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琅的神情很复杂。
“我一直以为她早就死了。”
叶川平日极少喝酒，喝了几口威士忌后，面色有些泛红。
“如果‘九尾狐’真死了，她就不会被悬赏了，本来像她这种级别，根本就不会被悬赏……圣府也知道这么做毫无意义。”
夜琅弹出一块鼻屎。
“那不还是跟咱一样了么？谁叫她后来下手那么毒，三万多人一个活口都不留。”
叶川喝干一杯，又拿过酒瓶给自己倒满。
“也不能这么讲，我们的女帝应该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吧……”
夜琅嘴角一垂：“别介奥，那是你们女帝，跟我没关系。”
叶川酒量极差，舌头有点打结。
“她，她怎么了？难道你不记得，九尾狐对我们的恩情了吗？”
夜琅倒是来了精神头，一脸的不忿。
“我就记着我好几次差点死她手里，那老娘们真是往死往死削我，拿石柱子给我抡个半死，抡完还拎个防盗门拍我后脑勺子。”
叶川想了想：“哦……你说的是你往她屋里拉屎那次吧？”
夜琅越说越生气：“我还记着她叫人开特么泥罐车撞我，撵着我撞啊，就那几天，我出了八十多次车祸。”
“那次……好像是因为你把她衣服挂旗杆上了吧？”
“不是，我挂裤衩那次是她亲自动的手，从凌晨揍到半夜，给我打窜稀了都，你个币羕还特么搁旁边鼓掌！”
叶川眯起眼盯着酒杯，似笑非笑。
“其实吧，麒麟啊……这也应该算是你咎由自取……”
“取个屁，她就是丧心病狂。”
叶川目光迷离，又喝了一口酒。
“还好吧，终究是你的变态更胜一筹。”
夜琅从叶川手里夺过酒杯，将残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
“再怎么说那时候我也还是个孩子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她真揍我呀，她给我屎都打出来了，把我往屎里打呀！”
叶川举起空杯灌了一口，发现杯子里没酒，愣了一下。
“我，我当时，不也是孩子吗？但我跟你不一样，我可是听话的好孩子……”
“你也是纯纯色懒，不替我说两句好话劝劝也就算了，还特么搁那叫好。”
铛啷啷……
水晶酒杯从叶川手里滚落到桌子上。
“诶，其实后来……你能有那么离谱的复原能力，你应该要感谢咱女帝，再说……我受罚的时候……你他娘的，不是也在旁边嗑瓜子……看热闹吗？”
夜琅嫌弃的推了一把叶川。
“滚滚滚，赶快奥！打车滚！”
叶川站起身，扭了扭脖子。
“那……我走啦。”
“愿意送死就跟她打仗去吧，我管不着，跟我没关系奥！”
“行——你跟谁都没关系。”
叶川晃晃悠悠的朝门外走：“那，云停城……和这的同胞……就拜托给你了。”
“滚。”
“呵呵……”
……
叶川离开以后，夜琅一个人又喝光了整整两瓶酒。
多年以来，他都坚定的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任何远大志向的人。
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这么认为的。
他见过很多想干大事的人。
卓校长想，为此她倾尽家产开了一个得罪所有势力的学校。
叶川也想，为此他愿意去打一场没有任何利益可图的战争。
但夜琅不想，他就是个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的事务所老板。
没有任何固定原则，追求或者信仰。
厌恶本能，又热爱直觉。
他的想法非常简单——
让该活的人活着，该死的人去死。
顺便多捞点钱让自己过得好点。
他既没有叶川那么排斥人类，也没有卓校长那么憎恶圣府。
他有爱，也有恨。
但一路走来，在认清自己和环境，以及其他某些绝无可能撼动的东西后。
他给自己的答案，只有两个字——
算了。
夜琅又拿出那把“狼牙”宝刀，拔刀出鞘，扫视着上面的花纹。
这把刀杀气不重，低调内敛又极其锋利，这让夜琅想起一个故人……
要是刀锋还活着的话，他肯定爱死这把刀了……
……
二十多年前。
冬日里的某座山脚下。
夜琅刚刚意外化妖不久后，就被刀马捡到了。
那时，刀马正在雪地中穿行。
漫山遍野，一片皑皑雪白间，只见一个浑身赤裸的小孩，在雪地里打滚摸爬。
那小孩虽说外表看似人类，但动作神态却活像一只幼兽。
刀马见了，惊异的赶过去，没等到近前，就分辨出了这孩子的真身。
“咦？这孩子……是妖族，天选妖族——”
他一把将变成人类婴儿的夜琅抱起来，又仔细闻了闻。
“这真是老天爷眷顾呢，居然送了我这么一个好帮手！”
小夜琅被刀马拿在手里，眨巴着眼睛。
忽然，他似乎也闻出了刀马身上的气息，也是狼妖，便瞬间变得癫狂起来。
眼看拳打脚踢不起作用，便身子一弯，变成了金毛狼的原形，对着刀马狠命撕咬。
可小夜琅终究是刚刚化妖，在老妖刀马面前自然毫无攻击力可言。
刀马笑着反手把腕子一翻，又抓着脖子将这金毛狼提在手上。
瞧着那双凶狠的翠色眼珠，刀马乐开了花。
“噫，这狗狗娃，心疼地……老天爷叫咱在这遇见嘛，是咱的好福气，以后你就跟我啦，哈哈，‘天谴’又后继有人啦。”
……
当时，除了夜琅外，刀马怀里还抱着另一个婴儿。
那个婴儿就是刀马的亲儿子，刀锋。
他也是夜琅自小到大的兄弟……
且说刀马一路抱着哥俩离开雪山，回到了天谴组织。
当时刀马所在的“天谴”，也是黑土地上名震一方的存在。
那是“大天狗”杨添的势力。
在这个组织里，上下全员除了刀锋，无一例外都是天选妖族。
“大天狗”的势力在各个天谴中也是个极端的存在，在他们的认知里，只有天选妖族才是真正的妖族。
至于其他的原生妖族，尤其是妖族和人类的孩子，根本不配成为“天谴”。
即便是刀锋，如果他不是刀马的儿子，那么毫无疑问，他也不会得到众人待见……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两个小孩就十岁了。
他们的实力也是一天比一天强。虽然年纪不大，却早早就在“大天狗”的势力下闯出了名号。
周边其余的天谴势力都知道，“大天狗”的手下出了两个魔童，有几次甚至还惊动了圣府。
尤其是那个金毛狼妖，格外的凶狠强悍，小小年纪就在天谴中获得了“名号”。
自打那时起，他就被人称为“麒麟”了。
但“麒麟”这两个字，就和“睚眦”“天狗”什么的一样，终究只是个称号而已。
他还没有名字，实际上，在接下来的很多年里，他都没有名字。
刀马之所以不给他起名，是想让他长大后自己决定名字。
只是所有人一直都叫他“麒麟”或者金毛，所以麒麟自己也不在意，也就一直没名字。
又过了几年……
麒麟和刀锋的实力越来越强，下手越来越狠，杀的人也越来越多，有国安军，有人类平民，有原生妖族，也有天选……
当孩子长到一定年纪时，就会思考。
一旦思考，就会产生问题。
他们的心里有很多的问题。
为什么“天谴”明明号称与人类为敌，但他们的组织却总是调过头来去屠杀同胞？
为什么原生妖族要被歧视，就因为他们是爹生娘养的？
难道原生妖族就不是妖族了？
难道连人类平民也都该杀吗？
发现了问题，就会提问。
可问过以后，他们又得到了一个新问题——
刀锋掰着一根树杈，苦着脸问麒麟。
“麒麟，你说咱也不懂，就是问问嘛，他们不说就算了，干啥还要骂咱？”
当时俩人都才17岁，麒麟也想不通这些，但他主意正，胆子也比刀锋大多了。
“不知道，我就知道我现在搁这待着不舒服，不舒服就得换个地方待，说不定能想明白一些事。”
“啥？”
刀锋被麒麟的话吓了一跳：“你这啥意思？要跑？那可是死罪。”
麒麟掏掏耳朵：“只要你不往外说，就没人知道，死罪又怎么样？要杀我，他们也得有那个本事。”
“你快别说了！”
刀锋哗的一下直起身：“你说的这些我就当没听过，我大要知道了，非第一个打死你不可。”
麒麟仰起头，盯着刀锋那张发白的脸。
“你胆儿咋这么小呢？说说就把你吓成这样，这要是和我一起走，你不得半道上就吓死了啊？”
“你要走你走，反正我不说出去就是了。”
磅——
麒麟起身照着刀锋的胸口就是一拳。
“啊！”
刀锋被打的一下子瘫到地上：“你，你打我干嘛……”
但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了麒麟那张阴冷的脸，那副表情，完全不属于一个17岁的少年。
这些年来，刀锋实力都和麒麟之间还差着一大截，只是因为常常和麒麟同行，别人才以为他和麒麟是一个水平。
麒麟低头望着刀锋那张颜色大变的脸。
“难道你甘心吗？刀锋？你就甘心一直这样吗？跟着他们天天杀人，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不知道，你愿意这样吗？”
刀锋低下头：“可是我大他……”
麒麟接着补刀。
“你爹咋的啊？你一年到头能见他几次？人家是组织高层，堂堂的‘睚眦’刀马，会管你？”
“……”
“小时候你因为原生妖族的身份挨欺负，你爹都没管你，现在你有机会过自己的人生了，还顾及上他了？”
“……”
麒麟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就彻底说服了刀锋。
当天夜里，这两个年轻人就摸黑离开了这里。
自此，“大天狗”的势力下，再无麒麟和刀锋。
只不过，擅自离开团队的代价总是惨重的。
虽然他们身后并没有“大天狗”的追击，但在半道上也没躲过敌对势力。
他们遇到的敌人不是人类圣府或者国安局……而是另一伙“天谴”。
一伙理论上讲，跟他们算是同胞的人。
原本这伙“天谴”就在大天狗的手下吃过不少亏，现在碰见这两个小子，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
那时二人都还年轻，再厉害也不是上百天谴的对手。
俩人跑。
没跑掉。
开始战斗。
结束战斗。
他们输的很快，也很惨。
麒麟和刀锋被打散了。
刀锋生死不明。
失去意识的麒麟重伤落水，顺着水流一路漂远。
他那时根本不会游泳，所以失去意识也是一种幸运，得以漂在水面上。
最终，不知飘了多久。
似乎是已经到了另一个城市。
虽然那时麒麟才17岁，但这已经是他妖生中的第几十次濒临死亡了。
他以为自己会死，但没有。
……
万籁俱寂的混沌之中，麒麟只感觉黑暗中忽地伸出一把大手。
带着救赎的光，将自己从无尽的冰冷深渊里拉了回来。
……
“媳妇儿，你快过来瞅！水里有条狗！”
“水里哪来的狗啊？”
“我给它捞上来，看看怎么事……”
“佟小六你是真彪啊，什么玩意都抓，也不知道个干净埋汰，那狗都淹死了吧？”
“这狗长得可真带派啊，看着好像是金毛儿，还有点像狼……诶媳妇儿！它没死！还有呼吸呢！”
“啊？嚯，还真挺漂亮的，可能是从别的地方掉水里的吧？这幸亏是让咱捞起来了，要不然真白瞎了。”
“不能啊，咱这离岸边可几十里地呢。”
“那就是从船上掉下来的呗……”
……
“咳咳……”
麒麟突然咳出了一大滩水，他的身体处于自我保护机制，已经退化成了金毛狼的真身原型。
我，又活了啊……
这会，把他救上来的人还以为他只是一条狗呢。
“哎媳妇儿你快看，它醒了它醒了——诶卧槽！啥玩意啊这是！？”
麒麟刚刚缓过神来，便又一个翻身化成了人形，把一旁的男人吓了一跳。
他费力的抬起头，强行睁开肿胀的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一艘游艇的甲板上。
海风打在身上，感觉不到冷。
面前是个虎背熊腰的圆脸汉子，旁边还有个脸色煞白的女人，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婴儿。
男人一个箭步把女人和孩子护在身后，也是一脸紧张，看来这俩人都吓得不轻。
麒麟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谢……谢谢你们……救了我，别害怕……”
男人一脸迷惑：“你是……”
“我，我是妖族，出了点意外……”
“妖族！？”
麒麟头晕目眩：“有吃的吗？肯定有吧？我闻着了，能不能给口吃的……”
“有有有……老弟你等着啊。”说完，女人便吩咐人去船舱里拿食物了。
麒麟抬着眼皮，艰难的笑笑。
“你们的救命之恩，我是不会忘的……大哥，大姐，怎么称呼？”
男人还是不敢放松警惕，死死盯着麒麟。
“我叫佟小六，那是我媳妇儿大莲。”
“行，我记住了。”
说罢，麒麟再次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