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旭……”她在他身后叫,他连头也不曾回,只听到他喃喃。
“我忌妒他,丹丹,真的,我忌妒你的三哥,发狂般地忌妒!”
然后,门猛地被拉开,再“砰”然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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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年后。
程亦鸣手机响的时候,他正在给自己注射。小小的一管粉色液体,在透明的针管里发出炫目的光。
不过大半年的时间,他便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护士。从开始的把手上扎得到处是针眼却仍没找到血管,到现在闭着眼一针下去,也能准确找到血管,慢慢推入液体,连他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
冰冷的液体顺着血管进入,冰一样的寒让他打了个颤。他闭了眼,任由那份冰冷慢慢地进入体内。
那样的冷,冷得浑身上下好不容易缓过劲的关节又开始隐隐作痛,可是却那样的舒服,舒服到他的每一个细胞都欣欣然张开了眼。
他猛然睁眼,看着自己有些微颤的手指,下意识地推动那根针管的底部。缓慢地有节奏地享受般地自觉自愿地……
辗转挣扎了半生,最后的结果是接受……
程亦鸣笑了,很大声地,笑到拿针管的手抖动得厉害。剩余的小半支粉色液体也跟着在针管中荡漾着,像是扭动身体的蛇……
程亦鸣不得已用另一支手握了那只颤抖的手,继续往体内推着那管液体。
如果,戒不了,剩下可做的,无非是定时补给,让自己至少看上去,像个正常人。
“每天一支,至少,可以保证让你好好地过每一天。”
这一次出院前,杨医生递过这盒液体时,是这样说的。说这话时,他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复杂表情。
“你是我所见过病情最重的病人,而且……”他突然说不下去,“可是,我敬佩你。你是个真汉子。只是,命运待你……”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那盒药,冲杨医生很真诚地笑。
其实,那个时候,他还不曾真正明白杨医生话中的意思。他在想,既然从菲律宾回来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情况一天胜过一天,那么现在,即使……他想他也应当还可以脱离。所以,一开始,他没有用那种药。他拼命地工作,不分白天黑夜,接片,拍片,冲印,选片……
有那么两周,“毒蛇”的确不曾发作。他甚至以为,那一关又过了。至少,忙碌能让它退却。可是,那一晚,当他在自己的暗室中,冲洗白天的照片时,它突然就来了。毫无预兆来势汹汹……
他甚至来不及抵抗便已经缴械投降。从此,按时按量,如同,一个后期的毒品“瘾君子”。
自己,其实也是一个“瘾君子”,只不过,此“瘾”非彼“瘾”,却比彼“瘾”更让人难受。
电话便是在这样乱七八糟的思维中响起的。他盯着屏幕上闪烁的“丹丹”两个字,竟是很久没有回过神来。可是专为她设定的那支歌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响,硬是把他从神思恍惚中拉回神来。
他终于拔出已经空空如也的针管扔到一边,抓起电话,有些轻喘地“喂”了一声。
就听到她在那边直着舌头叫:“程亦鸣,来……接我……我……喝醉了……”
甚至,连在哪里都没说。
程亦鸣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半年来,这样的事儿几乎是“三天一小演五天一大演”,他都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少次从酒吧里把烂醉如泥的她接回来。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清晨。那是他临出院的那一天清晨。她很早就过来了。脚步踉跄着,像宿醉未醒的酒鬼。
“三哥,昨晚,我签了字。”她只来得及撑着自己走到床边,便任由自己像一滩烂泥般倒在了程亦鸣的身边。
“什么签字?你签了什么字?”程亦鸣扶起夏文丹,急急地问。
“《离婚协议书》,我和安旭的。”夏文丹抬起头,冲着程亦鸣笑,“现在,我又是名符其实的剩女了。”
“丹丹,你们俩在瞎闹什么,这离婚是能随便说着玩的吗?”程亦鸣急得心脏一阵乱跳,连声音都变了调。
“我们不是随便说说的。”夏文丹继续笑着,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也顾不得去擦,“安旭也不要我了,三哥,你们都不要我了……”
程亦鸣有些费劲地扶起夏文丹的头,让它舒舒服服地枕在自己的腿上。
“丹丹,告诉我,你和安旭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夏文丹的泪水悄悄地滴落在程亦鸣的腿上,“虽然,我不爱他,但是,我没有想过和他离婚,真的。特别是,当他的公司因为我出了这样的事以后,我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可是,他很坚决,三哥,你不知道,他有……多坚决……”
“丹丹,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他的公司因为你出了事,到底是什么事?”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为了那个跳楼的农民工去财务公司的事?”
“怎么会不记得?”程亦鸣的指尖突然微微地发起颤来。
“我被他们绑了没多久,就有人通知了安旭。他为了救我,不得已同意了和一个叫‘大老九’的人的合作……”
“慢着。”程亦鸣的眉毛不受控制地跳动了几下,“你刚刚说什么?你说安旭为了救你同意了和‘大老九’合作?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财务公司的?”
“就是那天傍晚的时候,安旭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我只是知道他为了我和‘大老九’拼了整整一瓶酒,我那时并不知道,他救我的代价是如此的大……”
夏文丹后面还说的话,程亦鸣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刺骨的寒在全身上下到处游走,如同当年泡在冰池子中的那样感觉。
原来当日,丹丹已然安全离去!
原来当日,安旭早已护得她周全!
原来当日,他看到的那个背影,不过是个替身!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连带着原本轻颤的手指狠狠地发起抖来。
“三哥,你怎么了?”这样的变化连俯身在他腿上的夏文丹也发现了。
“没有什么,”程亦鸣很勉强地笑笑,习惯性地想抬起手来抚抚那头凌乱的短发,可是指尖抖动得厉害,硬是抬不起手肘,他只得再度无奈地笑笑,“我想,到我吃药的时间了……”
这一次,夏文丹不等他吩咐,便熟练地拿起床头柜上那个白色的药瓶,倒出两粒,倒了水递给他。
他就着水吞下那药,闭了眼努力地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事实已经不可更改,现在已无暇再为自己叹息。只要丹丹是开心的。
只要丹丹……
他猛地睁开眼,立刻对上夏文丹那担忧的目光。
“我没事了。谢谢你。”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自然再自然一些。
“可是,你的脸色,看上去还是很不好……”
“心脏是老毛病了,总不至于两粒药下去就立竿见影吧?来,还是坐到我身边来。”程亦鸣笑着叹了一口气,“告诉我,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安旭和‘大老九’合作以后……”
“具体我也说不清楚。我也是刚刚才从我二哥那里听说整个过程……”夏文丹把萧慕风告诉她的事完完整整地给程亦鸣讲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加上,“我想,他也是累了,不管是在事业上还是在婚姻上……”
“丹丹……”
“我其实还很害怕。我怕‘大老九’找安旭的麻烦……三哥,我真是个罪孽深重的人……”
“丹丹,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程亦鸣一把拉过夏文丹的手,“你一直是大家的天使……你放心,安旭他一定会没事的!”
我保证,一定不会让安旭有任何的问题!
程亦鸣敲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是白雪惊诧的目光。
“你还来得真快……还好你在……也只有你,治得了他……”
进得门来,身边探究好奇的目光更足以秒杀死他。
他知道,大多夏文丹的同学没见过他,所以有一半的惊诧来源于此;而另一半,肯定一直在奇怪着,他是如何知道她在这里的。
程亦鸣暗暗在心头苦笑。如果,他们知道,这是这个月第五次来这边接夏文丹的话,这些目光也许就消失了。
不出所料,只走了几米,便已看见那个斜倚在椅背边,如一滩烂泥的人。
“丹丹,我来了……”程亦鸣走到夏文丹身边俯身低头在她耳畔轻语。然后,一个横抱,抱起那个烂醉如泥的人走了出去。
他已经再也无暇顾及满室那些惊诧的目光。他只想带她早点回去,他只想让她,永远都好好的。
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让他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