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引着燕望欢,一路前行,渐渐到了府内偏西的一隅院落前。
许是地处偏僻,难得见得天日的缘由。
连院落周遭种养的花草,都生了一副阴暗消沉之貌。
还未入秋。
袭至身上的风,却已带上了几分凉意。
燕望欢心念一动,问:
“三少爷既然身体不好,为何住在这等阴暗潮湿之地?岂不是更害了身子?”
“回小姐的话,三少爷不喜光,才要求住在这里的。”
婢女叹了口气,面露担忧之色,道:
“夫人和四少爷都劝阻过好些次,但三少爷不听,也就一直都住在这最为偏僻的西院。”
燕望欢微微颔首。
对这颇为神秘的陈家三少,倒是有了几分好奇。
踏进西院当中。
一眼便见院中生长的茂盛槐树。
细密的叶片,成了遮天蔽日的大网。
几乎要将所有的光亮都阻挡在外。
婢女看了一眼槐树,叹了口气,低声同燕望欢道:
“夫人不喜槐树,觉着不吉利,但这也是三少爷所好,因此才留在这里的,也从来都不让人修剪,才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她要提防着有树叶小虫落上托盘。
脚步加快了些。
将要赶到门口时,婢女才又重新放慢了声响,也不敲门,只轻声细语地唤:
“三少爷,奴婢才送膳食来了,你多少还是用一点吧?”
无人应声。
除了微风吹拂过叶片的碎响。
再无半点动静。
燕望欢走到门旁,看了眼紧闭的门扉,问:
“这里伺候的人呢?”
“三少爷看书时,不喜有旁人在一侧伺候,说是瞧着就聒噪,因此就全都差遣走了。”
“我知晓了。”
从婢女手里接过托盘,燕望欢向着她微一颔首。
“这里交给我,你去忙吧。”
婢女一愣,能将这麻烦的活计脱手,她欣喜不已,赶忙连声道起了谢。
“谢小姐!”
燕望
欢等着婢女离去,指节轻轻叩打上门扉,她略提高了嗓音,问:
“望欢特来拜见三哥,不知三哥可否开门一见?”
周围无比寂静。
足够让燕望欢的嗓音传入房内,让里面的人听个清清楚楚。
但她等了片刻后。
却仍无人回应。
此时又并非这三少爷休息的时辰。
难道他当真是个古怪到,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去做的主儿。
倒是有趣。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也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撞陈三少爷的冷脸。
然她才转过身。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咚!
仿佛什么重物落了地。
燕望欢眼神一利,转身回去,不由分说地踹开了房门。
一阵混杂着药气的墨香扑鼻而来。
身着白衣的俊美男子,倒在摞满了书卷的桌子前,他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嘴唇已一片乌紫之色。
“三少爷?!”
燕望欢随手放下托盘,快步赶到白衣男子的身边,抬手探过他的鼻息,她一边呼喊着婢女,视线在房内扫动,又一边在他身上不停地摸索着。
这番严重的病症,他定有药留在附近。
不管放在房间当中,还是随身带着。
她都得找到。
白衣起乱。
他的呼吸越发微弱。
俊美的面庞犹如薄纸一般,竟连半点血色都寻不见。
燕望欢终于在他袖口内翻找到了玉瓶,拽掉瓶塞,她倒出一粒药丸,向着白衣男子的唇塞了过去。
但他早失去了意识。
一双薄唇紧抿。
燕望欢试了几次,都没有让白衣男子将药丸吞下去。
时辰耽误不得。
那些伺候的小厮婢女们,也不知身在何处。
竟到现在也没了动静。
“得罪了!”
燕望欢只能告罪了一声,一手覆住白衣男子的鼻息,另外一手掐住了他的下颌,同时手肘下压,用力撞在了他的胸口。
多番施压下。
他喘息不得。
唇终于
张开了一丝缝隙。
燕望欢长出了口气,将捏碎的药丸小心送进白衣男子的口中,又从他的喉头一路按揉,直到胸腹,才让他将药丸咽下了肚子。
她又如法炮制。
直到第三颗药丸被送进了他的口中。
白衣男子的面上,才终于露出一分血色。
再不是方才那副随时都要撒手人寰的模样。
燕望欢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番折腾下来。
她也出了一身薄汗。
白衣男子的衣裳更是凌乱不堪。
领口乱敞,露出他因常见不见天日,而过分苍白的肌肤。
燕望欢的视线只一掠过,本想帮他将衣裳整好,然手才伸出去,就撞进了一双如同古井一般,深邃无波的眼眸当中。
“三哥。”
她顺势缩回了手,向着白衣男子微微颔首,道:
“我是望欢。”
燕望欢神情平静。
白衣男子亦是满面淡漠。
仿对一睁眼,见到自己同个女子,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没有半点惊讶一般。
倒是此时才匆匆赶来的婢女小厮一众。
见到他们这番模样。
各个瞠目结舌。
还有面皮薄的婢女,直接捂住了眼睛,仿若看见了什么不该瞧得的场面一般。
“知晓。”
白衣男子并未在意旁人,应了燕望欢一句,他本欲起身,然而他此时才刚刚清醒,气力未复,身形更是不稳。
只他的脚步才刚起了踉跄。
燕望欢便看出不对,上前一步,扶住了白衣男子。
“方才若非我在,等你们赶过来,三哥就再没命在了。”
她向着婢女小厮望去一眼,面无表情地道:
“是谁教你们这么伺候的少爷?自己去领罚吧。”
下人们这才回过神来。
见白衣男子的面色,顿时明白方才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们各个被吓的脸色发白。
陈家对奴仆并不苛刻。
但若是三少爷今日真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在场的这
些人,一个都留不下去。
还哪里有多想的心思。
婢女和小厮飞快地退去领罚,连头都不敢再抬。
“可要去叫个大夫过来瞧一眼?”
燕望欢扶了白衣男子落座,又倒了杯热茶送到他的掌心。
“无需如此,都是旧疾了。”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低咳一声,端起茶杯饮下一口顺平了气息。
分明第一次见面。
然而不管是他还是燕望欢。
都未表现出半点生疏来。
反而有一种。
颇为古怪的默契感。
白衣男子不提燕望欢方才帮他一次的恩情。
燕望欢也未主动开口讨要。
只等他用完了茶,才将装有饭菜的托盘取过,拿出碗碟一一摆好。
她道:
“该用饭了。”
燕望欢将竹木筷送到他的手边。
不同于往常前来送饭的陈夫人亦或下人婢女。
她没有丝毫试探请求的意思。
仿若只是在说着一件,最为平淡的小事。
但白衣男子却真的接过了筷子。
“你不该遣走他们。”
燕望欢为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唇边慢慢抿着,她也不急着离去,只道:
“这次是巧合,若再有下一次,可不一定会在被人撞见。”
白衣男子侧眸望她一眼,道:
“撞不见,又如何?”
他嗓音极沉。
眼底的淡漠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分明就在燕望欢面前。
然却给她一种,早已死去多时的古怪感。
“我不想刚回陈家,就出丧事。”燕望欢抿了口茶水,等着混杂着茶香气的暖意流遍全身,她主动转了话题,道:“说起来,望欢还不知晓三哥的名讳?”
白衣男子沉默半晌。
也不知是为了燕望欢的坦诚。
还是因许久未曾得到的随意。
“陈慕白。”
他终于开了口。
燕望欢也跟着道:
“三哥叫我望欢就好。”
陈慕白并未话多之人。
燕望欢不再开口。
他亦没有
想要主动问起什么的意思。
对着忽然归来的陈家小姐,旁人都是好奇的紧,唯独陈慕白,连一眼都没有多看她。
仿若燕望欢。
同他桌子上摆的笔墨纸砚,没有丝毫区别。
燕望欢并未喜自讨没趣之人。
陈慕白慢慢用着饭。
她就从一旁随手拿起本书,翻开一页看了起来。
“等你用完,我就离开。”
燕望欢交代了一句,自然翻过了下一页。
他们虽同处一室。
却连半点动响,都未发出来。
陈元北赶到这里时,还以为房内无人,他推开门,被燕望欢和陈慕白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迈过门槛,赶到燕望欢身边,也不顾陈慕白就在一旁,笑嘻嘻地问:
“这就见到你三哥了,是不是没我有趣啊?”
“安静点并非坏事。”燕望欢放了书,见陈元北眉飞色舞,也跟着笑了笑,问:“怎这么早就回来了?可寻到什么乐子了?”
“我可不是你,见了三皇子就抛下我这个兄长。”
陈元北故意叹息了一声,但很快又嬉笑着道:
“不过就是到最近新开的酒楼去走了一遭,还算有几分意思,赶明个带你去瞧瞧热闹!”
他一到来。
整间院子仿佛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对了,还买了这个,三哥也来尝尝?”
陈元北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放到桌子前,打开之后,是一叠点着红豆的乳白点心。
他递给燕望欢一块,又将另一块,丢进了陈慕白的碗里。
“也不算甜腻,你们应该都会喜欢。”
陈慕白放下筷子。
对陈元北丢来的点心,未投第二眼目光。
只淡淡道:
“无事的话...”
“知道,就这就滚!”
陈元北应的飞快,离开之前,还不忘向着燕望欢使了个眼色,轻声嘀咕着:
“走了,带你看个新鲜的玩意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