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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激化

    沈媗在尚林苑伏罪身死,与在廷尉署供认是完全不同的。

    当今杀人者偿命,沈媗既已一命抵一命,也便算了了,只是王清君是先帝遗诏所敕封的公主,公主遇害事关皇室声誉,一不小心便是诛灭全族的死罪。

    沈媗应当知晓其中利害,与其说真相被揭发让她举止失常,不如说是一心求死只为保全家族。

    萧明月沉了沉眸,能让沈媗这般心计,谁能保她家族便一定是幕后挑唆之人。

    此时黛蓝经过萧明月身侧,眼神犀利,男侍梁仑知道霍起不在,故而大步而行连衣袖都带风。

    若世夫人见着沈媗与王清君的女婢已死,便没了追寻的由头。其实她内心有私,事情的是非曲直并不重要,如何借沈媗谋害王清君之手去阻拦陆九莹,才是她的目的。可眼下林夫人出现,却是要一个结果的。

    黛蓝看着贵女们落定不动,十分不悦:“一个个都傻了不成,见着林夫人还不拜见?”

    众人这才回神,见礼行拜。

    林夫人抬了抬臂,颦笑间一副宽容体谅之色,她道:“孩子们定是累了,这么晚还让你们担惊受怕的,我真是过意不去。”

    女官银笺听着这话心里很不舒坦,贵女之事都是由若世夫人掌管的,这个虚情假意的贱人惯会喧宾夺主。可若世夫人没发话,银笺也只能咽下怨怒。

    若世夫人心平气和地说道:“林夫人这么晚了还未歇下,可是忧心祭礼,还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夫人清静?”

    “我之清静于心会,这祭祀与选妃都是陛下委派重任,算不得烦心之事。”林夫人回得巧妙,后又说,“我理解姊姊辛劳,也心疼孩子们勤勉,眼看到了最终考校,可不能出了差错才是。”

    若世夫人笑了笑:“自是。”

    “所以我便来瞧瞧,这不,险些让姊姊与一众贵女受恶人所害,尤其是……”林夫人看向陆九莹,“九翁主,没被吓着吧?”

    陆九莹微微颔首:“谢过林夫人,我无碍。”

    “有事我做主,你别怕。”

    林夫人对陆九莹显得十分亲昵,这让众人心中一阵猜疑,难道她们之间有所交情,所以林夫人这才赶来相护吗?若真是如此,那适才沈媗指责之事谁还敢冒险举言?一个若世夫人偏袒,又来个林夫人纵容,这场选妃倒成了陆九莹独一个的秀场!

    “林夫人!”旁人不敢多言,柳文嫣倒生了胆量,她问,“林夫人可是也能为我们做主?”

    银笺一见有贵女入了林夫人的圈套,忙道:“柳娘子怎可无理,退下!”

    黛蓝却上前一步,瞪她:“有你老东西说话的份吗?你退下!”

    若世夫人没有阻拦银笺,倒是林夫人作态几番,这才将两个奴仆劝解开。林夫人略显谦卑地问若世夫人:“姊姊,我来都来了,且听一下不碍事吧?”

    林夫人是懂做戏的,若世夫人不退也得退。

    柳文嫣得了林夫人的允许,将矛头再次指向陆九莹。

    她说道:“林夫人有所不知,适才九翁主与陈郡沈家女沈媗涉嫌谋害舜华公主,一番争辩之后沈瑄虽然认了罪,可死前却说九翁主在鸿博苑考校舞弊,若真是如此,九翁主不择手段,暗中取巧,比试于我们来说还有什么公平可言?依我看,先前招蛇毁田与三雍宫取种,只怕另有隐情!”

    柳文嫣义正词严,但也有贵女发出不解之声:“可沈媗已经承认了是她偷蛇床子招蛇的……”谁知得柳文嫣一瞪眼,又赶忙闭了言。

    陆玥还惦记着好友林娘子所受的委屈,虽说沈媗已经死了,但终究是因为陆九莹所起,柳文嫣此番出头,她也没什么不愿意的。旁的贵女更不消说,谁又想与陆九莹这个“劲敌”一道参加最终考校呢?

    无人会为陆九莹辩言,一如她入尚林苑起始,便难以得到他人亲善。

    林夫人听着柳文嫣所言,眉间微蹙,似一副为难之相。

    柳文嫣以为林夫人不愿询问此事,却听林夫人问说:“三雍宫取种,可是于祭台所得?”

    “正是!”

    林夫人问:“谁取的?”

    柳文嫣等着便是这个契机,她挥袖指向萧明月:“她!”

    林夫人抬眸望向萧明月,她站在那个胡人尊师身侧,倒是格外的镇静,二人齐肩并立,漠然的神色似有几分相像。林夫人眼底含笑,便多看了几眼。

    “何时祭台成了一个女婢可随意出入的地方?”林夫人话中意有所指,“便是宫中女官未得我的指令也没有资格擅入,你来去无踪,也是奇特。”

    女官银笺于旁侧紧了紧下颚,心道这偌大尚林还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萧明月不见阿尔赫烈有回应,暗想他莫不是怕了林夫人,他若不开口,自己便是有十张嘴也难以说清。眼下形势所迫,阿尔赫烈不说话,她便逼得他说。

    萧明月双手交叠,先向林夫人见礼,而后一脸难色地面对阿尔赫烈,脸上那副愧意演得十分逼真:“奴婢终究有负尊师所托,圣上的那条靡蛇难以餍足,我与苏尔一日两次以谷诱鼠,捉五十只硕鼠还不够,奴婢岂能将祭台谷种都拿走?”

    阿尔赫烈侧眸看她,人家言下之意——都怪你。

    好一个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

    “愚者所见。”

    阿尔赫烈不言则以,一言惊人,他竟敢学着适才林夫人意有所指,“这是陛下的靡蛇,谷种也是陛下的谷种,我既得陛下指令,谁又敢阻挠?”

    若世夫人垂眸掩笑,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观。

    女官银笺心中更是畅快。

    林夫人慈眉善目,笑脸相迎:“阿烈尊师得陛下信赖,驯养靡蛇,尚林苑中的一切都当为尊师所用,这是没问题的。可萧明月是九翁主的贴身侍女,不是鹤华台的奴仆,若人人像她这般恣意妄行,罔顾礼法,别说三雍宫是皇家祭祀之所,便是长安城未央宫她都要横行无忌呢。”

    “夫人不如将话说得明白些,究竟是我不该让萧明月去拿谷种有错,还是因为我是胡人故而使不得你们的奴婢?”

    阿尔赫烈突然转移话头,激化矛盾,刻意以汉胡两方对立来寻衅林夫人。

    本是贵女间的纠葛,转眼却成了国之大事。

    可林夫人也不是好糊弄的,她道:“尊师言重了,萧明月为汉女,又为翁主之婢,守的自然是汉规汉律,这与尊师使唤我汉家奴婢完全不是一回事。”

    “萧明月虽是九翁主的侍女,可眼下在我鹤华台为仆,依林夫人看来,她究竟是你们的人……”阿尔赫烈薄唇轻咬,似笑非笑,“还是我的人?”

    林夫人道:“自是我们的人。”

    “林夫人倒是果决,那有一事,不知林夫人要如何看?”阿尔赫烈轻轻踱步,玄色衣袂于光下一步一影,“那日若世夫人指了萧明月入我鹤华台,专门伺候西境上贡的靡蛇,想来两位夫人都知道,蔺相师曾占卜出陛下与靡蛇命格冲犯,恐生凶祸,这才让我好生驯养,可萧明月去了之后,那只靡蛇的眼睛却瞎了。”

    众人不知其间还有这么一回事,贵女们听不出阿尔赫烈话中深意,但是两位夫人却心如明镜。

    孝帝深信命理鬼神之说,未央宫明曜台便是占卜吉凶的福祸之地,凡是蔺仪所言,孝帝皆深信不疑。

    蔺仪当时说过,西境的靡蛇与陛下命格犯冲,则是因为二者都有龙祥之气,一朝不可存有两个真龙,但斩杀会断了祥瑞,不如以恶煞之人震之。于是孝帝再三思虑,选了阿尔赫烈这个“斩阎罗”。靡蛇本就是乌州所上贡,兜转之下还是回到了阿尔赫烈的手中。

    此时阿尔赫烈说道:“我本想请教若世夫人,靡蛇先前活的恣意,怎的突然就瞎了眼睛?难不成尚林苑中真有如天神一般的人物,这才生出异端?”

    天神一般的人物,除了未央宫中的孝帝,真要论起来,林夫人容颜不老,风华绝代,宫中女眷无一不称赞她是女神仙。

    孝帝是真龙,都没让靡蛇将眼睛看瞎,莫非有美人出世,便能改变明曜台的占卜之术?

    林夫人比谁都明白美色是把双刃剑。先前阿尔赫烈欲要挑立汉人与胡族,她都毫不在意,可提到占卜之术,她便小心翼翼起来。

    若世夫人余光所见,林夫人确实变了脸色。她道:“靡蛇事关国运,如此还得请教蔺相师。”

    阿尔赫烈紧接着又说:“萧明月奉我之令看管靡蛇,出了事自由我一力承担,可林夫人适才言下之意道我无权管人,不知这事是若世夫人担还是林夫人担呢?今夜我们正好将此事说清楚些,莫要他日推卸责任罢。”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阿尔赫烈摆明了在针对林夫人。

    起初是若世夫人将萧明月派遣至鹤华台,阿尔赫烈若受下责罚便与她无关,可林夫人要问罪萧明月,恐怕得带着靡蛇一道去让蔺相师卜上一卦了。眼看好好的一个拿人机会最后拉扯到了靡蛇瞎眼,别说林夫人,就是柳文嫣都心中气愤不已。

    林夫人听了这么一番话,心中有所思量。

    她红唇抿了抿,而后说道:“尊师驯养靡蛇本就劳苦功高,又如何能让你再添烦恼呢?萧明月既是在鹤华台伺候,理应要听从尊师之命,旁人啊,是真说不得的。”她看了看二人,目光灼热,“只是这靡蛇瞎了眼睛,萧明月还能待在尊师的身边吗?”

    阿尔赫烈抬眸相看,眼底如夜色一般幽暗。

    他说:“这就与夫人无关了。”

    林夫人无言顿默,随后看向柳文嫣,轻声细语安慰道:“小娘子,你也看到了,有些事情也许不是你想的那般。”

    柳文嫣急道:“林夫人,萧明月分明存有坏心,我在鹤华台捉鼠可从未用过谷种!”她口不择言,竟不小心将自己的秘密也说了出来,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立即禁言,苦恼地咬紧双唇。

    陆玥心中骂道这个没用的东西,说来说去,也不见能把陆九莹怎么样,她恼怒上前,一副说不清楚今夜谁都别想走的架势。

    “陆九莹,你敢以萧明月的性命发誓,鸿博苑的考校中你没有作弊吗?”

    众人探去目光,只听陆九莹不待对方音落便回应:“我发誓,我没有作弊。”

    陆玥尾音噎在喉间,纳闷这招怎么不好使了?

    “你…你有什么证据!”

    此时人群外传来朗朗一声,正是赶来的水居。水居迈上台阶,一身白衣仿若染尽月华。

    他道:“我能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