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莹姗姗来迟,待她看到殿中竖立的指引牌时,毫不犹豫地选择右出。
右出大殿为一条紫玉石铺就的狭窄小道,东边一侧有长长的雕窗,上头镌以梅兰竹菊莲松柳及其他花植,每一扇窗的底下还镶嵌着颜色各异的宝石。朝日穿透雕窗上的花儿,以缱绻的光影投射到另一侧的墙壁上。
陆九莹行走在五光十色的玉石路上,霎时晃了神,她看着墙上的光影,每一幅都似人间胜境。纵然一路走来坎坷不平,但迎来眼前流光溢彩、美妙绝伦的景物,她似乎也没那么沉重。
直到看见那朵熟悉的花簇,陆九莹停了脚。
光影中的花儿与其他略有不同,八朵形似蝴蝶的花朵将点点小珠花紧紧聚拢,合为一株。蝴蝶花朵皆有五瓣花叶,每一朵都生得一般大小,这般层层相接,含蓄婉丽。
陆九莹又走近了些,蝴蝶花似乎与那日在姜别离衣服上见着的极为相似,那时他的衣服是白纹,花朵明如霜雪,形似蝴蝶,与眼前的窗影之花应当是一种。
她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什么花。
陆九莹摒弃杂念,继续向前。
穿过花影之廊便见苍松迎客,茂林修竹,几条蜿蜒青石路顺着曲水通往深处。陆九莹不知所以,只听林中发出一阵清脆的罄音,她便寻了方向踏入林中。
陆九莹拂开修竹,看见了坐在亭下的水居。
亭上匾额落着“晚意”,亭中摆着金石丝竹,水居含笑独坐中央,听着耳畔流水叮咚不绝于耳。
陆九莹上前见礼:“先生安。”
“九翁主不必多礼,请坐。”
陆九莹应声跽坐,目光落在案几上的一方棋盘上。棋盘侧边摆着一鼎素朴的青铜香炉,燃着淡淡的辛夷香,水居手持便面轻轻摇动,松竹的香气也随风潜入鼻息之中。
水居身着青衣曲裾,握着便面一副温文儒雅之相:“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天人之际,实乃时移世变,反复无常,九翁主以为这一路走来是愁肠百结还是苦尽甘来呢?”
陆九莹当下以为水居是在隐喻她适才一路的危机,于是微微侧身理了理衣裳,抚平了鬓角,而后回身道:“九莹失礼了,山中道路本就多有崎岖,不足为奇。”
其实自打陆九莹一入眼,水居便已瞧出她经事之后的狼狈,可水居言下之意陆九莹并没有解透,他淡漠一笑,示意棋盘。
“九翁主,你行到此处已是最后一关,与我对弈后便可得知结果。”
陆九莹凝心静神,不想其他,专注于眼前的棋盘。棋盘之上,黑白二子已经过了布局的阶段,双方正处于对杀且胜负之分的关键时刻。
陆九莹问:“先生执黑执白?”
水居示意:“由你定。”
陆九莹十分谨慎。她想起萧明月曾与水居对弈一局,当时萧明月自选白子,最终落败。其实黑子与白子都是水居,无论选哪一方,想来输赢都在水居的掌控之中。
“先生执白,我执黑,可否?”
水居笑笑:“可以。”
“敢问先生此时该黑子行,还是白子行?”
陆九莹这一问至关重要,她观棋势为黑白二子互相包围,形成对峙之局,若是黑子先行可打吃白子,白子先行,能更快地活出一口。
水居说:“此乃受三子的风云局,九翁主,你可先行。”
陆九莹再细细一瞧,白子三让,黑子布局落势,后起猛攻,眼下焦灼之战若说继续对弈,不如说是重新开局。她拾起一枚黑子,落于其间。
水居神色未改,与陆九莹对战。
微风过耳,竹林浮动。
水居举棋落盘,轻声说道:“杀棋,不能仁慈,九翁主,你可看好了,这是一盘事关你考校的大棋。纵观全局,你先活自己再杀敌固然没错,可由此一来,便给了旁人杀你的机会。”
“先生布此风云局,要的是势均力敌,两雄俱立,比起一方得胜,想要输才更难。”
“你想黑白二子皆活?”水居眉宇微扬,他抬眸看着陆九莹,“活局才是真正的杀局,你就不怕我袖里藏刀,叫你再无立身可能?”
“做此活局也是要看执棋者是谁。”陆九莹落子无悔,微微颔首,“是先生没有关系。”
水居却有一瞬出神,他说:“我曾与明月对过一局,她行事果决却又心思缜密,你出手稳当且面面俱到,你二人有所同又有所不同。”
陆九莹再落一子,回道:“我在憉城与她同承一师,性格使然,自有所同有所不同。”
“她举棋大杀特杀,你看似内敛,棋势也很凶猛,你二人可有对弈过?”
“甚少,以前她总是不着家,春去秋回,甚至更晚,待她回来我们都去吃染炉,逛街市,实在没有多少时间能这般坐下对弈。”
水居点点头,看着眼前局势:“你觉得你二人对弈谁输谁赢?”
陆九莹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赢。”
水居从棋盘上抬眸:“这么确定?”
陆九莹唇角含笑,微微上扬:“嗯,她不会让我输的。”
水居豁然一笑,落下最后一子,拂袖直了直身子:“九翁主,你也没有让我输。”
黑子破了僵局,走出了双活。
“先生承让,能布此风云局实则是先生高胜。”
“看来有些时候啊,给他人留有余地便是予自己一线生机。”
水居此时起身,陆九莹随之而动。
“九翁主,你的最终考校已经通过,现在只需顺着曲水继续往前,便可以遇见那位身穿藏青色衣袍的妇人。于那妇人面前,你要谦慎,她会喜欢你的。”
陆九莹再行一礼,她低头间看见水居足下显出一抹赤色,上头似乎有繁重的纹路,只是一瞬,丝履被裾袍所遮掩。她心细入微,凡事尽收眼底却闭口不言。
她转身欲离去,水居突然又出声:“九翁主,你若觉得害怕,也可以回头。”
陆九莹摇摇头:“我并不害怕。”
“好。”水居无奈一笑,摇了摇便面,“是我多虑了。”
“不过我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九翁主请说。”
“适才我经过一面光影之墙,镂窗中有一朵花甚是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那花外面围有八朵形似蝴蝶的花朵,中间簇拥着点点小花,整体系于一株,看着格外美丽。先生可知那是什么花?”
水居闻言有一瞬默然。
陆九莹不解其意,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
许久,水居说:“八仙花,那是江淮之花。”
江淮之花……
陆九莹眸中闪过一丝异动,她不熟悉江淮,她只认识江淮王府的陆惜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