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才是陆姩邀宴的目的。
萧明月还惊于陆姩的身份,陆九莹以为心中疑惑能得陆姩相解,可眼下看来,这场选妃越发让人感到迷惑,以至于陆姩想要为镇北侯府求稳的说辞,也变得不太可信。
陆九莹有所思虑,她问陆姩:“我若退出,圣上就一定会选你做霍家妇吗?”
“圣上会的。”陆姩与陆九莹目光交织,“圣上计深虑远,让长明王驻守北上,镇北侯囿于长安,遣置阿兄与我去东南,一家三分,以防未然。如今霍家上下声势赫奕,武将无有不从,霍慎大将军与长明王从无相交,此二人一北一西,他们扼制的不仅是匈奴的咽喉,还有长安的命脉。”
陆九莹竟不知陆姩心思如此细腻,在她的印象当中,陆姩幼时活泼开朗,心粗胆大,与眼前这个敢于猜度圣上心思的女娘,有很大不同。
“上位者比权量力,深谙制衡,霍氏一族虽是圣上心腹,但外戚功高如何长久,倘若我能嫁给霍起,长明王与镇北侯归顺,于圣上来说一举两得。”
陆九莹淡淡开口:“你怎么就能确定长明王和镇北侯会为你妥协?”
陆姩说:“有陆灏在,万事可成。”
萧明月对于皇族宗室不甚了解,她只关心一事:“若你的身份被圣上所知,你该如何?”
“知我身份的除了镇北侯府,便只有阿姊和渺渺。”
陆姩言下之意,只要她们不告密,世间再无人能知。
萧明月哑然。她相信且认为陆姩视自己为亲友才会坦诚相告,让陆九莹退出选妃也是为了保全镇北侯府,知恩报德。可陆姩既能洞察一切,当初在憉城就该想到圣上不会轻易放过镇北侯府,为什么没有坚持来长安,反倒要圣上再次下旨方才动身。
这中间,是否生了什么变故?
萧明月虽说与陆姩交好,但眼下相争七皇子妃位事关一生安危,她没有立场相驳,只能等着陆九莹如何回话。
三人间有片刻无言,案上汤炉咕噜噜地冒着热气,缕缕酒香弥漫于殿中,珍馐在前,却食不知味。
直到陆九莹再问:“姩姩,你说的都是真的?”
陆姩拿起酒杓为陆九莹添了一碗酒:“镇北侯府救了我的性命,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她侧眸相看时,眉眼有几分清冷,“圣上也不行。”
陆九莹没有饮下那碗酒,而是起了身,萧明月见状也跟着起身。
陆姩独坐食案,始终盯着眼前的漆盘。
陆九莹轻声道了句:“我知晓了。”
待陆九莹与萧明月离开殿中,陆姩僵硬的后背霎时一松。她缓缓朝门外望去,乌睫之上似有晶莹之光,窗牖拂过的残照也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她的眼底。
是夜,长风殿中。
陆姩和衣走出室外,廊道上的武婢抵着墙壁昏睡,浑然没有知觉。她继续向前,于一方暗处驻足,有人自黑夜中走出。
长风殿守卫如此森严,阿尔赫烈依然来去自如,现身到此。
陆姩敬重地道了声:“烈王。”
黑暗中不明对方情态,只听阿尔赫烈冷冷开口:“你与陆九莹私下聚谈,是何意?”
陆姩没有回话,反问了一句:“烈王以为,圣上在我与九翁主之间,最终会选择谁?”
阿尔赫烈也未回话,等着下文。
“一百位贵女齐聚长安,满心嫁作将门妇,权贵得霍氏锦上添花,寒士亦能扶摇直上,她们肩负家族荣辱重任,每个人都想要争第一,却不知那第一……不是梦寐以求的霍家妇,而是用于止戈的一枚棋子。”
阿尔赫烈往前踏了一步,微弱的月华之光掠过他的眼眸。
“烈王也不必生疑,我若是有二心,今日便会告诉九翁主,这场选妃的真正目的是要择出一位远适西境,嫁予乌州和亲的宗室公主。”
陆姩此言一出,二人皆有顿默。
阿尔赫烈远行上万里,从西境乌州来到中原长安,除了向孝帝供奉奇珍异宝,还带来了西境三十六州局势异动的消息。年前阿尔赫烈将孝帝与傅相引于官驿,在他的建议之下,谋定了这场明为霍家选妇,暗平西北动乱之计。
天下汹汹,始于一个女子的死亡。
陆姩有些低沉,她觉得心中万分堵塞:“九莹阿姊要是知晓陆惜芷逝于异乡,她该有多难过,宗室大族的翁主中,唯她二人相善。”
陆惜芷亡故于去年的暮春。她作为长安与乌州友好联盟的纽带,其身故相当于切断了悬于天下脖颈的利刃之锁,自此乌州陷入危局,引得长安动乱。
孝帝东巡兖州时曾受西夜州暗桩的刺杀,阿尔赫烈斩了西夜州的君王,挑了对方欲要联合匈奴对抗乌州和大汉的所有活路。一些想要效仿西夜州的州部还在暗中生力,乌州王以为平定乱局之法,唯有再次联盟。
孝帝应允。
只是阿尔赫烈计中有计,他要带月灵州遗失在外的神女回乡。
在这场大局中,阿尔赫烈将孝帝也玩弄于股掌。
阿尔赫烈不喜陆姩优柔寡断,多情善感,他出言提醒:“我既能让孝帝操办这场浩大的选妃,也能让你顺利争得第一,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回到西境。”
“可圣上心意难测,又逢多事之秋,万一我与九翁主之间生变该如何是好?”
阿尔赫烈发出一声轻笑,他道:“于我面前大可坦诚,与其说你担心陆九莹不如更为担心那位小侯爷,今日你贸然与陆九莹相见,可是想阻挠陆灏的计划?”
果真什么事都逃不出阿尔赫烈的眼睛,陆姩确实心有算计。陆灏同意让她进入尚林苑,是因为长明王发难势在必行,可天下之争从来都是胜负难卜,她无力扭转宗室内斗,只想在离开之前护他周全。但于这危机四伏,铜墙铁壁中谋事,若没有阿尔赫烈的帮助难以圆满。
陆姩垂眸颔首,缓缓跪于阿尔赫烈脚下。
阿尔赫烈长身肃立,清冷视之。
陆姩抬臂叩拜,一秉虔诚:“我欲共君谋天下,只愿烈王护他一命!长明王与镇北侯起兵若成,我无颜面对九翁主,他们若败,我也绝不会苟活。”她抬起头来,言语坚定,“我今日与九翁主相争只为乱人耳目,上巳再见,她便是我手中最有力的武器。我已想出一计,除了自我脱身还能助九翁主安宁,更能为长明王与镇北侯搏出一条后路。”
陆姩言尽,却未得阿尔赫烈答复。
片刻后,阿尔赫烈说道:“你把孝帝想得过于简单,他一生励精图治,好谋善断,你所预判之事他未必不明,若计划落败,别说陆九莹与陆灏,恐你我都没命。”
“不,此计能成。”陆姩斩钉截铁,“只要烈王愿意,这乱局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