促的咳迅速地淹没了一切。 “亦鸣,你才刚出院,不要太激动。你平静下来,你听我说。”刘松在电话这头急急地说,“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现在这样,对这个好姑娘的伤害该有多大?如果你不能接受她的爱,至少,也和她保持一种正常的关系,不要太过伤人害己吧。” 那一日,程亦鸣终是什么也没再说,便挂了电话。直到很多年后,想起那天,他都一直后悔跟刘松的这个电话。他常在想,如果那天不打这个电话,如果那天,没有把刘松的那番话放在心里,他会不会作出另外的选择,而一切又会不会因此而不同。 第三周周二的早上,夏文丹终于有了第一次和程亦鸣单独外出采访的机会。 那是一条社会新闻。某工地农民工因为薪金纠纷和老板久谈不下之时,愤而爬上了20多米高的塔吊。这种新闻,一贯在他们杂志中占不到什么版面。可是,却是夏文丹热衷的类型。禁不住她的左磨右缠,萧慕风无奈之下答应了她去现场采访。 “二哥,如此社会关注的热点,我们杂志也得留它一席。还有,我猜,现在的场面一定火爆,需要一个好点的摄影记者跟我一块去如实记录。不如,让你的御用摄影师和我一起去吧!” 于是,夏文丹在萧慕风的挤眉弄眼中,终于为自己争取到这么一次机会。 那是一个多么混乱的现场啊!夏文丹和程亦鸣赶到现场的时候,塔吊周围已经站满了人,三三两两间,指手划脚。不知是谁报了警,警铃还在喧嚣,举着喊话筒和抬着气垫的警察正拨拉开众人,往塔吊方向靠近。离塔吊最近的一排人着典型机关干部服装,正举着喊话筒朝上面喊话。旁边是已经瘫软的两个农村装扮的妇女。 “麻烦让让……”夏文丹还是第一次真正面对这样的场面,一时间说不清楚是兴奋还是焦急。只顾着攥起自己的包,不要命地往里挤。 “丹丹,慢点……”她的一只手自然地被他牵起来。他挡在她的身前,牵着她的手,小心地往前挤,并不强壮的身体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那些不断往前拥挤的人。 夏文丹蓦地有些发懵。10岁那年,她吵着要去看元宵灯会,如潮的人山人海中,也是程亦鸣,如今日一般,紧紧攥着她的手,把她牢牢地护在胸前,替她挡掉那些拥挤与喧嚣。 “三哥,我怕……” “只要有三哥在,丹丹什么也不用怕!” 那时,她抬头望他。还是寒冬的季节,他满头的汗,却笑得灿烂。 此刻,她抬头望他。初秋的天气,他还是满头的汗,脸上却没有了那份熟悉的灿然的笑。 可是,他的手还是攥她攥得紧紧的。这样的紧,好多年不曾体会,夏文丹故意放慢了脚步。 “丹丹,挤到哪里了?靠我这边点。”她陡然放慢的步子让他误会,他拉着她把她往自己这边再挪了挪。 “没有,三哥,我很好。”她忽地有些语塞,喉咙分外生涩起来。 “真的被挤到了?”她略微异常的声音立即让他轻轻地把她往自己这边一带,已俯头在她全身逡巡,“挤哪儿了,是不是又挤着脚踝了,让我看看……” 她抬头,对上他分外焦急的眼,一股久违的热潮突然汹涌起来。她不管不顾,反手搂上他的腰,不断地说:“没有,没有,我哪里都没被挤到。我只是感觉很好,太好了,很久都没有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给点甜的,可是又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第40章 工地(2) 美好的东西总是太过短暂。不过就是一瞬,夏文丹和程亦鸣已经顺利来到了离塔吊最近的地方。出示采访证后,他们顺利地进入了警界线。也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程亦鸣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夏文丹还搂在自己腰上的手。 “开始工作吧,丹丹。”面对那个有些受伤的眼神,程亦鸣微微转头避开了。 夏文丹还来不及为自己哀伤,头顶上传来的呼号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你们都让开!我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不把我们工人当人,每天逼着我们干足12个小时,到头来还要克扣我们工钱。你们不是人,是魔鬼!” 那个农民工,站在那么高的塔吊上,从夏文丹这边看上去,只模糊地看到一个黑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从那个不断晃动的点上,她也知道他的内心该有多么绝望而无奈。 “难道,我们就该是只能付出不能得到的一类人吗?我们也是人,和你们一样的人。我们只是要个公平,公平的付出,公平的得到,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虽然距离那么远,可那个人的声音如斯清晰,清晰到每一个字都宛如砸在夏文丹的心上。她抬手在额前做个“凉篷”状,想看清那个人。 可是,来不及了! 她眼睁睁看着从另一个方向爬上去的武警在刚刚接触到那个点的刹那,那个点猛然向前一晃。 事隔多年以后,夏文丹还是会经常想起当年工地上的那一幕。她一直不知道的是,当年,那一刻,那个农民工究竟是没站稳还是早已下了决绝的心。可是无论是哪一样,结果都是不会改变的。 她亲眼看着那个点从20多米高的塔吊上“潇潇洒洒”地落下来,落在地上,“砰”然一声闷响,鲜艳的红四散溅开。她周围的人“哗”的一声全拥上去,那两个本就瘫软在地的农村妇女,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无力地向那堆血肉交融的东西匍匐而去。 “难道,我们就该是只能付出不能得到的一类人吗?我们也是人,和你们一样的人。我们只是要个公平,公平的付出,公平的得到,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刚刚,他那段震耳发聩的话还在耳边,如今,他已经永远闭上了嘴。 是否,付出得不到回报的人,最终的选择都只能是这样? 生存抑或毁灭,只能选择后者! “丹丹,丹丹,你怎么了?别怕,三哥在这里!” 恍惚中,她的手被另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拉了,人也忽地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夏文丹下意识地冲着那片温暖缩了缩自己,紧紧地把自己的身体蜷在那份温暖之中。 12岁那一年,她参加学校组织的童子军。因为好奇,和另外两个同学擅自更改了学校预定的行军路线,和大部队走散。后来迷了路,在暗夜的森林中,面对四处野兽的鬼哭狼嚎,她们三个人连哀号都失了气力。她记得,她抖得连意识都不清醒的时候,是她的三哥最先发现了山洞中的她们。她记得,他也是这样抱着她,紧紧地,分外温暖的。 “别怕,丹丹,三哥来了!” 她这才发现,现在,她居然和那个夜晚一样地发着抖,她甚至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牙关上下打架的声音。 “别怕,丹丹,三哥在这里!” 声音如同当年,可是,却少了当年的淡定沉稳,带着一份奇怪的轻颤。 夏文丹猛地抬头,才发现,她所依靠的那个胸膛,那个原本强壮温暖的胸膛,竟然也在抖。不是如她一般的颤抖,而是说不出来的怪异的悸动。虽然,他的手紧紧地抱着她的身体,可是,他的脸上却明显有掩饰不住的难受。而她,分明就是那个让他难受的源体。 夏文丹猛地推开他,程亦鸣趔趄了下,好不容易才站稳自己。 “抱着我是件让你难受的事,是吗?”她问。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脚步快而踉跄。 程亦鸣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小半个小时以后了。农民工的尸体已经搬走,那两个农村妇女也不见了踪迹。公安消防劳动部门的人员及建筑工地的老板正围在那一摊红红白白的液体面前谈论着什么。夏文丹站在他们当中,不停地记着什么,平淡的表情中什么也看不出来。 “程亦鸣,快点!”她看到了他,冲他挥挥手,再指指身侧那一滩液体,宛若真正的工作伙伴一般。 程亦鸣深吸了两口气,拿出相机,走过去。 “你不会吐吧?”走到近前,那人突然凑过来,冲他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程亦鸣一楞,下意识间,快门已记录下那片血淋淋的真实。 “结果,你真的不会吐。”那人依然凑在他耳边,宛如自言自语,“结果,唯一能让你不舒服的,是我。” 他的手抖了下,那滩血淋淋也定格成了模糊的红云。 “你晕血,还是站远点吧。”他说,重又端起相机。 她一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没开口,只低了头,默默退过一边。 程亦鸣拍完照的时候,看热闹的人已走了个七七八八,现场余下了,除了有关部门,就是包工头。 “我,我已经通知发包方了。他们……正在赶过来。”那包工头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只不断地向着公安部门的人解释。 程亦鸣望了一眼离这群人远远地站着的夏文丹。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默默地收好自己的相机,程亦鸣还是朝着她走过去。 “这个事,我想做深度报导。如果你愿意,我希望我们能好好配合,做一个漂亮的题。” 她的头顶宛若长着眼睛,还没等他在她身前站定,她已然抬起头来,直丁丁地望着他。 “………………” “他太可怜了。他付出了那么多,却连那么一点……都得不到……” “………………” “程亦鸣,你有没有听我说?” “我……” “安总来了!” 还没等程亦鸣说话,现场又是一片喧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刚停好的那辆香槟色的“阿斯顿.马丁”上。 安旭推开车门走了出来。脚步匆忙,神情却淡定。 “怎么回事?”他径直走到那个包工头面前,目光中闪过一些狠厉。 “一个工人从塔吊上摔下来了。” “是吗?” “是……自己跳下来的。” “为什么?” “我们承诺,这期工程款兑现后,就兑现他们的工资,他自己等不及……” “许老四,当时你们和华君签合同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安总,可是华君没有按时兑付我们的工程款。您看,这三期工程都快封顶了,我们连头期款都没拿到。这工人的工资,我们实在垫付不起了。” “你没找过乐总?” “怎么会没有?包括今天,我也是先跟他打了电话,可是他说他很忙……” 安旭的面色沉了沉,掏出自己的手机,迅速走到一边,拨出号码。 “乐华……” 突然,他看到了一边墙角站着的夏文丹。后者正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盯着他。他的心里蓦地一阵发寒,连电话也忘了继续说。 他向着她走过去。 “丹丹,你怎么在这里?”夏文丹望着来人,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 “这个工程是你的,安旭?” “是……” “安旭,一条命!人家都付出一条命了,你怎么连那点钱都不愿意拿?”夏文丹突然有些歇斯底里。 “丹丹……”程亦鸣和安旭同时叫着,同时上前,又同时停下来。 两个男人对望了一眼,又很有默契般地同时看向墙角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 她上前一步,抓住安旭的衬衣衣角,突然就那么倒在了两个男人的面前。 夏文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烟味弄醒的。只不过,睁开眼的那一刻,首先落入眼帘的,是一个背影。高高的瘦瘦的,有些寂寥的背影。 她并没有出声,而是任由自己模糊的意识渐渐清明,和着那个背影也渐渐清晰起来。 他太瘦了!瘦得站在窗前,如同一道剪影,孤独的剪影! 夏文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终忍不住轻唤了声。 “亦鸣……” 那个背影轻颤了下,又停顿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身来。指尖的明明暗暗顷刻间熄灭在无形中。 “对不起……”他开口,有些局促地望着眼前还未消尽的淡淡青烟。 夏文丹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方明白他许是为那道烟向自己道歉。她满不在乎地笑笑,说:“如果我没记错,我是第一次看见你在我面前吸烟。” “对不起。”他又说,略低了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不用跟我道歉。”夏文丹的笑滞了下来,语调也淡下来。她尤其不能忍受的,就是现在这样的程亦鸣。他太客气,太疏离,太有礼貌,宛若,陌生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誓,是儿子自己要求这样的。 第41章 医院(1) “事实上,从小到大,我都不反对男人抽烟。”她盯着他,他的头依然微微地低着,看不到表情,“你知道的,我爸爸,我大哥我二哥,他们都抽烟。我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早就熟悉了男人身上的那种味道。其实,我蛮喜欢那种味道——我以为,那是一个成熟男人应该有的味道。”她望着还是没有抬头的人,轻叹了一口气,“我唯一好奇的是,你怎么会抽烟。我记得,你最不喜欢别人抽烟了。当年,你还劝过我大哥戒烟……” “人是会变的,丹丹。”程亦鸣终于抬起头来,有些不耐地打断夏文丹,随手再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看着那缕青烟在自己和夏文丹之间慢慢消散,“有的时候,你以前喜欢过的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发现你渐渐地就不喜欢了;相反,你不喜欢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也许会慢慢地爱上它。就像这些年,我终于理解了萧大哥为什么那么喜欢抽这个;因为,我现在也爱上了它。” “我大哥有一次告诉我说,他喜欢烟,是因为寂寞。那么你呢,你是为了什么,也是因为寂寞吗?”夏文丹望着烟雾中的那个人,突然觉得他和她之间是那么遥远而陌生。 “我不是,我没有特别的理由,我只是爱上了它,仅此而已。”他再吸了一口烟,摁灭掉,突然说,“安总还留在工地上,不过,是他抱你来医院的。” 夏文丹盯着程亦鸣看了半天,下定决心般说了句:“我要出院!” “不行。医生说你除了晕血,还有轻微的低血糖,要留院观察一晚。刚刚,我已经给你二哥打了电话,他和你的家人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 夏文丹突然沉默了,盯着程亦鸣看了半天,直看得后者重又低下头,才悠悠地说:“我一直以为,你也在我的家人中……” 程亦鸣猛地抬起头来,还来不及说什么,病房的大门已经被推开了。 “丹丹,你咋会晕倒呢?”萧慕风和李晓冬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让你别去采访,你偏偏不听。我们那种杂志本就和这样的事扯不上什么关系……” “慕风!”李晓冬看了眼病房中的两人,及时打断了萧慕风的长篇大论。 萧慕风这才像看到程亦鸣所在一般,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被后者不动声色地躲开。他有些尴尬地搓搓手,说:“谢谢你,亦鸣。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主要是安总送丹丹过来的。”程亦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了,医生说,丹丹今晚还需要留院观察。你们既然来了,我也该走了。” “三哥……”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开口,跟着竟有些眼圈发红。她想说请他留下来的,可当着自己的二哥二嫂,这样的话怎么转也转不出喉咙,只能生生地滞在那里,再干咽下去,哽得整个人都发起酸来。 “好好休息。”程亦鸣停了片刻,只说了这四个字,便朝着萧慕风两口子略点了下头,走出了病房。 只来得及跨进电梯,他就站不住了。刚刚替夏文丹翻身的时候,他扭到了原本就僵硬着的膝盖。她昏迷的那几个小时,他根本就不敢坐。怕一旦坐下去就起不来。可是,现在,神经一放松下来,膝盖却再也受不住这全身,他颤抖着靠着电梯一角滑了下去。 挪出电梯门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自己膝盖间的巨响。他笑,抬手扶住那只根本已经不听使唤的膝盖,人半跳着向前。从电梯到医院大门不过10来米。他竟然“走”了差不多近10分钟。好不容易挪到大门前面的那根柱子边,身上的深蓝衬衣已经如水洗的一般。心脏渐渐难受起来。他靠了那根柱子,摸出药。 几乎就在同时,他看到了那辆“阿斯顿.马丁”,香槟色的“阿斯顿.马丁”。才不到六点,阳光还灿烂得如同金子,洒在流线型的车身上,反射出炫目的光。 车如其人! 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冒出这么一句话。程亦鸣小心地把自己往柱子后挪了挪,眯起眼看那个从车上下来的人。 安旭已经换了一身浅咖的休闲装,左手捧了一束香水百合,右手拎着一个样式别致的保温桶,神情淡定而自然。 程亦鸣看着安旭向医院这边走过来,把自己的身子往柱子里端再挪了挪。其实,他这个角度,目不斜视的安旭根本不可能看到。但是,他还是挪了。 外面的阳光如斯灿烂,却不属于他。如同,楼上那个像阳光一样灿烂的女孩, 她,应当属于那个手捧百合的男人,如斯阳光的男人! 阳光渐渐褪去,那些医院门前斑驳的光影也渐渐地变淡再淡,消失于无形。四周的灯次第开了,在门前的地上重新画起光怪陆离的图案。程亦鸣一只腿曲着,一只腿奇异地僵直着,坐在柱子后面,看那些光影。 “三哥,你说,这些影子代表什么?” “代表家。每一个影子后面都是一个幸福的家。” “家?!可我才不要要影子呢。我要真正的家,有我,有爸爸妈妈,有大哥二哥,还有……你!”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程亦鸣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地面一处模糊的光影,眼睛顺着那束光影向上。 这束光应当是6楼最右边的那个窗户射出来的。因为离得远了,所以光影来得模糊。从程亦鸣这边看过去,也只能看到窗户上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 那是丹丹的病房!此刻,她在干什么呢? “丹丹,来尝尝。这可是北边特供区今秋的第一批下树果子,味道好得很。”安旭熟练地削完一个苹果,再小心地剔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碗里,插上牙签,递到夏文丹面前。 夏文丹的面色早已恢复了红润,神情却是恹恹的。她看着安旭递过来的东西,只把头一偏:“不想吃,没胃口。”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安旭笑,依旧把手伸得直直的,“可是,你好歹吃了这碗苹果,再听我解释,好不好?” “没啥解释的。我已经决定了,这题我做定了。我会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调查得清清楚楚的,还人家一个公道!” “丹丹!”安旭尚未接话,一旁的萧慕风却先打断了自己的妹妹,“早跟你说了,风格不符。我已经决定了,不做!” “你不发可以,我反正做定了。到时,我找《**日报》的同学去。”她转头看着一脸笑意的安旭,“你们这些奸商,视人命如儿戏,我受够了!” 安旭的脸微微变了下色,只一瞬,又恢复了宁静。他叉起一块苹果,送到夏文丹唇边,淡淡地说:“那好,我这个奸商等着你这个好记者来揭露。不过,好记者总得先把身体养好吧。来,吃一块!” 夏文丹一挥手,那块小小的苹果瞬间落了地。她没有片刻停留,“呼”的一声拉过自己的被子,把自己全裹了进去。 “你们都给我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房间有叹气的声音,有脚步远离的声音,有低低的说话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病房终于安静了下来,静得连窗外的虫鸣也清晰起来。 夏文丹慢慢地掀开被子。 “我以为,你会把自己捂死在里面。”安旭的声音不紧不慢,又一块苹果已到嘴边。 “安,九,日,天杀的,你究竟要怎么样?” 夏文丹扯开被子,已在瞬间观察完室内的形势。萧慕风和李晓冬已不见了踪迹,想来刚刚叹气的远离的说话的,应该都是他们。而安旭,如姜太公一般,稳稳地端着那碗苹果,坐在自己的床边。天已黑尽,灯光明亮的病房中,只余下他们两个——孤男寡女! 想到最后这四个字,夏文丹的心突地抖了下,她猛地拉过一边的被子,把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你,你怎么还不走?” “我要留下来照顾你。刚刚你二哥和二嫂已经把你托付给我了。”安旭把手抬得更高了点,苹果已触到夏文丹的唇边。 “你胡说!我二哥他们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怎么不会?第一,我是你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对你知根知底,照顾生病的你天经地义;第二,你繁忙的二哥二嫂,今晚还有个重要的应酬,不可能留下来照顾他们可怜的妹妹;当然还有第三,我和这个医院的院长是高中同学,你明天能否出院还要靠他一句话,而我嘛,是唯一能在他面前美言的人;这第四嘛……” “好了,好了,安九日,我认输。我吃苹果还不行吗?只求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夏文丹终于彻底败下阵来,接过安旭手中的碗,狠狠地叉起一大块苹果,放进嘴里。 “好嘛,我希望,我吃完这碗苹果的时候,能听到你真实的没有任何托辞的解释。还有,我想知道,我晕倒后,是不是你把我送到医院里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安g出场了…… 第42章 医院(2) “怎么,你以为我不会?”安旭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望着夏文丹笑,眯起眼,眼尾长长的,带着好看的弧度。 他其实长着一双丹凤眼! 把男人的眼睛形容成丹凤眼实在有些可笑。夏文丹自己也有些哑然失笑。不过,安旭的眼睛细而长,眼尾入鬓,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夏文丹不觉有些楞神。 “不过也难怪,我是个奸商嘛。”不知怎么的,虽然笑着,安旭的眼神却暗了下。看着碗里已经所剩不多的苹果,他小心地叉起一块,举起,递到夏文丹嘴边。 “你还真吃得这么快。怎么,你就不怕我这个奸商在里面下了点什么东东?” 夏文丹恍神之间已张嘴咬下了那块苹果。包在嘴里的时候,才想起,刚刚这一出实在有些暧昧的味道。想吐出来,又已经来不及。就这样包着那块苹果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生生憋红了脸。 “怎么,还真怕了,不敢吃了?”安旭眯起眼,随手叉起另一块,放在自己嘴里,享受般嚼了嚼,还故意放出了点“吧叽吧叽”的声音,“不错,这北边特供的头批,味道就是不一样。” “哎呀,那块刚刚我咬了一口,结果掉了,你怎么……”夏文丹看着那明显缺过一个小角的苹果被安旭甘之如饴地放在嘴里嚼,也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反正你吐过唾沫的饮料我也痛饮过两回了,这个,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他一顿,脸上是夏文丹熟悉的坏笑,“别人不是说过吗,用美女喝过酒的杯子再喝酒,就相当于那什么。我这吃美女吃过的苹果,也可以等量代换那啥原理……” “安,九,日……”夏文丹的脸比那苹果更加红,更加艳,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十度,“我应该知道,你从小就没个好心眼!” “哪没有?你说哪没有,我就给你看哪儿!”安旭说着,作状要脱衣服。 “啊!”夏文丹惊呼着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什么动静也没有。 夏文丹悄悄地从自己的指缝中去看那个人。他依旧穿戴得整整齐齐地坐在自己的床边。她猛地放开手,脸更红了。 “你这个流氓!” “我要真是流氓,你现在还能这样?”他并没有抬头。 他的手上又拿着一个苹果,苹果皮在他的手下如跳舞的仙子,围绕一个轴点一圈一圈舒展开来。他的手指白皙细长,和着那舒展的皮,灵动而欢快。 我一定是晕了头。 夏文丹想。因为,今晚,这似乎是她第二次发呆了。 “给,这个就这么啃吧。我看你啊,精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抬头,丹凤眼如黑暗中亮闪闪的星星。 “接着啊,又发什么楞。” 安旭嘴巴上这么说着,手却滞了下。他们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到她身上特有的清甜芳香淡淡地冲入他的鼻腔。他莫名地有些发热,热得他真的想脱衣服。 他猛地把苹果往她手里一塞,急急地站起来,“我去给你打点水。” 初秋的夜如水一般的静。薄凉的风吹得人脸微微地冷。程亦鸣浑然不觉。他只是坐在柱子那里,看着6楼右边的那扇窗户。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看到萧慕风和李晓冬的离去,他也仿佛听见了那边之后的欢声笑语。他竭力地眯起眼,想看清楚窗前晃动的人影。但一切只是徒劳。一是距离实在太远,二是,其实由始至终,那些窗前的影影绰绰不过是他的幻想。没有人在那里晃动,也不会有人在那里晃动。 他应该想像得到,她卧病在床,那个床边的人一定细心呵护,殷切备至,又哪里还有时间游荡在窗前…… 那一年,丹丹在学校吃坏了肚子,萧栋和夏秀君刚好双双出差去了外地。萧慕风远在美国,萧慕天行动不便,只有他,背起她就往医院跑。半夜里的急诊,医生护士也还有些朦胧。只有他,睁着眼睛,坐在她床头,一遍一遍地替她擦去额上的细汗,一遍一遍替她抚摩“咕咕”作响的肚皮。直到天光大亮,他才发现,除了丹丹躺的那张床,他竟然连病房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不知开始吸第几支烟的时候,6楼右边的那扇窗户的灯蓦地熄了。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那里,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又或是,等待那点光重新亮起。可是,直到那支烟吸完,那盏灯也不曾再亮过。 “今天一天也够累的,早点睡吧。”打完开水回来,安旭有意识地坐到了床对面的沙发上。翻着不知从哪里找到的一本杂志,晃晃悠悠。 “我睡了,那你呢?”夏文丹看着没有一点离去意思的安旭,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心中有些隐隐不安。 “我?!”他抬头,蓦地又低下,目光游离在杂志上,语调有些含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答应了你二哥,当然得好好完成任务。” “我早就没事了。也算不上什么病,就这一晚上,明早就出院了,不需要人陪。你也怪累的,回去吧。”夏文丹攥着被子,说得有些言不由衷。 天不怕地不怕的夏文丹有个毛病。从小到大,但凡在陌生的地方过夜,她莫来由地会有些恐惧。几百年前看过的那些推理恐怖小说的细节居然都会在某个刹那间次第涌上心头。尤其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 可是,这么多年以来,这个毛病,只有一个人知道。 那年半夜闹肚子,晕倒在洗手间后,醒来时已在医院。漆黑的空间让原本模糊的神经一下子清醒过来。 “啊!”她叫。 立刻有只温暖的手拂上来。 “丹丹,三哥在。” 瞬间室内清明,白衫少年静静地站在她的床头。 那一夜,她记得她后来跟他说了很多话。也包括,她这个奇怪的毛病。她记得,他一直很认真很认真地听,末了,握着她的手说:“你放心,以后,三哥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呆在陌生的空间里!”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怕是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了吧。她迷离着,咬起自己的手指。 “你多大了?还改不了这臭毛病!”手被另一双手微热的手抓着,离了唇。 抬起头,还是安旭的那张脸。眼神中闪过许多她不熟悉的东西。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我安旭看在你刚刚说了句人话的份上,今天还就在这里陪你陪定了。” “我,说人话?什么啊?” 她有些茫然。只是喃喃。 “你刚刚……”安旭的眼底黯了下,挥挥手,“算了。我早该习惯你那份迷糊。我反正今天舍了,牺牲色相陪美女了。” “你,牺牲色相?你牺牲个啥?”夏文丹大笑,一瞬之间,那些自怜自伤似乎就不见了。她笑得努力而拼命,仿佛这样,好多好多的事便可以永远不再想起。 “好了,好了,时间太晚,注意你的音量。睡吧。”安旭关了灯,拉过一边的收折床在她床边展开,“有不舒服就叫我,叫不醒就打。我睡觉可死了。” 说着,他真的就合衣躺上去了,一会儿呼吸就平缓起来。 刘松接到程亦鸣的电话时,正在小女友家里做着好梦。梦里娶了七个老婆,娃儿到处围着他跑。 该死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他连眼也没睁,摸索着接起,口气当然不会好。 “哪个挨千刀的,扰lz好梦!” 那边静默了片刻,才哑声说:“刘松,对不起,是我。” 刘松刹那间便清醒过来,眼睛睁开的同时,人已经从床上跃了起来。一把打开小女友搂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一边穿上了鞋。 “怎么了,亦鸣?” 清晨的小屋,到处还黑沉沉的,只有手机屏幕上一点幽蓝的光,看得人有些毛骨悚然。 5:58分! 发动自己那辆小破车的时候,刘松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有好几年没有起来过这么早了,实在有点不适应。尽管当年他几乎天天这样踏着晨雾,开着他的小破车,穿梭在异国的小巷之间。可是,那样的经历过了也就过了,如同晨雾,消散得干干净净。 “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永远地把这段记忆从你的脑子中抹去,不再想起。” 当年,他终于不再从事那个工作时,老罗是这么对他说的。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他以为他早就忘得干干净净。可是,现在,当他的左脚放在离合上时,那些过往如同晨雾后的城市,如斯清晰。 他松了离合,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只吸了两口就灭掉了。 那个人还在医院门口等着他。天知道他那样的身体怎么能在这样的天气里露天过夜。 他咬了咬牙,眼底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他狠狠地骂了句:“tmd程亦鸣,你gr的怎么就是忘不了呢?” 然后,他迅速地踩下离合,小破车如箭一般冲破黎明的晨雾,向着医院的方向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猜,刘松以前是做啥的? 第43章 医院(3) 刘松很费了一阵功夫,才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背后的一个角落处找到了程亦鸣。 程亦鸣那个姿势不知叫坐还是叫躺还是叫别的什么。他的背紧抵着身后的一根柱子,整个人却还是呈一种摇摇欲坠的状态。脚边的地下,遍是烟头。清晨的风吹起他深蓝的衬衣,颈下的锁骨清晰可见。 “拉我下,我站不起来了。”程亦鸣刚灭了一支烟。看到刘松过来,很自然地朝他伸出自己的手。 刘松并不去接那只手,而是径直走到他身后,两只手绕过他的腋下,提起他便使命地往上拉。 “能自己使上劲不?这儿离我停车的地方还有好几分钟的路呢。” “你就扶我起来,让我站会儿,我就能自己走了。”程亦鸣只靠着刘松站了几秒,就撑着往那根他刚刚靠过的柱子挪过去。 刘松知道他那毛病,只再扶了下,就放了手。 “右膝盖能动不?” “得再有一会儿。” 刘松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直看得那人闭上了眼。 “刘松……” “我手上现在要有块镜子,一定先拿给你自己看看。”刘松狠狠跺了下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无处撒的怨气发泄出来一样。 “丹丹就住在那间病房。”程亦鸣睁开眼,冲着刘松淡淡一笑。白得泛青的脸竟然闪过一丝光。 刘松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扇微微开着的窗户。窗帘并未拉上,从这儿看过去,也只能看到片片的黑。 “那又怎么样?” “她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会怕黑,怕孤独。所以,我留在这里陪她。” “她既然怕黑怕孤独,你在这儿又有什么用?你干嘛不上去坐在她床边,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你心中的想法?”刘松狠狠地说,“你在这里把自己弄成这样惨兮兮的,未必就让她不怕黑不孤独了?” “至少,我心安。”程亦鸣淡淡地说。目光,依然聚焦在那扇窗户上,久久不曾离开。 安旭是被自己的手机吵醒的。 被手机震醒的那一刻,他一面下意识地看了看床上背对着自己动都没动的那个人,一面庆幸自己昨夜临睡前把手机调成了震动。 轻轻从床上下来,他压低了声音出了门。 再进去的时候,床上的人却已经醒了。半靠在床头,双颊微红。 大清早的,安旭居然又一次热得想脱衣服。他有些掩饰地冲床上的人笑笑:“早……嗯,那个,你不是被我的电话吵醒的吧?” “你有电话来过吗?”夏文丹笑。 刚刚他推门出去那一刻,她便转过身来。她只来得及看到那个匆匆的背影,听到那声把声音压得低得变了样的喝斥“我在病房,待会儿说”。不知怎么的,那一刻,她觉得眼里莫名地有些东西跳动。 收回目光的时候,她看到了床边的那张折叠床。床是医院中最常见的那种折叠帆布床。专为陪床的家属准备的。虽说她这间是vip,可陪床不见得就比别的陪床vip到哪儿去。安旭1米8多的个子,一晚上蜷在这张刚刚1米8的陪床上,想想也能体会那味道儿。 难怪,他睡不着! 她知道他半夜起来过好多次。 昨夜,虽然有他睡在旁边,可她依旧是朦胧着的。有一阵儿,应该是睡着了。因为,她见到了程亦鸣。穿白衫蓝裤的程亦鸣,永远冲她笑着的程亦鸣,一直拉着她手的程亦鸣。她看见自己高兴地跑过去,紧紧偎在他怀里。可是,他突然就变了脸色,用那样疏离陌生的目光盯着她,然后,猛地推开她,不管不顾,扬长而去。她在他后面拼命地追,一边喊一边追,可转瞬他就失了踪影,再也不见。 她蓦地清醒过来,才发现的确有一只手轻轻地拂过她的额头。那样轻,那样暖,一度让她以为自己又陷入另一个梦中。可是,耳畔却清清楚楚地传来一声叹息。虽然低虽然短,却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明。因着这声叹息,她记起了所有事。包括工地,包括睡前的那些,也包括现在。她瞬间明白那只手的主人。于是,她只得更紧地闭着眼,连大气都不敢出。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只手轻抚过自己的额头,自己的脸颊,自己的鼻尖,然后在自己的唇上停留了很久。 “哎……” 她居然又一次听见安旭的叹息。她想她一定是睡迷糊了,或者还没有真正从梦中清醒。因为,这么多年以来,骄傲的安旭,强势的安旭,“自大狂”的安旭,玩世不恭的安旭,何时叹过气,怕是连眉毛也不曾皱过吧。可是,今晚,不过10来分钟的时间,她竟然听到了两声叹息。她好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确认下这个令人惊诧的现实。不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她依旧闭着眼睛,感到他的手轻轻地离开了她的唇,然后,他离开,睡下。 后来,她再也不曾真正睡熟过。好几次在朦胧中,她都能感受到睡在旁边的那个人的辗转。她记不清他起来过多少趟。她只知道,有两次,他应该是坐在她的床头,很久很久。尽管闭着眼,她也知道,他在黑暗中凝视着她,一动不动地。 不过,从刚刚彻底清醒过来时她就在想,一定是因为昨天白天受了刺激,所以睡得不踏实,一夜都在真实与幻梦中徘徊。也许,那只手,那两声叹息和后来的种种,都是她在恍惚中的幻觉吧。不然,为什么现在睁眼看到的安旭跟昨夜的有那么多的不同。 他的唇边带着她熟悉的那个笑,捏着手机,有些不在乎地甩甩头。 “不管是不是我手机的原因,反正你也醒了。我这一夜的艰巨任务终是完成了。我可以对你二哥二嫂完美交差了。好了,我得走了。” “这么早?”她看着还未完全亮开的天,有些说不出的东东在心头翻滚。 “哈哈,”他突然笑得有些夸张,“你说这话,莫不是舍不得我走?” 夏文丹啐了他一口,没好气地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安旭的动作奇快,不过几分钟,当他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下巴上的胡碴已刮了个干净。休闲服已经换下,深灰的条纹衬衫衬让他陡然间换了个人般。 “狗走了哦。”他说,唇边还带着笑。 “啥?”夏文丹一时有些发懵。 “狗嘴……”他指了指自己的唇,冲夏文丹做了个鬼脸。转身开门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蓦地停住,“对了,昨晚你问的那个问题,我一直忘了回答你。” “什么?”夏文丹看着他的背影。他一直不曾回头,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不真实。 “关于你怎么到医院来的。”他说,把门打开,“其实,抱你到床上去的,是你的三哥。他当时好像还扭到了膝盖。” 说完,他一闪身就出了门,让夏文丹连再问的机会都没有。 昨天来得匆忙,连车库都没去,就把那辆“阿斯顿.马丁”随便停在路边了。路边停车是不收费的,所以,常有附近的居民趁着夜色把自己的车挨个停在医院门口,捡点停车费上的便宜。 安旭看着自己香槟色的“阿斯顿.马丁”挤在一堆吉利byd“长安之星”当中,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他的嘴角牵了牵,自昨天半夜被夏文丹“三哥三哥”的呼唤喊醒后的郁闷似乎到此刻才得以真正的舒解。可是,下一秒,他的笑便滞在了嘴边。因为,昨夜丹丹嘴中不停呼唤的那个主角,此时正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他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深蓝衬衣皱皱巴巴的,人也走得有些趔趄。 他显然也看到了他,不过,如同有默契一般,他趔趄着从他的身侧走过,连目光都不曾流连一下。倒是安旭,直直地站在他的“马丁”边上,看着他被另一个小个子男人扶着钻进了一辆破旧的蓝色“吉利”中,看着那辆“吉利”熄了两次火,然后远走。下意识间,他回头顺着他刚刚来时的路往前看。路的尽头是医院门前的花坛。那背后,有一根柱子,顺着柱子向上看,6楼的那扇子窗户大开,一个人影在那里晃动。 他有些傻气地举起自己的手,冲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没有人回应。他知道夏文丹一定站在窗前,他甚至在心里自己给自己下了个赌注。 如果,如果现在她能看到他挥动的手…… 又怎样?又能怎样? 他暗笑自己突然变得痴傻,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 离得那样远,又是侧面,又有谁能够看得到? 除非,立在那根柱子——花坛背后的那根柱子前,一切肯定会不同! 他摇了摇头,像是要摇掉一个已经成形的念头,然后,神经质般地看了看刚刚程亦鸣走过的线路,终于咧咧嘴,迅速地钻进车中,扭了下车钥匙,点火,松手刹,轰油门,转动方向盘,“阿斯顿.马丁”飞一般冲出那些“车阵”,在寂静无人的道路上奔驰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重庆明天车展,我最喜欢的“阿斯顿.马丁”在中心展台…………。 第44章 决裂 夏文丹站在窗前,最终还是看到了那辆“阿斯顿.马丁”。 那样炫目的车,那样别致的颜色,那样呼啸的声音,几乎不用特别留意,就能看到。她记得这辆车还是她陪他去订的。六月车展的时候,他不知哪根神经错了位,非要拉她去逛逛。结果,就看上那辆车展正中台上的“阿斯顿.马丁”。 “你说那辆好不好?” 她瞄了一眼,样式牌子统统没记住,只看到车身上那炫目的几乎让文科生的她数不清的几个0。她刹时就答了好,速度之快,超过他们认识以来的任何一次。他许是根本就没料到她的快,楞怔了片刻,又追问了句:“你真的觉得好?你真的喜欢?” 她捣蒜般地点着头。 “好,好,真的好,我真的好喜欢。” 他也不多说,转身就往台上去。她看着他跟那个着西装打领带一丝不苟的推销商只简单说了几句话,那“西装领带”本就笑着的脸越发谄媚得凶,二指宽的脸倒真真笑成了圆柿饼。 他有些兴奋地下来,对她说:“搞定。不过,香槟色的得预订,现在提不了车。” “为什么要香槟色?”她有些奇怪。 他明显怔了下,盯着她看了片刻,才慢慢地说:“不为什么,我喜欢。” 过了一周,她无意间才听李晓冬提起,那种香槟色的“阿斯顿.马丁”由于颜色特别,不但需要预订,还要比寻常的售价多加30万元才能成交。 “反正他的钱多,烧得慌!”她一口咽下剩余的哈根达斯,狠狠地说。 后来,似乎就没了下文。她甚至连他什么时候把车提回来的,也不知道。印象中,他好像跟她提过。可她那时刚跟程亦鸣重逢,心里堵得厉害,对那些无关的事似乎都不曾上过心。 直到昨天,她才看到这辆车,同他的主人一样炫目。 不过,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辆车载着它的主人刚刚才离开。就像她想不通,为什么她原本以为会陪她出院的安旭这么大清早就离开一样。 夏文丹打了个呵欠,心里想着,也许什么都不应该再想了,她需要做的,是再回到床上睡个“回笼觉”,等待二哥来接她出院。 不然,还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继续这般如梦游一样幻觉连连。 她甩甩头,想甩掉刚刚看到“阿斯顿.马丁”以前,那个在远处一晃而过的蓝色影子。 她记得,昨天,那抹蓝,跟昨天程亦鸣穿的那件衬衣几乎一模一样。 我一定是太累了,一定是没睡好。等我好好睡一觉醒来,这些莫名其妙的幻像都会消失了。一切都会正常的! 夏文丹对自己说,转身重新倒回到床上。 安旭赶到公司门口的时候,乐华已经搓着手站在那里了。安旭只隔着自己的车窗玻璃看了一眼,便明白许老四昨天给他说的□不离十了。 虽然几十岁的人了,可一旦闯了祸,那个精典的动作却总也改不了。 “乐华。”安旭关车门的时候,才发现后车门上不知被谁划了浅浅的一道。因为浅,早上忙着出发时,他竟然没有发现。现在,太阳升起来了,光照在那里,有淡淡的凹痕。 如同,原本以为完美无缺的东西凭空地变成了维纳斯。 美则美矣,却到底多了一份挥之不去的遗憾! 安旭因着那道凹痕,在自己的车边站了那么一小会儿,乐华已经屁颠屁颠地过来了。 “老大……”他笑,很谄媚的那种,手上搓着的动作却不停。 安旭斜睨了他一眼,本就不好的心情越发地差了。 “说吧。从小到大,你只有有事需要我擦屁股的时候会这么称呼我。” “那个……嘿嘿……”乐华小心地看着那张黑得出水的脸,小心翼翼地说,“昨天工地的事,许老四都跟你说了吧?” 安旭长久不语,只是盯着乐华,看得后者心头一阵阵发麻。 “早上过来以前,我问过小谢。她说,头四期的款都在上个月打给你们了。我只想知道,钱,到哪儿去了?” “那个……那个……”乐华继续搓着手,“你知道我最近又开了个财务公司……” “你拿去‘放水’了?” 乐华搓着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过,出乎他预料的是,安旭并没有像以往他做错了事那样大发雷霆,而是长久地注视着他的“阿斯顿.马丁”,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立在他的车旁起码保持着这样的状态长达10余分钟,最后还是乐华先憋不住,他试着往上走了一步,有些颤抖地喊了声:“老……大……” “别这样叫我!”安旭猛然回头盯着他,“以后,我都不再是你的老大。你记清楚。我们兄弟这些年的感情就只能到这儿了。”他转开头,又停了好久,才说:“这次,我最后再帮你一次,以后,各走各路!” “老大……” 安旭把手一抬,吓得乐华一个激灵。他以为他会打他一巴掌。以前,每当他在外面闯了大祸,他总会给他一巴掌,然后,替他收拾好所有的残局。虽然,刚刚他那样说了,可他心里还是残存着那样一丝念想,只要,那一巴掌下来…… 可是,他仅仅只是挥手做了个中断他话语的姿势,末了,声音中竟带着乐华从不熟悉的苍凉:“我说过的话,哪一次没有算数。所以,你不用再叫我。明天,你直接到公司来找小谢。今天我会跟她打招呼。” 乐华的悲伤在脸上停留了那么几秒。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么中止,说不悲伤肯定是假的。不过,想到更重要的事,他瞬间也就平静了下来。 反正已经不是兄弟了,有些话不如一次说完。 “那……那个农民工?” “我说了,我帮你扛!”安旭再次挥挥手,目光中渐生阴戾,“还不滚?” 乐华暗自开心着,立马转身向自己的车走去。 “站住!”安旭突然在背后叫。乐华一楞,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了。 “好自为之。”这四个字安旭说得极慢,慢到乐华的心有那么一刻也颤了下。 “还有,有些路看准了再走,如果等到走岔道再回头,可能,就来不及了。” 乐华最终也没有回头。他很快上了自己的车,急驰而去。 安旭到办公室的时候,小谢已经来了。交待过所有事情之后,他拿着自己的签字笔把玩了很久。既没示意小谢出去,也没再说其他的话。饶是小谢是训练有素的资深秘书,也最终忍不住开口。 “安总,还有什么事吗?” 安旭似是这才清醒过来,朝她挥了挥手,“没什么了,你先出去吧。” 等到她走到门口,却又听见高背椅上的那个人说:“对了,一会儿让小王去给我买条烟。” “您车上应该还有。本周一小王按您的吩咐买了一件‘中华’,应该还没用完。”小谢有些疑惑地转身。 “不是那个。你告诉他,是我想要。再让他帮忙想想,哪一种烟能让人快速地喜欢上它就买哪一种。” 纵使心头闪过千百种疑惑,作为资深秘书,小谢还是忍住了提问的冲动。一个好秘书需要的是执行,不是么?不论理由,不论老板的要求是多么不可思议。 接到夏文丹的时候,禁不住她左磨右泡,萧慕风最终还是直接把她拉回了杂志社。 在杂志社里,夏文丹其实并没有单独的办公室。刚开始的时候,萧慕风就没想过他这个没有长性的妹妹会真的在他这里呆下来,再加之他平时很少过杂志社这边来。所以,就让秘书简单地把自己的办公室收拾了下,给了夏文丹。 当然,他想不到的是,这个无意间的安排却让他的妹妹曾一度心花怒放。每天早早地就到了办公室,有事没事也会在那里呆到很晚。萧慕风一度很是疑惑,他不知道,自己一贯贪玩好耍做事没有长性的妹妹什么时候变成了“敬业楷模”。 现在,这个“敬业楷模”就已经成功地打发掉她还一直蒙在鼓中的二哥,轻轻敲响了她隔壁办公室的门。 室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夏文丹不死心,使了点劲再敲。 还是没有声音。 转动了下门锁,门纹丝不动。她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室内一声轻响。 那样轻,如果不是她贴在门上的耳朵还不曾离开,一定不会听到。 一切尽在那一瞬之间。 她的头脑其实还在空白之间,可手已经先于大脑作出了反应。那只手狠狠地落在门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音。 “程亦鸣,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她的声音比敲门声更大。 这层楼只有他们俩的办公室。所以,尽管她把门擂得震天响,也没有第三个人出来看热闹。 因着这一层,夏文丹越发放纵了自己的声音和手,在寂寂的走道中歇斯底里。 “程,亦,鸣……” 在不知第几十遍呼号这个名字之后,门,终于从里面缓缓地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这章很重要,请反复阅读 。呵呵…… 第45章 表白(1) 程亦鸣扶着门框立在那里,脸颊出奇地苍白。不知是不是因为瘦,那双眼睛越发地深邃幽明。 夏文丹忽地想起了那个夏日的午后,他们初见的那个午后。那时,他对她笑,明明是很灿烂的笑,却总让她觉得少了些什么。这么多年以来,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少了什么。 少的,是那份亲密无间;至亲至爱之间应该有的亲密无间。那些年,即使他们如此的亲近,那份陌生人之间才有的疏离却始终都在。 这份疏离,就是他的目光,现在这样的目光。 她竟然瑟缩了下,支吾了好久,才说了两个字:“你……在?” 他依然撑着门站着,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她不知怎么就发了狠,拔开他的手,就往里面冲。 多年以后,每当有人夸赞夏文丹贤淑文静的时候,程亦鸣总喜欢把当年这一幕拿出来说。 “你们不知道,她啊,那时就像进门去找小三的正房。那眼睛,瞪得……足有鸡蛋那么大!” 不过在当时,程亦鸣却是这样说的。 “丹丹,别任性!” “程亦鸣,你几十年都只会说同一句话,你不烦我都烦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今天,还就任一回性了,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把我怎么样。” 程亦鸣依然撑着门站在那里,不笑不动不说话。甚至,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程亦鸣,你知不知道,我最烦最烦的,就是你现在这副模样。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摊开来说。你什么都不说,要我怎么猜。我笨,从小到大,最烦的就是猜。你不喜欢我进来,你可以让我走……”鼻子蓦地一酸,夏文丹差点接不下去,可她那狠劲一上来,这后面的话再怎么着也哽了出来,“不过,我现在不想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喜欢你啊。你说我脸皮厚也好,说我不淑女也好,我就受不了那些言情小说当中,明明爱着一个人,却顾着脸皮死撑的那些人。你说生命多短啊,就那么几十年,不懂事啥也不知道的时候占了那么几分之一,老得不清醒什么都说不了的时候又占了那么几分之一,这剩下的几分之一还那么藏着掖着,你说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义。我不要这样活,所以……”她猛地转身,冲到程亦鸣面前,一把抓起他的一只手,“现在我要对你说。你听好了,上次在咖啡馆,你不让我说,你说完了我都没机会。那不公平。现在,你不准说,一个字也不准说,你只能听我说。”她望着他,眼睛里宛若要喷出火来,“程亦鸣,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好多年了!程,亦……” 夏文丹从不知道自己的口才是这样好的。读小学的时候,老师让她代表小朋友在其他学校领导参观访问她们学校时上台讲话。饶是夏秀君专门请了电视台的主持人来给她辅导,饶是她在家里发那篇400字不到的发言稿背了个滚瓜烂熟,真正到了那一刻,她还是差点砸了场。 可是,现在,没有人辅导,没有事先准备好的发言稿,甚至,连一点点思想上的准备都没有,这段比电影台词都还要多还要难背的话就这么顺畅地说出来,连一点停顿都不曾有。 当然,最后打了一个顿。不是她激动得接不下去,而是,她忽然发现,她握着的那只手,比雪还要冷。不仅冷,还发着抖,连续不断地,越来越猛地。 夏文丹顺着这只手向上看,才发现,不仅手,程亦鸣整个人都在发着抖,如同深秋挂在树上的最后一片枯叶,被凛冽的秋风吹着,虽死死撑了,但仍免不了落地的最终结果。 “三哥,你怎么了?三哥,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夏文丹紧攥着那只手,仿佛想把自己所有温暖都输送到这只手上去。 程亦鸣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凭着最后一点清明,他只是死命地摇着他的头。 他没事,一点都没有。他要好好的,他不要他的丹丹担心。可是,的确太痛了,头胸胃膝盖……许许多多说得出说不出名字的部位,爆发般的痛,痛得他禁不住的抖。好冷,好痛…… 他下意识地抓着那只手,温暖的柔软的手。也许,再多一会儿,他就会缓过来,借着这份暖缓过来,然后,然后,抱着他的丹丹走。如同,那些年一样。 丹丹在哭。有暖暖的水珠砸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砸在他的心上。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让他的丹丹哭? 他觉得自己在笑,嘴角努力向上弯出很好看的弧度。 “我……没……事……” 他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他终于说出来了。 他抬起手,他要去擦那滴泪,挂在丹丹腮边的晶莹剔透的泪。 可是,手臂好沉,他抬不起来。他要抬,他要努力地抬,他要给丹丹擦眼泪…… 醒过来的时候,他在医院。 除了能睁眼,身体各处的反应跟刚刚并没有分别。 刚刚?!他努力地转动着自己的头,想看看窗外的天。 “三哥,你醒了?” 耳畔有熟悉的声音。刹那间,让他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清醒还是仍在做梦。 或者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是不是都在做梦。从丹丹强行进入他的办公室到现在,她说了那么多的话,那么多,那么真实,多到他不相信那份甜蜜,真实到他开心得心痛。这么多年来,胸腔中那个东西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发病,唯一没有过的原因,是开心。 “三哥,三哥……”或许是没有预想中的回应,夏文丹的声音又焦急了许多。 “丹……丹……”程亦鸣有些困难地转过头来,嘴角努力向上弯起很好的弧度。 “你别动,我去叫医生。”夏文丹挣扎着起身,手却被一只手拉住。 那样轻,与其说是拉,不如说是触碰。 “别……走……”他说,继续很困难地笑,“留……下……” 夏文丹如同被蛊惑般,回身坐下,随手按了墙上的叫人铃。 “我不走,三哥,我在。只要你不要我走,我都会在这里。”她反手握住他的手,紧紧地。 他任她握着,再度沉沉睡去。 又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明。有阳光照进来,金色的,一条一条,在他盖的雪白的被子上打出一道一道好看的图案。除了这点图案,其余的,都是白。白的床,白的墙,白的天花板……然后,就是寂静,不真实的静。 程亦鸣突然非常惶恐。因为这分白,这分静。他抓紧了被子,迅速地四下张望。 “丹丹,丹丹……”他叫。喑哑而萧索的声音。 这样的梦,这许多年做过无数次。梦中的甜蜜欢乐每一次都跟真的一样。可是,每一次都会醒来,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本那些是做梦。 可是,昨天,昨夜,那些甜蜜那些开心明明是那样真实,跟以往都不一样的真实。他明明握住了那份温暖,那样紧地抓住过,为什么,现在醒过来,还是一个人,面对这样的白,这样的静。 “丹丹……”他以为自己提高了声音,可室内回响的,却是那样低沉嘶哑,如同一架破败的琴。 不是如同,他早已经是一架破败的身躯了!居然还在奢望甜蜜与开心! 他猛地拉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这样的人,永远不应当再生活在阳光下。还是回到自己的黑暗中去。如果,上天怜你,最好,还能再做个梦,有丹丹的梦…… “三哥,你是准备把自己闷死在被子里吗?” 原来,祈祷上天是听得到的。这么快,便又赐予他这样美好的梦了。 可是,不对,为什么被子在动,有人在死命地向外扯着被子。 程亦鸣下意识地松开手,几乎是立刻,夏文丹的脸便暴露在眼前。他一时怔住,他实在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三哥?”他的眼神吓住了她,她小声地征询地喊,同时伸出了自己右手的三根指头,“这是几?” “三。”他答,笑。 这不是梦。梦境不会这样真实,不会这样生动。更重要的是,梦境中的丹丹从不会离自己这么近,近到她身上特有的芬芳那样密实地包裹着自己。 “丹丹?!”他叫,却没有伸手去抓那只在眼前晃动的手。这样的真实反而让他害怕。 “是我。”夏文丹长舒了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胸口,往他的床边再坐近了些,“刚刚你那样子,我以为你病傻了。” 再傻也不会忘记你! 他想说,却终是没有开口,只是笑,冲着那张花儿一般的脸笑。 这样的时光,偷得一秒是一秒。 “猜猜我刚刚做什么去了?”她笑得比他更灿烂,“不过,以前你就不聪明。现在又躺了这么久,估计早就把还算聪明的因子也躺不见了……这样,还是给你三次机会猜,看看能猜得出不?猜出来有奖!”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期待已久的东东来了…… 第46章 表白(2) 这样的游戏,他们小时候常常玩。每一次,她都给他三次机会;每一次,她的那些小把戏,他都能一眼看得穿。可是,为了不让她太过失望,他总是要装着细细思考的模样,把三次机会利用完。 “你笨死了,这样简单的事也要猜这么多次。还好给了你三次机会,不然……”她那时总爱指着他哈哈大笑,小小的酒窝在阳光下隐隐闪着光。 现在,她歪着头,依然笑得灿烂,酒窝比彼时更深更圆。 可是,现在,他竟然真的猜不出她刚刚到底干什么去了。 默契是一朝一夕积累的。当年,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的东西,在分开这许多年后,也渐渐变得陌生。 “对不起,我猜不到。”他说,微微转开了头。 “三哥……”夏文丹眼见他瞬间的表情变化,生生咽下已到嘴边的话,像是自说自话,“看看我,一开心,连提示都忘了。算了,现在再提示,你一准就能猜出了。所以,我还是直接告诉你得了。我刚刚去找了赵医生,还有……”她狡黠地一笑,脸忽然有些红,从一边的床头柜上拿过一个保温桶,“一会儿不许说不好吃,再难吃也得给我喝上两大碗。” 程亦鸣还来不及再纠结那个猜猜猜的游戏,大脑已经瞬间被夏文丹又强塞进这么多的信息,一时有些怔忡,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夏文丹手上的那个保温桶上。 他下意识地搜寻着,搜寻着那粉红色,搜寻着那桶身上的叉了腰闭了一只眼的kitty,搜寻着盖子上那个大大的k标志蝴蝶结…… 当年,丹丹是那么狂热的kitty拥趸。他不知托了多少人,才靠着一个爸爸在外经委当领导的同学,从香港给他带回了这个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保温桶。结果,刚拿到手,她就因为脚伤住了院。这个保温桶正好派上用场。那时,每天,看他用那保温桶装了那些汤汤水水到医院来,成了她那时最开心的事。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那个桶还在,而且,崭新如初。 “里面,是什么?”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可是,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都还是能感到那份轻颤。 “粥。”夏文丹已经手忙脚乱地找了个碗倒了碗出来,放在一边凉着。 “你啊,运气真好。今天早上**市场最新鲜的虾,我让康童帮我打了招呼留着。下锅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不过……”她忽然脸红得厉害,“书上没说要先放姜丝,所以,我不知道腥不腥。不过,我刚刚闻了,应该还是好吃的。” 她说着,把他的床摇高了一点,端过碗,拿了一把勺子小心地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他嘴边。 “来,尝尝。” 粥袅袅地冒着热气,迷迷蒙蒙地隔着他们两人。他心里突然哽得慌。 **市场在城南,每日的第一批海鲜通常在凌晨的三点左右到货。医院在城北,即使自己有车,一来一去也得差不多两小时。 “粥,是你熬的?”他问。 夏文丹红了脸垂眸只顾点头。 “在哪儿熬的?” “我的小公寓。”她笑,“这可是我秘密置下的。除了大哥二哥,我爸妈都不知道。我不开心或是最开心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回那边去住。虽然平时不伙,不过东西可是齐全的……” “在哪儿?”他有些急切地打断她。 “呵呵,离这儿,也……不太远。” “到底在哪儿?” “**花园。” 程亦鸣猛地抓住了胸前的衣服。 “怎么了,三哥,是不是又不舒服?”夏文丹放下碗,惊慌失措。 程亦鸣缓了好一阵儿,才轻轻摇了摇头。 “丹丹,我刚刚,这儿……”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痛了下,很痛。” 他抓起她的手,她闪避了下,还是任他捏了。 白皙纤细的手上,有两块大大的红印。 “哎,你也知道,我笨嘛。一不小心,它自己跟锅来了个‘亲密接触。’” “丹丹……”他小心地捧起那只手到自己的嘴边,轻轻地吹,“还疼吗?” “早不痛了。其实,根本就没怎么痛。我用自来水狠冲了一阵的。” “以后,不许到那么远的市场去买东西。” “那里的东西新鲜,再说,早起对身体好……” “丹丹,别任性!” 她鼓起腮对上他的眼,却忍不住酒窝深现。 “我记得我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某人小时候常教导我的一句话。” “丹丹……” “好嘛,怕了你了。”她低语,“反正你睡着了也不知道。大不了以后不说……” “你刚刚说什么?” “没有,没有。我说我以后要和你一起睡觉一起醒……”说的时候只图个顺嘴敷衍,说出口才发现这话怎么想怎么有点那个什么,立刻涨红了脸摆手,“我不是说,我是说……” 他笑了,笑意立刻直达眼底眉梢,连苍白的脸也瞬间染了红。好不容易让自己歇了这笑,脸正经一点,才轻咳两声,“以后要去,也是我去。” “还有……”他略蹙了眉。 “还有什么?”她心虚。 “以后不论开心不开心,都不要一个人回**花园,那里晚上太僻静,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 “那就你送我回去。” 开玩笑,夏文丹是谁?借势上杆第一人! 他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最后应了句“好”。 她重新端过碗的时候,他盯着那粥,又说:“以后不许半夜三更做这事。” “是清晨好不好。” “我不管是什么,反正不许在睡觉时间做这个。”他的样子极霸道。像极了多年以前,他指着她一塌糊涂的数学卷子让她练题的那副尊容。 “一个女孩子,不好好睡觉,会老得很快。我看你到时吊着两个大黑眼袋,有谁要你?” “你呗!”她吹冷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说得顺风顺嘴理直气壮。 还好那粥放了那么久都还有那么多热气,才能恰好隔开他的脸。 仿佛隔了很久,他才干笑了两声,说:“丹丹,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夏文丹的手只略滞了下,却抬起头来冲他笑得更灿烂:“是吗,可是你还是笑了。行了,不管是不是笑话,现在要你做的,只是吃掉这碗粥,不许说它不好吃,不许说它难吃,不许……”她的勺子已触到他的唇。 粥不知熬了多久,粘稠得已看不出米的模样。红红的虾仁晶莹剔透,配上几粒翠绿葱丝,光看卖相,便知道熬粥的人下的功夫。 可是,这样的粥,对现在的他而,不啻毒药! 他的眉头微一皱。 “我知道我第一次做,一定不太好,可是,请卖个面子给我……”眼前的人声已带了几丝委屈。 程亦鸣把心一横,张开嘴,小心地尝了一勺粥。 “怎么样?”她望着他,紧张得不亚于那年等待高考放榜。 粥的确是好粥。入齿留香。小米的清甜与虾仁的鲜美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浓稠适度,淡雅宜人。 他的嘴中久久地装着那粥,不能答话,只能轻轻地冲那个期待的人点点头。 这样的清甜鲜美,应是幸福开心的味道。可是,真正下肚,那些可能引起的反应,足以让所有的幸福开心顷刻间烟消云散…… 不忍下肚,不敢下肚,不能下肚! “好吃就多吃点。”夏文丹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又舀了满满一勺递到他嘴边,“我昨晚问过赵医生,以你现在的身体,吃点这些粥最是滋补养人。来……” 那口粥终于还是咽下。这样的美味,即使是毒药,也不忍舍弃。可是,第二口…… 他轻轻地偏开头,哑声说:“对不起,丹丹,我胃不舒服,吃不下。” 夏文丹立即紧张起来,放了手中的碗,抬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额,冰冷碜人。 “我让赵医生来看看?” “不用。”他急急地拉住她的手,“老毛病了。我的肠胃对海鲜有些过敏,不能多吃。” “你不早说……”夏文丹的声音轻松下来,却掩不住那份失望,“我只是记得你原来,最喜欢吃海鲜,赵医生又说……”她抬起头来冲他笑,“不过没什么了。你都说好吃的话,我一会儿还可以大快朵颐。那你不能吃这个,我再给你做点什么……” “丹丹,不用麻烦。”他说。 “你难道又要和我客气?” “不是。” “那好,你说,你想吃什么?现在……” 他哪里还能有什么胃口,那口粥的后遗症已隐隐约现,如果丹丹还留在这里,他还不如死了的好。 于是,他急急地说:“丹丹,不好意思,我曾经在你那个**花园附近吃过一种白糕,我觉得很对胃口……” “那好,我马上去给你买。不过,你确定现在可以一个人……” “没问题的。只是那边离这儿……” “没事,开车也就半个来小时。那我先去,你休息。” 夏文丹说着,匆匆拎了自己的包走出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算甜不? 第47章 表白(3) 这一次的发作明显比最近几次都厉害。身体中那份强烈到极致的悸动,即使让指甲把墙壁捅破,留下一道红线也不能制止得住。 程亦鸣放了满满一缸热水,希望那份火热能让身体中的那份比火还强烈的悸动平静下来。一开始,似乎起了那么点作用,连他扭曲的脸也渐渐恢复平静。可随着水的温度的下降,那份悸动卷土重来,更有愈加汹涌之势。 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小时,如果顺利,丹丹怕是已经接近**花园,没有时间了! 这样的焦急似乎更加剧了体内那条毒蛇的汹涌。尽管程亦鸣死命地咬破自己的唇,拼命地捅烂自己的指头,想用身体其他各处的痛分散那生不如死的悸动,可是,那条毒蛇却越发紧地缠绕着他,让他呼吸不过气来,让他渐渐迷离。 它,又一次赢了! 他缓缓地摸到浴缸旁边的一个小盒子。 红色的,半圆弧状,分外精致。只是,红得耀眼,红得似血。 他的手已经触到了盒盖。那里,有一个小巧的齿轮状的开关。只要轻轻向右拨动一下,盒子便会打开。 里面,一定会有两粒粉红色的药。不论何时,那里都会有两粒粉红色的药。即使偶尔他吃过忘记再装,刘松也一定会帮他装上。 “亦鸣,别吃了。你这样下去,终身可能都没办法再……”曾经,刘松一边犹疑着装,一边总会这样对他说。 有好几次,他也曾痛下决心,一把拉过刘松的手,让那两颗粉红色的药滴溜溜地滚落在地。 “好,刘松,你帮我,我想试试。” 那些时候,他总会那样对刘松说,坚定地。 可是,这样的话让他最终变成了“放羊的孩子”。只不过,最开始的一次,是刘松让他变的。 那一次,他几乎抠烂了身上的每一块光洁的皮肤。可是,那样的悸动,那样的感觉,哪里是那些痛能抵挡得住的。虽然最终为了……,他让刘松捆住了他的手,可是,身体的反应一上来,手和绳子的搏斗几乎让他的腕断在那根绳子上。 刘松哭着,把那两粒粉红色的药放在了他的嘴里。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甚至为了防止意外,刘松专门去给他买了这个红色的刚好能装两粒药的盒子。 “能少用点,也好。”他说,“但是,别为难自己,亦鸣。” 所以,他便放纵了。任由自己当了“放羊的孩子”,任由自己被它们控制着,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 可是,今天,他不想。为了丹丹,为了他们可能开始的美好未来,他想再试一试。 他紧紧地捏着那个盒子,捏得那样紧,紧得那个齿轮般的按纽已深深地陷在他的手心中。唇上的血原本干了,因为他的这份用力,伤口再度迸裂开来,血滴下来,一点一点,在浴缸中溢出一个个半弧形,如同他手中的那个药盒。 他努力地集中起自己的精力,想丹丹的笑,想丹丹的酒窝,想丹丹这两天冲着自己说过的话。 如同那些年…… 那样的时候,他总是想起丹丹,想起丹丹的笑,想起丹丹好看的酒窝,想起丹丹的“童言无忌”…… 然后,撑过来,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 “丹丹……” 他嘶哑地叫着,身体不听使唤地在狭小的浴缸中扭曲起伏,手指终于不听指挥地扬起来。原本紧攥的药盒从掌心中滑落。不知是不是刚刚碰到了那个齿轮状的按纽,盒盖自动地开了,两粒药掉了出来,落在水面上,和那些红红的水花融在一起,越发粉得爱人。 程亦鸣的眼睛都快要凸出眼眶了,身体紧紧扭成麻花状,左手臂上的一块皮肤生生地被自己扯下来,右手五根手指冲着那个伤口齐齐地插下去……可是,身体中的毒蛇并不打算放过他,而是发起了一波新的冲锋。 “啊……丹丹……”他叫,猛地抽出插在伤口中的右手,抓起那两颗浮在水面上的粉红色的药,闭着眼,咽下去。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迷茫地睁开眼,不知对着哪个虚空,苍凉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夏文丹捧着热气腾腾的白糕进病房的时候,程亦鸣已经坐在了床边的沙发上。穿着整齐,指尖夹着一支烟,烟灰积了很长一截,他却似乎浑然未觉。 “三哥,你冷吗?”夏文丹放下白糕,顺手想摸摸程亦鸣的额头,被他轻轻地避过。 “丹丹,我不冷,也没发烧。”他说,灭了手中的烟。 习惯了他这样的闪避,夏文丹连面色也不曾变,顺口就问:“你不冷干嘛穿那么多?有件衬衣也就罢了,居然连高领t恤也套上了,太夸张了吧?” 程亦鸣淡笑了下。 “我有点怕冷。对了,白糕好买吗?” “别提了。那买的人排了那么长……”夏文丹伸手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我排了小半个小时。什么东东这么翘,我先尝尝。” 说着,她伸手挑了个最小的,放在嘴里。 “嗯,的确不错,入口即化。不过,太淡了,我不喜欢。” 程亦鸣顺手也拿起一块放在嘴里,接口:“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味。淡淡的。” “三哥,我怎么老觉得你这话里有话?” “没有。我就是就事论事。”他说。 夏文丹却凑到近前,很仔细地从头打量着他,直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 “丹丹……” “我怎么老觉得,我出去这个把小时,你就像有什么重大变化一般?” 他忽地笑了,嘴角向上弯起很好看的弧度,眼睛中却透着苍凉。 “我能有什么重大变化?横竖就是个人罢了。” 他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小心地踱到窗边,给自己再点上一支烟。 “丹丹,你有没有想过,我早已不是程亦鸣了?” 夏文丹怔忡了一秒,然后就笑了:“那你能是谁?你别告诉我,你使用了古代着名的‘易容术’,成功换了一张脸,或是像《画皮》那样,偷龙转凤?” “我的意思是说……”程亦鸣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仿佛在斟酌着词句,“如果,我已经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人……” “我管你是不是。只要你是如假包换的程亦鸣就行了。” 只要是程亦鸣,我就喜欢,我就爱! 这句话,饶是她大胆勇敢,最终还是生生地哽回到肚子里。 她走到他面前,扳过他面朝窗户的脸,打量。 “没有接缝。” 程亦鸣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书上说了,‘易容术’也好,《画皮》也罢,有个共同的缺陷,就是下颌部分对着阳光看,会有不起眼的接缝。我刚刚仔细对着阳光看了,你没有。所以,你是程亦鸣,如假包换的程亦鸣。” 夏文丹极其夸张地做了个抚胸顺气的动作,“这下我放心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省略号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她自己却弄了个大红脸。阳光映着,看得程亦鸣痴痴地发起楞来。 顾不得夏文丹的反对,程亦鸣当天下午就出了院。 “那些毛病,我自己知道,自己也能医,不用老呆在医院里。那个味道,我过敏。” 面对夏文丹的苦苦劝告,他如是说。 “可我记得,你以前,明明身体很好的。现在……”夏文丹咬着唇,“赵医生早上跟我说,你的身体很糟糕。他说,你的心脏……” “所以,我说,我不是你以前认识的程亦鸣了。我老了……” “那我也老了。你看,这儿有皱纹了。”她用手指拼命地提拉着眼尾,妄图在光洁的那里弄出那些细细密密。 他笑,眼角自然地生出细细密密。 他说:“丹丹,别任性了。别辜负上天给你的青春。最是美好年华……” 他望着她,眼里多了些她不熟悉的东西。像是萧索,更像是伤感。 “三哥,真的老了。” “是啊,老到只吃没牙的老太婆吃的白糕了。”她没好气地说。 “为什么你只说老太婆?”他不解。 “因为……”她的酒窝漾起很深,“没有老头喜欢吃那个,除了有牙的程亦鸣……” 她笑得直不起腰来。他也笑。 这样的场景,太过美好,如同那些年。 她总爱和他拌嘴,说到最后,总能用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得出她的结论。然后,他们相对哈哈大笑。 那时他想,以后一辈子,有妻若此,当是,永远不会老! 结果,时移事易,两事苍茫。 “怎么,傻掉了?”夏文丹在他眼前不停地挥舞着自己的手,“我发现啊,你比以前更傻了。以前,你还能对答也算如流两句,现在,就只剩下傻痴痴的把我看着了。” “是的,小猪头!”他望着那张脸,笑靥如花,不觉有些恍惚,随口就答。话出了口,才想起,这句话隔了那么多年,居然还是那么顺嘴。 夏文丹楞怔了那么几秒,脸上的酒窝越发深邃。抬起自己的手,她轻轻捶了捶程亦鸣的肩:“不许再叫我小猪头,大猪头!”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不下去了,说实话,我不擅长于写甜的。 第48章 采访(1) 拗不过夏文丹左磨右泡,程亦鸣在家休息了两天。可是,不论夏文丹说尽好话威逼利诱手段使尽,他始终没有告诉她他家的地址。 “我需要一点空间。”说这话时,他站在她的车下,冲她挥手,“谢谢你这一天一夜对我的照顾,你也才出院,早点回去休息。” 当时,他在笑,淡淡的,招牌式的,却少了那份温暖与热情。 夏文丹是什么人?从小就是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当时,她就悄悄决定驾车跟在他后面。他不告诉她,她自己去发现还不成么? 可是,不知是不是他太了解她。转身之后,他只往前走了100多米,就下了路边的地下通道。等夏文丹停好车,跟着走下去时,才发现,那个通道走到底,不过是他们这个城市最大的地铁中转站——***。每天,从这里,有来往于*市8个不同方向的地铁经过,几乎遍及了*市的每一个角落。彼时,虽不是上下班高峰,但往来穿梭的地铁依然遵循着自己的行程呼啸着进站离去……而程亦鸣,早已经不知道跨上了其中的哪一班,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天之后,程亦鸣便销假上班了。苍白的脸上不见得增加了一点血色,反而因为这次住院越发地清减憔悴。往办公室的窗前一站,真有一种风吹欲倒的感觉。如果不是指尖那点明明灭灭,还真有人会把他当成一幅剪影也未可知。 夏文丹推开程亦鸣办公室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景。她敲了门,可窗前那人分明罔然未闻。她只得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冲那个背影说: “三哥,我已经跟二哥说了,我要继续做那个专题。” 窗前的人似是骤然一惊,转身回来的时候,指尖的烟已然灭掉。 不知怎的,每次看到他这个动作,夏文丹的心中总会有些酸涩。 她知道他的烟瘾很有些大,甚至不亚于她的大哥。明里暗里,她也向他暗示过多次,她并不在乎他的这个嗜好。事实上,她也的确不讨厌吸烟的男人。甚至因为身边最亲近的男人几乎都吸烟,她其实还有点喜欢男人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 可是,每当看到她,无论是刚点上的烟,还是吸了一半的烟,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灭掉。 “二手烟对女人不好。”每一次,他都会这样跟她解释。 但是,每一次,她看到的,却都是他灭烟时,眼底深处的那一点疏离。 他对她是那样彬彬有礼,跟绅士一般。 举手投足之间无可挑剔。 “对了,三哥,就是这样的,对客人就是这样就完美了。”当年,当他完美地演绎出她教他的系列礼仪时,她就是这样说的。 如今,他又一次完整而至臻至美地在她面前演绎了这一套礼仪——对着,她这个最初的老师! 如同现在,他灭了烟,走到她面前,拉开她前方几步远的一张椅子,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不忘给她开上一瓶她最喜欢的**水放在椅子前面的桌子上。 “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吧。”直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程亦鸣才慢慢开了口,“且不说那个专题本来就不是我们杂志的专攻,就算是,这事也已经过去了……” “谁说过去了?”夏文丹算是个执着的人,一旦她认定的事,几头牛也拉不回。如同现在,对死去农民工的怜惜让她已经自动忽略掉程亦鸣的疏离。她一屁股坐在他为她拉开的椅子上,拿起那瓶开了的**水喝了一大口,“你知不知道,三哥,我现在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那个农民工会张着血淋淋的手对我摇晃,让我为他伸冤!” 程亦鸣的眉头略蹙了下,“你二哥同意了?” “反正他没反对。”她望着他,这样的程亦鸣让她有些陌生。小时候,他是最好打抱不平的那一个。想当年,他也是替她打了那个抱不平,才成了她的“三哥”;那些一起成长的岁月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代名词。但是,现在,他蹙着眉,指尖在桌面上并无节奏地敲击着,仿佛她跟他说的这件事是件实在让他为难的事。 可是,她不管。从小,她夏文丹决定的事,便一定要办成!从无例外,从无失败! “三哥,”她望着他说,“我二哥还说,为了方便,让你跟我一起去完成这个专题。” 他的眉蹙得更凶,深深的“川”字让他一下子似乎老了10岁。 “你不许拒绝!”她看到他张了嘴,抢在他说话以前说。不论他想说什么,这一刻,她都不想听。 “我没有想过拒绝。”他抓起一支烟,想了想,又放下,“我只是想说,如果,你真的想做这个题,让我来牵头,你配合,可好?” 她蓦地有些发懵,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笑:“你开什么玩笑?想和我抢功,别做梦了。我才是学中文的。”她站起来,继续笑得灿烂,“你同意就好。别的,不消你操心。需要时,好好地为我拍两张照片就行。我去准备了。” 站起身已走到门口,她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加了句:“事不宜迟,我想今天下午就去安氏。” 到了下午,萧慕风却临时安排了个会展项目,让程亦鸣过去拍两张片子。于是,夏文丹最终还是一个人出了门。 “你那边完了就尽快过来啊,三哥。”下车的时候,她拔拉着窗户冲里面的人说。 缩回头时,一不留神,脸狠狠地撞在了窗玻璃上,还来不及啮牙咧嘴,坐在里面的人已经急急地窜了出来。 “撞哪儿了,我看看……” 程亦鸣摸出兜里的手帕,照着夏文丹娇嫩的右脸捂了上去。 “要不,去医院看看?”他说,边放开帕子,朝着她右脸轻轻地冲气。 淡淡的烟草味袭来,夏文丹微微地闭上了眼。 “不用,你吹下,我觉得好多了。” 不知是被撞了还是被太阳晒了,她的脸绯红。 有那么几秒,他就那样捧着她的脸,甚至,连吹气也忘记了。 她的脸白皙而娇嫩,如婴孩般。脸颊上还有一层淡淡的绒毛,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灿灿的光,她的眼睛微闭着,浓密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小扇子一般。 七年前的很多时候,他们常常这样地靠近,近到,听得见彼此的呼吸,看得见她的小“扇子”忽闪忽闪。 可是,七年后,这。似乎还是第一次。这样的近,这样的暧昧。 七年,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改变的,不仅仅是年龄,还有,距离…… 他猛地放开手。 夏文丹有些惊诧地睁开眼。 “那边的时间快到了,我得走了。”他说,微喘着气,不知是着急还是紧张,“你的脸,一会儿用冰水敷敷,要还不见好,等我回来,陪你去看医生。”说这话时,他已拉开门坐进车中。不待夏文丹反应,车已汇入大道滚滚的车流中。 夏文丹捂着刚刚被程亦鸣捂过的地方,久久地站在原地。 “还不上来,真的想中暑?” 头顶上,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蓦然间响起,惊得夏文丹瞬间转身。 安旭站在二楼的露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指尖一支烟,一大截烟灰似落未落。 夏文丹不知道他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更不知道他看到了些什么。她抬头的瞬间,只看得见他的笑。他的脸一半被阳光照着,另一半掩在阴影中。就像戴着半边面罩。 “还站在那里发什么呆?人早走了,再看也没用。还不上来,你就等着变人肉干吧。”那边的声音依旧懒懒散散,人却已经向室内走了。 夏文丹觉得自己一直不了解安旭。虽然在一个大院长大,除去他去国那几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生个孩子出来都可以上高中了。可是,他对她,就像阳光下那个阴暗的角落,总是让人看不清。 就说安氏这栋楼吧。明明是这个城市数一数二的高楼,可他这当老板的,硬是没像其他老板样选了风景最好的顶楼。而是在二楼这个角落上选了一间带露台的房子作自己的办公室。几乎所有第一次到安氏来找他的人都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 他总是笑着说:“因为这边,好看风景。” 她曾站在他那个露台看过,除了茫茫车流,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她还是经常看到他端着一杯咖啡站在那里,茫然四顾,不知想些什么。 敲响安旭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并没有关。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安旭已经端坐在自己的大班椅上。指尖那支烟已去了大半。 “什么时候也开始抽烟了?” 她随手在一边的饮料箱中拿出一瓶水,拉开他桌对面的椅子,自顾自地坐下,随口问。 他并不作答,只缓缓吐出一口烟,似笑非笑。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安gg …… 第49章 采访(2) 这样的安旭是夏文丹最怕的。他笑,可他的眼神狠戾决绝。 为了摆脱这份窘迫与紧张,她匆忙掏出自己的录音笔。 “你下午来就为那件事?”安旭瞄了一眼她的动作,边问边把烟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中,仿佛跟烟有仇。 “你上次就没告诉我事情的经过。现在,你仍然不想给我个解释吗?”夏文丹想了想,还是收了录音笔。 “如果你信,我自然不用解释;如果你不信,我解释也没有用。” 说这话时,安旭少见地没有笑。他盯着夏文丹,直看得后者在他的目光下瑟缩开来。他才忽地笑了,一贯的有些嬉皮笑脸的,“别当真。我刚刚,只是测试下,你作为一个文字记者,作为一个一天到晚都想挖掘深度新闻的文字记者,是否称职。你要知道,你想要称职,就必须面对各种各样或尖锐或嬉皮或古灵精怪的问题。像你刚刚那个反应,不好哦……” “安旭,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我句句是真。只是看你信不信。”安旭转开自己的目光,抽出一支烟,“可以吗?” “你真的抽上了?” 夏文丹无比的惊诧。记忆中,这个人虽一贯游戏人生,但自律却极强,尤其是烟酒,印象中,从未看他沾过。 “你不喜欢?”他划火柴的手蓦地顿了下,“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抽。”他笑着说,火柴终是未燃。 “你说什么呢。你自己喜欢就抽,我只是有点奇怪,你一贯不……” “人,都是会变的。”他终于划燃手中的火柴。纤长的手指熟练地在空中绕了一个圈,燃过的火柴棒悄无声息地落下。 “好了,想问什么尽管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文丹突然觉得语塞。出门以前,她早就拟好的采访提纲现在似乎一句也想不起来。对面的男人总是让她觉得压抑,压抑到她的手心都出了汗。 “怎么,想不起你的采访提纲了?”他吸了一口烟,往后靠了靠,身体陷在宽大的椅背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即使隔着烟雾,他的脸也有些异常的白,神情也似乎有些憔悴。 “你不舒服?”话出口之时,自然而然,连夏文丹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自己怎么着就迸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靠在椅背上,笑。 “这样与主题无关的问题,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把它理解为你对我特别的关心?” 夏文丹窘得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垂了头,花了很大一阵的功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才重又抬起头。 就在那个刹那,安旭的目光也骤然一闪。 夏文丹不知道自己是否眼花,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来自于安旭的关切与伤感。她来不及在头脑中消化这些混乱的东西,只急急地武装好自己,正襟危坐。 “我只想知道,以安氏这样的实力,怎么会拖欠工程款?莫不是真的像外界传闻那样,你安旭一直玩的就是‘空手套白狼’?” 安旭不语,只狠狠地吸了两口烟。不知是不是因为初学,后一口烟下去,竟呛得脸色越发地青白。他不作痕迹地向椅子深处再缩了缩,一只手夹牢了烟,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前。 “你以为呢?” “我不信。所以,我才来问你。”夏文丹答,一双眼睛紧盯着安旭,亮得如同天上的星。 安旭突然间低了头。隔了那么几十秒,才重新抬起头来,脸上已带上那个招牌式的笑。 “谢谢。” “我是在想,以你们安家和你外公家的财富,这笔款实在是个小数;再加上今时今日安伯伯的名誉地位,也容不得你做出这样的事……”夏文丹虽然没有等到安旭肯定的答复,可心里却不知怎么的,就放下了那块石头。人一放松,许多心底的话自然而然冲口而出。 安旭手上的烟本已积起了一截烟灰,微一动,烟灰落在他银灰的衬衣上,他却似乎浑然不觉。 “我可不可以把你刚才的话理解为,如果……不是因为我外公家的财富,不是因为我爸爸的权势,你觉得……我安旭还是会出那样的事,拖欠农民工的工钱,为富不仁,无奸不商?” 夏文丹骤然一惊,把自己刚才的话骤然一回味,才发现,自己刚刚问过的问题经安旭那么一剖析,似乎真有那么点味道。 那么,我刚刚,真的是这么想的? 她悄悄地问自己,却不敢再抬头。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可是这样的平静,如暴风雨前的大海,暗流涌动。 “丹丹……”他放低了声音,越发地平缓,“回答我,你刚刚,是不是那样想的?” 她想说“不”的。 潜意识中,无论那个男孩从小再怎么欺负她,再怎么老爱设套子让她钻,她都相信,他还有一颗善良正直的心。尤其,医院的那晚,似乎更让她看到了他内心深处柔软的那一面…… 可是,她忘不了在自己面前血肉横飞的那个工人,忘不了那两个最后连哭都没有声音的中年农村妇女…… 她有责任,还他们一个公道! “丹丹,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安旭的声音更低了些,低得不仔细听,就听不清楚。 她沉默着。 说“不”抑或“是”,对她而言,都再痛苦不过。所以,她只能选择沉默。 然后,那个男人也不再有声音。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我几分钟后,还有个会。”不知过了多久,安旭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夏文丹如同被蛊惑的人,默默地站起来。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想了解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待。至于工人那边,我也会有个交待。” 他看着她。眼里面少了些东西,又似乎多了些东西。 “你走吧。”他最终只是挥挥手。 夏文丹默默地转身,走到门前。 “你放心,我会给你有个交待!”他突然重复刚刚的话,如同祥林嫂。 这一刻,夏文丹真的有冲动转身立刻对着他叫:“我相信你。” 可是,她最终只是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开门离开。甚至,连头也不曾回。 晚上吃饭的时候,萧慕风竟然来了。结婚以后,他和李晓冬一直是单独住在外面的,偶尔周末节假日回来,也只是打个照面就离开了。而今晚,非节非周末,他竟然一个人回来了。 “下午你去过安氏了?”饭桌上刚一坐下,萧慕风就问。 “嗯。”夏文丹忽地有些心虚。 “丹丹,你初说要做这个专题时我不反对,包括现在,我也不反对。但是,我不希望,你只把眼睛放到安氏上去。有些事不像你看到和想到的那样简单。” “我是想多角度采访的。可是,我总要找到一个切入点吧。想来想去,安氏是那个工程的总承包商和开发商,我不找它还能找谁?” “可是……” 萧慕风的话没说完,萧慕天已经从书房中出来了。 “慕风,什么时候回来的?”萧慕天滑着轮椅过来的时候,神情有些疲惫。 夏文丹知道,最近因为和苏挽云婚期的事,萧慕天弄得有些狼狈。原本说好的秋季婚礼,因为苏挽云的一句话延期了半年。 “文丹,也许,当初,你就给我出了个馊主意!”那天下午,苏挽云来电要求更改婚期的那天下午,萧慕天坐在书房中,对着她很无奈地笑,“怀有特定目的的婚姻也许注定就是一场悲剧。因为,婚姻怎么能够如同市场那样,等价交换,或是,强买强卖?” 因为这,他也好几天没出来吃过晚饭了。今天倒好,这感情受伤的,喜欢教训人的,统统都到饭桌上来了。 “有什么事吗?”萧慕天望着突然沉默的弟妹。 “没有什么。”夏文丹答,“我和二哥,刚刚,只是有些争论……” “为了四号工地上农工自杀那件事?”萧慕天不经意地问,却让室内其他两人有些楞神。 “你们不要奇怪。前两天,我们事务所接了这个案子。” “案子?!” “死者家属委托法律援助中心还他们一个公道。法律援助中心又把这个交给了我们……” “大哥,你要帮他们打这个官司?” “说实话,我不准备接。”萧慕天说得极慢,还眯起了眼,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为什么?” “我不相信安旭是那样的人!” “可是……” “丹丹,如果你真想调查这个事件的始末,我劝你也要好好地擦亮眼睛。你还太年轻,再加上我们这样的家庭,很多的事,你还太天真。但是,你只要记住,凭心去看去听去感受,我想,你就不会走太多的弯路。” 萧慕天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似是有些倦。抬手揉了揉眉心,冲两人一笑:“不知怎么的,最近没什么胃口。还是你们慢慢吃,我想去休息下。” 说着,他又转动轮椅准备往卧室方向走。 “大哥!”夏文丹叫。 “什么?” “你觉得,我是不是不该再作这个题?” “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纠结在于,把安g写得再好一点或是坏一点…… 第50章 拒绝 事隔多年,夏文丹常常想起那个晚上,想起大哥还有二哥给她说过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如果,如果当年,她真的能好好地思考那些话,好好地思考那些问题,或者说,当年,她能真的,从内心深处,多一些对安旭的信任,她最终还会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而她程亦鸣安旭三个人之间又会不会发生后面那许多的事?他们三人的命运会不会从此不同? 可是,没有如果了。 那一晚,那一晚,她最终作下的,是当时她自以为最正确最恰当的决定。 她记得,当时的自己,如同一个充满了正义与激情的斗士,不管不顾,奋勇向前! 那一晚,下定决心之后,她是如斯兴奋,兴奋得竟然一夜无眠。以至于清晨来临的时候,她第一个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萧慕风和程亦鸣时,二人都不曾说过什么。只是后者曾经微微地蹙了一下眉。 因为头天在安氏有那样不愉快的一幕,夏文丹决定换个角度开始。于是,他们首先找到的,是工地当时的负责人——许老四。 许老四是最普遍的小包工头。穿着打扮跟工地上的农民工并无二样,只有偶尔流转的目光捕捉得到一丝农民工不曾有过的精明。 夏文丹和程亦鸣在工地上找到他时,还略微显得有些局促。不过,一接过程亦鸣递过来的烟时,他的话匣子便打开了。 “我们都是小包工头。承接的不过是这个大工程中的九牛一毛。话说回来,这样大的工程,这款子不可能说像菜市场买菜那样,钱货当场两清吧……” “其实,做我们这一行的都知道,一项工程完工验收合格后,能在三个月内拿到90%以上的款项,就算是撞了大运了。这一点,常做这行的工人也都知道……” “要说安总绝对算得上我们这一行的仗义人,可是那个工人……” “怎么说呢,这人分几类。有的人就是那么认死理……” 许老四嘴巴一张一合翻得极快,唇边的唾沫星星点点,连带着偶尔谄媚般的笑,露出黑黑黄黄的牙齿。 夏文丹突然觉得异常的恶心。刚开始还攥着录音笔开关的手,始终也没能按下那个开关键。 这样的话,录下来,又有何意义? 又是一天空手而归。坐在萧慕风专门派来接她和程亦鸣的车上,夏文丹突然觉得异常的累。窗边急速向着往后倒退的街道树木,如同电影胶片带上急速倒退的场景,晃得她的眼花花的。 摇摇头,那些场景退去,余下的,却只是那一人…… 抢小兔的安旭,总爱在院里称大哥的安旭,喝下她第一杯口水蕃茄汁的安旭,为她抚摩脚踝的安旭,在医院辗转反侧的安旭,抽烟的安旭,让她走的安旭…… 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安旭? “怎么,不舒服?”身侧的人见她不断地晃着自己的头,小声地问。 她转头,迎上那人的目光,带着关切的探究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心中一热,头便歪在他的肩上。 他的肩胛骨太过突出,靠在上面,咯得厉害,并不舒服。可是,她却贪恋着这一刻的亲近。他身上特有的青草夹杂着淡淡烟气的味道让她眷念着,她顺势还挽住了他的一侧手臂。 “就算……借我靠靠……”她抬眼,看着他眼底划过的犹疑,心跟着那目光一起沉沦。可是,她顾不得了。此刻,她需要的,就是一个肩膀。 程亦鸣没有说话,只是把自己的身子向前伸了伸,让她的头能更好地枕着她的肩。 “丹丹,累了就休息会儿……”他的语速很慢,声音很低,宛若,催眠一般。 许是真的累了,夏文丹真的就闭上了眼,意识也在瞬间开始沉沦。 迷糊中,她似是听到了叹息,很低很浅的一声。有人,轻轻地抚开她额前的乱发。那只手,在她的头顶似是停留了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梦了。她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只知道,她终于能够在七年之后倚着他,靠着他,有天大的事,他也可以帮她顶着!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好!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夏文丹蓦然发现,自己一个人竟然已经占据了车的整个后座。那个一直暖暖的,由着自己靠的肩膀,早已没有了踪影,一个粉色小猪的枕头代替了它。 所以,在那个刹那,她以为,刚刚所有的一切,只不过又是春梦一场。 可是,她看到了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件背心。 深咖色的,带着他的气息的背心。 她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他,为什么现在喜欢这些深色调的衣服了。因为,她记得,以前的他,是那样偏好白色。白色的衬衣,白色的背心,白色的外套……而这次再重逢,这个颜色似乎已经与他绝了缘。 他但笑着答,现在的工作,需要耐脏一点颜色的衣服。 凭直觉,她知道这个不是重点。可是,她却始终猜不到那个重点。如同,她现在,即使费了千万般的力,却始终不曾了解他一样。 她起身,慢慢把那件背心攥在手中,放在鼻下。 这样,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便能包裹着她了。 然后,在这个刹那,她终于看到了他。 站在离车不远的一个角落下。已是傍晚,又是侧面,他的半边脸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仿佛正在微微发抖的身体,和他指尖的明明灭灭。 她立刻攥了背心,开了门下去。 “三哥……” 她的声音似是让那个侧面对着她的人微微一惊。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的额上俱是冷汗,目光,竟然有着些许的空洞。 “三哥,你不舒服吗?”她问,拿着背心走近他。 她想亲手给他披上背心。可是,还没等她走近,程亦鸣已经伸出手来,从她手上一把抓过背心,给自己穿上。那动作那模样,就像夏文丹的手上带菌一般。 “我,刚刚在这里吹了会儿风,这会儿觉得有些特别的冷。”看着她脸上受伤的表情,程亦鸣突然有些急迫地想解释。 “没事。”她很快地笑,往上走了一步,却在他身前停下,保持着据说陌生人之间最合适的那个距离。 似是应了他自己的话,一阵晚风吹来,他侧头低咳了几声,才有些疲倦地回过头来对她说:“你进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不,你先上车,我想看你先走。” 不知为什么,夏文丹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要一个人下车却塞给她一个枕头,也没有问刚刚他为什么那样快地从她手中抢过他的衣服。她盯着自己的鞋尖,看着它和另一双皮鞋之间隔着的那点距离。 它上不去,那个它也下不来。 她很努力了,一度也以为她已经赶了上来,可一梦醒来,原来,那个距离还在,从来不曾消失! 这一刻,她觉得累,比睡着以前还要重的疲倦。 她笑着,很礼貌地侧身。 “三哥,真的,我想看你上车,先走……” 程亦鸣静默了大约1分钟,冲她礼貌地点了下头,然后,从她让出的那条道慢慢地走过。他们其实离得很近,一度,他的肩——她刚刚靠过的地方甚至触到了她的。 真正的,擦肩而过! 她一直看着他从她身边掠过,浅咖衬衣深咖背心下的背影单薄而孤单。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甚至看到那个背影还在微微地颤着。 是为了我吗? 她看着那个背影想,两只手下意识地绞紧,忽然就冲那个背影喊了一声:“明天,你还跟我去采访吗?” 那个背影滞了下。过了很久才慢慢转过身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隔着那么十来米的距离望着她。 太阳早已落山,天也黑了下来。隔着那么远,他们双方其实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可是,她听到了,即使事隔多年以后,夏文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的喘息声。轻轻的,却有些急促,一下一下,打在她的心上。 “我想,我可能去不了。”终于,他说话。低低的声音,很稳的声线,“你知道,后天开始,全市有个大型车展,那个,一直是你二哥杂志的重点。我可能,得从明天开始,做点准备……” “我明白,我理解!”她使劲地仰着头笑,连说出来的话也夹杂在笑声中变得字字如梭。 她说:“谢谢你,三哥!” 这五个字,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一字一句在暗夜里分外清晰。 终于,四周的路灯亮起来,照着他的脸,惨白惨白的。 月亮也升起来了。她拼命地仰着头,想看看,那个寂寞的嫦娥是不是一直都在。 “我走了。” 她听到他说。可是她没有把头低下来。 然后,她听见关车门的声明,引擎发动的声音,还有,汽车开走的声音。 她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仰着头看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别问我,我不知道儿子咋会这样纠结…… 第51章 遇险(1) 那一晚,夏文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迷糊前最清醒的记忆,是脸上一直是湿漉漉的。她不停地伸出手去擦,可似乎总也擦不干净。 后来,好像是睡着了,做了许许多多奇怪的梦。 天忽然下大雨,她被困在一个岛上。四周除了水还是水。她都已经绝望了,却看到了安旭。划着一条摇摇晃晃的小船向她的方向驶过来。她拼命地向他挥手,可他置若罔闻。她几乎已经放弃了,却又看到了程亦鸣。他是游着泳过来的。他的速度很快,几下就追上了安旭的船。他们俩在船上船下争执着什么,越来越激烈……然后,她看到,程亦鸣伸出手去拉安旭,安旭奋力地反抗。船翻了,他们两人都掉进了水中。她在岛上惊叫,可风雨声音迅速淹没了她的叫声,绝望笼罩四涯。 “我来了,丹丹;我来了,丹丹……”程亦鸣的声音突然响起,有如天籁。她从绝望中苏醒,惊喜之余,环顾四周。可除了声音,她看不到他,除了四面的水,什么也没有。 “我来了,丹丹;我来了,丹丹……” 她猛然惊醒过来,才发现,刚刚的喊声,不过是自己的手机短信提示音。 这个奇怪的提示音不止一次让她成为大学大课教室中的那个异端。也不止一次让她周围的人惊诧。不知有多少人问过她为什么,她只笑而不答。这段ps处理的声音几乎用掉了她整整三个周末的时间。可是,最终的结果,她是满意的。那么像一个人,天天都在她身边。 这,就够了。 夏文丹爬起来擦了下脸上的汗,扭亮床头的灯。 手机上短信的提示一闪一闪的,如暗夜的星星。 陌生的号码。 夜半陌生号码短信,通常是那些发票开具赌博被抓要求汇钱追踪丈夫**设备推荐云云。 连看都觉无聊。 夏文丹靠坐在床头,长郐了好长一口气,才拿起手机,准备删除那不断闪烁的短信。 许是刚刚的梦耗尽了她的精力,指尖一滑,她竟然按下了“阅读”键。 两句话,整整齐齐排成两行。在台灯的映照下分外清晰。 不是**发票开具找***先生(女士)。 不是我在**聚赌被抓,请往*****账号上速寄**钱。 不是想了解丈夫(妻子)行踪吗,最先进的**助你事半功倍。 不是那些,而是清清楚楚两行字。 【我知道你想追查那个农民工的事。】 【关注下乐天财务公司,你会有发现。】 无抬头无落款。却真真实实是发给她的。 夏文丹有瞬间的恍惚,又迅速把那两行字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再一遍…… 事后多年,她想起这个夜晚,总会不胜唏嘘。 人世中,总有那么些意外与瞬间,不经意地就改变了一生的轨迹。 这个夜晚,这个噩梦醒来的夜晚,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就是这样的瞬间。 那一晚,夏文丹捧着这条短信看了无数遍,也想了无数遍。她原是准备放弃了。在路灯下程亦鸣离开的那一刻,她就是这样想的。她硬生生地要跑这个跟主题全然无关的东西,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想找个理由跟那个人多在一会儿罢了。他既然拒绝,那个所谓的题,也就没有必要再跑了。 可是,这条夜半短信…… 天明的时候,夏文丹已经梳洗整妆完毕。她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虽然短信已经删除,但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已刻在心中。 即使只剩下她一个,即使她已经失去了再坚持下去的理由,她也决定要继续。 这一晚,她想通了很多事,唯一没想通的,是这条奇怪的模糊的短信怎么就那么容易地改变了她的决定。 唯一的解释是,在失去程亦鸣的那一晚,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把安旭也狠狠地推开的理由! 可惜,这个道理,她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才真正地明白了。 辗转找到乐天财务公司的时候,已接近午餐时分。这个公司隐匿在城中一处并不起眼的15层商用大厦的顶楼。光看大厦外墙,就知道有些年头了。破旧作响的电梯只到14楼。出了电梯门,拐了一个弯,才找到人行通道。拾级而上,再拐了个弯,“乐天财务公司”几个不大不小的黑底白字才在眼前。前台坐着个年轻的妹儿,以肘支头,似已昏昏入睡。 夏文丹站在公司门口,仔细打量了下四周,才决定上前先向那个妹儿打听下。 “妹妹……醒醒。”她摇着她的肘,劣质香水直冲得她打了两个喷嚏。 “干嘛?”那妹儿揉着眼睛醒过来,目光中立即浮起一层警惕。 “我……想找你们公司贷点款。” 妹儿眼中的警惕越发深沉:“你是干嘛的?为什么要贷款?” 夏文丹早在来时路上便已编好说辞,此时更说得顺嘴。 “我姓陈,刚大学毕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想自己搞点创意产业,可是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去银行贷,又拿不出抵押物。听朋友介绍才找到你们这儿。” 妹儿脸上的表情曾放松,她站起来,把夏文丹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好一番,才指着前面的一条通道说:“从这里进去,左拐再右拐,再向前走三间办公室,找王经理谈。” 夏文丹按照妹儿说的方向进去,才发现这个所谓的财务公司,仅仅租了这层楼的三大间办公室,然后打通成了一个大通间。通间里,隔出10来个小格子,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人。见她进来,目光都如门前小妹一般的警惕。 夏文丹攥紧了手中的包。那里,有她事先打开的微型摄录机和录音笔。 大通间的外面包围着五间小小的办公室。她顺着数到第四间的时候,门已经从里面开了。一个矮矮胖胖秃顶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是陈小姐吧?” 夏文丹点头算是做答。可这个秃顶的男人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而是站在门口,往她的身后盯了半天,确信除她之外,再无第二个人,才让开一条道,示意夏文丹进去。 进去之后,夏文丹才发现,这间房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张带门的格子间。这间所谓的“办公室”,不足5平方米。室内除了一张桌子,就只有一把椅子了。 “陈小姐,请坐。”王经理顺手关上门,指了指室内唯一的那把椅子。许是看到夏文丹眼中的犹疑,他笑了笑,站到桌子后面,继续说,“我们这儿才开业,所以办公设施可能简陋一些。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业务的开展和为陈小姐这一类的人服务。”王经理小小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请问陈小姐想贷多少?” “20万,我想要现金。如果可能,下午能不能拿到钱?” “这个没问题。你想贷多久?” 就快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了,夏文丹紧张得手都出汗了。她紧捏着包,答:“我想先贷1个月,如果……能不能多贷一些时间?” “这个没问题。你贷多久都可以。不过,我们这边是得利。初始利率是3厘,周息。” “没问题。”夏文丹急急地说,“可是,资金,你确定可以在下午给我?” “当然没问题。”王经理笑,“你别看我们这儿表面上不怎么样,我们的资金,有固定的来源,稳当得很。” “什么来源?”夏文丹的额头漫起层层细汗,声音却抑制不住的激动。 “你问这个干嘛?”王经理忽然转头盯着夏文丹,目光中多了一丝阴戾,“你不用关心这个,到时候,你有钱贷就行了。” “可是,我……”夏文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就快到达问题的关键点了,她实在不想就这么放弃。她的手出了太多的汗,滑得她差点拿不住那个包。 王经理突然打断她:“陈小姐如果没有其他问题,请跟我出去办手续吧。” 看情形,今天也不能再问什么了,夏文丹只得点点头,站起身来。 王经理欠身走在前面,原本手已触到门了,却突然停下来:“对了,陈小姐,我还忘了问你,你是从哪里知道我们这家公司的” 夏文丹捏了捏包,答:“是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叫什么名字?” “那个……”这个问题太突然,一下子打得夏文丹措手不及。她下意识地把包往自己身前再抱了抱,才说,“是我大学同学的同学,曾经在你们这边借过钱。” “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陈小姐,或者,你不姓陈吧……” 王经理的面目刹那间变得狰狞,还没等夏文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手中紧捏的包已经被王经理一把抢了过去。而她捏包的手也瞬间被这个秃顶男人反背到身后。 “说,你是谁,到底想来干什么?” 然后,夏文丹的头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敲,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我差点就没有写下去的勇气了。说实话,这文到现在,是我历次文中点击和留言最少的。我想,你们是真的不喜欢它。也是我这一次新尝试的失败吧。不过,因为几位铁杆一如既往的支持,所以为了你们,我也得坚持下去。谢谢。 第52章 遇险(2) 安旭接到乐华电话的时候已是傍晚。他衔着一支未点的烟站在露台上。 俯身向下,车流滚滚。正是下班的高峰,偶有行人,俱都行色匆匆。抬头望天,残阳如血,蔚蓝的天空清明如镜。 “我最喜欢白日做梦了。所以,我以后的办公室,最好有一个大大的露台,但不要太高,太高让我恐惧。就二三楼就好。闲暇的时候,可以站在露台上看日出日日落,看车来车往,做千秋大梦……” 他已记不得自己是在哪里听过她说的这话,却一直牢牢地记在心中。这栋楼开工以前,他特地让人修改了图纸,在二楼的这个角落,留下这么一间带着大露台的办公室。 也许,有一天,她可以站在这里,看日出日日落,看车来车往,做千秋大梦……挽着,他的手臂。 他望着天,那点残阳已退至天际线以下,天边只余淡绯的光晕。 原来天已经在黑了,自己却还在这里做着白日梦。 安旭的嘴角向上翘了翘,摸出打火机,想把那支一直叼在嘴上的烟点起来。手已经触到zippo冰冷的外壳却踌躇起来。 那日一时颓废的放任,似乎终归不是自己所好。前两日她见自己的那份惊诧也让他下了断绝此好的心,趁着,其实还并不怎么上瘾。 乐华的电话便是在他这般踌躇时打来的。 “什么事?”看到乐华的名字,他有些不耐。 但凡他下决心割断的事物,割断之后,他便不希望再有牵绊。 无论人与事,都一样。 奇怪的反而是乐华。他的声音中少了往日在他面前的恭顺服从,多了一份不经意的随意傲气,宛若刚刚抓住老鼠的猫! “安旭,”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说!” “是关于夏三小姐的。”乐化刻意顿了下,然后,他成功地听到了电话那边急促起来的呼吸。 “我想问,是你到我这儿来接她,还是我亲自把她送回来?” “你想说什么?” “今天中午,夏三小姐顶着一个什么陈小姐的名,到我朋友的财务公司贷款20万,我朋友的手下在她的包里发现了摄录机和录音设备。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了爱管闲事的那一类人,也就理所当然地留下了她。也是碰巧,我下午有事正好去公司,听说了这件事,过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是夏三小姐!” 安旭手中的烟已被他包着纱布的手捏成了烟丝,红的夹杂着黄的顺着他银灰的衬衣落下来,可他浑然不觉。 “乐华,你要是敢动她,你应该知道后果!” 捏烟丝的手狠狠地打在露台的栏杆上。红,迅速地渗透了整个纱布。 “瞧你说的,安旭,我能把她怎么样,我敢把她怎么样,我只不过是,知会你一声罢了……你放心,她现在在我这儿,好得很。” “你在哪儿?” “**大厦1……” 那边电话已传来“嘟嘟”的声音。乐华把手机拿下来的时候,阴阴地笑了。 程亦鸣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一开始,他以为是心脏上的老毛病,加了一次药,便提着他那些器材去了会展中心做准备。 在这个以汽车工业作为支柱产业的城市,车展是一年一度的盛会。虽然还有一天才正式开幕,但参展商已经差不多都来齐了。中心展台上,劳斯莱斯莲花宾利阿斯顿.马丁……如春天争奇斗艳的花默默地攀比着搔首弄姿。车模们也各自倚着名车,在展台上摆出各样妩媚的姿势。 程亦鸣只草草拍了两张照片,便放下了手中的器材。心里还是慌,猫抓虫挠一般。程亦鸣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靠墙而立,点上一支烟,细细地回忆了下从早起到现在的饮食经历,断没有引发体内那条“毒蛇”的东西。他略微松了口气。还没等回过神来,一只手已搭在他肩上。 “hi,dark,你也来了!” angela尖锐的声音让他原本就有些不舒服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两下。他蹙着眉转身:“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今年宾利的特邀代言人。” angela涂满鲜红蔻丹的手在程亦鸣眼前不断晃动,惹得他一阵目眩。 “好了,我要去工作了。”他实在无心和她再聊。由内而外的莫名其妙的心悸让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抵销这份强烈的不安。 “哎呀,你在这边工作?做会展?” angela却谈兴正浓,还有意无意地挡住他的路,一双手有些张牙舞爪的。 “没有。我只是《**》杂志的摄影记者。”他绕过她,想往前走。 “《**》?就是这边是总部的《**》?能帮我上个专栏不?” angela仿佛见了鱼的猫,更挡在了程亦鸣的前面。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摄影记者,这些事,哪里能轮到我作主?” “你既然在那里,一定可以打听好多消息的。帮我问问嘛……”那只手已抓住了程亦鸣的手臂。 “放开!”程亦鸣隐忍很久的怒气和不安在这一刹那达到了极致。他一把甩开angela的手,往前走去。 夏文丹的来电是随后看到的。奇怪的是,上面并无时间显示。 也许,就是刚刚和angela纠缠的时候没有听到铃声。只犹疑了片刻,他便回拨了过去,可惜,听筒中传来的,却是机械冰冷的女声。 心中的不安在这一刻似乎达到了顶点。他拼命地回拨着那个号码,昨晚和夏文丹分手的一幕像电影的快进镜头,迅速地,在他的脑中掠过。 机械女声依旧,信息的迷茫也依旧。 他的心跳得很快,快得汗已经不知不觉地在额头蔓延。他顾不得吃药,只迅速地拨了萧慕风的电话。可是,对方的电话居然是关机。 他的心抖得厉害。 他终于知道从早上起来自己的心慌来自于何处。 丹丹一定有事! 他们之间,有这个默契! 那一年夜半,也是如今日这般突然升起的心中不安,让他在熟睡中醒来。几乎没有多想,他去了楼上丹丹的房间,结果发现了因拉肚子已经昏迷的丹丹。 事后,他曾多次想到那一幕。如果,当时他没有那种突然升起的不安;如果他没有顺着这份不安去了丹丹的房间,一切将会怎样? 所幸…… 他们之间,独有的这份默契! 而现在,这份熟悉的不安再度来袭,而丹丹的电话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打不通了! 程亦鸣再次拨打了夏文丹的电话。依然打不通。 不能等了! 他迅速拨通了刘松的电话。 “刘松,帮我找下老罗,马上!” 刘松的声音一开始还睡意朦胧着,一听这话,声音立即就清醒了:“你想干嘛?” “丹丹不见了!” “怎么回事?” “没时间说那些了。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你马上帮我联系老罗,我要他帮我找人。” “可是,你也知道,老罗从来不做没有利润的事。” “不说这些了,刘松。先找丹丹要紧。其他的……”他顿了下,仿佛下定了决心,“只要我程亦鸣给得起的,我都愿意!” “亦鸣!”刘松声音都变了。 “别说了,按我说的办!” 字字千金! 老罗的能量的确大。傍晚的时候,程亦鸣便直接接到他的电话。 “真没想到,你还会主动找我。”那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却透着让程亦鸣熟悉的威力。 “老罗……” “你找的人在‘大老九’那里。那边已经知道了她的背景,应该不会动她。” “‘大老九’?”这个名字微微有些耳熟。 “不记得了?他可是你的老熟人?”那边的声音颇有几分戏谑。 电光火石间,那间木屋中走出来的男人…… “他是‘水公司’的?” “…………” “他想干啥?上次靠这个绑了我妹妹,这次又找上丹丹,他到底想干嘛?” “你想多了,亦鸣。这次,是夏小姐自己撞上去的。这些不多说了。我这儿有他的地址。你要是着急,自己可以过去。” 记录完那个地址,老罗却不曾挂断电话。 “还有事吗?”程亦鸣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机,刘松的话在心头翻滚。 “我想最后提醒你一句,‘大老九’以前就和你认识。你想忘了他,忘了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他,可不一定这么想!” 揣着那个地址坐上出租车的时候,程亦鸣照例吃了一次药。越来越频发的心悸让他不得不加大了药量。可是,这样的增加却刺激着他的关节。晨僵的时间越来越长,程度越来越深。还有那不定时发作的体内“毒蛇”如同悬在头上的达摩克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可是,只要他还在,他就不能让丹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即便,付出他的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你们应该从我的描述中慢慢地猜得出来程g以前做过什么…… 第53章 遇险(3) 其实,我,还有什么能付出的? 程亦鸣突然笑了,闭上眼,想等着那阵心悸过去。那张“横肉”的脸却不经意地浮现在眼前。 “程先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他怎么会不认识他?虽然那张脸过了七年,又添了不知多少横肉,可是,即便他变化得再大,他怎么能忘得了他? 七年前,正是他…… 程亦鸣的浑身上下突然发起颤来,如同秋风拂过苦苦在树枝上挣扎的残叶。 体内的那条“毒蛇”又一次蠢蠢欲动。 慌乱中,他从衣兜里掏出那个红色的盒子,抠出两粒粉红色的药,塞进嘴里。 直到战栗渐渐平息,他才发现出租车早已不知何时停在了路边。 “到了?”他问,呼吸中依然带着浓重的喘息。 “还……没有。”司机用一种戒备的眼神盯着他,“只是,先生,你确定你没事,不用去医院或是……” 司机再度顿住。可是程亦鸣立即就明白了他没有说完的话。透过窗户望出去,车停着地方的对面,有一栋数,挂着大大的标志,无数穿着制服的人正进进出出。 这么多年来,每每体内“毒蛇”发作,他早已习以为常。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发作的这个模样,足以让旁人产生那么多的联想。 他突然哑然失笑。 “谢谢,我没事。” 可是,司机没有转头,重新启动汽车的意思,而是仍用那样戒备的眼神盯着他。程亦鸣看了一眼手中的红盒子。那里,居然还有两粒粉色的药。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习惯装四粒药进去了呢? 他没有再说什么,付了车钱,推开门走下去。 残阳如血,映得他的一年四季总是惨白的脸也似乎红了起来。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马路对面那栋建筑和那些来来去去穿着制服的人身上,渐而空洞。 曾经,他是多么渴望看到,那里的人…… 他扬起手,重新坐上一辆出租车。 安旭赶到**大厦的时候,天差不多全黑了。乐华站在大厦门口,远远地冲他招手。 “丹丹呢?”他一个急刹停在乐华面前,人还没下车,声音已经到了。 “在楼上。”乐华躲闪着安旭的目光。 “为什么不送下来?”安旭眯起眼,打量了下眼前这栋破旧的大楼。 “这个……”乐华搓着手,“这家公司毕竟不是我开的。我只是个小股东。现在,大股东来了,想亲自和你说说话。” 安旭收回目光,盯着乐华看了几秒,然后一挥手:“带吧。” 15楼那个大格子间早已没有了工作人员。“大老九”站在中间,两个铁塔般的大汉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夏文丹两手反背着坐在前方的一张椅子上,嘴巴中塞了块白布。看着安旭进来,她美丽的大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人挣扎着想往前。无奈手臂被缚,她只得无奈地发出两声含糊的“呜呜”。 安旭冲她露出那个招牌式的笑,看到她在自己的目光中渐而平静下来,才转身厉声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一切尽在转瞬之间,再转回头面向“大老九”三人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说话间,安旭已经走到“大老九”面前,没有伸手,目光犀利。 “道上的朋友现在习惯叫我‘大老九’。”“大老九”也没有伸手,只是斜睨着安旭。 “我是安旭。”安旭扫了一眼场内的三个人,往夏文丹面前走了一步,有意无意之间让那她坐的那把椅子在自己身后。 “安总……”“大老九”的声音变了下调,“难得安总大驾光临俺们这小庙,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安旭一挥手:“客气的话不说了。这个是我朋友。”他指着身后的夏文丹,“我是来接她走的。” 说着,他已蹲下,准备解开夏文丹手上的绳子。 “慢着。”“大老九”脸上的肉跳了两跳。 安旭直到解完绳子,又取了那块白布,才慢慢站起来。 “‘大老九’,你的名号我曾听说。也听说你虽吃上了黑道的饭,却还称得上仗义。今天,这仗义我算是领教了。”他手还紧紧捏着那绳子,青筋毕现。 “大老九”的面上渐渐浮起一股戾色,身侧的两个“铁塔”已经蠢蠢欲动。他一挥手,蓦地笑了。 “安总果然名不虚传,字字带着针尖尖的刺。我仗义不仗义尚在其次,可是你朋友坏了我的规矩。你就这么着,把她带走,让我在兄弟们面前怎么立足?” 安旭并不答话,只是轻轻地地抚了抚夏文丹手腕上的那根红道道,然后把她拉起来站在自己身后。 “你想怎样?”他抬头,淡淡地盯着面前三人。 “你朋友这次知道的事儿可不少。估计还想着替我们免费宣传宣传吧,这样的待遇,我们,可受不起。像我们这样的,也就做点小买卖,挣点小钱。计划着能掘到什么金,也像安总这样投资个房地产什么的……”“大老九”说着,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夏文丹身上逡巡。 安旭下意识地把夏文丹往自己身后再挪了挪,对“大老九”说:“你说的,都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留个女人在怪难受的。要不这样,我留下,慢慢和你谈。我朋友先让乐华带走,怎么样?” “大老九”只考虑了两秒,便点了头。 看着夏文丹背影消失在门外,安旭才回过头来,淡淡开腔:“说吧,你的条件。” 夏文丹跌跌撞撞地跟着乐华下去的时候,人还有些恍惚。这一天发生的事,以她22年来的经历根本就想不通。但是,害怕的感觉却是那样清晰。所以,当王经理伸手过来抢包时,她下意识地按到了手机的紧急呼叫键。 那是程亦鸣的手机号! 那个夏天,程亦鸣靠着勤工俭学拥有了自己的第一部手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号码设在夏文丹手机上的紧急呼叫键。 “记住,有什么事,一定按下这个键,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这么些年,夏文丹的手机不知换了多少个,可这个,似乎成了习惯。不管他在不在身边,那个紧急呼叫键一定是留给他的。 可是,这一次,她按了;他没来。 来的,是安九日! 乐华把她带上安旭的车,便匆匆地上去了。她一个人,就那么痴痴傻傻地坐着,不知时光流逝。 安旭出来的时候,脸白得异常。 “能开车么?”他突然说,满嘴的酒气。 “能。”她答,目光所及,是他招牌式的笑。 “那个流氓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了?” “你不用操心,已经解决了。”安旭答,手抵着上腹部,“你可是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胃不舒服?” 夏文丹知道,安旭从小肠胃就不太好。在外求学的那些年,并无规律的生活让他的胃更是雪上加霜。这几年,偶尔也会犯病。可是每每她问他,他总是避重就轻而过。 这一次,又是如此。 “中午海鲜吃多了。”他笑,踉跄着坐到后座,“所以,晚上可能不能请你吃饭了。等哪天有空,你请我。反正,你欠我一个人情。” “真的没事?”她看着他额上的汗。 “能有什么事?”他笑,迅速坐进车中,“快开车吧。” “谢谢。”她突然说。很小声地。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对着他说这话。透过后视镜,她看到他在笑,眼睛微闭着,也不知道到底听到没听到。她突然觉得窘,窘得脸绯红。为了掩饰,她迅速地点了火,踩下油门。 “吱”的一声,正蓄势待发的车突然一个急刹,安旭的头狠狠地撞在了前座上。 “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刚刚……差点撞到人。” 夏文丹楞楞地看着侧方镜。刚刚,过去的那个身影一定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真的来了。 只是,晚了点…… “能开吗?不能还是我来。” “没问题。” 她转头冲他一笑,重新点火,踩下油门。 程亦鸣并没有看到夏文丹。事实上,从他下车过后,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大厦上。他紧紧地捏着那个手机,那上面,有丹丹最后打过来的那个电话。那时,她一定已经遇到了危险,所以她按下了他的电话,如同那些年一样。 可是,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 他的手心不断向外冒着汗。 他的丹丹,落入到那么一群人手中,即便她家那样的背景,又怎样? 对不起,丹丹,我来晚了。 可是,我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如果,还来得及! “大老九”居然站在电梯口,看到他出来,脸上浮起一个诡异的表情。 “我们又见面了,亦鸣。” 他走上前,想给他一个拥抱,被他轻巧地闪开。 “我要先看到我的朋友安好,我们再谈下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能说,程g是我笔下目前所有男主中最可怜的一个…… 第54章 放弃 不过,程亦鸣最终见到的,只是夏文丹的一个背影。 天已擦黑,隔着远远的玻璃,幽暗的室内没有开灯。可是,他仍然一眼看到那个被捆得如同粽子一样的人。 她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静得他的心不停地抽搐。他只来得及看了那么一眼,便情不自禁地转头面向“大老九”和一帮人 “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 说完,他又赶紧回头,脸紧贴着玻璃,想借着过道那一点小小的灯光,把室内看得更清楚,却被“大老九”轻轻往后一拉。 “放心,我很多年不做杀人的事了。她只是喝了点对她有益的药水,正在好好休息……” “你们给她吃了什么?”他问,手已悄然攥紧成拳。 “没什么,别紧张。”“大老九”阴阴地笑,脸上的横肉跟着不停地抖动,“只要我们谈好了,我保证,她什么事也不会有。当然,如果,我们谈得不好,那个……” “大老九”冲左右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一起上前,攥着程亦鸣的手往后拉。 “怎么样,人已经看到了,该是我们谈谈的时候了吧……那个,我该叫你亦鸣还是那个什么k?”他伸出手,想拍程亦鸣的肩膀。被后者一闪,落了空。他一楞,眼底升起一股戾气,旁边两尊“铁塔”已闪过来。“大老九”表情一收,笑:“不要这样。亦鸣是我的朋友,多年不见,不能这样招待朋友。是不是,亦鸣?”他抓起程亦鸣的手,半拉着往前走。 “哎呀,你瘦了好多。”他盯着他,“我听老罗说,你另外找了个照像的工作。那个很辛苦吧,又挣不到钱。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在那边,你曾经做得那么好……” “对不起,我不是来叙旧的。”程亦鸣挣脱了“大老九”的手,站在原地,“我既然来了,也没想过回去。可是,你必须得答应立刻放她走!” “看来……”“大老九”眯起眼望了身后的房间一间,“她对你很重要?”他忽然笑了,在阴仄的廊中吱嘎作响,“我现在倒真想把她留下,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我们亦鸣都这样在乎……” “你不许动她!”程亦鸣低吼。 “亦鸣,这么多年了,你那性子还没变?”“大老九”继续笑着,“看来,老罗这么些年,还是白培养教育你了……不如,让我来试试?” 车一路跌跌撞撞到萧家的时候,已过了八点。 车终于停稳了。夏文丹的手却在抖。 “看来,我能够安全到这儿,真是上天保佑了。” 身后那个声音懒懒地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是沉睡过后刚刚清醒一般。 夏文丹猛地转头。 安旭蜷缩着挤在后座的一个角落上,脸上还是那个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 “好了,你终于安全到家了,我吊在半空中的心也算是落了地。夏三,回去吧。” 安旭对她的称呼,让夏文丹微微一滞。 以前,欺负她的时候,他老爱指着她的鼻子笑着吼:“夏三,你是个好哭鬼,好哭鬼!” 初一的时候,她代表*市参加全国少儿芭蕾舞比赛,凭着一曲《天鹅湖》成功折桂。颁奖的时候,她看到了刚刚回国的安旭。他冲她笑,“不错啊,夏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那是这么多年来,她最后一次听他叫她“夏三”。 多少年了,安旭再没有这样称呼过她。 她死死地盯着他。 天已经黑了,车内没有开灯。园子里的灯照进来,打在安旭的脸上,惨白惨白的。他仍然在笑,可目光中多了一份让夏文丹陌生的东西。夏文丹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一动不动。 “快下车啊。”他喊了一声,“再不下,你想萧老二来扁我?” “我二哥?” “是啊是啊。他刚好出差去外地,听说你不见了,急得跟什么似的……” “所以,他让你来……” “是啊是啊,谁让我摊上了呢?”他摊开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又马上缩回手按着自己的膝盖。 夏文丹已经没法思考了。她只是机械地冲着他再说了声“谢谢”,迅速拉开门下了车。 直到看着那个背影没入那幢影影绰绰的楼中,安旭才摸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个号码。 “来接我。” “…………” “对。**路**号……” “…………” “对,萧市长家。” “…………” “快点过来,别tmd的跟我废话!” 他还想骂点什么的,对着他那个头脑呆痴的驾驶员,他每次似乎都是一肚子气。可是,现在,他连电话都抓不稳了。身体中一直叫嚣着的某处因长时间的隐忍到达了反扑的临界点。他感觉叫胃的那个器官已经在长久的按压中碎裂成了片片段段。有一股股的热流顺着胃向上游动。他下意识地张嘴,热流似是终于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地向外涌。 好苦好腥! 原来,自己现在也就是个孬种了。一瓶白酒就能让自己这样。还好好哭鬼没有看到,不然,一准淹大水…… 意识彻底消散以前,这是安旭最后能想到的东西。 夏文丹最终决定放弃关于农民工讨薪不成自杀示人的专题采访是在三天后。出了那样的事,回想起来后怕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她忽然觉得累,很累很累。这样的感觉只是当年放弃芭蕾舞时出现过一次。那时,官方的理由是,脚伤了,没法儿继续练了。如同现在。官方的理由是,受惊了,没法儿继续采访了。 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一次和那一次一样,真正核心的理由只有一个——是自己的心累了! 当年,他曾是那么痴迷于电影电视甚至图片上的芭蕾舞影像。 “有这样基础的女孩子,将来真的就会像天鹅一样优雅!” 有一次,从厨房路过,她听到他这样对他妈妈说。 于是,她号淘着让自己的母亲送自己去学芭蕾。尽管老师一再强调,她并不是一棵很好的苗子。她的韧带较硬,骨节凸出,不容易上难度,即使上了,将来也会很容易受伤……可是,她顾不得那许多,她只要一条,她要练好芭蕾,她要成为他心目中那最好的唯一的最优雅的女孩子。 不过,最终,他还是走了,一声不吭地。在她拖着那条伤腿赢得那么多奖项之后,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至少接近于他心目中最优雅的天鹅的时候,他离开了。 那么多年的练习,那么多的伤病,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到底为了什么? 所以,她放弃了,毫不犹豫地。 现在的情形,如同当年。 这个专题,如同那段年少时的芭蕾。 如此多的努力,如此多的付出,到头来,收获的,不过是一样的失望! 所以,她也放弃了,即便有犹豫和不舍。 三天里,她没有去杂志社,她一个人关在家里,想通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她甚至在想,如果,如果,他能在这三天里,给她一个电话,哪怕只是一句问候的话,别的什么也不说,她也会一样的勇敢扑上去,再尝试。 可是,没有。别说电话,连一个短信也不曾有。 第三天的清晨,她甚至寡廉薄耻地拨了他的号码。听到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很厉害。这么多年以来,这样的厉害从不曾减轻。她其实什么也没想过,甚至对他说什么,她也不知道。 就听听他的声音,也是好的。 可是,电话响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接。直到,冰冷的机械的女声响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她认了那个死理儿。只停了几分钟,她再一次拨了那个号码,结果当然也依然是一样的。 七年,他们都改变了很多。唯一没变的,是她对他的那颗痴心和他对她的那份嗤笑。 夏文丹就是夏文丹,一旦想通,也就不会再犹豫。所以,现在她站在萧慕风面前说出自己的决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足够平静的。 “那你还打算继续在我这儿做吗?”萧慕风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慢慢吐出。他不是傻子。自己妹妹那点小心思,他焉能看不出。只是,他不想点破,只想等她自己想通。 “我暂时没想过。”夏文丹绞着自己的手指,“至少,这两天,我打算先在家休息下。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丹丹……”萧慕风忽然叫住走到门口的妹妹,“程亦鸣三天没来上班了。” 夏文丹只是滞了下,却继续往前走。 “还有,有时间的话,去看看安旭吧。” 她猛地转头。 “他怎么了?” “胃出血,住院几天了。” “他活该!” 夏文丹“啪”的一声关上门,把一脸无奈的萧慕风关在了室内。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众位亲这两天来的鼓励和支持。 深深一鞠躬!低潮只是暂时的。小寒最近很忙,但会坚持日更,为了我爱的你们! 谢谢小m的地雷,谢谢小鱼每章补的留言!谢谢所有一直支持和鼓励小寒的亲们! 爱你们! 第55章 病房 下午的时候,夏文丹还是去了医院。 虽然不知道病房,但把安旭的名字一报,自有无数目光投过来。打量的研究的羡慕忌妒恨的…… 电梯到vip21楼停下来,夏文丹却差点出不了电梯门。从电梯间开始到尽头的那间病房,走廊两边差不多就是一个集市。各式的花篮花束花球杂夹着果篮营养品还有一些说不上名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充斥了整个走廊。 当夏文丹好不容易左腾右挪终于来到病房门口时,才发现,安大少爷正斜倚在床头,身侧,是一个大大的美女。 “原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她倚着门口笑。 美女一惊,已经站了起来。拉了拉明显有些短的裙子,脸涨得通红,一边朝夏文丹摆手一边说:“那个……我不是安总……您误会了……” “小姑娘,紧张个啥。我又不是他什么人,我能误会什么?”夏文丹淡笑着走了进来。 “夏三,小曾是公司才来的秘书,你别逗她了。”安旭微起了身,却不知牵扯到哪里,引来一阵啮牙咧嘴。 “得,您老人家就别折腾自己了,躺好吧。”夏文丹把手中一本书搁在床头,顺势坐下来。小曾见状,冲两人一点头,已经知趣地退了出去,还小心地带上了门。 “这是怎么弄的?该不是天天花天酒地出报应了吧?” 她望着他。不过几天没见,他似乎瘦了很多。原本长得挺方正的脸,两颊都深深陷了下去,眼底是抹不去的一层青黑,衬得脸色也白里泛着青。 夏文丹心里莫来由地泛起一阵微微的紧张。那一晚,他没有自己开车,脸色也如现在这样的不好。他这病,莫不是因为那晚…… “是啊,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安旭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冲她笑着说,“前晚把你送回家后,几个生意上往来的约在一起去了‘蓝带’,多喝了两杯,半夜就不行了……” 夏文丹终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说话也轻松起来。 “看看你吧,总这样。迟早一天得喝死。” “我死了,你会心疼吗?”他突然问,脸上的笑浓得化不开。 “才不会呢!”她原本垂了眸,闻听此话不由心里一颤。再抬眼时,就对上他那无所谓的笑,只道他戏弄自己的毛病又犯了,心里一松,顺口就答。 “真不会?”他问,声音似是低了些。笑却越发灿烂。 “当然不会。你这样的败类奸商坏分子,死一个少一个。”她也笑,两颊的酒窝漾起很深很深,看得他有些发楞。 “你怎么样,没啥事了吧?”过了好一阵,安旭才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在家休息了两天,没事了。” 夏文丹忽然有些失悔自己刚刚说过的那一话。再怎么着,人家也是救你出来的人,那一段什么乱七八糟的评论,便是玩笑,也有些过了。 “没事就好。”安旭淡淡笑着,“这事儿也算给个教训给你。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自己一个人去的。要是再晚点,没准你就真变猪头了!” “猪头”! 就在不久以前,有人也这么称呼过打趣过玩笑过。如今再听到它从另一个男人嘴里冒出来,恍若隔世……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大老九”带着几个人走进了病房,身后是涨红了脸的小护士。 “对不起,安先生,他们强行……” 安旭笑着冲小护士挥了挥手。 “没事,你出去吧。” “安总,架子蛮大嘛。”“大老九”嘎嘎嘎地笑着,身上的肉一抖一抖的,“我不过就是听说哥哥我那天和你喝的那瓶酒惹得你龙体欠安,心里愧疚得紧,想来看看兄弟,结果,你居然安排个漂亮护士妹妹推三推四,这,就不好了哦……” 他站在安旭的床尾,眼光放肆地打量着安旭和他旁边的夏文丹。 夏文丹蓦地一楞,脑中那些有些片断的场景似乎就要联在一起。 “丹丹,你去帮我问问今天的药挂完没有。”安旭这个时候冲夏文丹笑笑,声音轻而柔和,却带给人一种镇定的力量。 “你……” “我没事,你快去吧。要是真挂掉了什么药,那可能就真有事了。” 夏文丹有些犹疑地站起来。 “去吧。”他再一次催促她,依然笑着,目光却是她不熟悉的。她见过他戏谑的目光,捉弄的目光,无所谓的目光,玩世不恭的目光……独独没见过的,是现在那份目光——关心的保护的知行合一的。 她在一堆式样各异的目光中走出了病房,不过最终哪儿也没去。她当然明白安旭不是真的需要查什么药水的问题。再说即使需要,以他vip病人的身份,他也不用叫人去查。他的那份心她焉不明白?可越是这样,她便越担心他。她不知那日,安旭究竟因为她和“大老九”达成了如何的协议,甚至还成了后者嘴中的“兄弟”,但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那日为了她,他和“大老九”喝下了一瓶白酒。 原来,他就是这样胃出血的…… 夏文丹的大脑乱糟糟的,有什么想法快成型了,却被她自己生生地压下。她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天边渐渐西斜的太阳,心里空得厉害,更堵得慌。 突然,走廊中传来刻意放轻的有些并不怎么齐整的脚步声。不过,太过寂静的走廊,脚步声再轻也映得清晰。 夏文丹猛地回头。 程亦鸣远远地站着。日光透过走廊一边的窗户在他们之间隔开一束光束,他的脸,朦朦胧胧的,泛起金色的光怪陆离,恍若梦中。 多少次,他就是这样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夏文丹站着没动。她只是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指头。 痛,很痛。 这样清晰的痛,不可能在梦中! 他们谁也没有先说话,仿佛都在害怕,一开口,他抑或她便会转瞬消失。 “md,老大叫你半天了,还在磨蹭什么?” 安旭病房的门突然洞开,一个跟着“大老九”进去的“铁塔”立在门口冲程亦鸣大叫。 还没等夏文丹想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程亦鸣已经被“铁塔”拉扯着进了安旭的病房。顾不得多想,夏文丹紧跑两步,也跟着进了病房。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安旭见她进来,脸上罕见地现了焦急。 “护士不在,没人可问。”夏文丹答得心神不属,目光只是停留在程亦鸣的身上。 “程亦鸣,这是安氏地产的安旭,安总。”“大老九”一把扯过程亦鸣,顾不得后者的趔趄,已把他推到安旭的旁边。 “我们认识。”安旭盯着程亦鸣,如同审视一个怪物。 “是嘛?”“大老九”怪异地笑笑,笑声在病房中回响,如钝锯齿锯硬木般,涩得人心头难受。他走上前,狠狠地拍拍程亦鸣的肩膀,“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什么样的人物都交得上朋友?” 程亦鸣原本有些空洞的目光突然一转,冷冽得“大老九”放在他肩上的手也缩了回去。 “安总是我朋友的朋友。”他一字一顿,说话间,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安旭和夏文丹之间逡巡了一番,重新恢复那份空洞与茫然。 “得,我不管你们是咋认识的。反正,现在给你们介绍,你们各自都有和我的新的关系。安总,这是我多年以前在道上时的……一个朋友。这次,偶然再见,交情……嘿嘿,不减当年。你说呢,亦鸣?” 他再度拍了拍程亦鸣的肩。后者并无反映,似是陷在自己的世界中。 “亦鸣,这是我们下次合作项目的伙伴,如果……你要替我好好地招待安总。”“大老九”猛地停住,狠狠在程亦鸣肩上一拍,拍得后者颤了下,才满意地笑笑,“你,听清楚没?” 程亦鸣轻颤着立在那里,既不躲闪也无回避。 “老大跟你说话,装什么傻?”一个“铁塔”冲过去,推搡了程亦鸣一把。 这一把显然用了点劲,程亦鸣踉跄了好几步,才扶着床边的一把椅子站稳。依然什么话也没说。 “铁塔”何时碰过这样的钉子?一撸袖子,就想上前:“md,还装,别以为老大给你面子,你就爬坡上墙了,还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了,不过就是个……” “行了,老五。”“大老九”一把拉住“铁塔”,“这毕竟是在人家安总的病房。我们是来看望安总的,别把家务事弄到这里来说,倒让安总看笑话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慢。这边却已露出那个说不上是笑还是别的什么的表情,对着安旭一点头,“安总,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等你康复了,我在‘荣兴’摆一台。到时,我们再谈。”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程g为什么和“大老九”在一起? 第56章 离去 “走!” 程亦鸣被两个“铁塔”一左一右推搡着,跟在“大老九”后面往外走。 整个过程,他甚至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夏文丹想不通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可是眼睁睁看着他这样离开,心里有个地方却痛得厉害。 “安旭,我代你送送客人。”情急之中,她冒出这么一句。不待安旭反应,她已转身准备跟在这一群人后面出去。 “夏文丹,你有什么资格代表安旭?” 那个被攥着走得磕磕巴巴的人突然停下来,冲着夏文丹厉声吼。那吼声如此突然,又如此大,几乎让病房所有的人都怔忡了下。 “我,你……”一时之间,委屈不解愤懑全都涌上心头,堵得夏文丹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做出这个样子,看着叫人恶心!走吧,老大。”程亦鸣继续厉声吼着,一边摆脱掉两个“铁塔”,瘸着腿率先走了出去,只留下病房中呆若木鸡的夏文丹。 安旭只住了一周的院就闹着出来了。夏文丹在他出院那天去医院接了他。这还是上次探过病后,他们第一次见面。不知为着什么,两人竟都有些生分。 安家派过来的保姆司机们忙着收拾安旭病房的东西,根本就没什么事让夏文丹能插上手。到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一直绞着手指站在安旭的床尾,安旭则点了一支烟站在窗前。许是很久没抽过了,第一口烟在病房中弥漫开来的时候,他狠狠地咳了两声。 “你才刚好点,还是不要抽那个了吧。”夏文丹望着那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另一张脸。 “我能把刚刚这句理解为你对我的关心么?”安旭掐了烟,望着夏文丹。 他多次问过同一句话,每一次脸上总是带着戏谑。可是,这一刻,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那种庄重严肃是夏文丹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的。 她在他的注视下,瑟缩了下,然后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他微一楞,顷刻间便明白了这句话的涵义。他继续望着她,笑突然浮现在脸上,嘴角的弧度由浅而深,目光却说不出的空茫萧索。他猛地转过头,面朝窗外,声音平静而镇定。 “你不用谢我什么,我也不曾为你做过什么。如果你觉得,我这次是因为你和‘大老九’拼酒才拼到胃出血住到这野来,所以你怀着愧疚感激一次一次来看我来关心我。那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那些都统统不用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认为,即便别的你不了解,我安旭那点小小的为人的骄傲,你还是应当懂的。所以,你走吧。什么也不要再说,我不需要听那些!” 夏文丹盯着那个侧影站了半天,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退了出去。 “少爷,你刚刚的话似乎说得太重了。”保姆是打小把安旭带大的人,有时,就当他跟自己的儿子一样,“我瞅着夏小姐出去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安旭不着声,只是再燃起一支烟,也不吸,任那袅袅的烟盘旋而上。在那份迷迷蒙蒙之中,他终于看到了她。步履匆匆,不曾回头。 几乎在同一个时刻,程亦鸣在他“绿梦花园”的床上醒过来。天阴沉沉的,看不出来几点了。他伸手想摸枕下的表,从手肘到手腕却不像是自己的,使不上任何的劲。他只得闭上眼,在心中默默地数着时间。约莫过了几分钟,手似乎才恢复过来,他却再失了知道时间的心情。 即使知道了,又怎么样?浑身的关节没有个半小时到一小时根本就活动不过来,即使活动过来了,起床又能干什么? 《**》杂志社是不可能再去了。原本那一晚,他就下定了决心的。等车展一完,他就辞了职,利用几天的时间好好收拾下,然后按刘松的安排去t国替当地的旅游杂志作一期专辑。那时,他只是谋算着没有丹丹的以后,他想不到第二天丹丹会出事。不过,想到又怎么样?他想起前两天“大老九”在他完成他们的约定之后,对他说的那段话。 “其实,你那个小女朋友早被安氏地产的老总救走了。你那天看到的,不过是我让小莺做的个样子。真没想到啊,就这么一个背影,可以让我们亦鸣如此死心塌地,居然还肯……”“大老九”摸着自己肚皮上的肥肉阴阴地笑着,“不过,再死心塌地又怎样?人家安总有钱有势,还……按我看,对你的小女朋友也无微不至,你凭什么去跟人家争?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人!” 是啊,他程亦鸣是什么人?他凭什么去跟安旭争?从当年选择走上那一条路开始,他就没有再存过和夏文丹还有以后的想法。甚至,连想想也是一种亵渎!他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会和她再见。 可是—— 可是,这心底深处的那点念想,如果如同家里厨房中那个水龙头一样就好了。想开的时候,可以澎渤喷发到顶点,不管不顾;想关的时候,能够清丝合缝到无形,无痕无迹……如果,人的感情能像这样,该有多好。 但是它不是! 所以,自己的心就像质量不合格的水龙头,想关,却永远淋漓不尽。而自己顺着那点淋漓,跟个小偷般,小心翼翼地偷着每一天,和丹丹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秒…… 这样的见不得光,连老天也不会原谅。所以,才会布置下这么一场,让自己重新走上那条路,让自己看明白想清楚这以后…… 胸那里有熟悉的痛弥漫上来,仿佛千万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击着,又仿佛千万把小锯子一点一点地慢慢拉过…… 如果,能就这样死去,该有多好。 可是,他还不能死!还有那样多的事情没有处理好,还有那样多的东西放不下,还有,丹丹…… 程亦鸣抬起颤抖的手,摸到了枕边的药瓶。 *********************************************** “我要出国!” 晚餐桌上,夏文丹撂下碗的时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正好这晚夏秀君在家,原本正兴致高昂地和大儿子讨论着他婚礼的细节,猛听到女儿说了这么一句,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白了夏文丹一眼。 “没见我和你哥正谈正事啊,你抽什么疯?” 夏文丹拉开餐椅走到夏秀君面前,拉着妈妈的手说:“妈,我没抽疯,我说正经的。” “你没发烧吧?”夏秀君抬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上次,我和你爸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了,你死活不肯去了。这才几天啊,你又闹着要出去?” “妈,这次我是真的想通了。我想出去,最好还能快一点。” 夏秀君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一边的萧慕天拉住了。 “妈,难得丹丹想清楚了,您就帮她再想想办法?” “哎,我这辈子真是欠了你们仨的。你们自己说说,从小到大,你们哪一个能让我省省心啊?”夏秀君长叹了一口气,望着站在一边不知想着什么的女儿,“今晚我就跟你爸爸商量。” “谢谢妈,还有……大哥。”夏文丹低声说,如游魂一般绕过自己的妈妈和大哥,向楼上走去。 “慕天,你实话告诉我,你妹儿这是怎么了?”直到那个身影消失不见,夏秀君才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 “妈,有些事,需要知道得那么清楚么?”萧慕天撑着自己坐正了些,“有时候,不知道可能还更快活一些,您说呢?” “你……真是搞不懂你们!” 从萧慕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程亦鸣微微有些恍惚。刚刚把辞职报告交到萧慕风手上时,他的眼中闪过的不是惊诧而是明了。 “我就不挽留你了。因为我知道,挽留也留不住。”萧慕风捏着他的报告笑,“你不知道吧,几分钟前,还有一个人也向我递了辞职报告。” 程亦鸣的心毫无规律地跳了跳,终于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问:“谁?” “我妹妹,夏文丹。”萧慕风的指头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着,“她忽然想通了,要去美国。” “那个……才是适合她的路。”程亦鸣捏紧了拳头,轻轻地说。 “那么,你呢?你辞职后想干什么?” “我会先去t国,那边,我的经纪人帮我联系了一个项目……”程亦鸣笑,很真诚,衬得原本苍白的一张脸也微微地泛起光来,“至于以后,我还没有时间考虑过。不过不论怎样,我谢谢你,二哥,真的,谢谢你。” 走出门的时候,程亦鸣很认真地抽着一支烟。这是临出门时,萧慕风点上递给他的。 “想我们的时候,就回来。这里,永远给你留着一个位置。”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么,也许,再也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儿走了,还没想好怎么安排儿子………… 第57章 他接过烟放在自己的嘴里,迅速地转身离开。因为,他怕,稍微慢一点,自己最软弱的一面被萧慕风看了去。 所以,他一直低着头走路,直到眼底的潮气褪去,他才发现,自己的面前不知何时立着一双红色的鞋。 37码,平跟,浅口,深帮…… 眼见着熟悉的特征一条一条地在这双鞋上找到,程亦鸣的视线也顺着这双鞋不断地向上。 长久的沉默,这一次,是程亦鸣率先打破。 “恭喜。” 夏文丹笑,如同祥林嫂给别人讲“小毛坐在门前剥豆子”时那样的笑。 “恭喜。”她重复。 然后,他们各自离开,他向左走,她向右。 还没有等到过春节,夏文丹的签证就下来了。她买了最近的机票,不顾家里所有人让她留下来过春节的劝告。 走的那天,是腊月二十四。*市出奇的冷。冻雨从头一晚一直下,不曾停歇,像极了她十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雨,也是这样的冷,可是屋里却像春天一般热和儿着。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三哥,我要替你扫房子”。她挥动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胡乱地在他的房子里乱舞。 “你这个小坏蛋,你这是在扫房子吗,看我怎么治你。”他戴着一顶纸做的帽子,一把就抓住了她,“看看你,成了小粉刷匠了。”他刮着她黑乎乎的鼻子,“以后啊,每年这一天,我都会把你抓得牢牢的,看你还怎么捣乱!” 夏文丹站在匣口,最后一次拥抱了自己的爸妈,自己的大哥二哥李晓冬甚至苏挽云…… 她的目光有些散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了。 机场大厅永远人来人往热火朝天,可夏文丹青还是觉得冷。从大哥身上放手,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她紧紧地拢了拢自己的羽绒服,眼睛红得如同兔子。 “爸妈,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你们都要……保重!”她吸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四周的亲人,“我走了!” 拉起自己的箱子,她终于入了匣。 机场二楼通常是入境大厅。绕着玻璃栏杆一圈,三三两两的,有些小小的coffee shop。有一家地方不大,却正好对着楼下出境大厅的匣口。程亦鸣便坐在那里。一杯不知何时唤的咖啡早已凉透,他的姿势却从未变化过。舀着咖啡,目不斜视,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没入匣口,再也看不到。 “丹丹,我来过了,我送过你了,一路走好!” 长久,他放下手中的勺,一口喝干那杯比冰都还冷的咖啡,心,早已冻得没有了知觉。 随后,他摸出100元钱,放在空咖啡杯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出了机场大厅。 刚走出大厅,巨大的轰鸣声便吸引了他,他停下脚步举头望天。天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到,可他还是竭力地眯起眼,想努力地看穿那层天,看到那架飞往洛杉矶的飞机。他看得那样专注,以致于根本就没发现,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静静地停着一辆香槟色的“阿斯顿.马丁”。 “丹丹,我来过了,我送过你了,一路走好!” 安旭摇下了后车窗,竭力地眯起眼仰望那灰蒙蒙的天空。清早起来就发作的胃痛让他根本下不了车。他只能牢牢地抓着那窗框,死死地盯着那片天。 有雨落下来,打在车门上,发出小小的声音,像她开心温柔时的笑。他见过,在她考取a大的那一年。 a大录取通知书来的那一天,他约了她,在她最喜欢的西餐厅吃饭。那一晚,他点了她最喜欢的几样菜,还拿了一瓶82年的“拉菲”。可那晚,她面前的菜几乎都没动过,倒是那瓶“拉菲”很快就见了底。她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倒着满杯,再一杯接一杯地当着他的面干掉。 酒下去,她的脸如擦了胭脂一般的红。她的笑,如春风一般的甜蜜和煦。她说:“我……今天好开心,三哥!” 他原本举着杯,可杯是什么时候碎的,他一点都不知道。直到有侍者过来,不停地道着歉,小心地清理着他面前的残迹,他才惊觉自己的手心湿漉漉粘乎乎的。他抬头看她,她却依然在笑,笑着又喝干了一杯手中的酒。 “你不能再喝了,丹丹……”他草草地在侍者递过来的餐巾上擦了下手,走过去想夺下她手中的杯子。谁想,她竟然一把搂住他的腰,把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 她说,小小的声音,却充满了由衷的欢乐。 “三哥,我终于考上a大了,我终于可以站在你的学校和你在一起。你高兴不,三哥,你高兴不?” “我……很高兴。”他一字一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伪装那个人,那个从懂事起就一直最不喜欢的人。可是怀里的人那样如痴如梦地念着他,她的脸上洋溢着的,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光彩。所以,他顾不得那许多了,只要她能像这样抱着自己,像这样温柔地开心地和自己说话,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三哥,这酒真好喝。”她抬起头来,冲他笑,“不过,我更喜欢……香槟……香槟,你知不知道,就是那个一开……砰……冒出很多泡泡的那种酒……我喜欢那些泡泡,更喜欢……那种颜色……清透的纯洁的颜色……三哥,我喜欢香槟色,你要记住,那是我最最喜欢的……颜色……” 直到今日,安旭也不知道那一天她到底知不知道陪在她身边的其实是他。可是,每当她看到他这辆车,追着问他为什么把一辆跑车改成这么奇怪的颜色的时候,他便知道,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可是,他还是想赌一把。 如同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明知再赌下去,也是一样的结果,却还是横下一条心,不管不顾,直到手中所有的筹码全部输光! “小光,我是不是有点傻?”他终于收回目光的时候,突然问他的司机。 王小光跟了他多年,对他那点心思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此刻突然闻听此话,却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安总……” “不用说了,”他突然打断王小光,就像是怕了他的答案。只疲惫地挥挥手,“走吧。” “去医院?”王小光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已经在座位上蜷成一团的人,“安总,要不要先吃点药?” “把药给我吧。”安旭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但是不去医院。送我回公司。今天下午,我还要和‘大老九’谈城东联合开发的那个项目,有些资料我还得再看看。” “您真要和他合作?”王小光有些踌躇。 “你也曾经在那条道上做过,应当明白,他们那条道有的时候,是黑白通吃的。我不想和他正面冲突。走吧……” 车是擦着程亦鸣的身边过的。可是,他们谁也没看到谁。 刚回到“绿梦花园”,程亦佳的电话就来了。 “哥,我要结婚了。” 昨夜那折磨人的悸动让他一夜未曾入睡。原本已靠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此刻一听妹妹这话,程亦鸣惊得坐正了身子。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说,我要结婚了。” “和谁?” “‘乐氏创业’的老总乐华。对了,你上次见过。” 程亦鸣的大脑中仿佛有几万条鞭子挥过,他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头:“你怎么能嫁给他?我不同意!” 程亦佳停了下,似是在积聚勇气:“我怀孕了。哥,我怀了乐华的孩子。” 鞭子换成了锥子,还是特别钝的那种,一下一下地戳着大脑里每一条神经。 “佳佳……”他痛得已经说不完整话了,可是他还得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犯这样的傻,“你知道……乐华……是什么人吗?” “我知道。他是‘乐氏创业’的老总,他爸爸是c地的一把手。他是独子,家里有钱有势。你不知道,哥,我花了好多功夫才钓到这个‘金龟婿’,难得他看在孩子的份上愿意娶我,我,我真是太开心了!” “程,亦,佳,你有点骨气好不好。难道……除了钱和势,人生中……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让你开心?你只知道,乐华是‘乐氏创业’的老总,他爸爸是c地的一把手。你知不知道……他还和黑社会有牵连,他赚的每一分钱……也许……都见不得光!” 头就要爆了。除了鞭打锥戳,还有好多好多各种各样的笑声,骂声和……的声音,程亦鸣不得不一边狠狠地捶着头,一边继续:“佳佳,听话……不要嫁给他!” “他是黑社会,你难道是什么好东西?”那边短暂沉默之后,突然爆发,“你赚的钱难道见得光?你不要端起一副圣人的模样来教训我,谁不知道,暗地里,你比谁都更肮脏!”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盗文太严重。今天 接到编辑通知,让从这章起,标题和主要内容按统一格式发。无奈之中,也只得照例办,请盗 文者手下留情。给亲们造成的不便深深抱歉! 第58章 此章有严重问题,不要买!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昌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h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 klk dfa aj fs; fadsj fa;j fads;kj fdsaklj 子子子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土土土土土土土土土土土土土土土封套大大大 第59章 那些所有的声音连同程亦佳的最后两个字化成一柄大锤狠狠地砸下来,除了头,砸得程亦鸣的心脏也随之裂成了几大半。有粘乎乎的液体涌上来。 可是,那边,依然在继续说着。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妈死的时候,爸把什么都告诉了我。以前我小,不得不用你那些脏钱。现在,我长大了,我自己也能挣钱了。告诉你,我不会再找你要钱,也不会再用你那些钱。拿在手上,我都嫌脏。还有,我今天只是看在你是我哥的份上通知你一声。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婚,我是和乐华结定了。” 那边的电话狠狠地被挂断,“嘟嘟”声如同救护车路上的鸣笛,轰鸣得程亦鸣的心越发跳得乱。他想按关闭键的,可是,他看不清楚电话在哪里。事实上,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了。除了不断涌出的红,他什么也看不清。 程亦鸣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窗户还是早上离开的时候开的,凛冽的风“呼哧呼哧”地灌进来,吹到他的身上,如冰刀一般,却可以那样清晰地唤醒着他原本有些浑浑噩噩的神经。 又一次醒过来了! 每一次吐血,他都曾经以为就这样了,这一次一定会是一个终结。可是,也许是他上辈子做的恶实在太多,这一辈子上天安心要让他好好地偿还,所以连解脱也不肯赐予给他。 七年中,他记不起自己这样昏迷过多少次,又多少次被比这冰刀空气还冷的水泼醒。可是,后来,不用冰水,自己也会醒过来,很自然的,如同每天一闭眼一睁眼。 人,有的时候其实真是很贱! 他掩着嘴狠狠地咳了两声,费劲地想撑着自己起来。痛,早已弥漫全身,弥漫到麻木得感觉不出。他试了好几次,可是不行,他甚至连坐起来也不行。眼角所及,胸口那里是一片悠悠的暗红。被风一吹,早已结了痂,映在灰色的前襟上,宛若一颗破碎的心。 “三哥,你怎么不穿白色的衣服了?” 记不得哪一次在闲聊中,夏文丹这样问过自己。 他沉默良久,答:“不喜欢了。” 七年了,七年不曾再穿过那样耀眼的白,那样纯洁的白,那样清透的白。甚至,连看,也觉得是一种奢侈。年少轻狂时,自以为世界如同自己的心,一样的清透纯洁,所以唯恐穿得太沉重,让世界的洁白失了颜色。直到,年岁渐大,才发现,原来最肮脏的,便是人心。而这世界,因为人心,也是一样的脏!再看白衣,便是笑话! 如同,那日,第一次走进那个地方,坐在椅子上的老罗盯着一袭白衣的他看了良久,久到他大着胆子抬起头,却发现,老罗嘴里叼着一支烟,淡笑着望着他身上的白衣。 他不知自己哪里有问题,慌乱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穿着。 “不用看了,你身上没问题,只是,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穿着白衣走进这里的人。” 说着,老罗示意手下把他手中的烟点起。 “过来!” 程亦鸣往前走了两步。 “抬起头!” 他抬头,一口烟扑面而来,呛得毫无准备的他一阵猛咳。 “哈哈哈哈,你们看看这个雏,还不习惯呢。你以为你是谁,穿白衣的文人还是侠客?**,拉他下去,让他明白明白我们这里是干嘛的?” 浑身忽地一阵战栗。程亦鸣看到自己枕边的手忽然不由自主地颤抖。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幕还是如斯清晰。每每想起,居然还是能让自己战栗。 他咬着牙,死死地抓着床沿一侧,带动自己腰以下的部位往上挪动了一寸再一寸。手抖得厉害,连同全身上下,筛糠一般。床头近在咫尺,如今却远如天涯。头只刚刚搭上那个边缘,手上已再无力气。刚刚强忍着的咳嗽在这一刻倾巢而出。浑身如同躺在一张钉满了钉子的床上,又如同放在一张熊熊大火的炉子上。他死死地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何必忍得这么辛苦,你就答应了,也不损失什么,干嘛要让罗老大这么生气?” 有人在他耳边说,他竭力地想睁开眼,看清说话的人。可是眼皮太重了,他睁不开。 “啪啪”脸上火辣辣的痛。然后,又有冰一样的东西敷上来,夹杂着暧昧的声音。 “你轻点。老大可说了,这张好皮囊下一步还有用,你可别在上面弄出点什么记号来,当心老大抽你的皮!” “不过……”有指尖在脸上滑动,许是暧昧声音的主人,“看着这么细皮嫩肉的,还这么有骨气,真是难得。听说,是帮父亲还赌债来的,蛮有孝心嘛。只是,不知道这份骨气和孝心,还能坚持多久?” “小四,按老大的刚才的吩咐办。给我们这位小哥来点带劲的!” 身体猛地一阵抽搐,身体中那条“毒蛇”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红色的盒子放在外套中,外套进门时脱在了床边的沙发上。程亦鸣伸出手,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脸上,想靠着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恢复一点力气,延缓一下“毒蛇”。 可是没有用。 他的身体依然不听指挥地战栗着,他如同一个晚期“帕金森”患者般在床上辗转挣扎。头重重地从床头上掉下来,身体不受控制般蜷起展开。他的手已经被床沿的铁皮擦破了,可是人依然离开不了那张床,而“毒蛇”已经肆虐而来。 自从这次做完答应“大老九”的事后,“毒蛇”的发作比以前时间间隔更短,而持续的时间却比以前更长。他攥紧了拳头,妄图挺起腰支撑。可是没有用,“毒蛇”从它应该发作的地方闻风而动,几秒之内遍布全身。那种痛,那种痒如同针扎火炙。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舌头,这似乎是现在全身唯一能使上劲的地方。他闭了眼,任牙齿狠狠地向下。遽然的疼痛让“毒蛇”微微收了势。不过只是刹那,它再度卷土重来,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凶狠更猛烈。 “啊……”他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叫,这样的叫声让他悲愤,他挣扎着闭上嘴,咬上唇。可是,不过片刻,身体深处的肆虐让他再度开口。 “这就对了。”暧昧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微的得意,“我还以为,你真是个英雄硬汗,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怎样,跟着我们干吧?然后,马上你就舒服了,以后,还会更舒服!” “不!绝不!”他听见自己说。嘴上起了大大小小的泡,很长一段一时间说话已经不清楚了。可是,这三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 “ok,那就没办法了。我只能继续陪你再玩,看你还能坚持多久……对了,你们去找点东西来,把他的嘴撑开,别让他一会儿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不过几分钟,“暧昧声音”便拿着一小瓶药回来了。粉色的,装在玲珑剔透的瓶子里,煞是爱人。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 “暧昧声音”在他面前摇晃着那个瓶子,“这一针要是真的下去,可就再没后悔的机会了。你想清楚!” “老八,别弄出人命来。”旁边有人试图去拉“暧昧声音”的手。 “放心,出不了事。” “暧昧声音”把手一挥,“虽然,我这是第一次给人用两次这种药,不过,我有分寸。大不了……”他突然发出一阵猥亵的笑,“这小子,一辈子再也摆脱不了这个!” 体内又一阵悸动涌起,嘴角有血再度涌出来。程亦鸣知道自己又一次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可是,有用吗?这一阵痛管的,不过就是这一两秒的时间,很快,自己会屈服于那条“毒蛇”,任由他摆布。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一把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身体捅下去,一刀又一刀! “想死,可以!” 第一次“毒蛇”显威过后,他用了一张手帕,在床头套了个圈,把自己的头送了进去。当然,立刻就被人发现,然后,报告给了罗老大。罗老大进屋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说的。 “不过,你爸爸欠我们的那些账可不能随着你死而抵销。相反,你在我这儿吃住了那么久,还用了两支我们老八那么珍贵的药,这笔账还得加上去吧。当然,你死了,我们拿你没办法了。可是,我听说,你还有个妹妹吧,听说还有几分姿色,还有你妈,虽说‘徐老半娘’了,也还有几分韵味,场子里一直都差女人,不如……” “不许碰我妈妈和妹妹!”帕子把脖子勒得生痛,他的声音如斯低沉喑哑。 一个人,如果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他还能,有什么样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上一章因为格式的问题,成了乱码,给大家造成不便,道歉! 第60章 “很好,我知道你是孝子。我罗某人生平最敬佩的,就是孝子。老八,”他回身招呼着“暧昧声音”,“好好安排下亦鸣,跟你干,可别委屈了他!” “放心,老大!以后的日子有他享受不尽的好。” *********************************************** 加利福尼亚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中国农历春节过去才一个来月,槐树上的新枝便吐了嫩芽。夏文丹抱着一叠书行走在这片翠绿中,有些神思恍惚。 “等到嫩芽萌出了头,三哥就该给你做好吃的了。” 说这话时,是她初中毕业那一年的初春。虽然春寒料峭,他和她却并肩站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看着那一点点萌出的新绿。他的手小心地拂去她额上的碎发,盯着她的眼,仿佛许下的是一世的承诺。 他的母亲原做得一手好吃的槐钱饼。每年槐树开花以后,取那树上最嫩最鲜的槐钱,小心地碾碎了,与面粉蜂蜜混合了,揉出千层饼的式样,再用小火细细烙了,端上桌上,清香扑鼻。从小,夏文丹就好这口。每年槐树开过花,便会缠着他的母亲讨要槐钱饼吃。 他是什么时候从母亲那里学得了那门手艺,夏文丹不得而知。可是,他在槐树下说的那句话却如同那老槐树,悄悄地抽枝萌芽在她心中。她等待着那一年槐树开花…… 这一等,便是八年! “helen?!” 迎面走过来的,是倪书成——她的硕士导师。 “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你也一直只顾埋着头走。”倪书成笑。 “没有,只是看到这棵老槐树,想起我家里的那棵,估计也该发芽了。” “想家了?” 倪书成是个典型的“abc”。父亲是80年代清大的留学生,后来留在美国航空航天局。母亲是台湾人,跟着自己的父亲在60年代的时候移居美国,现在是加州着名的牙医。倪书成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很小的时候,他就听自己的父母亲介绍中国,对那个生养自己父母的国度充满了向往。可因为种种原因,30年来,他从未去过中国。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对中国的热爱。与一般的“abc”不同,他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对中国饮食也颇多研究和爱好,甚至还能亲自下厨做两个中国菜。对于中国来的学生,他也总是多了一份特别的亲近,希望从学生们的口中了解更多关于中国的事情。夏文丹,也不例外。 “才来,也不怎么想。”夏文丹笑。 倪书成是这所大学中最年轻的教授,他的传奇经历是学生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虽然来这儿才不到一个月,她已经听说了好多关于他的故事。诸如,是获得“白宫奖学金”最年轻的学生;是美国高考历史上成绩最优的学生;是讲课从不看教案的老师,是比学生还要high的老师…… 其实这些对夏文丹来说,都不算什么。原本,在她的心中,他就只是个优秀的导师,能在他门下做学生满足了她小小的虚荣心,仅此而已。可是,除夕那晚,他邀请了他所有的中国学生去他的家里做客。她看到了他科学家的爸爸,他牙医的妈妈,他们一家三口在那间宽敞的明亮的整洁的厨房里忙碌地准备着除夕晚餐。期间,他曾向他们求教关于饺子的包法。 “没办法,我爸是中国南方人,我妈很小就到这边来了,他们都不大会。我这30年,最想学的,就是这个了。” 满屋的人只有她和另一个来自东北的女孩上了。女孩挽起袖子顾着自己不停地包,只有她,一边小心地包着一边慢慢地给他讲着具体的步骤。他学得很认真,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鼻尖上一会儿就现出两滴晶莹。 “是这样,对吧?”他小心地捏好那小小的饺子皮,递到她眼前,仿佛一个等待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她抬头,一眼就看到那个像“小包子”一样的小东西,还有,那鼻尖上的点点花花。她禁不住笑出了声。 “你来一周了,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得这么开心!”他说,也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看得夏文丹微微有些发怔。 就这样,她和倪书成熟识起来。课上,他是最称职的老师,她是最努力的学生;课下有空的时候,他们也会一起讨论一些有趣的事。倪书成的体内虽然流着中国人的血液,但他却天生带着美国人的幽默。和他在一起,很多的事变得轻松自在,连那些心底深处最无奈的忧伤也似乎淡化在他爽朗的笑声中了。 “我发现你老爱站在这棵树下发呆。”倪书成很高。他说话的时候,夏文丹不得不仰着头微眯了眼看他。他的皮肤很白,五官虽不如程亦鸣那般深刻,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儒雅俊秀。天气很好,太阳照得人暖烘烘的,如同此刻他脸上的笑。 “helen,你看,太阳这么美好,空气这么美好,还有大自然,你要多笑笑,才衬得上你这张脸。因为,你的脸和它们一样美好。” 夏文丹忽地有些脸红。虽然一个多月来,她已习惯了倪书成这种美国式的直接,可这么直接地被人赞扬,她还是有些微微的发窘。 “下午我哥哥要过来,所以,那场讨论,我想……请个假。” 为了掩饰这份窘迫,她迅速地说。 倪书成挑了挑眉,答:“你哥哥?好啊,我准假。不过,我希望有机会能见见中国来的朋友。” “会有机会的。” 萧慕风到**大学时已是傍晚。正是三三两两的学生们结伴出行的高峰期。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一眼便看到了老槐树下站着的夏文丹。 不过才一个多月没见,感觉中她似乎清瘦了不少,裹在黑毛呢大衣下的身体越见纤细。想到临出发前看到的那一位,似乎也具有同一种特征,萧慕风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二哥……”怔忡间,夏文丹已看到了他,挥动着双手兴奋地朝他打着招呼。 “你还在减肥?”萧慕风走上去,揉揉夏文丹乱蓬蓬的短发,“再减就成木乃伊了。” “二哥,这样最好了。”夏文丹掩饰般地笑,“爸妈大哥他们好吗?” “好什么?”萧慕风故意皱起眉,“春节你不在,爸倒是没说什么,妈从除夕念到初七。就担心你这个担心你那个,你也真狠得下心,连个电话也不往家里打。” “二哥……” “好了。二哥也不是怪你。不过,你一下子走那么远,还是记得常常给家里来个电话,免得我们记挂。对了,我前晚跟安旭他们聚了下,他听说我要过来看你,让我代他给你问个好。说是他上次说话太冲了,让你别往心里去。” 该来的始终要来。犹疑着不给家里打电话,一个怕的,就是家里人提到他,不自觉地就会想起走前那些事,难免平添几许尴尬。结果,该来的避不掉! 萧慕风仔细地观察着妹妹的神色,慢慢说:“我不知道你和安旭到底怎么了,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对你,还是蛮记挂的。你要是有空,也跟他联系下吧。我看,最近他也瘦了不少……” 夏文丹不想一直被这个问题纠缠着,她匆匆打断萧慕风:“对了,二哥,大哥的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准备好了。半个月后,在**酒店,一个小小的婚礼,只请了至亲的一些人。你争取回来一趟吧。” “可能不了。”夏文丹的声音突然间萧索下来,“也许,我不回去,还好一点。” 萧慕风对自己大哥和苏挽云的恋爱婚姻过程并不甚了了,当然也就更不清楚自己的妹妹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所以,对于妹妹这段没头没脑的话,他正疑惑着。刚想开口问,电话却响了。 待到电话接完,夏文丹已经走出去一段。 “我饿了,请我去吃饭吧。”她说。 他点头,那些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也就淡忘了。 萧慕天婚后不久,给夏文丹寄了个婚礼视频来。 婚礼场面的确如萧慕风说的那样,很小,却很隆重。粉色的玫瑰粉蓝的矢车菊是布置婚礼的唯一两种花,却搭配得协调而雅致。在那一片如痴如醉的花海中,身着雪白西装的大哥在二哥二嫂的搀扶下,双膝着地,向着自己心仪的女人举起手中那捧鲜艳欲滴的玫瑰…… 夏文丹把那个镜头定格放大再放大。 这一刻,大哥在笑! 他的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他的唇咬得很紧,可是他还是在笑,很开心很开心的笑。 她不知道为了这样一个在常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的大哥到底练了多久。 但是,她知道,即使再难,为了不委屈他的云云,他也一定甘之如饴。 只不过,苏挽云只是漠然接过花,面无表情,一丝丝笑也不曾有。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放上一个萧慕天婚礼的小小番外,给喜欢萧g的人一点点念想。呵呵…… 第61章 发 看着那个镜头,夏文丹突然愤懑起来。 即便这桩婚姻中有那么多的“刻意与设计”,面对一个如此爱你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人,穷其一生,不就是在找那么一个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人么? 暗黑的公寓中,夏文丹突然,泪流满面! “时间就是一剂良药,该忘的不该忘的,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治愈。” 夏文丹久久地注视着这句话,忽然就生出许多感慨。 一晃又是4个多月了,那些该忘的不该忘的却依然清晰如昨。偶尔往家打个电话,也是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唯恐听到些什么。这份惶恐的根源当然不应当是安旭。也许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确成了她心灵逃避上最大的借口。可如今,随着他们也能偶尔地单独地通上几次话,这样的借口自然不攻自破。她和他,已经能像朋友般谈论那些云淡风轻的话题,最初的那份些微尴尬随着时间的流逝真的慢慢淡化了。她不得不承认,如果当朋友,安旭真的不愧是一个最好的对象。 只是,这份与安旭之间的解脱却没法让她真正放松下来。由始至终,她心心念念逃不开躲不掉忘不了的,只有那一人罢了。 除了某天从萧慕风无意的谈话间,她知道他已离开*市去了非洲,其余的,她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号码早已变成了空号,他如同八年前一般,又一次在她的生命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他和她,这辈子,注定是有缘无分。或者说,连缘也谈不上,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罢了。 这样的情绪低落影响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和激情,她不断在课堂上走神,在参加讨论时语无伦次,甚至在朋友聚会时“神游太空”。倪书成不止一次问过她为什么,她只说家里有点事,别的却不愿作进一步的解释。近半年的接触,让她相信,倪书成是个值得尊敬的师长,但也仅此而已。她知道他对她也许希望不仅仅局限于此,但她却远远地逃了。 有一些人,一瞬便是一辈子。 程亦鸣之于她,便是如此。 “helen,这周我们几个去好莱坞,你去吗?”香港来的小郑是个热心人,每个月总爱组织些活动,尽管她每一次都拒绝,却每一次都不忘通知她。 “不……” “helen,别先忙着拒绝。这周的活动不止是参观好莱坞,还另外有个主题……”小郑故意打住,观察夏文丹的反应,可是,后者依然是淡淡的,甚至连提问的兴趣似乎也没有。 “这周d□id过生日!”小郑忍不住,自己揭了谜底。 d□id是倪书成的英文名,平日里,学生们大多喜欢这样叫他,只有夏文丹,一直称呼他为“倪老师”。 夏文丹的神情微一滞,这个细小的变化已被小郑捕捉到。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去嘛去嘛,d□id平时对你不错,人家满30哦……” 夏文丹最终还是接受了小郑的邀请,周五的下午,坐着倪书成的车,去了好莱坞。 时值周末,远远地,便看到游人如织。他们一行8人当即就近找了个酒吧坐下。 倪书成当然是中心,不一会儿,面前已摆上了两个空酒瓶。夏文丹只是远远地坐在一边,喝着一杯“血红玛丽”。 “helen,坐那么远干嘛?过来!” 倪书成喝得双颊有些红,冲着那边招手。 夏文丹只是笑,并没有挪窝。 台子上,一个黑人歌手弹着吉它唱一首歌,低沉婉转的调子,却应着节奏明快的歌词。 杯中酒如血,喝得人有些晕晕乎乎。 恍惚间,倪书成似乎对waiter说了句什么,然后,他就跳上了台,接过黑人歌手手中的吉它,拨拉了两个音,抬头冲她一笑,突然唱起歌来。 竟然是张学友的《太阳星辰》。他的国语字正腔圆,想不到粤语也同样标准。夏文丹举着那杯“血红玛丽”,不觉就有些发怔。 太阳星辰即使变灰暗 心中记忆一生照我心 再无所求只想我跟你 终于有天能重遇又再共行 人于高速都市闪身过没看见他人 难得当中的你关心我梦与我追寻 日子将沾上失落世界将似全陌生 但知当把你思念我会再欢笑得真 字字句句,都砸在夏文丹心头。她摇晃着杯中那剩余的一点点“血红玛丽”,眼前的人和事似乎都飘浮起来了。那些年,那些事,那个人,在倪书成节奏明快的歌词中渐而清晰,甚至,唱歌的人也早已变成了他……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夏文丹狠狠地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刚刚在台前一晃的那个人,分明就是他——程亦鸣! 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难道真的这么狗血? 可是,那个穿黑色衬衣的人分明是他! 她猛地站起来,不知是酒喝得太多还是起得太猛,她的头一阵眩晕,抬脚一个趔趄,眼瞅着就要摔倒。 “小心,丹丹!”一只手伸过来,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熟悉的烟草夹杂青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动作。 夏文丹的眼睛本来已经闭上,只这一刹那,双眼瞪得如铜铃那么大,双臂下意识地抱紧那只手。 “三哥,真的是你,我不许你再走了!” “丹丹……”程亦鸣的手下意识地抽了下,引来那双手更紧地反握。 “不许走,不要离开我!” 程亦鸣叹了口气,正张嘴准备说什么,倪书成和一帮同学已拥了过来。 “helen,怎么回事?” 倪书成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一直以来,夏文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那样淡淡的。以至于有一次他拿着一本血型书跟她开玩笑,说猜她一定是b型血。因为这世上似乎没有任何带来能让她真正兴奋和激动。当时,她只是淡笑着,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他猜错了,她是o型血,最执着最热情最激情昂扬的o型血。作为深谙血型之道的他,对她的答案,他一直心存疑虑。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看到她脸上的这一份光彩,那样的灿然如花,他终于相信了,她是o型血,如假包换! 有人的,看似云淡风轻一辈子,其实等待的,无非只是一个人,能够让他(她)如火般燃烧的那个人! 夏文丹站起来,依然牵着程亦鸣的手,落落大方。 “对不起,倪老师,这是我的……brother,oh,no,friend……”她竭力地想找出一个英文的单词来描述她和程亦鸣的关系。可是,大脑运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实在翻不出那么一个确切的。 倪书成一挥手,打断她的这份窘迫,只是点头:“你们有句俗话怎么说的,‘他乡遇故知’,可喜可贺!”他向程亦鸣伸出手,“这位先生,怎么称呼?不如坐到那边一起喝两杯?” “你好,我是程亦鸣。”他轻轻碰触了下倪书成的手,温暖而柔软,与丹丹的一样。他笑:“不了。我过来只是帮朋友拍一段片子。我们约好在这里碰面。他可能就快来了。所以,抱歉……” “你不许走!”夏文丹突然打断他,又转头向着倪书成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倪老师,我和他……很久没见了,我有很多话想单独对他说。所以,我可能不能继续为你庆祝了。请原谅。生日快乐!” 说完,她朝程亦鸣笑笑,“好了,你看我都请了假了。今天,你到哪儿我就去哪儿。” “丹丹……” 程亦鸣微蹙了眉,可还没等他说完,夏文丹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 “不许说后面那三个字。”她咬着唇,鼓着腮,一字一顿,“就是说了,也没用。我今天,还就是要任性一次了!” 直到走出酒吧,夏文丹都还有些发懵。 “我以为我在做梦。三哥,你快掐我一把。”她拉起程亦鸣的手。 程亦鸣往后闪了下。 夏文丹早已熟悉了他这样的闪避,所以并不着恼,而是呵呵地笑着,“不用掐了。我现在相信我不是在做梦了。因为,做梦的时候,你是从来不会把我的手甩开的!” “丹丹……”程亦鸣看着那张脸,似嗔如娇,宛若多年以前,每每做不上题时,她死皮赖脸地求他一般。他的心仿佛被一柄大锤狠狠地砸了下,说不出的酸涩无奈。 如果有可能,他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他如同那些年一般,无论她如何投机取巧耍赖娇嗔,他也付之一笑,尽力满足! 如果有可能,他多么希望立即上前,握住那双手,永远不放开! 如果有可能,他唯愿,牺牲他所有的一切,换得与她共处的哪怕一时一刻! 可是,没有如果…… 他突然开始后悔这次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你们:这才是全文开始转折的开始! 第62章 原本,在非洲完成那个摄影项目后,他应当直接去德国参加那里的一个影展。可是,刘松一个在hollywood当制片的朋友,因为制作班底中搞摄影的那个人突发疾病,通过刘松找到他,让他无论如何过来帮忙做完一个紧急片子的后期摄影。看着日程安排上多出的那么一点空余,他没有多想便答应了。这才转道过来。 可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偶然的决定,竟然会引出这么个连电影电视小说上都很难遇到的狗血结果。 何况,原本,他是决定了不再见的…… “你说的那位朋友呢?”夏文丹突然问。 “他……还没有到。”程亦鸣踌躇着。其实半小时前,他们已经见过。 “你又骗我……”她的脸因为喝过酒,红通通的。 “…………” “我就知道。”夏文丹看着自己猜中了结果,并不像以往那样着恼,她只是笑,“别想找借口开溜,今晚,今晚除了陪我,你哪儿也不许去!” “丹丹……”这一声已带了些无奈。 “三哥,不,程亦鸣,”虽是盛夏,夜风却还是带着一丝丝凉,风吹过,酒劲似乎更上了些头,仗着这份劲,夏文丹说话越发地大胆,“我一直以为,你像上次那样,再一次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我这辈子可能都再见不到了你了……你别说话,听我说!”她有些蛮横地一摆手,摇摇晃晃地往程亦鸣跟前走了两步,盯着他,“所以,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对自己说,或者说,我想得很清楚,如果,如果这辈子还有机会再见着你,我一定要把很多话一次性说清楚。我还要,把有些事问个明白……” “丹丹,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你,今晚,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我要说。”有时候,夏文丹执拗起来是相当可怕的,“程亦鸣,我喜欢你!”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喷出火来,“不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喜欢,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程亦鸣,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这种喜欢就与日俱增,不论你怎么想怎么看怎么对我,我就是喜欢,一日更比一日喜欢。我不能忍受你不理我,你逃避我,你……” “丹丹!”程亦鸣再一次打断她,轻轻转开头,低低地说,“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不,”夏文丹吼了一声,“我没醉,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这是我早就想说的话,只不过,借着今晚的这点酒,我终于积聚了勇气。你为什么不敢听我说完?你为什么不敢面对这个话题?你也害怕,是不是?程亦鸣,可是我不怕。我不仅仅要当面告诉你我的想法,我还要问你……”她笑着停住,盯着眼前的人,“程亦鸣,你喜欢我吗?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或者说虽然比不上我那么深,但是,你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对不对,不是对妹妹,对你们程亦佳的那种喜欢,而是另一种,像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程亦鸣,你有吗?有那么一点点吗?” “丹丹……”程亦鸣沉默了很久,才有些艰涩地开了口,可只喊了声,便再也接不下去。刚刚在心中计划好的那些话,似乎怎么也说不下去。 夏文丹静静地立在那儿,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程亦鸣。这样的沉默,对她而言,其实未尝不是一种答案。只是,她不甘心承认这样一个答案,所以,还想站在那里等待罢了。 “对不起,丹丹……”最终,他还是憋出了这五个字。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把你刚刚的话重复一遍!”夏文丹突然觉得冷,冷得牙关都打起战来。 “丹丹……”程亦鸣慢慢抬起头来。 天早已黑尽,可这一整条街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吧,此时此刻,各色各样的霓虹亮起来,照得hollywood的天空如同白昼,五光十色的天空。 夏文丹后来一直不喜欢烟花。嫁给安旭的第一年春节,为了让她高兴,安旭曾经专门去浏阳订制了花式烟花。可只刚刚点燃,原本还兴奋着的夏文丹便一言不发地进了卧室。那是他们婚后第一次正面争吵。安旭问她啥意思,她说不上来,只说看到烟花不舒服。安旭问为什么,她说没有为什么,应该只是不喜欢。安旭骂她是个神经病,然后摔门而去,一夜未归。她抱着被子在卧室的床上想了一夜。最终也没想明白,可是安旭燃放那一刻,她能清楚地感到自己体内那种欲呕的感觉。 后来过了很久,她才想起在hollywood的那个夜晚,程亦鸣抬头的那一刻,四周天边如烟花般美丽绚烂。她在这份美丽中等到了人生最无奈的答案。 那时,他的脸映在五光十色中,分外帅气真诚。 那时他说,一个字一个字地。 “对不起,丹丹!” 可能停顿了一秒,或者一秒也没有,夏文丹便逃了,捂着嘴没有,她事后已经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她一直跑一直跑,后面好像有人叫着她的名字,顺着风吹过来,隐隐约约的,她没有回头。那样熟悉而亲切的声音一定是在梦中。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有多远,她只是疯了般在五光十色的大道上飞奔。然后,看到第一辆闪着“taxi”红光的车过来,她冲它招了手,坐上去,拼命地喊:“hurryuphurryup……” “whereareyougoing?” 车子开出老远了,带着浓重美国西部口音的黑人司机的声音在小小的车厢中回响。 车窗外漆黑一片。车速很快,景物飞快地向后退着,夏文丹看着那些黑乎乎的景物,对司机的提问置若罔闻。 “whereare you going?” 司机再问,一边微侧了头不断地打量着夏文丹。 她头也不曾回,甚至连英语也不说,只无所谓地挥挥手,“随便,随便你把我拉去哪儿,只要不在这里都好……不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 她突然笑了,很大声地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原来,李老祖宗早就知道,青梅竹马的感情,是最最靠不住的,你说呢,the black,你说呢……” 她再笑,轻轻捶着自己的椅子,不知问他还是问自己。当然,不会有任何人回答。黑人司机再度斜睨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不知什么话,将车开得飞快。这样的速度越发让她疯狂。她笑着再背《长干行》,一遍又一遍…… 直到,沉沉睡去。 电话铃响的时候,程亦鸣其实还没睡着。临睡前加的那颗安眠药似乎一点也没发挥作用。加之自追了夏文丹后就一直乱跳不曾歇息的心脑,他根本就没办法在酒店那张床上平躺下来。闭上眼准备数羊的时候,他又看到了丹丹的眼睛,大大的的空洞的无悲无喜的。 那是刚刚她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那是他第一次在丹丹的眼睛中看到那样的目光。 心脏处弥漫上来的痛在加剧,痛得他整个人下意识地抽搐了两下。 好不容易摸到药,刚塞进嘴里,他房间的电话就响了。 寂静房间中突兀的声音让本就狂跳的心愈发疯狂。他深吸了两口气,够到电话。 “hello!” “您好,请问您是由中国大陆地区过来的程亦鸣程先生吗?”前台竟然是个说中文的姑娘。 “我是。请问……” “请问您有一个叫夏文丹的朋友吗?” “是的,请问……”他撑着自己坐起来,心越发跳得厉害。 “半小时前,她在**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急诊病房……” 程亦鸣甚至没有说“谢谢”,便撑着身子起了床。平时要大半个小时才能从僵硬中恢复的腿今天似乎也特别听话。虽然还有些趔趄,可并不影响速度。不过几分钟,他已经坐上了去**医院的出租车。 到达**医院急诊室时,倪书成远远地便迎了上来。 “怎么会发生车祸?丹丹现在怎么样?”甚至都顾不上打招呼,程亦鸣便直入主题。 “helen坐的出租车应该是撞上了**公路的护栏,发生了侧翻。司机当场死亡,helen只是受了轻伤。不过……”倪书成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 “不过什么?” “程先生,您还是先进去看看她吧。她……刚刚醒过来。” 程亦鸣不及多想,推开急诊室的门走了进去。 “给我出去,别进来!” 一个枕头迎面扔来,程亦鸣伸手接住。又一个枕头飞过来,他已走到床前。 “丹丹……”他低声唤她,心再度抽紧。 作者有话要说:对男三做个说明:这是个可爱的男人,不过出场次数不会太多,却对最终情节的发展起关键作用。 第63章 不过才分别几个小时,她苍白憔悴得让他差点认不出来。 她的额头上贴着一小块纱布,脸上有好几道明显的抓痕。右手手臂上也有一大块擦伤。左脚,肿起一大片。 更要命的,是她的眼神。那样陌生,陌生而死寂茫然,陌生而哀苦绝望,如同,一只被猎人捉住了待宰的小兔子。即便是他们刚刚分离的那一刻,也不曾看到她这样绝望! “丹丹……”他再度低声唤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拂去她额上的碎发。 她一抖,似是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往床边一缩,瑟瑟发抖。 “别过来,你别碰我。求求你,别碰我……” 程亦鸣的手一滞,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原本苍白的脸愈加没有血色。他一个闪身冲到门边,猛地拉开门。倪书成依旧白着脸站在那里。 “你一定知道,车祸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告诉我,丹丹到底遇到了什么?” 倪书成犹豫了下,嗫嚅着说:“刚刚送过来的时候,医生替helen作过检查,怀疑……她可能被人……x侵犯……” 仿佛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了程亦鸣的胸膛。他连着退了两步,靠抓着门边的墙才让自己站稳。大脑有刹那间的空白和混沌。 “是谁干的?”只过了片刻,他的声音便响起来,虽艰涩却镇定。 “具体还不清楚。我猜想,应该是那个司机。” 程亦鸣扶着墙,深吸了两口气,说了一声:“谢谢你通知我……”说完,转身进了病房。 夏文丹依然蜷在床边的一角,被子被她拉过来,遮住了颈部以下所有的身体。她显然没有看到程亦鸣进来,事实上,她的目光根本就不知道停留在何处。她只是发着抖,不停地抖,抖得床都微微地颤着。 程亦鸣轻轻关上门,却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往前继续走,他只是站在她的床尾,开始讲一个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以前,每每遇到难题,她总是畏难,不肯面对。他也总不忍心批评她,便直接给她讲了答案。可时间一长,他觉得这也不是一个好办法。于是,他琢磨了很久,想出这么一个法子。以后,但凡发现她畏难,他就会放下手中的题,讲这个故事。那其实是提醒她,她又一次逃避了,不行。得赶快把心思转回来,回到三哥的轨道上来,和三哥一起去面对解决困难。 今天,她也只是在人生中再一次遇到难题。程亦鸣相信,靠着他这个百试不爽的故事,他能把她拉回来,能让她坚强地面对。 他就那样站在她的床头,看着她,一遍一遍地讲这个故事。他的心中哽得慌,哽得他差点透不过气来。可他只是摸出药干咽下去然后继续。他的眼中早就有东西在跳动,不过他只是微扬了头让自己继续。 如果,开始,他没能保护好他的丹丹;那么至少现在,他要和她在一起,不分开! 他不知道自己讲了多少遍那个故事。喉咙中早已如火般焚烧,舌头上似乎也起了泡。可是他没有停。他不敢停。他看着他的丹丹在他的故事中停止了发抖,看着他的丹丹目光渐而有了生气,看着他的丹丹慢慢地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可是,他依旧不敢停,直到,夏文丹发出均匀的呼吸。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小心地给她盖好被子,然后,拉了把椅子,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坐下。 夏文丹睡得很宁静。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圈好看的光晕。可是她的眉头依然微微地蹙着,手露在被子外面,几根手指紧紧地攥着,呈一个拳头状。 程亦鸣轻轻地把那一根根手指扳开。可立刻,他的手便被那只手紧紧地攥着。程亦鸣退缩了下,可立刻,夏文丹的呼吸便急促进来,睫毛剧烈地颤了颤。他只好任她攥着自己的手,一边小心地用另一只手把椅子往床边挪了挪,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保持着自己的手被夏文丹攥着。 “三哥,不要走……” 他一惊,转过头去,夏文丹依然紧紧地闭着眼睛,刚刚好运句,不过是梦呓。 可是,他仍然下意识地答应着:“我不走,我会一直在这儿陪丹丹……” 她便重新平静下来,只是不曾放开他。 倪书成中途进来过一次,看到这一幕,迅速地退出去,还小心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这样过了约一个多小时,连程亦鸣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床上的人突然辗转起来。 “放开,你放开我!”她大叫着,腿无意识地使劲蹬着,身体无意识地扭曲着。 “丹丹,别怕,三哥在!”他慌忙伸出另一只手想让她平静下来。 夏文丹就在那一刹那猛然睁开眼睛。 “不!” 睁眼的同时,她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叫。 “丹丹,三哥在!” 程亦鸣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面猛地抱起她,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一面不停地抚摩着她凌乱的短发,嘴里不断地说:“别怕,别怕,三哥在这里,三哥再也不离开丹丹……” 不知是不是这个八年之后的拥抱起了作用,夏文丹急促的呼吸再一次缓慢下来。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往他的怀里再缩了缩,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仿佛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境遇。 “真的是你,三哥?” 过了好久,她才轻轻地问,声音中依然带着一点犹疑的颤抖。 “是我,丹丹,你的三哥。”程亦鸣手上加了点力,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三哥……”夏文丹抬起手,小心地触到程亦鸣的额头,再慢慢地向下,触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尖,他的唇…… “真的是你,三哥。” 她闭上眼,很满足地再度睡去。她的头很舒服地靠着他的腋窝,她的手还抱着他的腰。 程亦鸣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慢慢睡去,才松开了掐在床沿的另一只手。不用看,他也知道那里一定是破了。如果,不是它破得那么及时,让痛那样清晰地不断传过来,他都不知道刚刚是否能战胜体内的那条“毒蛇”的肆虐。他想都没想,便就着那只受伤的手,颤抖着摸出了身上的那个红色盒子。 还好,里面还有四粒药。他毫不犹豫地全吞下去。 “这药的副作用太大。所以,你要记住,能少用就要少用。四粒是一个极限,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一次性服用。” 杨医生话不是没有在脑中闪现。可是,这一刻,他只想好好地抱着他的丹丹,保护着他的丹丹。 只要,能让她好好的,其他的,他都不在乎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来的时候,夏文丹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的头枕在他的肩上,他的头紧紧地抵在她的头上,她的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腰,他的手轻轻地盖在她的手臂上……阳光静静地射在他们身上,宁静而温暖。 可是…… 彻底清醒的那一刻,昨夜那些恐怖的场景立刻涌上心头,她一抖,浅眠的程亦鸣已经醒了过来。 “醒了,丹丹……” 她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迅速让自己坐正。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程亦鸣没有答话,只是淡淡地笑着。 “你一定都知道了。所以,你可怜我……”夏文丹突然说不下去,只是捧着头,瑟瑟发抖,“告诉你,程亦鸣,我不需要!你马上给我走,滚,立刻滚!” “如果我能做得到,我一定照你的吩咐办。”程亦鸣继续无奈地笑着,一边费劲地把自己的腿向外搬了搬,“你看到了,我现在动不了,每天早上,它们常常会这样。所以,我现在没办法滚出去,如果你坚持要我滚,只能等我能动了以后。” 尽管这么多年没呆在一起,但凭着对她的了解,他知道,这个时候,只能利用她对自己的那份关心,让她平静下来。 果然,他的话迅速起了作用。他的话音刚落,夏文丹已经朝他爬过来,摸到了他的腿…… “它们怎么了?”她抬头,很担忧地看着他。 他笑,握住她的手。 “没有什么。它们只是有一点点的风湿性关节性。每天早上,关节的地方恢复起来会比一般的人稍稍地慢一点……” “疼吗?”她望着他,小心地用她的手包着他腿上那两个凸出的关节,轻轻地慢慢地揉着。 “我没事。”程亦鸣笑,揉着夏文丹的短发,“丹丹,如果现在有人进来,他一定会觉得我们这个场景很有趣。你看,你揉着我的腿,我揉着你的头……” “别岔开话题,回答我,疼吗?” “不疼。”他望着她,很认真地回答,“其实以前也只是僵,并不疼,今天早上,更不疼了。” “三哥……”她突然俯倒在他腿上,“要是,我们都不曾长大,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我吧,我把丹丹给……5555555555555 第64章 夏文丹第3天便出了院。由始至终,程亦鸣没有问过那天晚上他们分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就当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反而是上天怜恤他们,给了他们一个重新在一起的机会。那3天,他一直陪着她呆在医院里。期间,倪书成来过,夏文丹的同学来过。他俨然以她三哥的身份好好地接待,热情地聊天。 只有,临出院的前一天,当地警察局循例问话,他曾被要求离开过病房。再回去的时候,警察已经离开,夏文丹脸色苍白,神情漠然。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走上去,一把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直到过了很久,她仿佛才在他怀中重新“活”了过来。她悠悠地说:“三哥,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 “什么?” “刚刚那一刻,我真希望,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城市如那一年的香港那般,因轰炸而崩陷……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像刚刚那一刻那样羡慕过白流苏!” 程亦鸣紧紧地搂着夏文丹,什么也不曾说。 这一刻,他只要这一刻,便够了。 即使,他也许,永远也成不了她的范柳原! 出院的时候,恰逢**大学放秋假,程亦鸣便提议一起去圣莫尼卡海滩休息两天。夏文丹几乎是想都没想便点了头。 算起来,这么多年以来,这还是他们俩第一次有机会单独外出。对夏文丹而言,除了兴奋还是兴奋。就像临出发那一天那样,她坐在自己公寓的床上,一边剥着程亦鸣刚买过来的松子,一边看着程亦鸣在她小小的公寓里忙前忙后。 “那个,就那边桌上那个红色帽子一定要帮我放进去。” “这个?” 程亦鸣扬了扬手中那顶红色的米妮帽子,夏文丹直点头。 “你还真像个孩子。”他笑,清浅的细纹在眼角聚拢。 “你居然忘记了……”夏文丹嘟着嘴,“这顶帽子,还是你考上a大的那一年,用你的新生奖学金给我买的。你说,我长得跟米妮一样可爱……” 程亦鸣的笑容一滞,弯下腰小心地把那顶帽子放进箱子里。 “丹丹……”抬头的一瞬,他的笑容已然敛去。 “你别再继续!”夏文丹抢在前头截了他的话头,“你啥也不用说。你忘记了没关系,以前的那些事儿,我都记着。只要你给我机会,我就会一件一件地说给你听。不过,这种提醒是想让大家都记得那些开心的事儿。如果因此你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再愧疚检讨起来,这提醒就失了它应有的意义。那又何必呢?你说对不,三哥?” 程亦鸣没有应答。他只是默默地把夏文丹散在桌上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分类包了,再一类一类放进箱子里。末了,才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夏文丹身边。 “丹丹,你的记忆,就像现在的这只箱子,被分了许多类。而我猜,关于我的,一定占据了那里面最宽最大的一部分,对吗?” 夏文丹调皮地笑笑,把手中剥好的松子往程亦鸣嘴里一塞。 “这是个秘密。现在我不告诉你!” 她笑,浅浅梨涡隐隐地漾起欢乐。 程亦鸣久久地注视着面前这张脸。尤其那浅浅梨涡,差一点就抑制不住内心的那份冲动。不是“毒蛇”发作的那种冲动,而是由内而外想拥她入怀永不放手的冲动。 可是他忍住了,捏着拳头掐着肉,生生压下。 她是那样美那样好那样纯真,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如同他配不上她,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现在,能有这么一个机会和她在一起,已经是赚了。上天怜他。而他,还还能还敢还有什么资格去想别的…… “箱子我带走。明天早上7点半,我准时到你楼下接你。” 他停了好久,终于转身走到箱子面前,扣好开关,淡淡地说。 程亦鸣走过来站在夏文丹面前的时候,她的心突然加速跳了几下。她原本以为,一定会发生点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转身回去了,还说了句似乎跟刚刚的氛围完全不搭界的话。说不失望,那一定是假的。可是,毕竟这几天以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比重逢这一年来近了一大步。她不能急,也不能要求更多。反正,她还有的是时间,她可以等。她相信,她一定能等到他们最幸福的那一天! 第二天是个阴天。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夏文丹出行的心情。她刻意换上一件七彩条纹的长袖t恤,一条纯白的亚麻长裤,一双白色的平底鞋,还在总也乱糟糟的短发上别了一枚闪亮的发夹。还不到7点20,就下了楼。 刚到门口,她就看到了他。站在街对面。穿一件烟灰色的衬衣,一条深灰色的长裤,冲她微微笑。虽然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却丝毫掩不住那份俊逸挺拔。 到达圣莫尼卡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虽然没有阳光,但一望无际的海滩上依旧金灿灿的。海水如水晶般晶莹剔透,映着三两椰树和星星点点的红墙白顶。风过处,蓝宝石一般的海水卷起层层细浪。一层一层漫过来。 夏文丹欢呼一声,迫不及待脱了鞋,赤脚踏上细细软软的金沙,向着海边飞奔。 “快点,三哥,你快点跟上!” 她趔趔趄趄地向前走,不断地朝身后挥着手。 程亦鸣弯腰拾起她的鞋,淡笑着走在她身后。有意无意间,循着她的脚印。 “你拎着我的鞋干嘛?不怕被臭晕?” 夏文丹一转头,看到程亦鸣手中的鞋,笑。 “第一,这鞋不臭!”程亦鸣抬手,故意把鞋往鼻尖处一晃,“如花般清香……” “三哥你……”心上忽然被什么东西暖了下,夏文丹红了脸垂了眸。 “还有,这第二嘛……”程亦鸣故意拖长了声,不去管夏文丹的窘迫,“我现在要是不帮某人拿着,一会儿浪下去,某人要想再穿鞋啊,可就难了……” “哼,有什么,大不了,我把这块沙滩翻个底儿朝天!” “别的我不知道。可这个,我敢保证,即使你能把这沙滩翻个底儿朝天,也再翻不出你这双鞋。” 程亦鸣笑得更狠,往前迈了两大步,和夏文丹并行。 “你看,那边有个桥……” 程亦鸣抬头,顺着夏文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的海上有一座白色的栈桥,和着如雪细浪在海面上微微晃动。桥的那一头,连着海中央,与天际线隐隐相接。 “我要去那边,你看,到那边,可以摸得到天!”夏文丹再度兴奋起来,俯身一撑沙地,已站了起来。 “快嘛快嘛,天就要黑了,我们去那边,我要去摘星星……” 她使劲摇着他的手,想拉他起来。他却无奈地笑笑,半天起不了身。 “要不,你先去,我随后就到。”他轻轻地把自己的腿弯起来,淡淡地笑。 “我扶你。”夏文丹伸手想去拉。 “你先走,我随后就到!”他的手没动,只是仰着头,执拗地看着她。 那样无奈而哀伤的目光,看得夏文丹连心都纠起来了。她迅速地缩回自己的手,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般,笑着说:“那好,我先去,你要搞快点哦,我在那边等你来替我摘星星!” 说完,她迅速地转头向前走。深一脚浅一脚,却走得飞快。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怕一停,自己就再也抑制不住转过身去搀扶他的念头。即使现在,她背后也似乎长着眼睛,看着他勉力地撑着沙地,一次又一次地想把那双僵硬的腿撑起来。 她攥紧了拳头,咬着唇,努力让自己快一些再快一些…… 程亦鸣过来的时候,夏文丹已经在桥上站了小半个小时。如雪的桥上,只有身着彩虹t恤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海天相接的那一点,直到他走到她身边,也不曾回头。 “在看什么?”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也可以离天边这么近。”夏文丹依然背对着程亦鸣,答得清浅。 “丹丹……”他的手掌轻轻地盖上她的,“心有多宽,天便有多宽;天地早在你心中,哪里还会有距离?” 夏文丹转头一笑,轻轻地反握住那只手,指着远方,问:“你说,这里看得到星星吗?” “一定!” 仿佛是为了印证程亦鸣的话。不过一会儿,慢慢黑下来的天幕中亮起了一颗一颗闪亮的星星。 “看哪,看哪,真的有星星……”夏文丹紧攥着那只手,兴奋地指指点点。 天完全黑下来,浩瀚的银河布满了亮晶晶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应接不暇。 夏文丹松开程亦鸣的手,像个孩子般,兴奋地跳起来,在半空中挥舞,仿佛真的想抓一颗下来样。 程亦鸣淡笑着注视着这一幕,久久不语。 这样的海,这样的天,这样的人,太过美好,仿佛戏上演的书上写的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对57章问题的再度说明:因为自己的问题让大家多花了钱,再多的抱歉也不能表达我的歉意。 所以,决定并慎重宣布如下:此文完结后会尽快开安g的番外,初步决定在8-9w字,是一个全新故事。这个故事向编辑申请全免费,以表达我深深的歉意! 第65章 “可惜过了七月七了。”她突地叹气。 程亦鸣微微一滞。 “三哥,你还记不记得,关于星座的知识,还是你最先教给我的。” “…………” “那时夏天很热。我们全家都喜欢坐在院子里,你老爱站在我身后,指着天空中的星星告诉我,那是大熊,那是小熊,那是金牛,那是猎户……我还记得那一年,你指着牛郎织女星给我讲‘七七相会’的故事,你说,天底下,最执着的感情,莫过于他们……三哥,你记得不?” “………………” “我知道你不大记得了……”她再叹气。 “丹丹,那些,不过是神话传说。”他站在她面前,抬起手,想揉她的短发,却最终放下,“是寄托了人们美好期望的神话传说。” “那么你呢,你相信执着美好的爱情吗?你相信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吗?你信吗,三哥?” 程亦鸣并不答话,只脱□上的外套,轻轻地给夏文丹披上。 “这儿是海中央,夜很深了,当心着凉。” “三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抓住他衣服的一角,执拗地不让他披。 “我……信。”程亦鸣最终还是把自己的外套披上了她的身。 “真的?你真的信?”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我……” “丹丹,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他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按在外套上面,就像生怕它从她身上滑落一般。 “三哥……” “你现在,需要多休息。”他主动拉起她的手,向着海边的方向走。 “那,回去了,你还得再陪我聊会儿天……在我的露台上……” “好。” 海边的**旅馆最大的特点是每间房间外面都套了一个宽大的露台。每一个露台上,都摆放着一把小小的躺椅。靠在上面,可以听涛声,看看苍穹。 夏文丹一进房间,便迫不及待地冲到露台上。 “慢着。”程亦鸣叫,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塑料布,小心地铺在那把躺椅上,再从桌上拿过几本杂志,放在塑料布上面。 “来吧,现在你可以坐可以躺了。”他冲一脸惊诧的她招招手,笑,“这是海边,夜里露气重,这椅子又是缕空的,你就那么坐了,怕对身体不好……” 夏文丹像木偶般走到躺椅前坐下,目光有些空茫。 “现在,我可以陪你聊天了。”程亦鸣笑,“说吧,想聊点什么?” “三哥……”夏文丹有好多话堵在胸那儿,想说,却在他生生的笑脸下给呛了回来。她觉得,他的笑就像一团棉花,任她如何使劲,却始终落入无形。她为这样的发现气愤无比,却又真正无可奈何。 “我想抽支烟,可以吗?”说着,他走到露台边,给自己熟练地点上一支。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夏文丹看着他熟练地吞云吐雾,突然问。 他一滞,一截烟灰落下来。 “也有,七八年了吧……” “为什么呢?” “………………” “三哥……” “你不喜欢,我就掐掉。”他匆忙说,带着几分凌乱。 “我说过,我其实蛮喜欢男人身上的烟味。只是,我一直好奇,以你那么自律严格的人怎么会放任自己被尼古丁俘虏?” 他的手再度一抖,更大一截烟灰落了地。 “丹丹,”他有些艰涩地开口,却止不住一阵呛咳,待到咳嗽终于平息,脸却愈发地苍白,“很多事,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他说着,狠狠地捏紧那只拿烟的手。明灭的红在他的掌中归于无形,聊作一股青烟,在他的指缝间袅袅升起。 “三哥,你做什么?”夏文丹只听到“嗤”的一声轻响,已闻到一股淡淡的皮肉烧焦的味道。抬头的一刹那,已然看到程亦鸣指尖的那股白烟。她惊跳着,一步就来到他身边。 她握住程亦鸣的手,用力想把那几只手指扳开。可是,他攥得那样紧,紧到每根指骨都泛着白光。 “丹丹,我没事。”他笑,在惨白的灯光下,看得人的心一颤一颤的。 “三哥……” “有的时候,人如果只是忍受身体上的痛,其实,太简单不过。” “三哥,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年,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夏文丹心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是程亦鸣,如假包换的程亦鸣。可是,这一刻,他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让人不寒而凛。虽然她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但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一定和他无缘无故消失的那七年有关。 “我上次不是告诉你了,丹丹,那真的就是全部了。如果说,三哥对你,还有什么隐瞒的话,”他刻意地顿了顿,目光空洞起来,“那也是三哥觉得,对不起丹丹的地方。我现在恳求丹丹,请你让我保留这一点小秘密,好吗?” 除了点头,夏文丹什么也做不了。 “我有些累了,想回房间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过来叫你。”他捏着拳头,有些踉跄地走了出去。 那一个晚上,夏文丹睡得很不好。隐约中,似乎总有烟草的味道,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轻咳。她用被子捂了头,终于模糊睡去。可是,她似乎一个晚上都在做梦,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多少个梦。梦境各不相同,但每一个梦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结局——她弄丢了程亦鸣,她找不到他,更关键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他弄丢的。 天边的星辰还没褪尽的时候,夏文丹从最后一个噩梦中醒过来。轻咳如斯清晰。 虽然咳嗽者极力压抑着,可寂静的清晨,那一声接着一声的撕心裂肺仍然听得人惊心。 夏文丹的房间紧邻程亦鸣的,连露台也是连着的。她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顺手拿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蹑手蹑脚走到露台边。隔着一边的纱帘,悄悄向程亦鸣那边张望。 程亦鸣果然在露台上。 斜倚着露台一隅的躺椅,身上仍然穿着昨天的那件烟灰色衬衣,深灰色长裤。左手指缝间夹着半截烟,目光不知停留在何处。 她和他离得如此之近,感觉上却遥似天涯! 不知不觉间,夏文丹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在跳动,渐而凝成一滴热流,既而两滴,三滴…… 她伸出手下意识地去擦。可是越擦那热流似乎凝结得越多。她索性缩回手,任那热流奔流下来,滴到脸颊上,流到脖子里,垂到地底上……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多久,站得双腿连带着全身都微微地发起抖时,她才发现刚刚匆匆忙忙披在身上的那件衣服竟然是昨夜他给自己披上的他的外套。她猛地拉起两边衣角,把自己有些轻抖的身体紧紧地围进他的衣服里。 淡淡的青草夹杂着烟草的味道瞬间淹没了她。她发了疯般地嗅着,更紧地用外套裹着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依然紧紧地拥着自己。 “亦鸣,亦鸣,亦鸣……” 她在心底不断地叫着这个名字,叫得连心都颤起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第一次真正看到了他清早的起身。 她看着他似乎突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掐灭了手中的烟,用一只手把略微分开的左膝搬过来。然后撑了躺椅的扶手,让自己自腰部以上的身体慢慢抬起来。这样的动作,他反复试了三次,却都没有成功。然后,她看着他笑起来,好看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纹路。他像摆弄玩具般把自己的一双腿搬过去再搬过来,拉直再弄弯。 她捂了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可是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她看不清。 隐约中,她只看到他又一次尝试撑着扶手让自己立起来,再一次失败! 她没有办法再看下去。她慌忙地退回到自己的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紧紧地裹起来。 “亦鸣,亦鸣……” 这一次,她是真的叫出了声,呜咽着抽泣着撕心裂肺着。 门敲响的时候,她又一次对着洗手间的玻璃照了照自己的脸。除了稍显憔悴,她看上去并无不妥。她宛如,刚从一场熟睡中醒来。 “早,三哥。”拉开门的时候,她的声音甚至是轻快欢乐的。 “早,丹丹……”他已换过衣服,着一身清爽的蓝,如同海天的颜色,肩上背一个普通的旅行包。 “收拾好就走吧。” “你背包干嘛?” “没事,装了一点东西。”他淡淡地笑。 今天是个大好晴天,到海滩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游晨泳和冲浪的人都已经从海里起来。海滩上的人很少,只有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海滩。 “我忽然想游泳。”夏文丹说。 “那就去吧。现在正退潮,是游泳的好时机。” “可是我啥也没带。” 程亦鸣笑,取下肩上的包,递给 作者有话要说:基本上这章过了还会有半章的甜,然后,我就只有顶锅了…… 第66章 夏文丹打开包。里面竟然是她日常游泳的全套装备:一件女式游泳衣,一顶游泳帽,一个游泳镜,还有耳塞与鼻夹。 “三哥……”她惊叫。 他只是笑。 “快去换吧。一会儿太阳升高就该热了。” 她忽然又想哭,只得攥紧了那些东西,拼命抬了头转身就跑。 海水蓝得透底。正是风平浪静的时候,浪涌在身上,也是轻柔的。宛若,有人轻轻地抚慰 记忆中,的确有过那么一只手,在水下,轻轻地托着自己的身体。 “对,放松,就是这样,是不是感觉身体浮起来了……” “嗯,很好,试着抬头,正常呼吸……” “试试加上手的动作,对,就是这样划,像青蛙那样……” “你看,游泳不是很简单吗,所以不要怕,有三哥在,什么都不难!” 为什么每一件事都会联想起他?他明明就在自己身边,为什么心却空得那么厉害? 夏文丹慢慢划着水,不断地向岸上那人挥着手,以此来证明他的存在。 他扶着腰,站在太阳底下,眼睛微微眯起来,回应着她。 “哎呀,累死了,也渴死了……”游了约半个小时,夏文丹就上来了,径直走到程亦鸣身边,一屁股坐在沙滩椅上。 “你干嘛不游?”她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才想起当年的“游泳健将”居然连水都没沾。 “前几年……游烦了。”他答。 他站在沙滩椅的遮阳伞边上,脸刚好被伞的阴影遮住,看不清表情。 “你往里站点,太阳那么大,不怕晒黑啊……”夏文丹叫。 “太阳晒着很舒服。”他转过头来冲她一笑。变戏法般从那个背包中又拿出几件夏文丹最喜欢的食物,“我原以为,你会像以前那样游一个上午,怕你饿……结果,你只游了那么一小会儿……不过,反正拿也拿了,你就把它们都吃了吧,也算给我减点负担。” “三哥,你是准备把我养成小猪?”夏文丹接过一块巧克力塞进自己嘴里。 “你忘了,这原本就是我的老本行嘛……” 夏文丹一楞,已然明白他这是说着自己以前小时候的那些糗事呢。那时,但逢出去玩,他也总是像现在这样,带着一大堆食物和水,她只需伸手,便有满意的东西到嘴。某次,恰好被萧慕风看到,戏谑程亦鸣是“猪倌”。这个绰号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很是盛行了些年,直到他们长大…… 想到这一层,夏文丹真是又开心又气恼,“噗嗤”一笑间,一口巧克力没来得及咽下去,直接地喷在程亦鸣身上,这边还被呛得脸发红喉咙发痒…… “你你你……气死我了。” 程亦鸣掏出手帕,小心地拭去衣服上的那一片污迹,也不笑。只绷了张脸继续说:“说某人是小猪吧,她还不承认。可这吃点东西就到处乱喷的得性,不是只有那啥,才会……” “有”字尚未出口,那“雌性小猪”已然一跃而起。这边“猪倌”见势不妙,拔腿就想跑。不过,他那关节哪里还比得过当年,只两步,便被“雌性小猪”逮了个正着。程亦鸣一挣扎,回身之时倒把夏文丹弄了个趔趄,两人生生拉撞在一起,程亦鸣几乎是贴着夏文丹,双双倒在了沙滩上。 阳光正好,射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夏文丹闭着眼,下意识地一把抱住了程亦鸣。 他们离得如此之近,他的气息,如同身子底下被太阳晒烫的沙子,炽热而浓烈,在她的五官之间流连。她甚至听到了他的喘息,急促而压抑的喘息。 她的心跳得飞快,眼睛紧紧地闭着,身子蓦然间绷紧。 “丹丹……” 她听见他的呼号,艰涩低哑得如同破风箱。 她还来不及睁眼,他的身体已经压上来。她的手被他压□下,紧紧的。他的呼吸越发炽热而急促,他滚烫的指尖已触到她□的锁骨…… 她心如鹿撞,却溢满欢歌。 “丹丹……” 他再叫,声音高昂,压过层层的海浪拍岸,却夹杂着浓浓的哀绝,如同濒死的野兽。 夏文丹感觉身上忽地一松,再睁眼时,他已挣扎着站起来,拼了命般地往前迈了几大步,只留给她一个踉跄孤寂的背影。 “为什么?”她也挣扎着站起来,两手抱胸,冲着那个背影大叫,“为什么,程亦鸣,你回答我为什么?” 她的声音刹时间淹没在海浪声中,他听不到。她只来得及看到那个背影踉踉呛跄着,离她越来越远…… 她的眼睛一定是进了沙子,涩得那样难受,难受到不断有眼泪涌出来,想要把那沙子冲走。可是眼泪那么多,那粒沙子却始终出不来。不仅涩着眼,还涩着胸口涩着心。 终于收拾好心情时,已是傍晚了。夏文丹站在自己的露台上,看着日头一点一点西斜,那个人却始终不曾有过动静。 从海滩回来的时候,她在他门前站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去敲那扇紧闭的门。她知道他在里面,可是,他不出来,她也不可能再想办法进去。他们之间,隔着的,已不仅仅是那扇门…… 他有他的七年迈不过。而她呢,经过了那一晚,她还有什么资格作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丹丹……” 声音从那边传来,哑得厉害。 夏文丹骤然一惊,转头之间,才发现,不知何时,程亦鸣已站在那边露台上,指尖一支烟,直直地望着她。 “早上……我突然有些……不舒服……”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喷出。青烟袅袅,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的表情。 “我想,你不用……跟我作解释吧。”夏文丹两手一摊,做了个无所谓的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我明白的。” 她看到他的嘴张了张,她以为他会接着说点什么。可其实什么也没有,他只是张了嘴拼命地吸那支烟,如同一个“瘾君子”般。 她看着他吸完了那支烟,手指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烟头不偏不倚地落在烟灰缸中。青烟散去,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的脸如刀削斧砍般清矍。他原本穿着一身黑衣,立在露台上。衬衣的头两颗扣子不曾扣上,隔着那么远,锁骨都清晰可见。 他的肩膀已如此嶙峋,哪里还担得起更多的负担? 而自己,从小到大,似乎都是他的负担,包括这一次…… 是时候让他放下了,他已经太瘦了。少了她这个负担,也许他会胖起来…… “三哥……” 夏文丹叫。事实上,她叫了这声才发现这声有多多余。因为,由始至终,他都一直望着她的方向。只是,不知何时,他的指尖又已多了一支烟。 她其实根本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心中积聚了好多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也什么都没问,只是眯起眼细细地看着她,仿佛看进她的心里。 “其实,我想说,你抽起烟的样子很帅。”她弯起嘴笑,像个小妹妹般,“我刚刚看着你抽烟,我就一直在想,在我的……三个哥哥中,你抽烟的样子,最好看!” 程亦鸣还是没有说话,只余指尖那点红光明明灭灭。 直到程亦鸣手中的烟燃尽,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傍晚的风吹过,摇曳起露台前面的几株棕榈,带起青草淡然的气息。原本,这是一个太完美不过的傍晚,落日挂天,海浪翻飞,绿树成荫,人心如诗…… 人的一生中,总有这样的瞬间,让你真真实实深深刻刻地感受到这世间切骨的美好。有的人,会在这个瞬间做一个最美最好的梦;而有的人,则会在这个瞬间埋葬掉曾经的最真最美…… “丹丹,对不起……”程亦鸣说。 夏文丹笑了,一对梨涡在余晖中泛着金光。 “三哥,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个。”她抬起手,指着天边,“你看那夕阳,它明明知道每天都会坠落,可是它依旧天天照常升起。因为,它知道,它最美的时候就是每天坠落的那一瞬。它给我们看,让我们看到了它最美丽的那一瞬,即便后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它也……心甘情愿……” “丹丹……”程亦鸣张嘴,却止不住突如其来的一阵咳。他低了头,拼命地压抑着,却带起心尖尖上一阵一阵尖锐的痛。 “三哥,你要多保重。你比以前瘦多了。” 他听见她在那边露台悠悠地说。 “我要进去了。我还得收拾东西。我突然想起还有个论文要改。所以,我刚出去买了明天一大早的班车票。你不要送我了。” 他愈发咳得昏天黑地,咳得连招呼她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他听见她开了露台的门,他听见她说:“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然后,门轻轻关上。 再抬头的时候,那边露台已空无一人。只余纱帘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天边,残阳如血!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我,其实一点也不后,你们觉得呢? 我还是顶个锅算了…… 其实,虐才真正开始…… 第67章 “helen,来,快来看,这不是你三哥吗……” 倪书成递杂志过来的时候,夏文丹正在写一篇论文——《对中国人奢侈品消费习惯的研究》。 很奇怪的题目,难得她居然差不多就要成稿了。想起当初,她拿到这个题目时足足让自己念了好几遍才把题目念清楚。这是倪书成规定的题目。倪书成还说,只要能出色完成这篇论文,她这学期的功课便可以拿全a,然后,如果下学期还能拿全a,他就可以帮她申请**大学的“杰出华人学生奖”。他说,不要小看这个奖,**大学自建校以来,能拿到它的也只是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而已。说这话时,他的态度分外肯定,仿佛她夏文丹已经手捧着奖杯站在高台上接受来自各方面的祝贺。于是,她只能笑,与己无关般地笑笑。 “你不要这么……”倪书成一时想不起中文应该怎么形容这时的夏文丹最恰当,只搔了搔头,急急地往下接,“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刻苦最玩命儿学习的中国学生了。我知道你自秋假结束以来,每晚都在自己的公寓里学习至深夜。周末假日别人的玩乐时间全是你用功读书的时候。我昨天才去图书馆查过。光光就这一个月,你就借阅了二十多本经济学方面的着作……” 她还是笑。她其实蛮感谢倪书成的。如果不是他给她布置了这么一个古怪的论文,她真不知道,每一天那些大把大把的时间该如何去度过。她不能让自己闲下来,一刻也不能。 可是,她还是躲不掉! 她瞟了一眼倪书成递过来的杂志。封面是程亦鸣,着黑衣拿奖杯的程亦鸣。他的黑衣上面,有一排排鲜艳的陌生的字母。她虽然努力地去看,但是,一个字母也不认识。 那应当是一本德文杂志,因为那上面的一个角落上,飘荡着以三色旗为模板设计的杂志标志。她从来没学过德文,当然看不懂。可是,她记得他曾经给她说过,他要去参加德国的一个摄影展。如果,她没猜错,这本杂志应该就是报导那次摄影展的。 她总能轻而易举地想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而且,也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联系起来想。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她突然非常厌恶自己的这个特长。 所以,她只是瞄了一眼,便继续专注于自己的论文中。这一章,她正在分析照相机。其实,这篇被倪书成认为会被她写成“奢侈服装及鞋包”消费的文章,到目前为止,着墨最多的,居然是照相机! 可恶,照相机最好的国度依然是德国! “看看嘛,你三哥很厉害的。他是在欧洲影展中第一次夺得特等奖的中国人哦……” 倪书成最让人烦的,就是他总是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依然埋着头写她的leica。已经是11月底,而她希望,在圣诞前能完成她的这篇古怪文章。然后,她想再去一次圣莫尼卡。 “可是,我觉得他获奖的那张照片很像你。” 她蓦地抬起头来。 倪书成已经把杂志翻开,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你看,是不是很像?” 何止像?! 那是她的家,她的小院,她的秋千! 照片上,她只有一个背影,隐在枝蔓缠绕的秋千里。从照片上看,应是一个傍晚。夕阳尚未褪尽,她的白裙在光影下泛着七彩的光。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照下了自己的这么一张照片,她更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技术,让她在恍眼之间,以为那是十几年前。那时候,她最爱的,便是夕阳西沉的时候,牵着他的手,让他陪着去荡秋千。 他总是荡得轻轻的,她总是大叫着“高点再高一点”,笑声足以响彻整个军区大院。 可是,她知道不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只会做模型飞机,他不会摄影;那个时候,他还在她身边;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她每天都是开心的,不像照片。即使是背影,她也知道自己当时一定没有笑,不然,郁郁葱葱之中,那抹白为何那样孤寂。 “叫什么?”她匆匆地问,头已经重新回到她的leica上。 “什么叫什么?”倪书成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照片。”她头都不曾抬。 “哦,那个……叫逐……梦,应该是翻译成这个。你知道,我也刚学德语没多久……” 交完论文,夏文丹挽拒了倪书成共进晚餐的邀约,以100米冲刺的速度回到自己的公寓。她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要做,她只要打开电脑上网。 电脑已一个多月没开过,屏幕键盘上都积着一层浅浅的灰。夏文丹伸出手胡乱地摸了两把,还没等那个开机的圆圈转完,就立马在google上输入了“dark.peng 德国摄影展”几个字。 搜寻一按下去,屏幕上立即出现了满屏的信息。 “来自中国大陆的黑马一飞冲天” “一之逐梦’惊艳全场” “‘逐梦’堪称摄影史上光与影最完美的结合” “梦一般的人物,诗一般的意境” “dark.peng拒绝任何形式采访,成功经历成谜” “昨晚,dark.peng悄然回国,神秘女郎到机场迎接” 夏文丹的目光最终落在密密麻麻的那一屏中的最后一条消息上。她不断地提醒自己,放弃放弃,翻页翻页,可是,手指却似乎不再服从于大脑的指挥。它“我行我素”地点开了那则消息。 那则只能算作“旧闻”的东东来源于一本着名的八卦杂志。看日期,已是上上个月的事。可只瞅瞅导语,便足以引爆眼球。 “昨日凌晨,记者在机场偶见一神秘女子,以纱巾裹头,墨镜遮脸,从vip通道出,迎接从德国摄影展上载誉归来的dark.peng。经记者仔细辨认,此女很大可能为今年夏季在国际模特大赛上获得二等奖的angela。至此,传闻已久的dark.peng诽闻女友终于正式浮出水面……” 后面还有几千余字的详细报导。该记者似是对程亦鸣的背景知之甚少,文字中更多的是对angela过往的报导以及近两年来,她同程亦鸣一起出席过的正式场合。似是为了证明,文章末尾还附上了几张照片。其中两张即为此次报导来源的机场偷拍。因为距离较远,只约约看得到程亦鸣和angela的侧脸。夏文丹放大了那张照片,模模糊糊中,只看得见两人并不曾手牵手,但程亦鸣的脸侧向angela的方向,似是在笑。 室内没有开灯,除了屏幕闪烁的蓝光,四周漆黑一片。在那张已经放大到3倍以上的照片面前,夏文丹无疑是个外人。如同,那年在香港的盛会上…… 俊男美女,名摄影师加名模,真是,天作之合! 明星八卦,追捧的人最是多。评论页足足超过20页。她注视着那些恭喜调侃羡慕忌妒恨,良久,在评论栏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然后,按了发送。 看着“评论成功”的字样,她笑了。很大的声音,“嗡嗡”地在室内回响。然后,她拿起手边能够够得到的不知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向屏幕,一下又一下。她终于成功地看到angela的笑脸裂成了一片一片。然后,室内终于漆黑一片。 她是怎么睡着的,她已经记不得了。清晨的时候,她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弄醒的。 她习惯性地去摸手机,才发现,手上捏着的,居然是自己的手机,早已看不出本来模样的手机。而手上的血早已凝成了痂。 她挣扎着站起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个被自己砸得面目全非的电脑屏幕。 碎得很彻底,一块一块,在地上闪着光。 她再度笑起来,踉跄着走到门口,问都不问,就一把拉开了门。 “helen,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 门口站着的,是倪书成。夏文丹弄不明白的是,都初冬的天气了,又是大清早的,他怎么还能把自己搞得这么满头大汗的。 于是,她撑了门楣,戏谑地看着他。 “昨晚上哪儿做了贼?” 说完,她夸张地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自昨晚砸了自己的电脑,她似乎就一直很开心,她一直笑一直笑,睡着了笑睡梦中笑,现在醒过来,依旧想笑。她想,她是真的想开了,连根都除了,真正轻松了。 “helen,你怎么了,你的手机打不通,你家……”倪书成从没见过这样的夏文丹,如果不是顾忌礼节,他已经想伸手去摸摸她的额头,看看她是不是发烧了。 “哦,我手机坏了。另外,我没事,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那好,helen,我希望你在听完我说的话后,还能保持这样的心情。有个坏消息。你二哥打电话过来,说是你家出了点事儿,让你立即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程g是侧面出场哈。呵呵…… 郑重宣布,从下一章开始,小程会暂时消失几章,当然,这是为本文第一个大虐去休息。要让儿子好好休息下,你们明白的,奸笑! 第68章 直升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盘旋着急速上升。地面的景物和人都越来越小,小到如蚂蚁一般。倪书成仿佛在挥着手,又或是风,吹得他米白衣袖“刷刷”地动。 一切,恍然若梦。 夏文丹握紧了拳头,两周未曾修剪的指甲深深地陷在掌心的肉中。 却不觉得痛! 因为,掌心的肉分外厚实。 “光看看这手掌,就知道三小姐是个有福之人。我们老家常说一句话,‘掌心有肉,大福大贵’。看看这小手厚实得……” 说这话的,是彭妈妈,程亦鸣的妈妈。 说这话时,她拉着她的手,脸笑得跟一朵花。 夏文丹抬起手来,看着掌心的两抹红。那里破了,有血在往外渗。 看来,并不是在做梦。这些日子所有发生的事,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了的,都不是梦。 如同,此时此刻,说自己一定有福的彭妈妈早已化作了一抔黄土。 如同,此时此刻,“大福大贵鲜花鼎盛烈火烹油”的自己坐在这颠沛起伏的直升机上,惴惴不安地揣测,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她问过倪书成,在她登上直升机的那一刻。 “你二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得并不清楚,只让我尽快找到你,让你坐这架直升机赶到机场。那边,已经为你准备好一切。” 直升机?! 跟着倪书成跑到学校西校门时,她才注意到那架小小的标注着她不认识的标志的飞机。她甚至来不及问直升机的来源,便被倪书成送上了舷梯。 “不论发生了什么,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 临走,他握着她的手说,脸上还带着一个安慰的笑。他的脸因为一直的快速奔跑,变得通红。衬着他米白的外套,像个大学生。 她狠狠地点头,却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点头。 思维如同现在的地面,浑浊了,茫然了,模模糊糊一片…… 飞机在清晨的时候到达*市。近15个小时的飞行,她不曾安睡过一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脑中乱哄哄的许多念头,一个也抓不住。许多人和许多事都是模模糊糊的,却似乎都清晰得如在眼前。 不知是因为坐了头等舱还是有人刻意地打过招呼,一路上,空姐的关心只能用无微不至来形容。甚至,专门为她有可能因为长途飞行而肿胀的脚踝准备了一个小小的靠垫。粉色的小巧的u型的里面垫着棉花的脚踝垫。套在脚踝上,大小刚刚好,如同定制的一般。暖暖的。 飞机尚未停稳,机舱内已然有些喧闹。即使隔着布帘,也能感受那些归家的急迫心情。夏文丹的掌心蓦地一阵发冷。 家中,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飞机缓慢地在跑道上滑行。喧闹不曾减弱反而更甚。夏文丹微蹙了眉,瞟了一眼窗外。 她终于知道喧闹不是来自于归家的急迫,而是来自于惊讶。 偌大的停机坪中央,亮着一盏灯。那样亮,眩得人眼睛都差点睁不开。可是她还是看见了。 香槟色,流线型,号称世界上车型最美的“阿斯顿.马丁”停在那里。车早已停稳,开车的人已经下来了。靠车而立。映着雪亮的车灯,她甚至看得清他的脸,比车灯更惨白。 “夏小姐,请跟我来。” 不知何时,飞机已停稳,训练有素的空中小姐微低着头站在一旁。 还没下舷梯,她已看到安旭一步一步走过来。他穿着一件灰黑的大衣,没有扣,衣摆随着他的步子摇晃。 她忽地被晃得有些晕。只得闭了眼,一手扶了额,一手下意识地拉了舷梯的扶手。 “丹丹……” 有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有温暖的手搭上她的肩。是的,温暖,即使隔着厚厚的衣衫,夏文丹依然能感受得到那份热度。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顺势靠着他的肩,倒在他怀里。 她太累了。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肩膀。 然后,她被打横着抱起。就像童话中王子公主结婚时王子抱公主那样的抱。他呼出的气一点一点拂在她脸上,淡淡的,很温暖,还带着点若隐若无的烟草味,最熟悉的烟草味。 她最终沉沉睡去。在这样的温暖中,这样的气息中。 醒来的时候,她在自家的床上。一点一点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家的台灯,自家的墙纸,自家的窗帘……如果拉开那幅窗帘,就可以看到整个庭院,绿树葱笼,花香满径,还有,梦一般白的秋千…… 她一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然后,她就看到了安旭。 他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翻一本书。 《一颗红豆》。 她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真的是《一颗红豆》——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年从哪个书摊上像做贼般买下的琼瑶阿姨的小言。像他们那样的家庭,是不会允许孩子看这种书的。而她当初买下它的原因,仅仅因为,那部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跟她一样,姓夏。那是她第一次接触那样的小说,知道琼瑶,也是她第一次明白自己对程亦鸣那样的感觉叫爱。 她永远都记得书中她奉为经典的那句话:“我想,你有没有把‘哥哥’和‘朋友’的定义弄错?” 就是这句话,让她第一次思考此“三哥”与彼“三哥”的区别。她记得,想的时候,她脸红了。因为她发现,以20岁的夏初蕾都尚未想通的道理,却被她一个10多岁的娃娃想通了。她就是从那时起突然不叫他“三哥”的,她连名带姓地称呼他,学着穿最漂亮的裙子在他面前娉娉婷婷,拿着早就会做的题让他一遍又一遍地讲解…… 如今想来,真是太过幼稚与天真。她一直以为他不懂,他不懂“哥哥”和“朋友”的定义,他把它们混为了一谈,所以她需要勇敢,她需要无畏。可是,她忘记了,小言的书中,男人总是最先懂得的那一个,何况,他还比她,大出那么多。她后来还看过很多琼瑶阿姨的书,知道大女人很多的男人,几乎都会对女人说同一句话——我等你,我等你慢慢地长大!可是她绞尽了脑汁,也想不起他说过这样的话,即使类似的,即使沾一点点边的,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其实,哪里需要费这么多精力,时至今日,便是用脚趾头也想得到,程亦鸣从来就没有搞混过“哥哥”和“朋友”的定义,他是她的“三哥”,如同梁致中之于夏初蕾,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是,一辈子是…… 真正弄错还不肯悔改的,只是她夏文丹而已! “你居然喜欢看这个?”说话间,夏文丹已撑着自己坐起来。这时差不是一时半会能倒得过来的,多起来坐坐也许会好点儿。 安旭慢慢放下书,不知从哪儿找出片纸,小心翼翼地卡在他看过的那页上,才合上书。 “有时翻翻,觉得有些话也写得很有道理。” “哦?!比如呢?” “比如……”他蹙了眉,很认真地想,然后有些为难地朝她笑笑,“没记住。” 她忽地觉得好笑,而且真的笑出了声。这就是安旭,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话是假的。 “好吧,我休息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转瞬之间,她已敛去脸上的笑。 安旭盯着她看了那么几秒,并没有说话。而是熟练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烟。 “可以吗?”温文尔雅的,却没有笑。 她在点头的时候看到了他指尖的一点黄。他的手原本是纤长白皙的,所以那一点黄分外醒目。她忽然有些惊诧。她知道他是不抽烟的,即使有段看他抽过,很快也听他说会戒掉。她信之凿凿。他虽然玩世不恭,却还算得上一个自律良好的人。放纵**,通常不会是他做的事。何况,烟,并不见得是他的爱好。 “你……请自便。”她忽地有些艰涩。 虽然经得了同意,安旭还是礼貌地走到一边,背对着夏文丹点上了烟。吸了好几口,他才开了腔。 “是萧伯伯出了点事……” 下车的时候,夏文丹的脚步仍然是虚浮的。如果不是安旭扶了一把,也许她已经摔了。即使现在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她仍然觉得脚下跟棉花一般。 “安旭,你告诉我,我其实是在做梦,对不对?”她吊着他的手,紧紧的,仿佛不这样,她就会真的摔下去一样。 安旭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带着她向前。 “你都没有说话,看来我的确在做梦。只有做梦,人才不说话的。”夏文丹喃喃自语。 身边的力量突然一松。她一个激灵,人往后后退了两大步。她抬起头,看到一张暴怒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当然,没有程g的日子,让安g陪你们,也不错,你们觉得呢? 第69章 “夏文丹,你听清楚,你没有做梦!”安旭站在她面前,手指在她眼前不停地晃动,“你家就是出事了,你大哥在巴厘岛一听说了就不顾自己的身体赶回来了,你二哥一个人北京*市两边跑,都快忙疯了。我拜托你振作起来,别让你大哥二哥再操心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安旭。他永远是笑着的,即使严肃,也是装腔作势的那样。可是,现在,他是真的在发火。他好看的五官纠到了一起,他的眼神阴戾无比,他的手指在她眼前乱晃。 他恶狠狠地盯着她,几分钟过后,他蓦然转过头,走到走廊的尽头,点上一支烟。她看到他拼命地吸那支烟,就像跟它有仇一般。然后,她看到他咳了,兴许是被呛的,扶着窗棂身子仍在止不住地发抖。一边抖一边继续恶狠狠地吸那根烟。 她忽然想起那个晚上,在圣莫尼卡的最后一个晚上,有落日的那个晚上,程亦鸣也是这样抽烟,也是这样咳嗽…… 她再一个激灵。她不能再想程亦鸣了。安旭说得对,她的家出了事,没有地方能够再庇护她。而她也早已不是一个孩子,是时候担起该担的责任了。 她怯怯地走到走廊尽头。 安旭已经抽完了那支烟,不知何时又燃起了新的一支。可是他没有熄,他只是紧紧地掐着,任那一大截烟灰悄然落下。 “安……旭……” 她怯怯地喊。 他没有转头。她只看到他的手微微发着颤。 “安……旭……” 她再叫。 他同时转头。他在笑。很浅很浅的笑,却带起眼角深深的纹路。 什么时候,他的眼角,也有了纹路? “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刚刚,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往前走了一步。 “如果想清楚了,我带你过去。你妈妈,情况很不好……” 到达icu的时候,萧慕天已经在那儿了。坐在那扇隔离玻璃外面,脸紧紧地贴在玻璃上,不发一言。 “哥,二嫂,挽云……”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每次当着苏挽云的面,夏文丹那声大嫂终是喊不出口。 “小丹,你可回来了,快去劝劝你大哥,他这样坐了差不多一整天了,我和挽云谁去劝他也不听,这样下去不行的。” “大哥……”夏文丹犹疑了片刻,还是向着萧慕天走过去。 “妈妈会没事的,还有爸爸,也会。”她自认为,在这个世上,最了解她大哥的人,莫过于她。在很多方面,也许苏挽云都不能体会的,她也都能体会。所以,现在,她说着这句话,慢慢向她的哥哥靠近。 突然,她的手被一只寒冰一样的手一抓,她一个没站稳,趔趄了下,耳朵刚好凑在萧慕天的嘴前。 她其实并没听清萧慕天当时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太低哑,他的脸色也太苍白。她只顾着看他还有玻璃那边的妈妈了,她真的什么也没听清。可是,她知道大哥说的是什么。事实上,这么几年来,那也是他们兄妹之间一直的一个隐痛。 她忽然觉得头晕,她忽然很想念安旭的那个肩膀。他不在这里。事实上,他只走到距离icu病房还有10来米远的地方时就停下了。 “你大哥他们在那边。”他说,“我就不过去了。” 她点点头,甚至还冲他感激地一笑。她明白他。在她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当然明白他此时的退避。彼时他的父亲已调至中央一个关键部门上,而自己的父亲尚在“双规”。他能开着那样招摇的车去机场接她,能陪她到这儿,已是大限。 “我的车就停在外面。”转身的时候,他说。 现在,她发现,她竟然异常异常地想他。尤其是,当她想起当年,那些与大哥与苏挽云有关的事时。 “哥,哥,你是说当年……”她的眼中突然惊恐万状,“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哥,你想多了,哥,你别把什么都扛上身,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她边说边退。 “怎么了,你们兄妹这是怎么了?”李晓冬一把抓住向后退的夏文丹,“出什么事了,什么当年,什么想多了……” 夏文丹猛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不远处同样一脸疑惑的苏挽云,突然捂脸大叫了一声,仓皇离去。 她什么也不要想,她只想再睡一会儿,靠着安旭的肩膀,好好地睡一睡。所以,她得跑出去,他的车停在外面,只要跑出去就好了。 可是,苏挽云并不打算放过她。她追了出来,不断地追问刚刚她和她大哥说话的内容 她想原来神经病就是像她现在这样的。她一边说着“没,没有。”一边慌乱地往后退。她的脑子真的像一团浆糊,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理不清。 要是真的疯了就好了,什么都可以不再想,什么都可以不再面对。 可是,苏挽云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她一步一步向她逼过来,她保持着她良好的风度气质,一点一点迫近她。她只看得到她的嘴唇在动,她疲于应付,她无路可逃。 该死的安九日,到底把车停在了哪儿? 突然,苏挽云抓住了她的手,她的脸离她的如此之近,近到她甚至看得到她鼻尖上的黑头。她拉着她,一字一顿: “什么话?” 夏文丹脑袋“嗡”的一声,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迎上前,提高了声音。 “挽云,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和哥哥也有秘密的,那是属于我们俩的。不关你们大家的事。你要真爱他,给他一点空间,不要逼得这么紧好不好?” “我,逼他?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这么多年了,你应当知道我苏挽云,我从来不强迫别人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苏挽云的脸突然变得很红,她似乎停了下,也许没有停,“如果真的说这个习惯,只怕是你们萧家的专利吧?这无论是强迫别人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不愿意的事不开心的事,还是耍尽手段逼人就范……这些个,都是你们的习惯,不是我的!” 夏文丹还来不及想苏挽云是何时变得如此尖刻的时候,“哗”的一声巨响已经让她回了头。她转得慢点,只来得及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和他手上拿着的一件外套同时落地…… 如果说,在刚刚苏挽云追出来逼得她无处可逃的时候,夏文丹还怀着一份愧疚没有啥也说不出来的话,在看到萧慕天倒地时唇边那抹淡淡的红时,她所有的隐忍不耐委屈愤懑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爆发的顶点。 “你说说你刚才说的那叫人话吗?枉我大哥一直那么喜欢你。”盯着急救室门上不断闪烁的红灯,夏文丹转了头,紧盯着那个“始作俑者”。 “…………” “苏挽云,你根本不配,你不配我大哥那么喜欢你。不配他为你……做过那么多的事……” “…………” 那些话出口的时候,如此流畅而顺当,连夏文丹自己都觉得奇怪。唯一的解释是,那才是她心底最真的话。什么隐忍不耐委屈愤懑,统统不是!她是妒忌,妒忌自己的大学同学,妒忌出身那么普通的苏挽云,竟然会被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这样深地爱着。而她,居然不珍惜…… 李晓冬在拼命拉她的手,示意她停一停。她成功地看到苏挽云的脸白了。可是,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心中压抑良久的那些情绪合着她深身的血一个劲地往上涌。 “现在,你开心啦?你终于亲眼看到萧慕天倒下了,你看到他吐血了,你是不是很开心啊?亲手让一个一直爱你那么深的人伤得那么重……” 她的话如黄河水滔滔不绝。可是她的心却空得愈加厉害。 不论她苏挽云珍惜不珍惜,这一辈子,她的身边,始终会有她的大哥,死心塌地……而她夏文丹呢,一次又一次死皮赖脸的表白,人家连正眼也不曾给过…… 这份空茫,直到走出医院大院,也未曾消褪。 她最终没有坐安旭的车,甚至连那个念头也不曾有过。她是走回家的。她从医院后门出来,沿着军区医院的围墙一直往前走。其实,她的家离军区医院很近,就是出了这个墙,走到那个墙。以前,她常常挽着程亦鸣的手,从那墙到这墙。 “三哥,你看,我们家离医院多近啊,要是我生病,你立马就可以送我来医院。” 有一次吃过晚饭散步,她出了自家院门便指着医院的围墙笑。 “啊呸呸呸。”程亦鸣一脸郑重,“以后,不许说这样的傻话!” 为这话,她开心了好久。那时,她以为,这就是爱了。今天才知道,这是爱,不过,是哥哥对妹妹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很喜欢《一颗红豆》…… 第70章 往日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的家此刻黑灯瞎火安静得如同一座坟墓。爸爸“双规”了,妈妈在icu生死未卜,大哥那么严重的病,大嫂还记恨着当年的事,程亦鸣不要自己了,连安旭,也不见了……夏文丹实在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怎么会一夜之间,天地俱都变了颜色。 她连衣服都没脱就倒在了床上。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光射得人眼刺痛。她撑起来,想关掉台灯,目光却停留在床头柜上的那本书。那本安旭看了一半的《一颗红豆》静静地躺在那里。她下意识地拿起来,翻到安旭夹了个“书签”那里。 那是梁致文和夏初蕾在“雨果”咖啡馆的一段。是梁致文向夏初蕾表白的一段。曾经,这段也惹得她眼泪汪汪。 “不是哥哥,哥哥不能爱你,哥哥不能娶你!哥哥不能跟你共度一生!所以,决不是哥哥!以后,再也别说我是你的哥哥!” 而今,这一段话的下面居然有指甲的掐痕,虽然浅浅的,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却折射出奇奇怪怪的光。 她把这段话读了一遍又一遍,读到涕泗滂沱。 那晚,她居然就这么睡着了。抱着《一颗红豆》,靠着床头,半躺半坐。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感冒了。很严重的那种,鼻塞得厉害,喉咙也一阵阵地发痛。可她还是坚持着起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夏文丹连病都生不起的时候! 她依旧沿着那段围墙走到了军区医院。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身上烫得厉害,眼前的围墙也不断地在转动。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只想到icu去,她要去见妈妈,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妈妈说。 妈妈,是这个世上现在唯一能听她说话的人了! “丹丹……” 一声低沉的暴喝,让她再度有些恍然。 抬头,安旭铁青着脸站在医院的后门口。他脸色苍白眼底发青,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那件藏青色大衣。 “昨晚你去哪儿了?”他倚着门前的柱子,恶狠狠地问。 夏文丹其实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她只是冲着他笑。 “你别对我那么凶好不好?安旭,我本来就很不开心了,你还对我那么凶……” 深身躁热得厉害,连带着眼圈也一阵阵地发热。她竭力地控制了,可是,泪还是不争气地往外涌。然后她就哭了,嘴角还带着笑的哭。安旭的脸在眼前晃动,除了下巴下那点胡碴儿,她其实什么也没看清。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想的居然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安旭的胡碴儿。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四周的白。那人依旧坐在床前,依旧捧着那本《一颗红豆》。 “我怎么了?”声音低哑得完全不像自己的。 “发烧,39度2,差点就急性肺炎了。”安旭放下书,走到一边给她倒了杯水,“你说你想明白了,可是你还是这么不爱惜自己……人生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呢?” “你不会懂的,安旭。” 夏文丹接过那杯水,端在手里。淡淡的温度也能让她觉得暖。她知道这一次自己是真的清醒了,从来没有过的清醒。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下午一点过。” “我要去看妈妈。”她说,掀开被子就要起身。一阵眩晕袭来,她趔趄了下。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安旭扶她坐回床上,又一次冲她发火。这两天,他就像变了个人,动不动就发火。 “安旭,我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知道她现在听不见。可是,我不对她说,还能对谁说?安旭,我什么都没有了…” “丹丹,事情不像你想得那样绝望,我爸正在北京想办法……”他突地烦躁起来,走到窗边,燃起一支烟。 “我不是说这个。安旭,你不懂。”她再度挣扎着下床,“今天,我必须去陪她。你昨天不是说过吗,我不是小孩子了,有的责任我必须得担。现在,大哥病了,二哥去北京了,妈妈只有我照顾。求你,让我去icu……” 安旭掐灭了烟,瞟了她一眼,终点点头。 “不过,你总得让自己先看上去好一点吧。不然,你到icu门口晕倒了,到时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 说着,他走到一边的桌子前,拿过一个保温桶,倒出一小碗粥。 递给夏文丹的时候,他的脸突然红了下。 “我们家刚换了个保姆,还不大会做饭,你将就吃。” 这还是夏文丹第一次看到安旭脸红。在她的印象中,他属于凡事没理都要找出三分歪理的那种人,从小到大,只有别人被他说得脸红的,像这样,啥都没说,他就自己脸红认错还真是头一回。 粥的温度刚刚好,接过来的时候,碗沿的温度再度让她觉得暖。 粥是红豆枸杞红枣粥。熬的时间应该很长,长到米几乎已经全化掉,和那些混合物乱七八糟地合在一起,连粥都变成了粉红粉红的。 舀一勺含在嘴里,才真正体会什么叫“入口即化”,末了还带着红豆枸杞红枣特有的香甜,整个人都暖过来。 “怎么样?”安旭紧张地注视着夏文丹的表情,背着手在她的床边踱来踱去。 夏文丹吞了那口粥,笑:“其实是真不错。不过,你们家保姆肯定把我当成了牙齿掉光的80岁老太太了……” 安旭楞了片刻,紧张的表情才放松下来,也笑着说:“是我告诉她,你是病人,让她多熬下,没想到……” “没事,谢谢你,安旭。”夏文丹的鼻子突然又有些发酸。她想,最近的事儿真是太多了,连自己都快变成“林妹妹”了。 “别客气,只要,你喜欢就好。” 他竟然又一次脸红。旋即绽开孩子般的笑脸。 “要不,再添点?” 他的双眼放着光,如同得到那颗盼望已久糖果的孩子。 “不了,我已经很饱了,也很开心。” 夏文丹忽地有些扭捏。这样的感觉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放下碗,再一次起身。 “那么好吧,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 “公司这两天闲得很……”他背着手走到门口,“我的车已经停到这边来了。我会一直在车里,有事叫我。” “谢谢!” “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安旭笑,“真要谢我,以后不给我喝‘加料’蕃茄汁就行了。” “你还记得……”夏文丹也笑了。其实和安旭在一起,每次都能让她很开心地笑,这种感觉其实也很好。 “不会了,我以后,都不会了……” 安旭直到看着夏文丹到icu门口坐下,才回转身来到后门口。司机小付已经过来了。 “我们上车,如果……有需要,你就开车。”安旭打开车门,把自己丢在座位上蜷成一团。 “安总,要不先去医院看看?我看,夏小姐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了这车……” “不用。”他说得咬牙切齿,一双膝盖狠狠地抵着那不知早已叫嚣过千万回的地方,脸上却依然在笑,“小付,我刚刚……一直,把自己……想像成了……一个伟人……” “谁?” “刘伯承。”安旭继续笑,仿佛这样,身体那里的痛就会少掉很多,“你不知道,小付,我刚刚……在病房里,连眉头……也不曾皱过一下。我想,当年,刘元帅……摘眼球……不会比我这个差吧……人家都能忍得下来,我……为什么……不能?” “可是,安总,您都痛了好几天了,那天抱着夏小姐下飞机又用了力……” “没事。” “不看胃也去看看您的手吧。烫伤那么重,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安旭偷偷地把左手往胃那里塞了塞,“我刚看过了,没有早上……那会儿红了。不就……一个水泡,只要不破,感染……不了。” “可是……” “行了,别……罗嗦了,我睡会儿。你看着……里面的……动静,有事……叫我……” 没想到,自己平生第一次做的东西就那么成功,看来,聪明的人做什么都是无师自通的。只是,不知道付妈回家看到厨房那一堆狼籍,会作何感想? 他想得笑出了声,连胃里的翻江倒海似乎都因为这份开心平息了好多。 把自己蜷得更紧一点,他闭上了眼。 一连两天,夏文丹不曾出来过,安旭也不曾离开过。直到那日傍晚,他烧得迷迷糊糊,再没有力气反抗小付强硬的扶持。 挣扎之中,他的手机从裤子兜里滑出来,孤零零地掉在车后座上。 他不会知道,不过仅仅过了个把小时,就在他在急诊室中苦苦挣扎的时候,他等了两天的电话终于响了。 后来,当他终于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时候,他曾经想起过这件事。那时,他才明白,有的事,其实一早便注定!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安g了,另外,昨晚终于想到了和安g配的女主了,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第71章 夏秀君的病情是在深夜时分突然加重的。原本,主治大夫已经答应夏文丹,如果一切指标稳定,可以同意她在傍晚的时候进到icu里面,和夏师长讲几句话。 为了这个承诺,夏文丹连晚饭都没有吃。可是,从傍晚以后,她妈妈的心率便一直不稳定,所以,她也只能趴在隔离窗外面看着医生护士进进出出。 八点过,原本过快的心跳突然缓慢下来。慢到隔着两扇玻璃,夏文丹都依然能看到那条渐渐平直的曲线。 她亲眼看到医生们上了电击。她亲眼看到夏秀君的身体被一次一次地击起,再落下。 她的手指早已陷在窗框中,鲜血直流。可她没有感觉。她只反反复复在心头说一句话。 “妈妈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因为,我还有那么多的话没跟她说。从小,她就那么疼我,她不会忍心就这么抛下我走的……” 她匆匆忙忙站起来,迷迷糊糊地掏出手机。按了一个号码,拨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是程亦鸣的。她做贼般挂断,又拨出一个号,居然是安旭。 安旭就安旭吧。现在,她只需要有个人来听她说话,哪怕就是一句话,也行。 电话响第四声的时候,她就基本不抱希望了。因为,安旭通常会在电话响起的那一刻,便接起。 “喂,小丹丹……”然后大笑。 那时,她是那样厌恶他的油嘴滑舌。她总会垮着脸提着嗓子,在这边强调“你严肃点,我给你说个正事儿……” 可是,现在,即使她是那样地想念那份油嘴滑舌,回应她的,却依然只有冰冷的“嘟嘟”声。 那是夏文丹一生中最为黑暗的一个夜晚 当她好不容易拨通苏挽云电话的时候,隔着玻璃,她看见了夏秀君床边次第站起的医生护士! 她当然明白那代表什么。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回答苏挽云的话,手中的手机便已经滑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她看到医生护士们走了出来。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进去见夏师长……最后一面吧。”打头的主治大夫甚至不敢抬头看她。 “啊……不……”夏文丹只怔忡了一秒,便率先冲进了icu。 “妈,我是丹丹,我有话跟您说……” 病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眼,仿佛睡着了。 “妈,您睁开眼看看我,我是丹丹,我要跟您说话……”夏文丹冲上去,抱着夏秀君使劲地摇。 “丹丹,你做什么,妈妈已经……你快放下,让妈妈安心地去……”萧慕风紧跟着冲进来,一把抱住自己的妹妹。 “不,二哥,我还有好多话要对妈妈说,妈妈不会走。她最喜欢我了,我的话没听完,她怎么忍心走。不,哥,你让我跟妈说话……” “丹丹……” icu的门再度打开的时候,萧慕风率先走了出来,只来得及刚叫了声“大哥……”,被李晓冬拉着扯着的夏文丹已经疯一般推开她,窜到萧慕天的面前。 “妈妈走了,大哥,妈妈走了,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大哥,你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大哥?”她蹲在他面前,死命地摇着他瘦弱的没有丝毫感觉的双腿。 “文丹,别这样。你哥,他够难受的了。”苏挽云上前,想拉开她。 “你别过来!”她看着她,双目血红,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上的那些东西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为了你,我哥会这样痛苦?我看,你根本就是个灾星,走到哪灾到哪……” “夏文丹!”一声暴喝,她的手已经被一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是你的大嫂,所有的事都跟她无关。是我造的孽,由我自己来承担!” “大哥……” “你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夏文丹慢慢抬起头来,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悲伤自己的无奈自己的难受是,没有一个人过来劝她来安慰她平抚她,她根本就像一个多余的人! 她捂了嘴拔脚便跑。她要去找安旭。因为,她记得安旭说过,他会在门口等她。她记得那双温暖的手,那个温暖的肩膀,那个温暖的怀抱……从来没有这一刻,她像现在这样想念他,想念他的一切! 可是,连安旭也不在那里。 香槟色的“阿斯顿.马丁”果然静静地停在后门口,可是车里没有人。她曾经设想,他坐在车里一直望着门口,看到她这么狼狈地出来,他立马就会打开车门,朝着她冲过来。他会伸出他的双手给他,他会给她一个拥抱,他会给她想要的全部温暖…… 即便不是这样,他也一定会斜着身子靠在车前,带着痞痞的笑看他。他会说:“好哭鬼,又怎么了,快过来,让俺看看……” 可是,什么也没有。在这个最黑暗的夜晚,全世界都抛弃了她! 她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即使,在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也不曾。当那个黑人司机突然刹车,向着她扑过来的时候,她狠狠地咬过他,她打他,她撕扯他,虽然最终她没能阻止,可是,她成功地拉下了手闸,车子滑动着天崩地裂。她记得,她在昏倒的前一刻,最后的念头是,我救了我自己!我还有亦鸣,他一定能来,找到我,保护我!还有,几天前那个夜晚,当安旭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关于家的变故时,她以为自己会崩溃,可以安旭在一边,狠狠地骂她,狠狠地支持她,狠狠地拥抱她,所以,她又一次挺过来。她以为,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什么事能够击倒她。一个能反复经历打击的人,还有什么样的事击得倒?可是,直到今晚,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原来,当这个世上再没有人等你的时候,便是绝望! 她停在“阿斯顿.马丁”面前,伸出手,细细地抚过。车子清洗得很干净,在医院的路灯投影下,发着熠熠的光。她很喜欢这个颜色,纯得如同青葱岁月,亮得如同美好时光……当他第一次开着这车在她面前时,她就喜欢。可是她却装了糊涂。她扬着一张天真的脸,半笑着戏谑他,“资本家真是有钱,居然花了普通人家几十年的生活费去改这么个没有个性的颜色……”她已经不记得他当时说的话了,或者他什么也没说。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她几乎没有记住过他的什么事。可是,她知道,他却记得住她的。她说过的话,她做过的事,她喜欢的东西,如同,她记得程亦鸣…… 人生有时就是一个怪圈,如同曾经流行的“老虎棒子鸡虫”的游戏。棒子打虎,虎吃鸡,鸡吃虫,虫啃棒……长久来看,只是一个循环,没有输赢,可是,在每一个单次上,谁一门心思地死心眼,谁就输了。 读大学的时候,白雪给她看过一本书,内容早已模糊,可贯穿书中的那个隐喻她却至今都记得。 三人的感情中,谁是谁的救生圈? 她不傻,她分得清。她分得清谁是救生圈谁是哥哥谁是爱人。可是有用吗?谁又永远地心甘情愿地当那个救生圈? “丹丹……” 梦中的声音。她笑着摇头。最近真是到了崩溃的边缘,随时随地都能有幻觉。 “丹丹……” 不仅声音,连触觉都是那样真实。除了,欠了那份暖。那只盖在自己手上的手冷得刺骨。她下意识地缩了缩,立马被人抱了往车里塞。 夏文丹仿佛这才清醒过来,忙乱地挣扎之后,她看到了他。 不是梦,是真的,“救生圈”又一次在她要沉下去的时候浮在了她面前。 “安旭……”她任他抱着,喃喃,“真的是你?” “是我,丹丹,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了?”安旭紧紧地搂着她,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的怀里。 “你去哪里了?”她哭起来。其实,泪早就满满地裹在眼眶里,这一次,只不过找了个由头,任它奔流,“我找不到你,只能站在这里。我记得,你说过,你会在这里等我,可是,我找不到你,到处都找不到,我找不到你……” 她反反复复地说着最后一句话,一边胡乱地往他身上抹着自己的眼泪鼻涕。她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她伸出手来把他搂得紧紧的。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无耻也罢,她都顾不上了。她只想好好地抓住这个“救生圈”,她不要沉下去,她不要被全世界都抛弃! 安旭紧紧地抱着手中的人,抱得那样紧,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会逃开一般。左手刚刚缝合的伤口一定是裂开了。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白色的纱布慢慢地变红。可他顾不得了。她在他的怀里,她主动地搂着他。这,就够了。其他的,他不想去管,不想去想。 作者有话要说:我越来越喜欢安g了,呵呵…… 第72章 他知道他是她的“救生圈”,一直都知道。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些人,一辈子都学不会游泳,却又那么喜欢水,对他们而言,“救生圈”就是他们不得不永远依靠的东西。时间长了,慢慢地,他们就会真正地喜欢上它,喜欢“救生圈”,而且,永远也离不了…… 永远?! 他突然有些战栗。刚刚在急诊室,医生处理他那块已经开始腐烂的掌心时,也说过这样的词。 “这块肉挖了,怕是永远也长不回原来的样子了。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双手……” 他忽然有些不甘心。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永远,才得到她这一时的紧紧拥抱,似乎有那么点得不偿失!他要的,不仅仅是那么一点点;他要的,是另一个永远!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间,却烧得他浑身如同燃了火。他想控制,却烧得愈发汹涌,压都压不下。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在这样的时候想这样的问题,卑鄙到极点。可是他控制不了。他是那种有了想法便要付诸实施的人,而且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于是,他说了,在黑暗的夜里,在熠熠发光的香槟色“阿斯顿.马丁”旁边,他听见自己无比坚定而卓然的声音。 “嫁给我,丹丹!我发誓,我永远也不会让你找不到我!” 夏文丹原本已经要睡着了。在此之前,她已经整整50多个小时没有合过眼。现在,安旭的怀抱很温暖很舒服很安全,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可是,她听到了暗夜里安旭的声音。那样平静,如同他每一次跟她说话时的那样,却又那样的坚定得与众不同。她忽地清醒过来,挣开了他的怀抱,直丁丁地看着他。 “安旭,刚刚,你在说什么?”她问。 她想她的脑子乱哄哄的,她一定是听错了。一定! 可是,他又把刚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看着她的眼睛,分外郑重。 他说:“我刚刚说,请你嫁给我,丹丹!我发誓,我永远也不会让你找不到我!” 她这才有机会好好地打量这个男人。他们仅仅两天没见,他却仿佛瘦了一大圈。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他的脸有些不正常的红晕,他的下巴上乱七八糟地冒着几根胡碴儿。他穿着两天前的衣服,左手被纱布缠得如同一个粽子。他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一贯衣冠楚楚优雅得体的安旭了。可是,他的目光是那样真诚,他的态度是那样郑重。最最关键的是,他的那句话。他说,他发誓,他永远也不会让她找不到他!天知道,她有多喜欢这句话,她有多感动这句话。这么多年,她已经在寻找中等待中浪费了不知多少时光,她累了,她没有精力再去寻找和等待。眼前的男人,也许不是她的最爱,也许不是最适合她的那一个。可是,他愿意千方百计地讨她的好,他记得她的每一个喜好,他不会让她找让她等——这就足够了。 有的时候,被人爱远远比爱人来得轻松! 于是,她笑了。她说:“安旭,你不诚心,你没有戒指和鲜花,甚至连个姿态也没有……” 她还没有说完,他已经单膝跪下。趁着她错愕之间,他迅速地抓起她的手,低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说:“如果可以,我想,用我的心代替戒指,用我的人代替鲜花,可以吗?” 她又一次被他弄哭。旋而又笑。 她说:“我还是更喜欢‘鸽子蛋’一些……”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家里。第一眼看到透过窗帘射进来的阳光,夏文丹很是恍惚了一阵。直到过了好几分钟,昨晚的一切才浮现出来。她第一次清醒地知道,那一切不是梦,是真的。 昨晚,安旭向她求了婚;而她,也答应了。 她记得后来安旭把她抱上车,送她回来。她记得临走的时候,他在她额上印下了一吻。她记得他冲她挥手说再见,他笑得很开心…… 她猛然摇摇头。她到底在干什么?她怎么会同意了安旭的求婚? “呯呯……”门突然响了。 “请进。” 进来的是萧慕风。他径直走到她面前站定,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二哥……”她低声叫,迅速地低下头去,蓦地有些心虚。 “我需要一个理由。”萧慕风执拗地抬起妹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什……么?”夏文丹甚至听得见自己上下牙关打架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突然要和安旭结婚?”萧慕风根本不去管她的刻意回避,单刀直入。 “什么叫突然?”夏文丹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轻松一些,甚至带着点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也算门当户对,还有……还有,他一直喜欢我……” “那么,你呢?”萧慕风狠狠地捏着妹妹的下巴,目光渐寒,“你看着我回答,你喜欢他吗?你从小到大可曾真正喜欢过安旭?” “我……我想,是喜欢的。”她很想避开二哥的目光。因为那目光太锐利,仿佛一直看穿了她,穿到她心里。可是,下巴被捏住了,她丝毫动不了。 “好吧,就算你喜欢。你以为,今时今日,我们家和安家,还能算得上门当户对?” 这话显然还有更深的含义。夏文丹反手捏了萧慕风的手,问:“二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慕风甩开夏文丹的手,猛地转过身。 “爸的事,北京方面已经定了性。我现在能做的,只是给他老人家找个好律师,想法让他少在里面呆几年……” “哥……” “今天一大早,章阿姨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你和安旭……章阿姨那样的人,不会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可是,她的意思还是表述得很清楚了。我想,这也代表安伯伯的意思……丹丹,现在不一样了。爸爸没出事的时候,章阿姨人前人后都说希望你去做了他们家的媳妇;可这次爸爸出了事,我到北京,差点连安伯伯的面也没见上……作为长在咱们家的孩子,这份人情冷暖,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想不通的是,你为什么还非要去认那个死理儿?” “哥,你不明白……”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你的那点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看着妹妹刹那间惨白了的脸,萧慕风顿了下,生生咽下那个人名,只说,“爸爸的事,有我和大哥,你放心。我们都希望你依旧做那个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丹丹。二哥不希望用自己妹妹的幸福去换取什么。更何况,现在,甚至连换取的可能性都没有。” 夏文丹连萧慕风是什么时候离开自己卧室的其实都不知道。他后面还说了许多的话,她都没听进去。她想她是真的疯了。从昨晚答应安旭的那一刻起,就疯了。她承认萧慕风说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她更没想到,她和安旭之间的承诺会引出两个家庭之间的那么多问题。这样的复杂显然不是她这个单纯的脑袋想得破的。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一件事——给安旭打电话。 可是,说什么呢? 说自己后悔了,说自己不能和他结婚,说自己还有好多问题没有考虑清楚……脑袋真的成了一片浆糊。 迷迷糊糊中,她还是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不过,还没等她拨号,安旭的电话却先打了过来。 “正好,我刚想给你打电话。”她说。 “有事?”安旭的声音平静而淡定,丝毫听不出任何的变化。 “你也有事?那你先说吧。” 他突然吞吞吐吐起来:“那个,我是想说,如果……如果,你听说了什么,千万不要动摇……” “你觉得,我应该听说什么,或者说,我能听说什么?我又能动摇什么?”她咬了唇,忽地什么也不想说了。她只想听,听安旭的反应。 那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积聚勇气。 “昨晚回到家,我立即打了我母亲的电话。我告诉她,我要和你结婚……” “她以为我别有用心,所以竭力反对;”她迫不及待地打断他,“或者说,她觉得我们两家之间的联姻会让你的父亲受到我父亲事情的影响而……” “丹丹,我不知道我母亲跟你说了什么。”他也急急地打断她,镇定的声音突然变得慌乱而紧张,“但是,你听我说,我不会变。我们的婚姻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与其他的人其他的事没有任何关系。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受一点点的委屈!”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又渐而平静下来,平静而坚定,如同昨晚求婚那样。 夏文丹没有说话。 “丹丹,请相信我,我爱你,我会好好地照顾你。如果你愿意,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 第73章 还能说什么呢?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涌出来。夏文丹的心塞得厉害。这样的话,她不知等了多少年,等待从另一个男人的嘴巴里说出来。等到失望,等到绝望…… 人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应该后生的时候了,再没有什么值得可犹豫的了。 所以,她听见自己小声地在电话这边答了一个“好”字。 安旭的速度令人惊讶。夏文丹答应他的第三天,他就过来拉着她去了民政局。 照相的是个老同志,50来岁了,却带着一脸和蔼的笑。估计每天从事这个职业,连人的心情也会变得好起来。 “来,两人坐近点……那个男同志,像坐马凳那样坐……哎,对,就那样……女同志再往你爱人那边靠点……” 爱人?! 现在这个年代,这个称呼很少用了。比起时兴的“老公老婆猪头猪首”,它也许少点戏谑,却多出好多的郑重。相爱的人才能结婚,所以,彼此便是彼此的爱人,一辈子…… 夏文丹的目光停留在身后的背景上。很大的一块红布,红得刺眼,很衬得身上的黑毛衣夜一般的黑。 刚刚落掉黑色外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穿了一身黑。黑毛衣黑裤子黑皮靴。看到她这一身,连那个一直笑着的照相师傅都滞了下。她听见自己小声说“对不起,这事儿来得突然……” 话出口,连自己都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领证居然来得匆忙,但昨天安旭是过来征求了她的意见的。是她自己说要定在今天,早领早好。说那话时,就像赶着去投胎。她记得安旭一直看着她,目光中也曾闪过一些复杂的东西。不过他终是笑着的,他说,一切都按她的意思办。彼时她也是感激的,感激他的包容与大度。她知道他是聪明的,一直是,没什么都瞒得过他的眼睛和心,可是他却明白在适当的时候装糊涂。嫁夫如此,夫复何求?所以,她是在心中对自己说了的,从明天起,就安安心心地当安家的媳妇。她也说了的,明早早点起来,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再化个妆,和他高高兴兴地去领证。 可是—— 昨夜,她梦到他了。 他一直在前面跑,她一直在后面追,她呼着他的名字,他却始终不曾回头。 她是喊着程亦鸣的名字醒过来的。醒来时,手表上发着绿光的指针清晰地指着三点。 她再也不曾睡着。她爬起来,打开床头的灯,翻开《一颗红豆》,反反复复地看那句话。 “哥哥不能爱你,哥哥不能娶你!哥哥不能跟你共度一生!” 是了,终于各安天命…… 直到安旭的电话响起,她才放下那本书。顺手抓起床边的衣服,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和比鸡窝还乱的头发就冲出了门。 难得安旭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包括刚刚她说对不起的时候,他也只是走过来,宠溺地帮她弄顺头上的头发,牵着她的手坐在了红布面前的长凳子上。 “来,看这里,笑一下……” 照片是数码的,立刻就打印出来。安旭笑得恬淡,心满意足的恬淡;她笑得夸张,心甘情愿的夸张…… 那样的夸张,以致于办证的人盯着照片看了好久。半天才抬起头对她说:“安先生对夏小姐一定很好。” 那是个小姑娘,不过20出头,正是对爱情分外憧憬的年纪。她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笑得这么开心的新娘。” 一边说,一边就往证上狠狠地盖了两个红戳。 “真为你们开心,恭喜你们!” 她把证合上,站起来,双手递给他们。 “你们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夏文丹不记得自己说“谢谢”没有了。她只是机械地任安旭牵着自己的手,听安旭不停地向那个妹儿说着“谢谢”。 他是真的在笑,从侧面望过去,也看得到他一直向上弯着的嘴角。 她以为他会提出去一起吃顿饭。回忆起来,他们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两人午餐。可是直到他开着车回到萧家,他才满脸抱歉地告诉她,他还有个很急的事儿要去处理…… 她忽然就轻松下来。本来想到那个午餐,她的心一直是悬着的,就像吊在线上的一坨肉,晃晃悠悠。她甚至设想好了他们之间可能的对话,滴水不漏…… 感谢安氏地产繁忙的工作! 她真正轻松下来的时候,就会淡笑。就像现在,她一边淡笑着说“没关系,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一边抬起手冲他做了个“再见”,甚至还没等他转身便先转了身。 小言书上通常写,妻子总是站在台阶上目送着自己丈夫的车离去,直到远得连影子都看不到了,才有些怅然地进门。她已经是安旭的妻子了。可是至少现在,她还没有养成这个习惯。也许,以后吧…… 她没有回头就进了门,所以她不曾知道,安旭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她更不会知道,有一段,他的左手紧紧攥着,白色纱布再度变色…… 直到很多年后,她在咖啡馆里,听柳月月那个小姑娘讲到这一段时,她才知道,他和“大老九”合作的那个工程在头一天夜里出了事。他和“大老九”谈判了一个通宵,还记得留了时间回去洗澡换衣服再来接她,然后,回去和“大老九”接着谈判…… 那是10年以后的事了。她听完也只是感动得哭。事实上,安旭一次又一次地可以让她感动得哭,却从来没有办法让她作一个假设——如果当时…… 她一次也没有做过这样的假设! 安旭再打电话过来,是隔天早上的事了。那时她正坐在餐桌边一边吃早饭,一边看当天的早报。 他说:“亲爱的,早上好。” 她可能楞了有那么几秒,才机械地回答:“早上好。” “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她答,视线停留在那张早报上,声音有些不太耐烦。 “我是想,找个时间,和你一起吃个饭……我想,我们需要讨论下婚礼的事儿……” “你定就好,我没意见。”她心里其名升起一股烦躁,甚至有挂断的冲动。 “丹丹……”他的声音似乎起了一丝波澜,“你是我的爱人,这些事难道我们不该一起商量吗?” 爱人?! 这个称呼让她拿着报纸的手抖了一下。不过,她很快恢复平静,她对着电话快速地说:“那好,你安排了时间通知我吧。” 然后,她就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她推开面前的早餐,抓着手中的报纸站起来。那篇不过500来字的报导,她几乎已经能背下来。可是她的目光还是盯着那里,那里,还有一张照片。看得出来是用高倍像素的相机照的,异常清晰的正面照。 程亦鸣笑着,很清浅的,与b大**校长握手。 [着名摄影师dark.peng昨日应邀在b大为千余名师生作报告,这是他“文化宣讲百日谈”的首站。本站主题为“兴趣与终生职业的关系”……据悉,dark.peng的下一站是q大。此外,他还将在京选择6所高校进行演讲,为期一月左右……] 他是,如斯,意气风发! 几乎是下意识,夏文丹放下报纸的同时,拿起了自己的手机。那个号码,根本勿需回忆,宛若条件反射,已一个一个显露在屏幕上。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那端的声音依然云淡风轻,听不出任何情绪。 “丹丹……” “我看到了今天的早报。上面报导了你在b大作的演讲,恭喜!”她也说得平静,宛若多年的老友。 “谢谢!” “前不久,我还看到了一本德文杂志,报导了你在德国摄影展上获得大奖的消息,也恭喜。” “丹丹……” 她根本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蛮横地打断,自顾自地继续。 “我恭喜了你两次,该轮到你恭喜我了。” “………………” “我昨天,和安旭去了民政局。” “………………” “我结婚了。你难道不该恭喜我?” 电话那端的沉默延续了几秒,才听到他的声音,除了有些低哑,仍然维持着一贯的平静。 “恭喜!”顿了顿,他的声音提高了些,仿佛夹杂着笑,“丹丹终于有人要了!” “我还没和安旭商量。不过,以他们家人都在北京的架式,我和他的婚礼多半会在那边举行。我想来想去,大哥二哥都不适合当我的伴郎了,我的哥哥……只剩下你一个,我想,这个位置由你担当,再合适不过了。你说呢,三哥?” “很对,我乐意……” “那好,等我把细节上的事和安旭商量好了,就给你电话。希望,你能留在那边,等我过去。” “我会的。” “谢谢你,三哥!” “不客气!” 第74章 如此的对话,宛若台词。而她,真像个表演竭力到迟迟出不了戏的演员,电话挂断好久之后,都还长久地攥着自己的手机。原本,这个电话打完,长久以来积累在胸腔中的那些愤懑不平委屈挣扎在这一刻已经完完全全得到了释放。她该开心到死却对。可是,她没有体会到想像中的开心,心里反而空得厉害。就像,一个终于竭尽全力爬上了一座高山的人,自以为风光无限好,谁料,真正站在顶上往下看时,山下只是一片白茫茫,什么也没有…… 她立在窗前很久。天气阴沉沉的,却清清楚楚地看得见那架秋千,乳白的缕空着铁花的秋千,在一片常绿植物中,白得疹人。 直到站得腿发麻,她才扶着椅子背坐下来,什么也没做,只是那样呆坐着。 不知坐了多久,她才拿过自己的手机,拨了安旭的号。 几乎是电话被接起的同时,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说了话。 “安旭,我刚刚决定了,我要去北京办我们的婚礼。还有,我刚刚邀请了程亦鸣,作我们的伴郎!” 那边似是怔忡了下,却最终只说了个“好”字。 萧慕风带着夏文丹终赶在春节前去了北京。说是筹备婚礼,不如说是不得已。处理完夏秀君的丧事之后,萧家的房子在萧栋被检察机关正式立案以后就暂时封存了。虽然萧家在*市的房产也不止那一处,可这风头上,那些联排洋房又哪里还敢大张旗鼓地往里搬。正好李晓冬家在北京有一处房产搁置了多年,简单商量之后,萧慕风连同着自己的生意,带着自己的妹妹一起去了北京。 安旭跟他们同一班飞机抵京,却并不坐在一处。他坐头等舱,她和她二哥二嫂坐经济舱。换票晚了些,偏又坐在最后一排,等到他们走下舷梯时,一架飞机已经剩不下人。 隆冬的北京,空旷的机场,大风仿佛能把人卷走。安旭就站在那片大风之中,吸着一支烟。 不知是因为风尘仆仆还是他身上的那件黑色大衣,他看上去仿佛又清减憔悴了不少。风早把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吹得凌乱无形,连带着那熟悉的痞子般的笑也幻化了。 从夏秀君丧礼上见过一面后,他们又已多日未见。虽然,在那个丧礼上他俨然以萧家女婿的身份帮着他们招呼应酬,可一旦分开,他于她,仍然像个陌生人,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们扯过证后,并不曾住在一起。那些日子,萧家先后出了那么多事,她理直气壮地滞留在娘家倒也说得过去。而现在…… 所以,安旭看着她走下舷梯,掐灭了烟,问的第一句话是: “你今天跟我走,还是……” 说这话时,他习惯性地伸出手。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缩回手去,使劲搓了搓,才重又伸出手去,拉着她的手。 触感微凉,却带着股子力量。她不是不感动,所以想要说“好,跟你走”,目光却瞟到了早已停在一边的直升机。 小小的标注着她不认识的标志的直升机,闪烁着小小的光。她的心中忽然雪亮。 此前,她一直不曾打听过当初那架直升机的来源。她想,也许他一直是盼望着她问的,盼望着她对他感激涕零。因为,他总是在她最狼狈最难堪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出现,帮她考虑好一切的事处理那一切的问题。他是她的恩人。所以,她除了以身相许,每日俯在他脚下三呼“恩人”,对他摇尾乞怜感恩戴德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可是,她一直不曾问,所以他一定郁闷着,不得已采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她。提醒她,他为她做过的事,和她该为他做的事。如同,现在,他的问题。这样的想法莫名的让她觉得屈辱。她一面匆匆地抽出自己的手,一边匆匆地说:“不了,我想先跟我哥回自己的家。” 他的失望连站在一边的萧慕风都看了出来。后来坐在车上,他曾经对她说:“安旭那样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听到你说那话也黑了脸,你当时,为啥不愿跟他回去?” 为啥不愿跟他回去?她当时给自己找的理由是“就那么点路程,他安旭犯得着吗,还开个飞机过来,知道他不得了,可也犯不着这么显摆吧。我可不想陪他玩……” 这样的理由官冕堂皇,也自欺欺人。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它甚至欺骗了夏文丹自己。直到某一天,她不得不和他单独共处一室时,她才发现,所有的躲避,其实都源于内心的抗拒。对这段婚姻的抗拒,和对,那个人的抗拒。 “你不跟安旭回去,你们的婚礼安排什么时候商量?”萧慕风并没有打算放过自己的妹妹,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他反正都已经安排好了。”夏文丹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的风景一闪即过,语气也如那些风景般一闪即过。 “丹丹……”萧慕风叹了口气,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来。 婚礼的日期最终订在年初十。一个非节假日非周末的日子。想想是蛮奇怪的,可是夏文丹没有问过。事实上,关于婚礼细节关于宾客名单关于礼服,她回答他的,统统只有四个字“我没意见”。很久以后,她有一次无意间跟苏挽云讲到这一节,苏挽云对此作了个比喻。叫会议通知。他通知她参加,她按期赴会。 真是形象至极! 不过,只有一点,她由始至终坚持着。 他们的伴郎——程亦鸣! 对此,安旭从没明确表过态。沉默便是答应——夏文丹如是想。除夕那日,便通过短信告知了程亦鸣婚礼的时间和地点。末了,还不忘提醒他,当日,你应该陪着新郎一起过来接我。 春节是在浑浑噩噩中过的。前三天和家人在一起,中间两天去了b大和q大。她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去那里。冰天雪地的,学生们早放了假,着名的**湖早就结成了冰。她围着两个学校转了一圈后,分别在两边的礼堂流连了很久。她甚至,走到高高的讲台上,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后来的几天,她终于安排了时间和安旭在一起。试礼服花了一天,和他去婚礼现场踩点花了一天,还有什么事花了一天,她已经记不太清楚。反正,她就是个“参会者”,看着会务组织者忙前忙后也没什么不对。 婚礼前一天下了一场雪。下午5点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安旭还在里面指挥一干人调整舞台中央的那个布景。她想不通这种事情他干嘛要亲力亲为。可是他就是那么做了,甚至小到一张餐布的叠法,他都亲自示范。 “你这样也能做起那么大的企业,我真表示怀疑。”那天看着他折完餐布,她说。 他笑,用力撑了桌面才让自己站起来,脸比餐布还白。 “这不是企业,这是我和你的婚礼。企业,我可以允许它出错;可是,我们的婚礼,我不允许!” 她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有些艰难地再度撑着桌面坐下去,继续折另一张餐布。她忽地可怜起他来。她知道他的胃病犯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也许那天在机场接她时,也许更早。尽管他在她面前总是努力地挺直了背脊维持着他谦谦君子般的作派。可她又不是傻瓜,那愈来愈青白的脸和愈来愈紧捏着在他腹前停留的手早就替他说明了一切。可是,他既然要强撑着好这个面子,她也就乐得装这个傻瓜。如同试礼服那天,她知道他中途去洗手间吐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出来,连握着她的手也微微发着颤。她原本忍不住想说点什么的,可他笑得那么灿烂,一句话就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他说:“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还应该补套婚纱照。你穿这个,实在太美了……” 既然还有心思想这个,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严重的病。她于是望着他笑,说“好啊,我没意见。”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话过了,握着她的那只手,居然出了她一手的汗,冷得刺骨。 今天,她是中午过来的,过来的时候,他正掐着腰站在台子下面指手划脚。一边的桌上放着一盒吃过小半桶的方便面。看见她来,他点头以作示意,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坐在一边,看他一遍一遍反复听着明天婚礼上要放的曲子。终于坐不住。 她说:“我要走了,我有些累。” 他苍白着脸转头看她,张着嘴怔忡了几秒,最后只是笑着说:“也好。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做个最漂亮的新娘。我让小付送你……” “不用。这边走回去也就几分钟,我想走走。”她说,顿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也早些回去吧,都累了那么多天了。” 她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虽然他极力掩饰,可是那点光芒瞬间还是让她的心也同时亮了下。 第75章 安旭笑着,很快地回答道:“好的。我把这儿弄完,就差不多该回去了。回家给你电话?” 她已转身,并没有回头,只匆勿地说了句:“还是算了。我今晚想早点睡。你就别打电话了,也早点睡吧。反正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又见面了。” 夏文丹继续往大门口走,安旭却又一次叫住她。 夏文丹滞了下,最终还是转了身。 “什么?” 他先前眼底的那点光芒已然掩去,连笑都变得有些勉强。他说:“哦,也没有什么,只是,我突然想起,你那个伴郎……” “我会在今晚再提醒他的。”她很快地答,仿佛要回避什么一般。 走出门,她才发现下雪了。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她抬手,一块雪花落入掌心,很规整的五角形。她紧紧握了,直到它幻化成水。 如果,美好的东西注定抓不住,不如,任它去吧! 家中静悄悄的。为了萧栋的事,萧慕风和李晓冬最近都是早出晚归的。 简单吃了点东西,夏文丹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先拖了个箱子出来,收拾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即便再抗拒,明天一过,如果再住在家里,实在也说不过去了。 她的东西实在简单,也就是半个小时,便已收拾得清清爽爽,只除了衣柜角落上的那一个箱子。 那是一个欧式的中号拉杆箱,米色的外壳,精巧的小锁,顶上还雕着两个可爱的小天使。 夏文丹盯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拉开床边的抽屉,在最角落里摸到一把钥匙,然后拖出那个箱子,小心地把钥匙对准那个锁孔插进去。 “咔嚓”一声,锁开了。 偌大的空间里,仅仅两件东西,一眼望过去,尽收眼底。 一架飞机,手工模制的,一只手掌那么大,却细细地上过漆,还像模像样地标注着“波音737”和它那醒目的标志。 一张卡片,手绘的,那上面有程亦鸣端正潇洒的字迹。 “丹丹,三哥要去很远的地方,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她左手拿着那架飞机,右手捏着那张卡片,目光在两件东西之间往复几次后,终是叹了口气,一一装回那个箱子中。 这么两件东西,不过只占了那个箱子小小的一角,衬得空余的地方有些可笑。那个箱子,是程亦鸣送她飞机的那一年,她托萧慕风在美国给她买回来的。她记得,她当时跟他说:“我不管啦,反正要大的,大得可以装下好多好多东西的那种。还要有锁的……” 结果,萧慕风就给她弄回来个这个。她当时欢喜得不得了。一个人拖着箱子就进了房间。 “这一边,装他送我的礼物……这个口袋,装他写给我的信卡片……这个暗格,装他送我的最珍贵的东西……” 彼时,她小心地蹲在箱子面前,凭空已想像出好多好多美好。 现在,看着那两件“偏安一隅”的东西,连她自己想想当年也觉得好笑。 她小心地锁上锁,把箱子依旧放回衣柜的那个角落上,再拉上衣柜的门。 有的东西,也许,注定只能藏在角落里了。 拨程亦鸣电话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一瓶杰克.丹尼已经差不多见了底。事实上,收拾完东西,她就不知道该做啥了。她不知道别的新娘在出嫁的前一天晚上会干些啥,但有一条她很肯定,一定不会像她现在这样百无聊赖。其实,她不是百无聊赖。她曾经晃荡到楼下客厅里,拿了一杯萧慕风的酒。打开后,她一口就喝掉了一半。酒的味道很好,从来没有过的好。甚至,即使还让她的头脑有些晕晕乎乎的,也是恰到好处的晕,晕得可以让她一个人开开心心的。然后,她就一直在想一件事,可是那件事既想不通开始也想不通结尾。她想去做,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做。直到,她拨出了那个号码。 其实,她在想的她要做的,一直都只有那么一件事——给程亦鸣打电话。 电话响到她的耐心都要用尽时,才终于被接起。声音少了平日的淡定从容,多了一份说不清的慌乱和不耐。就好像,正在做的一件好事被电话打断时的不耐。 “我就是提醒你,明早6点,安旭的车过来接你,别忘了。” 听到那个声音,夏文丹就知道自己错了。她的脑中不知怎么的,立刻浮现出angela那姣好的身段和模样,还有那些断断不该在这时候想起的片段。 那瓶杰克.丹尼和他此时的声音足以让她浮想联翩。她痛恨这种浮想,于是便努力集中了神志,严肃着声音说: “可能打扰到您了,程先生,对不起。” “…………” 他居然一直沉默着。除了接电话那声有些不耐的喂,到现在,他居然一个字都没说。这样的沉默让她愤懑,让她不甘,让她委屈。杰克.丹尼强大的后劲在这一刻彰显本色。于是,原本已经打算的电话却好好地捏在自己的手上。 冲动有的时候,就是魔鬼!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温柔婉转的。 她说:“三哥,我正在看一部老片子,我想,你也很喜欢。不如,我开大点声,让你也听听。” 她拿着电话摇摇晃晃走到电视柜边,胡乱一阵翻找,找出一张作了特别标记的光盘,放入播放器中,把声音调到最大。 原本黑暗的屏幕一下子亮了,紫霞仙子的脸陡然变得很大。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我只猜中了前头,可是我却猜不中这结局……” “骗就骗吧!就象飞蛾一样,明知道会受伤,还是会扑到火上。飞蛾就这么傻!” “无论明不明白,我已经不是神仙了,我只明白一件事,爱一个人是那么的痛苦!” ………………………………………………………… 第一次看《大话西游》的时候,她就爱上了那些台词。托关系做了个特别的剪辑,把那些她喜欢的统统放到一张光盘上,每当心里特别难受的时候,她就会翻出来,一遍又一遍地看。今晚,也是她特别难受的时候…… “丹丹……”那边终于有了反应,很低很哑的声音,像是竭力地压抑着某种痛苦。 “嘘,别吵,仔细听!” 她站在屏幕面前,把手机对准那个屏幕,另一只手按着遥控的“反复”键,一次又一次。 “丹丹……”那边再叫,声音似乎发着颤,“可不可以……不要再放……” 她怔忡了半晌,似乎才回过神来。 “真可惜,这么经典的一部片子,你不喜欢。你知不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我反复看过不下10次……哎,跟你说也没有用。你一定不会喜欢。因为,凡是我喜欢的,你都不会喜欢,连装作喜欢都不会。” 她“啪”的一下按了开关键,那么大的劲,大得她在电视柜前趔趄了下,扶了个什么东西,才让自己没有摔到地上去。这样的狼狈让她越发地冲动。她冲着电话那边吼:“你不喜欢我就关了,你看我多听你的话。可是……听话也没有用……三哥,我现在想唱歌,我唱支歌……给你听,好不好?” “丹丹,你在喝酒?你醉了!”那边的声音依然低哑,却掩不住那份痛心疾首。 可是,她已经唱起来,声音断断续续,歌词却清清楚楚。 “hey,我真的好想你 现在窗外面又开始下着雨 眼睛干干的有想哭的心情 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如果没有你 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 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 如果没有你 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惜 反正一切来不及 反正没有了自已……” 程亦鸣的手抖得厉害。有好几次,他都想张开嘴让她别再唱了。可是他说不出。如果给不了幸福,他能够为她做的,也只能是听她发泄…… 她的声音低沉婉转,如同一把钝锯,慢慢地在心尖尖上一下一下地拉过。他终于明白古代为什么要对犯重罪的人处以凌迟,那实在是世界上最最让人痛苦的一种极刑。而现在,那把钝锯的边上还带着刀,她反复地唱着最后四句话,那四句话便是一把刀,在拉锯的同时,狠狠地朝着心的最深处戳下去。他整个人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抖得连电话也拿捏不住。刚刚,体内“毒蛇”的照例发作原本就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好不容易才把那口气喘过来,电话便已经响了。可是…… 程亦鸣只得紧紧地抓了床头的一角,让那棱角狠狠地陷入自己的掌心。浑身到处都在痛,可是都不如心那里来得直接而猛烈。他闭了眼,浑身蜷起来,如同个球一般,可是,还是痛,无边无际,漫无天日。 这样的折磨何时才是尽头? 第76章 程亦鸣听见夏文丹在那边继续唱,一遍又一遍,直到声音沙哑。他很想开口让她停下来,不是为了逃避,而是心痛她声音的沙哑。她明天是新娘,最最漂亮最最完美最最开心的新娘,她的嗓音应该是最最甜美的。 可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努力地想张嘴,可是他真的发不了声音。 许是程亦鸣长久的沉默又一次刺激到了夏文丹,她突然再度爆发。 “程亦鸣,你说句话啊!”他听到了她抽噎的声音。这样的声音让原本稍稍平息的痛再度潮水一般漫上来。他好想伸出手去,把她揽在怀里,掏出手帕,小心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如同,多年以前,每当她委屈她难受她不开心时他做的那样…… 可是,他不能,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想法更牵起了他心上新一波的痛。他仿佛已经回到了那座“人间地狱”,回到了那些想想都会痛的日子…… 一个楞神间,他突然听到那边的歌声停了。只是片刻,夏文丹突然再度爆发。他听到她在电话那边声撕力竭地叫:“程亦鸣,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我爱你十几年了……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想变成你心目中那个最好最美最纯洁最贤淑的女孩……我学芭蕾,只因为有一次我听到你跟彭妈妈说,有芭蕾基础的女孩子,将来会像天鹅一样优雅!我学中文,只因为你常常告诉我,学中文的女孩天生有一种忧郁而美丽的气质;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因为我不想再从你嘴巴里听到“别任性,丹丹”这五个字……可是,我无论怎么努力,你都不曾喜欢过我,甚至,连话都没说一句就离开了我……我以前就那么让你讨厌,更何况现在?我不是好女孩了,我永远都成不了你心目中的那个好女孩了……”她突然顿住,压抑的抽泣已变成无声的呜咽。 有时,伤心到极致的时候,连发音都成了一种负担! “丹……” 程亦鸣一拳捶在自己的胸口上,那里有东西不断地在汹涌翻滚。锯齿早已变成钢爪,朝着他的五脏六腑狠狠地抓下去,再生生扯上来,捏成齑粉。 夏文丹并没有听到那一声呼喊,她刚刚只是被自己狠狠地哽了下,就像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那里,上不去下不来。她闭着眼睛深吸了气,终是生生地把它咽下去。不痛,因为那里早已麻木! “我知道,经过了那一夜,我这辈子再没有了机会,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了……你那时虽然肯陪着我,那也只是怜惜,哥哥对妹妹的怜惜。我明白……我原本就不够好,现在……当然更配不上你。所以,程亦鸣,你不可能再要我了,我明白,一直都明白……” “不……是……”他终于叫出了两个字,叫出去的那一刻,已几近虚脱。他以为自己叫得足够大,可其实低若蚊蚁。这样的喊叫已经用尽了他身上最后的一份力。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身体的某处重重地“砰”了一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来。他撑了桌角,颤抖着让自己并不大听使唤的身体立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样的动作更牵着胸腔深处的痛,痛得他再一阵战栗。可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要跟他的丹丹解释,他不要她那么伤心。他用尽力气再一次对着电话“喊”。 “不是……那样,丹丹……我……没有……不是……” 每说一个字,温热的液体便多向外涌一分。红红的,滴在雪白的床单上,绽开一朵一朵的小花。 他已经说不出一个连贯的句子,太多的痛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再思考。他不知道夏文丹能不能明白那几个混乱的字所代表的含义。可是,他不能不说。他不能让她这么着看轻自己。他想说,她一直是他心目中最美最好最纯洁最贤淑的女孩子,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是,永远都是。是他配不上她。他太肮脏太龌龊。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告诉她所有的事,那七年,那些暗无天日的生活…… 可是,或许他低若蚊蚁的声音夏文丹根本就没听到,或许她根本就没打算听过他的话。他听到她只是自顾自地接下去。 她说:“对不起,程亦鸣,我又任了一次性。不过,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电话断了。 程亦鸣居然站住了,没有任何支撑地站在那里。手机顺着手滑下去,四分五裂。刺目的红,顺着他嘴角蜿蜒而下,一滴一滴洒落在光洁的地板砖上。 “啊……”这一晚上,他终于第一次大叫出声,苍茫哀绝着,在室内久久回响。 余音绕梁尚未绝,他的人,已如风中秋叶一般,倒下去,俯在那片红上…… 北京的清晨6点半,天已大亮。虽然昨天下了雪,今天却是个大好晴天。太阳露了头,照得房前屋后的雪发出晶莹剔透的光。 安旭熄了第二支烟,再度看看腕上的表。 距离约定时间已超过半小时,可是,那个丹丹指定的伴郎杳无踪迹。 他忍不住从吸烟室出来,径直走到前台。 “麻烦接下2305房间。” 前台服务员很熟练地拨动内线电话,再抬头,已是招牌式的抱歉微笑。 “不好意思,先生,2305房间没人接电话。” 那一刻,他真有骂人的冲动。 他没有留他的手机号。其实一开始他想过找夏文丹要。可是,他说不出来为什么,他没有要。 这个人! 一想到这个人,他忽地烦闷起来。如同掌心那条难看的疤痕,每每抚上去,那凹凸不平的感觉总是让他难受。他再度走回到吸烟室吸了一支烟。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他狠狠地吸了两口。他喜欢这样的吸烟方法,虽然很多人告诉他,这样对身体很不好。可是,那种烟雾完全入肺的凛冽可以让他迅速地平静下来,连带着那些烦闷也一起平静下来。 烟,真是个好东西,可惜自己居然浪费了那么多年才知道。 掐灭烟的时候,他已经作了一个决定。 他迅速走出吸烟室,走到自己的婚车旁,冲小付说:“没时间了,我们不等了……” 装饰好车到达萧家时已过了九点。伴娘原是他公司的一个小秘书,所以,几乎没费周折,他便进了夏文丹的闺房。她已换好衣服化好妆,洁白的婚纱衬得她的脸越发娇俏可人。 “你真美!” 他有些恍惚。几日来,这是他第二次说同样的话。第一次是试婚纱的时候。 原本还有后半句,被他生生地压下。像他这样一个能忍善掩的人,说前半句已是极限。 我终于可以娶到你! 这句话,在心底里已埋了十多年。因为,他原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做了十几年不曾清醒的梦。可没想到,梦想成真,虽说是乘人之危不太磊落。 “你今天也很帅。”她淡淡笑着,站起来,目光却越过他,投在他身后。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她问。根本就没想过要掩饰眼中的迫不及待。 “我不知道。他没有在预定的时间出现。” “你没有打他的电话?” “我打了他房间的电话,没人接。” “为什么不打手机?” “我没有他的手机号码。你没有给我他的。” “你为什么不找我要?”她顿住,目光如雪一般扫过他的脸。她没有再说话,可她怀疑的目光早已说明了一切。 “你在想什么?”她的目光让他下意识地心虚。他知道她在怀疑什么,连他自己也怀疑。 “我什么也没想。”夏文丹说,自己提起婚纱的下摆绕过安旭,向门口走去。 “丹丹……” 他忽然觉得挫败,他痛恨自己的确曾有过的那么一点阴暗的小心思,“我再想办法去找,我想他会来的。” “随便,我没意见。”她淡淡地说,淡淡地笑。 车还没到酒店门口,礼炮已经远远地响起来。夏文丹不觉有些恍神。车却已经停下,有人拉开车门。 安旭本是拉着她的手的,可是她的拖裙太长,她又有些恍惚,跟着安旭跨出车门的时候,右脚踩到了拖裙。她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两只手同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一个声音是安旭的,一只手也是他的。 另一个声音,另一只手…… 夏文丹缓缓地抬起头。 程亦鸣站在那里,一只手还扶着车门。 安旭不动声色地把夏文丹轻轻一带,那只手已然滑落。 “你没事吧?”安旭问。 “没事,挺好。”她匆匆地收回飘散在其他地方的目光,挽起安旭的手臂,“既然伴郎已经到了,让他和伴娘一块儿去帮我们准备吧。” 第77章 “也好。小曾……”安旭招呼着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伴娘,“那就是今天的伴郎,程亦鸣,程先生,你们先进去,帮我们看看还有什么没准备到的。” “好的,安先生。” 小曾和程亦鸣只进去了几分钟,便端着一些烟和糖前后走了出来。 “都好了。现在……” 安旭瞥了夏文丹一眼,后者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你和程先生就站那儿吧。你站丹丹这边,程先生站我这边。” 刚站好,小曾就笑了。 “嘿,程先生和安先生还真有默契,连穿的礼服都这么合拍。” 夏文丹这才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安旭的身后。 的确,程亦鸣和安旭一样,穿了一身黑。黑色的西装黑色的裤子,脖子上系了一个红色的领结。唯一的不同,是衬衣。安旭穿了浅粉,而程亦鸣则是淡蓝。 只这一眼,夏文丹的目光就似乎再也离不开。 他明显刻意收拾过自己。脸上不知用过什么,看起来不似平日的苍白,多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下巴上剃得干干净净,连一个小胡碴都看不到。如果不是下眼睑上那遮都遮不住的青黑,他整个人看上去真的很好,从未有过的好。 “丹丹……”直到安旭咳嗽了一声,夏文丹才匆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原是有客人已经到了。小曾已经递上了烟,按惯例,这烟是要由新娘点燃的,可攥着打火机的她目光游离,迟迟没有按动开关,客人有些尴尬地僵在那里。 “不好意思……”她很勉强地笑笑,打了足有四五次,直到安旭托住她的手,才把那烟点燃。 “安总夫妻真是恩爱……” 客人原是安旭的往来客户,见此情景,只是讪笑着,借机拍了安旭的马屁。 直到那个人走远,安旭才慢慢放开夏文丹的手,似是不经意地往后瞟了一眼,淡淡地说:“我一直不知道,连点烟,你也需要我的帮助……我们,的确是恩爱。” 夏文丹仰头看了安旭一眼,他说过这话,便依然彬彬有礼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公式般的笑。 鉴于安家的特殊身份,他们的婚礼其实只是一个小型的亲友聚会。20来桌的酒席,真正前来道贺的,除了安家的亲朋好友,也就是安旭的狐朋狗友们。而夏文丹这边,除了萧慕风和李晓冬,再没有旁人。至于安哲和章清莲,早在初六的时候去了北非四国访问。早上夏文丹化妆时,由章清莲代表安哲,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半分钟的讲话,如同章领导常年在台上的精彩发言,言之凿凿滴水不漏。可她却没听进去。她只记得她的最后一句话,像是一巴掌,清清脆脆地打在她脸上。 章清莲说:“我代表我自己和安旭的爸爸最后还要祝贺你,成为了我们安家的媳妇!” 她说:“谢谢您。” 她用了您,她没有带后面的称谓。直到现在,她仍然不知道该如何改口。小时候在大院里,她常叫她“章阿姨”。她那时总爱拉了她的手,笑着说“丹丹就是嘴甜,不像我们家那傻小子。没事就到家来玩,也教教安旭那傻小子。”现在,“章阿姨”成了妈妈,她这个嘴甜的姑娘却怎么也叫不出那个甜蜜的称呼。 她的妈妈已经死了,她看着她被推进那个焚烧炉中,幻化成灰…… 她没法再叫另一个人妈妈。或许曾经想过,但决不是一脸和蔼的“章阿姨”…… “丹丹……”安旭的声音比刚刚更高,带着股子她不熟悉的强硬。 她猛地回神。果不其然,同样的错误,她又犯了第二次。 “对不起。”她低声说,不知是对那个客人还是对安旭。 仪式在中午12点18分准时开始。因为萧栋的关系,前面许多的程序进行了减化。合着《婚礼进行曲》,夏文丹挽着安旭的手臂直接进场。 程亦鸣站在安旭身后,并看不到夏文丹的表情。能看见的,只是两只紧紧挽在一起的手臂和一对相依相偎的背影。 “他们真是般配……” “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他们是我所见过的最完美的一对了……” 踏着玫瑰花瓣铺就的红地毯,他们一步一步向前迈进。许多的祝福艳羡开心此起彼伏。夏文丹的脸上始终带着那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和着安旭的步子向前。她很想回头,回头看看那个人的表情。她发现,这个念头如魔鬼的爪子,一抬头便收不了势。终于,上台的那一刻,她看到了。 他笔直地站在他们身后,目视前方,嘴角含笑。 那个形象久久地留在记忆中,她没有精力再去留神台上的动静。她只是反复地回忆刚刚他的表情,任不甘的心在起起伏伏中轮回。 她的手突然被安旭狠狠一攥。她一惊,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她常常在电视新闻节目的前面看到他。她很难把电视上的他和现实中的他联系在一起。一脸和蔼的领导,一脸和蔼的长者。 她没想到安旭居然请到了他作他们的证婚人! 她不过是萧栋的女儿,时至今日很多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安旭居然请到了他! 她继续楞神着。看到那个长者笑了,很和蔼,与电视屏幕上接待外宾外出视察一般的笑。 “新娘已经幸福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她真是是说不出话来。只不过不是幸福,是茫然失措。 “可是新娘,作为证婚人,这个问题你必须要回答我。因为,这关系这桩婚姻是否真正合法有效?” 长者继续笑着,带了一份严谨。 “夏文丹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你身边这位英俊帅气的青年做你的合法丈夫,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论他贫穷或富有,生病或健康,始终忠贞于他,相亲相爱,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是否愿意,是否愿意,是否愿意? 她知道她应该立即回答的,可是,她答不出来。她侧头看了一眼身边挺立的人,目光却飘浮到他身后的方向。程亦鸣紧抿嘴角神色平静。 “夏小姐,你是否愿意?” 长者的眉不经意间蹙了下。台下已经有些不正常的嘈杂,安旭的笑已有些尴尬。 “我……愿意。” 她轻声说。盖在掌上的手蓦然一松,竟然湿得厉害。 长者的表情也蓦然一松,剩下的话便分外轻松起来。 “我宣布,夏文丹小姐和安旭先生在这一刻正式结为合法夫妻!” 掌声雷动。 她眼角的余光瞟过去,他的掌鼓得最欢! 在小曾的陪伴下,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安旭和程亦鸣已等在门口。小曾接过程亦鸣递过来的酒壶,下意识地闻了下。 “是真的?”她一脸的惊诧。 “是。”程亦鸣面无表情。 “你疯了?这么多桌下去,安总的胃……” “你那里的倒给我,我这里的,有专门给他准备的‘酒’。” “为什么?”这一次,抢先问的,是夏文丹。 “这边有规矩。婚宴上,男方必须要有一个人喝真酒。”程亦鸣继续面无表情地说。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该出去了。”程亦鸣端着自己的盘子率先走了出去。 开始两桌还好,都是亲朋好友,大家心知肚明安旭的“酒”,调侃两句也就过了。从第三桌起,多的是安旭生意上的朋友,拿规矩出来讲的人也就多了。 “你小子,别端着一杯假酒到处晃荡,拿出点气势来……” 安旭还在推笑,程亦鸣已然跨前一步,拿过小曾手上的酒壶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举到那几个调笑的人面前。 “先闻闻……” 酒香四溢,哪里还需要再闻? 他端起杯,一口干掉。周围的人原不过是趁着婚礼的劲儿开个大点的玩笑,也没想过真的劝酒下去。程亦鸣这么一着,倒让周围的人被弄了个措手不及。直到不知是谁稀稀落落地鼓了两下掌,其余人才像突然清醒过来一般,一边鼓着掌,一边不忘戏谑安旭。 “好你个安旭,到哪儿找了这么个神来,合着今儿个也不给兄弟们一个乐子啊……” 安旭淡笑着,陪着把手中的水喝完,抬着看了看身后的程亦鸣和旁边的夏文丹,道:“我还没那么大本事呢。这是我们丹丹的三哥,我的三舅子。有他在,今天我的底气也就足了!” 剩下的那些桌子见这边开了先例,纷纷“就杆上树”,新人几个还没走拢,满满的酒便已经等上。程亦鸣来者不拒,总是抢在安旭前头,一口干掉。一时间,四面掌声雷动,赞叹的称奇的将信将疑的……全都涌了上来。干了这桌的还有单挑的,说了祝福的还有道贺的……10多桌下来,程亦鸣多多少少喝了40来杯。越喝脸越见青白,但表情却越见轻松。 第78章 终于走完最后一桌的时候,安旭忍不住问了句:“怎么样,没事吧?” 程亦鸣没答话,只用手狠狠撑了桌沿,轻轻摇了摇头。 等到他们都坐下了,程亦鸣才突地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快速地向洗手间方向而去。 “他……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小曾的担心明明白白挂在脸上,“刚刚喝了那么多,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喝过那么多酒……” “他没事。”夏文丹冷冷地打断小曾的话,“我三哥的酒量大着呢……” 可是,程亦鸣去了大半个小时也未曾回来。桌上的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点破。 “我去补个妆。”夏文丹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匆匆起身。 “让小曾陪你去吧。”安旭抬起头,眼底有些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小曾已经站起来了。 “不用,我自己行了。”夏文丹连瞟都没瞟安旭一眼,一提衣角转身便走,搞得小曾有些尴尬地重又坐下。 门口醒目的烟斗图标示意着男性卫生间的存在。盛装的夏文丹在这跟前踱步,实在有些滑稽。可是那有什么,只要站在这跟前,心似乎便定下来。滑稽便滑稽吧。 在她踱到第12圈时,她终于有些忍不住,揪住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男人问:“请问里面还有人吗?” 男人摇头。 “没有了。我进去的时候里面本来就没有人。” 夏文丹正欲再开口问,安旭已经走了过来。 “丹丹,我们该去送客了。” “可是……”夏文丹紧盯着卫生间的那扇门,“你能不能再进去看看?” 安旭恬淡的表情未曾变化,转身便进了卫生间。 “里面真的没有人了。” “可是他喝了那么多酒……他的胃不好,他还帮你喝了那么多酒……你不觉得他今天的脸色本来就很差么?他怎么会不在里面……”夏文丹依然盯着那扇门喃喃。 “丹丹……”安旭的手不着痕迹地在自己的上腹部人抚了下,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无奈,伸手去拉夏文丹的手,“客人们开始离开了。按规矩,我们得到门口去送……” “规矩规矩,我讨厌你的规矩!”夏文丹把手一甩,“人家帮你喝了那么多酒,喝得脸都发青了,你不闻不问,就只记得你的规矩,你的面子……” “丹丹!”安旭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如果,我能喝,我情愿,倒下的那个是我!” “算了,我不想跟你吵。再怎么着,我有义务为你维持你的面子。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夏文丹忽然间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安旭迟了几分钟才站到门口,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关系,脸白得有些过。 “你那么紧张的那些客人,结果是我一个人送走的。”夏文丹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人,抢白道。 她成功地看着他的脸愈加地白,忽然有了一丝开心。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明白,今天这件事,责任并不在安旭。可是,也的的确确因为他,程亦鸣才喝了那么多酒;因为他,她现在又一次找不到他了,这样的惶恐让她的心愈发地苦。她看不得安旭在她难受的时候还那么平静。她要他痛,和她一样的痛。 我想,我是真的疯了! 安旭冰得吓人还带着点微颤的手盖上来的时候,夏文丹这样在心里想。 可是我忍不住。就让,安旭当一次牺牲品吧! 客人走了个七七八八的时候,安旭的头突然凑了过来。 “我安排了专人去找你三哥了,放心。” 她怔忡了很久,最后说了句:“谢谢!” 安旭到家的时候过了晚上11点。小曾在他下车的时候,扶了他一把。 “安总,您没事吧?” 他淡笑摇手,甚至还站在那里看他们的车开走。 然后他突然地蹲了下去。胃里翻腾得厉害,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把自己挪到花台边,一手撑了花台,一手伸到喉咙里死命地抠。 除了清水便是胆汁。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胃已经超过30小时未进食,的确也吐不出什么来了。可是欲呕的感觉是那样明显,明显到那里像有一把刀,一下一下地戳进翻出。 他再一次伸手进自己的喉咙。 这一次,黄绿的液体中带点红。 他久久地看着那点红,忽地笑了。 他总是喜欢这样勉强着自己,总是自信到以为只要努力,一切便可以按照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结果,常常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靠着花台让自己坐下来,背抵着冰冷的石头。即便穿着大衣,都能感受到那份冷,彻骨的冷。 坐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家。从客厅到卧室甚至卫生间,都按照夏文丹的喜好装修的家。他曾经想,有一天,他牵着她的手,推开那扇门,她脸上惊喜开心的表情……可是,她不愿意住进来。虽然她找了各种听上去很合理的借口,但是,他比谁都明白,她的不情愿。 “她从来就没喜欢过你,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了啥?” 那晚,为了她,他和母亲吵得面红耳赤时,母亲这样说。 “是,你爸爸包括我,担心她父亲的事影响咱们家,这是我们反对的一个理由。可我觉得这不是主要的。我是母亲,我最开心的,是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幸福。可是孩子,你们的婚姻不会有幸福,因为妈妈知道,她的心从来就不在你身上!” 他懂,母亲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明白,可是,他还是想赌一把。真情和时间会让她慢慢地改变…… 可是,直到今天,直到在婚礼上看到她总是偷偷注视另一个他的目光,他才明白,真情需要的是对方接受,时间能冲淡的,是可以淡去的感情。而他,也许永远也没法让她接受他的真情。而她,那份炽热也许永远也没法随着时光淡去…… 他真的错了吗? 连一个旁人都能看出他的不适,而她却可以淡淡地对他笑笑,说:“如果找不到三哥,她没法放心回家。希望他理解。” 他当然理解,他从9岁那年就理解,那个穿白衣的男人,将是他这辈子无法逾越的高山。可是,他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他更不理解,她既已答应他,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丹丹,我以为你懂了,你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同一时间,**酒店2305房间里,程亦鸣在问夏文丹同样的问题。 彼时,他靠在床上,眼睛微闭,脸色比死人更僵硬。 “我只是……担心你。” 望着这么一张脸,空落落的心似乎一下子就填满了。可是,他并不待见她。当她好不容易辗转打听到他入住的酒店,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房间,好不容易敲开他的门时,他甚至只是斜倚着门靠着,脸上满是疲惫。 “我累了,丹丹,请让我休息。”他说。 夏文丹真tmd是个贱种! 那一刻,她这样骂自己。可是,大脑却控制不了双腿。她硬挤着进了房间。他偏偏倒倒地靠在床上,闭了眼,不再理她。她死乞白脸地说了好多话,他才说了刚刚那两句。 “我……” “你看到了,我没事。你可以放心回去,做你的新娘。” “可是,赵医生说过,你有萎缩性胃炎,你的心脏也不好,你……” “你看到了,我现在啥事儿也没有。所以,是你多虑了。”他睁开眼,看一眼连妆都未曾卸的她,“你一直叫我三哥,今天,我真的要以哥哥的身份教育你,你是夏家的媳妇了,你该关心的,是你的丈夫和你的公公婆婆。我很好,不用你分神照顾。即便我真的病得起不了床……”他停住,重又闭上眼,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照顾我的人也不该是你!” 这句话如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夏文丹的心上。她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可是,她的性格,让她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是谁?谁来照顾你?” “我以为,你那么喜欢八卦,早就应当知道。”他微喘着,低头轻咳。 “真的是她?”夏文丹捂着嘴,往后再退了一大步,“不,你骗我!” 程亦鸣睁开眼,费劲地撑着自己的身体保持稳定,“如果不是给你……当伴郎……咳咳……我现在……应该在她家里……” “你去死,程亦鸣!”夏文丹猛地冲到他面前,“我这一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你,你最好,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如果……有可能……咳咳……我也希望……是这样!”他睁开眼,攥紧了床沿,目光阴冷,“我从来……就不曾欠你什么……咳咳……即便有,今天……咳咳……也还清了。请你……离开,马上离开!” 门“砰”的一声关上。程亦鸣颓然松开手,任由自己倒在无边的黑暗中。 希望,从此,不再醒来! 第79章 菲律宾的长滩岛号称“世界最美海滩之一”“体验世界最清澈海水第一滩”。每年冬天,总有来自世界各国的游客在这里流连往返。 这是12月末的一个清晨,在长达七公里的银色沙滩上,已有游客从小旅馆中散步而出,坐在椰子树下,悠闲自得。雪白的沙滩碧蓝的海水微微的阳光,和着清凉的海风送来阵阵茉莉花香。潮水已在夜色星空下静悄悄地退去,银色沙滩露出了宽阔的胸脯,椰影摇曳,勤劳的清洁工正缓缓地耙平沙地上的脚印。海水清澈而又透明,在旭日照射之下宛若液体宝石。极目四眺,岸边那些海拔不过百米的小山,蜿蜒小路穿过雨林,连接起座座村庄,宛如水粉画上点点精华。此刻,正中的一条小路上,一名中年男人推着一架轮椅缓缓向海边行来。一位形容憔悴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似是闭目养神。 “昨晚睡得不好?”刘松侧身看了眼轮椅上的程亦鸣,关心地问。 “还好。”他扭头冲刘松淡淡一笑,习惯性地揉了揉太阳穴,“只是半夜醒来就没有再能睡着。” “是不是昨天按摩得太狠了?” “不是。应该是我自己的问题。换了那个药,我有些不适应。” “杨医生本来是希望通过这次换药能让你慢慢摆脱晚间的安眠药……” “我尽力吧。”他再冲他一笑,眼角的沧桑越发清晰。 刘松忽然有些不忍心再看。陪着程亦鸣来这边快10个月了,每一次,他特别痛苦的时候,他总会对着他说那四个字。 “我尽力吧”——天知道那样的尽力付出过怎样的代价! 刘松想起2月初的一天深夜,他接到他的电话,只有一个字“快!” 等他赶到酒店2305房间时,他已昏迷。他不及多想,抱起他就往杨医生那里赶。 也许这就是天命!在路上,他想。 当初,如果不是他坚持来北京,找这个“可能会有办法”的杨医生,程亦鸣也不会顶着什么“文化推广讲座”的名头到北京来。那么,后来所有的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一个小车上那么浓烈的酒味,便是傻子也知道曾经发生了啥。 到杨医生那里差不多已快凌晨,所幸那夜他刚好值班。只粗粗检查过一遍,杨医生镜片下面的目光已严峻得让刘松心虚。 “他以前吃过什么药?” 刘松赶紧掏出那个红色的盒子。那里面,空空如也。 “他现在……一般装6颗……” “6颗?”医生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是不是想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过一辈子?” “医生,怎么?” “怎么?!他现在从头到脚没地儿是好的,还敢用这样的药强撑……”医生摘了眼镜,突然问,“他怎么会沾上**?” “这个……”刘松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说清楚病人染病的过程,我没法医!”杨医生拿出了“杀手锏”。 刘松踌躇了下,据实以告。 “10年前,他被人强行注射了两针。” “后来呢?” “后来……”刘松看了一眼病床上即便昏迷也不甚安稳的程亦鸣,忽然说不下去,“医生,你是医生,你应当明白,那个东西一针下去就……他还被弄了两针……每天发作的时候,除了……,他还能怎么办?” “做了多长时间?”杨医生重又戴上眼镜,目光中带了些鄙夷。 “有……六七年。” “我可以让他苏醒,也可以让他这次少点痛苦,可是,他这病,我没法治。”杨医生说着,转身便走。 “杨医生……”刘松拉住他的衣角,“我早听说,在国内,只有您,是医这方面病的专家,如果,连您都不愿意给他治,他的病,只怕是真的好不了了。” 杨医生的嘴角划出一个冷冷的弧度。 “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为了钱,你们什么不愿意做啊?出卖良心出卖人格……现在,想悔改了?送你们三个字:不可能!”说着,杨医生转身欲走。 “医生!”刘松死命地拉着他的衣角,“他不是那样的人,当初,他也是被逼无奈……” “每一个人到我这里来基本上都这样说。有的我也许会信。可你这位朋友……”他看着那个已经在床上开始辗转的人,冷笑,“就连最近都还出过场,也是被逼无奈?告诉你,他是我见过的,最‘能干’的人了!既这么‘能干’,还到我这里来看什么病?我只怕今天医好了他,明天他会怪我断了他幸福的源头……” “在想什么?”程亦鸣突然转头看他。 刘松一惊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之中,他推着他已经来到海边。离他们不远处,一对孪生小姑娘正俯身拾着贝壳。涛声阵阵,银沙如梭,一切美得跟梦一样。 “没想什么。只是杨医生清早打过电话来,让你按时进行‘温泉疗法’。” 程亦鸣不语,只是盯着那两个拾贝壳的小女孩淡笑。 “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膝下有子如此……”他喃喃。攥紧了轮椅扶手。 “亦鸣……”刘松有些紧张。到菲律宾前,杨医生一再嘱咐,程亦鸣已经开始出现心力衰竭的现象,要他务必注意不能让他受刺激…… “放心,我没事。”程亦鸣再笑,撑了扶手就想起身。 “你想干嘛?” “坐久了,想起来走走。”他答。 “你的腿……” “没事,昨夜‘温泉疗法’让它今天早上听话多了……”程亦鸣推开刘松递过来的手,自己撑着轮椅扶手,慢慢地站起来。沙滩很软,第一下,他差点没站稳。趔趄之际,刘松的手已扶住了他。 他执拗地推开。 “你再这样,我真怕,有一天,我不再会走路。” “可是,你的腿和你的心脏……” “刘松,你知不知道,你越这样小心,越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废人……咳咳……”程亦鸣颤抖着喘了好一阵气,才抬起头,慢慢地向前移动了一步,“刘松,你看,天好蓝,海好宽,阳光好暖和……我真的想好好地活,有质量地活,像个人那样地活……” “亦鸣……” 程亦鸣缓慢地向前趔趄了两步,指着海的另一边问刘松:“那边……是*市的方向吧?” “………………” “刘松,每一次当我在杨医生的针下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丹丹……即便,这辈子……我们没有可能再在一起……咳咳……我也希望,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我,是健健康康的……” “亦鸣……会有那一天的……”刘松上前,轻轻地替他披上一件外套。 “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出国以前,杨医生跟你彻底谈过一次。而且抱歉,我碰巧听到了你们最后的谈话。我明白的……” “亦鸣……你不能放弃自己!”刘松站在一边,看那张比起年初略微胖了些的身体,心中却阵阵地发着寒。那哪里是胖? “医生,我求你救救他!” 那一日,他在杨医生面前跪下。 “他原本可以成为我们国家最出色的飞机制造师的。”他紧紧地攥着杨医生的衣角,声泪俱下,“当初,如果不是他父亲嗜赌,欠下黑社会老大一屁股债,他怎么会被迫在大三的时候休学,自愿被那一帮畜牲抓去。他以为,只是去做苦力还债,哪里想得到,他们看他形象不错,居然动了歪脑筋……他不愿意,他们就打他踢他去针戳用火烙用水泼……种种酷刑施尽,他都不愿意屈服……那帮天杀的,就给他用了……医生,我说的句句是实,求求你,救救他……” 杨医生那一日终是拂袖而去,可也再没有赶他们走。第三天的下午,他带来了一种药。 “发作的时候吃一颗,剩下的全靠你的意志。我不担保一定能帮到你,可是,我想试试。” 这样的试验对程亦鸣而言,又是一次炼狱。每每体内“毒蛇”发作时,他只能让刘松捆了自己的手脚,再用毛巾堵上嘴。夜晚往往是高峰,他只能一次一次挺起自己的腰,任那比死更痛苦的折磨一次又一次在体内肆虐。 “杨医生,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终有一日,刘松再也忍不住,“他的身上全破了,不是被他自己咬的,就是被绳子磨的。昨晚弄得心脏……差一点就……” 杨医生摇摇头:“他是我接手的病人中唯一一个被打过两针的人。说实话,我没有把握。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这一辈子也许也很难摆脱**的控制。我已经给我在菲律宾的同学写了信,他们那边新研制了一种‘温泉疗法’,对这样的病有一定的针对性,要不,你带他到那边去试试吧。” 第80章 于是,他们来到了菲律宾,在杨医生的联系下,顺利住进了长滩岛附近最着名的温泉疗养别墅。半户外的空间,帐幔低垂,花香萦绕,海浪声声,每一日,程亦鸣便在这样的环境中,接受温泉的治疗。不能说没有疗效——“毒蛇”的发作少了许多,他的精神也渐渐恢复。可是,他身体却一日一日地虚弱下去。从北京就开始的咳嗽一直未见大好,心脏的悸动比往日来得更加频繁,甚至关节的“晨僵”也比平日长了许多…… 而最近,他突然长“胖”了许多。一指戳下去,身上到处都是坑。 “我们面临的是两难。”那一日,菲律宾这边的主治医生这样对刘松说,“要戒除**,就得加大**的服用剂量,而那个对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不啻为毒药;可要是停了**,他的**会发作得比以前更频繁……” 现在,陪在他身边,听他说着那些渴望,看着他“胖乎乎”的脸,刘松连死的心都有了。 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会让程亦鸣来承受这所有的一切痛苦?这样乱七八糟的折磨何时才是尽头? 这样的折磨何时才是尽头? 夏文丹端着一杯咖啡坐在安家宽大的露台上,看着小言书中的这句,嘴角微微地向上翘。 有的时候,人活着,不就是为着这个折磨二字吗?不是你折磨别人,就是别人折磨你,或者,同时折磨着…… “太太,先生电话……” 台湾来的管家已悄无声息地走到她面前,拿着无绳电话,操着闽南味的普通话轻轻地说。 这个管家是她和安旭正式搬到京郊这个别墅来之后才请的。萧栋原是福建人,小时候,萧家的佣人们几乎都来自于那个方向。那天,安旭领着这个管家回来时,听着那一口闽南味的普通话,震惊之余,心中也有过那么一丝悸动。连带着这个房子带给她的,她很真诚地向那个男人说了一声“谢谢”。 安旭在京郊置下的这个家连她也不知道。婚礼过后两个月,他领着她到了这儿。 “干嘛?” 推开门的时候,望着那一袭自己熟悉抑或喜欢的东西,她有些目眩。 “这是我们的家。我和你的。”安旭牵着她的手,笑。 三层的小楼,宽大的露台,淡米色的墙纸,深咖的沙发,桃木的贵妃椅,甚而深咖的护踝垫……每一样都似梦中的情景,每一样却都那样让自己心悸。 夏文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对安旭谈过对未来家的憧憬,可是他却记住了,如同他记得她的每一个喜好。她细细地打量客厅以致露台上的每一处细节,突然觉得惶恐。她原不知道他是这样用心的一个人。这样的用心,让她惶恐。因为,她已经没有心了,一个无心的人怎么能面对一个如此有心的人,又拿什么去回报他的心…… “怎么,不喜欢?”安旭看着她面上的阴晴不定,忽然有些紧张,如同期末考试结束,等待成绩的孩子。 “我很喜欢。”她说,慢慢走到露台上那一架乳白的秋千前,“我只是没想到,你连这个……也知道……” “以前在军区大院的时候,你不是最喜欢坐这个吗?早上上学前坐坐,下午放学后坐坐,闲时坐忙时坐,假日周末天天坐……” “你怎么知道?”她心中的惶恐在加剧。 他忽地笑得有些羞涩。 “你难道不知道,我家的阳台就对着那架秋千?” 她的确不知道。那时她的眼中,只有一人,又哪里还有精力去顾及别的? “三哥,荡高一点,再高一点……” 她的头脑如鞭子抽打,让她冷丁丁打了个颤 “不舒服?”他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没有,我很好。我很喜欢这些,谢谢你。” 她说。微一侧身,已轻轻地坐上了那架秋千。 他的手在半空中滞了片刻,他的脸才露出刚刚的笑。 “我帮你荡……” “不要!”她断然的拒绝让两人同时一楞,她才宛若清醒过来般,小声解释说,“我有点晕高。我自己坐一会儿就好,你去忙你的吧,谢谢。” 安旭什么也没有再说,回头便离开了。望着他的背影,夏文丹长出了一口气。说实话,虽然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但每当与他单独相处,尤其是像刚刚那样原本和谐着的氛围,她就会忽然变得紧张,紧张到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她总会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破坏了那份和谐。她不想这样的,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如同,他们婚礼的那个晚上…… 婚礼那晚,她从程亦鸣那里出来,浑浑噩噩地上车,浑浑噩噩地到安家,浑浑噩噩地进门。 “你回来了?”客厅正中的水晶吊灯开着,安旭立在酒柜旁,手中端着一只杯子,杯中液体红得刺目。 “你……还没睡?”她忽地有些心慌。这还是他们扯证之后第一次单独相处,她的全身都紧绷着。 “当然。我在等……我的新娘。” 安旭摇摇杯中的液体,一口喝下,脸有些微微的红。他摇晃着走到她面前,靠着墙站定,嘴角微向上翘。 “你难道忘了,今天,该是我们洞房的日子?” 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夹杂着酒精的味道浓烈地袭过来,她扭开头匆忙地想躲,肩膀却被人一把攥住,她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和他的脸一样红。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眼底却是她不熟悉的冷戾。 “新娘,你难道不应该陪陪你的新郎么?” 他的脸朝着她的压过来。他的唇眼看就要落在她的唇上。 “不!”她猛地推开他,让毫无准备的他一个趔趄,撑了边上的柜子才站稳。 他的笑瞬间凝结在脸上,双目如刚刚杯中的液体。 “为什么?”他问,左手陷在柜门角上,有血顺着柜门流下来。 “你的手流血了……”她叫。 “你关心吗?”他一掌拍在柜门上。玻璃镶边的柜门摇摇晃晃几下后,“砰”然一声碎了个稀里哗啦。 他垂眸看着那一地的玻璃渣,声音忽地平静下来:“为什么?我有权利知道原因!” “我有阴影!”夏文丹大叫,“在美国的时候,我被一个黑人出租车司机**。所以,每当有男人靠过来,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夜晚……” “什么时候的事?”他抬头,看着她,目光让她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你不要再问了,我不想再提起!” 夏文丹长叹一口气,蹲□去,准备去收拾那一地的狠藉。 “那段时间,他在你身边,对吗?”他忽地问,她一惊,人僵在那里,半天不知所措。 “刚刚那样的话,你对他可曾说过?” 他继续平静地说,声音悠悠地在她的头上飘过。 她花了好大一阵功夫才明白他的话中更深一层的含义。这样的明白让她蓦地涨红了脸。她倏地站起来,直视着他。 他居然在笑,捏着滴血的左手阴森森地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你……真无耻!”她咬牙说出这四个字,身子便开始抖。 他一直盯着她看,好半天才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哈哈哈哈,我真是……”他顿住,忽地转身,进了书房。 她忽然失了浑身的力气,靠着一堆玻璃渣坐了一夜。 那便是他们的洞房之夜! 从此以后,他们相敬如宾。真正意义上的相敬如宾。相敬到,从未在一张床上睡过! 可是,那一天,她曾经想过改变。当安旭领着那个台湾管家回来的那一天。 那个晚上,她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穿上那件淡紫缕空的丝质睡衣,推开了安旭的门。 与三楼的主卧不同,二楼的这间客房,装修得异常简朴,甚至连墙纸也不曾贴。室内只有一盏地灯昏昏暗暗地点着。安旭坐在靠窗的桌前,吸一支烟。桌上的笔记本开着,发着蓝幽幽的光。 她慢慢地走到他桌前站定。他已关了笔记本站起。吸了一半的烟被他摁灭在早已装得满满的烟灰缸中。 “有事吗?”他问。 “你晚上没有吃饭,我叫张姐弄了点夜宵……”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一边按下开关,室内忽地明亮起来。亮得夏文丹下意识地抬手掩了下眼。 “谢谢,我不饿。” 她听到他说。 “还有事吗?” 她放下手,突然不敢抬头看他。 “你今晚……很忙吗?” 她的声音小且有些颤。 “虽然是暮春了,夜里还是凉的,出房间要记得多穿一点。”他脱了自己的外套,小心地披在她身上。 他以为,她抖是因为冷。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然抓住他的手,顺势把自己的脸靠在他的怀抱中。 “安旭,安旭……”她喃喃。 第81章 夏文丹突然的举动让安旭有片刻的错愕。可是几乎是立刻,他就回应了她的热烈。他一把掀开他自己刚刚给她披上的外套,一个横抱,把她放在床上。 “可以……关上灯吗?”她闭着眼,身子微微地抖。 他一个箭步冲到开关边,“啪”的一声,室内重新归于黑暗。 返回到床边的时候,安旭的呼吸急促起来。几乎是用扯,他一把就脱光了自己的衣服。 “丹丹……”俯倒在床上的时候,他终于喊出了这两月来最有感情的一声呼唤。 虽然是在黑暗中,他还是准确地找到了她的脸。捧起那张脸,他的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的额上,她的眉上,她的眼睛上,她的鼻尖上,她的唇上…… 也许她进来以前,他刚洗过澡。他的身上荡漾着好闻的青草的味道,夹杂着浓烈的烟草气,忽地让她迷醉。她越发主动起来,伸出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背。 他的指尖已然滑过她丝质的睡裙,微颤着慢慢剥离她的身体。他男人般的气息已完全笼罩了她,隔着那层薄薄的睡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他的热度。这样的炽热和那样的气息让她兴奋让她迷醉,让她不能自已。她的指甲尖已掐进他的内里,她听见自己在浑沌中低低地叫。 “抱紧我,亦鸣,再紧一点……” 炽热的身体蓦地一僵,那份热度已迅速地从她身上撤去。床头的灯亮了,她的心也一下子苏醒过来。 刚刚,在安旭的身下,她到底唤了谁? 借着掩挡那份亮光,她把手执拗地横在眼前,久久不愿意放开。 她清晰地听见男人起床的声音,迅速穿衣的声音,点火的声音。有熟悉的烟草味升腾起来…… 她不说话,也不敢放开那只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听见他的声音。平静如水。 “我想,你走错了房间。这间房是安旭的。所以,请你出去!” 她悄悄地透过指缝看他。他站在窗前,背对着她,什么表情也看不到。 她匆匆整理好睡裙,下床。望着他的背影,她踌躇了好久,才慢慢地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她清楚地看到窗前的那个背影抖了一下。可是,并没有回头。她咬着唇转身向门口走。 “如果,你因为我为你做了什么事而感激涕零到非要以身相许,我觉得就不必了。而且,以后,都不必了。我实在……不习惯,你这样的表达方式。”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微微的几不可闻的喘息,“如果,你不习惯不表达,大可把它看成一桩交易,于我而言,也许亏本的交易。可是我已经做了,收不回成本也做了,就算我傻吧,我也不需要你再来时时提醒我的愚蠢!” “好的,我明白。”她的手在门把手上停留了良久,然后,终于说出了这五个字。再然后,她风一般地逃出了他的房间。 “家里的电话响过吗?”她嘟哝了一句,缓缓起身,接过管家手中的电话。 “太太,电话响了好久了……我买菜回来,就一直响一直响呢……”管家狐疑地看着夏文丹。 “是嘛,可能我没听见。”夏文丹答。 坐在露台上,出神的时候,她多半听不到电话响。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喜欢上那个露台。不是露台上的那架秋千,而是露台本身。端一杯咖啡,坐在那个露台上看风景。看日升日落,月明月暗,还有,那条小路…… 路的尽头,是大门。偶尔,她会看到那辆“奔驰”从门那边驶过来,黑色的中规中矩的车,载着中规中矩的他回来。车会稳稳地停在露台下面。他慢慢地走出来,微低了头,匆匆进门。 只要他一抬头,他便会看到她,站在露台上,端着咖啡笑着的她。 只要他一抬头…… 可是,他从来没有抬过头,一次也没有。 甚至,他都不会上到三楼来。很多的时候,她听到他的声音传上来,隐隐约约的,似是吩咐着管家什么事儿,而他常常在说完那些事后,就进了他自己的房间——二楼的那间客房,不再出来。 她每每一个人坐在餐桌前,能够面对的,总是满桌的菜和管家歉意的眼神。 “先生说他有事,要加班,让我给他端点东西上去……” 她默默然点头,然后埋下头去,狠狠地咽着自己碗中那满满的饭菜,吃到作呕。饭后,她喜欢长久地滞留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摁便那一百几十个台。直看到眼皮连撑也撑不住的时候,才趔趄着上楼。二楼的那间房总是隐隐透着光。她有时会如做贼般蹭过去。可是她不敢再推门,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闻着那熟悉的烟草味,听着偶尔一两声清浅的咳,然后,再趔趄着回到自己三楼的卧室,一个人的卧室。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时光也只是偶尔。更多的时候,那条小路是静悄悄的,没有车回来。即便夕阳西沉,月亮升起。彼时,她依旧执拗地坐在满满一大桌子菜的餐桌前,一个人恶狠狠地吃。 “太太,先生说,他今晚有事,不回来了,让你不用等她。” 管家操着闽南普通话小心地站在她身边。 她只是笑着说知道了,让她再端一碗饭上来。 饭后,依旧是看电视。眼皮撑不住的时候就睡去。 终有一日,清晨醒来时,在沙发上躺得好好的,身上,盖着一条细羊绒的薄毯。她蓦地清醒过来,翻身坐起的时候,看到他在餐厅中,一边看着早报,一边吃着早点。 她掀开毯子,光着脚丫跑过去。 “你回来了?”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继续他的早餐。 “以后不要等我,回自己房间去睡。再这样,会感冒的。”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报纸上,不曾看过她一眼。 可是那天下午家里来了装地暖的工人。管家像是早就得知了消息,指挥着那帮人很快取了实木的地板,重新安装地暖。以后,但凡她在家,地暖总是开着,暖烘烘的。 可是,她还是觉得冷。即便裹了裘皮烤着火炉,坐在过风的露台上,依然很冷。何况,还看不到结果。 安旭,她已经好长时间不曾看到。 拿过电话的时候,她才发现,已经让那边的人等了太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喂了一声。 那头的声音如常般云淡风轻。 “今晚我回来吃晚餐。” 她忽地有些恍神。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陌生而又有些让人心慌,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一般。结婚这么久,他从未就他是否回来晚餐的事给她来过电话。每每不回来,也总是电告管家,然后,转通知她。时间长了,便是转通知也省掉了。而今天,他特地打电话过来,特地说这样的事,到底为了什么,她想不透。 想不透的事便懒得去想! 她平静地应了声“好”,便挂了电话,递给管家。 “先生晚上要回来吃饭,多准备两个菜。” “知道,一早有预备。”管家笑。 连管家也故道,可是自己还是想不到原因。夏文丹努力地想了想,头脑依然一片空白。她挥挥手,管家下去了。她这才想起,刚才接通电话的时候,她是想问他这么多天去哪里了,为什么都没看见人的。可是,听到那边那般平静的声音,她便忘记了。 他们现在,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而已,多一句关心也是多的,说不定,还会让人看笑话,又何必呢。 她回身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 苦,苦得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把那杯咖啡剩下的一口干了,夏文丹站起来,迅速地下楼。 “简姐,我要出去一趟。”她给管家打了个招呼。 “太太,先生晚上要回来……”管家的眼中闪烁着她不熟悉的光,似是欲言又止,又似窥探。后面一个猜测让她很不舒服。于是,她只是挥挥手,说了一声“我知道,我只是去买个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便出了门,向着二环那边开。 她记得二环路外有家店。还是夏天的时候,有一次陪着安旭出席一个盛大宴会,安旭喝得有点多,上车的时候已有些不适,却坚持带她来到那家店。到了她才发现,那家店竟然是以蕃茄为主题的。有各样的蕃茄汁蕃茄做的果冻蕃茄蛋挞蕃茄比萨…… “我难受,想喝一杯蕃茄汁,麻烦……”彼时他没下车,只是对她说。 印象中,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示弱。可是他苍白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很淡很淡的那种。他说:“希望是完全的蕃茄汁,不加料的……” 她很快地进店,买了蕃茄汁,想着他一晚上几乎什么也没吃,又自作主张地买了蛋挞。 第82章 把两样东西递到他手上时,他明显怔忡了下。却只是端起杯,一口便喝了那杯红彤彤的果汁。 “可惜没有冰。”他说。 “你不能喝冰的。”她想都没想,顺口便答。 他突地笑得灿烂。那是他们冷战以后,她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笑。她有片刻的楞神,却听到他继续。 “其实,我最怀念的,还是你给我加了料的‘蕃茄汁’,那至少,让我觉得真实,真实的你……” “安旭……”她忽然觉得心里哽得慌,抱歉或者其他的什么话已经到嘴边了,他却递过来那个蛋挞。 “你吃吧。” “我是专门给你买的,你一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说着,夏文丹就脸红了。这样明目张胆的关心让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伸在半空中的手滞了下,却仍是坚决地把蛋挞递到她手上。她听到他淡淡地说。 “这个,我吃不了。从小,我就对蛋白质过敏。” 她握蛋挞的手颤了下,终是什么也没说,把一整个蛋挞塞进了嘴里。 她记得,一点也不好吃,甚至,有点苦。 凭着记忆和嘴巴,她最终找到了那家店。已是隆冬,店内的人并不多。不过特色产品却样样俱全。夏文丹在柜台前流连了很久,可是除了蕃茄汁,她实在不知道还应该给他买点啥。 因为顾客少,店员出奇的热情。橱窗内的商品件件都成了“招牌产品”。夏文丹真有全买下来的冲动。 “老板,给我来个蛋挞。” 身侧很好听的女声。夏文丹下意识地扭头。 居然是她! “你是……angela……” 身侧的女郎流苏围巾遮了半张脸,她实在不能确定。 可立刻,正接过蛋挞的人便回了头。 “你是……夏小姐……” 她居然一口喊出了她的名字。想来,她们也只不过见过一面而已。 “你怎么会在这儿?” 夏文丹一边问着,目光却下意识地瞟着门外。 安静的路边,只有她自己的那一辆车而已。 “哦,这边有个秀,邀请我过来。” “你的‘御用摄影师’呢,没和你一起过来?”踌躇了半天,夏文丹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谁?”angela怔忡了片刻,笑,“你是说dark?谁告诉你他是我的‘御用’的?我哪儿用得起他?再说,他现在正在菲律宾养病,我们谁要是打扰了他,刘松不撕了我们的皮才怪!” 养病?! 夏文丹的心蓦地一紧,声音已有些急。 “他怎么了?为什么会去菲律宾?你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你怎么会扔下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养病?” angela有些奇怪地看着夏文丹。直到今日,她方才确定程亦鸣心中的那个女人原来是就是面前的这个。难为他那么小心地收藏,那么处心积虑地替她打算,原来,都是为了她…… “夏小姐,我想,你误会我和dark之间的关系了。一直以来,我们都只是工作上最好的parter。是,我承认从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他。那么帅的男人,谁不喜欢呢?可是……”她摊开自己的双手,“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也许,媒体上曾有过关于我们的暧昧报导,那也只不过是……为了宣传我而搞的噱头罢了。在我们这一行,这个很普遍的,你应该明白。所以,在公事上,我们是配合最默契的一对;但在私人问题上,我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明不明白……” 夏文丹的头脑一片混乱。不是angela说得不明白,而是她说得太明白。那些照片,那些报导,还有通过程亦鸣自己的嘴说出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一定是有的,可是,她思考不了,她没法思考。她只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是,她只能匆匆忙忙地说:“哦,我想我之前也许是弄错了一些事情。可是……可是那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他在哪里?菲律宾那么大,我到哪里可以找到他?还有,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养病?” angela再度摊开自己的双手,在国外呆的时间长了,她觉得自己也沾染了不少西方人的行为习惯。比如,像现在这样不停地摊开自己的双手,借此来掩饰自己有些紧张的心情。 “对不起,夏小姐,我刚刚说过了,我和他,我是说和dark,其实私底下并不熟悉。所以,你的问题我没法回答。不过,”她拿过自己的包,在里面胡乱阵翻找,找出一张名片,“这是他在北京治疗时主治大夫的电话,我想,也许你可以从他那里了解你想知道的内容。” “谢谢。”夏文丹如获至宝般接过。 “没其他的事,我先走了。”angela拿过自己的蛋挞,冲她挥挥手。走到门口,她忽地停住。 “其实,我一直猜测,他不能喜欢上我的原因,是他的心目中有另一个女人。夏小姐,直到今天见到你,我才知道,我不是猜测,我只是说中了一个事实。” 夏文丹已掏出手机准备给杨医生打电话,乍听这话,她猛地抬起头来。 “不,你错了,他不喜欢我。”她笑,很无奈地,“我想,喜欢一个女人的男人,一定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 “你结婚了?”这一次,震惊的是angela。 “可是……” “没有可是,这才是事实。” 夏文丹说着,重又埋下头去,拨她的电话。angela的嘴一直保持着半圆,好半天才合上。她原本还打算再说点什么,可是,对上那个埋着的头,她也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那家店铺。 如果不是那么深的感情,她实在想不通,dark.peng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本影集——主角却都只有一个! 和杨医生的见面颇费了些周折。他刚好下午有个手术,原本想改个时间再见,可是,夏文丹不想等。她只是执拗地说着“我在医院门口等您,今晚再晚,我也会等着您。” 从二环出发的时候,已开始遇上晚高峰。原本半个小时的路,走了一倍多的时间才终于达到。抬腕看表,已是傍晚6点过。她这才想起午后安旭的那个电话。摸出手机的时候,才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已经没了电,黑乎乎的屏幕如同黑乎乎的头脑。她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大脑却依然一片浑沌。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是她知道她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弄得乱糟糟的了。 乱就乱吧。她也懒得再去改变。现在,她关心的,只有一个:程亦鸣,到底怎么了? 杨医生在接近9点的时候终于结束了手术。他们就近找了家小饭馆。 还没坐下,夏文丹已经迫不及待了。 “杨医生,我是程亦鸣的……妹妹,今天约您出来,是想了解下,我三哥的病情……” 杨医生早年是学心理学的。仅仅这么几眼,他已看出面前的女人与程亦鸣的关系绝不仅仅是兄妹那么简单。他并不点破,只是端起面前的茶小小地喝了一口。 “夏小姐,你应该知道,病人的病情属于个人**,我没有权利告诉你有关的情况。” “可是……”夏文丹有些手足无措,“他为什么突然去了菲律宾那么远?他的病很严重么?” “对不起,我只能告诉你,菲律宾对他病的治疗有好处。至于他的身体,既然你是他的妹妹,你应当知道,他并不太好。” “医生,那么,我可以去看他吗?” “我觉得,可能不方便。他目前的情况,不适宜情绪太过波动。” “他的心脏很糟糕,是吗,医生?” “他不是第一次发病,所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夏小姐,如果真的为你哥哥好,在这边为他祈祷吧,祈祷他在那边一切都好。” “杨医生……”夏文丹犹豫了好久,才能让自己鼓起勇气说出下面的话,“他心理上有病,是吗?我知道您是国内心理干预治疗最着名的专家。所以,他找到您,是因为心理上的毛病,是不是?” “夏小姐!”杨医生已经推开椅子站起来,“请不要再妄自猜测病人的病情。他心理上没有毛病。恰恰相反,他是我所见过的病人中,心理最坚强的一个!” “杨医生……” “对不起,恕不能奉陪。夏小姐,不要再试图在我这儿打听什么了。有的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如果有一天,程亦鸣能康复归来,也许他会自己选择是否告诉你。” 夏文丹一个人在小饭馆坐了很久。她试图理清自己紊乱的思绪。从下午偶遇angela到现在,实在有太多的意外充斥着她的大脑。可是,那些游荡在头脑中的片断如小纸屑般一闪而过,她什么也抓不住。 第83章 到家的时候,已是凌晨1点过。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夏文丹忽然有些惶恐。 她居然又一次让安旭白等了一场。他特地打电话回来……原本,她也一直想着好好地和他吃一顿晚饭,好好地谈谈心,可是…… 她该如何同他解释今天的失约?她甚至已经可以想像得出他的模样。 淡笑着,掸掉手中的烟灰,声音平静。 “没事,你忙你的。” 他们真是世界上最相敬如宾的一对夫妻! 可是,他居然不在! 餐厅的灯亮着,昏黄的,在这样隆冬的深夜透着暖意。 这盏灯,是他们正式搬进来后,安旭亲手换上的。他说他喜欢那个光束的颜色,每每夜归,远远看到,心中就能平添几分温暖。 温暖倒是温暖了,可他却不一定经常看得到。 夏文丹暗叹了一口气,拉开餐椅,静静地坐下来。餐桌上,摆着满满一桌子菜,还有一瓶未曾打开的拉菲。 “太太,你回来了……”管家披着件衣服出来,揉着朦胧的睡眼。 “对不起,吵到你了,简姐。”夏文丹盯着那一桌子菜,心里突然酸得厉害。 “没有啦……你吃晚饭没?我去给你热点汤。”管家打着呵欠走过来。 “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在外面……吃过了。” “太太……”管家欲言又止。 “先生没有回来过吗?”她明知故问,心中存着一丝侥幸。 桌面上如此干净整洁,应该没有人动过,也许,他临时有事,没有回来也未可知。 “先生他……回来过。”管家支吾着,“他一直……坐在这里等太太……我看见他一直在打电话。后来,后来,先生就离开了……” 心里泛酸的地方迅速地扩大蔓延开来,弥漫到全身都是酸的。 “他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他只是问过你去了哪里。我说你中午过后就出去了,你说过会回来,他就没有再问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简姐。你今天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我坐会儿就上去了。”夏文丹抬起手,无力地朝管家挥了挥。 “太太……”管家再度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今天……是先生30岁的生日……” 宛若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夏文丹有些晕晕乎乎的。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是嘛?他……没有告诉我……” “太太……” “简姐,你先下去吧!” 夏文丹不耐地挥挥手,声音中已经带着些怒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生谁的气。安旭?抑或是自己? 管家悄无声息地退下。夏文丹依旧那样在椅子上呆呆地坐着。过了好久,她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拿过自己的手提包,在里面翻找出早已没有了电的手机。 刚通上电,她就拨了安旭的号码。这是她在漫长的独坐过程中,唯一想到的该做的事。 至少,她应该给他道个歉。真诚的发自内心的,不管他是否接受。 电话那边是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她不死心,继续那个号码,机械的女声也继续着她的发音。那一晚上,她不知道自己拨打过多少次,每一次,迎接她的结果都一样。 她最终放弃。连衣服也不曾脱,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头痛得厉害。她也懒得起床,拿过手机,继续打安旭的电话。这一次,电话是通的。而且,只响了两声便被人接起。 “安旭……”她一骨碌坐起来,心跳得厉害。 “安总在开会,请问需要给他留话吗?”那边响起的,并不是那个熟悉的平静的声音,而是一个好听的女声。夏文丹一楞,下意识地把手机拿回来看。 安旭平常有两个电话,一个处理公事,一个处理私事。寻常里,他也有让秘书代接电话的习惯,不过代接的,一律是那个办公电话。而现在,号码没错,她刚刚拨的,的确是安旭那个私人的号码——记忆中,这个号码,他从未让旁人代他接过。 “请问你是……”不想问的,可是还是没憋住。 “您是夫人吧。我是曾珊,安总的秘书,上次在婚礼上给你们当伴娘的。您需要给安总留话吗?” 那个,婚礼上,和程亦鸣站在一起的女孩子——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事,她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和他联系上!夏文丹一凛,缓缓地说:“算了。他忙吧。”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曾珊对着电话喂了半天,才发现那边早就是“嘟嘟”声。她有些犹豫地把电话递还给病床上的男人,有些担心地问:“安总,您好些了吗?” 胃翻江倒海地闹腾着,安旭蜷了膝盖紧紧地抵着,只微微冲曾珊摆了摆手。 “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 “可是……”作为一个称职的秘书,曾珊当然明白,除了公事,老板其余的问题都不是她应该关心的。可是,老板病得这么重,却一直不让夫人过来照顾,她实在想不通是为什么。 “要不,我再给夫人打个电话……” “谢谢……”安旭撑着床艰难地坐起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个萧索的笑,“不过,不用了。她……还在北京。” “可是……” “没有……可是,曾珊,做你……自己的事!” 直到曾珊关上门退出去,安旭才终于放任自己拿手机的手狠狠朝着那个叫嚣了一天一夜的地方按下去。 康童是中午过来的。来的时候,安旭尚在半昏迷半清醒之间。 “你得马上手术。”他看着床上那个痛得蜷成一团的人。 “保守……” “保不住了。你上次胃出血到现在不过两个月,如果再不手术,别说部分,整个的胃都保不住。” 他盯着安旭,虽说从小一起长大,可他一直觉得不了解他。他总是把自己掩藏得太好,特别是痛楚。他记得小时候他们有次一起去爬树,安旭动作最快,率先爬到树梢,乐华在后。可他没抓牢,手一滑就差点摔下去,安旭为了教他,一个倒钩,抓住了乐华的手。直到半个小时后大人们赶来,才发现,安旭的手臂不知在哪儿划了一大条口,血流了一地。那么痛,他却一声不吭。 “我是男孩子,再痛,也不能哭。”彼时他说。 可是这人世间的痛,实在太多,他也忍得太辛苦。 康童望着那瓶尚未开封的止痛药,小声地说:“手术定在下午……不过,手术过后的几天,你需要人照顾……你确定不要丹丹过来?” “不用!”他按着胃坐起来,“她有她的事要忙。” “安旭……”康童张了张嘴,还不及说话,已被安旭打断。 “上次我托你查的那个事,你帮我查得怎么样了?” “其他的都没问题,可是有一种药我还没查到。那种药很奇怪……”康童犹豫着,“我已经把药的资料寄到北京去了。我有个师兄,是这方面的权威,相信不久后就会有答案。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弄这个来干嘛?” 安旭忽地笑了,眼底却带着止不住的落寞。 “没什么,我只是在找一个答案而已。” 夏文丹再见到安旭的时候,已是春节前夕了。那个下午,她照例端着咖啡坐在露台上。远远的,就看着那辆黑色的“奔驰”从那条小路尽头驶进来,稳狠地停在露台下面。他带着一只小巧的行李箱从“奔驰”上下来,依旧没有抬头。 他瘦了。 虽然只是那么一瞥,他裹在军绿大衣下单薄的身体还是让夏文丹有如此清晰的想法。她放下杯子,匆匆起身。 到楼下的时候,他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好久不见。”她边下楼边说。 “是的,好久不见,我的爱人。”他懒懒地倚在沙发一角,指尖夹着一支烟,脸朝着她的方向。因为背对着光,并看不清表情。 “没想到你今天会回来,我去看看简姐准备的晚餐……”她在他坐的沙发前停留了几秒,却止不住那份心慌,她得找个理由快快离开。 “不用了。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他掸了掸烟灰,纤长的手指头泛着白光,如同他的脸。 “上次的事……对不起……”她盯着那张脸。他的双颊很明显地陷下去,眼底有着淡淡的青。 “什么事?”他冲她笑,露出洁白的牙。 她忽然厌恶他的笑。那笑的下面,根本不知道掩藏着什么。他明明,一切都知道,却带着那个笑跟她装糊涂。那种淡定,就好像刚刚捉到老鼠的猫。 “那天,我不知道是你的生日。如果知道……”她忽地一楞。如果提前知道,她会回来么?最陪他一起过生日比较重要,还是,打听程亦鸣的病情比较重要?她忽然觉得头晕。 第84章 安旭在北京呆到元宵过完,便启程回了*市。直到他这次回来,夏文丹才知道,原来他生意的重心都还在*市,北京,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项目而已。 “要不,我这次也跟你回*市吧。”临走前一晚,他难得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她端了盘切好的蕃茄放在茶几上,突然说。 他看了盘子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两口。 如果说,这次回来,他有什么变化的话,除了比以前瘦。他的烟瘾也似乎比以前大了许多。除了吃饭睡觉,他几乎是烟不离手。每天深夜看完电视,她沿着楼梯拾级而上,总能看到二楼的那个房间亮着灯光。第二日,也总能看到简姐从房间里面端出满满一大烟灰缸的烟头。 有一晚她终于忍不住,推开他的门,淡淡地说:“晚上,别抽太多的烟。” 彼时他正坐在电脑前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敲击着键盘。闻言半天才抬起头来,似笑非笑。 “我以为,你喜欢的,就是抽烟的男人,所以,我一直在努力……” 她气结,关门离去。第二日,照旧看着简姐端出满满一烟灰缸烟头,有两个还袅袅地冒着烟。 夏文丹终于悲哀地发现,对于安旭,她是真正的不了解。以前不曾了解,现在了解不了,将来,将来也许再没有了解的机会。 如同现在—— 一支烟吸了一多半之后,他才扭回头来看着她。 “你回*市干嘛?你二哥的生意重心现在都在这边,你大哥那边的家都散了,迟早也会搬过来,还有……”他喷出一口烟雾,“我以为,你在这边,可以更加方便地看望你的父母……” “安旭……”她气得嘴唇发抖。 萧栋去年5月宣判之后,一直在北京服刑;夏秀君祖籍北京,去年萧慕风带着夏文丹过来时,把母亲的骨灰也一并带了过来,就安葬在萧服刑监狱的那座山上。每逢周末,她和二哥都会去看看萧栋,顺便也去看看夏秀君。她不知道他是何时知道了这些事情,又这么“恰到好处”地拿出来说事。她原本是想好好地跟他谈一谈的。如果谈得好,她愿意跟他回去,像个妻子对待丈夫那样对他。可是,他现在不是她的丈夫,他是魔鬼! “魔鬼”笑着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 “我的老婆,你不用那么生气。我只是说个事实而已。我明白,你更喜欢留在这儿,所以,何必勉强自己。” 说着,他绕开她,向楼梯那边走去。 他穿了件灰色v领毛衣,凸起的锁骨隐约可见。只一瞥,夏文丹的心便颤了一下。她叫住他。 “安旭,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他已和她擦身而过,听到这话也只是脚步滞了一滞。他没有接话,只是再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他继续向前走。 “安旭……” “你爸爸的事,我爸爸正在想办法……” 他已经开始上楼,脚步也不曾停息。 去年11月的时候,萧栋在监狱中猝发过一次心脏病,差点要了命。从此,她和她二哥就致力于“保外就医”的办理。她不知道萧慕风找过他,可是,现在,看他的样子,他一定又以为她夏文丹是为着这事儿才找他! “安旭……”她又叫。他还是那个安旭,只用一两句话就会让她崩溃的安旭。今晚,他们肯定没有办法再心平气和地谈。可是,她还是想对他说点什么。 “对不起,我明天一早的飞机。”他已上到二楼。站在楼梯顶,俯视着她。青烟袅袅,宛若一堵墙。 他转身,忽地又停住。 “我房间里有张纸条。我想,上面的内容你也许会感兴趣……” 说完,不再停留,门“砰”然关上。 现在,他走了三天了。她却没有进过他的房间。她忽地有些害怕。凭着她对他的了解,她怕最后那句话是个套。从小,安旭就爱这么捉弄她。 可是,她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压都压不住。 她终于还是走进了那间房。 房间很整洁,整洁得像是没有人住过。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从来没睡过人。正是正午。阳光斜斜地射进来,照在窗前的书桌上,悠悠地反着光。 夏文丹慢慢踱到书桌前。正中的位置的确放着一张纸,用打火机压着,带着阳光的点点光晕。 只有一行字,并不是安旭的笔迹。她一眼就看可以看完的一行字。可是她的注意力似乎长久地无法集中起来。她只是盯着那行字,呼吸渐渐急促,额上顷刻间布满细汗。 那,其实只是一个地址。 菲律宾,长滩岛,**疗养院 一两个月前,就为了这个地址,她错过了安旭的30岁生日;现在,它完完整整地摆在她面前,她却吓得连纸条也捏不住。 安旭居然都知道,他居然都知道! 纸条在手中第10遍被揉成团的时候,她的泪终于落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是不哭的话,她知道自己一定会疯掉。事实上,这两年,梦一般的经历已经基本把她逼到了悬崖边上。只差一步,粉身碎骨。 现在,安旭,再来推了她一把!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坐在那张书桌前面,捏着那张纸条。她仿佛什么也没想,却又似乎什么都想透了想通了。如果,命运如斯安排,她愿意,再赌一把! 傍晚的时候,她拨了民航的订票电话。 “一张菲律宾长滩岛的。对,越快越好。” 可是还没等到夏文丹出发,她就遇到了程亦鸣。 那是第二天的清晨。她还睡在床上,杨医生给她打了电话。 “你哥哥回来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过来看看他。” 很简单的一句话,她却费了好大功夫才回过神来。然后,她迅速地起床,在找过几十件衣服之后,终于选了件玫红的大衣。还顺带化了点妆。 他一直喜欢看她穿得漂漂亮亮的。她不愿意让他失望。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抖。可是,真正站在他的床前,她的脸如花般绽放。 “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再理我了。”她双手交叠紧攥着自己的包,眼光贪婪地在他的脸上停留。 他似乎胖了些,脸上少有的带着一丝丝红晕。除了眼底有些青黑,他看上去基本是健康的。 “是你生我的气……”程亦鸣笑。这几个字,他说得极慢,可是仍免不了带起一阵轻喘。 她已一屁股坐在床边上,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左手。 “三哥,你怎么了,你的手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针眼?” 不仅仅是针眼,他的每一根指关节都肿胀着,撑得手掌的皮肤发亮。 程亦鸣轻轻地笑,他很努力地想抓住那只手,只一小会会。在菲律宾的时候,每当快熬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命令自己想起这只手,和手的主人。他不止一次幻想过重新握住这只手的情形。可真正变成现实的时候,他才发现,居然连这点小小的愿望也成了奢望。 他的手指,弯曲不了…… “三哥,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你到底有什么病,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疗养那么久……还不让我知道……” 夏文丹像是看穿了他,伸出两只手,狠狠地攥着那只手,有热的液体滴下来。 “傻姑娘,我没事。”程亦鸣的嘴角很努力地向上弯,费劲地抬起右手,想去擦她脸上的泪。 她把头一偏,闪过他的手。 “你不要再骗我,我什么都知道了!” 程亦鸣一楞,声音嘶哑下去。 “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你病得很厉害,我还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你的病,所以你一直躲得远远的,还拿出angela当挡箭牌不让我靠近你……”夏文丹放任自己涕滂沱。 程亦鸣松了一口气,单手撑了床沿,让自己坐起来些。 “傻丫头,三哥的病都是老毛病了,不值得你这么心疼。至于angela……” 她猛然抬起头来,“你不许说。我什么也不想听。今天过来的时候,我就想好了,我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喜欢你就够了。你就当它,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让我好好地在这里照顾你一段,好不好?”她看着他,可怜兮兮的,“就这一段。刚才我问过杨医生,他说你会好起来。我保证,等你好完了,我就不再打扰你。好不好?” “丹丹……”程亦鸣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突来的咳打断,等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却只看到她担忧的眼神。 “安旭同意吗?”面对这样的眼神,他发现自己居然连拒绝都失去了勇气。 “他在*市。”夏文丹忽然躲闪了他问询的目光,“我的事,我可以自己做主。” 第85章 程亦鸣 夜很深了,我却睡不着。 今儿应是十五,窗外有很大很圆的月亮,月光如水,静静地照在丹丹的脸上。她早已经睡着,嘴角却一直向上微微地弯着,很开心的样子。 我知道我也在笑,嘴角向上微微弯着。 到现在为止,这一辈子,我唯一开心的事,就是看到丹丹。 晚上要用的安眠药依然放在床头,可我没有吃,我也不想吃。现在,能够和丹丹单独呆在一起的时间,每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我轻轻地撑着床沿让自己坐起来了些,这样的位置能够让我更清楚地看清睡在陪床上的丹丹。 她瘦了,原本圆圆的脸蛋小了整整一大圈,小下巴尖尖的,看得人心痛。我伸出手,想去摸摸那张脸,伸出去一半,又缩回来了。 月光下,我能清楚地看到我的指头,一个一个,乱七八糟地弯曲着。这样的手,抚在丹丹脸上,不知会不会把她惊醒。 我紧紧地捏住自己的手。好在现在是深夜,还能让我勉强地完成这样的动作。再过几小时,它就合不上了。杨医生说,要利用指关节没有肿胀的时候多练习抓握,延缓手指变形的进程。可是我知道,所谓延缓,也不过就是多拖那么几个月而已。 “这样严重的风湿,不出两年,你的行动就会严重受限,再往后,你可能就动不了了。” 当年,老罗给我请的医生好像是这样说的。 屈指算来,距离那时,已过了四年多。想来,老天还是待我不薄的。 其实,经过了当年,还能绵延这么久,还能和丹丹有这么多的时间呆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唯一的遗憾,是让她伤了那么多的心。这么些年,我不曾为她做过什么,如果真的要说有,就仅仅剩下让她伤心。 从她初中毕业那次算起,这些年,我一共拒绝了她15次。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每一次拒绝她,我都会在一个本子上作记录。我曾经其实还是自私的。我害怕她忘记我。而有这个本子的初衷,不过是我曾经希望,在我死后,能够让她发现,从而,让她了解,我的一颗心。 不过,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是真心地希望她幸福,如果,能够因为忘记我让她真正地幸福,我也愿意! 我终于还是把手轻轻地贴在了丹丹的脸上。如同当年一样的细腻光洁。我差点不愿意放手。 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年……可是每一次,我都仍然选择同一种结果。所以,丹丹,我注定只能辜负你。 如果有来生——我在黑暗中淡淡地笑。不知道我这样的人还会不会有转世轮回。不过,如果有,我一定会选一个好好的机会和你相遇。 我的丹丹,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放手! 二刘松 我知道今晚程亦鸣一定睡不着。走的时候,给他吃药,他不肯吃,我就知道他不打算今晚睡觉了。这么些年,没有那个药,他何曾安睡着过一分钟? 不过,我不担心。因为我知道,这么些年,也唯有今晚,他是愉快的,不受折磨的心甘情愿的失眠。 坐回我的车上,我看到了那个红色的盒子。我轻轻地打开,里面仍然有两颗粉色的药。一个冲动,我差点捏起它们,扔出窗外。可是,我想起了杨医生的话。 “他经过这次治疗,整个状况的确有所好转。可是,**是没法根治的。有的时候,他仍然会需要这个药……” 我的手一抖,盒子掉在地上。鲜艳的颜色,如同那一年,程亦鸣身上流下的血。 我永远都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程亦鸣的情形。 那一天后半夜,我接到罗老大的电话,说是有人要拉。我开着我的小破车到**夜总会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亮了。 “就是**房床上的那个,把他拉回**去,再找个医生给他看看。”罗老大指了指后面。 我推开门的时候,吓了一大跳。饶是这些年不知在这儿拉过多少人,我也敢保证,这一个,是我见过的最惨的一个。他趴在那张床上,浑身赤luo着,身上到处都是伤。鞭伤烙伤烫伤,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洞洞。最可怕的,是他的**,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血。 “喂,你还好吧?能不能自己爬起来?”我颤抖着轻拍他的脸,连声音都是颤的。 他很勉强地睁开眼。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保证,那是我在这家夜总会所见过的男人女人中最帅的一个。更让我吃惊的,是他的眼神。我见过太多做他们这一行的人。第一次,他们或许会害羞会难过会不安……但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有他这样的眼神。他是那样哀伤,哀伤到绝望。我一抖。 “你……你没事吧?” “请……扶我下……”他很努力地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可是试了两次都不行。这样的用力,反而让他身上有很多的地方冒出血来。 我赶紧伸出手扶住他的腰。可是,没想到,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引得他浑身一阵战栗。他的身体瞬间变得滚荡,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快,快……放开我,让我趴回去。”他不顾一切地挣脱我,不顾自己的伤,一下子扑倒在床上。 “你……快走……”他艰难地在床上不停地扭动着他的身体,每一次扭动,他身上各处的血便汹涌着向外。 “快走……”他低低地吼,“我控制……不了自己……啊……我控制……不了……我会……伤害你!” 我当然明白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彼时我干那一行已超过5年,很多第一次干这事的人都有他那样的反应。只不过,他的确比一般人更剧烈。 我跑出去,拉住罗老大的手。 “你们那个人,恐怕有些不妥,他到处在流血呢。还有,还有……”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他。 “是嘛?”罗老大在吸一颗烟,听到这话只是喷了一口烟,冲一边的小四喊了句,“你进去看看那小子,肯定是刚刚没尽兴,现在难受着呢。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别人难受了。快去帮他解决下。” 我忽然心一紧。我当然知道老大嘴里的解决是什么意思。这些年来,我也无数次亲眼目睹过这样的解决,可是这一次,我的心很紧。 那样的男孩子,真正可惜了! “喜欢的话,你也去……”罗老大忽然对着我说。 我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还是去车上等吧。” 天快亮的时候,小四拖着死了一般的他终于走出来。 “送回**去,交给老八。告诉他,这个人,老大今天很不满意,让他继续□。” 我一抖动,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已经被小四如同死狗一般扔到车后座的人。他的眼睛紧闭着,苍白的脸上因为清晰的五指印变得隐隐约约的红。他的双眼紧紧闭着,唇紧紧抿着。看上去,了无生意。我突然害怕起来,一边盯着后视镜,一边喊:“喂,你还好吧?” 我足足喊了三遍,才看见他慢慢撑着座椅坐起来。 “我……怎么会……还没死……” 他的目光空洞,视线散乱。 “生活多好啊,干嘛老死啊死的……”我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按下四面窗户的锁。 说实话,他的目光让我害怕。怕他寻死。要是不能把他送到指定地方,罗老大一定会把我撕成碎片。 后来我才发现,他其实根本就没有能力自杀。因为**的伤,他根本连坐都坐不稳。可是他是那样倔强,他用还流着血的双臂撑着自己的上半身。他的腰挺得很直,尽管他的身体一直微微地发着颤。我知道他很痛,那个样子,看着都心痛。可是他甚至没有开口让我开得慢一些。他只是紧紧地抿着自己的唇,抿得那样紧,紧得就快要破掉一般。 “哎,兄弟,你听我一句话……”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时我一直是个不多言不多语的人,所以罗老大才放心让我干了这么久的接送工作。可是,今天看到他,我才发现我居然像“话婆子”一样。 “不管你以前怎么样,你现在到了这里做了这个,也就只有认命。你稍微服个软,自己也少吃很多苦。” 他还是没有说话,目光中的绝望却在加深。 不过10来分钟,车便到了**。老八早已等在那里。还不等车停稳,他已风一般地冲上来,拉开车门,连拖带攥地把程亦鸣拉下车。 他根本站不稳。腿狠狠地撞在座位上,再撞到门上,发出响亮的“砰砰”声。连我这个旁边人都看不下去,可他却一声也没有吭,仿佛那腿早已不是他的。 “谢谢你。”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突然回头对我说了声,“我不会死,因为,现在,我还没有权利死!” 第86章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夏文丹发现自己这一晚居然睡得前所未有的好。一觉到天明,连梦都不曾做过一个。 “三哥,早。”她坐起来,一眼就看到斜靠在床头的那个人。虽然他笑着,却掩不去眼底那份浓重的疲惫。事实上,除了那个笑容,他没有一处看上去是好的。脸是青的,眼圈是黑的,唇是紫的 “你不舒服,昨晚睡得不好?”夏文丹迅速地爬下陪床,伸手在他的前额摸了下。触手冰冷。 “我没事。昨晚睡得很好。”他挣扎着想抬起手,可每日的“晨僵”今晨似乎发作特别的厉害,他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他只能拼命地让自己的嘴角弯的弧度更大些,让自己在她看起来会好一点。 夏文丹什么也没说,只是拉起他的手,小心地按揉那明显有些变形的指头。他一惊,想缩回手指,却有心无力。 “你……知道?” “我问过杨医生,知道你的风湿很严重。他还教了我一些简单的按摩方法。”她的指尖灵巧地在他的指尖之间穿梭往复,行云流水般。 “有没有好一点?”她不断抬起头问他。 他微微地点头,微微地笑。事实上,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晨僵”最可怕的,不是僵硬,而是短暂的失去知觉。如同他现在。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手指翻飞,不断地在自己的大脑中想像那份舒适与惬意。 其实,这样也好得很。 只要感受不到,身体的“毒蛇”便不会苏醒,他便能够和他的丹丹近距离接触,时间便会更长一些,他的开心便会更长一些。 这次回来,虽说“毒蛇”还不曾发作,但每每谈及,杨医生的讳莫如深和刘松看他目光的躲闪,他便已经明白了那个结果。 “我敢保证,这一辈子,你都摆脱不了它!” 当年,老八把那针粉色的液体第二次注射进他体内的时候,便告知了他这个结果。他想过那么多的办法,想要摆脱它的控制,甚至不惜让自己的身体染上这么严重的风湿……结果,无非是徒劳!徒劳了那么多年,他不过是求个奇迹。 可是,奇迹不常有! 他盯着她的后颈,那儿露出白白的一段。当年,她最爱趴在他腿上睡觉。也是露出这样白白的一段后颈。 他盯着那里很久,突然问: “你和安旭到底怎么了?” 那几只手指只是微微地滞了一下,很快就接着继续既定的动作。 “没怎么,我们挺好的。”夏文丹答。 “安旭……其实是个很不错的男人,你要珍惜。”他依然盯着那段后颈,心,痛得厉害。 “你不要我管你的事,你也不要来管我。”那几根手指的频率明显加快,连带着她的声音也小小地提高。 “丹丹……”他低呼,想说点什么,却喘得接不上气来。 “三哥,你怎么了?” “药……”他只能用目光指示着她。 夏文丹手忙脚乱地拿过床头柜上的那几个药瓶。 “哪一个?” “白……色” “几颗?” “2……”他的脸涨得青紫,唇连带着如同茄子。 夏文丹忽然懊恼自己竟然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去怨恨他去责怪他却从来没有好好地研究过他的病。甚至连他常用的药都不知道。她把药塞进他的嘴,才发现自己居然紧张得连水也忘了倒。 可是他已经等不及。她看着他干咽下去,看着他难受得几度欲呕,她连死的心都差不多有了。他的面色却渐渐恢复正常。除了唇还有些微微的泛紫,他看上去几乎是正常的。 “对不起,三哥……” 夏文丹这才缓过气来,重新拉起那只手有些混乱地按摩着。 “我实在……是很笨,我什么事……都做不来……” 有滚烫的液体滴落下来。一滴两滴很多滴……夏文丹拼命地低着头,她可以不让他看到她脸上的泪,可是,那些不停滴落下来的,她无能为力。 “丹丹,不要伤心。”程亦鸣费劲地抬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抚过夏文丹的指尖,“我老是让你伤心……” 夏文丹猛地抬起头来。 “三哥,你在乎吗?在乎我的泪,在乎我的伤心?” “我……当然在乎……”程亦鸣闭了眼,忽然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三哥……”夏文丹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我……能不能……把这句话换个其他的理解?” 当然可以!不是换,是本来就是,一直就是。那三个字我藏了多少年…… 程亦鸣在心里大声地吼叫,甚至,差一点就真的喊出了声。 可是,他不能! 他睁开眼,刚想开口说什么,病房的门开了,杨医生走了进来。 “怎么样,今天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我感觉好得多了。”程亦鸣笑,撑着自己坐起来了一些。 “今天‘晨僵’的时间有多长,有没有伴生麻痹现象?”杨医生走过来,轻轻按压了下程亦鸣依然有些肿胀的关节。 “跟昨天差不多。”程亦鸣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多按摩尽量多做关节运动……”杨医生对着夏文丹说,“现在,他的身体不适宜过多使用这方面的药,所以还要靠你们家属自己努力……” “家属”两个字听得夏文丹眉开眼笑的。她手上的动作不停,这边还点头哈腰着。 “杨医生,您看看我这个动作还成不?”完了,还不忘朝杨医生卖着“萌”,活脱脱一个当年夏文丹的模样。 程亦鸣看得有些发痴,连大脑也有些恍起神来。 “丹丹,你做得很好了。”他抬起刚刚能动的手,轻轻地盖在她的手上。 她忽地一阵颤栗,抬头有些怔忡地望着他。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对望着。连杨医生是何时走的,他们都不知道。 “呀,都八点过了。你饿不饿?”最终还是夏文丹率先清醒过来。 “不饿。”他轻轻地摇头,目光依然贪婪地流连在她的脸上。 “不饿也得吃。”她忽然像小老虎一般的凶狠,咬牙切齿的,“你的胃恐怕就是被你自己这么不饿就不吃给弄出穿孔来的。” 程亦鸣悚然一惊,手已意识地放开。 “你怎么知道我的胃穿过孔?” 夏文丹并没有注意到程亦鸣脸色的变化,只是很得意地一晃头:“开玩笑,我是谁?我是声名显赫的八卦王夏文丹,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程亦鸣的脸色霎时变得愈加青白,手已经缩回自己的身边,有些费劲地握成了拳。 “除了胃穿孔,你还知道什么?” “有关你的病情,我全知道!”夏文丹并没在意他的变化,只是迎上去,想抓起那只手继续按摩。 那只手明显往里一缩。 “你又抽什么疯?”夏文丹根本没多想,嘴里嗔怪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执拗如初。程亦鸣那刚刚从“晨僵”中恢复了一点点的手哪里有力气去她的竞争。只那么几秒,他的手又牢牢地被她握在掌中。 “杨医生说了,每天你晨起之时,以这样的手法按摩20-30分钟,有助于血液循环……” “丹丹,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程亦鸣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把那只小手拨拉开。可夏文丹也立即反击过来,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他的。 “三哥,你不要这样。”她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我其实一直都明白,你对我,就跟对佳佳一样。也许你的好多行为曾经让我误会。包括刚刚,你的一些话都让我在心中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突然仰起头,停顿了几秒,脸上却挤出一个笑,带起唇角浅浅的梨涡,分外怜人,看得程亦鸣再一次发呆。 “可是,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有什么。即使有,那也是兄妹之间的……就像现在,佳佳不在这边,你就把我当成她,来照料你。真的,这么做了,我自己才会安心。这么多年,为着开始没想通的这些事儿,我对你实在是……不够好,你当我弥补也好当我圆自己的梦也好,你就让我好好地照顾你一次。我保证,这次你出院的时候,我一定会在你眼前消失,再也不打扰……你的生活!” “丹丹,我不是……”程亦鸣一急,心脏那里又开始弥漫上熟悉的痛。他不得不挣脱开自己的一只手,回手抓在自己的前襟上。他想继续说话的,可是那种痛来势汹汹,除了急促的喘气,他一个字也接不上。 夏文丹眼见这张脸转瞬之间已变得青紫,早已吓得慌了神,一边按着叫人键,一边不停地说。 “三哥,你怎么了;三哥,是不是我又说错了话,对不起,对不起,我老是说错话,我老是让你不舒服。你千万不要有事。我以后,真的,再不打扰你了……” 第87章 程亦鸣的心痛得愈加厉害,仿佛有人拿了把锉子,一下一下地狠命锉着。他很想握住那只手,说一说那些心里的话。可是,此时此刻,连张嘴呼吸似乎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他只能拼命地抓着自己病号服的前襟,拼命地张大嘴,拼命地望着丹丹。也许,他的目光,她懂的。他什么也说不出,他眼前的黑雾越来趣重,他的意识渐渐消失…… 人,最痛苦的,莫过于想说话的时候,没法说话;想解释的时候,解释不来;想抓住什么的时候,什么也抓不住! 杨医生和一帮护士赶过来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程亦鸣已陷入昏迷。杨医生一边指挥着护士抢救,一边有些气愤地看着夏文丹。 “你又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已经是i期心衰,受不得刺激的。你是想他早点死还是怎么的?如果不是……”他像忽然意识到什么,生生咽住后面的话,似是为了掩饰,他狠狠地跺了下脚,“我真后悔通知你来!现在请你立即出去,不要影响我们抢救!” 夏文丹早已乱了阵脚,哪里还顾得上杨医生的异常。她只是担忧地看着病床上的那个人,看着护士迅速地给他戴上氧气面罩,看着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她突然是那样的恐惧。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也许会亲眼看着他提前离场! 不! 她捂起脸,有些踉跄地挪出病房。她蹲在门边上,把头埋进自己的膝盖里,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里又刺激了程亦鸣。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夏文丹终于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杨医生已率先走出了病房。她迅速地站直,拉住杨医生的衣角。 “杨医生,他……没事吧?” “托你的福,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杨医生翻着白眼,“不过,如果还有这样的事再发生,我不保证下一次。” “谢谢谢谢。”她突然哭起来,像个孩子。 “你可以进去了。不过,希望你好好照顾他。他现在的身体,像纸一般脆弱,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打。我希望你一直记得这一点。”杨医生放缓了自己的语调,“进去吧。” 程亦鸣仍在昏迷中,如果不是那个氧气面罩间或的些微起伏,夏文丹几乎不相信他还活着。她拉了把椅子坐下,静静地伏在他的床头。 这一生,竟是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机会坐在他的床边,这样近距离地和他接触。她忽然升起一种可怕的想法。她应该感谢他的这场病。如果不是这样,她有怎么会还有这样的机会?她贪婪地看着他的每一处地方,每一秒都像是偷的。 程亦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由于还不能取掉氧气面罩,他只能以睁眼闭眼的方式与夏文丹交流。饶是这样,他依然努力地笑着,甚至缓缓抬起手,冲她做了个“v”。她也努力地冲他笑着,冲他做着“v”。 “你永远都是我的三哥,永远都是。”夏文丹抓住他的手,不断地重复。 他笑,微微地点头。 即使是做她的哥哥,只要能陪她更长一点,也是好的。 第二日午间,程亦鸣终于取掉了那个面罩。不过,这次突然的发病,似乎让他好不容易好一点起来的身体又受到一次重创。他斜倚在床头,几乎不能动弹。 刘松来的时候,夏文丹正用一个小石磨小心地磨一碟苹果片。 “怎么不用榨汁机?”刘松放下手中的粥,走到夏文丹身边,奇怪地看着她的这个“原始操作”。 “那个榨出来有渣,三哥现在……吃那个,怕呛着。我不能允许自己,有一点点的疏忽……”夏文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抬头,笑得温柔。 刘松难得看到夏三小姐如此这般的梨涡轻现,忙堆了笑迎上去,可对了半天也对不上那目光,这才顺着人家的目光回头一看,人家夏三小姐那哪是看你的目光啊?分明就是看着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连一个微小的动作几乎都不能完成,却仍是带着笑,回应着夏文丹。 “我说我来得这一趟是不是特多余啊?”刘松一拍大腿,往后便退,“得,我这就退出去,你们俩慢慢眉来眼去……” “刘……松……”病床上那人听着这话,却着起急来,颤巍巍地伸出手,想去撑那床沿坐起来。一个不搭力,人整个身体却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下来。 “你小心啊!”刘松赶上去。还没等他伸手,旁边那个磨苹果汁的,已抢在他前面扶住了程亦鸣的身体。直到把那个重新在床上安置好,她才有空转过头来,狠狠地剐了刘松一眼。 刘松说那话时心就虚着,眼见差点闯了祸,这话也再不敢乱说,只拿了一只小碗,盛了一点粥出来。 “我听说亦鸣一天没吃东西了。在家熬了点粥……” “我来喂他。”夏文丹不由分说抢过碗放到一边。拿出病床专用小桌板,再小心地给程亦鸣围上个围兜,这才端起碗来,舀起一小勺,轻轻吹了吹,才递到他嘴边。 “慢慢的,小心烫。” 经历昨天那么一场,程亦鸣根本就没什么胃口。可是看到夏文丹那种期盼的眼神,他还是勉力地张开嘴。只一勺粥下去,胃就闹腾起来。他白了脸,想强压下去那份恶心,恶心却变本加厉起来。 “难……”受字还没出口,那口刚咽下去的粥已呕了出来,连带着,还有丝丝的红。 “三哥……”夏文丹目眦欲裂。 “没事没事,他这是胃不舒服。过会儿就会好的。”刘松见状,赶忙上来端过那只碗,安慰夏文丹。 “对不起,我想出去下……”夏文丹捂了嘴,匆匆跑出病房。 “帮我……看看……她……” 刘松追出去的时候,只见夏文丹站在过道的尽头,嘴里竟然衔着一支烟。 “丹丹,你干什么?”刘松冲过去,一把拿掉夏文丹嘴上的烟。 “松哥,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我长到这么大了,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事无成。事业家庭婚姻爱情……全部被我弄得乱七八糟,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丹丹……”刘松欲言又止。 “松哥,你和三哥是不是一直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没有……我只是……替你难过。” “我,有什么好替我难过的?”夏文丹忽地笑了,眼底眉梢满是凄凉,“我不过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垂眸半晌,才突然问:“松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三哥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坏成这样的。以前,他是多么强壮的一个人啊……” “我……我也不太清楚。”刘松再度吞吞吐吐,“其实,我当年……认识他时,他的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 “你什么时候认识我三哥的?” 刘松的反应让夏文丹觉得不对劲,可她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只能直丁丁地望着刘松,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也有……好几年了。” “几年?” “记不清了。”刘松越发瑟缩,“反正,就是前几年。对了,丹丹,我还有个展览要去参加,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我们回头再联系。”说着,刘松匆忙离开,留下一肚子狐疑的夏文丹。 回到病房的时候,程亦鸣已缓过劲来。斜倚在床头,除了脸色苍白点,几乎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妥。 “对不起……”夏文丹绞着双手挪到床前。 “傻姑娘……”他撑着坐了点起来,示意夏文丹坐到自己身边来,“不用老说这话。是我自己不争气,又关你什么事?” “三哥……”夏文丹拉起那只嶙峋的手,“我真的想把事情做好,想让你开心,可是,我似乎老是做错事,老是……” 程亦鸣伸出手猛地遮住夏文丹的嘴。 “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他看着她,目光如水,“知道吗,你越是这样评价你自己,我就越会不舒服越会犯病。你自己也说了,把自己当成佳佳。那么,佳佳经常撒娇,佳佳也经常做错事,佳佳从不会向我道歉……你如果是佳佳,也该像这样,让我来包容让我来关心让我来疼爱……” “你一直是这样对我的,不是吗?”夏文丹忽然抬头,目光如星。 所以,其实你一直都只把当妹妹看,是我自己多心了! 这样的情绪以前也许会让她难受,可是现在不会了。只要能呆在他身边,好好地照顾他,其他的,夏文丹都不在乎了。 于是,她抬起头来,露出浅浅梨涡,轻轻地对程亦鸣说:“三哥,你真好。” “怎么个好法?” “我能想到的所有的好!”她忽地脸红,猛地摇摇手,“你可别想歪了,我是说哥哥对妹妹的所有的好。” 第88章 “我有说过其他的意思吗?”程亦鸣冲着夏文丹笑,很开心的样子,指尖却在微微地颤。 哪怕像现在一样,只要,能在她身边,多看她一眼,都是一种,特别的幸福! “三哥,这次你康复了,又会去哪儿?”夏文丹轻轻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靠程亦鸣更近了些。她喜欢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将她浓浓地包裹。她更想像以前那样,枕着他的腿跟他喃喃述说心中的话。 可是,她不敢。 且不说她对这样的亲密的接触是否有把握,但论他现在的身体,似乎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所以,她只能轻轻地挪动到离他更近一点的地方,小心地靠近他。 “我在非洲的那个项目还没有完……这次……出院后,我应当会先去那边……” 程亦鸣看着夏文丹朝自己的方向挪过来,真想好好地拉着她的手,顺势一带,把她带进自己的怀中,抑或是,像以前那般,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腿,享受那长长的幽静时光。 可是,他不能! 且不说自己的身体现在是否能承受这般“剧烈”的运动,单想想那体内的“毒蛇”可能因此而不受控制,便不寒而栗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夏文丹的声音低下去,低得似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程亦鸣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地揉了揉夏文丹的短发。 她的头发跟当年一样,短短的,带一点自然卷曲,不怎么听话地四处散开,揉在指间,软软的,微痒痒的,牵起心头深处那点记忆。 “瞧你,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不知道把自己的头发弄弄服贴。” 程亦鸣淡笑,苍白如斯的脸上,难得竟有份光泽。 夏文丹微闭了眼,享受这一刻久远的亲密熟稔。过了好久,才似梦呓般悠悠地说:“我曾经以为,这一生,一直会有一个人,帮我理顺它……” “丹丹……”停在发间的手指,狠狠地颤了下,连带着声音,也是颤的。 “对不起,三哥……”又沉默了很久,夏文丹才轻轻地说,伸手上去,握住自己头顶那只手,久久不愿放开。 泪,顺着紧闭的眼角,慢慢滑落。 接下去的半个月,程亦鸣的状态出奇地好。虽然“晨僵”依旧,可斯人在侧的按摩和陪伴似乎连麻木也成了一种享受。胃口也似乎跟着心情好起来,一顿半碗粥的量足以让夏文丹惊喜不已。最难得的,是一周以来,心脏上的问题居然再没爆发过一次。杨医生已经特许在阳光正好的午后,在有人陪伴的前提下,程亦鸣可以脱离病房的范围,到院中去晒晒太阳。 这一天,就是那样的午后。 虽然程亦鸣坚持说可以自己走,但夏文丹依旧拿过了轮椅。 “我想你早点恢复,我也好彻底解脱。”她按着他坐在轮椅上,笑。眼底眉梢却满是凄凉。 程亦鸣也不再挣扎,任由夏文丹摆弄着自己。 “丹丹,你真的该回去了。”他突然说,”安旭是个太好太好的男人,你错过了,会后悔的。” “三哥,我们能不能不要提他?” 说这话时,夏文丹已推着程亦鸣来到院子中。阳光正好,透过密密匝匝的树丛射出来,投影到地上,形成一条条金光斑斓的带子。轮椅缓缓地压过这些“带子”,向着树丛那边阳光灿烂的地方行去。 “我现在,只想好好地陪陪你,三哥。像我们以前那样,好好地,呆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三哥,每当阳光灿烂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们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阳光,也是这样金光闪闪的‘带子’,你带着我在‘光带’之间穿梭,抑或是我打着秋千,和着那一闪闪的‘光带’。三哥,那是我一生中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光……” “丹丹,人不能总生活在回忆中。岁月会流逝,人生只向前。你只要真正地留了心,会发现,这一路下来,还有好多不同的风景。”他慢慢地回过头,阳光照在脸上,更衬得他的轮廓越发深邃。 夏文丹蓦地有些发痴。直到程亦鸣招呼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什么,三哥,你刚刚在叫我?” “丹丹,有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程亦鸣的脸忽然变得异常郑重。 “什么事?” “我前几天才知道,我在菲律宾治疗期间,有一个人一直在打听我的具体地点。我回北京后,也是这个人让杨医生第一时间通知到你……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那张纸条和那个清晨的电话在夏文丹脑中翻滚,那个人的名字已到嘴边,可是她说不出来。更重要的是,她不相信。那个脸上总是带着坏笑的人,那个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人,那个从来就对她了如指掌却阴悄悄一声不吭的人。 “是安旭!” 程亦鸣一口说出了这个名字。 “丹丹,就从这一点,你就应当明白他是一个多么好的男人。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能在合适的时间遇上合适的人……”程亦鸣微顿了下,眼睛微微闭上,“你要,好好把握!” 夏文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到轮椅前面,小心地蹲下来,拉起程亦鸣的手指头,慢慢地按捏起来。 “丹……”程亦鸣欲再度张口,却对上夏文丹的目光,哀怨而无奈。他终只是在心底叹了口气,由着她时轻时重的按摩。 阳光直直地泻在二人身上。这一刻,岁月似乎无比静好。 打破这份静好的,是夏文丹的手机铃声。在她对那有些弯曲变形的手指头按摩过无数遍,已经直起身,准备推程亦鸣回病房去的时候。 来电人:萧慕风。 夏文丹看着屏幕上闪动的来电提示,一时竟有些恍神。 “丹丹,你怎么了?接电话啊!” 程亦鸣在一旁提示着,才似乎惊醒了“梦中人”。夏文丹匆匆按下“接听”键。 “丹丹,你在哪儿?”萧慕风的声音竟是异常焦急。 “我在**医院。怎么了,二哥?” “你去医院干嘛,病了?” “不是,是三哥病了,我一直在这边照顾他。” “三哥……”萧慕风似是没反应过来,楞了片刻,才匆匆在那边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去管别人……” “三哥不是别人!”夏文丹委屈得声音都变了…… “好好好,算我说错了,他不是别人。可是,比起你的丈夫来,他们谁更重要?”萧慕风的声音越发急促。 “安旭?他怎么了?” 咋听到这个名字,夏文丹竟有几丝百感交集。刚刚才从程亦鸣嘴中证实的消息让她心中说不上对安旭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迷路许久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点光明,可细细看来,那个方向却不是自己要去的地方。 屈指算来,自上一回安旭离京赴*市距今已有将近1个月。以往每次他离开她,最多也就十天半月,他一定会找个理由给她打个电话,哪怕就是“喂”“你好”“过得好不”“再见”那么几个字,他也会照旧打过来。有一次,夏文丹心情好时,曾半真半假问过他为啥要做这么无聊的事。他打着哈哈说“想她了,就想听听她的声音”,惹得她在这边同样哈哈大笑。后来,他们之间这样的哈哈越来越少的时候,安旭也从没断过这样的电话节奏。只有这次,这么长的时间了,他竟然没打过一个电话…… 这是多么的不同寻常。而她,居然没有发现。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曾关心过。这么多年来,她何尝关心过他的一丝一毫? 心中忽然难受得紧,说不出的愧疚如恶魔般缠绕着她的心,缠得紧紧的,缠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到底怎么了?”夏文丹听见自己的声音涩得发紧,哑得发颤。 “他和‘大老九’合作的那个项目彻底‘拉爆’了。他单方面撤了资,项目没办法再继续。我粗略算了下,初步的资金损失就超过6000万,还不说后期的利润收入。更何况,‘大老九’是什么人,现在,人家准备跟他拼命呢……” “谁,你说的那个什么九是什么人?跟安旭又扯得上什么关系?安旭为什么要跟他合作,现在又为什么不合作了?二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完全听不懂。”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马上给我回来。我现在机场,1个小时后去你家。另外……”萧慕风突然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安旭今晚也会回到北京。他心情不好,你们俩好好谈一谈。我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再出点什么事儿。” 夏文丹狐疑着挂断电话的时候,第一眼便对上了程亦鸣的那张脸。从容的理解的脸。 “家里有事儿?”他的目光如水,似乎霎时就能让人平静下来。 第89章 “嗯,我二哥打来的,说是……”夏文丹犹豫了下,还是据实告诉了程亦鸣,“安旭出了点事。我得赶紧回去一趟。今晚只有你自己一个人……” “那你赶紧回去吧。我没什么事儿了,你不用惦记。你只要记得我今天跟你说的话就行。”程亦鸣淡笑着,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夏文丹依旧乱成一团的短发,“回去吧。有什么事儿,三哥能帮上忙的,记得给三哥来个电话。” “我还是先把你推回病房再走吧。”不知怎么的,夏文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即将面对的场面和人。 “哎,都什么时候了。如果不是急事儿,你二哥怎么会这么急找你。我你就别管了,赶紧回去。” 这一次,程亦鸣收起脸上的笑,表情瞬间异常凝重。 顾不得再多说,夏文丹只得冲程亦鸣说了声“再见”,转身往医院大门口走去。 她走得那样急,所以不曾发现,那个轮椅上的人,自她转身后,便勉力撑着轮椅上的扶手,艰难地站起来,目送她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去。 到家的时候,萧慕风已经等在门口了。 “怎么这么久?”他的语气依然焦躁。 “路上有些堵车。”夏文丹翻出钥匙开了门。 “你不知道,安旭这次惹了多大的一个麻烦!”萧慕风进门,还没坐下,便扔给夏文丹几张a4纸。 夏文丹接过,只匆匆几瞥便扔回到茶几上。 “我想不到,安旭会和这样的人接触,还合作项目。我真是看错了他!” “你这么说他不公平。”萧慕风抽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和‘大老九’合作?”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萧慕风把只吸了一口的烟狠狠摁灭在烟灰缸中时,突然诧异地叫了一声,“咦,安旭回来了?!” 夏文丹这才发现烟灰缸中不知何时已经有了三个烟头。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客厅旁边的那个楼梯。 “我上二楼去看看。”她说。 只几分钟,夏文丹重新走了下来。 “他的房间里没人。他应该不在。” “哎,你们啊……”萧慕风忽然感慨一声,“你还记得两年多前,你为了那个跳楼的农民工冒险去一家财务公司调查的事吗?” 那个恐怖的中午阴森森地浮上心头,夏文丹忍不住打了个颤。 “当然记得。这个和安旭现在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萧慕风再点上一支烟,“你知不知道,安旭当年为了救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就是为了你,他才被迫和‘大老九’合作的。” “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当年闯了多大的一个祸!”萧慕风叹了一口气,“你要知道,当年‘大老九’跟安旭做交换提出的那个参与项目,是当时安氏地产最核心的一个。城东那么大一片地,当时安旭买下都建了一大半了,他‘大老九’提出□去,还要五五分账……可是安旭连眉头皱一下就答应了。丹丹,你自己好了好想一想,这是为什么……” “二哥,你什么都别说了。我现在心里乱得很。”夏文丹倚着墙壁,差点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你以为,这么多年,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安旭为我做的那些事?你以为我没有感动没有感激过?可是,我们似乎总是错过了那个点。我们双方的感受总是差了那么一拍。他热情付出的时候,我躲开了;我明白过来,想回馈他的时候,他又已经躲得远远的……二哥,其实我一直在想,也许,我们之间,是真的差那么一点……” 萧慕风把手一挥,蓦地打断夏文丹的话,“你别跟我说那些,你点小心思别以为二哥不知道。你的心,全部都给了那个现在在**医院住院的人,你何曾放过一丝一毫在安旭身上?你刚刚说你想回馈安旭。你拿什么回馈他,你打算回馈他什么?感激抱歉还是愧疚……安旭需要什么,你比谁都清楚!丹丹,你不公平。你对安旭,一直都不公平!” “求求你,二哥,别说这些了。”夏文丹拼命地摇头,有泪流下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告诉我,二哥,这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多月前,城东的房子开始封顶。可‘大老九’负责的那两栋楼,不知是用的水泥标号低了,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偷了工减了料,‘空鼓’严重得很,没法通过最后的总验收。‘大老九’用了黑道的办法想摆平这事,可验收方根本就不吃这套,反而让事情在公开媒体上爆了光。那个小区原是作为*市高档楼盘打造的,买房的非富即贵。这事儿一爆光,不管是不是买那两栋楼的,纷纷闹到安氏,要求退房赔款……最要命的,是这事闹得最轰轰烈烈的时候,安旭恰恰在住院……” “安旭住过院?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夏文丹的脑子里迅速划过那张脸,瘦削而苍白的脸。 “应该是在春节前,具体时间我不清楚,这事儿我也是后来听康童说的,可具体为什么,他一直不肯告诉我,只说是胃不舒服……因为安氏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也就只住了几天院就出来了,想尽了所有的办法,甚至……”萧慕风顿了下,“连那辆阿斯顿.马丁也转了手。饶是这样,‘大老九’居然还要求按原定规则进行利润分成,安旭实在忍无可忍,才撤了资,那个小区成了彻头彻尾的‘烂尾楼’……他说,他宁愿破产,也不愿意再和‘大老九’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夏文丹如同木偶一般站在那里。过了好久,她才喃喃。 “二哥,你是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一次,安旭为了救我出来?” “那还用说”。 “那么,这一次,安旭是不是,惹上了大麻烦?” “肯定啊。刚才你已经看到了,‘大老九’是什么人?目前*市黑道上响当当的一哥,安旭这么一搞,他不仅拿不到一分利润,连前期投入的资金也打了水漂,他能善罢甘休?” “那……安旭不是很危险?” “倒也还没到那一步。安老爷子是什么人?即便是黑社会,也不敢轻易动安旭的命。只是,你在明,人家在暗,指不定哪天教训一下安旭,或者在他的生意上安点岔子,让你不好过……”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们都劝安旭暂且回京来避一避……再说,他最近,憔悴得厉害,趁这个机会,回来好好调养好,也是好的。”萧慕风抬起头看了眼夏文丹,再叹了口气,“所以,刚刚我在开头的时候,才会说了那么大番话。二哥是希望,你了解了许多的来龙去脉后,能放那么一点点的心思在安旭身上。至少,这一段,好好地陪陪他,帮他好好调养调养身体……丹丹,这是你欠他的。” 萧慕风抬腕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咱们出去吃个饭,完了我再想办法联络安旭。他肯定已经回来了。” “也好。我先上去换件衣服。” 三楼的卧室黑乎乎的。夏文丹不知道简姐什么时候习惯把那些厚重的窗帘都拉上了。这样的黑暗让她很不适应,她径直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 “唔……”如果不是立刻捂上了嘴,夏文丹一定已经惊叫出声了。 安旭静静地躺在她的床,不,不能说是她的。 那张床,原本就是他们的……婚床。 那张圆形的红色的大床,曾经一直是她的梦想。第一次在这个家看到的时候,她差一点点就扑上去……可是立刻,她就想起了那是他和她的婚床,他和她将在这张床上紧挨着睡觉,还有……,她突然就失去了那份冲动。 “怎么,不喜欢?”彼时他笑着问她。 “没有,很喜欢。”她的表情有着些许的不自然。她并不知道他是否看出来,或者,是否能猜到她当时的想法。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便一个人转身离开了。 现在回忆起来,似乎自那一次开始,他就几乎不曾到过三楼,更不曾在这个房间流连,至于睡到这张床上,更是天方夜谭。 他其实是懂她的,不是么?一直以来,他能看懂她每一个哪怕最微小的表情;能读懂她的每一份小心思;还能做出那些最让她开心的事…… 只是—— 夏文丹的眼晴忽地有些潮。从她现在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 此刻,那个男人就那样静静侧卧在那张圆床上。红色的底色更衬得他的皮肤如透明般的白。他的双眼紧闭,眉头微蹙,半边脸紧紧地贴着她的枕头,鼻尖陷在里面,仿佛在嗅着她的气 第90章 安旭甚至连被子都没盖,双手只是紧紧地搂着一样东西在胸前。那样东西,她那般熟悉,熟悉到一眼看到,她的身体就止不住地发颤。 那是——她每晚临睡前一定会换上的粉色“芭比”睡衣。 也许在很长的一段生命历程中,她的色彩都是昏暗单调的,可是,在每晚做梦之前,她都会记得给自己换上这件睡衣——这件代表着她的青春寄托着她的梦想的睡衣。只有,穿上它时,她每晚才能安眠。 现在,他紧紧地搂着那件睡衣,就像紧紧地抱着一个人…… 直到脸上的潮气渐渐干了,夏文丹才悄悄地走过去,拉开一旁的被子,想给安旭轻轻地盖上。可是,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却蓦地睁开了眼睛。快到,夏文丹都不敢确定,他是原本就醒着,还是被她惊醒。 只是刹那间的恍惚,安旭立刻就清醒过来,朗朗如星的双目射出冷冷的光。 “对不起,刚刚,我上来……找个东西,居然……在你的床上,睡着了。”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的同时,那件粉色的“芭比”睡衣悄然滑落一旁,正中那个大“芭比”的脸因着这个方向,狠狠地皱成一团。 夏文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件睡衣,耳畔回响的是他刚刚那句“你的床上”…… “是我不好意思才对。”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声音,“我……不该打扰你休息……” 安旭没有接话,已迅速地从床上起来,迅速叠好那床被子,迅速收拾好因自己的侧卧在床上留下的那个皱摺。然后,他的手触到了一边的睡衣。他的指尖似是滞了下,可是那样快,快到夏文丹根本就没看清,他已经迅速地像她平日那般折好了那件睡衣,平平地放在她的枕头边。 “你怎么回来了?”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我……” 一时之间,夏文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说什么,说萧慕风给她打电话,萧慕风给她讲了他的事,萧慕风让她好好地对他,说她知道了他为她做的所有的一切……他原是那样一个骄傲的男人,说这些,让他如何在她面前自处? 好在安旭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回答。对他而言,这个问题就像熟人见面要问“吃了没”一般,只是客套与没话找话而已。 “丹丹,你怎么回事?换件衣服……” 萧慕风一边喊一边推门进来。话没说完,已看到了窗边的安旭。 “不好意思……你,你们谈谈。我有事……先走了。”一只脚还在门外,萧慕风已经转了身。临走,还不忘小心地把门掩上。 室内再度安静下来。两人就那样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天色渐渐暗下来。夏文丹听见轻轻的一声响,循声看过去,站在窗边的人指尖再度明明灭灭。 安旭静静地抽完一支烟,又在窗边站了片刻,才转身。 “你去哪儿?”夏文丹忽地清醒过来,盯着那个人叫。 天色已经暗下来,室内没有开灯,夏文丹并看不清安旭的表情。她只是看到他的脚步似乎微滞了下,然后便听到他平静的声音。 “我下去……拿件东西。”说完,继续往门那边走。 “安旭……” 夏文丹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他。 “什么?”他连头也不曾回。 “我想,我们应该好好地谈一谈。” 安旭的背影滞在那里,过了片刻,才慢慢地说:“也好。我本来也想……和你谈谈。这样吧,你和我到楼下去。” 说完,他率先跨出门去,连一丝停留和等待也不留给夏文丹。 夏文丹只在室内停留了大约一分钟,便跟着跨出门,走下楼去。安旭已蜷在沙发的一角,手上拿着一张不知记着什么东西的纸,认真地看。 夏文丹走到他对面的地方坐下,不知怎么的,心跳得厉害。 安旭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夏文丹的到来。他的目光只是久久地停留在手中的纸上,看了约几分钟,才缓缓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拿起打火机,再点上一支烟。 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夏文丹。 “我们……好像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你瘦了。” “你也瘦了。”夏文丹不停地绞着自己的衣角。从小到大,每当紧张到极致的时候,她就会做这样的动作。 安旭的目光只是瞄了一眼那块不断翻滚落下的衣角,便似乎漫不经心地说:“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个特别可怕的人呢?” 夏文丹一怔,猛地抬起头来,有些不由自主地摇头。 “你……怎么会,这么问?” 安旭只是淡淡一笑,再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还剩着大半截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拿起茶几上的那张纸,推到夏文丹那边。 “你先看看这个,我想,也许这个会让你看上去不那么紧张。” 普通的a4纸,整整一页四号宋体字。唯有标题的五个字用了二号黑体,还加了粗,醒目之至! 只扫了一眼,夏文丹就惊恐地抬起头来,连牙关都在抖。 “为什么?安旭,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他把自己往沙发深处再缩了缩,脸上依旧是夏文丹熟悉的那个笑。 “不为什么。我想离婚了。就这么简单。” “你骗人!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 不争气的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夏文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梦里在那些独坐在露台上喝咖啡的白天和那些在沙发上几十遍地更换电视频道的夜晚,“离婚”这两个字不止一次出现过。自己当时会怎样?开心解脱惊讶平静……这种种的反应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可是,独独不曾考虑的,是伤心!就像现在这样——真正的伤心。心中像被利刃狠狠地戳了下,似乎有很大一坨很重要的东西被挖去了,心空落落的,难受得厉害! “夏文丹,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现在作的这个决定,也决不是一时意气用事。如果你一时接受不了,请先思考,不用回答,只是思考,以下的几个问题。” 安旭准备再拿一支烟,伸手出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个烟盒已经空空如也。他站起来,把已经捏成一团的烟盒轻轻地扔进一边的垃圾桶中,再从茶几的抽屉里摸出一整包烟来,抽出一支给自己点上。 “第一,这么久以来,你可曾有过那么一刻爱过我?” 夏文丹的脸白得厉害。她怔忡了好久,刚想张嘴的时候,安旭已抬起手来。 “不用回答,我只是提我的问题。你真想答,就在心里面说吧。答案不管是与不是,我都不想听。”他接连不断狠狠地吸着手中的烟,侧过头去,慢慢吐出烟雾,让自己的脸隐在那一片烟雾之中。 “第二个问题,在你答应嫁我的那一刻,我在你心目中,是值得终身托付的人还是你感情上无所归依的一个备胎?” “第三,”安旭很快地接下去,并没有给夏文丹一点回答的时间,“你现在对离婚犹豫是因为你真正舍不得我,还是……”他猛地转过头来,面对夏文丹,淡淡地笑了——夏文丹最熟悉不过的那种坏笑,却又跟往日略微有点那么不同。 他的眼底,空洞得可怕! “还是,你终于从旁人嘴里知道了很多过去你所不知道的事,你感动了感激了愧疚了?” “安旭……”夏文丹觉得自己的衣角都要被自己的手指穿破了,可是,自己却依然找不到可以说的话。 安旭的三个问题,个个砸在心上,把原本就空落落的地方硬生生地砸出了三个窟窿。可是不觉得痛,只是那样空,空得似乎灵魂精气都顺着那几个窟窿流逝得一干二净。 “再或者是……”安旭掐掉手中的烟,抬起被烟熏得发黄的手指,“你不甘心,这样的失去……哪怕我并不是你中意的那一个。”他说,目光停留在夏文丹身后不知名的某处,“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夏天,我和乐华在院子里抢你的小乖……” 她怎么可能忘记?那个夏天的午后,军区大院里,蝉不停地在树林中聒躁,她穿着一条白裙子,眼睁睁看着手中的小兔子在安旭和乐华手中翻飞流转……然后,她狠狠地摔在地上,她大哭……一个穿白衣蓝裤的哥哥从天而降…… 她怎么可能忘记? “我知道,你其实早就不喜欢它了。从你妈妈在英国给你带回另一只兔子的时候,你就嫌弃它了。可是,我们从你手中抢去小乖的时候,你还是哭得那样伤心,仿佛我们抢的,真的是你的心头肉一般……对此,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安旭再度顿住,目光烁烁地看着夏文丹。 第91章 “直到这么多年过去以后,我才终于想明白这个道理。你是因为失去而哭泣。即便你不喜欢,你也希望能一直拥有……或许等到那只英国小兔出问题了,你找不到了,你再也没办法拥有了,你才会想到,你至少还有小乖,它还可以陪伴你,逗你玩和你乐……我想,我也做了一回小乖吧?” “安旭……” “我知道它现在还在。上次我在你衣柜的角落中看到过,很脏很旧甚至脱毛了,可是它还在。只是,那只英国来的小兔还在,每天晚上陪在你的床头,所以,小乖也就只能永远在呆在衣柜的那个角落里……不见天日!可是,丹丹,我不愿意再做小乖了,我等不起!” 安旭站起来,直到夏文丹面前,拿起那张《离婚协议书》递到夏文丹面前。 “你可以好好地再看看。特别是细节。我已经签了字,你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也尽快签了吧。你应该也知道了,安氏最近出了不少事儿,我没有时间再在这边为这件事儿和你耗。” 说着,也不等夏文丹反应,他把那张薄薄的纸硬塞进夏文丹的手中,转身便走。 “你去哪儿?”夏文丹面向安旭的背影,忽地问。 “我饿了,要出去吃饭。”他答,连头也不曾回。 “别出去,我给你做!”她叫,声音已哽咽,“你还从来没有……吃过我煮的饭。” 安旭的脚步滞了下。 “我们都很久没有在家了,家里什么也没有,拿什么做。”他转过头,继续冲夏文丹笑,“谢谢你的这份心意。”说着,转身准备去开门。 “安旭……”夏文丹叫,“家里还有米,我给你熬粥,熬白粥,你不是只能喝白粥吗?” 话出口,她看见他脸上的笑瞬间冰冻,这才回过神来,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只能喝白粥的是他,不是他! 现在,这个他直丁丁地望着他,目光阴戾。 “求你,别走。”她喃喃,人已经迅速地走到他面前。 “也好,最后的晚餐……”安旭笑。 透过厨房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夏文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拿着她不知从哪儿找出来的报纸财经版,安旭原本是想笑的。可是上腹那里不断翻滚的痛让他连挤都挤不出来一个笑了。拿起刚刚夏文丹给他倒的一杯茶,轻轻地贴在闹腾得最凶的那里,效果似乎立竿见影。可一拿开,那里报复性的痛差点让他喊出了声。可是,他没有再把那杯茶放到那里去,他只是盯着厨房里那个背影狠狠地看,唇被他自己咬得丝丝的痛。 有些温暖,注定得不到。还不如,趁它没有深入骨髓之时,强行戒除掉。或许会有痛,但长痛不如短痛! 更何况…… 他颤着指尖触到桌上的烟。拿过来点上一支,狠狠地吸了两口,那些痛连同那些记忆似乎平息下来。 烟,这个东西,有的时候,真的是好东西。 他想起上次妈妈陪爸爸离京出访前让自己把烟戒掉的话,突然就笑了。如此好的东西,让他怎么戒得掉 “你原本,是个自制力多么强的孩子……” 直到临上飞机,老太大都还不停地叨念着。 他只是嗤笑着不答。 妈妈永远不会知道,有的时候,自制来源于愿意。可是,人的一生,有好多好多的东西是不愿意放弃的。所以,有的东西,终其一生,也戒不掉,戒不了! 他把自己的身子往里缩了缩,继续看着那个背影。 房间里开始弥漫米的清香,他忍不住贪婪地嗅了嗅。这曾是他梦想中的味道——烟火人生!这是——家的味道!他忽地笑了。 那个在厨房中忙碌的背影永不会知道,除了蕃茄汁,白粥也是他的最爱。他还记得小时候有次发高烧,几日不退,分外凶险。在外地考察的妈妈赶回来了,连他常年不曾见面的爸爸也从外地赶回来了。他记得自己在浑浑噩噩之间,紧紧地拉着他们的手,对他们说,自己很幸福,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他记得,彼时妈妈哭了,问他想吃点什么,他说他想吃粥。他的妈妈,从他记事起就没看到过下厨房的妈妈,亲自去厨房给他熬了一锅粥。不知是不是放了糖的缘故,他吃在嘴里的时候,分外的甜。从此,他就爱上了那种白粥。软软的,糯糯的,细嚼的时候,带点甜味…… 他一直以为,那就是人生幸福的滋味! 所以,刚刚那一刻,当她说出那句“熬白粥”的话时,他的心竟如同初恋的小伙子般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不过只是那么一瞬。他看到了她的不安和尴尬,他立刻明白了她嘴里的他和他并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夏文丹招呼他过来吃饭时,正是胃闹腾得最厉害的时候。可是他还是迅速地站起来,僵直着背走过去。 “看上去不错。”他有些夸张地拿起碗,深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是不是做戏,那个味道真的让人迷恋。 “让我……给你盛吧。”手中的碗被夏文丹拿去,眨眼之间,一碗晶莹的白粥放在面前,“手艺不好,你将就吧……” 夏文丹站在面前,看着他一勺下去,神情竟有几分紧张。 这样的发现,让安旭有些啼笑皆非。他们结婚一年多了,居然到了分手的这一刻,才似乎真的有了点夫妻的烟火气。他的小妻子——他居然第一次用了这样的称呼……正紧张地站在旁边,等着他的欣赏和表扬。 “不错,很……好吃……”胃里的叫嚣并没有因为白粥下去而停歇;相反,得寸进尺般膨胀起来。可他不能停。他的停歇意味着对面前粥的不认可,会让她失望的…… “真的好吃?”夏文丹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勺接着一勺地往嘴里送,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 “真的……很好吃……” 胃里如有一把三棱刀,有节奏地在那里循环往复。安旭终于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住肝肠寸断。他不着痕迹地往椅子深处蜷了蜷,望向夏文丹时,面色沉静如水。 “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她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下,声音却有些颤。 “对不起,安旭。” 安旭捏着筷子的手猛然一抖,下一秒,筷子已被他狠狠地放在桌上。 “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听你说的,就是这个。”他微蹙了眉,盯着面前剩下的半碗粥,“你知不知道,自从你嫁给我,你最习惯对我说的,除了这一句,再就是‘谢谢你’……这,其实是最让我挫败的地方。你总让我觉得,我安旭,得意一世,得到心爱女人的,无非只有感激和抱歉……”他挥手,打断她想开口的**。“我承认,我失败了。夏文丹,我爱你!” 安旭盯着夏文丹,顾不得她眼中复杂的情愫,只是继续挥了挥手,“我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从喜欢欺负你抢你玩具小兔的时候就开始了,也许,再早点……可惜,虽然我们认识那么早,时间那么久,我却还是晚了一步。”安旭忽地笑了。眼角额前的风霜竟然清晰如斯。 夏文丹怔怔地望着这张脸。 他不过大她四岁,曾经也如斯激扬青春击筑高歌,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变老了……她居然不知道,对于他的任何事,她从来都不知道。 “对不起。”她喃喃。 “你不用再抱歉,我真的会受不了!”安旭突然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只能说,我已经穷尽了我一生的努力,却依然……无法得到你的心,也许,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无能……” “安旭……”夏文丹终于张嘴,却再一次被安旭蛮横地打断,“不过,我输得潇洒。至少,我努力过,而现在,我也能潇洒地放你自由。丹丹,你放心,我安旭不是孬种,你夏文丹嫁过的男人不是孬种。我爬得起来!”他突然眼圈发红,却依然在笑,很灿烂的那种,“无论怎样,我希望你幸福。只要你幸福,我就开心。” 他深深地,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望尽她的一生般。 “我最后还有一个要求,就一个……”安旭突然红了脸。 “什么?” “你……能让我吻一次吗,真正的那种像恋人般的那种……” 没等他说完,夏文丹的头已经压了下来。她伸出手,紧搂了安旭的脖子,她的唇第一次,主动地迎上去……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安旭猛地放开夏文丹。他的脸红得厉害,气喘如牛。 “谢谢。”他笑,“我没有遗憾了。” 然后,他突然踉跄着站起。 “我要走了。后面的事,会有律师跟你谈。” 第92章 “安旭……”她在他身后叫,他连头也不曾回,只听到他喃喃。 “我忌妒他,丹丹,真的,我忌妒你的三哥,发狂般地忌妒!” 然后,门猛地被拉开,再“砰”然关上! ****************************************************************************** 大半年后。 程亦鸣手机响的时候,他正在给自己注射。小小的一管粉色液体,在透明的针管里发出炫目的光。 不过大半年的时间,他便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护士。从开始的把手上扎得到处是针眼却仍没找到血管,到现在闭着眼一针下去,也能准确找到血管,慢慢推入液体,连他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 冰冷的液体顺着血管进入,冰一样的寒让他打了个颤。他闭了眼,任由那份冰冷慢慢地进入体内。 那样的冷,冷得浑身上下好不容易缓过劲的关节又开始隐隐作痛,可是却那样的舒服,舒服到他的每一个细胞都欣欣然张开了眼。 他猛然睁眼,看着自己有些微颤的手指,下意识地推动那根针管的底部。缓慢地有节奏地享受般地自觉自愿地…… 辗转挣扎了半生,最后的结果是接受…… 程亦鸣笑了,很大声地,笑到拿针管的手抖动得厉害。剩余的小半支粉色液体也跟着在针管中荡漾着,像是扭动身体的蛇…… 程亦鸣不得已用另一支手握了那只颤抖的手,继续往体内推着那管液体。 如果,戒不了,剩下可做的,无非是定时补给,让自己至少看上去,像个正常人。 “每天一支,至少,可以保证让你好好地过每一天。” 这一次出院前,杨医生递过这盒液体时,是这样说的。说这话时,他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复杂表情。 “你是我所见过病情最重的病人,而且……”他突然说不下去,“可是,我敬佩你。你是个真汉子。只是,命运待你……”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那盒药,冲杨医生很真诚地笑。 其实,那个时候,他还不曾真正明白杨医生话中的意思。他在想,既然从菲律宾回来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情况一天胜过一天,那么现在,即使……他想他也应当还可以脱离。所以,一开始,他没有用那种药。他拼命地工作,不分白天黑夜,接片,拍片,冲印,选片…… 有那么两周,“毒蛇”的确不曾发作。他甚至以为,那一关又过了。至少,忙碌能让它退却。可是,那一晚,当他在自己的暗室中,冲洗白天的照片时,它突然就来了。毫无预兆来势汹汹…… 他甚至来不及抵抗便已经缴械投降。从此,按时按量,如同,一个后期的毒品“瘾君子”。 自己,其实也是一个“瘾君子”,只不过,此“瘾”非彼“瘾”,却比彼“瘾”更让人难受。 电话便是在这样乱七八糟的思维中响起的。他盯着屏幕上闪烁的“丹丹”两个字,竟是很久没有回过神来。可是专为她设定的那支歌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响,硬是把他从神思恍惚中拉回神来。 他终于拔出已经空空如也的针管扔到一边,抓起电话,有些轻喘地“喂”了一声。 就听到她在那边直着舌头叫:“程亦鸣,来……接我……我……喝醉了……” 甚至,连在哪里都没说。 程亦鸣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半年来,这样的事儿几乎是“三天一小演五天一大演”,他都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少次从酒吧里把烂醉如泥的她接回来。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清晨。那是他临出院的那一天清晨。她很早就过来了。脚步踉跄着,像宿醉未醒的酒鬼。 “三哥,昨晚,我签了字。”她只来得及撑着自己走到床边,便任由自己像一滩烂泥般倒在了程亦鸣的身边。 “什么签字?你签了什么字?”程亦鸣扶起夏文丹,急急地问。 “《离婚协议书》,我和安旭的。”夏文丹抬起头,冲着程亦鸣笑,“现在,我又是名符其实的剩女了。” “丹丹,你们俩在瞎闹什么,这离婚是能随便说着玩的吗?”程亦鸣急得心脏一阵乱跳,连声音都变了调。 “我们不是随便说说的。”夏文丹继续笑着,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也顾不得去擦,“安旭也不要我了,三哥,你们都不要我了……” 程亦鸣有些费劲地扶起夏文丹的头,让它舒舒服服地枕在自己的腿上。 “丹丹,告诉我,你和安旭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夏文丹的泪水悄悄地滴落在程亦鸣的腿上,“虽然,我不爱他,但是,我没有想过和他离婚,真的。特别是,当他的公司因为我出了这样的事以后,我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可是,他很坚决,三哥,你不知道,他有……多坚决……” “丹丹,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他的公司因为你出了事,到底是什么事?”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为了那个跳楼的农民工去财务公司的事?” “怎么会不记得?”程亦鸣的指尖突然微微地发起颤来。 “我被他们绑了没多久,就有人通知了安旭。他为了救我,不得已同意了和一个叫‘大老九’的人的合作……” “慢着。”程亦鸣的眉毛不受控制地跳动了几下,“你刚刚说什么?你说安旭为了救你同意了和‘大老九’合作?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财务公司的?” “就是那天傍晚的时候,安旭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我只是知道他为了我和‘大老九’拼了整整一瓶酒,我那时并不知道,他救我的代价是如此的大……” 夏文丹后面还说的话,程亦鸣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刺骨的寒在全身上下到处游走,如同当年泡在冰池子中的那样感觉。 原来当日,丹丹已然安全离去! 原来当日,安旭早已护得她周全! 原来当日,他看到的那个背影,不过是个替身!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连带着原本轻颤的手指狠狠地发起抖来。 “三哥,你怎么了?”这样的变化连俯身在他腿上的夏文丹也发现了。 “没有什么,”程亦鸣很勉强地笑笑,习惯性地想抬起手来抚抚那头凌乱的短发,可是指尖抖动得厉害,硬是抬不起手肘,他只得再度无奈地笑笑,“我想,到我吃药的时间了……” 这一次,夏文丹不等他吩咐,便熟练地拿起床头柜上那个白色的药瓶,倒出两粒,倒了水递给他。 他就着水吞下那药,闭了眼努力地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事实已经不可更改,现在已无暇再为自己叹息。只要丹丹是开心的。 只要丹丹…… 他猛地睁开眼,立刻对上夏文丹那担忧的目光。 “我没事了。谢谢你。”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自然再自然一些。 “可是,你的脸色,看上去还是很不好……” “心脏是老毛病了,总不至于两粒药下去就立竿见影吧?来,还是坐到我身边来。”程亦鸣笑着叹了一口气,“告诉我,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安旭和‘大老九’合作以后……” “具体我也说不清楚。我也是刚刚才从我二哥那里听说整个过程……”夏文丹把萧慕风告诉她的事完完整整地给程亦鸣讲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加上,“我想,他也是累了,不管是在事业上还是在婚姻上……” “丹丹……” “我其实还很害怕。我怕‘大老九’找安旭的麻烦……三哥,我真是个罪孽深重的人……” “丹丹,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程亦鸣一把拉过夏文丹的手,“你一直是大家的天使……你放心,安旭他一定会没事的!” 我保证,一定不会让安旭有任何的问题! 程亦鸣敲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是白雪惊诧的目光。 “你还来得真快……还好你在……也只有你,治得了他……” 进得门来,身边探究好奇的目光更足以秒杀死他。 他知道,大多夏文丹的同学没见过他,所以有一半的惊诧来源于此;而另一半,肯定一直在奇怪着,他是如何知道她在这里的。 程亦鸣暗暗在心头苦笑。如果,他们知道,这是这个月第五次来这边接夏文丹的话,这些目光也许就消失了。 不出所料,只走了几米,便已看见那个斜倚在椅背边,如一滩烂泥的人。 “丹丹,我来了……”程亦鸣走到夏文丹身边俯身低头在她耳畔轻语。然后,一个横抱,抱起那个烂醉如泥的人走了出去。 他已经再也无暇顾及满室那些惊诧的目光。他只想带她早点回去,他只想让她,永远都好好的。 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第93章 “你是不是疯了?”那日出院之后,他找到刘松告之他自己的决定时,刘松的眼睛瞪得比铜锣还大。 “当然没有。”他倚在机场那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看飞机起起落落,“现在,我能够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个了。我答应了她,不会让安旭有事!” “这一生,我基本上没有答应过她任何的要求,我总是在伤害她,打着爱她的名义,一次又一次……如果,这一次,因为我做的这个决定,能让我对她的承诺兑现,能让她开开心心的,要我付出样什么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亦鸣,我想你真是疯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劝服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应该知道‘大老九’是什么样的人,你付出了那么惨重的代价,才得以脱离他,而现在……” “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程亦鸣突然笑了,“以前那么困难的时光,我也过来了,活得好好的,这一次不会比那些日子更难熬,不是么?放心,你只需要做好我交代的事情就可以了。” 当夜,程亦鸣便搭了飞机去了*市。 只不过一个月! “天上只一日,人间已一年”。 程亦鸣在*市再遇到夏文丹时,距离他离开不过刚好一个月,可她却已经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酒鬼! 那是个周五的晚上。 程亦鸣站在“大老九”宽大的客厅里,看着他肥硕的肚皮在自己的眼前晃动。 “居然就到一个月了。”他戴着黄金戒指的手夸张地举了个“1”,“说实话,亦鸣,我还真有点那么舍不得你……” 他的脸凑过来,横七竖八的肉发着抖。 程亦鸣把脸转开了一些,淡淡地说:“我只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哈哈……”“大老九”突然爆发出一阵狂放的笑声,震得程亦鸣的心又开始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我一直知道并相信,你是靠诚信才取得了今天的地位!”程亦鸣抬手抚着前胸,一字一顿。 “你不用拿那些话来激我。”“大老九”坐下来,递给程亦鸣一支烟。程亦鸣拿过来,在手里捏烂。 “大老九”狞笑着,给自己点上一支,然后,狠狠地吸了口,把烟对着程亦鸣全吐了出来。 看着后者难受得攥了前襟咳嗽不已,“大老九”的笑越发灿烂。 “你说你跟我犟个什么劲啊……”他想伸手去拍程亦鸣的肩,后者挪动着离他远了两分。 “当年,可是你主动贴上来,让我教你抽这个的。如果不是这个,你程亦鸣熬得过后面的那些日子?”“大老九”顿了顿,看着后者眼中那抹不去的嫌恶,再笑,“怎么,现在生活好了,不喜欢这个了?可你也不想想,当年除了这个,你接触的哪一件东西中,没有**,不是我‘大老九’,你可能早就不知道死在谁的床上了,现在还有机会坐在这里,为了你的小女朋友和我讨价还价?” 那口烟来得猝不及防,呛得程亦鸣差点连那口气都喘不上来,和着越来越急促的心跳,他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得拼命睁大了眼睛,冷冷地盯着“大老九”。 “哎,算了算了。别这么看着我,我怕了你,还不成么?”“大老九”灭了烟,起身走过一边,“你放心,我‘大老九’说过的话是一定会算数的。再说,你陪了我这么久,我那口气也早就消了,那个人我不会再动!” “那好。”程亦鸣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撑着沙发扶手勉力站起来,“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说再见了。” “那可说不准。说不定哪天我又会想你的。”“大老九”的脸上闪过猥亵。 “你应该知道,再也不会有那一天了!” 程亦鸣已经摇晃着到了门口。 “对了,有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大老九”的声音在背后阴阴地响起,“我刚刚接到电话,你的小女朋友在**吧,好像喝醉了……” 那是程亦鸣第一次到酒吧去接夏文丹。 城南的**吧一直是“大老九”的主要产业之一。除了卖酒,各种见不得光的生意也多半在那里交易。每到深夜,那里灯红酒绿龙蛇混杂……一想到这个,程亦鸣的心就揪了起来。 刚推开**的门,他一眼就看到了夏文丹。坐在高高的吧台边,双颊绯红,手中还拿着一杯酒。 “丹丹,你干什么?”他冲过去,一把夺下她手中的酒杯。 夏文丹已经醉得看不清来人。她只是冲着他笑。 “来,帅哥,陪我……喝一杯……” “丹丹……” 她不曾理他,只是转过头,冲着酒保喊:“给我再来一杯‘七彩光’!” 程亦鸣也不再拉,径直走到酒吧深处,不知从哪儿端出一盆水,迎头给夏文丹泼上去。 她猛然清醒过来。 “三哥……” “小姐,您要的‘七彩光’……”酒保似乎一点没被现场的突发事件扰乱了心神,依然调配出一杯漂亮的鸡尾酒。 夏文丹忽地有些怔忡。 “好,你喜欢喝是不是?来,三哥陪你!”程亦鸣趁她走神之际,一把抢过那个杯子,端起来,一饮而尽,转身递了空杯子给酒保,“小伙子,你的手艺不赖,再给我来一杯,谢谢。” 直到第二杯“七彩光”递到程亦鸣手上时,夏文丹似乎才真正清醒过来,她抓住程亦鸣的手,不断地摇头。 “三哥,你别再喝了,你的身体……” “你喝我便能喝。你喝多少,我便陪你喝多少!”程亦鸣推开她的手,再度一干而尽。 那一晚,他是真的豁出去了。因为,他以为那会是结局。结果,他后来才发现,那不过开始。 夏文丹睡过一夜之后,在他面前赌咒发誓地说,自己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了。他抱了她,他安慰她,他相信她! 可是,仅仅过了一周,他再度在另一个酒吧领回了烂醉如泥的她。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她再度痛哭流涕。只是,这一次不是赌咒发誓说不,而是死皮白脸说要。 “三哥,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就让我放纵一下,真的,如果不这样做,我想我会疯掉的!” 说这话时,夏文丹紧紧抓着程亦鸣的手,目光绝望而空洞,如同深入骨髓的“瘾君子”。 他抱着她的手在抖。他明白那样的心情那样的痛。于是,他默认了。只是,每一夜,他跟着她,他陪着她,她喝多少,他便喝下同样的多少。 于是,那一夜来了。 那是,8月初的一天。那是,夏文丹27岁的生日。他们一起吃过晚饭,又一起来到**吧。夏文丹点了很多种酒,酒保会的几乎点了个遍。最后一杯下去的时候,她终于抬起头来,长久地盯着眼前的程亦鸣。 那一晚,他穿暗红衬衣,两颗纽扣开着,露出清晰可见的锁骨。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的脸上带点淡淡的红,好看的眼睛里发着谜一样的光。 **吧中心的看台上,一个驻唱的歌手正弹着吉他,唱那首着名的《最爱的人》 maybe 我不敢太爱一个人 或许每个人 都在等待最爱你的人 我却想对你说 只有你是 你是我最爱的人 习惯 是凶手 感情被谋杀 也许哪一天开始 付出会变成落差 许是歌词牵动太多过往的回忆,她把玩着手上的酒杯,突然开口问他:“程亦鸣,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一点点爱过我?”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可是太快,快到夏文丹根本还没看清,他已经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头看向台中的那个歌手。音乐在继续,他低沉暗哑的声音也依旧在继续。 时间 是淹没 感情的流沙 也许哪一天开始 我们会忘了表达 你很 爱我吗 人们练习着问答 只想在短暂世界中证明 那永恒是存在的吧 “丹丹,你醉了,跟我回去!”最后的时刻,她记得,他这样对她说。 那一晚以后,他通知萧慕风把她接回了北京。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每天晚上陪她买醉,更没有办法再这样照顾她。 因为,他又一次住进了医院。 出院的时候已是9月中。站在阳光底下,拿着杨医生特别为他准备的针剂,他忽然百感交集。 他是在这样的混沌中,又一次与夏文丹重逢的。她过来与办与安旭离婚有关的财产转让手续,她打了他的电话,她约他在**酒店见面。 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第一时间赶到她说的那家酒店。许多年来,他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对于她说的话,他从不会迟疑,从不会犹豫,只有执行,不折不扣地执行! 如果说,有什么例外的话,只有,她说过的那三个字——他不曾执行,不曾回应,不曾给过她满意的答复! 第94章 (一)刘松 程亦鸣给我说他的决定的时候,我其实一点也不意外。这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了那个夏文丹,他什么都愿意做。我不想劝他的,因为我知道劝也没有用。他程亦鸣决定的事儿,尤其是关于夏文丹的,有哪一次他听过我们的劝?可是最终我还是开了口,不管他的眉头皱起有多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主动送上门去被人作践,我实在做不到。 当然,最终的结果和我预料的一样,我就权当自己是吃饱了撑的吧。关键临了我还得按他的要求,去给他做那些烂事儿——为他去非洲做延期,为他造个假的行程骗那个夏文丹,完了还得找人去照应他(最后这件是我自己想的,“大老九”是什么人,我可比他清楚得多。他羊入虎口,我可不放心。) 安排完这一切,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大老九”那边呆了一周多了。 电话里他的声音听上去还好,似乎精气神儿足。可我知道他那是干撑着呢。 “你想咳就咳,想喘就喘,别把我当成你那个什么丹丹妹妹,你现在这声音,我反而听得难受。”我忍不住吼。 他居然在电话那边笑了,夹着剧烈的咳嗽,宛若后期肺癌患者。 “刘松……我这辈子……能有你……这个朋友,真的……值了!” 他在那边狠狠地喘着气。我真怕他那口气上不来了……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虽然我的“线人”给我传回来的消息,说他一切还好,但毕竟要亲自问了,我才放心。 “能怎么样?反正我是‘讲好了上车’的,我完成我的工作,他答应我说的事情。”他的声音云淡风轻,特别是谈到“工作”两个字时,那样流畅而自如。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多年以前,他如果能有这份淡定,又何至于吃那么多的苦…… (二)程亦鸣 我坐上飞机的时候,都还忘不了刚刚刘松的那张臭脸。他最后说的是:”我再也不想管你了,我发誓,无论你这次回来多么不堪,我都再不会管,连看也不会看上一眼。” 说完,还故意扭头就走。 我知道我转身入闸的时候,他也一定转了头。悄悄的,生怕我看见般的。 他一直是这样。 心口不一的,却善良到极致的。 我突然有想哭的冲动。 这么多年来,无论遇到什么,我从来没有掉过一滴泪。可是他,真的让我有了这种冲动。这么多年以来,每一次,都是他,帮我处理掉那许许多多的麻烦事儿! 我其实已经记不清楚,我们成为真正的朋友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他第一次到**夜总会拉我出来,提醒我不要和“大老九”那帮人硬碰硬的时候,也许,是我回到**,被“老八”继续□的时候…… “他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糟糕,你能不能轻一点……” 当我被“老八”拖下车的时候,他居然跑下来,说了那么一句话。 其实我的神志早已模糊,被浑身上下的痛,被身体深处那说不出的“毒蛇”噬咬的感觉,被人生中首次的耻辱不堪……可是我还是在模糊的视线中一眼就看到了他焦急的目光。 那是真的焦急的关心,不是伪装的。这些日子以来,我看过了太多虚假的表情,这一份真诚的关心真的让我的心头发热。我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样的地方,还会有这样的人,对我这个“鸭”付出这样的关心。 “你tmd的活腻味了?lz的事也敢来指手划脚了?” 我听见了老八粗重的喘息,暗暗为他担心。 “哎呀,不是,八哥,你别误会。”刘松冲我们跑了过来,带着一脸谄媚的笑,“老大似乎特别看重他,我是怕他禁不起……他刚刚在车上就东倒西歪的了……” “小子,算你识相。”老八的语气缓和下来,“你放心,我老八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没见过?什么样的没教好?老大既然把他教给了我,我一定会还老大一个龙精虎猛的。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分外阴戾。 “这样吧,这人有点特殊,你也跟着进来,说不定一会儿还可以帮我点忙。” 我在迷迷糊糊中,被刘松和老八攥了往里面拖。 即便闭了眼,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我也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手指。 这是老罗的“训练场”。每一个初进来的人,都会在这里接受“训练”。老八就是总教头。 很快,我就被他推到“训练床”上。我脸朝下,被他绑好。这是一张特制的床,脸的位置挖了个洞,使人不至于窒息。四肢的位置有特制的皮带。 “哗啦”一声,我的上衣连同裤子被他一把扯下。有的地方被伤口流下的血沾住,也被他硬生生地扯下来,我顷刻间,便晕了过去。 不过,我很快便被自己的身体唤醒了过来。身体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欠缺着什么一般的空虚,浑身上下难受得厉害。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那种难受,那种空虚,恨不得去死。很快,这样的感觉便集中到我的**,像是无数只虫蚁在那里噬咬撕扯,又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掌由外而内拼命地牵引着那里的神经。 “啊,啊……”我下意识地开口,以为自己只是小声□,可是出口之时,才发现,那种声音不仅大得惊人,更带着那种说不出的暧昧浪荡。 如果此刻,我的手没有被捆住,我想我一定会用它们来掐住自己的喉咙,让它可以不再发出这样让我羞耻的声音。可是,它们动不了。尽管我挣扎着,可是它们被严丝合缝地套在那个小皮带圈中,一动也不能动。 “别乱动!”老八走上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这样的接触让我瞬间愈加地兴奋,那里的空虚与渴望顷刻间达到了顶点。虽然自己看不到,但我知道,我掩在洞的脸一定红了,我差点把舌头咬断,才没发出声音来。 “难受就叫出来。”老八的声音也变得暧昧起来,“我知道你难受……嗯,叫一叫嘛,像刚刚那样,我喜欢听……”不知是不是有意,他的手再一次抚过我的**。 “唔……”我的唇边有血涌出来。我的舌头被我生生地咬破了,腥红的血直接滴落在地上。可是,就连这样的痛也不能掩盖身体中那奇怪的**。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奋力地绷紧身体,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把那里压制下去。可是不行,身体中一浪高过一浪的**,让我渐渐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 “唔……”我的身体在那张床上,微微地颤抖。 “想要就要说出来。我可实话告诉你,藏着掖着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老八的手上不知沾了什么,忽然地就从我的背涂下去,一直涂到**。 开始是凉丝丝的,一下子缓解了我的不适。可是这样清凉的感觉不过几秒,他涂过的地方便变得火热,合着体内那要疯了一般的感觉,我的整个人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的肉,而**那里便是已经烤焦的部分,我的神智彻底昏迷,我听见自己大声地叫。 “求你,给我!” 我听见老八狂放的笑,我听见刘松惊恐的吸气,我听见自己不断地发出那四个让自己羞愤到死的音节,然后,有东西堵上了我的**。可是,我一点不难受,相反,我只希望它能深一点,再深一点。如果,我的手没有被捆缚,我想我一定已经自己动了手。 在刻骨的“舒服”中,我终于,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 (三)刘松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老八□人。 我拖着女人男人们在**与**夜总会之间来来回回已不是一年两年,我知道他们当中有许多人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出自自愿去做那个,可是他们却都自觉自愿地接受他们的安排。对此,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一日,我亲眼见到了这个过程,我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症结所在。 老八曾经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这一点,我是从老罗那里听说的。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跟老罗这样的人在一起,我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所学到的知识用在这样的地方。可是,我知道,医学的背景让他□起人来得心应手。我更知道,他亲手配制过许许多多说不上名字的药水,药品,用在那些“不听话”的人身上,然后,他们全都服服帖帖,甚至自觉自愿。连,程亦鸣——我自认为见过的最坚强的人,也不例外! 那一晚,我亲眼看到老八往程亦鸣的**那里塞入了一个**,我看到他拼命地转动手中的**,我差点就要制止他了。可是,我看到程亦鸣原本颤抖的身体平静了下来,我听到他痛苦的声音小了下来…… “你不会知道他现在有多舒服,多享受。刘松,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强的一个,他激起我的斗志。”老八得意地笑,“我专门为他研制了一种新药……”他抖了抖已经被他自己扔到一边的手套,“现在看来,对付他这样的人,必须要内服加外用兼顾才行。他费了我不少劲,不过,我很开心,我又一次赢了。他摆脱不了了,一辈子都不行!” 老八很大声地笑,笑得我毛骨悚然。而他话中的意义,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我才完全明白。 第95章 夏文丹给程亦鸣打电话的时候,已是傍晚。 初秋的*市,最是一年中美丽的时节。斜阳西挂,天蓝云淡,道路两旁,姹紫嫣红。开阔的河边沙地上,不少航模爱好者正放飞着一架架形态各异的飞机。 程亦鸣坐在出租车上,久久地注视着那些表情各异的人。 不记得哪一年,他也带着夏文丹来过。他拿着第一架他手工组装的真正意义上的遥控飞机,站在河边的沙地边。 “三哥,快放啊……”夏文丹性急地扯着他的衣袖。 他小心翼翼地把飞机放到沙地上,兴奋而紧张地按动了手中的遥控器。 飞机颤巍巍地起飞了,有些摇晃,却固执地向着天空的方向盘旋升起。 “哇,三哥好棒啊!”夏文丹在一旁使劲地拍手。小脸映在日光下,梨涡闪闪发光。 程亦鸣看得有些恍神,手一抖,不知碰到了哪个键,飞机在天上晃荡了下,突然加快速度急速向下。 “三哥,飞机……” 转瞬之间,飞机便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河水中,起起浮浮。 “怎么办,三哥?飞机掉下去了,我们找人去把它捞起来。”夏文丹指着飞机,脸急得通红。 “算了,丹丹。即使捞得起来,也没什么用了。”程亦鸣攥紧夏文丹的手,“没事,这架丢了,三哥还可以做,以后,我给丹丹做很多很多飞机,天天带你来放,好不好?” 事隔多年,他已经记不清当初丹丹说没说过什么话。可是她的笑脸,他永远都记得。 那样明媚而灿烂,仿佛他许下的,是一生! 可是,他再也没有带她来过这边放飞机,那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程亦鸣垂眸,看着自己并排放在膝盖上的一双手。已是傍晚,它们仍然有些微微的肿,夕阳映照下,似乎连血管也清晰可见。尽管他已经很用力了,可是,左右两只手的情况差不多,五根手指都没法并在一起。左手除了姆指,其余四根手指头形态各异地微微弯曲着;右手的指关节变形更加厉害,食指与无名指间已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o”。他的一双手,如同,秋天落尽残叶的老树枯藤。 他不知道,如此的枯藤,如何还拈得起那些细小的零件? 这一辈子,再不能了…… 程亦鸣到达**酒店的咖啡厅时,夏文丹已经坐在那里。最角落边的双人卡座上,单手搅动着面前的咖啡,目光却不知停留在哪儿。她看上去比前月更憔悴,脸似乎整整小了一圈,更衬得眼睛分外的大。 “丹丹,你瘦多了……”程亦鸣要了杯白水,在她对面坐下来。 “还好吧。”夏文丹抬起头来冲他笑,“倒是三哥你,脸色还是那么差……” 程亦鸣挥挥手:“今天不要说我,先把你自己的事情说清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两天了。手续办得差不多了。不过,我可能要在这边多呆两天。”夏文丹继续搅着咖啡,云淡风轻,就像说的是陌生人的事。 “你和安旭……”程亦鸣绞尽脑汁地想找个词出来,却实在找不到合适的。 “这次,我们都没见面。”夏文丹忽地笑了,“他说他出国了,可我知道他上周就回来了。我挤在这个时间赶过来,他还是没见我,他只是安排了他的律师跟我谈财产分割的事。不,不应该说分割,应该是赠予。他在财产问题上,一直是那样大方的……原本,这事早该在我们离婚时一并解决掉的,可我一直拖着没来办手续……” 面前的咖啡因突然加入的液体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程亦鸣摸出自己的手帕,递到夏文丹手中。 “三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没想过拖什么。其实,我们俩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提前结束对我们而言,也许真的是一件好事。可是,我心里总像缺了点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可是我真的很难受……” “你什么都不用说,三哥明白。”程亦鸣站起来,走到夏文丹那边,靠着她坐下,“来,三哥借你个肩膀,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过以后,你会好一点的。” 仿佛就是等待他这句话一般。程亦鸣话音刚落,夏文丹的脸已经靠了上来。她紧紧地攥着程亦鸣的胳膊,涕泗滂沱。 第二天几乎是第一天的翻版。只是地点换了**酒店的一个包房。桌上的饮品由咖啡换成了酒。这几乎成为夏文丹重新开始酗酒的起点。直到,那一夜,程亦鸣在她的大学同学面前再度把她带回家。 “三哥,三哥……”夏文丹被放到自家床上的时候,早已烂醉如泥。可是她却死死地拉着程亦鸣的袖子一直不松手。程亦鸣只得就着她的姿势,小心地在床边坐下来,让夏文丹的身体很舒服地靠在他的身上。 她的脸因为酒精的原因红得煞人,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小小的嘴微张着,看得叫人难受。程亦鸣抬起另一只手,小心地抚过那张脸,抚过她的眉头,想让那里舒展开来,可是试了几次,他才发现自己只是徒劳。 突然,他深身发起抖来,不是“毒蛇”发作时的那样,而是下意识的微微的颤抖。他盯着她姣好的脸和始终无法会展的眉头,猛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做着同样的事,如同刚刚自己的那个动作。 以为给了她安慰和依靠,以为让她暂时开心和快乐,其实,只不过让她陷入更深的绝望与无助。 他忽然痛恨起自己来。他明知道,她对自己的那颗心,却妄图想用兄妹关系的划定来让自己心安。是因为他的存在,她的生活才会变得一团糟;也是因为他的存在,她才没有办法真正振作起来,开始新的生活。他应该明白的,他一直都懂的,可是他却放任着自己一直这样自欺欺人,无非是自私! 天快亮的时候,他狠狠地掰开了夏文丹的手,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等待麻痹的关节恢复知觉的时候,他颤巍巍地站起来,踉跄着离开了她的房间。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去了安氏。 离开安氏的时候,他取出了自己的手机卡,只略看了下,就把它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中。 程亦鸣不会知道,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安氏大楼二楼角落的那个露台上,一直站着一个人。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那个人才转过身来,朝屋内走。 “说真的,康童,我佩服他!” 安旭刚把烟放进嘴里,已经被刚刚进门的人一把抓掉。 “我不管你佩服谁,可我不佩服你这个……”康童回身把那根烟揉得粉碎,这才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程亦鸣。 “这个东西对胃肠的刺激很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那个破胃,禁不起折腾了!我记得你以前一贯以‘好儿童’自居,还说抽烟是堕落的象征,我想不通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安旭耸耸肩,坐在自己的大班椅上,淡漠地说:“我没怎么。我只是放任了自己一把,也许你们都想不通,其实连我自己也没想通。可是,有些事,在你不曾经历前,你下意识地排斥;一旦经历了,习惯了,一辈子也戒不了。譬如烟瘾,譬如……” 爱情! 最后两个字,安旭没有说出来。他只是猛地顿住,楞楞地盯着自己的左手掌心。那里,有一道很深很清晰的疤,几乎覆盖整个掌心,看上去颇有几分狰狞。 很多的时候,人克服那些心瘾不是不可能,而是不习惯。那些刻到骨髓里的习惯如同掌心中的疤,已经让你戴上了特别的烙印,永远摆脱不了! “安旭……” “别说教!”安旭把手一挥,冷冷地打断康童,“你不是老师,我也不是学生。我让你过来,不是听你说教的。来吧,汇报下你最新了解的情况。” “你都已经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康童一脸的愤懑。 “我想知道,他,还能医好吗?”安旭最终还是又抽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 “安旭……”康童的手攥成了拳,脸上的表情却越发无奈,“不能。” 抽烟的人猛然一震,从大班椅上站了起来。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的师兄在医治**上面,有独到的办法,是国内的no.1。” “是。可是,任何一个医生都没有办法完成100%的病人治愈率。更何况,他的身体曾经被几种不同的药物控制过,强行阻断,只会要了他的命!” “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现在能做的,只是控制。” “他一辈子都只能那样了?依赖着那个,甚至不能……”安旭狠狠地抓着桌沿,指骨根根泛白。 “是的,一辈子。”康童垂眸。 第96章 “那么,我最后还有一个要求。”安旭的眼神涣散,“你要答应我,也要告诉你那个师兄,永远保住这个秘密,任何人不得泄露!” 说完,他掐灭掉手中的烟,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向外走。 “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看看丹丹。”他答,身影已在门外。 *市难得在秋季的时候,接连遇到太阳。今年的秋天,似乎是个例外。早上10点多,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空,似乎,还有那一点刺眼。 安旭拉下挡光板,打开车内音响,让汽车的速度慢下来。 车正在通过**大桥。桥下面,有流经*市的大河。秋天,已开始进入枯水季节,安旭闭上眼睛也能想像河边的那一大片沙地,潮湿冰凉的沙地。还有,在那上面放飞各样航模的人。 屈指算来,那片沙地,他居然,已经有近17年未曾涉足。因为,17年前,他是如此地痛恨那些能自由放飞航模的人——他安旭居然不会! 不会原也没有关系,可是程亦鸣居然会,可是夏文丹居然喜欢!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天,隔着远远的人群,踩着冰冷潮湿的沙地,看着远远的一男一女…… 看着他那样潇洒地指挥着他的飞机,看着她那样崇拜地看着他,看着他那样出神地回望她……他攥着从英国买回的最新遥控飞机看着这一切!那架飞机坠入河中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笑了,很开心的。可是,他立刻看到,远远的他小心地拍着她的脸,牵起她的手……他们相携着开心地离去。 他跟疯子般摔了英国飞机,疾驰到河边。他第一次动用了他爸爸的资源,安排了众多的人在那条河中打捞了很久。没想到居然真的让他找到了那个坠落的飞机模型。他拿着回到英国。他天天捣鼓那个模型,可是他悲哀地发现,尽管他能把数学最难的难题解得溜溜顺,面对那个并不算大的模型,他却始终找不到它能够运行的公式。 程亦鸣——才是他安旭这辈子最大的难题。他解不了,他胜不了! 好吧,安旭是个赢得起也输得起的人,他承认失败,他不抱期望。可是,程亦鸣居然逃了,逃得无影无踪。原本已经不抱希望的事突然变得那样光明! 可是,真正娶到夏文丹的那夜,安旭梦见了游小优。那是他在读书时一直的对手。他擅长数学,游小优也一样。如果这一次考试他考100,游小优考99的话,下一次,结果一定是倒过来的。可是,那一年,高中毕业那一年,他却大胜了游小优。在当年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上,他获得了全英地区唯一的一块金牌,而游小优连块铜牌也没捞到。一开始,他是兴奋的,兴奋得连请宿舍的舍友外出吃喝了三天。直到某日晚,一舍友喝醉了,无意间谈到游小优参加比赛头一日拉了一天的肚子,参加比赛那日也发着高烧。他安旭才如当头棒喝一般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他胜之不武! 高中毕业,他进了牛津,而游小优去了美国,听说后来进了麻省,然后再无音讯。隔了那么十来年,他居然出现在他洞房梦中,宛若一个隐喻。 这一次,或许,他依旧,胜之不武! 康童调查的结论摆在他办公桌上时,薄薄10来页纸,抽掉两包半烟,他居然整整看了一天。直看到那上面的每个字都几乎背得,他才又打电话叫来康童。 “这些……都是真的?”他指着材料的不知道那处,手指竟然微微发抖。 “也许不一定完整,但内容我可以100%担保。” 安旭挥手让康童离去,反手把那一叠资料全塞进了碎纸机。 原来,程亦鸣真是又一个游小优! 他给自己再点上一支烟,把高背椅转了个圈,让自己面向那幅巨大落地窗。 窗外已是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分外璀璨。 他忽地笑了,原来其中的一束光,其实也不过是人家让给你的。这么多年,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众多,只有他安旭不曾变动。还每次都成为那个“幸运儿”! 喜之?! 叹之?! 后来某一日,康童听曾珊提起,某一日,安旭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个通宵。 “也不知为啥。也没什么资料需要安总亲自看,也没有什么材料需要安总亲自加班写。可我第二天早上来上班时,看见他办公室的门居然大大开着,他就那样背对门坐着,桌上,只有满满一烟灰缸烟头。”曾珊蹙着眉如是说。 康童冲曾珊摇摇手,提醒她此事不要再提,尤其是在安旭面前。他自己也不敢去问安旭。可是又有一日,后者竟然主动向他提起。 “康童,我直到那一天,才真正明白夏文丹为何会喜欢他?” “………………” “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他的拳头落在桌上,眉头蹙成一个“川”字,“他那样艰难才能彻底脱离那样的生活,居然,居然会为了一个仅仅是替身的丹丹,就重新做出那样的选择……我自问自己也爱夏文丹,为搏她一笑,也曾挖空心思为她付出过许多,但是,我敢保证,如果当时我面临那样的处境,我不会作和他同样的选择!康童,他是个真男人!真的,我不管你们如何看待他,但我安旭甘拜下风!他值得丹丹那样为他等待!” “可是他……”康童忍不住打断安旭。 “你认为,在一对真正相爱的人面前,那些会成为障碍吗?” 那些会成为障碍吗? 今天,他也这样问来找他的程亦鸣。 “你们明明,这样的相爱,那些会成为障碍?”他看着他的眼。 “会!”后者坦然地望着他,“因为,我介意!你既已知道我的过往,也就应当明白,这些年我拒绝她的理由——我不仅,有那样的过去,我还不能……提供她能享受的很多……欢乐。跟了我,丹丹这辈子,连……做妈妈的权利……也被剥夺了……安旭,你问问自己,你忍心?你忍心看着她跟了我这样的人?” 虽然是坐着的,程亦鸣依然不住地喘息,脸如纸一般白,神情如死一般平寂。 这样的答案让安旭愕然了几分钟。诚然,通过那些资料,他了解了他的过去,了解了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是……这些事,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甚至不曾想到过。 “你……”安旭看着眼前这个五官如西方雕塑般完美的男人,甚至连问题都出不了口。 可是,后者只是平静地点头,紧紧抓着前襟的泛白的手指呈一种奇怪姿态弯曲着。 “那么多年做那样的事,现在的我,已经做不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了!”程亦鸣淡淡地笑,“甚至,我已经不能称自己为一个男人……” “别再说了!”安旭猛然打断他,“只要你是程亦鸣,丹丹都不会在意的。我知道她一定不会在意。与其让她痛苦地跟着我过着每天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你在一起,即便是‘柏拉图’。” “可是我不愿意,安旭。今天我来找你,只是把这些事情说清楚,并不是让丹丹再在我们两个之间作什么样的选择。其实你不觉得那样对她太过残酷了么?这几年来,她和她的家人都发生了太多的事,她需要一个安全的强壮的能够为她遮风蔽雨的肩膀。我认为,这个肩膀,只有你,能给!” “程亦鸣……” “你不用再说。我已经决定了。而且,这一次,我会躲得远远的……也许,永远不会再来……打扰你们的生活!” 现在,当安旭站在夏文丹家门口时,他的脑子中,似乎只回荡着今日程亦鸣的这句话,还有他那双无比坚毅的眼睛。他突然惶恐起来,甚至连已经伸出去准备按门铃的手指也缩了回来。 这一次,他还能继续心安理得地做他的安旭? 他真的能像程亦鸣说的那样,给她一个安全的强壮的能够为她遮风蔽雨的肩膀? 安旭微微地摇着头。 门,却就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就是离了婚,我们也还是朋友。难道,到一个朋友的家里来,都能让安总如此犹疑?” 夏文丹静静地站在门那边,目光与声音一样的平静。 人生一辈子,往往就是那些电光火石之间。 “我不是犹疑,我只是在想你二哥曾经的一个提议。”安旭答,抬起头来,坦然地看着夏文丹。 “什么提议?” “他说,他希望你能够出国修完你上次意外中断的课程。他说,他希望你们萧家能够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海归硕士。他还说,他希望你真正地快乐。”他点起一支烟,隔着重重的烟雾看着门那边的女人,低低地补充了最后一句。 “当然,这些,也一直是我的希望!” 第97章 居然又是一年了。 安旭滑动着手中的鼠标,看夏文丹新近发过来的邮件,不觉有些感慨。 九日: 书成待我很好。最近,我抽了个时间,把我和你,和程亦鸣的过往都说给他听了。作为一个abc,我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多少,但是,由始至终,他都一直看着我,在我忍不住哭泣的时候,他给了我最温暖的拥抱。我想,我还能图什么呢?年轻的时候看小言,总会被那些诸如“女人选一个爱你的人比选一个你爱的人幸福”的话逗得捧腹不已……经历了那么多,回过头来想那一类的话,真正是至理名言。可笑我到现在才明白,错过了那么多的好时光……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对不起,不过,九日,这一次,我还是要在这里对你说。 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可是我不是一个爱回头去看的女孩,所以,我也不会再做“如果当初……”那样的假设。只有把深深的祝福留给你,祝愿你:一切平安,还有,早日找到真正爱你的那一个人。 对了,提前通知你一声,我已于昨日答应了书成,我们会在下个月举行婚礼。有空的话,过来观礼哦。 邮件的最后,还附了一张照片。梦幻的圣莫尼卡海滩边,夏文丹牵着倪书成的手,笑靥如花。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对于他,对于丹丹,对于程亦鸣,都是! 丹丹终于找到了那个安全的强壮的能够为她遮风蔽雨的肩膀。想必程亦鸣知道,也一定会开心。而他,也终于可以不被游小优的梦魇所扰。 只要她幸福! 只要她幸福,她和谁在一起,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安旭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肺的位置立即升起一股凝滞感。连带着呼吸也似乎凝滞了。安旭狠狠地咳嗽了两声,用尽全力深呼吸了两口,似乎才缓过劲来。最近,这样的现象时有发生。有一次,刚好碰到康童在场,非要拉着他去检查,可是那个时候,夏文丹正守着他们的祖宅发着癫狂,他哪时有时间和精力管这事儿。找了个借口糊弄了康童,检查这事儿也就一直搁下了。不过最近,这样的现象似乎更频繁了些,上次打高尔夫的时候,居然那口气差点没吸上来。也许,找个时间是该去检查检查了。 安旭掐了手中的烟,按了内线电话。 “曾秘书,让康总过来一下。” 挂了电话坐下来,心里竟然有些莫名的烦躁。安旭明白,这是刚才那支烟只吸了一小半,体内对“尼古丁”的渴望远没有得到满足的缘故,手便下意识地便摸到了刚刚的那包烟。 康童进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安旭的高背椅背对着门,袅袅青烟,悠悠升腾。 “你不是说你要戒烟了吗?” 康童走过去,径直在安旭办公桌的这边站好,等着那个人转过身来。 “我这辈子,也许戒不了了。”安旭转身,摁摁灭了手中的烟,转瞬再给自己点上一支,“你也看到了,上次戒烟的结果,是现在比那时候多吸了一倍都不止。”安旭有些无奈地笑笑,“就像刚刚,烟上嘴的时候,我的确有些不舒服,就摁掉了,结果,你进来以前,我心里躁得想把桌上的东西都扔掉,连抽了两支,才好一点。真的,康童,现在没有了这个朋友,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得下去……” “安旭……” “你不用说那一套了。我都知道,你让我自己慢慢来,好不好?”安旭把手一挥,打断康童继续说下去的意图,“我叫你过来,是想问问起诉‘大老九’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你真打算这么做?”康童小心地看着安旭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别的什么来。 “你应该知道,我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材料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昨天,我和周律师研究过整个案子,我们的胜算很大。不过,我建议,你只就我们合作项目的事,以欺诈罪起诉他;至于黑社会的有关问题,我觉得……” “我受了程亦鸣那么大一个人情,说什么也得还给他。只有刹除‘大老九’团队,他的悲剧才不会再发生。我想,到那一天,他也才能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安旭说着,目光无意间在电脑屏幕上流连。那里,还有没来得及关上的电邮,夏文丹笑靥如花。 “可是,‘大老九’团队一旦彻底覆灭,乐华那边,恐怕也会……” “康童,你已经不是医生了。”安旭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所以,不要对谁都悲天悯人。有的时候,有些人自作孽,我们谁也救不了!” “安旭,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你不再考虑考虑?” 康童双手撑了桌面,试图作最后一次努力。 半年前,他应安旭之邀,辞去医生的工作,到安氏全力辅佐安旭,主要就是为了“大老九”的事儿。他利用康家在法律界的影响,为安旭找到了众多证据。可是,当真的面临起诉的时候,他才发现,为了这样一个黑社会老大,为了这么一个在他看来一点都不值得付出那么多精力的人,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铁三角”居然会土崩瓦解。对于这样的局面,他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 安旭在犹豫的时候,再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可是他没有抽,而是放在烟灰缸上,任它慢慢燃烧。等到一支烟燃到尽头的时候,他才狠狠地摁灭了它。 “明天约周律师过来,正式向法院提出起诉!”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澳大利亚某地一栋疗养院的某间房间里,刘松和程亦鸣也在谈论着夏文丹再嫁的消息。 “这下可真是衬了你的心了。你的丹丹就要成为倪夫人了。”刘松点击着电脑屏幕上那一拉一大串的消息,连看都懒得看床上的人。 “你说说,那会儿人家丹丹满世界的那么找你,人都跟疯了似的,你躲在屋后面都不愿意出来,要我,也彻底死了心了。” “是嘛?”程亦鸣撑着床沿让自己有些艰难地坐直。 “是啊。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人家对着那个大院大声地喊:‘程亦鸣,我爱你!’的样子……你居然在那后面站得住……我真服了你……” “是嘛?”程亦鸣靠着床头让自己微微的笑。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说多余的字。入冬以来,尽管刘松带着他来到了温暖的澳大利亚,可心脏上一日胜似一日的憋闷和窒息的感觉让说话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刘松还想说点什么的,可一转头,对上程亦鸣那张差不多都显了紫绀的脸,只得强忍下后面的话,端过一边的药和水,递给程亦鸣。 “吃了药,你再休息下吧。昨天**出版社给我来过电话,想买断你这几年获奖作品的独家发布权。我想征求下你的意见。” 程亦鸣右手已经拿不住任何东西。那五根手指呈古怪的姿态弯曲着,宛若一只天鹅的颈。他只用左手接了药,在刘松的帮助下,喝了点水咽下那两粒药,脸上的表情却相当平静。 “随……你吧。”只是三个字,却带起一阵粗重的喘息,程亦鸣抓着前襟,让自己歇了半晌,才接着说了句,“不过,不要……包括‘逐梦’……还有……我那些……你知道的,那些,不能发……” “好了,你知道,你再休息下。” 刘松原本还有好多的话想说,可是看见那张灰败到极致的脸,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几句。 “刘松,我……求你一件事……”又歇了半晌,原本闭着眼睛的某人突然睁开眼说。 “什么?” “如果……我希望,你能……记得,把我刚刚……说的那些……给我捎上……” 许是话说得太多,这一次说完,程亦鸣是真的闭上了眼,甚至没来得及看到刘松涨得通红的眼睛。 这已经是最近第三次听到程亦鸣提及这样的话题。自从去年他那么突然地离开夏文丹后,他的病情似乎急转直下。除了“毒蛇”发作被杨医生开的药压制下来以外,他身上其余的毛病却反扑般地进展着。到初秋的时候,被类风湿折磨了多年的他几乎已经没有办法再下床。刘松一早联系好了澳大利亚这边的疗养机构,想让程亦鸣早一点过去来。*市秋冬季节潮湿的气候根本不适合他呆,可是,他拖拖沓沓着,直到冬天才成行。到了这边,就几乎再也起不得床了。他似乎也明白自己的身体,从这个月月初起,就陆陆续续交待着家里和工作上的事儿,还让刘松一笔一笔记下来。 只一人,他从来不曾单独提及。 第98章 夏文丹! 刘松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发着抖。如果现在手上有把刀,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刺向那个名字,可是,他没有。 他忽然非常痛恨自己八卦的那张嘴。 如果,如果不是他在网上看到这则消息,又“大嘴巴”地第一时间告诉程亦鸣,他不知道,那个此刻昏睡过去的人是不是还会像现在这般大事了了可以安然离去的淡定。 她不安好,他便牵挂。即使,活得如此之痛苦,他也愿意继续苦苦地熬着撑着,只为看到她能真正幸福。 她的幸福——便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根柱子。 是他,是他亲手砍断了这根柱子! 昨天,是他亲口告诉他,她一切安好,她将再为人妇,她幸福安宁,她笑靥如花! 于是,他终于可以平静地离去…… 这样的想法突然让刘松万分的惶恐,他奔到程亦鸣床前,狠狠地推了推他。 “哎,快醒醒……” 那张死灰一般了无生气的脸突然让他更加的害怕。他伸出手,小心地放在他的鼻孔下面,却突然看到他的眼睛睁开了。 “你……干嘛?”程亦鸣微微地笑着,他示意刘松把床稍稍摇高了些,“我现在……还不会死……我要当……舅舅了……” 刘松这才想起,他们临走前,程亦鸣曾经去看过程亦佳。回来的时候,开心得不得了,说是佳佳怀了孩子,四月初要生了。刘松知道,当年程亦佳曾经与乐华有过一个孩子。也是因为这个,程亦佳顺利地嫁给了乐华。可是婚后不久,因为一次意外,佳佳就流了产。这几年来,一直不曾再怀上。这不仅成为乐华继续在外寻花问柳的借口,也成了程亦鸣心上除了夏文丹外,最大的一个牵挂。 程亦鸣太喜欢孩子了! 刘松一直都记得,有一次在欧洲参加巡展的时候,他们在街头碰到一个与自己的妈妈走失的5岁孩子。程亦鸣硬是冒着可能迟到的危险,带着那个孩子找到了自己的妈妈。他永远都记得孩子被自己的妈妈领走时,程亦鸣看着人家背影时的那种眼神。 羡慕渴望无奈的眼神! 如果这辈子注定他当不了爸爸,也许,能当舅舅,对程亦鸣而言,已是最大的慰藉。 程亦鸣的春节是在澳大利亚过的。他住的疗养院华人甚多,除夕夜,也同中国家庭一样,聚在一起包了饺子。虽然没有烟花放,却刚好碰上了流星雨。程亦鸣在刘松的扶持下,坚持着站在疗养院的坝子里,等待最亮的刹那经过。 因是除夕,他们这一片又是华人聚集区,虽已是凌晨,四周不曾熄灭的灯,却把天空映得如同白昼。程亦鸣微微低了头,双手合十抱在胸前,虔诚得如同一个清教徒。 “来啦来啦……”四周一阵喧嚣,连刘松也跟着兴奋起来。可是他扶着的身侧的人,却依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甚至,连半闭的眼也紧紧地闭上了。 流星只是瞬间,转眼间,天空便已恢复宁静。四周的人三三两两相携回家。只有刘松扶着程亦鸣依然站在那里。而后者,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些许僵直地站立着。 “亦鸣,我们回去吧。”刘松轻轻拉了拉程亦鸣的衣袖。 程亦鸣慢慢抬起头,睁开眼,却没有点头。 “再陪我站一会儿。你看,天空多美丽啊,我以前,都从来没有发现过……” “亦鸣……”刘松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一句话出口,再也说不出下半句。 “刚刚,我许了个愿……” “你不要说!”刘松突然蛮横地打断程亦鸣,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诧,他看着程亦鸣有些惊异的脸,搔了搔头,放低了声音说,“我……我的意思是说,许的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程亦鸣淡笑。 “我自己还能看多久?我只不过想告诉你,让你帮我看着,看看我的愿望是否能实现……” “亦鸣……” “他们都说,只有在流星飞过头顶的那一刻许愿才最灵验。所以,刚刚我一直摆好姿势,反反复复念着同一个愿望……你知道,我的运气一向不太好,不这样,我怕又错过了……”程亦鸣忽然笑得很开心,“老天这次待我不薄,我很成功地许了愿。刘松,你一定要帮我记住,好好地帮我看着,我的愿望就是……” “我不管!我一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你的愿望我更负不起责,你自己好好地守着看,我不管!”刘松别开头,不敢去看程亦鸣的脸。 “我只希望……你们都会好好的,永远生活得……幸福美满!” 大年初二,还在节日氛围中的*市人民被一段新闻引爆了眼球。 安氏地产总经理安旭向法院正式控告“大老九”黑社会集团! 在*市,“大老九”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名义上,他的集团从事文化娱乐产业,也投资了大量*市灰色的产业,像夜总会高级会所洗浴中心,暗地里却是*市最大的黑社会集团,操纵了*市乃至*省的黑社会产业链。这么多年,靠着“黑白”两道犬牙交错的关系网,“大老九”在*市呼风唤雨,不知有多少人曾明里暗里报案投诉,结果却不了了之。而这一次,公开控告他的人竟然是安旭——安氏地产老总,安志明的儿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安家的背景,这次的案子进展特别快。3月初,法院便进行了第一次案件审理。由于原告方安氏地产出具了大量“大老九”集团涉黑证据,整个案件的进展也特别顺利。“大老九”等人已被公安机关正式羁押,连g省乐省长的儿子也因涉及与“大老九”等人有生意上的密切往来,被公安机关连续三天叫去“问话”,旗下财务公司娱乐公司也被暂时查封。 “你真的要做得这么绝?” 乐华终于从公安机关出来的时候,给久未联系的安旭打了个电话。 “自作孽,不可活!” “算你狠,安旭!” 乐华到家的时候,程亦佳正卧在“贵妃床”上看电视,夸张的肚皮挺得老高,面前的茶几上,零食水果残渣堆了一桌面。 “我说你就不能收拾收拾?”乐华一屁股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脸黑得要滴出水来。 程亦佳一边啃着桔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儿子不能累着。那天你也听到了,医生要求我静养。” “静养是你这样的?静养还能大小店铺逛遍?” “不就花你两钱儿吗?至于这样拐弯抹角地说吗?”程亦佳的目光始终落在电视屏幕上,连正眼也不曾给乐华一个。 “程亦佳,你可别太过分。我告诉你,lz心情不好,别来惹我。”乐华看着屏幕上那纠缠不清的商战精英们,声音忽地提高了几分。 这场景要搁在以前,程亦佳免不得就噤了声,合着乐华的意,也就偃旗息了鼓。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程亦佳肚皮里怀的,可是乐家的嫡亲孙子。上次b超结论已经说了,是双胎——一胎俩!这让几代单传的乐家兴奋不已。就连一贯对自己不冷不热的乐华也对自己上心了些。所以,现在,“程女神”才不会管他“乐大爷”的扑克脸呢。 程亦佳撑着“贵妃床”的扶手,慢慢坐起来。 “你心情不好?我还不好呢。你的金卡被银行冻结了,昨天连那个包都没买上。好在是熟人熟店,不然,你乐华丢得起这个脸,我程亦佳还嫌碜人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那样大手大脚花钱?你是生怕你老公进不去是怎么的?”乐华也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我不花钱?当初,你不就用了那么点东西吸引我吗?不是为这个,我嫁给你?你也不自己惦量惦量,以我这模样,比你好的谁谁谁不能嫁啊?” “就你?”乐华上上下下打量了下面前的女人,忽地笑了,“这卫生间和衣帽间,可都有四面平整的大镜子,我建议你没事儿的时候,自己好好去照照。就连那被黑人穿过的破鞋——夏文丹也好歹有两个人争。你?要不是我乐华,说不定早上哪只‘鸡笼’去了……” “乐华,你嘴巴放干净点!”程亦佳往上走了一步,挺起的肚皮几乎顶到了乐华的胸前。“我就算是只‘鸡’,也比你连‘鸭’都不要的女人都追不到强。你别以为我不说就什么也不知道。你当年口水滴答地跟在人家夏文丹屁股后面跑,可人家就喜欢我哥那只‘鸭’,就不给你正眼,你能怎么的?” 乐华原本是怒气冲天的。可是程亦佳的话带给他的,更多的却是震惊。 “你,你,你刚刚说谁呢?你哥是什么?谁是‘鸭’?” 程亦佳这才发现,自己在盛怒之下居然说走了嘴。她立即闭了嘴,转身想走。可是臃肿的身材限制了她活动的范围。乐华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告诉我所有的事,美国的那座别墅我立即过户到你名下!” “你说真的?”那栋别墅一直是程亦佳梦寐以求的东西。她用了不知多少方法,乐华也不曾同意将它过户到她名下,没想到,就她哥那点破事儿,居然还能换这么大个东东。她物质化的脑袋迅速对这事儿进行了评估。 “好,成交!” 第99章 番外:两个人的自述 (一)程亦鸣 我妹妹一点也没说错,我就是一只“鸭”,地地道道的“鸭”,最下贱的“鸭”! 所以,当年终于有机会离开**从事摄影的时候,刘松建议我用一个英文名字,我几乎想都没想,就告诉他用“dark”,——一只永远见不得光的“duck”! 有的时候,人总是为会自己找很多很多理由,为自己的坏为自己的堕落为自己的一塌糊涂。其实,到后面,也就不用了。坏着坏着就习惯了,堕落着堕落着就认同了,一塌糊涂着一塌糊涂着就真的糊涂了。 我想,我就是这样的。 当我身上的伤被“老八”治好的时候,我开始在**夜总会正式“上班”——因为,不“上班”,我难受我恼火我生不如死。从醒过来开始,我的身体就不再像是属于自己的。它会变着方儿的折磨我。一会儿,似万蚁噬心;一会儿,似烈焰焚身;一会儿,似搔骨挠筋……我根本再也没有办法产生其他的思维,我全副的精力全部用在如何让自己的身体不那么难受上面去了。我想“上班”,我只想“上班”!因为,只有“上班”,那难受之源才会不断地有着落,我的身体才会稍稍地舒服一点。 刚开始“上班”的时候,我是闭着眼睛的。我实在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自己。为这,我没少被老罗“教育”。等到时间长了,用不着他再“教育”,自己也就习惯了。习惯睁着眼睛看自己,看最肮脏的自己,看自己扭动着身体,竭尽全力地“上好班”。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真的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吃饭“上班”,再吃饭,再“上班”……我甚至连自己工作的地点——床,都舍不得离开。没有人的时候,我喜欢躺在那里,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出风孔——出风孔的另一边,是外面。 我已经记不清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了,我也不知道那一刻是白天还是黑夜。对我而言,白天抑或黑夜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时候,眼睛看得发酸的时候,那个孔便会变大,渐渐生出五官来。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尖,薄薄的嘴唇,浅浅的梨涡…… “我就喜欢画地图。以后啊,我要天天在上面画地图。不仅这里,还有你的手你的脖子你的脸……” “即便那个人考上了重点高中,她也还要考大学,大学毕业了还要考硕士博士后……她还会有好多好多做不上来的题,她需要程亦鸣一直辅导一直辅导,总之啊,就是这辈子了!”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我终于又看到了那张笑脸又听到了那些呢喃。那一眼,我会笑,我会掏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然后,闭上眼睛,想像那张脸在眼前无限扩大……只有那一刻,我的身体属于我自己,我的思维属于我自己。然后,一般那支烟燃到尽头的时候,我的身体便会准时提醒我,我又该“上班”了。 日复一日…… 这样的生活大约持续了一年,我已成为**夜总会的“台柱”。因为,我特殊的身体让我可以为**夜总会挣更多的钱。我不知道爸爸欠他们的债是否已经被我还完,我早已不关心这个问题。还完又怎样?我还离得开这里么?我还离得开“老八”给的药么?那个药,可以让我在闲暇的时候,身体平静下来。让我每天至少可以有那么一点时间对着那个出风孔想想那张笑脸想想那些呢喃。我根本不敢想像没有那个药我会怎样。 可是,有一天,我的妈妈来了。 那是我的午饭时间。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是在床上完成我的三餐的。有时,忙不过来的时候,两餐合成一餐也是常有的事儿。为此,老罗专门为我请了一个人服侍我。那一天,我的妈妈替代那个服侍我的人走了进来。 “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吃。”那时,我正在每天的照例发呆,隔着青烟袅袅,我甚至没有看到她。 “亦……鸣”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僵硬着头转过去时,才想起自己的□什么都没有穿。我慌乱地想拉过身侧的被子盖上自己,却怎么也拉不到。 妈妈已经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 “我苦命的儿啊……妈妈对不起你……” 那是我离家两年多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亲人。我是那么贪恋妈妈身上的味道,我是那么渴望妈妈的怀抱。可是,我呆不了! 因为,我的身体竟然又有了反应。“老八”用在我身上的药,让我的身体对触碰异常的敏感。我的喘息粗重起来,我甚至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条“毒蛇”的蠢蠢欲动。 “不!”我拼命挣扎着推开自己的妈妈。她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我看得出来她摔得不轻,可我连扶都不敢去扶! 妈妈再爬起来的时候,泪水已芘了整张的脸。 “你不要再来了,妈!”我挣扎着往床的里端挪了挪,头别向一边,“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有人服侍,好吃好喝……你不用担心。” “亦鸣!”妈妈往前跨了一步,想来抱我。 我惊恐地缩到床的角落上。 “别过来,我……身上脏!”我叫,“求求您,别过来。求求您,别再来了。您就当……从来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 “亦鸣……”妈妈在我的床前站了很久,除了这声呼唤,什么也没有再说。 她最后是被刘松拉走的。她后来真的没有再来过。因为,回去以后不久,她就得了癌症,过世了。 第100章 (二)刘松 我不知道程亦鸣的妈妈是怎么找到我的。可是,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决心帮她这个忙。她是那么的瘦削,那么的无助,那么的绝望。 我买通了老张,让他把给程亦鸣送饭的时间空了出来。其实,自从程亦鸣心甘情愿地为老罗挣钱以后,他们对他的控制已经很松了。我顺利地带着她去了程亦鸣那里。我告诉她,她最多只有半小时的时间,她千恩万谢地进去。 可是,她并没有呆到半小时。不过20分钟,她已经出来,比进去时更加失魂落魄。她什么也没有说。只在最后下车的时候,给我说了一声“谢谢”。 我没有再见过她。可是,后来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帮助她见到程亦鸣,他的苦难是不是会少一些。 程亦鸣在见过她妈妈之后,开始使用安眠药助眠。说实话,做他们这一行的,因为工作时间的关系,很多都有失眠的症状,但并非严重到要靠安眠药。而程亦鸣却不行。自从见过他妈妈,没有安眠药,他似乎再也睡不着。接着,他自己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一个偏方,每每发作的时候,他就会跑到夜总会背后的小池子里,把自己全身浸进去,任由自己在里面挣扎。 “刘松,我不能让妈妈那样愧疚。我不能让自己沉沦!”冬天,他浑身冻得乌青,却一脸坚定地对我说。 我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偏方到底有多大作用,可是,这样的日复一日让他的身体逐渐糟糕起来。他染上了很严重的类风湿,也因为这个,他的心脏和肺也渐渐地坏了下去。可是,他正是“当红”的时候,老罗哪里会因为他身体差一点就放过他?他一边示意“老八”研制更多可以让程亦鸣兴奋的药用在他身上,一边给程亦鸣安排了更多的“工作对象”……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年多,也许是因为程亦鸣终于还清了他爸的债务,也许是老罗眼见着他再也没有榨取的空间,在他把生意完全交给“大老九”之前,他终于放了程亦鸣自由。 然后,我陪着他去了菲律宾。那个曾经传闻可以彻底医治程亦鸣“病”的地方。 可是,没有用。 我们几乎拜会过所有这方面的专家,他们在给程亦鸣彻底检查过之后,得出的结论却惊人的一致:“老八”曾经对他用过的药份量太多,种类太繁,再加之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已经禁不起其他药物的刺激,所以…… 所以,他不得不每日忍受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折磨。 可是程亦鸣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论。他对我说,他要一份全新的生活,他要重新好好地做个人,他要,让他的丹丹不会因为爱过他而觉得耻辱。 所以,每每发作的时候,他宁愿让我把他的手脚全缚上,也不愿意用医生给他开的能缓解他痛苦的药。他甚至继续让自己的身体泡在冰冷刺骨的水中,直到晕眩。 我不知道是他的意志力感动了上苍还是那种浸泡法真的发挥了作用,一年之后,虽然不曾根治,但至少,他体内的那条“毒蛇”不再是日日发作。他利用那些闲暇,开始捣鼓起相机。 “我要做个摄影师!” 有一日傍晚,他突然对我说。 我莫名惊诧。 “其实,我是个懦夫。”他坐在院子里,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他淡淡地笑着,“像我这样的人,早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可是我却没有这个勇气……” “亦鸣……”我叫。 他继续笑着:“刘松,我舍不得。你不知道,我舍不得……”他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两口,“我有好多好多的东西抛不下……” 他突然停住,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那支烟燃完,他才悠悠地说:“所以,我得做点什么,至少,让自己不那么讨厌自己……这个世界多美啊,我得,抓紧时间,好好地……把它记录下来……” 我什么也没有问,我只是按他的需要为他准备好了一切的器材。 他并没有立即开始他的摄影,而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个月。在那一个月中,他没日没夜地做,甚至连“毒蛇”发作时,也不停歇。他做了大大小小很多飞机。有木刻的,有塑胶拼装的,有遥控的……大小各异,形态不一。 有一天,当他给一架“空客”模型上好最一道漆时,他突然久久地看着桌上那一堆大大小小的飞机。 我听到他说:“丹丹,三哥总算可以对你,有一个交待!” 他把那些飞机分门别类地打了包,然后,一起交到我的手上。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他突然停住,抢过那些包裹,“刘松,你不用替我保管,帮我销毁掉就可以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他手中依然拿过来。 我把那些东西好好地藏在一个地方,一个连程亦鸣都不知道的地方。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把它们交到该交的地方去。 程亦鸣虽然没有说,但我知道,是给那个叫“丹丹”的女孩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却不止一次在程亦鸣被“毒蛇”发作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从他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可是他一旦清醒,他从不会提。他只会站在窗边,面朝一个方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我真正看到这个叫“丹丹”的女孩,是在程亦鸣声名鹊起的很久很久之后,像一只狗一样,远远地瞅见了一眼。我真服了程亦鸣,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刁的角度,居然能让他拍出那么好的片子。 着白裙的姑娘,掩在郁郁葱葱之中,漾起寂寞的秋千…… 我不知道他站在那个角度拍了多少关于她的照片。可是,真正装成两个相册的时候,我发现他居然连一次都不曾打开。 “她很美,是不?” 有一个傍晚,他在照例偷拍之后,突然问我。 我点点头。 “她美得如同一个梦……”他忽地笑了,“刘松,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她,还能用相机记录下她的美,这辈子,我已经值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养成了在*市,就会去人家后院山坡的那个习惯,不管她在不在。 他最后一次站在那里看到她,偷拍她是在我们决定去澳洲以前。 那是个下着雨的午后。 那样的天气对他而言,本就是个煎熬。我不知道他那天发了什么疯,非要我扶着他去那边。我苦劝无果,只得照做。临走,他还让我带上了相机。 到达那里的时候,因为下雨,后山坡有些微微的润。程亦鸣靠着树才让自己站直。他吸完一支烟后,突然让我把相机递给他。 我踌躇着半扶着相机递给他。事实上,因为手指变形得厉害,他已经大半年不能再照相。即使现在我托着相机,他的手依然抖得厉害。可是他还是熟练地对焦,聚光,摁下快门。 大约拍了十来张,他才疲惫地把相机还到我手上。 “我们走吧,”他说,声音无比疲惫,目光无比空洞,“也许,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到这里了……” 我还来不及搭腔,突然发现他空洞的眼神蓦然间换了颜色。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就看到了她——夏文丹。 她站在那架秋千面前,任细细密密的雨冲刷着自己。 “程亦鸣,我爱你!” 突然之间,夏文丹尖锐的声音传过来。她如同疯了一般,狠命地推动那个秋千架,一遍又一遍地叫。 “程亦鸣,我爱你!” “程亦鸣,我爱你!” 我猛然回头。 那个被呼唤的对象已经顺着那棵树滑了下去。他的脸如死一般灰白,带着明显的紫绀。他的嘴微张着,却明显地吸不上气来。他变形的手指紧紧地抠着地面,抠得那样用力,以致湿润的地上已经被他抠出深深浅浅奇形怪状的几个坑来。 我焦急地跑到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摸出他常用的药来,他只是死命地摇头,示意我不要出声。 那边的喊声终于小了下去。余下的,只有断断续续的抽咽,合着淅淅沥沥的雨一直回荡在我的耳畔。 程亦鸣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依旧紧紧地抠着地面,空洞地望着夏文丹的方向。 “这么多年,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不要我?可是,就连这个,你也不愿意给我……程亦鸣,我恨你!” 她的人已经看不到,可声音却清晰地传过来,一字一顿,余音缭绕…… 我不敢动,我甚至不敢去看身侧的人,只感觉他颤抖得厉害。隔了好久,我才听到身侧的声音,嘶哑而苍恻。 “麻烦……扶我下,刘松。” 我慌慌张张蹲下去,手刚一接触他的身体,他整个人就基本上倒在了我的身上。 “对不起……我站不住……”他喘得很厉害,嘴唇紫得跟茄子一般。 我慌乱地想找他随身携带的药,他却死命地抓着前襟不住地摇头。 “亦鸣,你别这样,你不要折磨自己,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我一边颠三倒四地说着话,一边想继续自己刚刚的想法。可是,身体忽地一松,那个倒在我身上的人狠狠一抖,一滩热乎乎的东西滴落在我手上。 “亦鸣……”我看着那滩红,想伸手抓紧那个已经开始滑落的人。可是来不及了,他的身体,如风中秋叶般倒下去。而血,还在不停地,从他茄子一般的唇中涌出来。 第101章 雨,终于下了下来,淅淅沥沥的,打在玻璃上,清脆作响。 安旭猛然推开窗玻璃。 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天,灰蒙蒙的。即使下着雨,远山仍然隐隐绰绰。安旭狠狠地吸着手中的烟,有些神思恍惚。 “你又在想什么?”康童拿着个文件夹站在桌前,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没什么,好久没下雨了,我在看雨。”安旭转过头来,淡淡一笑。 “这是你要的乐华公司那边的账目。我刚刚已经和财务部门的人评估过了,如果账务公司被永久查封,他的资金链一定会断掉,破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康童把文件夹递过去,小心地看了看安旭的表情,“安旭,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 安旭把手中的烟头狠狠地在烟灰缸中来回几次,才慢慢地说:“不禁刮骨之痛,焉知新肤之喜?” 3月底,法院对“大老九”本人及其集团黑社会性质犯罪进行了不公开审判。“大老九”本人因组织领导黑社会集团扰乱社会公共秩序等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其集团相关核心成员也相应受到了惩处。 听完判决走出法院的时候,安旭看到了乐华。后者嘴上叼着根烟,眼里满是阴戾,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 “安旭,恭喜如愿以偿。” “乐华,我希望你明白……” “不用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圣人的嘴脸。”乐华根本不等安旭说完,一挥手,“你别以为弄两个臭钱出来就能让我原谅你。我乐华永远都会记得,是你安旭让我倾家荡产,名誉扫地。我是跟大流氓大黑社会头子一起做生意了。那又怎么样?有罪吗?人家至少还比你这个所谓的正人君子来得坦荡。安旭,这笔账,我会记住,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连本带利讨回来!” 仅仅过了两天,因为和“大老九”黑社会集团的瓜葛,乐华集团宣布正式破产。乐华在当天深夜,扔下待产的程亦佳,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旭是接到医院的电话赶去看程亦佳的。 “对不起,因为联系不上病人其他家属,只找到您的电话……”产科医生本是康童同学,跟安旭也算半个熟人,见他赶到,忙着解释自己打电话的缘由。 “没事。我和她哥哥老公都是熟人,也算她半个亲属。她情况怎么样?” 产科医生低下头。 “对不起,安总,我们已经尽力了。病人因一胎畸形引发大出血,虽然我们全力施救,也只保留下其中一个胎儿……” “那孩子的母亲……” “您可以进去见她最后一面……” 程亦佳平躺在床上,脸比纸更白。 “亦佳,亦佳……”安旭轻唤。 程亦佳很勉强地睁开眼。见是安旭,微微地颤了下。 “安总……” “你要坚强点。你的女儿还等着你……” “女……儿……”程亦佳的目光开始涣散。 “对啊,你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跟你一样……” “可……是,我……不是……一个……好……”程亦佳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奋力抓住安旭的手,“对……不……” “起”字没有出口,她的手已然松开。 “程亦佳,程亦佳……” 安旭不断地按着叫人铃,医生护士们顷刻间冲进来。 “安总,她……已经去了……” “乐华,你tmd的真不是个人!”安旭一拳砸在墙上,瞬间像想起什么似的,摸出自己的电话。 “康童,从现在开始,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你尽快把乐华给我找出来。越快越好!” 康童还没来得及委托征信社完成安旭的任务,乐华却冲他们丢了颗“原子弹”。 程亦佳去世后的第三天下午,国内某知名娱乐记者在自己的微博上爆出了一条“猛料”。 【据知情人士透露,几年来蜚声中外的知名摄影师dark.peng原是一名“午夜牛郎”……】 这个记者,一贯以信准料猛笔刁闻名于世,加之又涉及名人,不过几个小时,这条微博便被迅速转发,等到安旭在自己办公室里看到的时候,微博的转发数量已经超过10万。该记者顺势而为,又在自己的空间中,对微博所述事实进行了详尽描述,甚至,连程亦鸣几年来在各家医院的就诊记录的影印件也附录在文中。 【不少报导对他的作品赞叹备至,称其用最原始的光圈最深刻地剖析了人性,称其为摄影史上最有天赋的摄影师。原来,这天赋竟然来源于床上,这人性剖析的灵感竟然来自于最广泛深刻的人员接触……】 安旭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些图片和文章末尾的这段话上,握鼠标的手微微发着抖。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曾秘书,让康总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康童进来的时候,安旭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紧握鼠标,目光投注在面前的屏幕上。 “我需要一个解释。” 声音自屏幕后幽幽地响起。 “为什么我要求你即刻销毁的东西会到了**的手中,现在……还网络微博满天飞?” 安旭提高了声音,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 “康童,关于程亦鸣的事,我要听你的解释!” “我只是怕……你还需要……所以……” 康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所以,你就没有销毁擅自留下,还把它给了乐华?”安旭已从桌子旁边走过来,一步一步逼近康童。 “我……没有……” 康童再退的时候,被后面的沙发硌了下,一屁股就坐在了沙发上。 “我没有拿给他。可是,可是……一个月前,他到我家去过,碰巧看到……”康童的头低下去,猛然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来,“可是,我发誓,我没有拿给他,那些资料一定还在我家的书柜里的。真的,安旭,你信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安旭退回去,给自己点上一支烟,“也许,命中注定,一切就该这样。我现在,只希望,丹丹什么也不要看到,什么也不要知道,好好地安心地嫁给倪书成……” “我,我立刻去想办法。”康童站起来,慌忙地应承,“我会通知知名网站……” “没有用的……”安旭疲惫地挥挥手,“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102章 一周后的早晨,安旭收到了夏文丹寄过来的结婚喜柬。 几乎就在同时,他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居然是夏文丹。 “收到我的请柬没?” “刚收到。” “你一定要来哦。”声音平静而淡定,有一种安旭说不出来的味道。 “丹丹,我可能……”安旭的目光投向屏幕上一点一大串的“昨日绯闻续”,犹疑着。 “我不管你有什么事。如果你不来,我会恨你一辈子!” “……………………” “你是不是有点怕见到我?又有点不想见到我?”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清晰,却带着安旭不熟悉的感觉。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可是心跳得莫名的有些快。 “别胡说。我这边刚好有点事,也许我不能亲自过来。不过,我一定会给你准备最好的礼物送过去,我……” “我什么时候办婚礼?”那边突然打断他,“哪一个月哪一天,什么时候?” “这……” 安旭这才发现自己犯了多大的一个错误。他竟然还没有来得及看内容。刚刚,他的目光只是在那粉色的信封上停留,只是看到寄信的地址来源于洛杉矶,他便已经毫不怀疑地知道信的内容。可是,他没有拆封。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夏文丹的电话来得太快,还是从心理上,他根本就抗拒去拆那封信。 “安旭。你果然和我猜的一样。你根本就还没看过我的请柬吧?连我什么时候举办婚礼你都不知道,你就急着说有事来不了,让我不得不怀疑一直以来,你大气的形象啊……”夏文丹轻笑了两声,“安旭,你老实回答我,我再婚,你是真的祝福我?” 一口烟进去,生生地滞在胸前,有两三秒钟,安旭竟然吸不上气来。肺那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顶得厉害。 这样的沉默被夏文丹完全理解成了另一种含义。 “怎么,被我说中了重点?”夏文丹继续轻笑着,“你原就不是一个大气的人,何必要让自己这么辛苦地扮‘影帝’?” “丹……丹……咳咳……”安旭让自己狠狠地咳嗽地两声,似乎一下子就打通了肺上的那点窒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真的……” “不用再解释了,等你看过请柬,我们再聊,好吗?” 电话“嘎”然而断,断得安旭莫名其妙。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可是,他说不上来,心跳得厉害。他下意识地撕开那个粉色的信封。 一张黑色的请柬飘然落下。 黑色?! 心中的不安在扩大,安旭有些颤抖地打开那张请柬。 红色的大字触目惊心。 托您的福,婚礼取消了!!! 安旭花了一分钟,才彻底让自己明白过来。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按下回拨键。 电话一片忙音。 几乎是同时,门悄然而开,一身风尘的夏文丹就那样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你好,安旭,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 菲律宾的春天炎热干燥,却是程亦鸣比较舒服的一个季节。下不了地的关节因为干燥渐渐好了点,连不听话的心脏似乎也跳动正常了点。天气特别好的时候,程亦鸣甚至可以在刘松的搀扶下,挪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这一天,太阳出得特别早,惯常的“晨僵”也似乎因为这份高温缓和了许多。程亦鸣撑着床沿让自己坐起来,想着一会儿刘松来了,商量着让自己出门走走。 可是,这一天,刘松竟比平日晚了许多。太阳老高老高的时候,才一步三挪地进了门。 “你啥时候变瞌睡虫了?”程亦鸣盼了一上午,脖子都伸长了,才好不容易看到刘松,忍不住打趣他。 刘松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的笑。 “我……我昨晚上网……睡晚了……” “什么新闻这么吸引你?” 程亦鸣也就那么随口一问,自己已经撑着挪到了床边。 “也,也没……没啥……” 刘松结结巴巴地答着,一边习惯性地走到床边去扶程亦鸣。 程亦鸣原本并不在意,可刘松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有些反常的反应却不得不让他多了个心眼。他反手一把抓住刘松的手,触感冰凉,竟是比他的手还要刺骨。 程亦鸣一凛,抬头便问:“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这一问,已不似刚才那般玩笑,脸上多了一分郑重。刘松越发慌乱。一面拉了程亦鸣的手,一面摇头。 “啥……啥也没有……”刘松低了头,想继续扶程亦鸣起来。 “刘松,你骗我!”程亦鸣一把甩开刘松的手,语气越发郑重。 “你每次撒谎便会结巴。不管怎么变,多少年了,这个毛病却一直改不了。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亦鸣……” “说!” “网上……网上……” “网上有什么?” “有……你的事……” 程亦鸣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他深呼吸了两口气,尽量平静着自己的声音。 “关于什么?” “关于……关于……你以前……” 室内突然沉默了。除了粗重的喘息,什么声音也没有。 “能……让我看看吗?” 不知过了多久,程亦鸣才突然说,声音喑哑,带着股子坚毅的悲凉。 “亦鸣……”刘松无奈地抬起头,一眼就对上面前的那双眼睛。萧索而苍恻的眼睛。 “你别往多处想。md,我看就是个无良记者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在那儿瞎写,无非是些捕风捉影加估计……我估摸着一定是本月定额没完成,以为顺手抓着个大题材,于是冲着完成任务去了……” “那你怕什么?又瞒我干嘛?你早该把它拿来给我看,让我也好开开胃多吃一点饭。” 程亦鸣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和着那些淡定得让刘松心里发毛的目光,竟生生逼得刘松无路可逃。 “亦鸣,算了吧……” “你不拿,我自己去附近的网吧查……”一阵熟悉的窒息感涌上来,程亦鸣不得已一手撑了床沿,一手抚向前胸。 “亦鸣,你别着急……”刘松看着眼前的人连脸色都变了,急急冲上去,拿起他常用的药,“你先吃药,我马上去拎我的笔记本过来……不过,”他顿住。 “什么?” “你得答应我,无论你看到什么,也不要激动。就把那些当个屁!” 程亦鸣闭了下眼,算是答应。 第103章 “安旭,你难道没有什么需要向我解释的?”夏文丹在安旭桌前站定,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安旭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撑着桌沿坐下去,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我一直不知道,你原来……有窥探别人**的爱好。”夏文丹站在那里,手紧紧地抓着桌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力量,让自己镇定。 安旭依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狠狠地吸着嘴里的烟,苍白着脸,不断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 “说实话,即使我没有爱过你,我也一直敬重你,感激你,把你当成自己的哥哥一样。我甚至想,也许我们做不了夫妻,也会是世界上最好的异性朋友,这份友谊可以一直保持到……我们生命的终结。可是,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些,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你的心思我根本从来就没有看清楚过。” 泪忽地涌上来,猝不及防地。夏文丹根本不去管,她只是看着面前的那张脸。那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它看上去平静而淡定,除了有些异常的苍白,它跟平时,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的平静…… 夏文丹撑着桌面的指尖狠狠地发起颤来,颤抖迅速蔓延到全身,连带着声音也一起发起抖来。 “你恨我,我知道,你一直恨我。因为从小到大,你安旭都是天之骄子,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件事上失败过。你要的东西,只有别人精心准备送到你手中,断不会万般主动争取了还得不到。我想,你人生在世这么久了,可能只有一件事是不如你的意的。”夏文丹故意顿住,看了一眼安旭。后者似乎专注于手中的烟上,连头也不曾抬。 “那——就是我。我不爱你。从小就不。尽管你用尽了方法与手段,甚至有那么一段,我也的确被你感动……可是那不是爱,到最终,我也没有爱上你。所以,你恨我,是我让你辉煌完美的人生蒙了尘。可是,你冲我来,有什么事你冲我来。是我不爱你,是我让你蒙羞,跟其他人无关。你凭什么要去针对一个无关的人,凭什么处心积虑地对付他,凭什么要这样去狠狠地害他……安旭,你真无耻,真可怕,真坏!” 夏文丹抖得厉害,根本无法再继续下去。可是,对面的人似乎根本无动于衷,依旧按照既有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抽着手中的烟。 “我曾经对你是愧疚的。你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头。我甚至每天晚上祈求上天,能够让你早日找到一个真正懂你爱你珍惜你的好女孩,陪你走过余下的人生。可是,现在,这些,我都要统统收回。安旭,你不配!我直到今天,才知道,你是如此心机之深的一个人,你好可怕,我真后悔自己认识你……” 安旭的烟终于燃到了尽头。他低头狠狠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中。又过了好久,才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对着夏文丹。他叹了一口气,悠长而深邃。他开口,平静而苍远。 “是吗?你是这样想的?” 如此的平静,如此的淡定,不辩解不说明不解释不逃避,反而让夏文丹深深地迷惑了。她的心中猛然跳动着些什么念头。可是,只一瞬,看到网络上那些信息时的惊诧,接到乐华电话时的悲愤全压上来,把那些刚刚抬头的念头狠狠地压下去。她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 “是的,我就是这样的想的。因为,你根本就是这样的人!” “是乐华告诉你的吧?”安旭重新低下头,给自己又点了一支烟。 “你不用管是谁告诉我的,我只问你一句:那些资料,是不是你叫人调查的,是不是从你这里拿出去的?” “………………” “说话呀。如果你说不是,我也许会选择相信。因为,在我的心中,你不会那么坏。只要你说,我会相信。你说话啊,安旭……” “对不起……丹丹……” “真的是你?!”夏文丹松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你……真的,是好可怕的一个人……我居然会嫁给你,和你生活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好可怕……” “丹丹……”安旭捏着烟的手指也在发抖,他似乎想站起来,可是身体动了一动,却始终没有成功,“你和书成……” “没有了,没有婚礼了,什么也没有了。”夏文丹猛地打断他,“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没心没肺吗?你以为我在知道了这些消息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嫁给另一个男人?你以为我在经历了你这样的男人之后,还有信心开始另一段婚姻?我不敢,安旭,托你的福,我怕书成会是第二个你。” 她往后再退了几步,已经退到了门边。隔着远远的烟雾,安旭的脸越发模糊起来。她拼命地摇头。 “安旭,我还是要谢谢你,不是你,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程亦鸣的那七年,我不会知道他一个人吃了那么多的苦。我只知道,我一直苦苦寻找的答案终于有了结果。所以,我要谢谢你。我终于可以和我爱的人,心安理得地呆在一起。” 门“砰”然关上。 只过了不到1分钟,门又被悄然推开。 “丹丹,我……”安旭猛地抬头,却只看到了站在门口,神情慌乱的康童。 “你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她?”康童一步一步走过来。 “怎么……解释?有些……原本就是事实。”安旭把抽了一半的烟摁灭在烟灰缸中,手抖得厉害。 “安旭,你怎么了?” 到底是医生出身,康童一眼就发现面前的人不对劲。他的脸苍白得几近透明,额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没拿烟的那只手没在桌下。 “是不是胃又痛了?”康童一闪身,便到安旭近前。 他的那只手狠狠地抵着上腹,人的整个上半身已近佝偻状。 “不要这样用力,你那胃,受不住的。”康童冲上去,想拉开安旭的那只手,却一个不防,被那手一带,自己的手反而也加力抵了上去。 触手所及,那里汹涌翻腾,正中一块,冰冷似磐石。 “我……好难受,康……” 一句话没说完,已有血丝顺着安旭的唇角流下来,细细弯弯,触目惊心。 第104章 刘松拿着报纸进去的时候,程亦鸣坐在窗前抽烟。 “你还要不要命啊……”刘松扔开报纸,冲过去拿掉他手中的烟。 “那么你说,我现在……能干什么?”程亦鸣盯着刘松,目光涣散,“刘松,你告诉我,我现在除了呆在这房间里,吸两根烟,我还能做什么?我正在想,我现在要是想出门,你是不是会让我戴上个口罩……” “亦鸣……”刘松在程亦鸣身边坐下,有些难堪地搓搓自己的手,“我,我那也是怕你麻烦不是吗……” 网络公开那事儿以后,各大报纸杂志也跟风报导,连摄影类的专业杂志也不例外。程亦鸣继获得世界摄影大奖之后,第二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再没出过门。即使偶尔有那样的想法,一接触到刘松犹疑的眼神,他自己便也就放弃了。 掐指算来,这样的生活又过了小半年了。如同他本人说的那样,除了困在房间里抽烟,有时忍受“毒蛇”发作的痛苦,他几乎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亦鸣,现在风头已经过去。我在想,等再过一段,大家也就淡忘了,你也可以出去透透气……还有,”他瞄了一眼刚刚飘落在地上的报纸,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 “夏文丹……似乎在找你……” 刘松一边说着,一边拾起地上的报纸,小心地递到窗前的那张小桌前。整个过程,他连看都不敢看他,报纸一放稳,他几乎是小跑着窜了出去。 程亦鸣有很长的时间强迫自己看着窗外。他甚至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看到刘松递过来的那张报纸。不过,那样的扭头实在难受得紧,只一会儿,浑身上下的痛便让他不得不扶着脖子稍稍地动了动。可是,只是那么小小的变动姿势,他的目光便掠过了那张报纸。刘松很用心,那个有《寻人启事》的版面被他小心地折好,完完整整地放在那里。 程亦鸣慢慢放下自己搁在脖子上的手,慢慢地触到那张报纸。事实上,那上面的内容已经清晰入眼,一字一句,历历在目。可是,他还是曲起他已经变形的双手,想把那张报纸拿起来。 右手的姆指食指中指已经触到那张报纸,甚至,中指食指的指尖都已经按到了《寻人启事》的正中内容上,可是,他拿不起来! 已经变形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紧紧地绞缠在一起,分不开,拉不直,弯不下。程亦鸣拼命用稍稍能动的姆指小指去抬那张轻飘飘的报纸。只要能抬起来,触到中间那一堆手指,他就可以捏住那张报纸。 可是,他抬不起来。报纸如有千斤,好几次都只差一点点……汗浸透了衬衣,他的手抖得厉害。 可他不想放弃! 如果连这一点点的事,他都不能独立完成,又还有什么资格去看和丹丹有关的一切事? 他猛然抬起左手,以手腕穿过报纸下面,举整只手臂之力,颤巍巍地抬起了那张报纸。 一直站在侧面窗外的一个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窗帘的一角,回头看向另一个人时,潮湿的眼睛里已满是阴戾。 “他的左手怎么了?” “类风湿太严重,五根手指都变形了……”刘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夏文丹的眼神太吓人了,保不定什么时候她就扑过来朝着自己咬上两口了。 得离她远点!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努嘴一伸手,示意刘松往外走。刘松跟着她向外走了几十百把米,夏文丹才停下脚步。 “我需要一个完整的……” “什么?” 刘松一脸的迷惘。说实话,从早上在自己门口碰上她开始,他的嘴似乎就没合上过。自己偷着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她居然这么快就过来了。他连这个过程都还没问清楚,自己却像个犯人一般,被她审来审去了。 “你说什么?我要知道所有的细节,关于那些肮脏报导的所有细节!我要知道他这些年到底过了些什么日子!我要知道他到底为我做过些什么!”夏文丹有些歇斯底里。 刘松下意识地再退了两步。 “我可以告诉你,但不是在这儿。你如果现在不想进去见他,又不想刺激他的话,我们另外找个地方谈。” 夏文丹往那屋看了一眼,最后点了点头。 夏文丹跟着刘松再次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已到中午。 “你准备好了?”刘松看着后者的一脸坚毅的夏文丹。 “是。可是……”她望着那道门,忽然少了些往前迈的勇气。 “你怕他没准备好?” 刘松有时候也是蛮聪明的。 “你说,我的出现会不会太突然……你刚刚也说了,他现在,受不了一点点的刺激……” “可是,我知道,比起那些来,能再看到你,比什么都重要!”刘松忽地笑了,好多年不曾有过的轻松,“丹丹,我也像他一样这么叫你了。”他搔搔头,“你应该知道,他爱了你多少年,也隐瞒了自己多少年。他太苦了……我想,与其选择让他明明白白地带着遗憾死去,不如,就现在,你给他来个痛快的……” “…………” “去吧,你们错过的时光,已经太多太多了……” 门没有锁。许是风吹动的缘故,虚掩着小小的缝。夏文丹站在那条缝那里,透过去,可以小小地窥见室内的情景。 程亦鸣依旧坐在窗前。从这边望过去,只望得见他的侧脸,如刀削斧砍一般。夏文丹蓦地心酸得厉害,一个转念间,门已悄然而开。 程亦鸣依旧侧头向着窗外,那张他费尽力气“拿”起的报纸静静地躺在他身侧的地上。 “刘松,我不饿。你先去吃吧。” 他甚至连头也不曾回。 “还有,把你的报纸拿走。” 反常的静默让他蓦地转过头来。 夏文丹站在门那里,身后有很好的阳光射进来,反而让她的脸隐在光影中,并看不清。 程亦鸣没有出声,只是嘴唇抖得厉害。他撑了椅子的扶手,想站起来。可是,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趁着这个间隙,夏文丹已经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亦鸣,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105章 没有设想中的昏倒,没有设想中的激动,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好久好久,程亦鸣坐着,夏文丹站着,他们对望着,不曾说过一句话。 阳光透过窗户斜着射进来,把夏文丹的脸映得发亮。程亦鸣的脸恰恰隐在逆光下,什么表情也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程亦鸣突然动了下,身子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还没等夏文丹反应,他突然说: “丹丹,你不该来的……” 然后,他整个人突然顺着椅子滑下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亦鸣……”夏文丹惊呼着,向他靠拢过去。 “别……靠近……我……”程亦鸣撑着自己朝边上挪动了一点,整个身体便如同秋风落叶般瑟瑟地发起抖来。 “亦鸣,你怎么了?” 夏文丹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地上挣扎扭曲。他的脸涨得绯红,唇却憋得发紫。他的腰不停地挺起放下,整个下半身疯狂地抖动着,两只变形的手宛如要把地上抓出一个窟窿来。 “亦鸣……” “别……过来,去叫……刘松……”他的身体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他宛若要摆脱什么东西似的,开始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往复。 “刘松,刘松,你快进来……”夏文丹转身冲出去。 刘松已经跑进来,看也不看地上的人,只是迅速走到一边的柜子前,拿出一瓶粉色的液体,注入注射器中,再走到那个在地上苦苦挣扎的人面前,一针下去。 “你……你给他打了什么?”夏文丹惊恐地看着地上依旧苦苦挣扎的人,连话也说不甚清楚了。 “一种能让他平静下来的药。”刘松晃动了下手中的针管,“这样的药,这样的量,每隔一天,他需要一支。不然……”他瞄了一眼地上已渐而平静的人,“你照顾他吧,我出去了。我就在门口,有事再叫我。” 很长一段时间,夏文丹并没有动。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的那个人。他的确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他的身体平复下来,不再抖动;他的脸由红转白,白得有些发青;他变形的全手交替放在胸前。 “你看到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所顾忌地看着夏文丹,声音出奇地平静冷淡,“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关于我所有的事。至于,刚刚……”他慢慢地挪出一只手,撑了地面,另一只手腕绕住椅子腿,把自己的上半身拉了起来。这样的动作让他喘息了好久,直到他靠着椅子腿把自己有些东倒西歪的身体靠好,才忽地冲着夏文丹笑了下,继续刚刚的话。 “你看到了,这就是一次发作……”他继续笑,嘴角向上弯出很大的弧度,“你听到了,如果没有按时打那个药,这样的发作几乎每隔一天都会上演,有时,甚至是每天……丹丹,我只是一只鸭,一只永远也摆脱不了那样生活的鸭!” “亦鸣,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夏文丹似乎这才清醒过来,她冲过去,一把抱住那个半躺半坐的人,泣不成声。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 她一口气说了几十个“你不是”,头摆得跟波浪鼓一般疯狂。 “可是,那是事实!” 程亦鸣挣扎着,却被夏文丹搂得更紧。 “我什么都不管,不管是不是事实。我只要你,亦鸣!你不用挣扎,我不会放手的,绝不!” “有用吗?”那端的声音冷静到淡漠,“你能这样搂我一辈子?也许明天一睁眼,你便再也找不到我。” “那么,我们就来打个赌!”夏文丹微微松开手,让自己的眼睛可以和程亦鸣的好好地相对,“你尽可以来试试,看看我能不能这样搂着你,一辈子!” “夏文丹……”程亦鸣抽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后面半截却被那个已经差不多癫狂的人打断。 “不要再说那三个字!”她再度紧紧地拥牢了他,还把自己的脸深深地蹭进他的怀里,“你知不知道,程亦鸣,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夏文丹没能把任性进行到底!要是六年前咱们重逢那会儿,我就拿出今天这股子犟劲,这股子不要命的任性劲,我哪里会浪费了那么多的岁月,让你……一个人在黑暗中挣扎了那么久……我如果再任性点……” 她忽然说不下去,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贴着他的衬衣浸进去,浸进他的肌肤里,深深浅浅的热。 “你不要说,你听我说。”她抽咽着,却拼命压抑着声音中的那点颤抖,继续,“来之前我就想好了,不管你说什么你做什么你撵我骂我赶我寒碜我……我都不在乎了。我今儿个就是要把这任性任到极致去!你不知道我憋了多少年……在你的面前,多少年,我没有这么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任性,所以我压着自己的性子,逼着自己按想像中的偶像去变……结果,我这才明白自己有多傻!只要我是夏文丹,管我是什么歪瓜劣枣无言泼妇,你程亦鸣都会把我放在心中捧在手上……对不对,亦鸣?” 程亦鸣一直被那样温暖的一个怀抱紧紧地包裹着。一开始他试图挣扎,结果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徒劳。夏文丹的力气出乎他预料的大,他挣不脱。更何况,那个怀抱如斯温暖,是梦中回味过千万回的温暖,他舍不得。 他一直闭着眼,耳朵却不肯放过夏文丹发出的每一个音。可是,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他蓦地睁开眼。 “亦鸣,对不对?” 夏文丹连头也不曾抬,只是反复了刚刚的问题,如娇似嗔。 “丹丹……” “回答我,亦鸣。不管我们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这个答案对我很重要。你应该知道,这么多年,我无非……就是要这么一个结果。难道,时至今日,你还不肯告诉我答案?” “丹丹,你明明……什么都知道的。” “我要你亲口说!” “丹丹……”程亦鸣垂下头,习惯性地揉了揉那头永远乱糟糟的短发,“你明知道,无论你什么样,你都是我心中的那个丹丹,最美最好的丹丹……” “行了,程亦鸣,我要的就是你这句!”夏文丹突然松开双手,在程亦鸣旁边跪下来,雪亮的眼睛直丁丁地望着程亦鸣。 “现在,我也要说一句话,你听好了。我和你一样!程亦鸣,我的想法我的心情和你一样。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是,只要你是程亦鸣,你都是我心中的那个程亦鸣,最美最好的程亦鸣!!!”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看晚上还能赶一章出来不,我想我已经疯了…… 看看我多勤奋啊,你们还好意思霸王么? 55555555555555555 第106章 室内再度静默下来。 这样的静默让夏文丹惶恐到极致。 她跪行着,重新挪回到程亦鸣身边,再度抱住那个人。 “亦鸣,你说句话好不好?你这样……我很害怕……” 程亦鸣淡淡地笑着,抬起手,习惯性地去揉她的短发。无法伸直的几根手指在她的发梢上掠过,带起一蓬一蓬的乱发。 “看,丹丹,刚刚你这里很乱,所以,我伸出手来,想给你揉顺了。结果,我现在才发现,经过我那一揉,你的头发比刚刚还要乱。现在,我再度想来给你理顺,可是……依旧是徒劳。” 他停下,那只变形到极致的手从夏文丹眼前掠过。 “回不去了……无论是我的手,还是我和你……我根本已经是个废人!无论哪一方面,都是!” 程亦鸣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仿佛说着的,是别人的事。 “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应该呆在美国,和倪博士在一起?” “亦鸣!”夏文丹紧紧抱着那个人,脸死死地贴在他的胸前,“我怎么还可能嫁给别的男人?自从小半年前知道……,我就和书成说得很清楚了……” “丹丹,你这又是何必呢?” “程亦鸣,我来之前就把自己所有的后路都已经断了。你同意也好,反对也罢,我反正不会再离开你。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我赖定了你!”夏文丹说着,把自己往里又缩了缩,脸紧紧地抵着程亦鸣的前胸。 “丹丹,你应当知道……”程亦鸣的手抖得厉害,“我有……多脏……” “我也不干净!” “我没有办法给你……幸福……” “我现在就很幸福!” “我甚至……连自己……也照顾不好……” “那正好,我正好可以照顾你!” “丹丹,别……” “我再一次告诉你,程亦鸣,我不是任性!我等这一刻等了差不多20年了。如果你还在这里罗里罗嗉,你信不信我马上把刘松叫进来……” “你要做什么?” “让他带我在这边找个酒吧或是夜总会……” “丹丹!”程亦鸣的心猛然乱跳了几下,震得夏文丹的脸一阵乱抖。 “我不许你去!”他的脸变得青紫,连喘息也粗重起来。 “那你是答应我留下来罗?”夏文丹狡黠地笑,一边不断地在他胸前打着圈地按摩。 “丹丹……”程亦鸣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刚刚的话,不许再乱说。” “只要你答应我,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夏文丹笑,浅浅梨涡漾起,分外可爱。 程亦鸣有短暂的目眩,盯着夏文丹看了好多秒,才蓦然垂下眸去。 “丹丹,我会拖累你的……” “你不要我,才会拖累我!”夏文丹把双手顺着程亦鸣的腋下插下去,在他的背后交叉,“知道吗,我从5岁就开始爱你了……你居然那么狠心让我等了这么多年。” 说着,她一使劲,不知怎么的,就把靠着椅子脚坐着的程亦鸣拉了一截起来。 “我有……一个本子……”她喘着气,却并不放手,再一横带,程亦鸣整个人便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上面记录着……你每次拒绝我的过程……我来之前,数了数,一共23次!” 夏文丹蓦地放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要你补偿我!23次,像23把刀,刀刀见红,我的心早就被你劈烂了,你要负责补好!” “怎么补?” “每天……吻我23遍;每周给我23次惊喜;每月送我23件礼物;还有……”她望着他,深深的,“至少陪伴我再走……23年……” “丹丹……”程亦鸣长叹了一口气。 “不许拒绝我!”她说,泪盈于睫,“如果前面的……让你为难,你至少……要做到最后一条!” 她抓起他的一双手,狠狠地握在自己的掌心当中。 “无论它是什么样的,我都要牵着,一辈子!” 室内陡然间静谧下来,两人的呼吸或轻或重,交替着。 不知过了多久,夏文丹的掌心才感受到一阵颤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慢慢地划过。 “丹丹,我牵不住……”他的声音低而喑哑。 她低头,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姆指穿过他的,再用余下的四指牢牢地撑住他的四指,然后,慢慢地举起,举到他的眼前。 “看,你牵住了。我知道,你能行的!” 程亦鸣久久地看着那张脸。在她看来,那张脸比起23年前的那个夏天,并没有多少变化。唯一变化的,是她的眼神——由惶恐而坚毅! 这样的坚毅…… “丹丹!” 他叫,后者已经松开手再度投入他的怀中。一双手在他的前胸轻轻地擂。 “你是个坏人!你坏死了,你让人家等了那么多年……我该惩罚你的……可是我还没有想好……” 她笑着,泪却不住地往下淌。 “我会努力,努力让自己一直……一直地在你身边,接受你的惩罚!” 程亦鸣用他变形的双手轻而易举地拥住了她。她的温暖重新包裹着他,熟悉的温暖。 这一切,美好得恍然若梦! “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过了好久,程亦鸣才突然在夏文丹的耳边说,“这个,算这个月的第一件,可以吗?” “那得要看质量。”夏文丹依旧吊着他的脖子,头俯在他的肩上,“如果是什么甜言蜜语,可不能算。” “那你松手,我去拿。”程亦鸣试图想拉开夏文丹的手。 “我不。”夏文丹手一松,却已挽上他的臂,“我要跟着你,我怕你跑了。” 程亦鸣宠溺地笑笑,任她挽着自己,另一只手撑了桌沿,慢慢站立起来。 “走啊……”夏文丹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小步,扶在他臂膀上的手却狠狠地用着力。 程亦鸣猛然明白这一刻她的“依恋”——她哪里是怕自己跑?她分明是怕自己变形的关节影响自己的步行想在旁边扶持一把啊…… “好,丹丹,你跟我来……”他跟着向前迈了一小步,虽些许蹒跚却分外踏实。 他带着她在一个柜子前停留下来。 “你去把门打开。右边格子里,有件东西……” 夏文丹狐疑地照做。可立即,她的目光便被那样东西吸引。她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件东西。 “亦鸣,这……这,这是送给我的?” 程亦鸣浅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一间迷你的漂亮模型房子。 典型的西班牙式的两楼一底建筑。红墙红顶拱形的门窗,细致入微的欧式雕花清晰可见。门前一大片青绿草地,几簇鲜花娇艳欲滴。乳白色的秋千架,蜿蜒不绝的紫蔓藤,栩栩如生。秋千架上,红裙小姑娘巧笑倩兮,一对酒窝隐约可见;秋千架旁,白衫男孩扶绳而立,平静满足溢于言表。 第107章 大结局 “这件东西,原本在13年前就应当送给你。对不起,丹丹,迟了那么多年……” “亦鸣,这是我们的家对不对?” “如果……你愿意,我会想办法,造一座真的,给你!” 程亦鸣靠着另一侧的柜子站着,淡淡地笑。 “门口还要有个停机坪,把那些大大小小的飞机全摆上去……” “刘松跟你说了” “那本来就是我的。他当然不应该瞒我!” “原本,我是要拿给安旭的。可是,没来得及,我其实一直以为……” “你不要提安旭!”夏文丹把小房子轻轻地放到一边,“他是个小人!” “丹丹……”程亦鸣低呼,“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我和他虽然接触不多,但是我知道他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当年我离开前,曾去找过他,他也了解我的过去。在那样的情景下,他都依然在劝我留下,劝我好好地珍惜你……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小人?” “他暗中调查你,还把那些……公诸于众,他就是因为得不到我,才这样羞辱你,你不要被他表面的东西蒙蔽了!” 程亦鸣沉吟了片刻,才说:“如果我说,我猜,他调查我的目的,是为了了解我始终不接受你的原因;公诸于众的即便是他,也一定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不得已而为之,你是不是会不再那样去看待他?” “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缘故?”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想,他其实早就有那些资料。如果他要打击我借此来羞辱你,他早就可以做,何必要等到我都离开了,你也要和另一个男人结婚的时候才拿出来?” 夏文丹怔忡了半晌。从心底里赞同程亦鸣的观点,可是她嘴上是不服输的,而且如果程亦鸣的猜测是真的,她也不能接受自己竟然对着安旭说过那样的话…… “丹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程亦鸣终究不能久站,他一边扶着柜子门,让自己挪到一侧的床边坐下,一边注视着夏文丹。 “但是,我问过他。他也默认了那些网上公布的东西,是从他那里出去的……就这一点,我就不能原谅他!” “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安旭对佳佳的孩子都能那么用心,又怎么会这样深地伤害你?” “你都知道了?” 夏文丹小心翼翼地问。唯恐哪里不小心,刺激到程亦鸣。 “小半个月前,安旭的朋友康童联系到刘松,说了佳佳的事……” “亦鸣……”夏文丹担忧地看着程亦鸣的脸。 “你放心,我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了。刘松说得对,佳佳的悲剧不能怪任何人,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所以,丹丹,话说回来,乐华那样的人,连自己的结发妻子,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弃之不顾,他的话,你怎么能去当真?” “我……”夏文丹难过地低下头,“我当时,都快气疯了,又到处找不到你……好多事,根本来不及去想那么多,我就想找个人找个地方好好发泄……” “你去找了安旭?” “…………” “丹丹,你去做了什么?” “我……” 回想起小半年前在安旭办公室的那一幕,夏文丹难受得心都绞紧了。 “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程亦鸣再度叹了口气,“丹丹,这辈子,我们都欠他的。你,还有我。”他沉吟了片刻,继续说,“找个时间,你应该去见见安旭……” “我……” “你一定不愿意失去他这个朋友,这个哥哥吧……那天康童打电话来,我也曾问到安旭,他说得含糊,我想,他一定是因为你还在难受着。丹丹,你就忍心他这么难受下去?” “亦鸣,我有些怕……” 程亦鸣忽地笑了。 “你跟小时候一样,不怕做错事,就怕认错。这样,我本来就要去接小小,到时,我跟你一起去见安旭。” “小小?” “就是佳佳的孩子。安旭给起的小名。孩子快半岁了,我这个当舅舅的,总不好意思让别人安旭帮着带吧……” “你要跟我回去?你不怕……”夏文丹犹疑着,为自己也为程亦鸣挣扎着。 “你会在我身边,不是吗?”程亦鸣笑,“所以,我没有什么害怕的了。” 夏文丹望着程亦鸣,轻轻地点了点头。 再回到*市,对程亦鸣夏文丹两人来说,都像一场梦。 小半年过去,程亦鸣的事已渐渐在这个城市中淡去。所以,从机场出来到住到康童安排好的酒店,一路上,并没有出现他们预想中种种的难堪场景。 唯一的例外,是安旭并没有出现。 “很不巧,安旭上周去了澳洲考察,可能还要两个月才能回来。” 康童这样跟他们解释。 “我知道,那天我实在太过分,我只想当面跟他道个歉……”夏文丹嗫嚅着。 “丹丹你想多了。”康童白净的脸上保持着公式般的微笑,“安旭怎么会怪你?在他的心目中,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只要你开心幸福,便是他最大的开心幸福。我想,你能不误会他,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我……还是想当面跟他道个歉……” “这个……”康童犹豫了下,“要不,我先拨个他的电话?” 他站起来,走到一边,拨了个号码,不知对着电话说了些什么,再过来时,他的表情分外复杂。 “安旭请你听电话。” 夏文丹接过康童手中的电话。 “喂……” 她只说得出来一个字,大脑忽然就一片空白。 电话那边很安静,只有电流静静的“咝咝”声。 “你好,丹丹。”那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却带着云淡风轻的平静。 “安旭,你在哪里?” 她忽然泪盈于睫。 “我在澳洲。”那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宁静,那种宁静,能让人心底宁静的宁静。 “对……不起……” “丹丹,不用对我说抱歉……咳咳……”他低低地咳。 “你不舒服?” “没有,只是……被烟……呛着了……”他答,声音已然恢复平静。 “你要……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点啥。可是不知怎的,心里一直是酸的,酸得泪不断地向外涌。 “谢谢,我会的。”那端的声音平稳如斯,“你可能等不到我回来了。这边的项目比预想中大,我可能要在这边多待一段。我听慕风说,你和亦鸣准备在菲律宾定居?” “是的,那边的温泉对亦鸣的治疗有辅助作用。二哥已经帮我们在那边买了房子……” “丹丹,恭喜!”那边突然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好多秒,才听到那个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开心……” “对不起,安旭,对不起……” “你又忘记了?”那边突然打断她,“我最不喜欢听你说的,就是这句话。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你永远是我最可爱的小妹妹,你的幸福便是我最大的幸福,你的开心便是我最大的开心……” “安旭,可是,我想见你,有些话,我想当面对你说……” “以后会有机会的。等我有空,我也会去那边看你们,或者,等亦鸣好一些,你们也可以回来看我……” “你真的不怪我?” “傻话!哥哥怎么会和妹妹计较?” “那你要答应我,好好地对自己,好好地重新去爱一个人。我相信,一定会有一个好姑娘,在世界的某处等着你。你要答应我!” “………………” “旭……” “我要开会了。丹丹,你说的事我会记住!” 电话“砰”然断掉。 夏文丹默默地把电话还给康童。 “想哭的话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程亦鸣慢慢挪过来,轻轻地抱住她。她俯倒在他身上,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他一直好好的,对不对,康童?” 她面向康童,突然问。 康童面色一沉,很快答道。 “应该……还不错.” “他真的原谅我了?” “他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可是……” “丹丹,没有可是了。我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很多的事根本不需要再多说。我想,只要你生活得好,便是他最大的快乐。如果你真的觉得对安旭抱歉,你就应该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让他不再为你操心。”康童顿了下,“再说,你还有小小要抚养。安旭临走时,特别交待我,要把孩子交给你们。她妈妈已经去世,以后,你就是她的妈妈了。你更应该打起精神,好好地抚养她成人。” 孩子抱过来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她身上。那是一个粉雕玉琢孩子,虽然还不到半岁,却已清楚地看得出来程家特有的深邃五官。 夏文丹从康童手中接过来的时候,孩子原本闭着的眼睛突然一下子睁开,亮晶晶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夏文丹。 “亦鸣,她好可爱,真像你……” 她抱着她走到程亦鸣身边。 “希然……” 程亦鸣伸手轻轻地抚过孩子的脸,突然小声地呼唤。 “希然?” “是的。来时的路上,我就想好了。孩子就叫希然。希望她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充满希望的。” “希然,希然……”夏文丹念了几遍,眼睛突然亮起来,“这个名字真好。希然,跟爸爸妈妈回家……等到安旭舅舅有空的时候,我们再回来看他!” “丹丹……” 程亦鸣怔忡了片刻,眉头忽然舒展开来。 “你说得对,我们就是希然的爸爸妈妈。我们,会一直陪着她慢慢长大!” “亦鸣,你说真的?”夏文丹的眼睛越发亮起来,像天上的星星,“我可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了,不许耍赖!” “丹丹,我再不会了。13年前,我已经让你失望过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即便再艰难,我也会,陪着你和希然,好好地走下去……” “康童,谢谢。”夏文丹转回头来,看着康童,“也帮我……谢谢安旭。我想,他一定很忙,我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他。这句话,只有麻烦你帮我带给他。你还要帮我告诉他,有他这个哥哥,这辈子,我真幸福!” “看到你们这样,他一定会很开心。丹丹,常回来看我们,还有,一定要好好的!”康童伸出手,轻轻地握了握夏文丹的。 ******************************************************************************* 三天后,*市某军区医院。 “他们走了?”安旭靠床坐着,脸向着窗外。听见门响,连头也不曾回。 “我亲眼看到他们进闸。” “很好。辛苦你,康童。” “安旭,我有时候觉得你像一个神。”康童在他床边坐下,看着那张苍白瘦削还裹着层层绷带的脸,“你怎么能做到……” “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康童,我不是神,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她那么想见你……” “我眼下这种状况,又何必让她知道……她这28年,背负的东西太多了……直到现在,她才能真正轻松下来,我又何苦让她再背上新的包袱。”他转头过来,裹着纱布的眼睛朝向康童的方向,嘴角向上弯起很好看的弧度,“再说,我会好不是么?等我好了,我去看她,还有小小……那孩子,真是可爱!” “安旭……” “今天,外面是个大晴天,是不是?”他突然说。 “嗯,太阳出来了,天气很好.” 安旭又笑。 “找个轮椅来,推我出去走走吧,我想晒太阳了!” “好,你等我。”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安旭的笑蓦然而止。他竭力地把头重新转向窗外。 外面,一定—— 天很蓝,云很高,太阳很温暖! 载着丹丹和亦鸣的飞机一定穿梭在万米高空上,他们手牵着手,头抵着头,很开心地笑! 她定安好,便是晴天!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他伸手轻轻地抹去。心道:“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很开心的,怎么会突然哭起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神马的,最喜欢的就是最后这三个字。 三个半月,小寒终于又完成了一部。说实话,能坚持下来,连自己都小小地感慨一声:真不容易。 这篇不是小寒写得最好的一篇,却是小寒写得最辛苦最用心的一篇。虽然因为各种原因,有很多小寒心中想表达的东西不一定在文中表达出来了,但是小寒还是偏爱着它。毕竟,每一篇文章都是作者的孩子,不论它是美是丑,我都会爱它。 也再次谢谢亲爱的你们——我最最亲爱的读者们,一直默默支持小寒的你们! 这个结局可以分成两部分看。喜欢看程g的,分割线前就可以算作结局了;喜欢安g的,记挂番外的,可以看到分割线以后,这也算小寒在本文中第二大尝试吧。 呵呵……小寒成为网络写手也不过一年多时间,却作了太多各样尝试,所幸亲爱的你们,无论怎样,都支持着我鼓励着我,无论儿子女儿可不可爱,都一直好好地呵护着他们,我代他们再度谢谢你们! ps:因为工作原因,番外至今,只写了寥寥几千字。不过,小寒不喜欢做一个“狼来了”的孩子。所以,我会利用余下几天的时间抓紧写,力争8月11号开坑。预计是个中篇,8-10w,到时看你们的反应,如果觉得好,就再写点……呵呵 另外,“四季恋歌”最后一部也在计划中,争取国庆前后和大家见面。这一次,小寒还是想作新尝试——比如,悲剧结局……别拍我,只是酝酿思考中,一切还是要看你们的意见…… 有读者说我没有个性,喜欢跟着读者的想法改变。我想说,小寒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事实上,一个作者,一定会是一个有个性的人。不然,他(她)一定写不出那些个性的文字。只是,一直支持我的你们实在太好,所以,小寒舍不得你们难过,所以,小寒有时会根据你们的意见对大纲作一些小小的调整。如果这个算没有个性,那么小寒情愿作一个没有个性的作者——哈哈,如果要给这句话加个期限,小寒希望是——1万年! 呵呵,废话少说,滚下去码字了。咱们几天后见! 再次感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