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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魏后

    天涯一跃落定,沙尘四起,一人一马于朦胧间凝视对岸。

    柳文嫣则一脸惊愕地停驻在崖边,她的脑海里还在回旋着适才天涯跨越断崖的矫健身姿。天马徕,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其胆魄之彪悍,心智之灵透,那种生于骨血中的力量是任何战马都比不得的。

    柳文嫣的心中充斥着艳羡、震撼还有不甘。她握紧缰绳,夹紧马腹,座下的马儿已经感受到主人复杂的情绪,略有不安地频频尥蹄子。

    柳文嫣被热血冲昏了头,她也想跳过去。

    同行的女娘打马拦她,劝说道:“莫要冲动!这陡崖深的很!”

    柳文嫣咬了咬唇:“陆九莹都能过去,我还能过不去?”

    “那是匹天马呀!”

    “我的河西马也不差!”

    “文嫣你听我的,前面很危险!”

    柳文嫣一贯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她鞭策马儿欲向陆九莹那般猛进,可马儿比人更能感知到险情,它开始与主人对抗。这番挣扎间,马蹄踩到松软的灌木,身躯一斜,陡然栽向崖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柳文嫣纵身跃起拽住枝干,得以保命。

    此时陆玥与其余几位娘子也赶了过来,陆玥一见柳文嫣悬在危险之地,惊呼:“愣着干什么!还不救人!”

    一众娘子这才赶忙上前,她们手拉着手连成一线,合力将柳文嫣拽上了岸。

    柳文嫣得救后方惊出一身冷汗,陆玥看向对岸,发现陆九莹骑在马上也正回望她们。陆玥愤愤道:“你瞧,陆九莹看你笑话呢!”

    柳文嫣瞪着眼睛,眉骨处有几道荆棘划破的红痕,实在狼狈。她一甩袖,即便心中不服嘴里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十四个女娘没能挡得住一个陆九莹,这场熬了大夜想出来的算计已然败北。不仅马不如马,人也技不如人!

    众人只得收拾一番,裹好各自的陶罐奔赴三雍宫。

    今日三雍宫内除了尚林苑的守军和御林军,还多了一些身穿金甲的禁军。十四个女娘心中忐忑,慌慌忙忙,都没有注意到四周安防的变化。

    柳文嫣抱着陶罐走上石阶,她回身看了看,还没有见到陆九莹的身影。先前知晓自己恐有动荡,特地让好姊妹保管稻苗,此刻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此物之上,准备迎接最后的考校。

    陆玥是个藏不住事的,并肩前行时她凑过脑袋去窥探柳文嫣用竹笼子封住的陶罐,再一次问道:“你的种子真的长出苗来了?”

    柳文嫣乜了她一眼,脸色不悦:“谁说长出苗来了?”

    陆玥震惊:“没长苗长了什么?”

    柳文嫣冷面:“长了金子。”

    陆玥:“……刚才就应该叫你摔死。”

    进入三雍宫正殿时,里面竟空无一人,只余一块竖起的木牌作为指引。木牌上写着:持苗者左进,无苗者右出。相比上一次多人监考,这块木牌倒是显得清丽脱俗。

    有人发出疑问:“此关首要,六师竟然不出面查验。”

    “是啊,我们这般辛苦育苗,若有人弄虚作假、乘隙而入,该如何是好?”说话的女娘明显底气不足,紧接着又说,“姊妹们倒是不会,只怕那陆九莹无德。”

    “……”

    众人莫名一阵沉默。

    柳文嫣抿了抿唇,怀中的小陶罐不知为何变得沉重起来,她贴在胸前,只觉心跳激烈不止。陆玥虽没说话,但那双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木牌看。

    最先是陆玥带头左进,而后众人跟随。

    左进为神君殿,里面供奉着太一神。

    有道:天地初立,有天皇氏,澹泊自然,与极同道。天神贵者东皇太一,乃当今圣上亲奉,受诸侯敬拜,是护佑国之安宁,祈愿战事大捷的最高神只。

    贵女们行路无声,屏气凝神,即便从未见过太一神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陆玥与柳文嫣更为敬重太一神,她们眼眸低垂,微微颔首,只敢看着脚下髹漆描过的青砖。

    直至殿门的时候,陆玥与柳文嫣皆不敢往前,二人抬眸便见大殿中央安坐着一位头戴双羽冠冕,身披铠甲的天神,神仪庄重肃穆,威风凛凛,正是东皇太一。想来是太过紧张,她们竟都未瞧见殿门旁还站着一个妇人。

    此时柳文嫣小声说道:“见到太一神得跪拜。”

    陆玥倒是一时紧张得忘了,她赶忙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女娘们虔诚,脑袋磕在青砖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其实她们大都不明白神只对于庙堂、国事的重要性,她们只知父兄出远门,上战场,都是要靠天神护佑,父兄保护国家,她们想保护父兄,即便长跪俯身,磕头如捣又有什么关系呢。

    旁观的妇人面上泛出温和的笑容。

    “娘子们,都起身吧。”

    贵女们惊愕抬头,这才看见殿旁还站着一人。

    妇人手持细柳,穿着藏青色的直裾袍,袍子是粗麻所制,不见任何纹路。妇人肤色显黄,发质黯淡,五官并无惊艳之处,可她的眼睛倒生得清雅,眸中温柔仿若春之白雪,冬之暖阳,只是一望便叫人心中安宁。

    她看着这一群二八年华,百媚千娇的小娘子,慈爱地弯了弯眉眼。

    “玥翁主。”

    妇人主动唤了声陆玥。

    陆玥回过神来,几番打量之后发现这不正是银笺所说的出题之人吗?但她不敢靠近神殿,隔着几丈问说:“你是谁?可是你要主持最终考校?若世夫人呢?”

    妇人还是那副亲切的笑容,这次她招招手:“玥翁主可以走近些说话。”

    陆玥与柳文嫣对视一眼,再看看神君殿,并没有听从妇人的话。妇人见她们都不动,只好往外走了几步。

    柳文嫣警惕地伸手将众人往后挡了挡,生怕这个妇人有什么出其不意的举动。妇人见着柳文嫣眉骨红肿,从袖中掏出绢帕递上去:“柳娘子伤着了,来,擦一擦。”

    眼见妇人能叫出她们的名字,还十分和善殷勤,柳文嫣更以为她别有用心,于是冷言应之:“不用,你且快说,你是不是此次考校的出题之人?”

    妇人收回绢帕:“正是。”

    陆玥急道:“你怎得这般磨蹭?见着我们来还躲在一旁,快些出题!”

    “玥翁主莫急,是我适才看你们步履缓慢,神色恐慌,想着让你们先松快一些,对不住了。”妇人微微颔首,以表歉意,而后她问,“我可以先看看你们带来的稻苗吗?”

    各自遮掩多时的女娘们互相对望,都说苗儿出得好,此刻便能验其真伪。她们陆续从竹笼、木盒、麻布之中将陶罐解出来,因为适才纵马奔波,有的泥土松散,有的完好无损,但每一个人的陶罐中都确确实实育出了稻苗。

    陆玥问:“如何?”

    “苗儿甚好。”妇人道。

    “那你出考题吧。”

    “好。”

    妇人长袖微落,手中细柳拂动,明明不是一副绝色之相,可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人神怡心醉,总觉得有一股温柔的力量在推着自己向她靠近。

    她轻声开口:“今日之考校,只有一问,还望娘子们倾听。若世夫人分发到云沧苑各室的谷种曾以明矾浸泡,种内毒性滋生,便是高温催芽长出苗来也断不会活过半日,我想问问娘子们,你们的苗儿是如何长成的?”

    妇人一问,众人哗然。

    陆玥一副瞠目结舌之相,脑海中仿若被人灌了一摊浆糊,她抱着陶罐张大嘴巴:“什,什,什么?”

    妇人复道:“玥翁主,你的稻苗如何长成?”

    陆玥:“……”

    如何长成?当然是长不成换了个能长成的!

    柳文嫣很快就回过神来,原来先前不出苗的谷种是若世夫人刻意为之,此番考校询问出苗的稻谷何来,这不明摆着让自己露丑,诉说罪行吗?她们都以为考校还未开始,其实从偷换谷种时便已结束!

    柳文嫣再次看向这个妇人,生出不好的预感。

    陆玥后知后觉,对于这场匪夷所思的“骗局”难以接受,她气恼地上前一步,凶煞质问:“还问我如何长成,我倒想问问你们是何意!都说谷种乃皇后亲自所得,皇后怎会给我们发病种?肯定是你们暗地做了调换,敢如此戏耍本翁主,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去叫若世夫人来,我要同她好好说道!”

    “玥翁主,本次考校由我来定。”

    “你谁啊你!”

    妇人望着这个骄横少女,淡漠一笑:“我叫魏梓姝。”

    魏梓姝,长安宫中的女子只有一人姓魏。

    陆玥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所有的情绪戛然而止,她愣怔在原处:“魏,魏……”

    陆玥一个身子瘫软在地,与此同时所有贵女齐齐双膝跪地,俯首磕拜。她们带着颤音泣喊:“拜见皇后,皇后千秋……”

    魏后一声吁叹,着实没有想到自己会把小娘子们给吓哭。她俯身去搀扶陆玥,陆玥哪还敢回应,她抱着青砖已然泣不成声,柳文嫣紧紧闭着眼睛,不敢抬头。

    神君殿内,沉香徐来,恰入众人心扉。

    魏后将手中青柳挥向跪拜的女娘们,叶子上头沾着的雨露缓缓而落。她像是母亲在劝慰自己的孩子般,声声温柔,句句动心。

    “雨生百谷,春柳新意。承天之佑,长乐明光。四海之内,合敬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