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夫人闭着眼对叶氏甩了甩手,示意她自己心意已决,让她无需再多言。
叶氏虽满心焦急,却不敢忤逆苏太夫人的意思,只能依照吩咐前去找赵夫人,委婉的把苏太夫人的意思告知。
苏家突然改变主意让赵夫人颇感意外,她面上虽未显露,私下却立刻让人前去打探消息,一心想弄清楚苏家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
叶氏从赵夫人那儿回来后,匆忙用过早膳便又去了宁寿堂,鼓起勇气想再和苏太夫人谈谈,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苏佩昀嫁给吴晔。
谁曾想叶氏前脚才刚到宁寿堂,后脚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太夫人,吴家表少爷来了,说是有要事见您。”
苏太夫人带着叶氏去了偏厅,人才刚到就见吴晔负手立在下首,身后站着两位穿红戴绿做媒婆打扮的妇人。
这样的阵势让叶氏心一沉,暗觉不妙———这吴晔连媒婆都请好了,还直接带上门来,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显然对这门亲事志在必得。
果然,丫鬟们才奉上茶,吴晔便捧着一个方形锦盒跪到苏太夫人面前,挺直背脊,带着冰冷敷衍的笑容开口求娶苏佩昀:“太夫人,晚辈想求娶苏三姑娘,锦盒里装的是晚辈的庚帖,望太夫人看在晚辈姑母的份上能成全。”
苏太夫人虽早已做出决定,但却被吴晔这副稳操胜券,甚至带着一丝逼迫的态度气得不行,故意不接他递上的庚帖:“事情太过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和伯爷商量,一时无法给你答复。”
“事情太过突然?若是晚辈求娶的是苏大姑娘,太夫人是否就不会觉得突然?”吴晔语气带着几分嘲讽,目光直逼苏太夫人:“莫非我姑母为你们苏家付出诸多,到头来连替嫡亲侄子求门亲事,你们都不肯答应?”
吴晔故意提起吴氏让苏太夫人一阵沉默,最终强行将怒气压在胸口,似笑非笑的迎上吴晔嘲讽的目光,无喜无怒的给出答复:“有些事宜还需准备,你三日之后再带媒婆上门,届时苏吴两家再交换庚帖。”
吴晔得到想要的答复后扬长而去,临走前不忘意味深长的看了苏太夫人一眼,态度隐隐透着几分扭曲的嚣张:“我想我姑母已经把话说得十分清楚,希望太夫人不要弄错人选,我求娶的可是二房嫡出的苏三姑娘。”
苏太夫人并未理睬吴晔最后说的这番话,一旁的叶氏听了却十分着急,回到拢月阁后坐立不安的在屋里来回踱步,最终为了女儿决心孤注一掷:“绣珠,你随我去齐府走一趟,我要去找齐夫人帮忙!”
“如果我能说服齐夫人坚持求娶昀姐儿,再大着胆子撒谎,说我早早就私下同齐夫人交换了信物,将昀姐儿许给了齐大少爷,太夫人顾及苏家脸面,事情兴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叶氏自语了一番后双眼重新透出光彩,随后她一刻都不敢耽搁,带着绣珠便离开拢月阁一路往齐府而去。谁曾想她人才刚刚走到垂花门,迎面就碰到由丫鬟领着进内院的齐夫人。
叶氏先是愣了愣,遂一脸欣喜的上前握住齐夫人的手:“你怎么过来了?我刚巧想过去你那儿找你呢。”
叶氏一如既往的热情让齐夫人倍感惭愧,脸上也浮起内疚的神色:“我有事想与你说,所以便过来了,”齐夫人携着叶氏的手走了一段,到了无闲杂人等的地方方才开口说明来意:“我们家老爷说,早前提的结亲一事就当不曾提过,我们两家以后照旧是通家之好,你有甚么难事我也会鼎力相助,只是我们两家结亲一事只能就此作罢。”
齐夫人早前属意的人也是苏佩昀,如今突然改变主意,让叶氏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碎,半响方才语带苦涩的问道:“我本就不该借着你我之间的交情,硬是把女儿塞给你,你不愿意我自然也不会勉强;只是你能否告诉我,齐老爷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叶氏隐隐觉得苏太夫人和齐家突然一起改变主意,这其中一定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不由紧紧的抓住齐夫人的手,哀求道:“我也只能从你这儿得知了,我们家老太太只让我把昀姐儿的亲事全推了,并未告知我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你们府上发生的事,你居然不知道?”齐夫人颇感意外,再一想叶氏在苏府的地位,很快就释然,主动说道:“其实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说你家三夫人因思念亡夫,留下一纸遗书后投缳追随亡夫……”
“她在遗书上说这些年苏家一直待她很好,但她对亡夫的思念一日胜过一日,是真心想要去和亡夫团聚;只是临走前实在放心不下唯一的侄子,求苏家今后帮着照看,并留下一个遗愿,希望侄子能够娶苏家三姑娘为妻,”齐夫人说着顿了顿,微微的叹了口气:“苏三夫人在遗书上说这是她唯一一个愿望,也是她最后求婆家的一件事,希望婆家能够看在她对夫君一片痴情的份上,圆她的心愿。”
叶氏听完脸色大变,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说我……我三弟妹追随三弟去了?她……她怎么会去得如此突然?前一阵见她时,她还好好的,有说有笑,怎么说去就去?”
叶氏不知苏太夫人曾经想把苏佩晴塞给吴晔一事,得知这个消息后只觉得意外和突然,也没意识到吴氏之所以突然投缳,乃是为了吴晔的亲事。
而吴氏之所以选中苏佩昀,是因有苏佩晴那种品性的人选排在前头,这让她细细思忖过后,摒弃了之前的一些坚持,选了聪明稳重遇事护短的苏佩昀,希望苏佩昀嫁给吴晔后,能像护着叶氏那样护着自己的夫君。
叶氏已经习惯遇到大事都找苏佩昀商量,一把齐夫人送走就赶去听雨阁,把从齐夫人那儿打探来的消息告知苏佩昀:“你三婶娘已追随你三叔而去,她留了两封遗书,写明……”
“那两封遗书,一封在你祖母手里,一封在吴晔手里;吴晔已经公开手上那封遗书,也借着完成姑母遗愿的名义,带着两个媒婆上门提亲,你祖母已经答应他三天后便交换庚帖。”
苏佩昀虽感到意外,仔细一想又觉得此事在情理之中,很快就猜到吴氏此举的用意———吴氏和苏三老爷的感情原就很好,早在苏三老爷去世时,她就曾多次试图自我了断殉情;若不是苏太夫人想要她守节,替苏家再挣一座贞节牌坊,用吴晔这个唯一的血亲劝住吴氏,吴氏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如今吴晔已长大成人,吴氏最关心的便是他的亲事,若是她的死得以替吴晔换来苏家今后无可推脱的扶持,她自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走这条路。
本朝女子教化以强调贞洁奇烈为主,且越奇越苦受到的表彰就越高,从而促成衍生出许多惊世骇俗不惜命的节妇。
本朝律法还明文规定,民间寡妇,三十岁之前夫亡开始守节的,到五十岁不改初衷者,表彰其家族,免其家族杂役;守节守到六十岁的寡妇,则可由当地官员上报,朝廷最高等级可赐予祠堂,次一等也可树立贞节牌坊。
还有一种情形也能够得到朝廷嘉奖———寡妇先替亡夫守寡十年,十年后不但初衷不改,还殉情随亡夫而去,证明自己既能守节又能殉情,同样可得贞节牌坊一座。
吴氏正好符合最后这种情形,她一投缳殉情,苏家上报给朝廷后,苏氏一族必然再添一座贞节牌坊,让苏氏一族声名远播。吴氏如此大义贞烈对苏三老爷有情有义,苏家自然不能亏待她的娘家,以免世人说苏家薄情寡义。
吴氏便是算准了苏家绝不会让人诟病,才会事先留下遗愿,逼苏太夫人把苏佩昀许给吴晔,用那座贞节牌坊把吴晔和苏家绑在一起……
苏佩昀把事情一分析,叶氏不由越发着急:“这么说你是非嫁给吴晔不可了?这可如何是好?吴晔实在非你良配啊!娘原想着求齐夫人帮忙,谁曾想她竟先找了过来……出嫁从夫,齐夫人不能不听齐老爷的话,你也别心存怨怼,只能说你和齐大少爷有缘无分。”
苏佩昀却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娘,您别担心,我不怪齐夫人,也能理解她的难处。”
苏佩昀是真心理解齐家的做法,也确实无半点怨怼,毕竟齐老爷原就瞧不上苏老爷,如今苏家又出了吴氏殉情一事,一个不谨慎,旁人会以为是他们齐家和苏家一起欺凌吴氏,才会把吴氏这个寡妇逼上绝路。
且如今在外人眼里,她看似处境艰难;但在她内心,却觉得眼下的处境比之前要容易解决———若是没吴氏这么一闹,赵家坚持求娶她,她还得大费周章的想办法对付;可若是吴晔求娶,她却恰巧有办法替自己解围。
叶氏见苏佩昀对齐家心无芥蒂,方才放下心来,只是一想到吴晔求娶一事,复又把心悬得高高的:“太夫人已答应吴晔三日后交换庚帖,这可如何是好?”
“三日已经足够了,”苏佩昀稳稳的握着叶氏的手,神色轻松,一点都不着急:“娘您无需担心,我自有法子解困。”
苏佩昀安抚完叶氏后,悄悄的把青鸟唤来,吩咐道:“我记得你有位兄长在外院当差,你想办法见他一面,让他帮我核查一些事……”
苏佩昀交代完青鸟后坐在临窗的美人榻下,白皙如玉的手指微曲,轻轻的在小几上敲打,思绪随着那规律的节奏飞到了前世———如果她记得没错,吴晔前世做的那些事,这一世应该可以助她解困,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这时有丫鬟来禀,说齐宝音兄妹前来探望。
苏佩昀打住思绪去了会客的花厅,人才刚到,齐宝律便面色焦急的迎了上来:“昀妹妹,我娘来找过伯母了?你……你别理会我娘说的话,那不是我的意思,我……我……”他因为着急,话说得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目光更是忐忑不安,似乎担心苏佩昀不愿理睬他。
齐宝音见自家哥哥一着急就失了分寸,只能无奈的咳嗽一声,上前拉了哥哥一把,笑着挽住苏佩昀的胳膊:“我哥哥其实是想说,无论长辈们说了甚么话做了甚么决定,我们之间的感情都不会因此受影响,我和哥哥都待你如之前一般,绝不会变心。”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看过一本书,上面讲古代真有一些寡妇,为了彰显贞烈,哪怕别人不想她们死,自己也会想尽办法的钻空子,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寻死殉情,只求流芳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