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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以食为天,那年代虽说有许多运动,但白鹭镇从来没有停止生产。用灯花的话说,就是:他们抓他们的革命,我们促我们的生产。

    那天早上,村里的打谷机还在鸣叫。那是蒜头故意叫几个男人打得慢一些,其实河村的冲刺阶段已经完成。为了不让邻村知道实情,几个河村的男人们装模作样有气无力的踏着打谷机。而这边蒜头早就写好了喜报,叫远仁往大队部里送去。

    终于,河村在劳动竞赛中拔得了头奖。

    受到奖励的那一天,蒜头早早安排队里休工一天,集中办酒宴。那场大宴,自然摆在灯花的大厅里,屋坪上。

    那一天,整个河村充满喜庆。蒜头打来米汤,把“农业学大寨”的奖状小心地刷上了墙。

    房屋的门板都放了下来,摆在大厅里。几个汉子把集市买回的一扇猪肉嘭的一声甩在门板上。有点厨艺的男人抡起了斧头,对准猪肉砍了起来,一会儿时间,就分解成斧头铁屁股一般大小的肉块,乡亲们称之“斧头块”,按每碗十块装好,到时每人一大块吃得满嘴是油。

    捡狗是蒜头有力的支持者。蒜头能带着队里拿第一名,能让全村的人到新居前的屋坪里大吃一顿,也是为家里增添无限的喜庆。这次河村的喜宴,捡狗答应了要亮一手“打鱼丸”的绝活,以示年年有余,圆圆满满。鱼是捡狗特意到蓼溪渔村购买的。

    那时,白鹭镇分成三种劳动单位,一是渔业队,一是林业公司,一是农业生产队。听说河村举办宴席,一起出力的渔业场和林业公司也决定参加。渔业队送来草鱼入伙,而林业公司送来一头野猪肉。

    码头边的浮桥改造成了水泥拱桥。蒜头特意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进了小镇,到小镇里购买酒水,一边散布河村的喜庆。

    蒜头从小镇回来,捡狗摆开了架势打鱼丸。只见捡狗把一条草鱼抓上木案,敲晕鱼头,刨去鱼鳞,剖膛去杂,解下鱼脯,固定肉块,洗净尖刀,一次次在肉块上来回运刀,刨起一层层肉泥。

    肉泥堆积,又移至粗糙的钵头里,加上适度的盐、蛋清和清水,开始手掌发力,反复揉擦搅拌,增加肉泥的粘稠度。肉泥成熟了,抓在手中,小小鱼丸就一颗颗从指缝里钻出来,圆圆的个头,白白的身子,随着娴熟的手势,蹦入了装着冷水中的盆里。

    正是夏天,揉擦鱼肉生热,完成不快易腐,于是捡狗手掌揉擦不停,忙得满头是汗。远仁看到了,赶紧帮他掏起毛巾擦汗。

    捡狗说,这毛巾就在我身边,可就是用不着,两手没得空。远仁说,可别让汗水滴进鱼丸里去了,这样味儿就变了。

    炒菜的,配菜的,端菜的,这一天热闹打动了天上的月亮。本来说十七十八,岽背杀鸭,月亮要迟一点上来,但由于人们的忙碌,由于酒宴的清香,月亮很快就升了起来,照耀着村场。

    全村的饭桌都集中到了一块,桌面上摆起了丰盛的十二碗全荤,鱼、猪、鸡仍然是主菜大菜,光鱼就做成了炸鱼块、鱼丸汤、青椒炒鱼。“斧头块”油汪汪地,大多数乡亲仍然不舍得吃掉,准备接回家里分解小一些再吃。

    自从散了大食堂,大家好久没有这样一块儿坐在一起吃饭了。老人们无端地怀念起大食堂时代,说,如果天天这样吃,共产主义真是美好啊!

    蒜头在宴席中穿梭,像是为家中办喜事。他招呼着社员说,大家放开了吃啊,加班干活累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顿,现在不是吃东道,家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来了,不要把菜接回家。

    蒜头又来到渔业队,感谢他送来的草鱼,增添了喜宴的热闹。在林业公司的席前,蒜头一一敬酒,感谢他安排工人支援劳动竞赛。

    蒜头喝得醉意朦胧,端了一盘炸鱼块,一碗鱼丸,送到灯花的房间里,说,婆婆吃吧,全河村的乡亲都在屋场上吃呢!

    灯花笑着说,蒜头有出息了,能办好集体的大事情了,这比吃什么都让我开心。蒜头就说,这是大家的功劳呢。

    灯花说,人活世上,就图有人惦记、念好,你就要对大家好!梅江人家不容易,队里多是穷苦人家,要好好善待乡亲,为大家谋下好生活!

    蒜头说,我会的!

    饭菜的清香传播开来,河村的男人大醉了一场。远仁吃着吃着,一汪眼泪普涌出来了。他喝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眷恋着村子熟悉的气息。他喷着酒气,往捡狗的碗上一碰,说,第一碗酒是向你歉,当初拦着你不让建房,是我不对。

    捡狗说,老叔,我们是旧社会走过来的人,谁知道呢,冤冤相报最后却是成全,这世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远仁又碰了一下碗,说,这碗酒是敬灯花,大气量,梅江边的一号人物,我们永远会敬重……这第三碗,是敬你,我本来想敬蒜头,但他是小辈,我敬你生了个好儿子。

    月光大亮,透过天井,天地清朗,和大厅里的灯火相遇,汇集起一片辉煌。灯花看着墙上的纸像,不由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那些纸像的人物,在灯光照耀下开口说话了。只是人声喧嚣,灯花无法听清。

    敦煌说,灯花说得好,人活在世上,不只是为了自己好,而要图别人念你的好!在我看来,共产主义理论是反对独身的,否则人类社会怎么抵达到哪个遥远的时期?

    独依说,你又犯了逻辑错误!这人类注定有些人不能走向家庭,你难道忘了那些烈士,多少革命者年纪轻轻就牺牲了?!《觉醒年代》中的陈乔年、陈延年,不是吗?

    敦煌说,那是战争年代!革命者为理想而牺牲,没有走向家庭,是为了更多的人走向家庭、走向幸福!烈士不是独身,也不会是为了独身!也可以说,烈士就算独身也是为了革命!

    鲲鹏听到两人的争论,笑了起来,说,河村的往事这么精彩,你们怎么把主题束缚在婚姻家庭上?!难道你们是婚恋杂志的编辑?你们不觉得,这两天的故事最精彩的地方,就是它本身!

    薪火说,对,我赞同鲲鹏的看法,那是一个特殊的历史年代,不需要过多的联想和阐述,希望将来的村史馆好好再现这个集体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