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一百四十一章 归还

    二人说话间,院中传来一声呼唤。

    来人是个女子,青丝高束,宽衣窄袖,腰间还系着一柄长剑,她的模样看着不像是苑中官婢,见着陆九莹出来当即施了一礼:“九翁主,我乃镇北侯府大翁主贴身武婢,适才我家翁主不便多言,特派我来相邀九翁主申时入长风殿一叙。”

    武婢好气魄,从始至终不称奴婢,她将话带到,得了陆九莹的回应便潇洒离去。

    陆九莹与萧明月相视一眼,想来心中困惑或许能解。

    申时正三刻,尚林苑中餔时已过,但长风殿内庖人围炉,餐食不绝。

    萧明月入殿时发现苑中的官婢守在外围廊下,镇北侯府的武婢靠近内室,把控所有往来通道。这些侍从们大都模样肃寂,眼神冰冷,叫人多少有些不自在。

    在通道处,萧明月与陆九莹还与掌管庖厨的太官丞打了照面,他正与手下一众庖人咬耳:“甭管翁主吃不吃,这二十八样菜式都得给我上全,熊掌炖的再烂些,鲍鱼多添辛味,粳稻务必淘洗干净,要用泉水去蒸煮,还有呐,今日宴上要饮琼浆,当配濯鸡(濯:今俗作炸),贵人好食粔籹,一定要酥脆酥脆再酥脆……”

    萧明月耳朵好使,听见了楚郡人爱食的粔籹。而后她们入殿,便见长长的一张食案上早已摆满了珍馐,坐在最上位的陆姩正搅动着染炉中的汤水。

    她起了身,欢愉地招手:“姊姊,渺渺,快来。”说罢示意身后的两个武婢,武婢颔首拜了拜,随即告退。

    殿中只余三人。

    萧明月再见陆姩自是开心的,她上前行礼却得陆姩嗔怪,陆姩道:“岁首一别,只是三月不见,渺渺与我又生分了。”

    “此处乃皇家之苑,还是要尊崇礼法,”萧明月微微扬眉,模样讨俏,“但我心中惦念着你,再多的礼节也约束不了。”

    陆姩莞尔掩袖,陆九莹也笑道:“你呀,便是去了鹤华台也磨不平性子。”

    “鹤华台可是胡人之所呢。”陆姩闻言来了兴致,她将陆九莹推至主位,“姊姊快同我讲讲,渺渺怎么去了那处?”说罢与萧明月并肩跽坐,两人依偎着浑然没有半点生分。

    萧明月看着桌上的染炉,炉中滚动着她最爱的花椒还有大块羊肉,眼前的漆盘与牙箸都是崭新的。临近有几盘精致的小点,青色为绿豆,红色为桑葚,黄色为槐花,还有彩色的是蔬果揉成,甜饼之上皆落着花瓣。

    陆姩明眸善睐,微微侧首同萧明月说道:“待会姊姊若道你窘处,你可不能生气,今天我点上染炉,还做了其他的美食,算是给你赔罪。”

    萧明月故作一叹,耸了耸肩:“罢了,谁叫我是个小侍女呢。”

    眼前一桌珍馐便知陆姩用心,更遑论外头还有二十八道菜。三人温情相对,举杯夹箸,十分惬意。陆九莹将在尚林苑中的见闻说与陆姩听,确实挑了些萧明月的趣事,大都是她先前采桑时与人发生的龃龉,说到因为采桑而失了早食,陆姩忍俊不禁。

    萧明月一边涮肉一边为自己正名,感他人“多计”,叹自己“失算”,横竖提心吊胆,数着日子过活。后来提到鹤华台的时候,她抿了口酒酿,长长吁叹:“那个阿烈尊师幸好不是我的主子,他大约是这世间最难伺候的人。”

    陆姩突然问她:“尊师相貌如何?”

    萧明月咬了咬牙齿,不愿违背心意说话,她点头:“万里挑一。”说完之后,只觉舌尖有些辛辣,她忙说,“但与我家阿兄比,还是差了些。”

    陆姩与陆九莹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前者问:“你喜欢你家阿兄那般模样的郎君?”后者幽幽道:“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明月捧着耳杯,里头的琼浆晃了晃:“两位翁主莫要口出狂言啊。”

    三个小女娘笑声不止。

    萧明月再盛琼浆时,说道此酒香味独特,陆姩回她:“原曲是长安所酿的霜林醉,阿兄说女子饮用伤胃,便让酒肆中和了一些鲜果,专为侯府特供。”

    提到小侯爷陆灏,陆姩正正神色,再无适才嬉笑情绪。

    太官丞亲自领着庖人将美食置案,他们在陆姩面前俯首帖耳,不敢高声,其中汤饼庖人算是萧明月的相熟,但此时见着萧明月与翁主同案,吓得不知所措。

    美食积案,满目缭乱。

    陆姩亲自起身将濯鸡与粔籹分给陆九莹与萧明月,最后她落座,举杯说道:“记得上一次我们同案而食,是冬日飘雪,窗外红梅开得甚好,我愿姊妹们长乐永康,万事顺遂。今日谷雨,我心如一,姊姊,渺渺,雨生百谷,花开百福,我愿你们一世平安,再无苦难。”

    陆姩提辞说得真切,萧明月好生端起双耳杯,一饮而尽。

    陆九莹则显得心事重重,她掩袖饮酒,沉默不语。

    萧明月是个直性子,叙旧之后索性开门见山,她问陆姩:“姩姩,你为何会来尚林苑,还与阿姊一道争取七皇子妃位?”

    陆姩好生端坐,她本是敛眸看着耳杯,闻言抬起头来:“在楚郡时,阿兄为护我逼得你们远赴长安,代入尚林,由此我心中惴惴,一是怕龙颜大怒,问罪你们欺君,二是怕镇北侯府受牵连,叫我大父与阿父授人口实,不得安生。”

    萧明月点头:“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陆姩如是说,此时陆九莹心中一紧,果不其然,只听陆姩又道,“渺渺,九莹阿姊离开楚郡是为了救你,也为了救我,我适才所说怕镇北侯府受到牵连,不是因为选妃,而是我的身份。”

    “我不是镇北侯陆义的女儿,我的父亲是林义王麾下破胡将军,李临山。”

    萧明月闻言愣怔,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陆九莹还是忍不住开口,她劝陆姩:“你莫要同渺渺说那么多……”

    陆姩面露愧意,虽于心不忍但依然选择继续说下去:“姊姊不要怪我坦言,如今圣上让我入苑,实在是逼得镇北侯府举步维艰,如果我顺从圣意嫁给霍起,长明王就能保住并州,镇北侯亦于长安无忧,我阿兄……也定能承荫顺遂。”

    她看向萧明月,眸中澄明:“九莹阿姊不愿我将真实身份告诉你,是因为我今日所言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你现在知晓我的身份,他日我若被揭发,你便是包庇逆贼的死罪,圣上要杀你,镇北侯府要杀你,渺渺,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尊贵的翁主,我只是一个躲在他人躯壳之下贪生怕死的叛徒。”

    “姩姩……”

    萧明月窥见陆姩眼底的彷徨与凄凉,她想劝慰却无从开口。林义王三族被诛,凡起兵将领皆被屠杀殆尽,若是世人知晓逆贼将领的子女还活着,私藏掩护的镇北侯府如何还能立存?陆姩说的不假,到时她与陆九莹都该为包庇之罪付出代价。

    “但只要我嫁给霍起,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陆姩双手交叠,她紧紧地攥住衣袖,“所以,九莹阿姊,你能不能别和我争,把七皇子之位还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