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后归来之凤还朝》 第1章 绝境 腊月初八。 大寒。 寒风夹着冬雪刮进冷宫的半扇破窗,燕望欢打了个寒颤,搬动两条毫无知觉的腿,转身护住高高耸起的肚子。 距离接到那封废后诏书,被打断双腿丢入冷宫,已有八个月了。 听那些太监道,在过不久,就是她那好妹妹燕唤喜的预产期。 世人皆知,后宫空置已久的凤位,是在等燕唤喜诞下皇嗣,到时不论皇子公主,凭借着楚霁的专宠喜爱,她都定是新后无疑。 燕望欢低下头,只剩四根的手指轻抚小腹,眼中尽是凄绝。 她也曾被楚霁拥在怀中细心呵护,牵着他的手受万民朝拜,满心欢喜的以为如此,便是一生。 从相府私生女到后宫之主,打深窟宅院自塞外边疆,她为楚霁受过大.大小小的 伤无数,扶他走上皇位,可谁想到,随她在战场上浴血的男人,却在登上皇位与天比肩后,忘了曾经讲过的所有诺言。 后来… 二十二岁的燕唤喜进了宫。 从喜嫔到贵妃,只用了不到半月的时间。 楚霁夸过她是天下少有的美人,是乘风而来协他青云直上的鹤,但染了一身的血尘,连同处一室,他都觉呛鼻恶心,连畜生皮毛上的跳蚤都不如了。 燕望欢捂住脸,痴痴的笑了。 “我老远就听到动静,原来姐姐过的这么开心。” 只剩半扇的木门被从外推开,一袭浅青宫装的美人缓缓踏入屋内,她容貌极佳,肤若凝脂,唇角带着三分凉薄的笑意。这张脸,燕望欢到死都不会忘。 “燕唤喜!” 她一字一顿,声如泣血 。 “好久不见了,姐姐。”燕唤喜走近些,鼻翼抽动,她颦起眉,厌恶的捂住口鼻,道:“姐姐这是多久没梳洗过了,不过既已在这种地方,皇上定不会过来,也无需费心打扮了。” 燕望欢咬着牙,双眼死死的盯着她,正要开口,一个宫人上前一步,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大声喝道: “贱婢闭嘴!皇后娘娘让你说话了吗!” 燕唤喜轻笑一声,瞥了宫人一眼,素手抚上高耸的肚子,发间凤凰金钗微微颤动,竟真如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鸟。 “姐姐,我要生了,楚霁跟我说,我们的孩子会是靖楚下一任的皇帝,你高兴吗?不过很可惜,你看不到他的出生了。” 她俯下身,手掌压住燕望欢的肚子,眼中有晦涩的光一闪 而过。 “既然我的孩子要生了,这个,就不该留着。你说呢,姐姐?” 燕望欢瞪大眼睛,疯了似的挣扎,宫人几乎制不住她,也不知道这残废是哪来的力气,宫人一个踉跄,手一松,燕望欢滚到一旁,捂着肚子吼道: “这是我的孩子,谁也别想碰他!” 鬓发散乱,双眼赤红,她如疯魔般,竟让宫人都胆怯不敢向前。 燕唤喜敛了笑,徐徐道: “可这是楚霁的吩咐,动手吧。” 燕望欢愣住了。 几个粗壮的宫人跨过门槛,按住她的双手,无数拳脚争先落在腹部,撕心般的痛楚挤上大脑,她张大了嘴,发不出一声哀嚎。 从下身流出的暗红累成小洼,燕唤喜瞥她一眼,厌恶的皱起眉,捂着唇快步走了。 其他人 也陆陆续续的离开。 冷宫里,只剩下一个燕望欢,她趴在地上,能清晰的感受到腹中的小生命在一点点的消逝。 那是她的骨肉。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拖动毫无知觉的下半身,爬过门槛,迎面是惨白的一片雪地,天地之间,唯她身下拉开的一条血线存有颜色。 “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求求你们…” 干涩的嗓子发出微弱的呢喃。 有脚步声停在院口,又飞快的远走。 燕望欢彻底没了力气。 她陷在冰天雪地中,生命结束的尽头,她忽然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诅咒般的哀嚎传遍皇城。 “楚霁!燕唤喜!你们对我的所作所为,我会全都记住的!就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要爬上来拖着你们一起死!” 第2章 重生 晚风徐徐。 房中一片漆黑,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响起,被子被掀开一角,冷意袭来,燕望欢打了个寒颤,猛地睁开眼睛。 这。。这是…。 忽的,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脚踝,男人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中尤为清晰。 燕望欢的脑中一片空白,她只是本能的踹出一脚,也不知道命中了什么部位,男人闷哼一声,当即松了手,噔噔噔的连退几步,扯着嗓子骂道: “他妈的你个小婊X,都收了钱还在这和我立牌坊!要不是看你是个雏,爷犯得着给十两银子?要么退钱 ,要么就乖乖的,让爷玩一次!” 他说着,又要扑上来。 燕望欢浑身疼的厉害,车轮碾过似的,强翻身躲开,惊道: “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你娘把你卖给我了,今个你就是爷的人!还躲…信不信我打死你!” 娘? 燕望欢听得一愣,看着男人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表情同见了鬼似的惊讶。她亲娘早就跑了,打小跟着个溜街行骗的妇人长大,十四岁回到相府,隔了两年就嫁给了楚霁,到死都没有寻到生母的踪迹,他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男人只当她是服 了软,也跟着放柔了语气。 “你听话,我等下偷偷再给你些银子花,不让你娘知道。也不知道那周婆娘求了什么神仙,竟然生出你这么个水灵的姑娘!” 他嘟囔两声,伸手就要去摸燕望欢的脸,离得近了,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已经能清晰的看到男人的面貌。 吊梢眼蒜头鼻,约莫三十出头,一脸的猪哥相。 如晴天挨了一道霹雳,燕望欢抬掌将他的手挥到一边,满脸惊骇,这人,她是认得的。 十三岁她初来癸水,周氏欲用十两银子的价格,卖掉她的初夜来给人冲 喜,燕望欢拼死反抗,被抽了不知道多少的鞭子,半条命都要去了,才堪堪护住自己。她那时伤的太重,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刚一见好,就到街上偷钱交给周氏,还美名其曰:报恩。 但那都是她小时的事了,怎么可能再一次的出现?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燕望欢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的手,小小的,虽白却不算柔嫩,掌心粗糙,有着几块干活留下的薄茧,这绝不是她的手,至少不是二十四岁的她。 一阵狂喜冲入脑中,燕望欢双眼泛红,她在腿上用力的掐了一把。 是 疼的。 她回来了。 老天真的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带着上一世的恨意和不甘,这一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她的眼里燃起了一团火。 男人被打了手,却也不觉疼,笑嘻嘻的又去抓她的脚腕。 “来吧,陪我好好的玩玩,爷一定…” 他话音未落,燕望欢撑着浑身的痛楚起了身,躲开他的手,赤脚跳到地上,点燃蜡火,而后一把将蜡烛贯到他的身上。 尖叫声划破夜色,房门被猛地推开,周氏跑进门,张望一圈,怒道: “小畜生,长本事了?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第3章 好生招呼着大爷 她蒲扇似的大手奔着燕望欢挥来,料定她不敢躲闪,更是加重了几分力气。对一个十三岁孩子来讲,这一下要是打实了,怕是光印痕没个十天半月都消不掉。 可燕望欢后退半步,冷声道: “娘,他是小偷,三更半夜进门,要扒我的衣服。” 周氏的巴掌打了个空,被惯性带的险些摔到地上,听了这话,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的难看。床前,男人废了好大劲才拍灭裤裆处燃起的火苗,杀猪似的嚎道: “给我打死这个小婊X!她要害死我!银子…把银子还给老子!” “ 您消消气,这…”周氏傻了眼,目光在他泛着焦糊味的下半身扫过,连忙道:“我这就收拾她,给您训的服服帖帖的,不然明天…” 她一手抓住燕望欢,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口中骂道: “什么小偷,快点给这位大爷道歉!这是你的恩客你知不知道?老娘养你这么多年,还不赚点钱报答报答我,真是个没良心的小畜生!活该你家人不要你。” 到底是人小,加上身上疼的厉害,怕不是刚被收拾过一顿,燕望欢被拧住手腕,背上又挨了一下,越发的难捱。 她眼角抽动 ,挣了一会儿没挣开,冷声道: “我这么多年,帮你又讨又偷的也拿了不少吧,你一定要卖了我?” “废话,这可是十两银子啊!你要多少年的饭能要到这么多?快,过去给大爷磕个头,然后今晚给他哄的高高兴兴的,我可警告你啊,再闹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氏在她肩上用力的一推,狰狞的面色在抬起头面向男人时消散一空,又成了满脸的媚笑,燕望欢被推到男人的身前,顺便弯下腰捡起蜡烛拿在手里。 她不再挣扎,柔顺的笑笑,轻声道: “老爷,您 需要我做什么?” 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借着窗外朦胧的光亮,燕望欢的脸白的像块上好的玉,衣领处露出的小半块皮肤更是娇嫩,低眉敛目的模样讨喜的紧,男人咽了口唾沫,之前的不快刹那间就忘的差不多,他嘿嘿一笑,道: “来来来,你过来点,让爷好好看看你这模样,长得是真不错啊,要不然跟我回家得了,当个小妾,多给我生两个儿子,以后也不差你一口吃的不是?” 周氏在一边陪着笑,连附和道: “那是,但要是买走,这价格…可就得商量一下 了。” “都好说,好说。” 他们看着燕望欢,就像是瞧着一件值钱的货物,她似乎也没有了反抗的意思,乖乖的走到男人身边,抬起头,露出个胆怯的笑脸。 男人看的心痒难耐,想要动手,瞥了周氏一眼,不耐道: “之后再说,快滚!” “那我就不打扰大爷您了啊。”周灯弓着背,向后退了两步,临走,还不忘叮嘱一句,“小畜…望欢,可要好好的服侍大爷,再惹事,我一定打死你,听到没有?” 燕望欢握紧了手里的蜡烛,面向周氏,乖巧的点了点头。 第4章 大悲大喜 周氏一颗心还没在肚子里落稳当,刚被关合的门扉内忽然传出杀猪似的嚎叫,一连传出老远,惹的隔壁家的鸡都提前报了早。她吓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面骂了一嗓子,急急忙忙的推开门,再次闯了进去。 这一次,扑鼻而来的是浓厚的血腥气。 男人双手捂住脸,在床上疼的来回打滚,有猩红色的液体穿透指缝,落在床上新铺的床单,溅出点点的红梅。 燕望欢站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根染血的蜡烛,听到动静,她抬起头,对着周氏露出一个天真的微笑。 “娘,我收 拾掉这个小贼了,我们报官吧。” 周氏愣了一会儿,眼前阵阵发黑,险些没昏过去,她脸色惨白,看着燕望欢的眼神活像青天白日瞧到个阎罗王。 “娘,你不舒服吗?”燕望欢一脸担忧,走来搀着她,“要不要我去找大夫?” “你…” 周氏气的嘴唇都在哆嗦,扬起了巴掌,几次都没能落下。到底,她狠瞪了燕望欢一眼,转头跑出去叫了人,一起给那男人送去了医馆。 临走前,她锁上门,隔着一扇门板怒骂道: “小畜生,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你看我打不打死的。 你这个杂种!没良心的白眼狼!真是贱命!我眼睛瞎了才…” 她的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很快就听不清楚了。 房里只剩下了燕望欢一个人,她低下头,看着掌心染血的蜡烛,乍然初醒似的丢到了一边。 不是错觉。 血是滚烫的,手上还残留着几分热度,她真的回来了,回到十三岁的这一年。 大悲大喜同时落到身上,她恍恍惚惚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半晌,她蹲下身,蜷成一团,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已经重新开始了。 这一辈子,没有谁能再欺负她。 那 些人,都要为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染血的手死死的捏成了拳头,抵在小腹前,她咬着牙,眼中翻腾着骇人的凶光。 这一晚上,注定是个不眠夜。 燕望欢几次有了睡意,又乍然惊醒,下唇几乎要被咬烂,临死前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她瞪着眼睛,生怕一个恍惚又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冷宫。 好在,天边终于亮起了鱼肚白。 脚步声响起,房门被再次打开,周氏的相好挤进门,在房里环顾一圈,找到蜷缩在角落的燕望欢,啐了一口,张口就是骂道: “我 就说早早该给你这白眼狼送到青楼去,知不知道我们赔了人家多少钱?啊,你就是把自己卖烂了,都赔不起!快给我起来!” 燕望欢的脑子还沉着,被一手抓起衣领拖拽出门,门槛硌在腰上,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被丢到了院中央,一桶冷水劈头盖脸的浇了过来,淋了个透心凉。 这还没完,他在院子环顾一圈,捡起一根儿臂粗的木棍,对着燕望欢一棍砸来,口中还道: “看我今个不打死你这个小畜生!留一口气,给你送到青楼去,看你还能再闯什么祸来!” 第5章 鸡窝里的金凤凰 男人名叫周大武,是周氏的相好,好赌好酒,喝多了就发疯,不知道打过燕望欢多少次,要不是看她还能赚钱,估计早就打死丢出去了。 上辈子燕望欢当惯了他的出气筒,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让了他不高兴,又平白遭一顿罪。 可今时不同往日。 她早已不是过去的燕望欢。 翻身躲了过去,周大武砸了个空,棍子抽在井口,反来的劲震的他手臂发麻,一时没拿住,竟是让棍子掉到地上,反被燕望欢捏在了掌心。 周大武瞪大眼睛,手臂哆嗦着没力气抬不起来,抬腿奔着她腰间踹去。 “你这小畜生,还敢还手了!” 燕望欢既不吭声,也没打算任由他的拳脚落在身上,一个被酒色掏空了的身体,能有多灵活?总比不上她身体这常年挨打练出来的反应。 一连两次都落了空,周大武气急,偏偏燕望欢还就站在距他不远的位置,扬起一张白嫩的小脸,眸中满是不符年纪的讥讽。 这副表情和她之前那副怯弱可怜的样子简直天差万别,被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看着,连周大武都有些发毛,好像一晚上的时间,她忽的变了个人似的。 他怎能承认怕了个小姑娘,全当是错觉,等手上麻劲过 去,周大武沉着一张脸,抬腿追了过去。 燕望欢转身就跑。 周家人的住的地儿是京城最底层的贫民窟,一大院里住了足五户人家,有的听到动静,出来看眼热闹,但谁都没有开口阻拦的意思,甚至有几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姑娘还凑到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起了昨个晚上听到的热闹,偶尔瞥向燕望欢的眼里带满了嘲笑和一丝被隐藏的很好的妒忌。 院子里,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浑身湿透的绕着水井跑了两圈,身后跟着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口中还不停的说着污秽不堪的话,偏偏她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似 的,面无表情,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好似发着光,即使一身打满了补丁的粗布衣服,也掩盖不住她出众的相貌。 这是一副天生的好长相,却从未带给燕望欢丝毫的帮助。 周大武没追到她,倒是给自己个累的气喘吁吁,他爱面子,听着左邻右舍的嘀咕气的更是两眼发红,蹲下身喘了一会儿,恶狠狠的瞪了燕望欢一眼,干脆道: “行,你看等你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他转身回了房,把门摔得叮当响。 见周大武离开,对门的一扇窗被拉开一条缝隙,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张望一圈,对着燕望欢偷 偷招手。 “来,孩子快过来!怎么样?没吃亏吧?” 见了老太,燕望欢眼里的寒冰融化几分,前世对她好的人不多,眼前这位老人,就算其中的一个。 她是周氏的姨母,无儿无女,多年前好心接待了周氏他们,谁知道不仅房子被占,还要经常遭到周氏的打骂,她心疼燕望欢,却也无力帮忙,只能偶尔背着人偷偷给她塞些东西吃 燕望欢摇摇头,正想说话,之前围在附近看热闹的几个小姑娘忽然凑近,互相捅了几下,笑闹着加大音量喊道: “我们鸡窝里面飞出的金凤凰,被野男人糟践喽!” 第6章 不好惹 “真可怜,还以为她能嫁个贵人呢。” “我娘说了,这样的不干不净的女人,是没个正经人家会娶的!况且她还被爹娘扔了,指不定身上还有什么毛病呢。” “被爹娘扔了?” “你不知道?她是周家那口子捡回来的,听说当时正在和野狗抢东西吃!” “哎,你说的真恶心,怪不得一身的垃圾味。” 她们三个一唱一和的笑成了一团,一边说,还不忘用眼角睨着燕望欢,等着她和过去一样忍气吞声的掉下两滴眼泪,她们才能心满意足的离开。 但这次似乎有了些许不一样。 燕望 欢和老太低声说了两句话,帮她关上了窗户,转过头来看着她们三个,忽然开口道: “是,我没爹没娘,比不上你娘在外偷汉子,被你爹捉奸在床。听说她现在嫁进了那家里,还给人家生了个儿子,要我带你过去看看吗?” 那领头的女孩子脸色一变,登时说不出话来,跟在她身后的两个正想张嘴,便见燕望欢的目光追了过来,语气平淡继续道: “你打算癸水走了,就嫁到王小虎家去吗?我提前恭喜你了。” 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剩下两个小姑娘却都愣住了,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望向燕望欢,眼神和见了鬼似的惊恐,脑子里面都只有一个念头—— 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但燕望欢就是知晓。 冷淡的眼神好像要把秘密都挑开似的,她们三个对视了一眼,吓得连忙转身跑了。 窗户再一次被推开,老太惊讶的看了她一眼,眯着眼睛叹道: “这周氏,怎么能和你这孩子说这有的没的。望欢,晚上那人伤的如何啊?” 她以为这些话都是周氏平常念叨来的,毕竟周氏嘴巴又毒又碎,平时一不顺心就爱骂街,但这其实都是上辈子的东西了,燕望欢触景生情, 想起来一些碎片,她也不解释,摇摇头,道: “不知道,应该伤了只眼睛吧。” 燕望欢说的云淡风轻,老太倒是急的双目发红,“等她回来了,你可怎么办呐?” “没事的,您放心,我自有主意。” “你才多大,只是个孩子…”老太抹着眼泪,在身上摸索着掏出个粗布包,偷偷塞进燕望欢的手里,“望欢,你拿着,快跑吧。走的越远越好,以后嫁个好人家,莫要再回来了。” 布包沉甸甸的,略一颤动,能听到铜板碰撞的声响,这些钱老太藏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要当做棺材本 ,但凡被周氏看到,都定是要给抢走的。 燕望欢沉默了下,这没多少的银钱让她重新感觉到了暖意,热流涌上心头,她眼眶泛酸,用力的揉了揉,又将钱递了回去。 “婆婆,我会走的,但不是现在。” 她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老太吓了一跳,正想去看,燕望欢已经手疾眼快的关上了窗户,转身看向院口。 是周氏回来了。 她走路一瘸一拐,鞋子丢了一只,衣服下摆沾了泥,领口歪歪斜斜的堆在一侧,发钗不知丢到了何处,头发乱糟糟的,双眼赤红,活像和谁打了一架。 第7章 是时候了 燕望欢看着,心里清楚她是被那男人给好生收拾了一顿。本想找个姑娘冲喜,却没想到晚上留的是自己的血,估计他这辈子都要有阴影,不敢乱动其他家的女孩子了。 面上装出副惊恐的表情,她弓起背,将身体蜷成一团,怯怯的望向周氏。 “娘…娘你回来了。” 不见她还好,一瞧见了燕望欢,周氏一肚子的气顿时爆发,她大步向前,用力的拧住燕望欢的耳朵,大声喝骂道: “你知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长本事啊,捅瞎了人家的眼睛,你知道我赔了多少的银子吗?真以为自己是 千金大小姐了,摸一下都不行?我呸!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心里清楚的很!没有我…没有我,你早死在路边了!我让你陪人家睡一觉赚点银子回来都不愿意是不是?我今天就给你送到青楼里去,到时候一天接十个八个的男人,看你这小娼妇什么时候能把钱给我赚回来!” 她一边骂,一边拽着燕望欢的耳朵给她往外带,老太在屋里坐不住了,跑出来拉扯她,哭喊道: “你这是要造什么孽啊?这还是个娃娃呢,你让她去那种下三滥的地方,她还能活吗?” “滚开!你这老不死的东西 ,就是你帮这小畜生的忙!”周氏一瞪眼睛,毫不客气的给老太推到一边,任她摔了个朝天,也没有要去搀的意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偷偷在商量什么?盼不得我早点死是吧?等我回来…回来我第一个收拾你!走!今个不让我看到银子,看我打不打死你!” 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仅是院子里的,连附近的人都凑到院口着热闹,见是个妇人扯着个小姑娘,一时之间也是议论纷纷。 差不多了。 燕望欢深吸口气,背过人,用力在脸上拧了一把,扯着嗓子开始哭嚎。 “娘!娘我 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不要把我卖到青楼里面去,我以后一定赚钱给你,求求你不要。爹爹救我,爹爹你快出来救我啊!” 她皮肤天生的嫩,一点痕都需点日子才能散,一抬头,脸上显眼的红赫然出现在众人眼中,加上方才的话,一时之间,谴责之声顿时不绝于耳。 周氏泼辣,不在乎面子,但周大武不一样。 都闹的这么大了,想装听不见都难,加上外面的动静一时半会都没有消停下去的意思,他只能黑着脸,推开门,呵斥道: “闹什么呢?丢不丢人,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周氏一愣,尖叫道:“回去作甚,还不快些给这小畜生丢出去,给她送到青楼,让她把银子给我们赚回来!” “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那个人进来偷东西,还摸我的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给周大武犹豫的时间,燕望欢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她哭不出来,拧着大腿才干巴巴的挤出两滴眼泪,但这已经足够了。 围观群众听得义愤填膺,已经有嚷嚷要去报官的了,周大武事不好,连忙跑过去,推搡了周氏一把,怒道: “你耳朵聋了是不是,我让你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第8章 小傻子? 周氏满心的不愿,这燕望欢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之前一直安安静静逆来顺受的,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忽然间就学会反抗了,要是不收拾,以后还能得了? 打定主意要给她送到勾栏院去好好教训一顿,周氏磨蹭着不想挪步,周大武见状,猛足劲一巴掌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 周氏捂着脸,脑子被打的有些糊涂,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她再抬眼去看,燕望欢已经随着周大武走了回去,在即将踏入房门之前,她回过头,给了周氏一个天真无辜的笑脸。 这只是一个开始。 别急,她 们走着瞧。 上一世燕望欢回到相府,这对夫妻见状,拼命从她身上捞油水,后来还被收买,胡编捏造,将她的名声彻底的摔在了泥地里,她嫁给楚霁,多少还要承他们的情。 这一次,她回来了,吃下去的东西,都是时候一点点的吐出来。 燕望欢低下头,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周氏愣了一会儿,火气烧的更旺,气冲冲的跟了上去。她一进门,迎面扑头盖面的就是一个耳光,这可比刚才的更重,半边脸肉眼可见的肿的老高,她脑子蒙了一会儿,眼泪当即掉了下来。 “当家的,你 不打那小畜生,打我做什么?” “你个蠢娘们!”周大武又是一脚蹬在她胸腹之间,压了嗓子骂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是想让我出去,怎么被旁人议论?你那张老皮可以丢到一边,我难道也不要脸了?” “可..可是...那小畜生...” “妇人之仁!银子都赔出去了,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卖了她,非要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 “对,你说的对!” 周氏哪里敢不听,喏喏应下,扫向燕望欢的眼中仍满是憎恶。这小畜生,她总有机会好好的教训她,真以为长了翅膀, 就能飞起来了不成? 燕望欢好似浑然不觉,跳下板凳,将头上的发髻重新系好,身上的衣服也算半干,她也没有替换的,只能对付穿上身上。 “爹,娘,我去煮饭了。” 她一脸的乖巧,眼里泛着盈盈的柔光,周大武看都不想看她一眼,背对着挥了挥手。 “赶紧去!不准到外面乱说,知道了吗?” “爹娘对望欢的好,望欢都记得,怎么会乱说。” 捡起一边放着的木盆,她双手捧着,钻进了厨房。点火烧炉,淘米煮饭,对这具身体来说,这些活儿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将青菜放进盆里 ,她出门到了井边打水冲洗,之前看热闹的人大多都散了,唯独一个锦衣小公子蹲在门口,双手抓着门栏,好奇的盯着她看。 燕望欢皱了皱眉,看他年纪不大,穿着打扮绝对不是贫民窟出身,怎还一个人跑到这来了? 她放下盆,回头看了一眼,周大武和周氏估计正在商量什么时候卖掉她,没空注意这边,她走门口,蹲下身,轻声道: “迷路了?” 那小公子眨了眨眼,竟是嘿嘿的笑了起来,也不出声,就是盯着她的脸猛劲的瞧,燕望欢一愣,摸了摸脸,嘀咕道: “是个小傻子吗?” 第9章 偷菜贼 她盯着小公子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估摸跟她岁数相仿,粉雕玉琢的,活像个画卷里的小金童,五官虽还没长开,但已经能窥出日后出众的轮廓,尤是一双眼睛,如墨般漆黑,可惜少了几分灵动,多了些许天真和茫然。 可惜了,一副好面皮,却是个痴的。 燕望欢张望了一圈,也没看到附近有像丢了孩子的大人在,她这才犯了难,伸手在他嫩滑的脸上的捏了一把,叹道: “能自己回家吗?” 小公子偏过头,这次好像听懂了她的话,笑眯眯的摇了摇头。 燕望欢叹了口气, 无奈道: “看我没办法送你,不然…” 她的话还没说完,小公子伸出手,抓住了她半干的衣摆,像是触到了什么宝贝似的,他弯了眉眼,一时之间,眼中光芒竟比阳光还要夺目几分。 “…铮…家…你…” 从他的口中,泄出模糊的呓语,燕望欢回过神来,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听不懂。算了,我带你出去看看,找找你的家人吧,这里是贫民窟,你这样的娃娃在这里,很危险的。” 她走出门,牵住了他的手。 软软的,是没有受过生活惩罚的模样,燕望欢下意识的低下 头,对上了小公子满是笑意的眼,她心中一动,莫名的连嘴角都跟着向上提了提。 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这里是贫民窟,最多的就是污秽,脚下是烂泥一样的地面,各色的气味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古怪的腥臭,有不怀好意的人好奇的打量着他们,燕望欢全当看不见,牵着他从小路跑了出去。 气味瞬间变得清新不少,她长出口气,看了小公子一眼,他都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一路都在傻乐,她叹了口气,在他鼻尖捏了一把。 “好了,记不记得你家往哪里走?” 小公子 摇摇头,抓紧了她的手,一双眼睛越发的亮了。 问什么都不知道,偏偏还扔不下,燕望欢的手下意识的抚上小腹,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掩饰的向前迈了一大步,险些让那小公子摔了跤。 “公子!” “找到了!公子在那呢!” 一阵喧嚷声忽然响起,远处一群全身黑衣打扮的人向着他们这处跑来,脸上都是一片焦急,燕望欢拉着小公子后退半步,急声道: “他们,你认识吗?” 他乖乖的点了点头,燕望欢的心这才放回到了肚子里,见他们已经跑近,也不打算多留,在他 脸上捏了一把,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轻声道: “再见了,小少爷。” 她转过身,毫不犹豫的跑回贫民窟中,很快,瘦小的影子被低矮的房屋遮挡,再寻不到踪迹。 小公子愣了一会儿,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掌,掌心仍残留着她的温度。 带着几分凉意,却无比固执的盘踞在最中央,许久,才缓缓散开。 送了那小公子一趟,前后并未花上多少的时间,燕望欢跑回院子,见周大武他们没发现她的离开,才算松了口气,她目光一扫,之前放在井边的菜,此时却不见了影子。 第10章 找到了 这种程度的欺负,在此时的她看来,当真就是小孩子玩的东西,估计是跑的匆忙,燕望欢顺着地上掉的几颗菜叶,一路找过去,礼貌的在门上敲了两下,没动静,她后退一步,一脚踹开了门。 门内,三个之前碎嘴小女孩吓得目瞪口呆,在她们身边,放着一个装着菜的木盆。 燕望欢目不斜视的过去捧起盆,临走前,她看着她们三个,柔柔一笑,道: “找到了。” 不知怎的,她们三个齐齐的打了个寒颤。 燕望欢回去煮好了饭,吃饭前,周氏习惯的抢走了她的碗, 在里面拨了半碗米汤,就让她滚到侧房去吃。 碗里的这点东西,勉强算是沾了点米味的水,她还没走过去,碗就见了底。 她也不饿,瞥了眼天色,等着周大武出门。 按照往常的惯例,这他下午是要去赌场的,不论输赢,晚上都会去喝顿大酒,深更半夜再回来,而周氏不一会儿也会出去。 出了这个的乱子,周大武心中憋闷,比往常走的还要早,没一会儿,周氏换了身衣服,推开侧方的门,瞪了燕望欢一眼,怒道: “你给我老老实实看家,再惹出什么乱子,看我 打不打你这个小畜生!” 燕望欢蜷在墙角,乖乖的点了点头。 等着他们两个相继出门,她起身走进周氏和周大武的卧房当中,相较于其他人家的家徒四壁,这里已经算是好多了,除了床和桌子外,至少周氏还有个梳妆台,化妆盒里放着几根简陋的朱钗首饰。 但这些东西,燕望欢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她要找的是一块玉佩。 周氏之所以收留她,就是为了那块玉。 质地通透,材料上乘,是她便宜爹留下的信物,被燕望欢贴身带着,直到周氏见了,哄着她交了出去 。 她上辈子一直以为早就被当掉了,后来周氏眼馋周大武弟媳的金簪子,想当掉玉佩也买一个,才被燕望欢发觉到,也就是那次,她在大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周氏,才因缘际会回了相府,成了名不副实的三小姐。 过往的记忆涌来,燕望欢深吸口气,低下头继续找起了玉佩,不知道周氏藏在了什么地方,她在卧房里翻了个遍也没寻到影子。 要是找不到,可就只能让周氏自己拿出来了。 这次赔给人家钱估计已经耗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燕望欢眸光一凝,已经有了主 意。 她将一切放回了原位,回到侧房,将染血的被单收拾了一下,蜷在床脚,缓缓的阖上了眼睛。 周氏回来的很晚,面颊荡着三分春色,之前的憋闷仿是被一扫而空,她摇着并不纤细的腰,点燃了烛火,装出一副苦等周大武归来的景象。 但她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等了一会儿就没了耐心,听侧房里没动静,干脆一脚踹开门,吼道: “起来起来!我们还没休息,你睡个什么劲!快给我滚起来干活!要是喜欢晚上干的话,我送你青楼你,你天天都能晚上干活了!” 第11章 只欠东风 床脚处,一道瘦小的影子颤了颤,仿是被惊醒了一般,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了周氏。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 凝聚了覆海滔天的恨,在痛苦和绝望当中翻滚挣扎,这根本就不是一双十三岁女孩子该有的眼睛。 四目相对,周氏宛如三九寒天被泼了一盆冷水,吓得向后退了半步。 燕望欢缓缓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是一副怯懦的模样。 “娘,是你喊我吗?” 周氏愣了下,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再去看燕望欢,已经和之前没有任何差别,许是瞧错了,她清了清嗓子,强撑道: “去, 把我和你爹的衣服都洗了,都在外屋放着呢。” 她的语气到底是强硬不起来了,燕望欢点了点头,撑着发麻的膝盖起了什么,走到外屋,捧起她换下的衣服,走到夜色中,拿起了棒槌。 很快,棒槌敲打在衣物上沉闷的声响传来,周氏这才松了口气。 “小畜生还阴森森的。” 她嘀咕了一句,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周大武回来了,但他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拖了老晚才踉踉跄跄的踏进门,一身的酒气,还沾着点脂粉味,周氏一见他这副德行,脸色就沉了下去,低声骂道: “没本事 挣钱,倒是打老婆有能耐,呸,真是个孬货!” 安顿好了周大武,周氏走到门前,瞥了还在洗衣服的燕望欢一眼,撇撇嘴,锁上门,扭身就回了床上,打定主意她怎么哭喊都不开门,给点教训尝尝,省的以为翅膀硬了,就能自己个飞出去。 燕望欢听到声响,头也没回,她洗好了衣服,顺手挂在门前,唯独周氏的肚兜,甩干水,单独放到了一旁。 等一切收拾好,老太推开房门,对着她招了招手。 一夜无眠。 天色微明,燕望欢蹑手蹑脚的跳下床,没打扰到老太,悄悄出了门。 挂了一 晚的时间,衣服都干的差不多了,她没管其他,径自摘了肚兜揣好,转身离开院子,过了好一会儿才两手空空的回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股风,很快就要吹起来了。 燕望欢坐在井口,乖巧的笑了。 天光大亮,陆陆续续有人走出门,看到燕望欢守在门口,也都习惯了,有心好的,塞给她一个粗饼子,她认真道了谢,一点点嚼碎,咽到肚子里。 周小武就是这个时候到的,他前脚一进院,燕望欢就抬起了头,一眼认出了他来,这人和周大武生的有五分相似,个子稍微矮了些,身边 跟了个如花似玉的娇妻,一身的娇贵,发间还别了根坠着流苏的金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他拎着东西走在前,张望一圈,嚷嚷道: “哥!我和媳妇儿来看你了!你在哪间房子住啊?” “这里怎么这多人啊?是下人吗?味道好臭,我们真的要住这里吗?” “你忍一忍,我们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吗?” 夫妻两个说起话来,当真是毫无顾忌,唯有最后一句压下了声音,燕望欢装没听到,跑过去砸门,周氏瞪着眼睛开门,正想骂人,她努努嘴,笑道: “娘,好像是我们家的亲戚来了。” 第12章 破烂货 周氏横着眼,一见他们,到了嘴边的话当即咽了下去,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整一整面色,连忙笑意盈盈的走上前,热情道: “哎呦,小武,你来怎么没提前招呼啊,瞧嫂子这什么都没准备。这位就是弟妹吧?长得可真标志。” 周小武笑着点点头,他身侧的女人斜着睨了她一圈,一脸不屑的道: “瞧嫂子这打扮,当真朴素的紧,我倒是带了些首饰过来,等下送你一样。” “弟妹,这就太客气。”周氏的眼神都变了,笑几乎要挂不住,当看到她头上那金灿灿的钗子,更是酸 的牙根都发疼。 “没关系,我身子乏了,先进去休息休息吧。” “芸娘我扶你,慢着点走。” 认清了门,他们自顾自的走进去,都没在看周氏一眼。她气的要命,等那两人背影一消失,强挤出的笑脸瞬间消失无踪,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骂道: “一看就是勾栏院里出来的下贱货,还送我一个,我要你那又脏又臭的东西?” 她出了口气,余光瞥见燕望欢站在一旁,当即喝道: “眼睛瞎了?还不快去给客人倒茶?废物东西,养你还不如养一条狗有用!快进去!” “ 知道了娘。” 燕望欢低着头,收了衣服抱进门,掩饰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听到动静,周大武连忙起了床,和弟弟寒暄两句,指挥着周氏去做饭,她当然推到了燕望欢的头上,坐在一边,时不时的瞄一眼芸娘发上的金钗,眼底满是妒忌。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芸娘勾起唇角,伸手扶了扶金钗,娇笑道: “我看嫂子可真是与众不同,连个钗子都不戴,当真是持家的典范,刚才我说要送给嫂子一个,都被拒绝了。” 周氏眼角一抽,故作笑脸。 “我不喜欢那些,平 时戴着不方便。” “哎,就她粗手粗脚,哪有弟妹这般灵秀,戴首饰都是浪费!” 芸娘垂下眼,娇羞的不应声了。 他们谁都没注意到,被安排去了厨房的燕望欢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而等她悄悄回去厨房,没过多久,房子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闯了进来,张口就骂: “是那个下三滥的东西没男人活不下去了,来勾搭我家汉子?你那张老脸,不要了是吧?看我今天不把你的皮扒下来,我就是你生的!” 变故一生,所有人都傻了。 尤其是周氏,她看清 妇人手里拿着的肚兜,只觉得嗡的一声,双眼发黑,险些站不住原地栽倒过去,好在此时,一双小手从后绕过,搀住了她。 周氏过回头,对上了一双盈满担忧的眼睛。 “娘,你身体不舒服吗?” 周氏张了张嘴,无力的摇了摇头。 妇人环顾了一圈,见没人承认,一把将肚兜贯到桌上,瞪圆了眼睛,喝道: “敢做不敢当是吧?你们自家婆子管不住,闯到我家来野,你们就忍的过去?” 一阵清风吹风,大红色的肚兜展开,露出上面鲜艳的鸳鸯图案。 周大武的脸色终于变了。 第13章 破了相了 这肚兜他认得,前个晚上还穿在周氏身上,周大武还笑她,一把年纪了肚兜这么艳,还不是只有他能瞧到,乱发骚。 谁知道一转头就被打了脸,还是当着弟弟弟妹的面,周大武脸面挂不住,气的两眼发红,他一把抓住肚兜,甩到周氏脸上,怒道: “怎么回事?!” 周氏早就傻了,下意识的将肚兜攥在手里,身体筛糠似的打着哆嗦,要不是有燕望欢搀扶,早倒在地上瘫成一滩泥了。 她张了张嘴,惊恐的摇着头。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知…。” 话音未落, 妇人已经迈步冲上前,抬起手,一巴掌甩到她的脸上,骂道: “你个不要脸的暗娼!都跑到我家来勾引男人了,还要不要你那张老脸!要不是被我看到柴火堆里的你那脏布,怕不是孩子都要偷偷摸摸的生几个了,我呸!” 她的声音扯的又长又亮,门又没关,左邻右舍都探头进来好奇的张望,周小武尴尬的不知所措,想去关门,被芸娘一把拽了回去。 这一巴掌下去,周氏嘴角都见了血,脑袋一阵阵的发晕,她鬓发散乱,眼底通红,肚兜没抓住掉到地上,被妇人用力的 踩了一脚,鸳鸯上多出个沾满泥土的脚印,她还不足出气,用力的碾了两下, 周氏此时也清醒了,她记得肚兜是穿回来了,但现在既然在人家手上,她只能咬死了不承认。 “不是我啊,真是不是我啊!大武,你相信我,我没有和她男人乱搞。” “还不承认是吧?” 妇人瞪大了一双虎眼,快步走出门,没一会儿拎着一个男人的衣领,两人推推搡搡的走进门。一见周氏,男人立刻指向了他,叫道: “就是她!是她勾引我的,她跑到咱们家去说身体不舒服,然后就脱 衣服,我就是一时没把持住,你要相信我啊。” 周氏愣了。 妇人嗤笑一声,一只手就给男人推到一边,她也不管周氏了,瞧向周大武,讥讽道:“听到了吧?你家婆子跑到我家里去勾引我男人,她不要脸,你这男人也是个废物!就差当着你的眼皮子下面生我家的娃了,脏货,一家的下贱胚子!” 听着她这么骂,全屋里竟是没一个敢出声的,周大武气的几乎背过气去,到底是忍不住,快步上前,抓住周氏头发,将她拉出门,顺手在一边拎起扫帚,劈头盖脸的一连打了 十几下。 “贱货!我让你偷汉子!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周氏被打的满地打滚,衣服头发都沾了泥,黏在身上,她哭嚎的声音越来越响,闹出的动静比昨个还大,妇人还生怕看热闹的不知情,凑过去嘀嘀咕咕的讲了好几遍。 媳妇偷汉子,还被打上门,周大武的名声是彻底扫了地,他扔下扫帚,踹着粗气,仍是不解气,拿起一边的木盆水桶对着周氏猛了劲一砸。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脸,指缝里泥水和血丝齐齐的冒了头。 这是要破了相了。 第14章 好女儿 周遭这么多人,谁也没有要拦的意思,都在看热闹。 周氏在地上滚了两圈,嚎哭的声音传出老远,活像个疯子。妇人和男人站在一旁,估计是觉得差不多了,冷哼一声,妇人上前一步,道: “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勾搭我家汉子,我一定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腌臜货!走!” 她转头就走,男人跟在后面,闷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敢看周氏一眼。 打的没力气了,周大武狠狠的瞪了周氏一眼,转身回了屋,芸娘这一次没拦周小武,推了推他,示意抓紧去锁门。 被留下的周氏躺在地上,半条命都没了,还在哀哀戚 戚的哭,嘴里不清不楚的说着冤枉之类的话,燕望欢走到她身边,歪着头看了她凄惨的模样一眼,轻声道: “娘,你流了好多血。” 周氏怔了怔,只觉得身上更疼了,她下意识的想骂燕望欢,但此时身边除了她之外,连个能扶的人都没有,忍了气,颤声道: “好女儿,娘浑身都疼,你快扶娘回去休息。” “可是爹锁门了。”燕望欢怯怯的抿了唇,轻声道:“娘,不然你就在这里休息吧,但是好像要下雨了。” 她抬起头,一片阴沉。 周氏的嘴唇颤了颤,得罪的人太多,邻里街坊没几个没被她明里暗 里的骂过,现在看笑话都来不及,哪里能出手帮忙。 “对,姨母,你快帮我去喊姨母。” “她不在,我刚刚已经去过了。” 周氏这才傻了,这回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她躺在地上,连动都动弹不得,偏偏老太爷还在这时候出漏子,大雨倾盆而下,她浑身湿透,连眼都睁不开。 想喊燕望欢,张了嘴,半点声音都没有。 朦胧中,不远处的屋檐下,似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蜷在角落,狼一眼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 这一场雨,下到了天黑才停。 周氏被浇的头昏眼花,全身已经找不出舒服的地儿,燕望欢急急忙 忙的跑了两趟,好不容易哀求好了周大武,给她搬到了侧房。 她一脸的担忧,伸手摸了摸周氏额头,紧张道: “娘,你头上好热,伤口也还在流血,怎么办啊?” “快去…去给我找个大夫。” “好,我这就去。” 燕望欢扭头就跑,她当然没去找什么大夫,绕着房子走了两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急急忙忙的跑了回去,装出一副慌乱的模样,俯在周氏身边,好像眼圈都发了红。 “娘,我没有银子,他们不出来,怎么办啊?爹爹不会给我们银子的,娘,你脸色好差,大夫说要是不尽快去的话,怕 是要烧坏脑子了。” 她急的眼泪都掉了下来,掐着大腿的手疼的有些抽筋。 周氏的脑子确实泛着糊涂,被燕望欢这么一说,吓得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再去求求他,我的银子,那都是我的银子!” “我去了,爹爹不给,爹爹说…”燕望欢抹了把眼泪,压低声音,“说你死就死了,要把钱留着,娶新的媳妇。” “那个畜生!”周氏瞪大眼睛,眼里血丝崩现,她连喘了几口粗气,半晌,才犹犹豫豫的道:“你去我的卧房,找衣柜里的红色香囊,里面有块玉佩,你拿去当了,然后快把大夫找来。” 第15章 颠覆 燕望欢眼睛一亮。 原来是藏在香囊里了,怪不得她没找到,这是周氏藏得私房钱,周大武并不知晓,她留了私心,可不想给他当了换成酒钱。 但现在生死一线,周大武不给她请大夫,周氏躺在这就是等死,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告诉燕望欢。 她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趁着周大武和弟弟弟妹吃饭喝酒,偷偷钻进了卧房,在臭气熏天的衣柜里找到了红色香囊,拆开一看,在最中央藏着一枚小小的莲花玉佩。 质地上乘,做工精致,底部刻着一个燕字,虽然不大,依然价格不 菲。 可谁能想到,这是当朝丞相的信物,只有拿着这枚玉佩,燕望欢才能走进相府的大门,将上辈子发生过的种种,全部颠覆。 这一生,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她再也不是那个善良顺从的燕望欢了,捏紧了掌心的玉佩,她转身离开了房间,再一次回到周氏的身边。 一看见她,周氏的眼睛登时一亮,激动道: “找到了吗?没有被发现吧?” 燕望欢摇摇头,将玉佩在她眼前晃了一圈,轻声道: “娘,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的玉吧?” “你的还不就是娘的。”周氏瞪 她一眼,强压下火气,诱哄道:“现在娘这副样子,你也不忍心看娘死了不是?养了你这么多年,一个玉佩而已,还舍不得?快,快去,等下当铺关门,可就来不及了!” 燕望欢沉默一会儿,忽然笑了。 “是要来不及了,那娘,我走了,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快去快去!莫要被他们发现啊。” 周氏连连的嘱咐,盯着她的背影消失,也不担心燕望欢会逃,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能到哪里去?还不是只能靠着她来活。 似乎是有了希望,她身上都没那么疼了,迷迷糊 糊的,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周氏是给一声尖叫吵醒的。 她猛地睁大眼睛,眼前火光闪动,有官差打扮的男人破门而入,一左一右的架住她,不由分说的向外拖去,周氏愣了愣,发了疯似的尖叫。 “你们是谁?给我滚出去,我…” “闭嘴。” 官差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怒道: “绑架了相府的小姐,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周氏一愣,更觉眼前发黑,她无力的摇着头,口中连连解释道: “我没有,我们这没有什么相府的小姐,我没有孩子的,你们抓错人了, 是那个芸娘对不对?我就知道,她肯定不对劲!” 她口中喋喋不休,官差却完全不理会,给她拖到门口,留下一人守着,其余人又进了屋。很快,周大武周小武以及衣衫不整的芸娘都给拖了出去。 到处都是火把,无数官差沉默的盯着他们。 周大武愣了一会儿,连忙向前爬了两步,急声解释道: “官爷,我们什么都没做啊!真的,一定是误会…” “闭嘴!” 一名官差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头望向不远处被簇拥在最中央的男人,恭敬道: “大人,里面的人都在这了。” 第16章 敲响登闻鼓 萧涣微微颔首,垂眸看向身侧面无表情的小姑娘,眼中有惊色一闪而过。 不过小小年纪,独自一人来到官府门前,举起比她手臂还粗的鼓槌,敲响登闻鼓,踏入鸣冤堂,不疾不徐的讲起了在一众官差看来无比荒谬的家务事,不等官差轰走她,她跑到最前,将玉佩丢到了桌上。 底端朝上,一个燕字清晰的映入他的视线,他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对上了燕望欢镇定的双眸。 她太冷静,又太聪明。 萧涣甚至怀疑,是不是她早知他和燕丞相的关系,才会用这种方式找上门来。 燕望欢确实 是知晓,不仅如此,她上一世就是被萧涣送回的相府。她当时跪在当铺门口苦苦哀求周氏,萧涣乘轿路过,下车查看,发觉了她的身份,给了周氏一笔钱,将她送回了相府。 找上他,是燕望欢早做好的打算。 萧涣年少有为,不到三十出任了京兆尹的官职,性子冷淡,为人刚正不阿,和丞相相识多年,关系不菲。因此,才能在看到玉佩上的刻字时,一眼知晓其的来历。 也是明白他会做出如何反应,她才会击鼓鸣冤,以周氏要被周大武打死当做借口,见到了萧涣,将玉佩送到他的面前。 她曾经默默无闻,直到嫁给了楚霁,才被人知晓相府里还有个燕望欢的存在。大夫人有意削减她的存在,燕望欢孤苦无依,连相府的下人都能随便搓捏扁圆,她不敢反抗,全都咬牙吞下去。 既然重新开始,那就闹个大的。 此事一出,无数双眼睛看到,无数只耳朵听到,她是被拐来的小姐,是相府丢失的千金。 三人成虎,舆论难控。 今天晚上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相府的小姐回家了。 那些老熟人,很快,他们就要再次相见。 燕望欢的眼中闪过一丝森冷的笑意,她低下头,双手环抱 在胸前,注意到了萧涣的目光,她轻声道: “大人,我娘病了,我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但是还请您先给我娘亲找个大夫吧。” 萧涣一愣,瞥了跪在一起的几人,眼中有厌恶之情一闪而过,他放柔了语调,道: “她不是你娘,我会给她找大夫的。” “我知道她不是我娘,我娘她…她离开了,不要我了。” “夫人她…”萧涣的声音一顿,没在继续问下去,“你的家人不是他们,我明天早上会送你回去。” 燕望欢心里清楚,面上依旧做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我的家人?” “嗯, 你是当朝燕丞相的女儿,那块玉,就是证据!” 像是没听懂这句话似的,燕望欢瞪大了眼睛,脸色涨的通红,她后退一步,急的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怎么能是丞相的女儿呢,我是没爹的孩子,我娘跑了,我。。我…” 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声音快了不少。 “就算爹娘打我骂我都没关系,我不能离开的,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走!” 萧涣叹了口气,看着吓坏了的燕望欢,心里那点的怀疑彻底烟消云散,这不过就是个寻常的小姑娘罢了,哪有多少弯弯绕绕的心思,是他多想了。 第17章 罪有应得 “会有其他人来照顾你。”萧涣抬起手,在她的发上轻抚而过,“至于他们,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也会让他们过得很好的。” 他的眼里有冷光一闪而过。 从燕望欢的穿衣打扮,就能看出来她在这过的并不好,加上腕上的那些伤…萧涣冷哼一声,大掌一挥,道: “带走!” 周大武他们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被拖死狗一样带了出去,周氏还在挣扎,疯子一样大喊大叫,瞧见不远处的燕望欢,她睁大眼睛,吼道: “小畜生!你都干了些什么?你个白眼狼,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你居然报官抓我,我…” 她剩下的话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呜咽 ,身边官差给块破布塞进她的嘴里,手下的动作越发的粗鲁。 燕望欢身体一颤,吓坏了似的躲到萧涣身厚,抿着唇轻声问: “大人,他们会怎么样?” “只是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罢了。”萧涣递过袖摆,眼中划过一丝怜惜,“走吧,先找个地方安顿一晚上,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家。” 回家,这个词对她当说当真是久远至极。 燕望欢点点头,抓住他的袖摆,没走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跟萧涣说了一声,跑回屋子收拾了那些值钱点的东西,放到了老太家门口。 她轻轻的敲了敲门,道: “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这里有些钱 ,你藏好,莫要被他们发现。” 门内悄无声息,老太估计是吓到了,看都不敢看一眼,燕望欢叹息一声,也没多说,转身走回了萧涣的身旁。 喧闹很快停止,周遭一片寂静,若不是周家门口满地的狼藉,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般。 被关紧的门窗打开了一条缝隙,嘀嘀咕咕的交谈声响起,老太的房门被从内打开,一只苍老干枯的手飞快的探出,拿起了门口的东西,又很快缩了回去。 周氏夫妇被打入打牢,他的弟弟弟妹被放走,当天就离了京城,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按照上一世的记忆,他们可是一直留在京城,但意外发生,生怕受到牵 连,走的比谁都快。 萧涣则是带着燕望欢回了兆尹府,这倒是她第一次过来,不免有些好奇,百姓都传京兆尹勤政节俭,行事低调,但传闻这东西,十成有八成都是假的。 可今一见府邸,竟果真如此。 这许是京城官员里最小的宅子了,门面不大,连匾额上的兆尹府三字都不打眼,有老仆守在门边捏着扇子打盹,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笑着招呼了句。 “老爷回来了。哎,这是…”他看向燕望欢,有些惊讶,“您。。您这是…” “莫瞎说。”萧涣摇摇头,“这是相府的小姐,在这里住一晚上,你吩咐下去,好生照顾着。” 这主仆二人的相处,倒是好不拘泥,燕望欢乖巧的点点头,对着老仆行了一礼,恭敬道: “爷爷好,我是燕望欢。” “老奴见过燕小姐!” 老仆吓了一跳,俯身便拜,燕望欢连忙扶了一把,互相客气了两句,一偏头,萧涣已经走进院子,隔了有段距离,回头看着她。 他身披月光,一身古板官服穿在身上,竟更衬身材挺拔,应是出门走的急了,流墨般的黑发简单用冠束在脑后,一丝不乱。萧涣模样生的不错,剑眉入鬓,眼眸清亮,若非眉宇间深刻的纹路多出三分严厉,怕不有的是媒人找上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薄唇微动,似是在笑。 第18章 归来 翌日一早,萧涣便带着燕望欢到了相府。 他行事极其干脆利索,帖子一递,后脚就带人上了门。 这点倒是和前世毫无差别,燕望欢暗暗盘算,萧涣是个人才,前世没为楚霁所用,一腔抱负化了东流,这一生,也该有所改变了。 区区京兆尹,虽不算埋没,却依然屈居了他。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燕望欢深吸口气,低下头,摆弄着干净的袖口,现在的她才刚踏入相府,还只是个备受厌恶的私生女。 来来回回,各色目光落在身上,她浑然不觉似的,萧涣看她一眼,道: “怕了?” 燕望欢看向了他,摇头摇到一半又点了点。 “有一点,但更多是紧张,还有…”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没再继续的说下去,胸口激荡的情绪太过复杂,究竟是恨意发酵带来的怒火,还是即将走入局中的恍惚,一时半会,连她都说不清楚。 没等多久,燕丞相到了。 他约莫四十出头,身量不高,相貌与燕望欢只在眉宇之间有三分神似,一身官服,乍一看颇有正义凛然之势。 他大步走入正厅,目光一扫,视线落在燕望欢的身上,惊的皱起眉头,道: “你…你就是燕望欢?” 燕望欢抬起头,父女两个目光相对,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恨意控制不住的涌向四肢百骸,以至于身体控制不住的开始微微发抖。 就是这个男人。 给了她生命和姓名,却从未做到一个父亲该有的责任。 他毁掉了母亲的一生,又亲手将燕望欢作为弃子送到楚霁身边,她拼尽一切送楚霁登基,他又怕棋子失控,扶起了燕唤喜。 可真是个好父亲,在这张伪善的面孔下,根本就不存在任何亲情。 他在乎只有自己的权势。 燕望欢咬着牙,尽可能控制住情绪,她深深的低下头,没让眼中的憎恶泄出分毫。 忍一忍。 再忍一忍。 她现在还没有对付燕丞相的本事。 还以为是燕望欢被吓到了,萧涣看她一眼,开口道: “对,她就是燕望欢,那块玉佩就是从她手中拿到的。” 燕丞相身体一震,下意识的上前一步,追问道: “你娘是谁?她在哪里? ” 就是这副模样。 从语句到神态,甚至连眼角泛着的红,都和上一世一般无二。 她就是被这慈父的模样骗到,以为丢失了十几年的亲情,能够在他的身上重新的寻回来。 谁知道… 这不过是一场演给她和萧涣的戏而已。 燕望欢心中嗤笑一声,面上仍是一副胆怯茫然的模样,向后缩了缩,她小心的看了萧涣一眼,见他点头,才小心翼翼的道: “回禀老爷,我很小的时候娘亲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不见了?”燕丞相愣了愣,虎目泛起点点泪光,他长叹一声,颤声道:“秋儿啊,你就这般的恨我,宁愿让我们的孩子流落街头,也不愿意来找我是吗?” 谁都没有说话,生怕打扰了燕丞相回忆那些过往,萧涣的眼中也浮起了一抹感慨,叹道: “好在,现在燕小姐回来了,丞相,你莫要太伤心。” “这孩子和秋儿长得一模一样,我看到第一眼,就知道她一定是我们的孩子。”燕丞相摇摇头,慈祥的目光看向燕望欢,柔声道:“ 欢儿,你今年多大?” “十三了。” “比唤喜大两岁,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相府的三小姐。以后,爹爹来照顾你。” 燕望欢低下头,柔柔的应了一声。 见他们父女相处不错,萧涣也就放下了心,起身道: “丞相,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告辞了。至于绑了三小姐的那几人,我会秉公处理,请您放心。” 燕丞相也不客气,点点头,道: “欢儿的事,就麻烦你了。” “丞相客气,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萧涣看了燕望欢一眼,对着她点点头。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燕丞相叹息一声,转过头来,面上的笑意已经是淡了几分,眼角的泪意更像是从未有过一般。 萧涣一走,他的戏就懒的演下去了,都已经如此明显,偏偏她上一世就是个蠢的,被遇到了亲人的兴奋冲晕了脑子,什么都瞧不出来。 “走吧,我带你去见家里的其他人,你既已经是相府的小姐了,以后要听话,谨言慎行,知书达理,知道吗?” “知道了,爹爹。”燕望欢跟在他身后,低 眉顺眼的道:“我会听话的。” 燕丞相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他公务繁忙,哪里愿意理会这点小事,多了个女儿而已,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个什么。 他甚至没将燕望欢带到地方,路上想起还有事,随便叫了个下人带路,话都不说一声转头就离开了。 只留下一脸惊疑不定的婢女和面无表情的燕望欢。 就是因为他的冷淡和大夫人的煽风点火,燕望欢上一世在这府中过的连个下人都不如。 她轻笑一声,看向那婢女,柔声道: “劳烦姐姐带路了,我刚回到这里,还什么都不知晓。” 婢女一愣,应了一声,连忙向前走去,她脚步不快,一直偷着回头瞧她,路过的其他人亦是如此,都纳闷这府里怎么多出个小丫头来。 她的身份还没在这里传开,燕望欢也不急,目光流转,心里不由有些感慨。 这里分明是她的家,但她最熟悉的却不是亭台楼阁亦或者众人面孔,而是地面的泥土砖块以及墙角孔洞里的蛇虫鼠蚁。 在这个所谓的相府,她连头都抬不起来。 第19章 母慈女孝 这一天,终于来了。 打从重生过来睁开眼睛开始,燕望欢就无时无刻不想念着这个家。 上一辈子,她的懦弱胆小,卑贱无能,无一不是拜大夫人所赐。她一出现,大夫人就担心起了她会夺了燕唤喜的风头,不管是女红绣工,还是琴棋书画,但凡是该学习的东西,她一律不准燕望欢碰,甚至连看都不准看上一眼。 曾燕唤喜等人在上课时,燕望欢只是路过偶然一瞥,被罚了三日不准吃饭。若不是担心在燕丞相面前说不过去,丢了贤良淑德的好名声,她甚至不会让先生教她认字。 但即是教了,也只是些最基础的字,不到七日,大夫人便匆匆让她滚回去,不准在碰书写字。 这座府邸中,她卑贱的不如尘埃。 婢女在前方带着路,偶尔回过头偷偷地看上燕望欢一眼,这个初来乍到的三小姐和她想象当中有些不大一样。 多 年流落在外,就算是个金凤凰,怕不是也要沾了一身泥,她还以为这会是个又笨又傻,不懂规矩的,需要好生注意提点。 谁知道燕望欢却完全不同。 她瞧着又瘦又矮,比小了两岁的燕唤喜看着还像妹妹些,倒是相貌生的不错,白生生的瓜子脸,尤其是一双眼睛,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瞳仁黑亮,偶一视线交错,仿是要被吸进去似的。 她一直低垂着头,安静又沉稳,府里面那么多稀奇贵重的物件,从头到尾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乖巧的跟在身后。 婢女看了几眼,也不敢搭话,具体该怎么对待这位小姐,到底还是要看大夫人的态度。 一路行至后院。 眼看要到了大夫人住的仪雅院。 消息早早带过去了,屋子里人头攒动,都是等着要看这个新来的小姐。 婢女让燕望欢先等在门口,单独踏进门,行了个礼,“大夫 人,丞相让奴婢带三小姐向您问安。” 一阵交谈声响起。 她很快得了应,回头叫了燕望欢,“三小姐,请进吧,大夫人要见你。” 终于要来了。 燕望欢用力的揉了揉眼,低着头,装出一副慌乱无措的模样,踮着脚踏进门,头都不敢抬,只盯着地面,行的礼也是歪歪斜斜,不成体统。 有笑声响起。 她也不在意,嘴唇嗫嚅着,紧张的浑身打颤,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点声音。 “望欢见过大夫人。” “快起来,我的女儿,可苦了你了!”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暗紫金边绣着大朵折枝牡丹花纹的衣摆映入眼帘,她的手被一只被保养的极好的手掌握住,燕望欢半垂着眼,顺从了来人的力气,缓缓的直起腰来。 她像是不敢直视似的,目光半缩半怯,才看了大夫人一眼,目光刚一交错,就飞快的躲了开来。 大夫人 嘴角笑意更甚。 刚一个交锋,她就已经看穿了燕望欢骨子里的卑贱。 果然是下下等的货色。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讽刺,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慈爱之情,搀着燕望欢,握住她的手,还没张嘴,眼已是有些红了。 “这孩子,这么瘦成这样,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吧?当真是委屈你了。以后在这个家,娘一定好好的照顾你,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这话说的当真好听,上辈子燕望欢一听,感动的不行,真以为就此多了个便宜娘亲,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给她。 谁知道,这个娘是要来吃她肉的。 燕望欢暗指冷笑,面上也是一副感动之情,反握住了大夫人的手,嘴唇颤抖着,半晌才吐出一个“娘”来。 这副母慈女孝的场景持续的时间不长。 二房陆氏轻哼一声,摆弄着手上的翡翠戒指,瞥了大夫人一眼,口中轻飘飘的道: “这 初来乍到的,不急着哭,先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晚点还要带过去给老夫人看看,认识完了,还要去收拾一下,这副可怜相,像什么样子。” 燕望欢心中一动,看向了她。 要是没记错的话,陆氏和大夫人素来不和,大夫人孕有一子一女,女儿四小姐唤喜,生于春末,恰好和陆氏的女儿同天出生。 大夫人心惊,求神问佛了不知多少人,听了传言说同年同天同时出生会夺运,她生怕陆氏的女儿影响了燕唤喜,多年来没少明里暗地里面下绊子。 要不是老夫人在,庇护着这个没了丈夫的二房,估计她都要想办法给陆氏赶出门去了。 这梁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要对付大夫人的话,这陆氏可能会帮上大忙也说不定。 大夫人面上神情一僵,显然有些不满意陆氏的插话,却也没说什么,牵着燕望欢的手给她一一介绍了众人。 第20章 贱命一条 这是小姐们上课的时辰,大夫人院子里只有陆氏和她女儿五小姐燕紫昭,以及燕丞相的几个姨娘。 陆氏和大夫人针锋相对,倒是对燕望欢态度不错,瞧她一身的穷酸,还塞了镯子过来,当见面礼,送了东西后还不忘看了大夫人一眼,瞧着她会送出点什么物件来。 有了这个开头,大夫人不送都不行。 总不能给旁家比了下去。 她嘴角冲动,心里面骂了陆氏不知道多少句,本来送个粗使丫头,两床旧被就算了,反正燕望欢一看就是过惯了穷酸日子,没见过好东西,随便就能哄骗过去。 但陆氏这镯子一出手,她只能送个更贵重的过去。 大夫人咬着牙,一拍额头,做出一副现在才想起来这事儿的懊悔相,连忙从手上摘了个戒指下来,递到燕望欢手边。 “是娘太高兴,疏忽了。来来来,快收下,这是娘亲的一点见面礼,你 可千万不要客气。” 燕望欢哪里会客气。 给多少她都吃得下,顺手接了戒指,她扬头冲着大夫人一笑。 “谢过娘亲了,望欢很喜欢。” 大夫人笑笑,心却疼的厉害,这戒指论起贵重来,倒只算一般,她也不是给不起,只是一想落在了燕望欢的手里,怎么都可惜。 她那贱命,根本承不起这么贵重的首饰。 陆氏轻笑一笑,戏看的差不多了,她起身就走,燕紫昭倒是主动留了下来,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燕望欢。 与此同时,燕望欢也在注意着她。 论起熟悉的程度来,这府上跟她接触最少的就是燕紫昭了。 这五小姐和燕唤喜同天同时出生,但不管是姿容气度都差了燕唤喜不止一筹,性子温吞,不爱出声,相貌勉强能算的上清秀。她因为生辰没少被大夫人惦记,只是被陆氏保护的好,平时也不和其他的小姐在一起,总是 呆着院子里,才能平安长大。 燕望欢出嫁后,也没听闻过这个五妹妹的消息。 上辈子,燕紫昭已经算是相府里最没对她恶言相向的人了。 “真不愧是我们相府的三小姐,就算是在外面长大,这容貌气度,也相当之好,属我见过数一数二的。说是一直待在府里,也不会有人不相信呢,你说是吧,大夫人?” 这相府里鲜少有人说话敢如此风流随性,间或还夹杂着的银铃般的笑声,这声音一落,燕望欢便知道了开口的是谁。 这是九姨太翠娘。 也是她重生之后,想到的最好的合作对象。 燕望欢的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她偏头去看,只见下首第二个位置,坐了个一身桃红的美人。 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粉面桃腮,肤若凝脂,唇角带着盈盈浅笑,一双媚眼微微上挑,顾盼之间有光晕流转,狐狸似的,好似一个眼神都能勾 魂夺魄。 她穿着一袭浅桃红鳞纹罗花锦的外袍,下身随意的套了简单的纯白布裙,长发规规矩矩的挽起,云鬓点了翡翠金簪,瞧着得体,但鞋子上却绣了对正在戏水的鸳鸯。 估计府上,目前只有她敢这么明目张胆了。 翠娘岁数小,进门晚,又生了个狐媚子的相貌,勾的丞相一连不知道多少天都宿在她的房里,大夫人早气的不行。 但这些都不是原因,真正让她丢了命的…。 燕望欢垂下眼,看向了翠娘的肚子。 燕丞相姨太不少,但膝下只有一个嫡长子,大夫人母凭子贵,在府里作威作福,没想到翠娘有了身孕,还生下一个孩子。 是个男孩。 燕望欢没在继续想下去,她跟着大夫人,见过了沉默寡言的二姨太何柔,疯疯癫癫的六姨太张巧巧,以及妩媚多娇的九姨太翠娘。 这三人里,除了个痴傻的张巧巧外,另外两 个看上去对着她的态度都拿不住。 她们都在等着大夫人的反应。 但也差不多猜出了燕望欢会得到的待遇。 只是都在看戏,没有谁想有掺和在其中的意思。在这府里,她们得罪不起大夫人,即使是翠娘,也清楚燕丞相暂时的宠爱,不足够保她一生的安稳。 等到人都介绍完了,大夫人脸的笑淡了不少,她招呼了一个小丫头过来,道: “这是我身边的二等丫鬟竹篮,以后你就跟着账户三小姐,知道了吗?” 竹篮立刻行了一礼,恭敬道:“奴婢竹篮,见过三小姐。” 燕望欢点点头,好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紧张的看向了大夫人。 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大夫人心中嗤笑,这就算是当了主子也还是奴才的命,她懒得多说,挥了挥手,道: “行了,带三小姐回房,给她好好收拾收拾,我晚点带她去见老夫人。” 第21章 一切悲剧 竹篮带着燕望欢出了门,却没想到燕紫昭也跟了上来。 对着这个三姐姐,她瞧着很是好奇,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来回盯着她,被发现了,又慌慌张张的躲开,一张小脸泛着浅红,倒添了三分艳色。 等到出了大夫人的仪雅院,燕望欢主动向她搭了话。 “五妹妹是要送我过去?” 燕紫昭一直随在两步开外,燕望欢忽然止步,她险些没撞了过去,吓得瞪圆眼睛,抚了抚胸口,羞涩的抿嘴一笑。 “三姐姐好。” 她瞧燕望欢面善,感觉和这府上的所有人都不同,加上初来乍到,突然多了个姐姐,实在是新鲜,不由得多想就跟了上来。 没想到,都已经出了院子。 可不是要回二房的路,燕紫昭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小声道: “其他姐姐要下课了,三姐姐想去见见她们吗?我可以带路。” 燕望欢笑着应下。 燕紫昭这才胆大了些, 快步上前,和她并肩行走,红着脸问起她过往所行所至,对一个出生之后就没出过相府的大家小姐来讲,燕望欢身上的一切,都太过新鲜。 只是听了个只言片语,就让这个小姑娘满眼放光。 如此纯粹的善意,燕望欢属实许久都没见到过了,她也乐得和二房交好,捡了些过往说出来,那些丑陋而又痛苦不堪的经历,到了嘴边,只成了让五小姐听新鲜的小故事。 竹篮一直听着她们讲话,脚步不停,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角,她转过身,冷着脸道: “三小姐,以后这就是您住的地方了,请吧。” 燕望欢看她,微微颔首当做回应。 这可是大夫人精挑细选的奴婢,可谓是忠心耿耿,上一辈子也是她跟在燕望欢的身边,一开始虽冷眼相对,却也勉强算是客气。但到了后来,有了大夫人的暗地纵容,燕望欢可没少挨她的欺负。 打骂都算 是轻的。 冬日里将她丢出门去,任由她跪在雪地里苦苦求饶也不开门,险些冻死在外,要不是燕望欢这条命实在是硬,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过去是她蠢,没注意到这时,这竹篮的脸色已经比她这个当主子的还傲慢了。 燕紫昭浑然不觉气氛突变,一路上的交谈,让她彻底喜欢上了燕望欢,挽着她的手臂,要随之一起进门。 竹篮轻哼一声,抬起手臂挡住她,压着嗓子道: “我说五小姐,您这个时辰还不回二房去,留在这做什么?到时候要是二夫人急了,责罚下来,奴婢可挨不住啊。” “我是已经和娘说了…”燕紫昭还想解释,竹篮此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吓得一个哆嗦,连忙低下头,慌慌张张的要走,“我先走了,三姐姐,我们晚些再见。” 燕望欢没拦她,反正目的已经达到,有了个良好的关系雏形,刚刚发生的 事,她也会如实告诉二夫人陆氏。 这就够了。 燕紫昭懦弱胆小,没人在身边护着,连奴婢都敢对她呼喝,但二夫人不同,她大胆泼辣,富有心机又极重视唯一的女儿。 只要让她知道,大夫人对燕望欢的态度并不如表面的和蔼和愿意容忍。 这才刚开始。 慢慢来。 燕望欢唇角噙着一抹笑,低眉敛目的跟着竹篮走进院落。 这是相府最为偏僻狭小的角落,院子不大,还被一颗槐树占了部分,中央摆了张被雨水侵蚀的可怜的石台,两座石墩围在两侧,乍一看,仿是三块被丢弃在路边的石头。院里共有三间低矮的房屋,各有破损,主屋连门都碎了小半,勉强拼凑在一起。放眼望去,一片荒芜。 竹篮瞥了燕望欢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里暗啐一口。要不是燕望欢忽然回府,她犯得跟着来这里受罪? 这院子的模样,她都看的眼 嫌。 燕望欢倒一脸的无所谓,但在竹篮看来,却是她本来就活的穷酸,看个破院子,都算新鲜。 当真是个拿不出手的。 也不知道是得了多好的运气,竟然还能被送回来? 竹篮撇了撇嘴,更懒得对她尊敬,随手一指正房,拉长了声音道: “三小姐要是累了,就先进去休息吧,奴婢叫人来给这里收拾收拾。” 燕望欢看她一眼,她当然清楚,竹篮这话的意思,是正房让她自己去收拾,其他的,由旁人来做。但那正房是三间里最大的,又许久没住人了,里面又脏又乱,还有老鼠害虫絮了窝。 上辈子燕望欢虽然听懂了这话,却不敢拒绝,收拾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还耽搁了见老夫人,被好生一顿讽刺,更别说燕丞相看她一身脏乱,对这个迟来的女儿,彻底的冷了心,连表面上的慈爱都懒得装了。 一切悲剧,由此开始。 第22章 下马威 同样的过错,燕望欢当然不会再犯。 一个二等丫鬟而已,要是一开始给她压在了身底下,这个三小姐还有什么威严可在。 “不了,我在这等就好。” 燕望欢抬起袖头擦干石墩,随意一坐,向着正房抬了抬下巴,柔声道:“竹篮姐姐犯不着这么辛苦,劳烦你先把正房清理出来,等我休息一会儿,去见完了老夫人,晚点在收拾其他的,也不急。” 她昂着小脸,满面真诚,好似真的不想竹篮太累似的。 竹篮一愣,脸色登时沉了下来,正房最大最脏,她当然不想进去沾一身的秽臭,想着反正燕望欢卑贱寒酸,不如让她来干这最辛苦的活儿。 谁知道,竟然被反将一军。 只是她盯着燕望欢的脸,竟是没看出来,她是真心想要给她减轻负累,还是故意如此。 区区一个小丫头,哪里能有这么复杂的心思,竹篮黑着一张脸, 只当是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摸着个只坏损了大半的扫帚,不情不愿的推开了正房的门。 一阵灰尘扑面而来。 被打了个正着,竹篮怪叫一声,连忙后退两步,双手给眼前挥动,连扫帚都掉到了一边。 她之前怎么说也是个二等丫鬟,粗活累活一般都是轮不着的,最多也就守个夜,平时又跟着大夫人耀武扬威惯了,哪里做过这种活计。 这房子也不知道多久没住人了,光是看过去,都觉得伤眼。她还瞧见有老鼠跑过,不只一道黑影在地面乱窜,竹篮心跳的飞快,捡起扫帚,半天没敢迈步。 早知道就该强硬点让燕望欢来收拾的! 那贱种就应该干最下流的工作。 竹篮在心里骂了不知道多少句,她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当然晓得大夫人对燕望欢的态度,眼珠一转,她回头好声好气的招呼燕望欢 。 “三小姐,你快来看看,这里有什么是需要换的,我直接都给丢出去,让人布新的过来。” 正房都要烂透了,还有什么可以留的,她这么说,目的只是想让燕望欢上前,瞧见这屋里的德行,在软声软语的一求,她总不好袖手旁观。 竹篮可不想一个人将这里收拾出来。 最起码,也得给燕望欢拉下水,才能让她心里好受点。 燕望欢眨了眨眼,当即点点头,却八风不动,任由竹篮怎么招呼,都乖乖的坐在原地,一脸单纯的应道: “望欢不挑剔的,都听姐姐的就好。” 她怎么可能不明白竹篮的意思,但晓得归晓得,当然不可能过去了。 这胆小怯弱,不通人情的三小姐,可得继续装下去才行。 竹篮见怎么都劝不动她,只能骂骂咧咧的动了手,燕望欢就安静的坐在院子里,瞧着角落里的槐树发呆。 等到天色擦黑 ,正房才勉强算收拾出个大概。 竹篮早累的腰酸背痛,脸上蹭的乌黑,她撑着腰走出门,咬牙切齿的瞪了闲适在一旁的燕望欢一眼,冷声道: “小姐歇了一下午了,等下要去见老夫人,可要表现的好些。” “自然。” 燕望欢跳下石墩,拍拍身上的灰,“劳烦姐姐再跑一趟了,帮我找身衣服来,总不能这样去见老夫人,会让爹爹丢脸的。” 她歪过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脸。 竹篮不情不愿的去了,没一会儿,拿了身浅青色衣裳回来,她也没说是从谁处拿的,冷着脸帮燕望欢换上,就催着她出门。 老夫人吃斋念佛多年,早不大过问相府之事,住的虽是偏院,但朝向位置都是极好,一踏进院,便是一股檀香扑鼻而来。 燕望欢深吸口气,竹篮瞥她一眼,小声道: “三小姐,等下见到老夫人,可千万记得谨言慎 行,你打小不在相府长大,规矩礼仪都不懂,只能少说少做,莫要惹得老夫人不开心才是。” 燕望欢乖乖点头,左右偷偷瞧着,好像从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紧张的连声都发不出来。 竹篮看在眼里,更加不屑。 大夫人让她盯着这小丫头,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一个泥堆里滚出来的种,能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就算是回了凤凰窝,也掩不住杂毛鸡的真相。 燕望欢到的不早不晚。 几个姨太不敢迟来,除了疯了的六姨太没敢找,怕惊着老夫人外,都已经就了位。二夫人陆氏和燕紫昭也坐在一旁,另外还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站在一边。 见了燕望欢,何柔和翠娘微微颔首,陆氏面无表情,瞥她一眼后,便将视线转到了一边,倒是燕紫昭,眼睛一亮,偷偷对她笑了笑。 另外两个姑娘则是一脸的好奇,垂着头,用余光打量着她。 第23章 亲如骨血 她们两个年纪相仿,都是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相貌也有三分相似。穿着打扮也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身湖蓝色的水纹圆领袄,配着莲花图样的素色软缎裙,唯有发上单独下了点心思。 岁数稍大的些,戴了个兰花玉簪,边缘映着点点珠蓝,她容貌清丽,相衬之下更是温婉可人。另一位年纪稍小的姑娘,倒是大胆的将金步摇别了上去,她更得好看,杏眼朱唇,岁数不大,已有美人风貌,此般一显,更是矜贵。 没想到,燕唤喜没露面,倒是这二位小姐先出现了。 燕望欢垂下眸,走上前挨个的行礼,到了两位姑娘这里,她抿紧了唇,一副没了人提点,就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似的模样。 年纪稍小的姑娘轻声嗤笑,眼里闪过一丝清晰的讥讽,她抬高下巴,傲然的扫了燕望欢一眼。 “原来这就是三妹妹,外 面回来的,当真是不同于我们呢。” 燕望欢好似没听懂她的暗意,紧张的低下头,双手揪着衣摆,来回搅动,声音细细弱弱,叫人仔细都听得不真切。 “望欢见过姐姐。” “这声姐姐我可不敢应下,这事儿还没调查完了,谁都知道你是不是爹的孩子。一个玉佩,能算的了什么,万一是你捡来的,也说不准啊。” “问然,噤声,望欢是你妹妹。” 二姨太何柔看了燕问然一眼,转头和望欢笑道:“望欢,这是你二姐问然和大姐燕叶玉,你们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她要是想要调节,早就开口了,何必等到燕问然把话说通。 和上辈子一样,二姨太笑里藏刀的功夫依旧炉火纯青,瞧着一副慈眉善目,实际上最是阴损。 燕望欢心中冷笑,面上则是一派惶恐不安。 燕问然是疯了的六姨太何巧巧的女儿 ,打小被大夫人养在身边,娇生惯养,恃宠而骄,小姐该习的才德品行丝毫不沾,刁蛮任性和霸道野蛮倒是数一数二。 这也是大夫人希望见到的。 她不允许府上任何一个小姐,比燕唤喜来的出色。 任何方面都不行。 何柔心中清楚,乐得让燕问然当这个出头鸟,府里多出个小姐,对她们来讲,坏处可比好处大了多。 要是能趁机给燕望欢赶出去,那是最好不过。 可燕望欢却丝毫不搭茬,连解释都不解释一句,一副吓到了的模样,呆呆傻傻的,任凭气氛一点点的沉寂。 何柔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陆氏嗤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 “有这功夫,不如给你家叶玉选个好夫婿,免得让旁人随便定出去。” 燕望欢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 她属实没想到,陆氏会在此时出声帮忙。 “二夫人说的是 。”何柔只能低头,“是我多嘴了。” 陆氏不再理她,意味深长的目光绕过燕望欢,她嘴角噙笑,却是一脸的冷漠。 大夫人还没有到。 众人早习以为常,每次都是如此,她和燕唤喜总是最后赶来,风头最盛,旁人也不敢多说,还要强作奉承。 燕望欢在末尾落了座。 一双漆黑的眼望着地面,偶有光芒闪过,又很快归于平淡。 燕问然开始还偶尔看她一眼,后来瞧着没劲,就撇撇嘴不再多留意,心里面对这个三妹妹很是厌恶,她们是相府的大小姐,忽然要和旁地跑来的阿猫阿狗相提并论,当然不满。 燕叶玉年纪大些,一直没吭声,这会儿才主动走上前,柔声道: “三妹妹,你初来乍到,以后有什么想说想要需帮忙,可以尽管来找大姐,大姐一定尽绵薄之力。” “那就多谢大姐了。”燕望欢抬头 一笑,“我一定有很多事,需要大姐帮忙。”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二妹妹年纪小,不大懂事,你莫要和她一般计较。要是给爹知道了她这般和三妹妹讲话,她定会挨说的。” 燕望欢一脸感激,“谢谢大姐。” 这般反应和燕叶玉想象当中的不大一样,没从燕望欢的脸上看到任何的羞恼之情,让她既惊讶又不满,态度也不免弱了些,点点头,便回了燕问然的身边。 目送着她的背影,燕望欢不由嗤笑。 当真是何柔的女儿,母女两个一样的菩萨心修罗肠,她才刚进门,就迫不及待的设下圈套让她往里钻了。 什么可以和大姐谈心,不过就是想从她嘴里面打探消息罢了,急着让她和燕丞相告状,试图挑起和燕问然的对立,然后从中得利。 才一见面,这些人就迫不及待的开始筹备着怎么利用她了。 第24章 便是公平 要是上辈子,燕望欢还真给玩的团团转,到死了才知道这表面光鲜的一家人暗地里面藏着多少的腌臜。 但此时,一切都重新来过。 她再不是被谁随便揉捏的蠢货。 一片寂静中,大夫人的笑声远远传来,燕望欢抬眸去看,当瞧见被大夫人牵在身边的姑娘,她霍然瞪大双睛。 强烈的恨意在一瞬之间充盈了全部胸腔。 她的眼泛着点点猩红,手掌无意识覆在小腹,缓缓捏成拳头。 真好,她们又见面了。 上辈子的恨和怨,她和肚子里孩子的两条命,这辈子,她要通通的讨回来才行! “各位久等了,我手头有些事,耽搁了一会儿。” 大夫人率先进门,目光一扫,落到了燕望欢的身上,她的笑容更盛,柔声道:“望欢,休息的如何?这身衣裳可真衬你,等明个我挑几匹好料子,再给你做几身新的。” “谢过娘 。”燕望欢起身行礼,歪头去看燕唤喜,“这是妹妹吗?长得可真好看。” 这话并非虚言,燕唤喜的容貌属实乃天仙之姿,即使现在年纪尚小,还未彻底长开,也已显出和寻常姑娘不同的精致美丽。 她肌肤胜雪,明眸皓齿,杏仁小脸初展娇艳,细弯的柳叶眉下凤眼微扬,鼻梁精致高挺,朱唇不点而红,一身桃红锦缎,却丝毫不压她半点艳色,反而更添几分雍容。 燕唤喜不言不语,听了夸奖,也只是用眼角睨了一眼燕望欢,显然没有要认这个三姐姐的意思。大夫人也不念她,只是笑着颔首。 “望欢也是清丽可人,在府里养上一养,定是个美人坯子。” 大夫人说完,便不再看她,吩咐奴婢去请老夫人过来,又询起了素膳的状况,她一个人忙的不行,其他姨太都默错开视线,没有要帮手的意思,都是沉默不语的 坐在原地,声都不吭。 大夫人忙完,对何柔笑笑,道:“我这实在是辛苦,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如往常,以后这些小事,也请妹妹帮忙上上心。” 何柔心中一惊,连忙摆手拒绝,“姐姐哪里的话,您正值当年,只是有些乏了,赶明个找个大夫来看看。妹妹笨手笨脚,可做不来这么些活计,要是都交给我,怕不是当天就要乱了。” “哪里的话。” 这番交锋暂了,大夫人时不时就要点一点这几个姨太,尤其是何柔,简直到了眼中钉肉中刺的程度。 而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燕叶玉。 她差不多到了定亲的年纪。 给这个大女儿许个什么样的人家,大夫人的决定站了很大的可能,何柔是不敢惹她丝毫的不痛快。 她越是退让,大夫人就步步紧逼,追的她丢盔卸甲,才算舒服。 老夫人出来的晚,出了内室手里还把捏 着佛珠,一个老嬷嬷服侍在旁,大夫人连忙迎上前,搀住老夫人,同时回过头,给燕唤喜使了个眼色。 燕唤喜这才不情不愿的上前。 老嬷嬷识趣的退开,浑浊的视线扫了一圈,落到燕望欢的身上,与此同时,老夫人也看了过来。 燕望欢知道,时机到了。 老夫人赵氏和相府的旁人不同,她一生强硬固执,直到丈夫次子相继过世,打击太大,自此吃斋念佛,想要不染尘世,求个平静。 她不参与相府之事,不代表一无所知。 据燕望欢的了解,赵氏从头到尾都一切通透,知晓落在她身上的一切,只是从未有过施加援手的意思。 但这就够了。 这种冷漠不只是对她一人,便是公平。 燕望欢起身,在其他人惊愕的目光中,大步走至老夫人身前,纳头便拜。 “望欢见过祖母!” 她咬紧牙关,再不掩饰眼眶中的 酸楚,泪水滑落,一张小脸瞬间泪痕遍布,她随手一抹,抬起头,努力挤出个胆怯的笑容。 饶是赵氏心硬如石,瞧着这个流落在外,瘦瘦小小的孙女,也忍不住心生怜悯。 “乖孩子,起来吧。” “谢谢祖母。”燕望欢起了身,转身要走回原位,她脚步放的很慢,试图等待着一个声音的出现。 “等等。” 成了。 燕望欢藏在袖下手猛地攥紧,愣了下,才缓缓的回过头看向老夫人。 “祖母,您叫我?” 赵氏微微颔首,对着她招了招手,“过来,到祖母这里来。” 燕望欢乖乖过去,低眉敛目,不作他声,任由赵氏来回的打量着她, 赵氏越看,越是皱眉。 据她知晓,燕望欢岁有十三,比燕唤喜大上两岁,却瘦小的多,衣裳挂在身上,宽松的像个布袋,相貌生虽不错,却不知道染没染上外头的坏习气。 第25章 隔山打牛 初来乍到,即是血脉相连,又能有多亲厚,燕望欢要的,只是老夫人的一分怜惜。 这就够了。 她恪守礼仪,举手投足间不见半点小家子气,一举一动标准的竟是连年纪最大的燕叶玉都远远不及。 燕望欢垂着头,心下一片冷然。 老夫人看了她一会儿,缓缓点头,“不错,是个好孩子。” 这是承认了? 众人的面色都是一变,尤是大夫人,登时黑了脸,瞧向燕望欢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善。 她是不能忍受府里的任何姑娘强过燕唤喜的。 哪一点都不行。 就算是老夫人有所偏爱,即使只是个苗头,也是该偏到燕唤喜的身上。 但这燕望欢…。 大夫人缓缓皱起眉。 不仅是她,下首的姨太和姑娘们间也是暗潮汹涌,燕叶玉似想要上前,被何柔看了一眼,又顿回了脚步。翠娘面有惊色,但很快掩了下去,依旧是副笑 语晏晏的模样。 唯有燕问然,张口便道: “祖母,还没查清呢,只是块玉佩而已,你看她这个样子,哪里像我们家的人,万一…” “问然。”大夫人打断她,“不准胡说。” “怎么是胡说吗?”燕问然撅起嘴,小声的嘀咕道:“玉佩这东西,也没有个主儿,捡到就是谁的,万一她就是运气好捡到了,总不能让我们家多个冒牌的小姐吧。” 没有多余的声音,她的音量依旧能让其他人都听得见。 这回没有人阻止。 当然,这话也是说出了旁人的心思,大夫人心中更是满意,有些事,她和燕唤喜不能出头,就要有人来张嘴才行。 燕问然,就是最好的出头鸟。 这种情况燕望欢上辈子也经历过,老夫人同样不会让个冒牌货的人进门,没人为她讲话,最后是翠娘出了个主意,来了一出滴血认亲。 但这次,用不着旁 人来提议了。 燕问然声音落下,傲然一抬下巴,用眼角的余光睨着燕望欢,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 她看上去是燕府最肆无忌惮的小姐。 但实际上但凡长了个心眼的,都晓得她不过是大夫人养出来,给燕唤喜挡刀开路的工具罢了。 燕望欢心下嗤笑,余光瞥见翠娘略一犹豫,似要开口,她抢先一步,豁然上前,猛地跪在了老夫人面前,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祖母,望欢的娘去的早,从小没读过什么书,但也是知道事理的,能回来一次,见到祖母和爹爹,已经足够满足了。望欢不求能够侍奉在祖母和爹爹身边尽孝,只希望祖母能够相信望欢,真的是爹爹和娘亲的孩子,是姓燕的,望欢愿意滴血认亲,不让爹爹被说闲话。但是再之后…还请祖母让望欢离开吧,望欢愿意每日在外为祖母和爹爹祈福,只求二位长辈身体康 健,顺心遂意。” 她越说越是哽咽,声音却丝毫未小,足够了燕丞相踏进门时,能清楚的听到她说出来的一切。 “胡闹!”燕丞相先是一愣,当即沉下脸,“你们这是在折腾些什么?望欢是府里的小姐,难道你们是觉得,我还会认错自己的孩子不成?” 相府三小姐回来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还是京兆尹萧涣亲手送进门的,要是这时候让燕望欢离开,滴血认亲的消息再一传出去,亲手逼走了刚回来的三女儿,他燕丞相岂不是要沦为百姓的笑柄。 京兆尹那边也无法交代。 燕丞相想的自然不会是燕望欢如何,甚至对着这个三女儿,到底是真是假,他都不甚在乎。 在他眼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名声。 赌赢了。 燕望欢垂着头,唇角有笑意一闪而过。 她当然不会滴血认这个亲,即使他们的血能够融 在一起。 但只要应下这件事,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弱下一头。她既然已经回来了,就要坐实相府三小姐的身份,还不该需要任何的证明。 好在,她这个便宜爹果然没让她失望。 “是我错了。”大夫人见状不妙,连忙开口,“我没阻止的了问然,以后这种话,可不要再乱说。望欢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再听你们这些闲言碎语,回了家都安生不得。” 她叹息一声,不满的看了燕问然一眼,道:“问然,快给你三妹妹道歉,莫要继续闹下去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给全部的脏水都泼到了燕问然的身上。她好似浑然不觉错,噘着嘴,凶狠的瞪了燕望欢一眼,磨蹭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道: “是我错了。” 大夫人长出口气,宽慰道:“这才对吗?以后我们一家人可要好好的相处才行。望欢,你也快起来吧。” 第26章 先斩后奏 燕望欢置若未闻。 她要的可不是大夫人的敷衍,这话既是对着老夫人说的,那也用不着旁人出声掺和。 只有祖母承认了她这个孙女,相府三小姐的位置,才算是真正的挪到她身后了。 这份权利,只有老夫人有。 连燕丞相都不行。 “起来吧,地下凉,穿的这么单薄,张妈,去给我的雀裘取来。” 老嬷嬷一惊,连声应下,快步的回了内室,很快捧着一墨绿色的厚重斗篷回来,交到老夫人手里,她起了身,亲手披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雀裘通体墨绿,内里和边角都用了金丝线缝了十字纹,尾端绣着孔雀尾似的图案,乍一眼寻常无奇,但穿在身上一走动,金线游移,竟是仿若孔雀开屏,贵气万分。 这衣服竟然会给燕望欢? 大夫人一愣,这雀裘稀罕的很,她之前可是为燕唤喜讨要过好些次,老夫人都没答应,谁知 道竟然一转头送给了燕望欢。 她哪里配穿? 大夫人心头火气,面上还有一派和煦的称赞两句,说话间,还不忘了瞄了燕问然几眼,想等着她忍耐不住发火,就算挽不回老夫人的心意,也能让燕望欢穿不舒服。 但可惜的是,燕问然一声不吭,像是气着了,连看都没看上这边第二眼。 见状,大夫人的脸色终于要绷不住。 偏偏燕望欢还担心火烧的不够旺,喜不自胜的在雀裘上摸了又摸,和老夫人道了谢,转过头,红着一张脸面向大夫人和燕唤喜。 “娘,四妹妹,这是祖母送我的衣服,我穿着好看吗?” 她是故意的。 燕唤喜的小脸浮现一抹怒色,轻哼一声,别过头不去看她,大夫人笑得越发僵硬,强忍着火气点了点头。 “望欢生的这般模样,穿什么都好看。” “哪里,妹妹才是真和仙女一样。”燕望欢抿着 嘴,笑得一脸羞怯,“这衣裳,还是给妹妹穿才最合适。” 话是这么说,但燕望欢丝毫没有要转送的意思,任凭着大夫人和燕唤喜脸色僵的像块石头。 还真够泻火的。 这母女两个越不舒心,燕望欢的日子就越舒服。 有了老夫人给的雀裘,关于三小姐到底是真是假这事,便算是轻飘飘的过去了。燕丞相给老夫人问过安,话也不多说几句,又匆匆离开。 只剩下后院的一群女人,老夫人上了岁数,饭菜用不了几口,便回了内室休息。 陆氏也紧跟着离开。 燕望欢倒吃了不少,心里面暗暗琢磨着,今天一过,大夫人已经给她当成了眼中钉,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连表面的和善都要维持不下去了。现在燕叶玉到了出嫁的年纪,何柔需得仰仗着大夫人,可能会出手对付她来讨好大夫人也说不定,还有翠娘和燕问然… 这府 里面上上下下,燕望欢能信得过的人,连一个都没有。 处处皆敌。 连身边跟着的丫头,都恨不得她抓紧死掉,好回去继续过好点的日子。 燕紫昭虽然为人良善,但又太过的懦弱,若是有事求她帮忙,需要好好的筹划一番才行。 “望欢,用的还合胃口?” 大夫人瞧她吃的高兴,身上还披着雀裘,只觉得尤为碍眼,她主动开了口,老夫人一离席,她面上和善的笑淡了不少。 燕望欢点点头,“味道很好,谢谢娘关心。” “你初来乍到,以后有什么需求就和娘说,可不要不好意思。你现在住的院子简陋了些,等过些日子,我在给你换间大的。” “这倒是不必了,但我确实有件事情要麻烦娘。” 大夫人一愣,实在没想到她竟然毫不客气,但话都已经说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允下。 “但说无妨。” “望欢虽识一 些字,但懂得还是不多,不知道娘能不能让我和姐妹们一起读书写字?望欢定会努力,不给娘丢脸。” “这…” 其实这不过是桩小事,大夫人打从心底看不起燕望欢,更不会觉得她大字不识几个,跟着夫子念两天,就能追赶上燕唤喜。 但先有了老夫人赠衣之事,她更是厌恶燕望欢。 巴不得风头赶紧过去,找个机会,给她赶出相府。 “好,等明天,娘帮你问一问先生。”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大夫人不好拒绝,打了个哈哈,便想给这事儿敷衍过去,要是明天燕望欢继续追问,就yi先生当借口,推了便是。 但燕望欢眼睛一亮,竟是起身对着大夫人行了一礼,满面欣喜的笑道: “谢谢娘!那我明天便过去了,早些去,还能和姐姐妹妹多聊一聊。” 大夫人推诿,她便装听不懂。 先斩后奏,看她还有什么办法? 第27章 教书先生 燕望欢向来是说到做到,甭管大夫人愿不愿意,第二天一早,她便穿着老夫人给的雀裘,让竹篮带路,去了学堂。 竹篮当然不愿。 但挨不过燕望欢三言两语,这时候就给大夫人搬出来当了令箭,由不得她不听话。 两次三番下来,饶是竹篮再蠢笨,也晓出了这三小姐并非是什么好揉捏的软柿子,瞧着单纯懵懂的一张脸,一把温柔刀耍的她毫无还手之力。 燕望欢到的最早,捡了学堂中央的位置,坐的端端正正等待其他人的到来。 竹篮站在她身后,几次三番的想找由头让她回去。 这要是给大夫人知道,她没拦住,让燕望欢到了学堂的话,可是铁板钉钉的要挨罚。 可惜不管多连续的耳旁风吹来,就是没半点的效用。 燕望欢应都不应,半阖着眼,全当这学堂里现在只有她一人在。 好在没过多久,夫子到了。 全 昔韫踏进门,一眼便见学堂里坐着位陌生的小姑娘。 一身雀裘裹住单薄的肩膀,微垂着头,瞧不清面貌,只能看到侧脸肤色是有些过分的白,好似被清晨的亮茫一照,都可能会化在光里。 她正襟危坐,腰背挺的笔直,听到了动静,小姑娘抬起头,露出一双漆黑如墨潭的眼,盛满了漠然和冷静,好似坐在那的,不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是一个苍老年迈的灵魂。 被这双眼睛看着,连全昔韫都不由愣了一愣。 燕望欢却已经起了身,恭恭敬敬的对着他行了一礼。 “望欢见过夫子。” 他在打量着燕望欢的同时,浑然不知自己也被暗暗注意。 全昔韫并非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恰恰相反,他看样子应该刚过弱冠,身材消瘦,着一身白衣,发上只带了一顶木冠作装饰。他的肤色要比常人白些,带着三分明显的病态,依 然丝毫不损他的俊美。 这绝对是燕望欢看过最好看的人之一,斜眉如鬓,眼尾较长,鼻梁高挺又秀气,嘴唇虽无血色,却依是最为精巧的形状,薄唇抿着,眼角眉梢都夹冷意。仿若九天神坻又似一高山雪莲,乍一眼,似连走的近些,都觉得是对他的亵渎。 上一辈子,她和这个教书先生的交集少的可怜,大夫人不允她读书,更别想和燕唤喜坐在一起,她见到全昔韫的次数,屈指可数。 要不是一次偶然,她可能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燕望欢暗叹一声。 全昔韫才貌俱佳,若非是给拖累了,也犯不着要到相府的后院教女眷们读书写字。 学堂里多出个姑娘,对他来讲,不过是加进来个学生而已。全昔韫很快回过神,点点头,道; “可曾认字?” 他的声音既冰又脆,光是一听,好像周围都更冷了些。 燕望欢点点 头,道: “认识一些。” “暂时先跟一跟,我晚些再给你补习,若是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全昔韫的性子倒不如表面上冷淡,对待学生还是颇为关心,燕望欢心中感怀,连忙再次道了谢。 从头到尾,全昔韫都没有要询她更多的意思。 身份地位,血亲继承,对他来说都没有一句夫子来的重要。 又等了一会儿。 几个小姐叽叽喳喳的从远处赶来。 最先进门的是燕唤喜。 瞧出来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青翠,略施粉黛,将本来就尤为出色的相貌衬的越发明艳,先见了她,再看到了身后跟着的燕问然和燕叶玉,顿时只觉无味。 才不过十岁出头,就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小心思,明里暗里想把姐姐妹妹们给打压下去。 见到燕望欢,燕唤喜微微一怔,面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不少,她先是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紧接着别过头,对着全昔韫笑得一脸温柔。 “唤喜今个来的晚了,还是先生不要见怪。” 怎奈全昔韫全心都在书册,只是瞥她一眼,“无事,坐吧。” 燕唤喜柔柔一笑,迈开轻盈的步子,走到了最前方的位置,确保了全昔韫微一抬眸,就能将她的身形尽收眼底。 这并非是她对全昔韫有其他的心思。 只是她生性爱嫉,燕唤喜和大夫人更是一丘之貉,受不得半分的落于人后,她打小被夸赞到大,谁见了不说一声美人,自然是不想让全昔韫的视线落到旁的小姐身上。 燕叶玉和燕问然也进了门,她们两个见到燕望欢的态度又是截然不同,燕叶玉笑着点点头,招呼了一声“三妹妹”。燕问然则是冷哼一声,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了一眼全昔韫,又给咽了下去。 这能让燕问然改变主意的人可是不多。 第28章 二姐姐 没想到全昔韫竟然能影响到燕问然。 燕望欢心中一动,抬头一看,只见燕问然面颊泛红,眼底含羞,目光躲躲闪闪,刚一瞥开,就又忍不住落回全昔韫的身上。 原来如此。 想不到娇蛮任性的相府而二小姐,竟然对自家的教书先生情根深种。 即使如此,按照燕问然的性子,她对燕唤喜每次都要出风头的行为,估计很不满意。 真是意外之喜。 燕望欢低下头,唇角浮现一抹笑意。 既然大夫人能利用燕问然的肆无忌惮,那她为何不可呢? 三个小姐都已经赶来,全昔韫合上书,正想开口,学堂的门却再一次的被推开,一脸羞怯的燕紫昭踏进门,偷偷的瞄了一圈,红着脸道: “见过夫子,我叫燕紫昭,我可以进来吗?” 这好像也是她第一次过来,而看模样,明显是因为燕望欢的缘故。 全昔韫点点头 ,并没对忽然多出两个素未谋面的小姐说些什么,燕紫昭这才松了口气,踮着小碎步,跑到燕望欢临近的位置,还侧了头,给她一个欣喜的笑。 她一直都是羞羞怯怯的姿态,就在自家的这些姐姐妹妹面前,也是头都不敢抬。 燕望欢有注意其他人的反应。 打从燕紫昭进门开始,另外三个姐姐多多少少也该点头招呼一声,但她们眼观鼻鼻观心,除了最开始抬头看了一眼之外,甚至连第二眼都没多瞧。 生疏到了极致。 不仅是大夫人和二夫人,连几个小姐之间,关系都复杂的很。 这次人终于凑全,全昔韫也能开始上课,他教授的东西浅显易懂,一些简单的诗书礼仪,说的过深了,很快又转了回来。 丞相家的小姐,自然是不能像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只用学些女红功夫和粗笨的活计,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史 书诗辞,都要通晓才行。 燕望欢听得认真,将她上辈子活的匆促,知识也是囫囵吞进肚子,从未有过这种年少时在学堂认真听夫子教习的经历,自然是万分珍惜。 一课罢了。 到了作画下棋的功夫,燕望欢乱捏画笔,刻意表露出笨拙无能,燕问然一直偷用眼神瞄她,看桌上的白纸被涂成了乱糟糟的鬼画图,她嗤笑一声,回了头,压低了声音道: “泥水里长出来的东西,燕望欢,难道你画的是你自己不成?” 除了全昔韫外,底下的几个姑娘可是给她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燕唤喜勾起唇角,身体岿然不动,好似聚精会神的对待桌上的画作,手上的动作却是慢了不少,她也是想要瞧一瞧,燕望欢会怎个对待。 是装成听不到?还是敢站出来,应付掉燕问然。 后面的可能性,不大。 她才刚回府,又没有背 景,哪里有胆子开始闹事。 估计是要忍下来了。 燕叶玉的想法和燕唤喜相差无几,全当什么都没听到,实际上全身心都在注意着,准备看个热闹。 只有燕紫昭,面上浮现一抹担忧,她怯怯的看了燕望欢一眼,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抿着chun的低下头。 她还不敢得罪燕问然。 燕望欢也没指望被帮着出头,她手下不动,依旧随心所欲的在纸上涂抹,好像完全没听到方才的挑衅。 燕问然皱起眉,哪里肯被这么敷衍过去。 认定了这就是个软柿子,她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道: “燕望欢,我问你话呢,你没听到吗?你画的是个什么东西?我知道,你是在泥巴里面长大的,画不出什么高贵的玩意来。” 她洋洋得意,恨不得将下巴抬到天上去,眼角睨着燕望欢,注意到她身上的雀裘,嫉妒的脸 色都开始发青。 这可是个好东西,谁不想要?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夫人糊涂了,竟然会给燕望欢? 燕问然酸的要命,越看她越是不顺眼,正想再次开口,燕望欢却忽然抬起头,只是不是面对她,而是看向了全昔韫。 “夫子,我画好了。” 全昔韫浑然不觉下方的争斗,微微颔首,走至她的身侧,瞧见画上一片的黑痕,也没多少表情变化,只是道: “这是何物?” “是我二姐姐。”燕望欢瞥了燕问然一眼,好似有些羞怯的模样,“不,我的意思不是二姐姐是我的画的东西,是二姐姐头上的的簪子,我瞧着像一只小蛤蟆,就忍不住画下来了。” 燕问然脸一愣,下意识的伸手一摸,她今个戴了支青绿色的兰花簪子,两层的花瓣叠在一起,中间镶了对珍珠当花蕊,从侧边一看,倒还真的有几分像是蛤蟆。 第29章 遥遥可见 燕望欢羞红了一张脸,好似有些胆怯的模样,唇角带着几分讨好的笑,余光瞄着燕问然,话刚一说完,她愣了愣,好像忽然之间慌了神,捂住唇,连声道歉。 “二姐姐,我不是有意的,我从来没画过画,就是打眼一看,真的对不起…” 她瞧着害怕极了。 全昔韫离得近,能感觉的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并且试图向后退,仿是要躲避些什么。 分明是相府小姐,怎会有这般的反应? 他微微皱起眉,道: “只是灵感,不问缘由。三小姐虽然过往从未接触过此道,但有肯动笔的胆识,已是不错,画技不佳,只需继续努力便是。” 燕望欢昂着头,对他感激一笑。 “谢过夫子。” 全昔韫颔首,提笔给纸上草草勾勒几笔,竟真是绘出一只小蛤蟆的轮廓,其余杂乱的笔迹被改成隐迹的杂草,颇有几分狂草之 范 燕望欢看了一眼,忍不住赞叹一声。 “夫子好画功。” “不过尔尔。” 并非她的错觉,全昔韫这话里,或多或少带了几分的自嘲的意思,只是转瞬即逝,偏头一瞧,又是张谪仙般的俊美的脸, 给她改了画,全昔韫看向燕紫昭,她在这一道上颇有天分,初次动笔,竟然比其他的小姐画的都要出色。 一尾锦鲤跳于纸上,长须摆动,尾尖离水,不知比燕望欢的鬼画符强出了多少倍。 全昔韫倒不吝啬赞扬之词,只听得燕紫昭脸色泛红,羞的手足无措,闷着头,话都应不上来两句。 燕问然此时已经气的几欲发狂。 先是燕望欢给她说成了蛤蟆,在全昔韫面前丢了脸,之后又给燕紫昭抢了风头,要不是现在心上人还在,她早要闹起来了。 即使如此,她那燃烧着熊熊怒火的视线,也依然牢牢的定在燕 望欢的身上。 她一直是看不起这个忽然回府的三妹妹,总想找个机会好好的收拾她一顿,教教在相府里面的规矩,没想到,还没等她出手,燕望欢就触上她的霉头。 燕问然嫉妒心极强,对待全昔韫更是充满了仰慕和爱意,当然不许自己的形象在他的印象中有半分的不好, 谁知道,竟然出来了个燕望欢。 她恨得牙根直痒痒。 燕望欢却全当没看到,给全昔韫改过的画收好,低下头,捏着一本书瞧的认真。 对付燕问然并不难,诱使她站到和燕唤喜的对立面,才是不容易的一点。 她虽然好出头,但立场却不坚定,不然也就不会被大夫人三言两语就哄的团团转,除非是遇到了彻底触及到了她底线的事情,否则想让她彻底和燕唤喜对立,并不容易。 燕望欢的眼中有亮茫一闪而过。 机会,已经送到了眼 前。 她一定要抓住才行。 全昔韫给其他人改好了画,又额外夸赞了燕紫昭两句,姑娘们上午的课程到此罢了,燕唤喜最先起身,对着全昔韫柔柔一笑,飘然离去。 之后是燕叶玉和燕紫昭,燕问然一直在等着燕望欢,看到只剩下她一个了,估摸也跑不掉,这才冷哼一声,甩袖走人。 燕望欢慢吞吞的收拾好桌面,上前跟着夫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两手背在身后,不留痕迹的卷起了燕唤喜留在桌上的画。 要是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副简单勾勒的美人图,画中人的模样,和燕唤喜自己有八分的相似。 全昔韫依旧面色冷淡,燕望欢想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将画纸藏到了袖子里,转身欲走,步子已经迈到了门前,身后忽然传来声响。 “等一下。” 燕望欢一愣,下意识的将画纸藏的更深,她动作很小,况且 方才是背对着全昔韫,按理应该不会被发现的才对。 她难得有些发慌,深吸口气,转过头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神情,恭敬道: “夫子还有事找我?” “你底子虽薄,但天赋不错,日后继续学习,定有大长进。”全昔韫抬头看她,眼里满是柔和,“三小姐,你今天做的很好,莫要多想。” 这是,在安慰她? 因为之前的那副画吗? 燕望欢心头一热,忽的有些眼眶泛酸,她是多久的时间,没有感受到这种单纯的毫无利益在其中的安抚。无关身份地位,他只是希望这个初次见面的姑娘能放心些。 但全昔韫并不知晓,他刚才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她装出来,激怒燕问然的法子。 “谢过夫子了。” 燕望欢垂下头,掩饰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愧疚。 她很快转身离开,远处,相府另外几个小姐的身影,遥遥可见。 第30章 都听姐姐的 燕问然守在离开学堂必经的路上,身后是一脸浅笑,准备看热闹的燕唤喜和燕叶玉,以及满面茫然不知状况的燕紫昭。 果然,她忍不住了。 燕望欢不慌不忙,脱下雀裘,将其递给随在身后的竹篮,轻声道: “竹篮,我不冷,姐妹们还等着我说说话呢。你先回去吧,将雀裘放好,可千万小心,若是弄坏了,老夫人那里,我们都交代不起,知道吗?” 竹篮心中嗤笑,心想着那二小姐可不是什么善茬,哪里会和她好声好气的说话,估计等下可是有好戏看了。 她当然不愿意离开,磨磨蹭蹭的站在原地,被燕望欢看了一眼,问道: “你不想走,是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遭了,竹篮一惊,担心打扰了燕问然收拾燕望欢,提前惊动了她,连忙摇头。 “没有没有,那竹篮就先回去,三小姐请自便吧。” 她和燕望欢 讲起话来,从来都没有过多尊敬的意思,眼神语气里都透着一股子的轻蔑之意,连弯身行礼都是说不出来的敷衍。 燕望欢并未多说,向着燕问然的方向走去,她堵在了离开书院的路上,远远看去,姣好的面貌气的有些扭曲。她并没有阻拦竹篮,或者说压根就没有心思去留意一个奴婢,任由了她离开。 等到燕望欢走近,燕问然冷哼一声,怒道: “贱丫头!你胆子可真不小啊!” “二姐姐说什么呢?望欢不懂你的意思。” “你还不懂?我看你比谁都明白!” 燕问然怒极,两眼都有些泛红,伸手一把将兰花簪子惯到地上,跌成了几块碎片。 “哎呀妹妹,你这是做什么?”燕叶玉上前一步,瞧了眼簪子,状做心疼道:“这簪子稀罕着呢,可是祖母上次送你的,怎这就给弄坏了?” “还不是因为燕望欢!” “那你也不该这么冲动。”燕叶玉摇摇头,“唉,三妹妹才刚回来,不懂事,你这当姐姐,多少谦让一些,莫要和她计较了。” 看来,何柔应该是和燕叶玉说了些什么,她们母女两个,现在是彻底的加进了大夫人的阵营,之前还试着接触燕望欢,现在一张嘴,就又给她身上加了一项罪状。 敌人还真是越来越多。 不过比起前世也相差无几。 有了燕叶玉煽风点火,燕问然火气烧的越发旺,眼底都泛上了红,不管不顾的伸出手,就要去抓她手臂,燕望欢后退一步,转头向着学堂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道: “夫子还没离开,我离开时忘记关门了,他好像能看到这里。二姐姐,你莫生气,是妹妹做的不对,你要是觉得不满意,妹妹给你赔个不是。” 她说着,就要弯腰行礼。 燕问然一愣,连忙踮起脚努力去看,离的 已经不近,哪里能看的清楚,但却不敢赌这一把,要是给全昔韫看到了,岂不是要怀疑她欺辱姐妹,不通事理。 这口气咽不下也吐不出,她只能咬着牙,一把扶住了燕望欢。 “妹妹哪里的话。” 燕望欢顺势起身,一脸惊喜,“姐姐不生我的气吗?我刚才出来的晚,夫子还讲,说姐姐琴棋书画样样都好,让我多和姐姐在一起。” 燕问然怔了怔,怒色竟是瞬间散了不少,惊喜道: “夫子真这么说?” “当然。”燕望欢笑着点头,“就是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帮一帮妹妹?” “这是自然,我这当姐姐的,随便提点你一句,就够你长进的了。”燕问然扬起下巴,瞥她一眼,“我帮你是行,但你可要如实的告诉夫子。” “这是自然,姐姐愿意帮忙,妹妹自然感恩戴德。” “算你懂事!” 一场虚惊,竟是如此 被燕望欢给化解,燕叶玉和燕唤喜都有些吃惊,这两天还等着看个热闹,谁晓得三言两语的功夫,燕问然竟被说动,还和燕望欢变得亲热了起来。 燕唤喜皱起眉,燕叶玉沉思了一会儿,只觉得不能错过个这么好的机会。 大夫人那边,她总要有话交代才行。 想了一会儿,燕叶玉笑着开口道: “难得天气好,我的妹妹们又相处的这般热络,这样,我们去到处走走逛逛如何?说起来,三妹妹回来之后,我们还没好好的带她到处看看呢。” 她看了眼还没缓过神的燕紫昭,又道:“五妹也跟着一起吧,我也许久没和你说说话了。” 燕叶玉的提议倒也没人拒绝,燕问然正想好好询下方才夫子都说了她些什么话,燕紫昭向来没主意,喏喏的点头应了。 燕望欢看了燕叶玉和燕唤喜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都听姐姐的。” 第31章 明争暗斗 “那我就给妹妹带路了。” 燕叶玉笑吟吟的走在最前,时不时回头望上一眼,看似在关注着几个妹妹,实际上眼尾余光全然落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她的目标是谁,除了燕问然和燕紫昭外,都是一清二楚。 但燕望欢只当没看到。 正好燕问然缠她缠的紧,话里话外都是全昔韫,恨不得给他说话时的每一个表情都问出来,燕望欢耐心的应着,随着她高兴的讲,却不夸张,足够让她好生琢磨上一段时间。 燕叶玉一直没等到机会,眼瞧着过了学堂,已经走到了后花园,不远已经窥见了池塘小亭的轮廓,她再也耐不住,回头笑道: “我说二妹妹,你既然和望欢聊得这么开心,不如在前面歇息一会儿,让送些点心茶水过来,你们坐下好好的聊,省的边走边说,话都讲不好。” 燕问然欣然应允。 她到 底是等不住了,燕望欢眼中精光一闪,没有拒绝。 她们行至小亭,燕叶玉唤了下人来送了些茶水点心,她唇角含笑,亲自为所有人斟满茶杯,双眼紧盯着燕望欢,柔声道: “望欢刚回来,之前一直在忙,姐姐都没空闲和你好好说说话,你可莫要见怪。” “姐姐哪里的话。”燕望欢垂下头,紧张的红了面颊,“姐姐不嫌弃我这个妹妹,我已经感恩戴德了。” “以后都是一家人,哪来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你和问然之前有过一些不愉快,今个姐姐就在这做主,你们摒弃前嫌,都不要记在心上,姐妹重归于好,如何?” 燕望欢抬起来,一脸茫然的看着燕叶玉,“我和二姐姐,何时有过不愉快了?” 燕叶玉一愣,燕问然倒是顺势而下,跟着点头道:“是啊,我和望欢有什么不愉快的?之前的那些话 ,都是为了家里好,望欢现在也是家里的人,当然能够理解的了我。” 她们两个的反应,属实超乎了其他人的意料之外。 连燕唤喜都是微微皱眉,见燕叶玉还在愣神,暗地里递过去一个眼色,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两个姐姐说的都对,这件事,日后就莫要再提了。” “是是是,是我脑子糊涂。”燕叶玉这才接住话茬,一拍额头,笑道:“是大姐的错,妹妹们可千万不要见怪。” 她是故意的。 这府里的人,没一个是简单的主儿。 燕叶玉和燕唤喜串通一气,估计最开始是想要借燕问然的手,给燕望欢一点教训。却没想到,因为全昔韫的缘故,让燕问然反而和燕望欢亲近了起来。 燕叶玉不死心,还想从中挑拨,燕望欢看出她的目的,干脆给了燕问然一个主动解释的机会。 这把好用的刀 ,现在她也想要拿一拿。 兵来将挡,小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才一个上午,就已有头破血流之势,燕紫昭不清状况,却本能的感到了危险,已是坐立不安了好阵的时间。 她左右张望一圈,瘦弱的身体微微的打着颤,到底是挨不过,起身怯声道: “姐姐们,紫昭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了。” “五妹妹急什么?”燕叶玉也跟着起了身,走过去亲热的扯着她的手,“难得的好天气,二夫人也没派人唤你,不如留下来,跟我们姐妹好好交流一番。” “可是我…” “她身子既然不舒服,姐姐还是不要多留了,也省的二夫人担心,我们送送她吧。” 燕紫昭话才到了一半,竟是燕唤喜打断了她。 燕叶玉自然不会反驳,嘴边的拒绝给咽了下去。连忙换上了一副笑脸,燕唤喜率先踏上石桥,回过头,意味深 长的瞥过来一眼。 她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 “妹妹慢些走,这里有些滑,等下我去叫人好好的收拾收拾。” 让了燕紫昭先行,燕叶玉回过头,笑道:“望欢,快来,你扶着点五妹妹,她一直粗心,你可要小心帮衬些。” 石桥虽不宽,但两人并肩通行还是绰绰有余,燕望欢似有所觉,看了一眼她脸上柔和的微笑,并未多说,跟上了燕紫昭。 燕叶玉被她看的一阵心慌,甚至以为所想的一切都已经给燕望欢看穿。 好在,只是错觉。 她暗地长出口气,挽着燕问然的手臂,一起踏上了石桥。 石桥湿滑,足底踩上不免有些不稳,燕紫昭小心翼翼的抓住扶栏,她走的很慢,亦步亦趋,眼睛盯着前方燕唤喜的衣摆,心中有些茫然。 她是粗笨惯了,但却不晓得今日为何连燕唤喜都走的这般缓慢。 第32章 装傻充愣 变故突生时,燕紫昭还在出神的盯着燕唤喜的衣摆,浑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扑上来的身影。 一股巨力突然贴上后脊。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踉跄,眼看就要跌在燕唤喜的身上。 燕紫昭吓坏了,只能死死的闭上眼睛。 噗通。 接连两声落水的响动传来,耳边传来燕叶玉惊恐的尖叫声,燕紫昭趴在地上,这才睁开眼,满面的茫然,她刚刚还以为要带着燕唤喜一同摔下去了,她又不会水,怕的要命。 可低头一看,这掉下去的人,怎么成了燕望欢和燕唤喜? 燕紫昭还在这头愣神,燕叶玉已经状若疯魔。 燕唤喜不会水。 已经快在水里没了影子。 “来人呐!四小姐落水了!快来人!” 不远处,有丫鬟听到动静,连忙跑了过来,有会水的,半点都不敢耽搁,几个人一同翻下桥,向着燕唤喜的方向游去。 他们都没 留意燕望欢。 一个刚回府的三小姐,就是淹死了,不过是几句训斥的事儿,但要是燕唤喜出了事,在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得掉。 一群人在刚过胸腹的水里呼唤着燕唤喜的名字,好在她还有几分神志,挣扎着冒出了头。 有丫鬟连忙赶快搭了把手,几个人费力的给她抬到了岸上。 谁也没有注意到,燕望欢此时已经站到了一边,正在冷眼旁观,她不知何时上了岸,浑身湿漉漉的,长发贴在面颊,脸色白的吓人。 燕紫昭看她一眼,竟有些怕了。 燕叶玉第一个扑到了燕唤喜身边,真是慌了神,这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大夫人可是会活扒了她的皮。 “妹妹,妹妹你怎么样?你睁眼看看我。你们都傻了吗?去叫大夫啊!” 燕唤喜躺在地上,身侧围了一圈的人,到处都是闹哄哄的,燕望欢拧了拧衣角的水,将湿 透了的长发随意的拢到耳后,对着不远处的燕紫昭招了招手。 燕紫昭一愣,瞥了燕唤喜一眼,还是小步小步的挪了过去。 “你没事吧?” “没事。”燕望欢摇摇头,“你快回房,找二夫人,把刚刚发生的事都告诉她,然后和她一起到老夫人那里去。” “去。。去老夫人那做什么?” 燕紫昭早就吓坏了,她也摔了一跤,身上脏兮兮的,脸上蹭了一块儿黑,手背蹭破一块皮,她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惊的,连疼都没功夫感觉到。 燕望欢没时间和她解释。 “快点回去吧,等下大夫人到,你就走不了了。” 把大夫人给抬出来,燕紫昭立刻缩起了脖子,显然怕极了她,匆匆的点了点头,提起脏兮兮的裙子,很快跑出好远。 燕唤喜出了事,消息在第一时间便传到了大夫人的耳朵里。 她匆匆赶来,一眼看见躺在地上, 面无人色的燕唤喜,她愣了下,大步冲上前,一把推开个挡路的丫鬟,扑到燕唤喜的身边,颤抖的手去摸她惨白的脸。 “唤喜?娘来了,唤喜,你睁眼睛,看看娘啊…” 听到她的声音,燕唤喜缓缓睁开双眸,睫羽颤抖,声音哑的厉害,长了张嘴,话还没讲出来,眼泪已经先行滚落。 “娘…” 大夫人眼都红了。 连忙点点头,吩咐着让下人抓紧给她扶到房里去,大夫已经快到了,她握住燕唤喜的手,细声细语的连声安慰。 等到燕唤喜被送回房,大夫检查一番,确保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受了惊,又喝了点花池子里的脏水,吃两副药,歇一歇便没什么大碍,大夫人听罢,这才松了口气。 燕唤喜没了事,她有了空闲,飞快的把矛头转移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眼里仿是要喷出火来,大夫恶狠狠的瞪着她,咬着牙问: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给我好好说说!燕望欢,你告诉告诉我,为什么唤喜会掉到水里去?” 早知道会有这一出了。 燕望欢昂起头,一脸茫然道: “娘,我不清楚,当然好像有人在后面推了我一把,然后我就掉下去了。至于妹妹,可能也是有人推了她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摇着头,身上还是那身湿透了衣服,一举一动都带出点水汽,溅到大夫人的身上,她厌恶地皱起眉,向后退了两步。 她当然不信燕望欢,目光转向燕叶玉,问: “叶玉,你说怎么回事” 燕叶玉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燕望欢当然是她推的,本来想要装傻充愣,把责任推到燕问然的身上,谁知道掉下去的不仅是燕望欢,连燕唤喜都不知怎的,跟着掉了下去。 但这话,当然不能直接去讲。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开口。 第33章 栽赃嫁祸 “娘,我看到…看到望欢她忽然摔倒了,然后不知怎的,连欢喜都跟着一起掉了下去。我想要帮忙,但是…。” “问然,你说。” 不等燕叶玉给话说完,大夫人打断了她,阴沉着脸看向了燕问然。 燕问然愣了下,看了燕叶玉一眼,嘴唇动了动,但到底是摇着头,轻声道: “娘,我不知道。” 她当然看到是燕叶玉先摔的,之后才是燕望欢跟着倒了下去,但瞧大夫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她到底是没给讲出来。 心想着这下,燕叶玉可是欠了她个大人情。 大夫人脸色更差,怒道: “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谁来告诉我,唤喜是怎么摔下去的?她打小身子骨就弱,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当姐姐,哪还有脸站在这?望欢,你来说!” 转来转去,矛头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大夫人是铁了心想把责 任推给她,要是能直接给她赶出相府,是最好不过,纵是行不通,也是足够打磨一番燕望欢,让她好好了解下府里的规矩。 都说到这个份上,燕叶玉怎能还看不出大夫人的意思,她默默的权衡一番,想着反正此事之后,可能再也瞧不到燕望欢了,就算是彻底的得罪,应该也是无妨。 但大夫人那边,可是关乎她以后要嫁的人,自然不能疏忽,她咬了咬牙,再次开口道: “娘,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大夫人看她一眼,道:“怕什么?说!” “在唤喜落水之前,我好像…”燕叶玉垂下头,不敢去看燕望欢,“好像好看三妹妹拉了唤喜一把,然后她们两个就一同滚下去了,之后也是,唤喜在水里生死不知,望欢她竟是自己游到了岸边。” 直到她说完,燕望欢依旧面无表情,半垂着头,望着袖 口滴落的水珠。 “燕望欢!”大夫人大怒,一掌拍在桌上,发出震天般的声响,“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妹妹?你初回府上,唤喜最是开心不过,你却这般的待她?” 她一张嘴,就给燕叶玉的话坐了实,燕望欢清楚她的路数,也不慌,只是道: “娘,我是看唤喜妹妹在前头走着要摔倒,连忙去扶她,本来都要拉住妹妹了,但不知怎的,才给一起带下去的。娘你知道的,望欢粗手粗脚,身体好的很,只是走路,断然不会平白摔倒。” 听闻她这一番话,燕叶玉登时脸色大变。 她这意思,不就是说即使是摔倒,也是有人给她推下去的。而当时燕望欢的身后,可就只有她和燕问然在。 绕了一圈,竟然还是没能走出去。 燕叶玉一阵心惊,这才晓得,燕望欢并非是什么好哄骗的主儿,三言两 句的功夫,竟是又给她牵扯其中。 这要是给大夫人知道,此事是她想要推燕望欢进水,却给燕唤喜也不知怎的带了进来,不定要被怎么责罚。 可能连生母何柔都要跟着受苦。 燕叶玉打了个寒颤,低下头,藏住抖的不停的手。 “你居然还敢嘴硬?燕望欢,我还以为你是个好孩子,现在一看,竟然才刚回来,就学会撒谎了!” 大夫人并没有要追究燕叶玉意思,幸而燕唤喜无事,加上被针对的人又是燕望欢,她侥幸逃过一难,只觉得胸口跳的飞快。 燕望欢不卑不亢,听了这话也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挨个人的身上望了一圈。 “那娘觉得,望欢该如何做的好?” 她这反应着实出乎了其他人的意料之外,燕叶玉给扫了一眼,只觉得一阵冷意爬上身体,酥麻的战栗 感游动在经络之间。 平白无故的,她居然不敢去和燕望欢四目相对。 大夫人冷笑一声,只当是燕望欢终于露了怯,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即道: “现在老爷不在府上,你先跟我去老夫人那里走一遭。坑害血亲可是大忌,我倒要看看,老夫人打算怎么处理你!” 燕望欢才刚回相府,现在外面正闹得沸沸扬扬,大夫人自然不会给她赶出去,白落出个坏名声。但只要给她带到了老夫人面前,前后的经过一讲,让老夫人下令惩处,那就算燕望欢还留在相府,可欺辱亲妹,坑害血亲,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到时候等风头过了,随便找个理由,都能给她打发了出去。 大夫人打的是好算盘,吩咐下人挟持着燕望欢一起出了门,燕叶玉和燕问然跟在后面,悄悄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慌。 第34章 长姐之责 大夫人娘家势大,个性又泼辣自私,过往还有老夫人压上一头,不至于气焰太过嚣张。但丧去一子,老夫人无心琐事,一心吃斋礼佛,便只剩下她在相府作威作福,无人敢惹。 燕叶玉第一次看到大夫人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压一个人。 燕望欢的突然出现,像是打破了某种暗地里商议的平衡,偏偏又没有生母在旁帮衬,只身一人,哪里能和大夫人相斗。 她要是乖巧安静还好,却在初来乍到,就得了老夫人的赏赐,拿到燕唤喜想要的雀裘。 风头太盛,总是要吃点苦头的。 但应该不至于被赶出去,燕叶玉在心头盘算,愧疚感散去不少。 反正最多也只是点皮肉之苦,燕望欢不是打小在外长大,应该不会觉得有多难熬。 忍一忍,便过去了。 她安抚好了自己,转瞬之间,已是觉得心安理得,甚至隐隐当中还认为 是帮了燕望欢通晓规矩,尽到了当姐姐的责任。 燕叶玉长出口气,眼中重现了光彩,她正想和燕问然说上两句,率先通通气。抬起头,还没等招呼上燕问然,却率先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瞳仁漆黑,仿是窖藏了多年的陈冰,冷的惑人,又掺了淡漠的笑意,像是了然一切,将她心底所有的盘算都给看穿。 燕叶玉不由打了个寒颤,再次去看时,燕望欢已经回过头,只给她一个湿透的背影。 衣裳里的水还没干,她每走出一步,都要留下几颗水点。 不着怎的,燕叶玉望着她的背景,莫名一阵心惊。 她到底是没和燕问然交谈。 大夫人一路走的气势汹汹,近乎是闯进了门,张嘴还没来得及报冤,一眼便扫到了坐在次座,手里端了杯茶,正小口抿着的陆氏。 二房怎么在这? 大夫人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想 ,老夫人恰好留在厅里,省的还要等人通报,她抹了抹眼角,用帕子捂住脸,凄声道: “老夫人,唤喜她。。她落了水,险些这条命都要没了!” 她哭的凄惨,但不知怎的,老夫人却是冷着脸瞪了她一眼,伸手招呼着燕望欢。 “望欢,过来,她浑身湿透,你这当娘的,竟然连身衣裳都给没给她换。” 大夫人一愣,决然没想到挨训的竟是自己,她眼睁睁看着燕望欢乖乖的走到老夫人身边,被张妈带去了内室换了衣服。 她依然不死心,心想着可能老夫人不知状况,她素来疼爱燕唤喜,要是知道燕唤喜落水险死,此时还躺在床上,自然会惩治燕望欢。 大夫人深吸口气,上前一步,声如泣血。 “老夫人,唤喜她…” “我知道了。”大夫人打断她的话,停下手里无时无刻不在盘动的佛珠,“不是已经找大夫看 过了吗?既然唤喜没事,你就该尽到当娘的责任,把望欢也一并照顾好。她连身干衣裳都没换,你带着她到我这是要做什么?” 到了这时,大夫人终于听出来老夫人话中的不满之意。 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么快的? 大夫人沉下脸,目光瞥向了一旁喝茶吃点心的陆氏,她这才明白,怪不得,这二房的人会忽然到这里来,敢情是先告状来了。 既然陆氏在这,也就代表这事儿她早就知道的,但她的消息怎么会这般灵通? 难道当时燕紫昭也在? 可她却没听燕叶玉说起。 陆氏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放下茶杯,笑道: “你瞧我作甚?有这功夫,不如关心一下你那新回来的女儿。嘴上一口一个望欢叫的亲热,一遇到事儿了,就给人家忘了个干净,只顾着自己亲生的女儿,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相府的小姐,竟然要穿 着湿衣服在府里走动,不知道要怎么嚼舌头呢。” 她字字带刺,就是对准了大夫人的软肋扎上来,偏偏还让她连解释都没法子解释。 大夫人面色红了又白,一双眼中怒色翻腾,死死的盯着陆氏。 好生的机会,偏偏给她搅合了。 还想在说些什么,老夫人冷哼一声,道: “还没闹够?” 大夫人吓得身体一颤,连忙俯身下跪,心思此时转的飞快,她当然不想给个燕望欢绊住手脚,很快,得出了主意,低下头,颤声道: “老夫人,是我错了,唤喜落水后失去意识,下去多少个人才给救上来,我怎么喊她,她都不醒,我实在是吓坏了。望欢会水,又一直伴在左右,我一时着急,就忘了她。 她抹着眼泪,肩膀耸动,眼泪掉的越发厉害,“都是我的疏忽,这要是望欢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这条命…都愿意随她去了!” 第35章 满目疮痍 大夫人哭的情真意切,很快又打湿了一条帕子,她跪在地上,目光有意无意的瞥了燕叶玉一眼。 燕叶玉一愣,连忙上前一步,也跟着跪在了老夫人面前,颤声道: “老夫人,这件事情并不怪娘,当时一片混乱的,我们都吓坏了。望欢她熟识水性,下人们还没到,她就已经自己爬上岸,我们都是看着望欢生龙活虎的,而唤喜她又不省人事,才一时忽略了这点小事。还请祖母莫要责怪母亲,要怪…就怪我这个当大姐的,没照顾好妹妹们。” 燕叶玉暗中狠掐了一把大腿,登时疼的挤出两滴眼泪,她面色苍白,哭得更是梨花带雨,瘦弱的肩膀不停颤动,一眼看过去,尤为的可怜。 有了她的帮衬,大夫人心里悄悄的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即使燕望欢换好衣服出来,咬住她们不放,也有理由可以撇清关系,甚 至还可以让老夫人觉得,她见妹妹危难,却独自逃走,无情无义的很。 大夫人垂着眸,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跟她斗?燕望欢到底是嫩了点,就算有陆氏帮忙又如何,一个刚回府的私生女,无依无靠,老夫人不过看着可怜,才帮衬她一把。 但老夫人为人又最为刻板,给其知道燕望欢见死不救,指不定要狠训她一顿,然后对这个孙女彻底的冷淡下去。 大夫人心念转动,已经想好了针对燕望欢的法子。 虽然不能现在就给她赶出去,但至少也要她无法在相府立足。 哭声不绝于耳,老夫人听得心烦意乱,挥挥手。 “起来吧,都跪着像什么样子!” 燕叶玉瞥了大夫人一眼,见她没有其他示意,这才的缓缓的起了身,跪的时间虽是不长,但她紧张的不行,身体抖了抖,又差点趴了回去。 陆氏嗤笑一声, 放下茶杯,拉长了声音道:“紫昭,去扶一扶你的大姐姐,莫要让她摔倒了,要是给外人瞧见了,指不定以为落水受伤的,是她呢。” 燕紫昭喏喏的应了一声,踮着小碎步上前搀住了燕叶玉,小声问: “大姐,你没事吧?” 燕叶玉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我没事,二妹,你去扶娘。” 燕问然今个难得安静,进门之后就冷眼旁观,不知道是没看明白状况,掺和不来,还是另有其他的想法。听了燕叶玉的话,她也没拒绝,点点头,过去正要搀起大夫人,燕叶玉忽然身体一僵,似乎看到了什么,一把推开了燕紫昭,又抢在燕问然前,快步扶了大夫人。 与此同时,燕望欢迈出内室。 她换了一身水红色的软缎衣裳,衣摆用金丝线勾描着素花图样,领口袖摆处单加了一层雪苍布料,衬着她近乎苍白的肤色, 竟仿佛要融为一体,分不出两者之区似的。 水红最是抬气色,但穿在燕望欢的身上,竟还是让她的一脸的憔悴更盛,甚至更加虚弱了几分。她站在内室门前,长发用一根珍珠簪子简单的绾起,怯懦的低垂着头,长睫颤抖,嘴唇翕动了半天,才轻声的说道: “望欢换好衣裳了,谢谢祖母。” 她打小流落街头,吃穿用度都是少之又少,比府里同龄的丫头都要瘦小,这副凄凄惨惨模样一出来,老夫人当即皱紧了眉头。 大夫人也是一愣,连忙推了燕叶玉一把,同时快步上前,一脸焦急的道: “望欢,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娘错了,娘之前太着急,忽略了你,你可莫要怪娘。” 燕望欢眸光一闪,不闪不退,站在原地任凭大夫人抱住她,上下来回的打量,她满面慌张,好像真是个担心孩子的母亲。 但这 颗心是真是假,她们都是一清二楚。 “我没事,这种小麻烦,望欢打小都已经习惯了,娘不用担心。不知妹妹此时如何了?娘不是说,她从小身体就弱,没受过这种苦吗?” 她声音很轻,又一直半垂着头,瘦小的身体和大夫人丰腴的体型站在一起,更显单薄。 大夫人一愣,正想说话,却是感到了一道视线落在身上,她脊背一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到了嘴边的话连忙咽了下去,改口道: “她没事,娘更担心的是你,虽然叶玉说你熟识水性,很快上了岸,但毕竟天冷,这要是冻了身子,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 和大夫人交锋,当真处处都要注意。 坑挖的到处都是,可能一个不注意,都要掉下去,摔的粉身碎骨。 燕望欢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片茫然,她道: “娘,您在说什么,望欢并不会水啊。” 第36章 翡翠头面 燕望欢声音的落下,大夫人和燕叶玉都是一怔。 燕叶玉最是紧张,担心被认为是撒了谎,颤着手上前,连声问: “可是,我看到你很快上岸了,你…。” “那里的水很浅。”燕望欢看着她,伸手比量了下脖颈之间,“大概到这里吧,那里应该没种过荷花,里面并非淤泥。我刚掉进去时慌了下,但摸清方向,就走出来了。” 燕叶玉咬住下唇,牙关打颤,“既然这么轻松,那你为什么不帮帮唤喜?” “姐姐。”燕望欢看着她,眼中有伤感一闪而过,“唤喜比我高些,水可能只到她的肩处,我幼时在外求存,曾因为吃了人家扔掉的食物,被丢在了河水里,差一点没了命。我实在是怕,又以为唤喜妹妹也可以走出来,所以才…。” 她像是说到了痛楚,惊慌的后退一步,眼圈已是红了,不等燕叶玉开口,再次说道: “是我的错 ,是我没照顾好妹妹,还请祖母和娘责罚吧。” 上一辈子,装可怜讨巧的这种事,都是大夫人和燕唤喜的拿手好戏,燕望欢从来都是不屑去做,她硬的像一块冰石,从来都是做得多,说的却少到可怜,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头。 重来一次,她现在发现,有时候装的楚楚可怜,确实是快活。 被反将一军,大夫人的脸色彻底的沉了下去,她背对着老夫人,也不在掩饰眸中的冷意。 这个燕望欢,比她想象中难缠的多,实在是不能留。 可还不等大夫人开口,老夫人已是叹道:“这怎么能怪你,你自己才多大的年纪,哪有去照顾旁人的道理。” 燕望欢红着眼,怯然的看着她。 张妈偷眼去瞧老夫人,看她满面悲悯,连忙打背后轻推燕望欢一把,道: “三小姐,你穿上这身衣裳,当真是好看的紧。这可是老夫人年轻时的打扮,这么些 年过去了,一直给好好的收着,你这模样,还真是老夫人年轻时有几分相似呢!” 她在相府几十年,熟知老夫人的性情,担心她心情不佳,影响了身体,连忙打了个岔,也让老夫人回过神来,慈爱打量一番燕望欢,难得笑道: “确实有些像。” “是啊。”张妈趁热打铁,继续道:“三小姐生的好看,就是瘦了些,不过也没关系,留在相府,用不了多久就能补回来了。” 老夫人点点头,想了想,道: “去,把我那副翡翠打的的头面拿过来。” 张妈一愣,惊讶的看了燕望欢一眼,应了一声,转身回了内室,没一会儿,捧着个方方正正的红木首饰盒回来,双手送到了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在这了。” “打开吧。” 张妈应声,打开首饰盒,似有翠色光芒一晃而过,燕问然瞪大眼睛,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那红木盒子里 ,赫然摆着一套翡翠打成的首饰,从发簪手镯到耳饰一应俱全,做工精致,用料上乘,打眼一瞧,就知道是难得的好东西。 燕问然只看一眼,就喜欢的紧,忍不住道: “祖母,你这套头面,可真好看。” 老夫人并不搭话,垂着眼挨个首饰看了一圈,面上有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她轻叹一声,伸手招呼了燕望欢。 “望欢,过来。” 燕望欢心有所觉,乖乖上前。 她两世为人,皇宫凤位,眼界不知比府中众人高出多少,一眼瞥进首饰盒,便瞧出这一副首饰相当有年头。 翡翠通透,数簪子上的那颗圆圆润润,最是顶级,边边角角用了上等的银料包裹,看得出有精心保养,不见丝毫岁月痕迹。 这套首饰,她上辈子从未见谁戴过,显然被老夫人一直珍藏。 那为什么此时拿了出来? 老夫人看了一会儿,示意张妈首饰盒送到燕 望欢面前,道: “我已经老了,也戴不着,这放在我这,反倒可惜,你来收着吧。” 燕望欢一愣,还不等她开口,燕问然那边已经是率先炸了锅,她怒急,震声问: “祖母,这么好的首饰,为什么要给她啊?” “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老夫人咳了一声,瞥向大夫人,“你就是这么教的她?” 大夫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听到老夫人的话,连忙道:“问然,住嘴!老夫人的决定,也是你能多嘴的?” 燕问然噘着嘴,虽是不吭声了,但不满的视线却一直晃在燕望欢的身上。 这么好的东西,她当然想要,凭什么给一个刚回府的三小姐?她满心都是不悦,之前那点姐妹亲热的气氛,消散的是无影无踪。 “望欢谢过祖母。”燕望欢弯身行礼,却没接下,而是道:“但是还是祖母原谅,这东西,望欢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第37章 顺水推舟 老夫人垂眼看她,有些惊讶,“你不想要?” “不。”燕望欢摇摇头,一脸真诚,“望欢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首饰,自然是想要的,但对于祖母来说,这套首饰应该不单只有表面的价值。望欢觉得,这套首饰陪伴在您身边,才是最好。” 她直言不讳,毫不掩饰对于贵重首饰的的喜欢,可话锋一转,竟是拒绝了老夫人的赠与。 遮遮掩掩,反倒小家子气,老夫人活了一辈子,怎么可能连这点真假都看不出去,装模作样乃下下策,倒不如直言不讳。 至于老夫人是喜是怒,燕望欢捏紧拳头,不敢笃定。 说起来也是可笑,这座相府,她最为了解的人,竟是大夫人和燕唤喜两个。 上一辈子,有了她们的暗中使坏,老夫人压根连见都没见过她几次。 燕望欢低头不语,身体崩的笔直,面上有一片固执。 她的反应让其他人都有些 惊讶。 燕问然更是瞪大眼睛,目光贪婪的落在了首饰盒里,心想着泥水子里面长大的就是蠢笨,根本不知道这套头面的价值,这一套东西好的怕不是连燕唤喜都没有,她竟然给轻飘飘的拒绝了,真是傻的可以。 若是老夫人肯转而送给她,她定然不客气的收下。 燕叶玉眉头皱的更紧,和大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似要开口,大夫人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不管燕望欢是真的不敢接受,还是自作聪明,她都要吃苦头了。 老夫人最是重视规矩。 长者赐,不可辞。况且还是如此贵重的东西,燕望欢竟敢拒绝,还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要是想以此想要老夫人的另眼相看话,她可就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大夫人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已经想好了等到老夫人发怒后,该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好。 到时候,燕望欢是这 辈子都别想要从她又破又窄的院子里出来了。 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在等着老夫人的反应。 或喜或忧的目光落在燕望欢的身上,她全当看不到。 “这套首饰是我当年的陪嫁之一,确实跟了我有些年头。”老夫人叹了口气,亲自拿过首饰盒,“来,既是送你,你便好好收着,你这年纪,该是漂漂亮亮的。多戴些首饰。晚点我再在让人把库里的布料拿来,你选几匹,做几件衣裳。” 枯瘦的手指捏着首饰盒,送到了燕望欢的眼前。 她连忙应下,伸双手接过,心里长出了口气。 赌对了。 她赌的不是老夫人与她这个孙女的感情,而是对这套首饰。 看簪子上的细节,以及张妈听到了老夫人要拿首饰出来的反应,她猜测,这套首饰并非寻常之物,对老夫人来说,应该有除了本身价值外,更重要的东西在。 老夫人看她接下, 面上浮起一丝笑意。 “你这孩子,倒是懂事,以后常过来看看我吧。” 燕望欢一愣,大喜道:“谢过祖母!望欢一定每日过来请安。” 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收获。 能让老夫人心生好感,已是不错,但有了这句话,她就相当多了个护身符在,大夫人就算要对她施加惩处,也要想想这一方面。 老夫人微微颔首,想了想,忽然对张妈道: “叫槐兰过来。” “是。” 张妈连忙应下,转身出了门,没一会儿,领回来了个十五六岁的紫衣姑娘。 那姑娘相貌清秀,生了张细长瓜子脸,杏眼琼鼻,虽不算多倾国倾城,但也颇为讨人喜欢,她踮着碎步进门,不敢抬头,对着众人一一过礼,轻声道: “奴婢槐兰,听老夫人吩咐。” “这是我身边的二等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算机灵能干。” 老夫人有些乏了,说上半句 不到,便要停下来缓上一会儿,张妈连忙倒了茶,正要送到老夫人手边,燕望欢瞥她一眼,伸手接了过来,轻声道: “祖母千万注意身体。” “不碍事。”老夫人抿了口茶,缓了气,继续道:“那竹篮,粗手笨脚,名字也是可笑,在你身边当个二等丫鬟已是沾了好运,让她一手负责你的衣食住行,是万万不行的。槐兰以后就拨到你房里,先让她多管照一些,日后,等新人进来了,你再自己挑个顺眼的丫头。” 燕望欢一怔,连忙俯身道谢,“谢过祖母。” 竹篮是大夫人的人,为人做事不得她的放心,手边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平日到底有些束手束脚,她对槐兰没有印象,但既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至少现在,不用担心她会和大夫人串通。 至于日后…… 燕望欢眼中冷光一闪,驭人之术,掌凤位多年,她多少懂得一些。 第38章 承情陆氏 又是首饰,又是丫鬟,老夫人怎么会对燕望欢如此之好?她分明喜静,平日里都不喜夫人小姐过来请安,燕望欢凭什么成为了特例? 燕问然酸的两眼泛红,捏的手指尖都泛了白,之前因为全昔韫带来的那点亲昵,现在全然散了个干净。 不仅是她。 大夫人也是满心不解,她几次想要示意燕叶玉开口,到了嘴边,又给咽了下去。 许是房里只有燕紫昭,是真心为燕望欢高兴,又不敢表现出来,躲在陆氏的身后,抿着嘴偷偷的笑。 老夫人已有些乏累,交代完了,便在张妈的搀扶下回了内室,留下众人守在前厅,没一会儿,都悄然散开。 内室。 张妈轻手轻脚的扶着老夫人坐到床边,又沏了参茶,准备好了帕子,这才压了声音问: “主子,可要休息会儿?” 老夫人喝了茶,看她一眼,“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特殊关照她?” 张妈一愣 ,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您,奴婢确实是不大明白,那三小姐虽然机灵懂事,但那头面是您陪嫁来的,跟着您多少年了,您一直都喜欢,又为什么会送了出去?” 老夫人并未回话,将茶杯放到一旁,过了好半晌,才轻声道:“这天,到底是要变的。我们相府,风风雨雨多年,看着屹立不倒,实则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稳固,几个小姐终究是要嫁出去,她刚刚回府,就已经在外面传的风风雨雨,注定许不到好人家。” 张妈愣了愣,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听懂老夫人的话。 她只是知道,老夫人对燕望欢的好,似乎好的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 燕望欢最先带着槐兰出了门,还没走出多远,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不用想,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能在相府这么风风火火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燕望欢!”燕问然快步追 到她身前,瞪着眼睛怒视着她,“你到底给祖母灌了什么迷魂汤?她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 “二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燕望欢浅笑着摇摇头,“再说了,对我好的也不只是祖母一个,二姐姐对我,也是不差。” 燕问然一愣,颇有种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使不上力气之感。 燕望欢也不等她反应,回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大夫人和燕叶玉,又对着陆氏和燕紫昭微微颔首。 这一次,是她承了陆氏的情。 要是让大夫人先到,黑的白的都是由着她们去说,但燕紫昭带了陆氏过来,率先给经过一讲,她哭哭啼啼的,可就显着占了便宜还讨嫌。 燕望欢本想着能不让大夫人颠倒黑白就好,谁知道陆氏做的比想象当中还绝,直接一通抢白,让大夫人灰头土脸不说,她也跟着沾了不少的便宜。 大房二房之间素来不和,陆氏巴不得大夫人气 的七窍生烟才舒服。 陆氏回以颔首,看也不看大夫人一眼,昂着头离开,燕紫昭跟在她身后,回过头,对着燕望欢和善的笑了笑。 大夫人走的晚,冰冷的目光一直落在燕望欢的身上,她全当看不见,拐了几个弯,才分出心思留意身后跟着的槐兰。 “你叫槐兰?名字怎么写?” 槐兰一直低着头,听到动静,才抬起头,飞快的看了燕望欢一眼,轻声道:“回三小姐的话,槐是槐树的槐,兰花兰。”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却并不显的娇嗲。 “槐兰,你之前是老夫人的丫鬟,吃穿用度都不比寻常人家的姑娘差。而我初回相府,又是大夫人的眼中钉,你跟了我,一切待遇都不比从前,可还愿意?” 槐兰一愣,她哪里听到过这种话,心中一惊,俯身便跪了下去。 “奴婢愿意,奴婢是一心跟着三小姐的!还请三小姐不要把奴婢送回去!” “我并非这个意思。”燕望欢扶她起身,柔声道:“槐兰,你是个聪明姑娘,应该知晓我现在的处境不如意,你若是真的打定了心思跟着我,要做的不单单是吃苦的准备,可能要步步为营也说不定。但我会把你当成姐妹看待,日后这相府,有我一日,便没人能欺你辱你。” 她握着槐兰的手,眼中尽是诚然。 即是聪明人,便不需要太多的废话,燕望欢的处境,全府皆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大夫人怎么对待她。这三小姐,和个笑话也差不多。 但槐兰在她的眼里,看到了火一般在沸腾燃烧的笃定。 这不是一个十三岁女孩该有的眼神。 更像是深渊,充满着让她看不懂的东西。 槐兰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若是真的斗起来,她的三小姐,可能会赢也说不定。 她低下头,深吸口气,认真道: “槐兰见过主子!” 第39章 槐兰之决 不过一天。 燕望欢单手执笔,在纸上缓缓描着一副丹青,她画的很慢,每一笔都是慎之又慎。槐兰守在一边,好奇的看了一眼,画纸上寥寥数笔,能瞧出是个男人的画像,初展轮廓,已显出不凡之貌。 槐兰心中一惊。 这未出阁的小姐,居然在自己院子画着一个男人的画像,要是消息传出去,燕望欢的名声,可就彻底的跌到泥边去了。 画像只有开端,还不足分清纸上所绘的男人真容,槐兰已是急的额头见汗,余光不停瞥着房内,见竹篮似要有出来意思,连忙迎了上去,堵在前路,笑道: “姐姐忙什么呢?需不需要我来搭把手?” 竹篮瞥她一眼,口鼻之中发出一声不满的哼鸣,她撅着嘴,满脸的不悦,手下的动作却麻利的很,将水盆推到槐兰面前,道: “去,倒了,然后打点热水来。” “ 姐姐要这水有什么用?”槐兰接过,却依然不走,笑吟吟的继续和她拉家常,“这才晌午,主子还没要休息呢。” “一些热水而已,难道我不能用吗?”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她的声音顿了顿,回头瞧了燕望欢一眼,“姐姐这不太合规矩吧,再说昨个是我守的夜,你这又要休息,主子那头,怕不是不好交代。” “什么主子不主子的。”竹篮嗤笑一声,但也稍微压低了些声音,“你是老夫人房里的,应该不会不懂,我们现在虽然在这侍奉三小姐,但过段时间,三小姐是不是三小姐,还说不定呢。” 她沉着嗓子,许是因为燕望欢背对着房门,也不掩饰面上的讥讽。 槐兰看她一眼,退后一步,和她拉开距离,“姐姐回房去歇着吧,外面有我照看就够了。” “那就麻烦妹妹了。” 竹篮没得到 想要的答案,撇撇嘴,扭身回了房,还顺手拍上门,差一点砸到槐兰的脸上。 水盆里的残水荡开道道涟漪,溅到门槛上些,担心给滑了脚,槐兰连忙放下盆,找出条抹布来,擦的干干净净。 “不用收拾了,没事的。” 燕望欢的声音响起后,槐兰还有些出神,蹲在门槛上,脑子里翻来覆去过的都是刚才听到的话。 她说得对。 关于三小姐的风言风语传遍相府,该知晓的道理,连厨房里烧火的丫头都明白。 无依无靠的私生女,刚一回府便得罪了大夫人,纵然有老夫人的几声关心,等到时间长些,她一样要离开这里。 甚至连两方阵营都算不上。 燕望欢根本没有去和大夫人斗争的机会。 打从她出现开始,就似乎已经注定了结局,甚至连挣扎都显得无比可笑。 有个声音告诉槐兰,她应该早早的 做出选择,投靠大夫人还是继续跟随三小姐,前者她至少能留在相府,而若是继续守着燕望欢,之后被赶出去都算是主子们发了善心。 “还没擦干吗?” “啊?” 阴影布下,槐兰猛地抬起头,用力过劲,她眼前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眼看要向后倒去,一只瘦小的手抓住了她的衣袖,却并不足以拥有带领两人的力量。 后脑和下巴同时一疼,槐兰吸了口冷气,来不及顾着自己,她低下头,慌张道: “三小姐,你没事吧?” 水盆被撞翻在地,四溅的水飞了槐兰一身,连带着也沾湿了燕望欢的袖口,她摇摇头,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去换个衣服吧,天冷,莫要着凉了。” “三小姐…。”槐兰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满心愧疚,也不管一身狼狈,跪爬上前去擦燕望欢的手,“您不用管奴婢 的,奴婢命贱,摔一下摔不坏的。” “起来吧。”燕望欢扶着她起身,对上槐兰充满愧疚的目光,她轻叹一声,道:“槐兰,我之前说过,想与你像姐妹般相处,这点小事,就不要客气了。” “您是小姐,奴婢哪里敢呢。” 槐兰急的红了眼,想让燕望欢抓紧回去换身衣裳,又想到她才刚回府上,昨个才挑了布料,量上尺寸,等到新衣裳送来,最少还要两天时间。 大夫人刻意给她难看,除了一身其他小姐的旧衣裳和从老夫人院里穿回来的那件外,连件换洗的都没有,挂着小姐的名头,却比她们这些下人过的还惨。 只是袖口有些脏了,燕望欢满不在乎,见槐兰还是一脸愧色,她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莫要跪下去了,我们有客人到了,去准备一壶茶,来好好迎接下我的姐妹们吧。” 第40章 神仙宝地 槐兰一愣,她正想说没听到动静,就有一连串脚步声传来,其中还伴随着些许交谈的脆响,她这才连忙的爬起来,一抹脸,弯腰捡起水盆。 “槐兰这就去收拾,然后给主子们沏茶。” 燕望欢点点头,看着她端着水盆目不斜视的走出院,路过石台,她手指一动,卷起了最上面的一张画纸,也没见有什么动作,那张已经画成七八分的人像,已经消失在了袖口。 与此同时,燕问然和燕叶玉踏进院中。 她们两个都是第一次来这,却同样惊讶相府里居然还有这么偏僻个角落,院落狭小,房屋破旧,从进门第一眼就品出了点凄凉的味道。 燕叶玉脚步一顿,表情有些惊讶,燕问然更是干脆,直接伸手捂住了鼻子,皱眉道: “我说三妹妹,你这地儿未免也太寒酸了点,就是我那的下人,住的都比你好不少呢 。” “我能回府上,已是感谢爹爹娘亲的恩德,哪里还敢要求太多。”燕望欢含笑上前,将她们请向石台,“房里还没收拾好,二位姐姐若是不介意,不如在这青天之下小坐一会儿?” “你就是让我进去,我可都不会进去的,万一里面有老鼠怎么办?” 燕问然瞥了一眼石凳,厌恶的捏出帕子上,在上面好生的挥擦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的落了座,但也只搭了个边,看那表情,仿是如坐针毡。 燕叶玉倒是干脆些,但看脸色一样不算大好,这石凳又冷又硬,一坐下来,只觉得寒气冻得下半身都发木。她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腿,这下更是难过,连腰都跟着发麻。 端了茶壶的槐兰匆匆赶来,她动作麻利,这么点的功夫已经换好了衣裳,只是发梢沾了水,尚有濡湿的痕迹。 给桌上的小姐们倒了茶,槐 兰后退一步,守在燕望欢身后,用余光偷瞄着桌上互动。 “两位姐姐忽然找我,有什么事吗?”燕望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是最为廉价的茶叶了,只比走卒贩夫去火的茶叶末强上些,她也不嫌,喝的津津有味。 还以为是什么珍贵的茶种,燕问然跟着喝了一口,被涩了满口的苦味,她“呸”了两声,惊恐的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鬼东西?药都比这个好喝!” “我这地方小,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还请姐姐们见谅。” “我也没指望过你!” 燕问然毫不客气的翻了翻眼睛,再不敢碰茶杯了,燕叶玉一直瞧着她们,见她说话过分,也没有要制止的意思,反而燕望欢波澜不惊,难听的话到耳朵里,也没见有半分的怒色。 是听得习惯了,还是当真不给她们放在眼里? 燕叶玉摸不准,想了想,还是出 言试探道:“这天头越来越冷了,妹妹这背阴,夏日里还好些,但等到天寒地冻,身子定是要受不了的,要不要去和娘亲说一说,给妹妹换个院子住?” “真的吗?”燕望欢做出一副惊喜的模样,眼里的光却又一点点的黯淡下去,她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是不了,我不想再给娘添麻烦,这里已经很好了,至少比我在外面住的地方,强得多。” 燕叶玉心中一动,追问道:“妹妹之前,一直都是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清楚,但是一直都叫那里为…。贫民窟。” “贫民窟?”燕问然忽然有了兴致,好奇道:“哪是什么地方?好玩吗?” “好玩的。”她看着燕问然领口绣着的金丝线,缓缓道:“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每一顿都能吃得很饱,所有人都可能安心进入梦乡,既不用怕人闯进你的房间,也 不用顾忌会有深夜里有双手去解你的衣服。你说,这世上,还有比那更好的地方吗?” 她依然是笑着的,只是眼里并无半分的笑意。 燕问然莫名打了个寒颤,躲开她的视线,小声念叨着: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是过的很好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里是我的家,谁不想回家呢,况且还有这么多关心我的姐姐妹妹们。” “这倒是。你说的那贫民窟再好,也定是不如相府的!” “二姐见多识广,三妹自愧不如。” 燕望欢面带笑意,看着一脸沾沾自得的燕问然,动手帮她重新蓄满了茶水。 这一回,燕问然也不挑了,端起抿了一口,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她和燕叶玉似乎都有话想要,但又碍于彼此在场,都没机会说的出来,燕望欢也不着急,反正她有的是时间,可以陪她们耗上一会儿。 第41章 缺乏教养 还是燕问然最先沉不住气,放下茶杯,扫了眼石桌边上放置的笔墨纸砚,道: “你这是在做些什么呢?” “闲着无聊,练练字。”燕望欢轻笑一声,姿势别扭的端起笔,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在一个字。 燕问然左右看了一圈,硬是没看出来这写的是个什么东西,她嗤笑一声,举起纸,迎着光示意燕叶玉也跟着瞧上两眼。 燕叶玉摇了摇头,轻笑道:“妹妹写的是什么字?” “是燕。”燕望欢垂下眼,羞红了面颊,“我刚学写字,写的不太好,让姐姐们见笑了。” “这可不止是不太好吧?我房里的丫头,都写得比你强。望欢,你可要好好学学了,这也就是我们在这,要是给旁人看到了,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相府小姐缺乏教养呢。” “二姐姐教训的是。” “既然都知道不对,怎么还不去学堂啊?”燕问然绕了一圈, 终于说到了正题,一想起全昔韫,她面泛桃色,身体也情不自禁的坐的更直了些,“夫子今天还问你起来着,又夸那燕紫昭天赋不错,她倒是出了风头,被夫子好生夸奖呢!” 燕问然撅起嘴,眼中闪过一丝愤恨。 主动来找燕望欢,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姐妹情谊,听她的话,估摸更多的缘由还是在燕紫昭的身上。 同样两个新学生,燕望欢根基全无,琴棋书画可谓是样样不行,她留在学堂,粗手笨脚,更能显出燕问然的出众。 但燕紫昭乍一出现,便显出了让全昔韫都夸赞的天分,全昔韫的注意力被分走,燕问然自然不满。 燕望欢心下了然,垂眸道:“望欢脑子笨,学东西也慢,担心影响到了姐妹们,所以才…。” “笨确实是笨的,而且你这个年纪,想要在学什么,八成也来不及了。”燕问然挑着眉毛扫她一圈,想了想 ,难得放轻了语气,“不过总归要学,我们相府的小姐,就是粗通一些皮毛,也比把字写成这个模样的强。我估计啊,连路边的小乞丐,都要比你写的好些。” 她揉团了纸,随手丢到一边,再不看第二眼。 仿是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燕望欢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是,妹妹明日便继续去学堂,到时候还请姐姐们多多照顾了。” “你知道去就好,但是莫要告诉那燕紫昭啊,她最好识趣点,不要在掺和进来了,二房的人,没事和我们一起读什么书。” “知道了,二姐姐。” 看她乖乖应下,燕问然这才满意,这院落狭窄阴冷,本就不算多富裕的空间还被颗槐树占了面积,她抬头看了一眼,光亮穿过叶片,却阻了暖意在外,窸窸窣窣的风拂过响,听得她莫名打了个冷颤。 这地方,当真不是人待的。 她有些发毛,更 是不想留在这里,连忙出声催促,“好了好了,该说的都和说完了,我们走吧。” 燕叶玉眼睛一亮,脚步未动,笑吟吟道:“不急,我们这才刚来,多陪妹妹待一会,也省着她无聊。” “她有什么好无聊的。”燕问然皱起眉,强忍着气端起茶杯,余光一扫,瞥见茶汤里漂浮的茶叶碎末,她登时黑了脸,一把扫开茶杯,不悦道:“我说妹妹,你就是上杯白水,也比这恶心东西强吧?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是没有好茶,晚些我让人送点过来好了。” “属实没有,姐姐慷慨,那就劳姐姐费心了。” 燕问然讲起话来毫不客气,连燕叶玉听得都暗暗皱眉,偷眼去看燕望欢,却见她面色平静,讲起来话依旧轻声细语,好似没有半分不悦。 到底是心思深沉还是懦弱胆小? 她总觉得这个新回来的三妹妹,并没有表面上看 着的简单。 燕叶玉略一犹豫,道:“既然问然还有事,那你就先行回去吧,今个夫子要求我们所作之画,我还没有头绪,正好和三妹妹交流一番,许能得出点想法来,也说不定。” “那我就先走了。” 燕问然毫不客气,起身便走,脚步迈的飞快,头也不会,生怕谁会忽然开口留住她似的。 待她走远,燕叶玉苦笑着摇摇头,“望欢,你莫要怪她,问然一直都是这个性子,被娘给惯坏了,以后熟悉了你便知晓,她是没有坏心思的。” “我明白的。”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燕叶玉喟叹一声,看她仍是一脸平淡,到底没忍住,试探性的问道:“望欢,昨个发生的事儿,不知道你是否还在生姐姐的气?” “生气?”燕望欢偏头看她,眼中似有暗光流转,她微微的笑着,柔声问:“姐姐说的话,望欢怎么不明白呢?” 第42章 叶玉春心 燕叶玉一时语塞,愣了愣,才道:“望欢,娘和姐姐并非是偏心,当时你也看到了,唤喜她那个样子,我们都吓坏了。她年纪小,身子骨素来不好,又是嫡女,娘一时着急,才说了那些不好听的话,但在她和我的心里,都是很在意你的。” 她一脸歉疚,说着话还牵起了燕望欢的手,指尖触及到袖口的濡湿之处,她一怔,连忙缩回手,看到白皙的指腹上沾染的点点泥灰,表情登时难看了不少。 “这…妹妹这是?” “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也没来得及换衣服,姐姐们就过来了。”燕望欢回过头,招呼了槐兰一声,“槐兰,去端盆水来,帮姐姐净手。” 槐兰满心愧疚,因她心怀有异,让燕望欢平白受此侮辱,她连忙应下,转身就要跑走。 “不必了。”燕叶玉脸色不大好看,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帕子,仔细的擦了几遍,手上已无半 点的脏污,她依然眉头紧皱。 厌恶占满心头,她强忍着没掉头走人,但语气已然有些僵硬。 “妹妹,不必麻烦了,这些都是小事。” “姐姐不生气便好。” 燕叶玉僵硬的笑笑,手连着小臂一起打颤,她素有洁癖,喜净厌脏,平日里连半点尘埃都容不下,更别说直接沾手去碰泥灰了。 槐兰站在原地,低着头去瞧燕望欢,不知该不该离开。 燕望欢谁也不看,泼了杯里冷透的茶水,重新蓄上一碗,主动拉回了话头,“娘和姐姐的心意,望欢自然是明白的,唤喜妹妹无事,我心中也是宽慰。能在家里有容人之处,望欢已是感恩娘的恩德,至于其他都是小事,姐姐莫要多想。” 她轻描淡写,眼中漆黑的漩涡一点点归为沉寂,再去看时,只剩下一片的诚然。 燕叶玉勉强点了点头。 “姐姐也要到了出阁的年纪,可曾选好了人家? ” 她的心已经乱了,哪里还能好好的问话,也没注意着主导权被一点点的送到燕望欢的手里,只胡乱的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连忙道: “怎么可能,这些都是娘亲来定的,我一个姑娘家,也过见过几次生人,哪里懂得这些。” “都是娘亲来定吗?”燕望欢惊讶的捂住红唇,“应该不会吧?爹是那么大的官,姐姐又是长女,你的婚配不应该是长辈们一起参谋定夺吗?姐姐,你莫要嫌我话多,我打小流落在外,各种人和小道上的消息都听得不少,女子嫁人后,过的好的少坏的多,尤其是些不上不下的人家,苦日子都在后面。姐姐容貌家室都是一等一,但进了人家门后,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要好生挑一挑才是。” 她头一回和燕叶玉说了这长的句子,表情真挚的不像话,听的燕叶玉本就不安的心,再次晃动起来。 这话不是没有 道理。 虽生在相府,但她毕竟是个庶女,又是素来被大夫人心有忌惮的二姨太所生,皇室贵族注定指望不上,她只求是个好男人,这就够了。 见她面有慌色,燕望欢柔柔一笑,轻声道: “要是娘那边给姐姐挑到了合适的对象,姐姐又心有担忧的话,妹妹也许可以帮上忙。” 燕叶玉一愣,“你能帮我?” “妹妹在外还是认识些人的,我们不知晓的消息,可能早在坊间流传许久,不算新鲜。而且妹妹偶然有缘,和萧涣大人结识,也能说上两句话。” “萧涣?你是说京兆尹?” “正是。” “这…” 燕叶玉属实有些心动,但却并不是因为燕望欢的提议,而是萧涣这个人。 大夫人为表慈爱,曾明里暗里的给她提了几个名字,但她大门不出,哪里能知晓他们本性如何,唯一了解的,也都是父辈身居官职。 相府的女儿,自然 是不能嫁给商贾之家。大夫人给她挑选的,都是些在朝堂上有名无权,人微言轻的主儿,即使如此,她嫁过去也做不了嫡子的正妻,燕叶玉金枝玉叶,哪里受的了这个。 大夫人是明摆了的,不想给她好日子的,明着几个皇子都正值当年,却连提都没提过一次。 燕叶玉想了想,看了燕望欢一眼,道: “多谢妹妹费心了,但婚约之事,还是要听父母之命的,我不敢多想。” 燕望欢笑容不变,“姐姐能想开最好,是妹妹愚钝了,回了家还想那些外面的乱子,就该早早忘掉才是。” 燕叶玉愣了愣,连忙抬头看过去,四目相对,她心中一慌,好像一切的心思都给燕望欢看透了似的,忙别过了脸,犹豫了下,她到底不想放开这个突然出现的助力,咬了咬牙,道: “这倒是不急,总归要适应段时间才是的,妹妹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第43章 埋下种子 燕望欢送别燕叶玉,看她皱着眉头的远走,知晓刚才的一番话,就算此时没能发挥出效用,也已经在她的心底埋下了种子。 终身大事,不比小来小去,关乎的是一辈子。 燕叶玉和何柔对大夫人百般示好,忍了一肚子的气,为的不就是能嫁到个好人家去。可她们积怨已深,终于等到了机会,大夫人怎么可能轻易的放过她。 燕望欢手执毛笔,从怀里摸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纸,打开来,对着上面的线条,一笔笔的描绘熟习。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上一辈子,这相府的大小姐嫁的可不算好,虽也是朝堂上有名有姓的官宦之家,但却只是个庶子正妻,图了个表面上的风光,没过多久,就听说她家丈夫纳了几房如花美眷,还常常夜宿青楼,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彻底的丢光了燕叶玉的脸。 要是说这其中没有大夫 人的手笔,燕望欢自然是不信的。 她一深闺妇人,又睚眦必报,哪里懂得大是大非,只顾一时的报复气爽,浑然不知堕的是整个丞相府的名头。 大夫人如此也不是一天两天,要不是强势的娘家罩着,燕丞相哪里忍的下去。 燕望欢心思电转,面上却一派平静,手中动作更是平稳,一笔一划,落下的慢,但勾勒出的线条,却再一点点的呈现出另外一人的风格。 槐兰站在后方,一抬头便能看到石桌上的摆放。 空白的画纸逐渐浮现男人的影子,在旁边,还放了一幅美人图,瞧着有些眼熟,她愣了愣,猛地瞪大眼睛。 这…不是燕唤喜吗? 她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三小姐的手里? 而看燕望欢的样子,好像是在看着燕唤喜的画像,画着另外一个男人。 槐兰糊涂了。 她满心疑窦,却不好问出口,抻着 脖子看了两眼,看燕望欢有停笔的意思,她连忙上前,守在一边,轻声道: “主子,之前的画被我丢进灶台里了,这一副…。” 燕望欢吹干了墨迹,看着上面的男人俊美的面庞,可惜的摇了摇头,“还差一些,不要了,处理掉吧。” “是。” 槐兰本想先收起来,等下出去在像之前一般收拾掉,她接了画纸,余光瞥到桌上的美人图,想了想,还是当着燕望欢的面撕成碎块,又细细的将每一块纸屑都收进了袖口。 连续两幅画落下,已经让燕望欢抓住了想要的感觉,她模仿过他人笔迹,但画作还是第一次。 瞥见槐兰一脸茫然,她轻笑一声,也不掩饰,干脆道: “认出来了吧?这确实是燕唤喜。” 槐兰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额上瞬间布满了汗,口中更是连声求道:“槐 兰没有要揣测主子的意思,还请主子赎罪!” “瞎想什么,我都明摆在这儿了,还怕你看吗?”燕望欢扶她起来,道:“以后莫要动不动这错那错的,我想相信你,也不瞒你,不仅这画像里的人是燕唤喜,这张画,也是出自她手。” “四小姐的画?” “以后你就知道用处了。” 燕望欢收起画纸,垂下眸,眼中再无半分笑意。 当时在学堂,她看出燕叶玉和燕问然来者不善,担心身上藏着的燕唤喜的画给发现,便藏到了雀裘里,让竹篮先行送了回去。 毕竟是老夫人所赠之物,竹篮就算对她这个主子心怀不满,也不敢乱动雀裘。 后来燕望欢燕唤喜接连落水,她浑身湿透,还在老夫人房里换了身衣服,幸好画纸没留在身上,不然就算侥幸还能窥出个轮廓,怕不是也要给张妈发现。 槐兰听得云里 雾里,但也不敢再问,她是越发看不清燕望欢,刚开始还以为这只是个寻常女子,阴差阳错,运气好的成了相府的小姐,不定要多骄纵难哄。 谁知道,这一相处,尽是丝毫都看不透。 燕望欢的身上像遮了一层厚重的黑雾,槐兰站在她的身后,看她精致的面孔表露出各种表情,却又在很快,重新陷入沉寂。 她就像是个旁观者,身在相府,却用着一种冷淡的眼神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燕望欢? 槐兰想不明白,唯一晓得的到道理,就是牢牢跟在燕望欢的身边,不敢再有任何的心思。 她的本能察觉到了危险,又在冥冥之中激动的无法自己,仿佛看到了一条全新的路,在徐徐在眼前展开。 槐兰低下头,再无二心。 燕望欢没看她,回屋披上雀裘,招呼了槐兰一声,动身出了院门。 第44章 惩治恶厨 槐兰还以为她是要去看望老夫人,亦或者是到燕唤喜的房里关切一番,谁知道转了一圈,竟然是停在了厨房门口。 瞧见了刚回府的三小姐竟出现了这下人的地儿,杂役厨子们都是傻了眼,槐兰见状,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上前一步,道: “三小姐要用厨房,劳烦各位先行离开一会儿。” 正在锅灶前的矮胖厨子一愣,登时皱起了眉头,给手里的菜刀“咚”的一声砸进案板,嚷嚷道:“什么三小姐不小姐的,来我的厨房做甚?这地儿是她们那娇滴滴的小姑娘能进来的吗?难不成三小姐是在外面做惯了粗活,回来了还闲不住?这不是金枝玉叶的该享受的啊。” 他撇着嘴,用眼角睨着燕望欢,显然对这个新回府的三小姐很是不屑。 不仅是他,厨房里其他厨子杂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纷纷停下手里的活 计,一脸讥讽的看着她。 谁都不是傻子。 大夫人的态度早就通过她身边的下人传遍了相府,他们最能仗势欺人,本来看燕望欢这个飞上枝头的三小姐就心有妒恨,见大夫人对她不满,当然毫不在意。 反正一个没娘没本事的三小姐,他们就是不客气了,她连个告状的地方都没有。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槐兰气不过,瞪着眼睛在厨房看了一圈,呵斥道:“怎么?连主子的话都不打算听了?” 那厨子嗤笑一声,随手拎起条活鱼放到砧板,一刀背敲晕过去,意味深长的道:“什么主子不主子的,谁过的好,谁死的早,还不一定呢。” “你…” 槐兰正想发作,被燕望欢摇头拦住,难听的话和各样的视线落在身上,她却仿是感觉不到似的,一脸波澜不惊,她迈进门槛,迎面一阵香气吹来,她嗅了嗅, 摇头道: “这么大的火,拿来炖燕窝,你真的是个厨子吗?” 厨子一愣,黑了脸,怒道:“你懂什么?你出去问问,这么多年了,大夫人的饭菜补品,都是由我王二一手打点的,哪里能出错!” “既然如此…”燕望欢拖长了音,王二还以为她要服软,谁知道她忽然冷下脸,道:“多年主仆,你居然想害我娘?这相府,是留不下你了!” 王二一愣,“你什么意思?” “回去收拾东西吧,从今日起,你离开相府,以后也不用再回来了。我相府绝不会留下一个不忠诚的下人,念你这么多年服侍大夫人的份上,便只扣你本月的例钱。” 此话一出,厨房里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连槐兰都有些没缓过神来,等她咽下口水,连忙追到燕望欢身边,低声道: “主子,这王二是大夫人在娘家带过来的厨子,在 相府多年,一直都是只负责大夫人的饮食,算是亲信了。若是就这么赶他走,那大夫人那边,怕不是不好交代。” “没什么好怕的。”燕望欢摇摇头,依旧是一脸的淡然,转而继续对王二道:“听不懂话吗?限你天黑之前,离开相府。” “凭什么?我为…。” 他话音未落,燕望欢已经迈步上前,一掌拍在案台,沉声道:“凭我是三小姐,你不是。” 王二捏紧拳头,牙关被咬的死紧,脸上的横肉飞颤,盯着燕望欢的眼里满是恨意,“好…好!你是主子,你有本事!我这就去找大夫人,我看看她怎么说!” 他转身就走,路过燕望欢,还不忘狠狠的瞪她一眼,槐兰吓了一跳,还是硬着头皮张开双臂,护在了燕望欢的身前,学着王二的模样,跟着瞪了回去。 没了王二这个刺头,厨房里只剩下了一群还 在愣神的墙头草,燕望欢随手捏起一块山楂,柔声道: “你们呢?是想走还是想出去?” 这一回,再也没谁多吭声了。 任他们绞尽脑汁,也实在是想不到,在相府多年,深受大夫人信任的王二,竟然就给她一句话,轻描淡写的赶了出去。 这三小姐,有够不客气,居然连大夫人的面子都不给。 众人面面相觑,有了第一个开头,剩下的人也跟着乖乖的走了出去。 槐兰飞快的关上门,后背抵着门板,有些紧张的问: “主子,要做什么?” 她一脸冷汗,怕不是有了些极端的幻想,燕望欢失笑,惦起一把切片刀,挽好袖子,小心的去起了山楂核。 槐兰愣了愣,连忙过去帮手,忍不住问: “主子,你是想用山楂做什么吗?” 燕望欢点点头,笑道:“一道糖水而已,等下煮好了,给你也尝尝。” 第45章 山楂糖水 燕望欢要做的东西,确实只是道糖水。 用山楂用主料,底铺乌梅打衬,辅以黄糖莲子,用文火慢煮半个时辰,出锅前撒入一把桂花,被柔风一吹,散了满厨房的清香之气。 槐兰吸了吸鼻子,馋的不行,好奇道:“主子,好香啊。只用这几种食材,味道竟然如此之好?这是什么糖水?” 燕望欢笑笑,找出个小碗,给她盛了碗递过去,“没什么特殊的,就只是山楂糖水而已,不过对脾胃很好。你尝尝。” 她连忙接过,送到唇边吹了吹,忙不迭的送了一大勺入口,烫的不行,又喜欢的两眼泛光,也不顾还有些烫口,一口气喝完了大半碗。 这是她喝过的最好喝的山楂糖水了。 瞧着佐料和过程都不复杂,但成品出来却神奇的不像话,槐兰舔了舔嘴唇,赞扬道: “真好喝。主子,你打哪学来的呀?” 燕望欢正将糖水盛换到白瓷炖盅,听到这话,她手下的动作一顿,勺子撞到杯沿,发出一声“叮”的一声脆响。 她厨艺并不高明。 上一世,在回到相府前,会的不过是些粗茶淡饭而已,对于那些精巧稀罕的食物,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只顾得一味的惊讶。 相府里的人大多厌她,身上的厨艺还是嫁人之后为了讨人欢心才学的。 楚霁心思重,常年胃病不断,一疼起来,几天几夜都休息不好,一口东西都吃不下。她心疼坏了,费尽了心思,还特地找到各方厨子大夫,学到了山楂糖水,开胃养脾,只想让他能多用些膳食。 现在想起,当真是蠢的要命。 燕望欢眼中有冷光一闪而过,她轻笑一声,低下头合上盅盖,道: “一次偶然,跟着一个厨子学来的,走吧,去老夫人那。” 槐兰并未注意到她的 不对,找了个托盘端起炖盅,轻声问:“主子,那大夫人那边…。” “她要闹,就到老夫人那闹去吧。” 她并不担忧,好似已经有了把握,槐兰偷偷瞄着燕望欢的侧脸,那副镇定自若的气度很轻易的感染到了她的身上。 明明是个比她还要小几岁的姑娘。 又瘦又小,看着比燕唤喜还像要年幼几分。 可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神情气度,甚至就连偶尔露出的神情,其复杂程度,都不是槐兰能够猜得透的。 她很好奇,这个流落在外的三小姐,过去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不知是不是王二的状还没告到大夫人的头上,她们一路顺畅,进到老夫人的院落,找人通报一声,燕望欢便站在下首,半垂着头,随着袅袅而来的檀香气默默念诵起了佛经。 这世上是没有神佛的。 不然为何她上辈子会落的那般下场 ? 而那些从头到尾奸猾狡诈之人,却能笑到最后,还一脚踩在她的身上。 燕望欢心中冷笑,表面却一片宁静,口中经文不停。既然老夫人信,她为了讨取欢心,也只能装作相信。 将近一刻钟的时间过去。 老夫人这才走出内室,抬起浑浊的眼,看到了站在正厅中间的燕望欢,她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的,正是金刚经的经文。 她几乎没发出声音,但看口型却没有一处出错。 老夫人有些惊讶,她常年念经茹素,又喜静,不管大房二房还是各个小辈,偶尔过来请安,一听佛经理论,都嫌闷难懂,没有一个愿意多待的。 没想到燕望欢小小年纪,竟是能通晓这些。 “望欢。” 老夫人心中惊讶,面上依然一片平静,她坐上主座,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燕望欢这才睁开眼睛,好似才注意到 老夫人的模样,连忙弯身行礼,红着脸道:“祖母,望欢之前看您用膳用的不多,所以冒昧熬了一道山楂糖水,送过来给你尝尝,有开胃之用。” “哦?”老夫人一愣,她虽不喜甜食,但毕竟是一番心意,还是招手道:“算你有心了,拿上来吧。” 槐兰看了燕望欢一眼,见她微微颔首,这才端着托盘缓步上前,将炖盅送到了张妈手里。张妈小心接过,一开盖子,清香之气顿时扑面而来,她吸了吸鼻子,赞道: “真不错,三小姐当真是有心。” 老夫人也嗅到了这番滋味,竟是难得的有些口舌生津,张妈盛好一碗,试了试温度,确保正好可以入口,才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白瓷勺舀起嫩红色的糖水,山楂肉被熬煮成了丝丝缕缕的絮,桂花漂浮滚动,口舌一抿,全然混成一股暖流,柔柔的滚到胃里。 第46章 红口白牙 一口下肚,又是一勺。 很快,碗底见空。张妈见状,连忙问道: “三小姐,这糖水,能多喝吗?” “一碗足矣。”燕望欢摇摇头,“祖母体虚,一日一碗,起到养脾开胃的效果便好,晚些能多用下几口膳食,才是最佳。” 张妈恍然,笑道:“没想到三小姐厨艺这么好,刚一回来,便尽了孝心。” 燕望欢面色泛红,垂眸道:“也是偶然之间学会了这糖水,没想到竟然能让祖母喜欢,这也是望欢的福气。” 老夫人拭了唇角,看她的眼神难得多出几分柔和,“望欢,你是个懂事的,劳你费心了。” “祖母说的是什么话,祖母的身体好些,望欢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不骄不躁,宠辱不惊,连张妈都在心里暗暗点头。 这三小姐回来没几天,看不出竟有这般本事。 明着被大夫人针对的境况下,竟然还真的 找到了出路,看槐兰这丫头,到了身边没多久,竟然都给收拾的服服帖帖。 张妈眼明心亮,一直是给周围的一切都收在眼底,自然是注意到了槐兰对燕望欢的恭敬,她暗暗惊讶,忍不住再次打量起了燕望欢。 乍一看,除了张还算不错的脸外,似乎并没有多特殊的地方,就连相貌,比起小小年纪就已经展现天人之姿的燕唤喜来,也差上一筹。说起来要是真有个耐人寻味的,便是那双眼睛了,漆黑如汪深潭,又仿是藏了极深的漩涡在其中,偶一对视,都要陷进去似的,好像全部的心思都能给她看透。 这三小姐,果真不简单。 张妈还没来得及多琢磨,素来寂静的院里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老夫人登时皱了眉,张妈沉下脸,连忙走向门口,口中还道: “谁这么没规矩?这是老夫人的…。” 她的话才说到一 半,戛然而止。 只因踏过门槛的人,是面色阴沉的大夫人。 就算张妈跟了老夫人的年头够长,在相府勉强算上半个主子,也不敢和大夫人叫板。 她登时噤了声,后退两步,微微鞠身,道: “大夫人怎么忽然来了?这…。” “这没你的事。” 大夫人正在气头,哪里管个张妈,她大步向前,一脸怒色的瞪了燕望欢一眼,强忍着没发作,和老夫人行了一礼。 老夫人瞥她一眼,道: “什么事这么风风火火的?你是主母,竟然带头没了规矩。” “我是来找燕望欢的。”大夫人低下头,暗中咬紧了牙关,“有件事情,想要问问她。” 燕望欢一脸茫然,道:“娘有什么事找我?直说便是了。” 她当然晓得是什么事。 毕竟是亲手引出来的。 其实重生一次,她在相府的主要目标,只是此时的大夫人和未来 的燕唤喜而已,那些杂役婢女之流,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架不住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她一个顺手,就稍微收拾了一下,反正能让大夫人不高兴的事儿,她都乐得去做。 “你还问我?”大夫人眼光更冷,一字一顿道:“听说你要赶走王二?你知不知,他是跟我陪嫁来的厨子,在这相府,已有数个年头,你不明不白的赶他走,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是对我心有不满了?” 她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燕望欢愣了愣,歪着头,好像想了一会儿才记起王二这么个人来,她惊讶的捂住嘴,上前一步,慌张道:“娘,你听我解释呀!我是发现那王二想要害你,所以才赶他走的,我不是对您有意见,我只是不想让娘受骗,所以才…。” 话到一半,她低下头,眼中已有泪光。 大夫人哪里能 信她的话,嗤笑一声,正想开口,老夫人却道: “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平白污蔑了她。” 实在是没想到,老夫人居然会为燕望欢讲话。 老夫人一愣,看了眼主座边上放着的炖盅,又想到之前王二说讲,燕望欢平白无故要用厨房,心里顿时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她顿时恨得是咬牙切齿。 实在是没想到,燕望欢竟又这个能耐,三天两头不到,竟然让老夫人站到了她的那一头。 靠的到底是什么本事? 难道是觉得最近她处事张扬,让老夫人不满意了? 大夫人当然不认为老夫人的态度都是因为燕望欢,只想是那处出了问题,也决定等燕唤喜身体康复后,让她多来这头走动走动,可不能让一个私生女占了风头。 她面色黑的吓人,燕望欢瞥过去一眼,心下了然,表面上却是抹了把眼泪,凄楚道: 第47章 母女之斗 “那王二心思深沉,仗着您的信任,不仅玩忽职守,还试图用燕窝谋害于您。我看出他的意图,出言制止了他,本想着先不让您知道,免得您伤心,谁知道…”燕望欢抽泣一声,哀声道:“他竟然倒打一耙,反倒跑到您那去告状了,我已经说的明白,他却一直嚷嚷着‘三小姐算什么东西’之类的话,望欢命苦,不在意这些,可这三小姐的名头,是爹爹和祖母都认下的,我…。” 她用帕子遮住脸,好似泣不成声。 老夫人面色铁青,一掌砸在桌上,怒道: “区区一个厨子,真是反了他了!” “老夫人,不能听燕望欢一人之词啊!”大夫人急了,狠狠的剜了燕望欢一眼,急道:“那王二是我从娘家带过的,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对我毫无二心,怎么可能会想加害于我?” 她不提娘家还好。 一念起来, 老夫人面色更沉。 “怎么?你从娘家带来的人,就能骑到我们相府的头上来作威作福吗?” 大夫人一愣,顿时有些慌了,她这才明白,老夫人在意的根本不是燕望欢,而是相府的颜面。 要是连个下人都能当面反驳主子,那相府的威严还有什么用? “老夫人,是我说错话了。”她咬着牙,低下头掩饰住狰狞的面庞,“我只是不明白,王二为人素来和善,怎么可能像是燕望欢说的那般,可能这之间有什么误会。望欢才刚刚回府,对诸事尚不了解,要是有什误会的话,还是尽可能解开的好,免得以后再有什么麻烦。” 她说着话,还不忘阴沉沉的看了燕望欢一眼。 这是个明摆的威胁。 一个王二,对大夫人来说,算不得多重要,就是跟着她的时间再久,也不过是个厨子而已,就是没了,也能很快找个 手艺更好的。 她在乎的,是威严。 一个刚刚回府的三小姐,凭什么压在她的头上? 先是燕唤喜落水,又来呵斥王二,她在一点点的被燕望欢逼退。 留不得了。 大夫人皱着眉,眼有冷光一闪。 她之前确实是想留着燕望欢,等风头过了,是赶是留,都随她心意处理。但这才几天的功夫,竟是闹出这么多的事情来,偏偏燕望欢还讨了老夫人的喜欢,几次三番被保下,要是再留她,才是养虎为患。 “可这应该不是误会。”燕望欢从帕子里抬出通红的眼,她好像吓坏了,声音又小又轻,连大夫人的方向都不敢看,“王二用猛火炖燕窝,我让他改成文火,免得娘亲需要补身体的时候,吃到的都是无用的汤水,耽搁了您。” 大夫人冷哼一声,碍于老夫人在前,压着火气道:“你还真够孝心的。” 燕望 欢心中冷笑,怯怯的看了老夫人一眼,好像这才敢继续说下去,“可那王二告诉我,他一直都是那么煮的,厨房里的人都听到了。望欢没读过书,但从小就在到处辗转,也是看过很厉害的酒楼大师傅做菜,他们告诉望欢,说是燕窝这等金贵的东西,要用文火慢慢炖煮,才能起到滋补的作用。我想连酒楼里的厨子都知道的事情,王二应该也是明白的,他明知故犯,岂不是有意要坑害您吗?” 好一张利嘴! 大夫人气的两眼发昏。 装出一副胆怯弱小的模样,实际上寸步不让,这话一说,好像还是她帮着教训恶仆,结果没遭到好报了。 她当然不相信燕望欢的话。 认准了这是个要和她作对的信号。 要赶的王二,实际上打压的却是她这个大夫人。 “外面的厨子怎么能和家里的相比,望欢,你见识浅薄, 以后出去了,可万万不要多说话,免得丢掉我相府的脸面。让旁人以为我相府小姐,不知不晓还偏爱故作聪明,给人当个笑柄去。” “是望欢错了。”燕望欢恍然,连忙弯下腰,“是望欢心急,光担心着娘的身体,没有先多做求证,望欢愿意给王二道歉。” “我相府小姐,去给个厨子道歉?你倒是真敢说。”老夫人终于开了口,她冷冰冰的视线转了一圈,最后竟是落到张妈身上,“你懂的这些,那燕窝,该是个怎样的做法?” “这…。” 张妈有些犹豫,一边是大夫人,一边是三小姐,得罪那边都不大好。 老夫人看她不肯张嘴,冷哼一声。 “快说!连你也要反了是不是?” 张妈吓得浑身一颤,连忙道:“据奴婢了解的,燕窝最好要用文火细细炖煮才行,至于该不该用猛火…。奴婢未曾听说过。” 第48章 慈面毒肠 张妈也是精明。 心里知晓答案,偏偏说的不清不楚,免得给大夫人得罪的狠了,不好挽回。 但老夫人已经心下明了,看着大夫人的眼神更冷,缓缓道: “望欢的一片苦心,倒是被你给糟践了。” 大夫人一愣,还想说些什么,她身后的嬷嬷悄然上前,轻扯了把她的衣摆,压低了声音道: “主子,莫恼。” 那嬷嬷声音很轻,要不是燕望欢一直有在暗中留意她们,倒是难以注意到这点小动作。 又是她。 上一辈子,和这嬷嬷之间,交集可不算少。 她即是大夫人的婢女,也是从娘家跟过来的陪嫁,身份相当之不一般,大夫人行事,不知道有多少是她在暗中提点。 燕望欢受到那些罪,她可是出了不少的谋划。 都已经年过半百,生了一张慈祥面,心藏一副恶毒肠,这对主仆,伤天害理的事情当真 做了不少。 “单嬷嬷?” 大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她强压住气,面上的火气一点点沉了下去,很快,换上了一副喜愧交加的嘴脸。 她快步走向燕望欢,不由分说的握住她的手,叹道:“望欢,是娘误会你了。娘个性冲动,一听到王二的话,火气攻心,便记不得什么了,你可莫要怪娘啊。” 手被牢牢的攥住,巨大的蛮力挤压着指骨,她低下头,能看到关节泛起的惨白。 这人,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明里丢掉的,暗中也要找回来半分。 燕望欢心中冷笑,忽然又有了主意,她低低痛呼一声,眼圈红的越发厉害,求助似的看了老夫人一眼,又很快把目光收了回来,轻声道: “不怪娘亲,是望欢实在是太莽撞了,没弄清楚缘由,就擅自要赶走王二。望欢斗胆,想请娘答应望欢一个 请求。” 大夫人一愣,道:“你说便是。” “望欢希望,您能不要赶走王二,毕竟这次的事情,只是个误会罢了。他可能是真的不知晓燕窝的炖法,在加上对娘一片忠心,多年服侍在身边,若是赶出去,未免寒了心。” 她怎么忽然改了口? 是示弱了? 大夫人皱起眉,不太肯定的回头看了眼单嬷嬷,只是后者也摸不清燕望欢的意图,犹豫了下,还是悄悄的点了点头。 她这才松开攥着燕望欢的手。 “你要是这么想,那是最好。但此事毕竟是你一番心意,这样,罚王二两月例钱,再好好的教训一顿,让他长点记性,省的以后再犯。” 燕望欢当然不会反对,她低垂着头,刚逃脱桎梏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但很快,她抬起双臂笼在腹前,将两手收拢,藏进了袖子。 大夫人这才略微满意,一转身,低 声下气的询问道: “老夫人,不知这样处理,您看可好?” 老夫人沉沉的看她一眼,未做反应。 这全当是同意了。 她在心里悄悄的松了口气,也不多留,转身带着单嬷嬷和婢女走了人。 一出院落,大夫人登时冷了脸,回过身,不由分说的抬起手,一巴掌扇到婢女脸上,怒道: “废物!我要你们有什么用?现在一个小丫头都能骑到我头上来了,怕不是几天之后,这府里面没人能瞧得上我这个丞相夫人了!” 婢女被打的跌倒在地,却是一声不敢吭,跪在地上,肩膀耸动,连头都不敢抬。 单嬷嬷左右看了一圈,低声道: “主子,人多眼杂,回去再说。” “我连说话都不行了吗?”大夫人狠狠剜她一眼,火气正要喷发,又给她压住了半分,只是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烟气,“我不管你怎么做, 给我想办法,收拾掉那丫头!我一天…不,一个时辰都不想再看到她了!那个贱种、下流胚子,和她娘一样,就早早该死在外面!还回来做些什么?” 单嬷嬷叹了口气,看了眼院门,低声道: “主子放心,她嚣张不了几天的,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费心。奴婢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很快就是六公主的生日,到时候大少爷应该也会回来,大少爷正值壮年,又一表人才,您是时候…” 她没说完话,大夫人已是了然,冷哼一声,道: “彦儿的事要紧,但燕望欢那边,我也不想看她继续折腾下去了。你给我想个主意,不论用什么办法,让她消停下来,知道吗?” “奴婢明白。” 大夫人这才满意,冷哼一声,道:“又脏又臭的小杂种,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第49章 自损 大夫人走后,燕望欢也很快和老夫人告辞。 她抽出藏在袖口的手,双掌交叠,指缝隐隐露出淡青色的淤痕。 张妈眼尖,看的倒吸了口冷气。 “祖母,望欢先回去了。”她微垂着头,眼眶红的厉害,声音里带着三分颤意,“您好好休息,望欢明日再来探望您。” 老夫人被气的不轻,还阴沉着一张脸,和张妈道:“你送送她。” “是。” 张妈快步上前,趁着离得近的功夫,偷偷瞧了眼她的手背,那白生生的皮肤上,四道青色的淤痕尤为显眼。 应是疼的狠了,燕望欢不敢抬头,眼泪掉了两颗,又飞快的被她抹掉,她们离得近,张妈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受伤的手连动一下都僵的厉害。 她皱了皱眉头,心里到底有些看不过去。 就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翻出天来,也只是个庶女, 大夫人明里暗里的下绊子,可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张妈心疼,想了想,道: “三小姐,你刚回来,屋里面的东西定是不全,等下我找点杂货,你让槐兰取回去,先对付用着。等晚些看看还缺什么不紧要的,再上去和报备一番,也省的耽误了您。” 燕望欢看她一眼,轻声道了谢。 目送她和槐兰远走,张妈叹了口气,转身回了院,给刚才看到的跟老夫人事无巨细的讲了一遍,末了还道:“主子,我看三小姐也是可怜,打小流落在外,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受了多少苦。我听那些下人讲,大夫人给她安置到最北的院去了,那里连柴房都当不得,三小姐却一句抱怨都没有,她容貌品性都不差,手都青了一半,眼泪掉了都没说什么” 张妈跟着老夫人的时间长,周围没了旁人,说起话来便没了太多顾 忌。 老夫人叹息一声,道:“她是个好孩子,只是…那孩子有心,以后多多照拂些就是,你快把红花油送过去,另外在取些银子,一并交给她。” “是,主子。” * 燕望欢前脚回了房,竹篮便甩着胳膊跑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嘟囔两句什么话,槐兰都习惯了她,理都不理,正想关门,却听道: “等一等,张妈快过来了。” 槐兰一愣,还未等她张口询问,一阵脚步声传来,张妈走进院子,手里拎着个装满东西的提篮,她面带笑意,在院子扫了一圈,脸上掩不住的惊讶。 她早知燕望欢住的不好,却没想到能到这般程度。 比起老夫人院子里最下等的丫头都不如。 既是北侧,又院生槐树,一踏进门槛,就一身的阴冷气。 这地方,莫说是个小孩子了,就是个成人呆的时间长了,怕不是都 要大病一场。 张妈打了个寒颤,连忙伸手招呼槐兰。 “喏,给你家主子的,快拿去。” 槐兰连忙道谢,提篮重量不轻,坠的她手臂一沉,她低头一看,最上方压着一瓶瓷瓶,红花油的气息扑鼻而来。 燕望欢此时也走出门,瞥了那提篮一眼,注意到缝隙里晃着的银色,她心下了然,接了提篮,伸手摸了一锭银子握在掌心,又笑吟吟的上前两步,握了张妈的手,递了过去。 “望欢初来乍到,又不够懂事,多劳张妈照顾了,之后也请张妈多多费心。” 张妈一愣,银锭冰凉,她掌心滚烫,被刺激的一个激灵。老夫人发话,给的赏赐自然不少,足足一百两白银,而燕望欢给她的银锭子,也有十两了。 这可是十分之一,就这么给出去了? 她不由多看了燕望欢一眼,见她一脸淡笑,好像什么都 没发生过似的模样,心里不由暗赞一声。 看来这三小姐,也没有那么天真。 懂些人情世故,也好在相府立足,张妈理所应当的收下了银锭子,笑着告了退。 槐兰等她彻底不见了影子,才回身关上门,走到燕望欢身边,将提篮放到一边,摸出红花油来,倒在掌心搓热,再覆到她印着青痕的手背。 她吸着冷气,尽可能放轻动作,但还是看的心惊肉跳,忍不住道:“主子,大夫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她怎么能这么给你伤成这样,还是在老夫人的眼皮底下。” “不是大夫人。”燕望欢低下头,眼中有狡黠的光一闪而过,“是我自己做的。” 槐兰一愣。 燕望欢收回手,将银子一枚枚排在桌上,“这银子分成三份,一份收起来,一份买些礼品,送到京兆尹府上去。还有一份…帮我送到一个人手上。” 第50章 借威 槐兰连声应是。 她是越发看不懂燕望欢了。 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但为人处世却是丝毫不手软,对自己也是心狠到不行。但她却有很多事不明白,燕望欢既然都已经让大夫人低头,为何还要留下王二? 她到底要做些什么? 槐兰一头雾水,却也不敢问,只能按照燕望欢的吩咐,先是去买了份不算贵重的礼品送到兆尹府,门口的老仆本还一脸严肃,差点给她赶出去,结果一听到是奉着燕望欢的命令来的,当即高兴的不行,也收下了东西。 至于剩下的一份钱,槐兰护在怀里,用帕子遮住脸,小心的钻进了贫民窟,心里默念着地址,找到一处院子,张望一圈,在一扇紧闭的窗上敲了敲。 没一会儿,窗内传来嘶哑苍老的声响。 “谁啊?” 槐兰吓了一跳,咬牙道:“我家主子…燕望欢让我过来,把这个给您,还 请您开下门。” 忽然又没了动静。 她等了好一会儿,眼看天色渐沉,贫民窟被笼上了一层可怕的晦暗,好像有人打暗处偷偷的看着她,槐兰打了个寒颤,正想催一催,房门被嵌开一条缝隙,从中伸出一条枯瘦的手臂。 她见状,连忙给布袋塞了过去。 里面不仅是银子,还有些补品之类的东西,那手险些没抓住,槐兰帮着托了下,才给送了进去。 她终于松了口气,听着房里传来的叹息声,转身飞快的逃离了这里。 光是这一小会儿的时间,她都呆的浑身发麻,恨不得快些离开,不知道燕望欢到底是怎么撑下这么多年的。 直到回了府上,槐兰才松了口气。 这一路,受的惊吓着实不少,她急着赶回去复命,加上心里发慌,难得快了脚步,谁知道走的急了,一转弯,险些和人面对面的撞上。 槐兰还没看清人脸,迎面 就是个耳光劈头盖脸的扇了过来,她只觉眼前一黑,牙齿磕到嘴里的嫩肉,满口的血腥气缓缓散开。 “你个瞎了眼的奴才!这是你急着投胎的地方吗?” 呵骂声不绝于耳,槐兰连忙跪了下去,缓了缓,才抬头看清了来人是谁。 “单嬷嬷?” 怎么能在这遇见她? 她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这事绝对没有那么容易了结。 大夫人在府上作威作福,身边的奴婢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连个小丫头平时都是耀武扬威的,更何况是单嬷嬷这等陪嫁侍女了。 槐兰捂着半张红肿的面颊,连道: “是奴婢没看路,奴婢知错!” “你还能知错?”单嬷嬷冷冷的瞪她一眼,“这也就是我,要是冲撞了主子们,你有几条命负担的起?” 她看着槐兰,心里暗暗想着主意,燕望欢那头暂时没有办法,不代表连个小丫头,都不能收拾了。 就让她好好的看看,这府里究竟谁才是主子! 单嬷嬷心里有了主意,招呼了其他婢女一声,道: “带去柴房!今天可要好好给这个贱蹄子长点教训!” * 时辰有些过于晚了。 燕望欢坐在院内,收起画到一半的男子画像,瞥了眼阴沉的天色,微微皱起眉头。 槐兰出门的早,这晌应该早该回来了才对。 难道是出事了? 她本想在等一会儿,万一是路上有什么耽搁了才晚了些,但要是人还不回来,便得定要出去找找看了,千万莫要出了事才好。 竹篮也在其他院子晃了一天,这时候才嬉笑着跑了回来,她看到燕望欢,招呼也不打一声,甩着脸子就要进门。 燕望欢看她一眼,道: “看到槐兰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这一出声,竹篮愣了下,面上有慌张之色一闪而过,但很快转成了副不耐的模样,冷声道: “没看到没看到,我忙了一天,怎么可能知道她在那里悠闲。” “是吗?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我回去了。”竹篮撇撇嘴,“今天晚上是槐兰守夜,有什么事,你看她能不能回来再处理吧。” 她说完,扭着腰就要进门。 但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被按在了冰冷的门板上。 脑门重重一磕,疼的她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燕望欢轻笑一声,声音却冷得吓人。 “我再问你一次,槐兰在哪?” 竹篮穿的不少,但就是莫名的出了一身冷汗,她被压在门板上,回不得头,只能瞧见她投在门上的影子,比研好的墨还要漆黑,看的她一阵胆战心惊。 也不知道燕望欢是哪来的力气,竟是让她连动都动弹不得。 她究竟是怕了,不敢再耽搁,小声道: “她…她在大夫人那。” 第51章 斗恶仆 “奴才就是奴才!生出来就是下等的烂命,你以为跟上三小姐,她就能保护你了?我呸!你们两个都是下贱的东西,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顾得上你?” 凄冷的柴房难得亮着点点星火,槐兰蜷在角落,发鬓尽乱,脸上蒙着一层不知是汗是水的薄雾,她身体颤的厉害,口中发出模糊的颤音,像在哀鸣,又仿是模糊的求饶。 几个婢女围在她身边,口中不停嚷骂着,手里还拎了扫把短棍,一下下不停的落到她的身上。单嬷嬷站在不远,手持火把,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她没插手,其他人打骂的累了,偷偷瞥了她一眼,见她不发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三小姐以为自己是凤凰,你就能跟着张狂了?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都不知道是哪来跑来的恶心东西,现在还得罪了大夫人,我看她还能在这里嚣张多久!” “槐兰,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跟了个活不了几天的主子吧。” “以后长点记性,要是再冲撞了贵人,你看我们怎么扒了你的皮!” 扫把头扫到槐兰脸上,抽出一道细长的血痕,她低呼一声,连忙抱着头,想要用背扛下来。 但那几个婢女哪里能如她的愿。 其中一个干脆伸了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向上一提,恨声道: “小贱蹄子,你还敢躲了是不是?我…” “等一下。” 单嬷嬷忽然开了口,她走上前,一双浑浊的眼盯着槐兰,自看她心底阵阵发寒。 “你大晚上的去哪了?是不是给出去给三小姐办事?” “不是的。” 她的头发还被抓在那婢女的手里,疼的要命,槐兰只能昂着头,还获得一点喘息的时间,她牙关打颤,眼窝蓄着两汪泪,却还是固执的摇头。 “是我自己,我有事要出府一趟,跟主子 没有关系!” “还敢撒谎。”单嬷嬷冷哼一声,一挥手,道:“搜一搜,看她的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可别让她把外面那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带进来,扰到主子,她几条命都赔不起。” “是。” 婢女们连忙应下,一个抓着槐兰的头发,剩下的伸手去扒她的衣服。 槐兰的衣服早给她们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黏在身上,几双手乱糟糟的扯着布料,她眼眶红的越发厉害,外袍已经成了几块碎布,她们还在试图从中翻找到些什么。 这是个机会。 一个让燕望欢滚出相府的极大可能,就摆在眼前。 单嬷嬷垂着眼,转身走出柴房,找了守在门口的婢女交代两句,那婢女有些惊讶,但还是点点头,转身跑远了。 酷刑还在继续。 槐兰不过十五六岁,又一直在老夫人身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莫大的侮辱落在身上,她到底没忍住,掉了眼泪。 “说!你带了什么腌臜的东西回来?” “可莫要给我装傻,定是那三小姐在外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哼,这回可让我们抓到了。” 她们还在不停的逼问,而单嬷嬷就站在不远处,满脸的冷漠。 一个婢女的命,在她眼里当然算不得什么。 要是能借此打压住燕望欢的气焰,那是最好不过。 槐兰的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耦合色的肚兜,伤痕累累的手臂暴露在柴房湿冷的空气里,她无力的昂着头,眼看着那些手要落到她身上最后的遮蔽物。 她的尊严,即将被踩在脚下。 永不翻身。 她只能死死的闭着眼,等着即将到来的,比死还要残酷的惩罚。 槐兰等了很久。 但预想当中的撕扯感并未传来,倒是门口传来了嘈杂的声响,紧接着门被“砰”的一声从外踹开,她下意识的睁开眼,只见燕望 欢站在门前,面色森寒,她沐着院子里的火光,有如神坻临凡。 槐兰的眼泪瞬间掉的更凶了。 “主子…主子…。。” 她几乎说不出话来,燕望欢眼神一软,面上愠怒之色却越发沉重,她脱下雀裘,正要上前,单嬷嬷轻咳一声,那些婢女反应过来,对视一眼,其中个年岁大些的壮着胆子横过身,将槐兰挡在身后,粗声道: “三小姐,这槐兰晚上偷偷摸摸的,我们怀疑她心怀不轨,要好生盘问一番。您金枝玉叶,还是先出去等着吧,要是她没问题,我们自然会放她离开。” 燕望欢笑了,冰冷的视线扫过单嬷嬷,道:“这位我认得,是娘身边的嬷嬷,但你又是谁?” 那年长的婢女一愣,道:“奴婢春湘,也是大…” “就是个府上粗使婢女。”单嬷嬷打断她的话,咳了两声,道:“三小姐,我知道您担忧槐兰,但规矩就是规矩,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您刚回府上,有些事还不明白,您是万金之躯,要是给外头带进来的污物沾染到,奴婢们就是死,也承担不起。” 外头的污物? 她暗喻何意,燕望欢心里清楚的很,对付槐兰是假,趁机好好的打击她一番,才是真。 大夫人果然忍不住,这就已经开始让单嬷嬷出手了。 这些人一唱一和,捏住槐兰,最少也想打击一番她的气焰。 刚回府没几天,大夫人已经吃了不止一次的亏,凭借她的性子,当然忍不下去,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还连累到了槐兰。 怒意更上一层,燕望欢面色更冷,道:“你是说,从相府外面来的,都是污物?” 单嬷嬷一笑,“这是自然。” “那我娘,我祖母,二房,以及几个姨太太,在单嬷嬷眼里,都是脏东西了?” 单嬷嬷愣了愣。 不给 她回话的机会,燕望欢继续道:“我是爹的亲生骨肉,自然算是相府的人,不过是回来的晚些罢了,在嬷嬷的眼里,不知道算不算脏东西?但如果我要算的话,那府上除了我爹爹,是不是一并都算不得干净?还是说,你认为,连我爹都…” “三小姐!” 不能在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单嬷嬷脸色惨白,她意有所指,却没想到被燕望欢反将一军,将暗喻扯到明面上,把相府所有人都卷了进来。 这话要是传出去,谁都保不住她。 “单嬷嬷怎么了?难道是我理解错了?”燕望欢一脸天真的摊开手,“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比较直白,理解不上那么复杂的东西。不然,我去问一问爹爹,看他觉得单嬷嬷您说的对不对?” “不…不必了。”哪里还能让她继续下去,单嬷嬷弯下腰,缓缓道:“是老奴的错,还请三小姐见谅,莫要再怪罪老奴了。”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燕望欢连忙过去扶她,惊讶道:“我年纪小,而且您也说了,我刚回府,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如果这也是道理的话,我好生记下就是了,日后也一定不会忘记您的提点的。” 这是要不依不饶了,单嬷嬷心中暗恨,她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手里,吃这么大的亏。 好一副伶牙俐齿! “三小姐,老奴并非是那个意思,喜这也是为了您着想。槐兰她鬼鬼祟祟,就算她没有别的心思,可三小姐的婢女早出晚归,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 “你说槐兰是什么?” “您的婢…。。” “那你呢?” “老奴当然…。” “原来单嬷嬷还知道自己不是主子。”燕望欢连说完的机会都不给她,眼里带上几分嘲讽之情,继续道:“擅动私刑,我还 以为您才是相府的主子,我们这些姓燕的,才是服侍您的奴婢呢。” 单嬷嬷心中一突,膝盖软的险些直接跪了下去。 帽子越扣越大,随便的一句话传出去,不管是到老夫人还是丞相的耳朵里,她这条老命,当真是要不得了。 “三小姐,我并非那个意思,老奴知错了!” “单嬷嬷慌什么?”燕望欢不疾不徐的迈开步子,走到那拦路的婢女身前,还不等她开口,婢女已经如避蛇蝎般躲了开去,看着她的眼里,满是骇然。 燕望欢弯下腰,用雀裘裹住槐兰,轻声道: “委屈你了。” “不委屈。”槐兰咬着下唇,她两颊通红,眸里蒙着一层潋滟的水光,固执的摇着头,“能帮上主子,槐兰心甘情愿。” “傻姑娘。” 燕望欢帮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心底燃起一片火海。 她的眼里有升腾的怒意在烧。 扶着槐兰起身,她回过身,看向单嬷嬷,装作一副懊恼的样子,道: “哎呀,我担心槐兰,擅自就过来了,都忘了和单嬷嬷请示。是望欢的错,还请嬷嬷见谅。” 单嬷嬷看她一脸天真,只觉浑身发冷。 借势压人,还寸步不让。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小姑娘,为何能有这般缜密复杂的心思? 单嬷嬷吸了口气,深深的弯下腰,这一局,是她输了。 “三小姐说的哪里的话?您才是主子,您要做什么,哪里需要和老奴报备。” “是这样啊,那可能是我误会了吧?”燕望欢依旧在笑,声音清脆空灵,夹着冰冷的晚风,一起吹到单嬷嬷的心里,“那既然误会一场,还麻烦单嬷嬷给我家槐兰道个歉,再拿些外伤药过来。当然,您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也可以不道歉,我上老夫人那报备一声,借个大夫,也麻烦不了多少。” 第52章 燕景安 单嬷嬷身后依仗是大夫人,想着燕望欢无依无靠,身上只挂了个三小姐的名头,让她们这些奴婢都瞧不上眼。这府里面多少人在背后猜着,看这一步登天的三小姐,会什么时候灰溜溜的滚回她的贫民窟去。 只是她们以为燕望欢好欺负,好似随便来个人都能搓捏扁圆,单嬷嬷缜密,还没摸清楚路数,没直接对她下手,想要借着槐兰提打一番,却没想到,燕望欢不仅毫不退让,还大胜一局。 光是给她道歉还不够。 遭了罪的人是槐兰,她若不原谅,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单嬷嬷虽是奴婢,但毕竟是大夫人娘家过来的陪嫁,和半个主子都差不多,府里面哪个下人见了她,不低下头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嬷嬷”,让她弯腰去给个小丫头道歉? 她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燕望欢也不催她,抽出帕子来给槐兰擦干脸上的水渍,布料已经小心的避开伤口,她却还是疼的吸了口冷气。 见燕望欢手里的动作一顿,面上露出懊悔的神情,槐兰连忙道: “没事,奴婢不疼的。” “怎么能不疼呢。”她叹了口气,转头去看单嬷嬷,眼中冷意更甚,“不知道嬷嬷想好了吗?槐兰的伤拖不得,单嬷嬷毕竟是娘的陪嫁,金贵些也是正常,望欢想了想,还是去找祖母更合适些,毕竟都这么晚了,也不打扰嬷嬷休息。” 她说着就要离开,槐兰跟在身后,闷着头,双手拽着雀裘领口,走的亦步亦趋。 单嬷嬷眼中神色变幻,这事儿不传出去,就是误会一场,但要是真的牵扯到老夫人那里,那些颠倒黑白的话给她一讲出来,可就真的麻烦了。 她咬着牙,到底是张了嘴。 “等等!” 燕望欢脚步一顿。 和她猜的一样,单嬷嬷果然低了头。 但这事儿还不急 着结束。 “单嬷嬷有话要说?”她头也不回,站在原地,影子给院子里的光亮拉的老长,“要说,就快说吧。时辰不早了,我们还得回去休息呢。” “是老奴错了,老奴给槐兰姑娘道歉。” 一句话,被她说的是咬牙切齿,眼神更是阴沉沉的盯在燕望欢身上,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燕望欢丝毫不惧,微微颔首,问: “槐兰,你觉得呢?” 槐兰哪里能想到单嬷嬷竟然真的会给她道歉,一时又喜又慌,战战兢兢的讲不出话来,只顾得上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结束吧,我回去也会好生的告诫槐兰,让她以后胆大些,莫要只知道哭,给什么乱七八糟的黑锅压在身上,连解释都不会一句,您说对吧?” 这是给人一巴掌,还要让她笑着说打得好。单嬷嬷脸色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干瘪的脸颊仅剩下的两坨肉来回哆嗦,显然是气得不轻。 燕望欢也没等她回话,带着槐兰回了房,打了盆温水,又给躺在床上装睡的竹篮叫起来,让她去拿些外伤药来。 竹篮走的不情不愿,想找理由拒绝,还没张嘴,就给燕望欢扫了一眼,记起了之前在院里发生的事,她莫名的有些打怵,这才不吭声。 “主子,我没事了。”槐兰看燕望欢亲手沾湿了的帕子,连忙道:“真的没事,槐兰皮糙肉厚的,一点皮肉伤而已,都已经习惯了。” 燕望欢叹息一声,“哪有人能习惯受伤呢,你忍一忍,这几天就先歇一歇,不要做活了。” “这哪行。”槐兰连忙摇头,向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主子,竹篮不能信的。” “我知道。” “可是主子…” 她话到一般,忽然愣住,没一会儿不好意思的抿嘴一笑。是她多虑了,竹篮是什么样的人,她的主子怎么 可能看不出来。 可能早早就心有定数了,也说不定。 “主子,礼和银子都送过去了,和您说的一样,老太没出来见我。” 燕望欢微微颔首,“辛苦你了。” 槐兰犹豫了下,小声问:“您是怎么知道我在那的呢?” “时辰太晚了,我又问了竹篮。” “她告诉你的?” 燕望欢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道:“傻姑娘,有些话,不是她不想说就能不说的。” 槐兰愣了愣,她毕竟不傻,立刻想起了方才的单嬷嬷,很快明白了过来。 没一会儿,竹篮也拎了个药箱回来,噘着嘴放到桌上,横了槐兰一眼,扭身走回房。 她房里的灯很快熄灭,估计是又歇下了。 燕望欢也没多说,挑了创伤药,点出一点深青色的药膏沾在指腹,慢慢涂到了槐兰脸上的伤口。 幸好,伤痕不深,不会作疤。 槐兰身上还披着雀裘,她身上尽是脏水灰土,给衣服都染了一块块的痕迹,这可是老夫人的赏赐,贵重的吓人,她心里发慌,偷偷用余光瞧向燕望欢,见她没有丝毫要怪罪的衣服,反而看着伤口,满面担忧。 她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 那夜过后,大夫人竟是毫无反应。 槐兰原本还提心吊胆的怕单嬷嬷忽然找上门,惊的晚上都睡不踏实,直到一连半月过去,还是半点的风声都没有,才算勉强放下了一颗提着的心。 燕望欢倒是没多担忧,她白日里要照常与全昔韫学读书写字,书画却依旧没有丝毫长进,差劲的程度,连燕问然都嘲的没了词。 每日午时,要照旧送了糖水补汤去老夫人房里,陪着抄经送佛,直至天色擦黑。 她心里盘算着日子,估摸就是这两天,那一位就要回来了。 那可当真是大夫人的心肝。 但要是因此就偃旗息鼓,也不大像她。 最近还有什么要她费心费神的大事? 时隔多年,想事无巨细,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燕望欢只能尽量整出个头绪,她提起笔,正欲写字,院外忽传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抬头一看,是槐兰。 这姑娘跑得匆忙,面颊泛着潮红,两眼冒着兴奋的光,她急匆匆的闯进院子,欣喜道: “主子,大少爷回来了!” 这么快? 燕望欢手腕一抖,大滴墨汁落上白纸,晕开一圈乌黑的涟漪。 她放下毛笔,起身道: “去看看吧。” “哎!” 相府难得有件喜事,槐兰高兴了一会儿,见燕望欢神情平淡,兴致才慢慢降了下来。 她没见过大少爷几次,只是作为丞相独子,又是大夫人所生嫡长,在下人之间有着不少传闻,据说他俊美英武,气度不凡,打小跟在皇子身边伴读,饱读诗书。年岁大些后,又随皇子远走游学,其博学多识的程度,比些老学究还要强上几分。 传来传去,槐兰不免盼望着能见上一面。 她在路上小声给知晓的一切说给了燕望欢听,只是说的人连眼放光,听者却是满心不屑。 这便宜哥哥是什么德行,她可是清清楚楚。 上一辈子,楚霁尚未得势时,燕望欢是他口中相府最大的耻辱,是下贱的赔钱货和提起来都觉得脏了嘴的烂泥。后楚霁登基,她手掌凤位,这兄长便眼巴巴的凑上来,一口一个好妹妹,无端来的亲热。 当时燕望欢蠢笨,还真以为他们之间有了亲情,结果燕唤喜得势,他又一次的翻了脸。 所谓的俊美英武,也盖不住一颗脏透了的心。 大少爷回府,这是天大了的事儿,府上众人都匆匆赶往了老夫人院落,燕望欢到的最晚,一进门,便看到站在正厅中央,满面笑意的男人。 他约莫二十左右,剑眉星目,眉目 和大夫人有五分相似,身量不高,着了身深蓝蟒袍,腰间系着暗绛虎纹腰带第,眼角眉梢,尽是傲然。 燕望欢看到他的同时,燕景安也回过了头。 四目相对,他嗤笑一声,道: “这位,便是我那捡回来的三妹妹?” 他语带调笑,好似正在与她玩笑一般,只是眼带打量,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很快转成了浓厚的不屑。 燕望欢低头行礼,轻声道: “望欢见过兄长。” “你叫燕望欢?这名字,还真够不吉利的。”他转过头,对着大夫人笑道:“母亲没想着给妹妹换个名字吗?” 大夫人看也不看燕望欢一眼,只跟着他热切道:“她年纪不小,用不着我来费心,你快坐下歇一歇,这一路上可是辛苦了,都去了些什么地方?” “可不少,确实有点累了,等爹回来,我与他说几句话,便去休息。” 这母子两个说着话,自然的忽略了燕望欢,她捡了个尾座坐下,众人齐聚正厅,除了燕紫昭外,没一人主动看她一眼。 燕紫昭偷偷挪了两步,走到燕望欢身边,轻声道: “望欢,你第一次见到表哥吧?他许久都未回来了,变化好大,我都认不出来了。” “确实是第一次见到。”燕望欢垂下眼,遮住眸中闪过的情绪,“兄长仪表堂堂,实属人中龙凤,望欢这才一见,已觉钦佩不已。” “是啊。”燕紫昭点点头,叹道:“表哥真的很厉害,我还听说,他和九皇子的关系好的不得了,和亲兄弟一样。” “即是伴读,从小一起长大,又携手外出多年,自是情谊深厚。” 燕望欢应和着她的话,心里想的却是九皇子阴损善妒,气量狭小,他们两个实属一丘之貉,自然关系不凡。 只是君臣毕竟是君臣。 这话传出去,对燕景安可没有好处。 第53章 痴心妄想 燕景安既是嫡子,又是相府小辈里唯一的男丁,老夫人见他回来,面上难得见了笑意,他也懂事,纳头便拜,恭敬道: “景安拜见祖母。” “好好好,快起来吧。这么长时间过去,景安都长这么大了,真像你父亲。”老夫人感叹一声,竟是起身下位,扶起了燕景安,道:“这次回来能留几日?九皇子也到了年龄,还要继续在外游学吗?” “暂且不知。”燕景安顺势起身,摇头道:“九皇子这次回京,主要是为了六公主的生辰宴,至于能不能留下,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老夫人叹息一声,“你不小了,也该安顿下来,成家立业。这次生辰宴,就让你母亲好好帮你瞧一瞧,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这倒不急,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被儿女私情所挟住。” “哪有这个道理?”大夫人看他一眼,道:“也是时候了,这件事情娘会处理,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就好,娘一定帮你寻个知书达理的好人家姑娘,定是要真正的金枝玉叶,才能进我们相府的门!”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目光瞥向了燕望欢,毫不掩饰眼中的厌弃。 燕望欢低眉敛目,全当没看到她的暗示。 原来是六公主的生辰,怪不得九皇子会在这个时辰赶回来。 不同于其他的公主,六公主乃皇后所出,是当今太子的嫡亲妹妹,极受皇上宠爱,又逢及笄生辰,这么好的机会,九皇子会出现一表重视,也是自然。 上辈子相府的诸多主子小姐,都受到了邀请,她确实知晓此事,毕竟府里下人传的沸沸扬扬,各路消息不绝于耳,光听都了解了个七八成。 当时相府多了个三小姐的消息,还无人知晓,大夫人又有意隐瞒她的存在,这种重要的场合,自然不会让其出去露 面。 但此时,燕望欢归来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大夫人想藏都藏不住。 燕望欢眼中精光一闪。 说起来,她上辈子,还和六公主有过一段渊源。 “六公主生辰,相府也应受到邀请,还得提起做好准备才行。”老夫人沉思一会儿,道:“去让人准备礼物,要稀罕且金贵的,莫要堕了我相府的脸面,” “老夫人请放心,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定让公主满意。”大夫人含笑应下,燕景安沉思一番,道:“娘,公主万金之躯,寻常的物件定是瞧不上眼,这次的礼物,定要无比特殊才行。” “这样…。”大夫人皱了皱眉,犹豫道:“我晚些差些人过去,打听一番,你就好好休息,不要跟着费心了。” “那就麻烦娘了。” 话音刚落,燕丞相大步进门,燕景安一见,连忙跪倒在地,恭敬道: “孩儿见过父亲!” 父子两人已有许久未见,燕丞相将其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身形挺拔,双眼炯炯有神,不失为一个昂藏男儿,满意道: “回来就好,起来吧。” “是!” 燕景安起了身,脸上兴奋之色不减,燕唤喜见状,捂着红唇,笑道: “哥哥这一回来,府里的气氛都好了不少,不然都许久没看到祖母和爹爹这么高兴了。” “我看哥哥这相貌气度,估计京城没几个公子哥能比的上呢。”燕问然也凑上去,嬉笑着道:“哥哥什么时候有空闲,给我讲一讲外面的趣事如何?” 燕叶玉摇摇头,嗔怪道: “你这丫头,兄长旅途劳顿,哪还能再废这个心由你撒娇。” “不累,给妹妹讲个故事,能累到哪去。” 这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凑在一起,连燕紫昭都忍不住走过去,听着燕景安和旁人交谈,偶尔说出点趣事来,她更是眼睛泛光 ,听得更加认真。 燕景安目光偶尔扫过燕望欢,见她一直没有上前应和的意思,只是坐在原位,微垂着头,像是和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这个三妹妹,未免太古怪了点。 燕景安忍不住微微皱眉,正想开口,有婢女快步前来传信,晚饭已经备好。 他没了空闲继续留意燕望欢,想要去搀老夫人,谁知道她起了身,却是第一个唤了燕望欢的名字。 燕望欢快步上前,和他们擦肩而过,扶起老夫人手臂,轻声道:“今日时辰尚早,祖母等下可以多用些膳食,晚点我再去煮健脾胃的汤水,给您送过来,晚上便能休息好了。” 老夫人微微颔首,在她的搀扶下,先行迈过门槛。 燕景安颇为惊讶,老夫人向来最是刻板公正,在他的印象里,对待小辈,她素来是严厉有余,亲近不足,哪有这般特殊的时候。 这燕望欢,是有什么本事? 他看向燕唤喜,眼露疑惑,后者微微摇头,示意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有了燕望欢每日变着花样送来调理脾胃的汤水,老夫人的食量增加不少,燕丞相许久未跟着一起用膳,此时一见,惊讶不已,顺着夸了燕望欢两句。 这两声一出,大夫人的脸色登时难看不少。 她实在是不明白,燕望欢是打哪学的这些歪门邪道。 那些奇怪的汤汤水水,她也让厨子学着做了,燕唤喜端上了门,结果连张妈那关都没过去。 好不容易进了门,老夫人只抿了一口,便让下人送客,连个好脸色都没给。 该做的事儿,她和燕唤喜做了不少,效果却是千差万别,燕望欢得了老夫人的宠爱,她们倒碰了一鼻子灰。 这一回,连燕丞相似乎都开始对燕望欢青眼相加。 大夫人哪里忍的下去。 似乎看出了她脸色不对,等到用过了 饭,燕景安和大夫人前往书房,他又想起燕望欢,忍不住道: “娘,那燕望欢是何来路?年纪不大,倒是傲慢的紧啊。” “她?”大夫人皱了皱眉,道:“你莫要理会她,我最近忙,没匀出空闲来,等过几日忙完了你的时间,我有是办法给她赶出去。” “她惹娘生气了?” “岂止是生气,她的本事可大得很呐,才几天的功夫,就给老夫人哄的服服帖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魔外道。” “一个小丫头而已。”燕景安笑笑,“娘要是觉得费心,我大可帮忙收拾了,省的你烦忧。” “你莫要跟着掺和。”大夫人摇摇头,皱眉道:“她可邪性着呢,沾上了,就没什么好事。你现在刚回回京,现在最重要的是在朝廷谋个一官半职,若是娶一个可以助力于你的女子,便是最好不过。” “区区一个女子罢了。”他显然对燕望欢极为不屑,但也顺从的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眼里寒光闪动,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娘,这事你莫要费心,我自然有数。” “那六公主,已是及笄的岁数,你可曾听九皇子说起过她?” 燕景安不知她为何忽然说起公主来,想了想,道:“有过一次,说六公主骄纵任性,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除了皇上之外,好像没谁的话是听的进去的,娘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担心你。” “我?” “过了及笄宴,便是选夫婿的年纪了,万一公主看上了你…”大夫人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驸马虽好,可你是相府独子,这一身的才华抱负,要是付之东流,岂不可惜。” 燕景安一愣,安慰道:“娘放心,我会尽可能避着公主些的。” “如此便好。” 要是知道这母子两个,正在认真的商讨该如何躲开不被公主瞧上, 燕望欢估计要笑的半宿睡不着。 可惜此时她正在厨房,坐着个小马扎,手里捏着蒲扇,想着生日宴的事。 时间不多了。 她清楚六公主的性子,皇家的金枝玉叶,眼高过顶,这世上常见的金银珠宝在她看来比田地里的泥巴还普通。 想别出心裁,相当不易。 况且公主还到了及笄的年纪,生辰宴过去,选驸马之事,便不能耽搁。 丞相膝下只有一子燕景安,他自然不会成为驸马的人选,但多年在外,他急需个出众露脸的机会,这次生辰宴,便是个顶好的机会。 燕丞相定不会错过。 燕望欢缓缓煽动蒲扇,火光映在她的面颊,多了三分燃烧的艳色,连带一双漆黑如墨的眼中,也比平日活泼了些许。 槐兰看的有些出神,忍不住道: “小姐,您真好看。” “嗯?”燕望欢看她一眼,笑道:“再好看,还能比的上我那妹妹?” “那不一眼。”槐兰急红了脸,认真道:“我就是觉得小姐好看,比其他的所有小姐都好看!” “你啊。” 燕望欢摇摇头,盛了煮好的柴芍六君汤,这里面加了柴胡陈皮和几味中药,好在用量极小,气息清冽不刺鼻,倒也适合晚间服用。 她先给老夫人送了汤,转身去了九姨太的院子。 翠娘已经歇下,见她上门,显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好言好语的接她进了门,奉上热茶,才问: “不知三小姐晚间前来,所为何事?” 她之前并未和燕望欢有多少交集,又知晓她和大夫人不和,这时密会,心里发突,担心给旁人看到,传到大夫人耳朵里,跟着遭了罪。 燕望欢不疾不徐的抿了口茶,道:“我不是来看你的。” 翠娘更加疑惑,“那三小姐是…。” 燕望欢一笑,目光缓缓下移,停下了她平坦的肚腹之间。 第54章 再见楚霁 翠娘一愣,脸色登时白了不少,双手下意识的遮住小腹,干巴巴的笑笑,道: “三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九姨娘莫要紧张,我只是来说说闲话而已。”燕望欢叹息一声,“你也知道,我回府的时间不长,又打小长在外面,一时进来这里,还真是有些适应不来,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很是难熬。听说九姨娘进门的时间也不久,便厚着脸皮过来叨扰一番。” 翠娘疑惑的看她一眼,摸不清这又是真是假,只能道:“我这自然随时欢迎三小姐,只是今个天色不早,我怕耽搁了三小姐休息。” “我歇的晚,倒没关系,就是不知九姨娘是不是有些累了?今日晚膳时看您用的少,脸色也不大好,需不需要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我没事,那时有些不大舒服,这会儿已经好了。”翠娘提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手悄悄的离开小腹,笑道:“三小姐细心,连我都顾及到了,翠娘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好生报答才行。” “九姨娘言重了,我们都是一家人,谈什么报答之类的话,就生分了。我听说父亲甚是宠爱于你,还常说盼望您能快些给他生个一儿半女,为我燕家开枝散叶。” 翠娘一愣,“这…。” “只是说说而已,九姨娘千万莫要多心,”燕望欢将茶盏放到一边,似是不经意的道:“对了,我之前流落在外,各色奇人见过不少,还跟人学了个看表象便能分辨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的本事,怪有趣的。若是九姨娘有了喜,不妨来让我看上一眼,相府只有哥哥一个男丁,到底是寥落了些。” 翠娘刚端起茶杯,听闻这话,手不由一抖,茶汤洒出大半,她瞪大眼睛,看着燕望欢的眼中满是惊恐。 她知道了。 她是 怎么知道的? 察觉到了身怀有孕,为了不走漏风声,翠娘可是连大夫都没找,想小心的度过前三月,等到瞒不住了,再告诉给燕丞相。 她已经足够的小心谨慎,却没想到竟然给燕望欢看了出来。 到了这份上,翠娘也不再藏着,冷下脸,沉声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燕望欢微微一笑,“刚刚。” “你…。”翠娘一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难看,“三小姐是什么目的,大可以直接说出来。” “我只是好心而已,不过九姨娘难道不好奇,你排行第九,为何上面只有二姨娘和六姨娘在?而足足九个姨太太,至今为止,却只有燕景安一个嫡长子,这事儿,难道就不值得多想吗?” 翠娘皱紧眉,“你想让我帮你对付大夫人?不可能,我哪里有本事和她作对。” “九姨娘,你并不是帮我。”燕望欢起了身,缓步走到她身前,弯下腰,手心覆到翠娘平坦的小腹,柔声道:“你帮的,是你自己,和你还没出生的孩子。” 翠娘只觉一阵冷意从燕望欢的手钻进肚子,然后一点点的爬上全身,惊的她浑身打颤,牙关咬紧,语带惊恐的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九姨娘,男人的宠爱能够依靠多久,你的心里应该比我清楚。但孩子不一样,那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血肉,只要他能活下来,便能保你一生的富贵。” 燕望欢后退一步,冷淡道:“九姨娘,我言尽于此,望你好好想清楚。” “我…” 翠娘心神大乱,一双手紧紧的护住小腹,眼里哪还有半分冷静。 她的脑袋里不停过着燕望欢说的话,每一个字翻来覆去的显现消失,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睛,像是一道刺,牢牢的扎进她的心底。 等她抬起头想要开口,燕望欢 已经不见踪影。 天色已晚。 燕望欢出了翠娘房的门,槐兰听到动静,不知从那捡了个灯笼追上来,小心的照着路,余光瞄着燕望欢的脸色,小声道: “主子,您脸色不大好,晚上也没吃多少,要不要奴婢去厨房熬些粥,您好歹喝两口再睡。” “我没事。” 燕望欢摇摇头,心想着翠娘可能会犹豫上一段,但最晚挨到显怀,她也就该下了决心,这肚子里的孩子不仅是她的富贵符,同样也是一支催命箭。 可能她还有着生个姑娘,大夫人好心放下一马的念头,可燕望欢知晓,她肚子里面怀着的,是个男孩无疑。 不仅如此,她还死在了生产的当天。 燕望欢亲眼看到了全部的过程,被捂住了口鼻的男婴,以及被按住手脚,连话都说不出来,一直掉着眼泪的翠娘。 大夫人站在一旁,神色平淡的像只是杀了两个供人食用的牲畜。 同样的事情,不知道已经发生了多少次。 燕望欢想到这里,低低的叹了口气,她当时被大夫人罚跪,两夜未睡,又给赶去清扫落叶,想找个地方偷眯一会儿,却没想到从窗户里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稚子何辜。 这座相府里,到底埋藏了多少无名的尸骨。 燕望欢摇摇头,眼有悲悯之情一闪而过,她曾经也是死去中的一个,如今却有了第二次机会,听着那些人的哀鸣声,将该死的人赶下地狱。 她阖上眼,将一切情绪牢牢困在心底。 翌日。 学堂内。 燕问然提笔作画,每落下一笔,都要用眼角偷偷瞥向全昔韫,盼着他能过来瞧上一眼。 只是燕紫昭画功逐日精湛,她有心此道,全昔韫更是耐心指点,一来二去,这画功课,她一个人风头无两,和燕唤喜都能比出五五之数。 燕唤喜憋 着一口气,暗暗较劲,难得认真了不少。燕问然心中憋闷,又不好发作,手里动作夸张的老大,声响不断,听的燕叶玉直皱眉头。 一片的兵荒马乱里,唯有燕望欢和她的鬼画符最是清净。 燕问然一肚子火,又不好在全昔韫面前发出来,视线来回晃动,一看他在燕紫昭身边,脸色就更沉几分,实在是忍不住了,干脆走去门边,推开门,打算透透气。 她翻着白眼,随意一瞟,余光瞧见不远处的几道影子,先是一愣,惊道: “哎?” 燕叶玉本就心烦,看她一脸惊奇,皱眉道:“怎么了?” “你看那个,是不是哥哥?他身边的两个男人都是谁啊?长得好像怪好看的。” “我看看。” 被她这么一说,连燕叶玉都生出了几分好奇,看了全昔韫一眼,放下手里的毛笔,跟着凑到了门边,看的也是一愣,喃喃道: “这么好看的人,不会是九皇子吧?” “皇子?”燕问然瞪大了眼睛,看的更加聚精会神,“一共三个人呢,一个是皇子,那另外那个呢?其实我看也没有多好看,比不上…” 后面的话,给她咽下了肚子,泛着春意的双眸转回到全昔韫的身上,满是柔情蜜意。 只是后者丝毫未曾注意到。 她们两个动静不小,闹的燕唤喜和燕紫昭也有些好奇,全昔韫见状,干脆给她们下了课,省的人坐在这,心飘出老远。 燕紫昭拧着步子跑到门口,燕唤喜倒是矜持些,但也比平日加快了速度。 “是表哥和他的朋友们吗?” “你说哪个是皇子?” “哎呀,他们好像看到我们了。” “这是要过来?” 门口乱糟糟的挤做一团,叽叽喳喳的声响不绝于耳,燕望欢不紧不慢的收拾好东西,和全昔韫招呼一声,卷着画 纸走到门前,抬头一看,却是愣在了原地。 她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时候再见楚霁。 但当那个人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又似乎一切都那么的顺理成章。 燕望欢要比想象当中平静的多,她低下头,看着颤抖不止的双手,有血色一点点占据视野,逐渐晕开一片赤色的荒原。 她想要一把刀。 也庆幸没有刀。 不然,她会控制不住冲上去,刺进楚霁的胸膛。 她的命,她肚子里孩子的命,那么多年受过的所有苦难,都是拜这个男人所赐。 幸而老天有眼,让他再一次出现在了燕望欢的面前。 “望欢,望欢?” 少女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燕望欢深吸口气,回过神来,看向一脸担忧的燕紫昭,她强扯出个笑脸,咬牙问: “怎么了?” 许是她此时的表情真的有几分狰狞,吓坏了燕紫昭,她向后瑟缩了下,小声道: “没什么事,我就看你脸色不好…” 燕望欢揉了揉脸,强作镇定的摇头,“没事,刚才出神了。” 燕紫昭心思单纯,也并未多想,扯着她的袖子指向门外,紧张道:“望欢,你看,他们过来了。” 三道人影越来越近。 已经可以足够清晰的看到面目。 燕景安位在左侧,一身竹青便服,三人中他身量最矮,又一直弓腰低首,簇着身侧贵人,那副低声下气的模样,更显气度平常。 走在最中央的男子足比燕景安高出半头还多,一袭苍袍,腰间坠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长发用玉冠束起,处处显出金贵不凡来。 他皮囊长的不错,脸型清瘦,嘴唇飞薄,眼尾微微下垂,莫名给人有些许阴郁之感。 这人燕望欢不仅认得,还相当之熟悉。 靖楚的九皇子楚濂,楚霁的弟弟,也是一直被燕景安奉承恭迎的对象。 第55章 暗生苟且 他上辈子和燕望欢极其不对付,和楚霁也是表面上称兄道弟,实际上都相当看不惯彼此,只是楚霁为人圆滑,唯一的弟弟刚回京城,当然要好生陪伴才能彰显兄弟之情。 真是…恶心透了。 燕望欢心中嗤笑,这才把目光看到最后一人身上。 若她与楚霁只是初次相识,定要惊于这份俊美之貌,他确实生了一张世间少有的脸。面如冠玉,剑眉入鬓,一双眼如极亮的星辰,其中藏匿着点点锐茫,薄唇微抿,眉宇间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温润。 他身着一身玄色蟒袍,腰间扎着条金丝玉裂纹腰带,长发以一顶镶碧鎏金冠固定,一派的风流之貌。如同前世般,让人既觉得高不可攀,又自比低至尘埃。 就是这张脸,骗了燕望欢一整颗心全都莽莽的栽了进去。 走的近了,燕景安扫了她们一圈,见她们打扮还算端庄得体,满意的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见过八皇子、九皇子两位殿下。” 燕唤喜最先鞠身行礼,美目打楚霁身上流转而过,柔声道:“小女子燕唤喜,见过八皇子,九皇子。” 燕问然和燕叶玉也连忙弯腰垂眸,用余光偷偷的打量楚霁楚濂,燕紫昭早红透了脸,难得见一次外人,又都是极为出众的皇子,支支吾吾的半天都说不上来一个字。 燕望欢站在最后,敷衍的欠了欠身。 楚濂的目光在她们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燕唤喜的身上,赞道:“好个冰骨玉肌的小美人,景安,想不到你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都没听你说起过。” 燕景安眼睛一亮,双手抱拳,回话的同时还不忘了给燕唤喜使眼色,“九皇子说笑了,舍妹蒲柳之姿,能入您的眼,是她天大的福分。” 同时,燕唤喜也适时的摆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样,眼光在楚濂的身 上转了一圈,又落回了楚霁的身上。 比起相貌阴鸷的九皇子,显然这个俊美不凡的八皇子,让她更有好感。 楚霁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道:“过往听闻相府小姐俱是天人之姿,我还不以为意,今日一见,倒是让我开了眼界。” 他素来八面玲珑,一张笑面,给所有小姐都奉承了进去,只是眼神一直看着燕唤喜,无端来的偏爱和欣赏。这份隐秘的夸赞,只有彼此才知道的小暗示,让她粉颊含春,心里生出不少的喜悦来。 燕望欢将一切收在眼底,唇角划过一道讥讽。 原来,是从这时就已经开始了。 楚霁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丞相府的嫡女,只是他虽是皇子,但母亲地位低微,上有太子和几位出众的兄长,下面还有个备受宠爱的九弟,娶到燕唤喜,对他来说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然,最后嫁过去的,也就不会是燕望欢了。 这一辈子,她当然不会让过去的悲剧重演,他既然想娶相府嫡女,那她一定会好生帮一帮忙。 看他们郎情妾意,最后能否过的琴瑟和鸣。 她一直未出声,对周遭一切冷眼旁观,楚霁本是无意看她一眼,却碰见那眼神冷的和冰一样,凝成了一道利刃,好不避讳的的刺了上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睛,像是望进了黑不见底的深渊,飘荡在两人之间的,既没有崇敬和羞涩,反而是一种近乎滔天遮海的…。愤怒。 没错,就是愤怒。 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还是敏锐的感受到了来自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的敌意。 楚霁皱起眉。 他确实从来见过燕望欢。 而再去看时,她已经低下头,好像之前的所有外露的情绪,都是他的错觉。 “八哥?”楚濂扬起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了燕望欢,笑道:“这 又是谁来着?也是个小美人啊。” “这是…。”燕景安瞥了燕望欢一眼,不想让她抢了其他姐妹的风头,但九皇子开口,他只能道:“这是我三妹妹,过去都长在外面,最近才回到府上的。” “想不到在丞相府里,也有流落民间的戏码,有点意思,之前还以为丞相是个老古板,没想到也有这等风流韵事啊。” 楚濂调笑两句,话说的毫不客气,燕景安听的头皮发麻,却只能喏喏的陪着笑,不敢多言反驳。 他虽是和九皇子打小一起长大,又共同外出游学,传言说是情同手足,但实际上这么多年相处,燕景安也没摸清楚楚濂的性子。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听不得一句逆耳之话。 伴君如伴虎,即是一只小老虎,也是能吃人的。 燕景安多年来过的战战兢兢,这会儿也是不敢反驳,还是楚霁看他一眼,笑着圆场道: “燕丞相清廉正直,又为我靖楚鞠躬尽瘁,如此小事,只当趣闻一件,算不得数。燕小姐能够顺利回府,才是最好。” 燕景安感激的瞥去一眼。 “八哥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个老好人。”楚濂嗤笑一声,倒也没在继续这个话题,他对相府的几个小姐显然更感兴趣,目光一扫,最后定格在了燕唤喜脸上。 相府几个小姐里,数燕唤喜容貌最佳,此时尚且年幼,便已经显露出不凡的模样,被楚濂这直生生的一看,她面露慌色,面颊泛起一阵淡红,更显人面桃花,美不胜收。 楚濂更感兴趣,好奇道:“你这妹妹,今年多大了?” “应该是…。” “没让你说。”楚濂打断他的话,扬起下巴示意燕唤喜,“你叫燕唤喜?你来讲。” 燕唤喜哪里见过这种人,一时又是紧张又是惶恐,既觉唐突,又担心惹恼了皇子,她 张了张嘴,低声道:“回九皇子的话,唤喜今年刚满十一。” 她说完一句话,已经不敢去看楚濂,紧张的满手心的冷汗,犹豫了下,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楚霁。 被美人水光盈盈的一双眼睛一望,饶是多冷硬的心肠,不免也要柔几分,楚霁心尖一软,在楚濂还要开口时,抢先道: “不过个小姑娘罢了。九弟,我们六妹妹的生辰礼物,你准备了如何了?这么多年未见,她可是一直嚷嚷着要你送点新鲜的玩意给她,不然可不罢休。” “我哪敢得罪那小魔头,早准备好了。”一提起六公主,楚濂真给转移了话头,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公主殿下可是发了话,所有被邀请去的,都得准备一份礼物,还要进行什么评比,要越新奇越特殊越好。不然的话,惹得她不高兴,谁都安生不得。” “锦玉还小,任性些也是正常。” “她那岂止是任性,简直是要无法无天了。” 皇子之间的私话,旁人哪里敢参与进去,只是都悄悄的给他们所说记在心里,燕唤喜美眸忽闪,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楚霁的身上,越看越是觉得这八皇子俊美非凡又温文有礼,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燕景安听得惊讶,心里已经定好的谋划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一惊,彻底乱了套,等到二位皇子声音落下,他恭敬问:“八皇子,九皇子,不知这六公主有何喜好?我之前虽准备好了一番心意,但既是人手一份,还是想要多了解些才好。” 楚濂似笑非笑瞧他一眼,道:“你这是想拔个头筹了?” 燕景安一惊,“这哪里敢当。” “无事,你若是有心想露个脸也好,只是想拔得头筹可并不容易,多的是人想尽了法子,别出心裁为了讨我那公主妹妹一笑,至于能不能出彩,就看你 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丞相见多识广,不如和他作一番商议。”见楚濂并未有帮忙之意,反倒更多像是在看热闹,楚霁想了想,接过话茬,“莫要太钻牛角尖,尽了心意便好,锦玉不会怪罪。” 楚濂一口一个六公主,到了楚霁这便成了亲昵些的锦玉,帝王家人丁兴旺,关系有亲有疏,三言两语的功夫,他便展露实力,又轻而易举的收获了相府众人的好感。 既表了亲热,又和善待人,瞧着燕景安和燕唤喜看楚霁的眼神,燕望欢便知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能连燕景安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个相府嫡长子,在几位皇子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楚濂是个蠢的,心里的小主意不少,但大是大非一向弄不清楚,多年的情谊,还比不上楚霁的这三言两语,来的让人心生好感。 当然,前世的燕望欢也没资格说人家就是了。 毕竟曾经陷的最深的人,就是她。 她一直低着头,趁着几人交谈的功夫,悄然后退,将身体藏在了门后。 全昔韫素来讨厌这种应酬的场合,早已悄然离去,她一个人面对学堂,眼底尽是漠然。 与其看着楚霁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倒不如好好想想要给六公主准备个什么礼物才好,她本以为这会是个好机会,却没想到比想象当中还要来的幸运。 她已经想好要送给六公主什么了。 那可是上辈子,能搞定这刁蛮公主,少有的办法。 燕望欢唇角闪过一丝笑意,她微微侧过头,从门隙处看向门口,她最是了解楚霁不过了,这次公主生辰,他定不会出风头来拔头筹,但凭借对六公主的了解,借机会想办法来卖个大人情出去,才是目的。就是不知道,他合作的对象会是谁。 可惜的是,不论是谁,都注定都无法得偿所愿了。 第56章 再见公子 没过几日,宫里送来了帖子,邀请丞相府诸位女眷于七日后至琅琊别苑参加公主诞辰。 六公主极受宠爱,还未及笄,皇上已是赏赐了宫外房产,只给她作游玩之用,六公主喜欢的紧,干脆于此举办生辰宴,即使有些臣子觉着不合规矩,也固执己见,不打算再做更改。 她当真是任性妄为,皇子们束缚甚多,需谨言慎行,而她可以肆无忌惮的享受身份的优待,没了那些规矩管在身上,只顾开心便好。 反正,这份枉顾规矩的偏爱,给予者是当今最为尊贵的主人。 像是明白且刻意的昭告天下,六公主锦玉,金枝玉叶,是当今皇上最为宠爱的公主,旁人艳羡不得。 看到帖子后,燕望欢也没闲着,提前去了一趟琅琊别苑,趁着还没开始布置,戒备宽松,花掉了剩下全部的银子打通关节,从门房到厨子,最后才见到了一个男人。 离开别苑时,她两手空空,袖口别着一把最为寻常的折扇,却面带笑意。 成了。 能打动公主的东西,只有那一个人才能给的出来。 她从琅玡别宛回到相府,正好撞见了忙着准备着礼品的大夫人,人手一礼的消息虽未写在帖子上,但都已经传开,想借着机会露脸的人实在不少,她是猛足了劲,不想让燕景安被抢了风头。 这礼,相府可以送的普通,但燕景安既然出手,便要一举摘了头筹才行。 大夫人忙于此事,没心思找燕望欢的麻烦,恰好她暂时也没有挑事的意思,留着神让槐兰打听着点燕景安那头的动向。 她想知道,楚霁选择的人,会不会是她那不争气的哥哥。 燕景安虽然每天都出门,但楚霁和楚濂却是再也没有来过,他也没提起过有关皇子们的事情,每天匆匆忙忙的,都是 在给六公主准备贺礼。 也不仅是她,府里的夫人小姐都接到了邀请,既然通晓了信,每个人的东西都不能落下,可以不用多贵重,但必须显得上了心。 大夫人猛足了劲要凸显自己的一双儿女,也不再担心燕景安会不会给公主看上,下了决心要让他们拔得头筹,在公主诞辰好生出出风头。 他们有人帮衬,燕叶玉和燕问然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们既没有能背景深厚的母亲帮衬,更没有花银子的门路,只能闷着头自己个想办法。 燕紫昭那头倒是好说,周氏有私库,绝不会让自家女儿被其余的几个小姐压下一头。 但燕叶玉等人虽然心急,却也不算慌张。 反正还有燕望欢在。 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给燕望欢当成了垫底的那个,大夫人问都没问一句,幸灾乐祸的等着她在诸众面前丢脸。 一个才回府没多久的私生女,拿不出手,也是正常。 就算是掉了颜面,也不会给认为到是相府的身上,只会觉得毕竟是泥堆着里长大的人,不管怎么出丑,都不稀奇。 燕问然还特地过来套话,想知道她要送出个什么穷酸的东西给公主。 还是老夫人时辰将近,想起了燕望欢,送来了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让她当成贺礼,虽然寻常,但好歹没丢了相府的脸面。 燕望欢心生暖意,认真的道了谢。 她虽然已经准备好了贺礼,但老夫人能记得,即使是为了相府的颜面,也足够让她感激的了。 在一片的兵荒马乱之中。 六公主的诞辰终于到了。 一大清早,槐兰匆匆招着燕望欢起了床,换上了前几日新做的衣裳,她和燕叶玉燕问然都是青底白纹,只有燕唤喜一身水红,配上整套的金玉头面,一颦一笑,精致的像是玉石雕出来的女神 像。 燕景安也是一身的精贵,藏蓝的袄子配上束发的紫檀冠,神采飞扬间,也带了几分少年风发的意气。 他骑着枣红俊马,走在最前,身后是女眷乘坐的马车软轿,两边簇拥着护卫,端的是套气派的大排场。 这六公主诞辰办在宫外,不够正式,燕丞相只送了礼物过去,聊表心意,也就不打算亲自到场祝贺,有燕景安和女眷到场,已是足够。 估计不只是他如此,朝中大臣大多都是抱着如此心思,将场面留给家中小辈,又不缺贺礼,既不少恭敬,一把岁数也懒得陪公主闹腾。 燕望欢和老夫人同乘一车,马车驶到琅玡别宛需要一点时间,上了年纪的人容易犯困,老夫人舟车劳顿不到一个时辰便觉着乏了,眯着眼睛打盹。 她取出斗篷给老夫人披在身上,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 已经没多远了。 上一世熟悉的那些脸,可能很快就要再次相见。 燕望欢垂下眼,唇角有笑意一闪而过。 真好。 她已经开始期待了。 车队快要到达琅玡别宛,却缓缓停下脚步,燕景安似乎遇上了什么人,翻身下马,招呼着后面的马车先行让路,给后面的人先行过去。 他语气恭敬,隐隐能听到呼和声,燕望欢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打眼一瞥,瞧见那明黄,就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就是不晓得是哪一位皇子。 不会是楚霁,按照他的性子,决不会如此张扬,应该也不会是三皇子,他的行事作风绝不是这般,连到场的可能性都不大。 剩下的,倒是每个都有可能。 她放下车帘,不再好奇。 丞相府众人到的时辰不算早,远远已能听到有人马声传来。 车队停在琅玡别宛门口,燕望欢搀着老夫人下了马车,抬眸一看,便见 一座朱红牌匾,上写‘琅玡别宛’四个大字。 这宅子不算太大,但周遭环境极好,宅门大开,往里一瞥,便是一片汪绿。 六公主并未要求男女眷分行,他们一出现,大多数来客认不得燕景安,但晓得老夫人,纷纷赶上来恭恭敬敬的打招呼。 大夫人趁机介绍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燕叶玉和燕问然紧紧跟着,眼珠滴溜转,偷看着周围的出现的世家公子。 只是有了楚霁和全昔韫珠玉在前,这里的少年郎,多少缺了丝韵味。 周氏也有相熟的女眷,扯着燕紫昭打招呼,也想着该是时候给女儿挑一挑合适的公子哥。 还未到入席的时辰。 见众人一时都忙,大夫人又刻意跳过了介绍她的环节,恨不得当她不存在才好,燕望欢也不在意,环视一圈,干脆走开躲个清静,该她出现的时间还未到,有些事,总是急不得。 她轻车熟路的走向后园,听着人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剩眼前一片残旧的假山绿水。 这里应当是不接待客人的,连带着也没彻底的收拾出来,不够干净,还带着淡淡的水腥气,景色算不得好,她也不嫌,靠着房后的栏杆出神。 老夫人给的夜明珠,被她捏在掌心当核桃来回丢着,眼神盯着远处,里面却空荡荡的,映不出半点的景色来。 她的脑袋里飞快过着各种可能。 唯独没有能看到的一切。 “姐…姐姐?” 似有坠玉般的清冽的声响传入耳中,带着三分不确定的疑惑,随后便是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等燕望欢察觉到有人赶来,她猛地回过头,手一抖,只听“咚”的一声闷响,给她把玩的夜明珠掉到水里,道道涟漪过后,再无踪影。 燕望欢心疼的吸了口气。 只是这也再找不回来,她只能皱起眉, 不满的看向来人。 这是个顶好看的小公子。 应是和她年纪相仿,生的粉雕玉琢的,五官还没彻底长开,但已经隐隐面目顶好的轮廓。只是他的一双眼睛,虽是好看,却似是少了些什么。 燕望欢看的一愣,这少年她是见过的。 还是在那肮脏恶臭贫民窟里。 “是你?” 小公子笑弯了眼睛,看上去很高兴她能够认出自己,他连连点了两下头,伸手过来要去牵燕望欢的手。 燕望欢本想躲开,但一想到上次相见时他痴痴傻傻的模样,犹豫了下,没反应归来,就已经被紧紧的抓住了手。他的手心很热,对于她本身偏凉的肌肤来说不亚于是阵突如其来的滚烫,她吸了口气,左右看了一圈,见周围无人,还是没有挣脱,只是道: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 她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少年的记忆,但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能证明其身份不同寻常。 再加上着一身的打扮…。 燕望欢垂眸扫了一圈,衣着虽是贵气,仔细一瞧却不够精致,发鬓也有些凌乱,显然是伺候的人并不够上心。 他到底是谁? 这种超出控制的感觉并不算好,小公子歪了歪头,不知是否明白了她的意思,薄唇微张,似乎是要说些什么。 燕望欢近乎是屏住了呼吸。 “九弟,你走了这些年,名山大川山河湖海,你也品的差不多了,还打算离开吗?” “这还是要看父皇的意思。” 远处的拐角隐隐传来交谈的声响,燕望欢一愣,下意识的偏头去看,等她再次回过头来,那小公子却是已经不见了影子。 怎么又不见了? 来的突然,走的也是神出鬼没。 还没等她找到人,另外一头已经显出飘飘衣袂,三道人影行过拐角,撞上她的视线。 第57章 公主诞辰 来人中的两位都是熟人,楚霁和楚濂看到燕望欢,都是一愣,楚濂挑起眉,上下扫了她一圈,扯了扯嘴角,调笑道: “呵,这是哪里来的小家雀儿,跑到后院里来了?” “望欢见过八皇子,九皇子。”燕望欢垂下眼,浑然没给他的揶揄放在眼里,目光悄悄的落在最后一人的身上。 他一袭白衣,身形修长,腰间系着青裂纹锦缎腰带,配着块上好的白玉,更衬洒脱俊美。 这人的皮肤要比寻常男子更白些,却并不羸弱,面颊浮着淡淡的血色,莹润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有枚血红的小痣嵌在眼下半寸,平添几分艳色。他的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一脸的柔和之色,目光看着燕望欢,即带好奇,又不会让人觉得唐突。 皇家子弟容貌出众者甚多,楚霁已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好看,这男子站在一侧,一身风骨丝毫没有被他给压下去,反而是分庭抗礼,各有千秋。 他薄唇翕动,柔声道:“这是谁家的小姐?迷路了吗?” “丞相家刚捡回来的女儿,不懂规矩,乱跑到这来了。”楚濂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怎么?这就怕了?把头抬起来,给我七哥好生瞧瞧。” 燕望欢羽睫颤动,缓缓的抬起眼,撞上了那双如湖水般深邃的双眸。 “相府燕望欢,见过七皇子。” 靖楚七皇子楚玉,性情平和,温良恭俭,自幼时便显出远超常人的聪颖早慧,生母淑妃娘娘背景深厚,又甚皇帝宠爱,不管在民间还是朝堂,都甚有威望。 他并非太子一派,曾是楚霁最大的对手之一,燕望欢看着他的脸,恍然间似乎瞧见了无数血腥奔涌而来的一幕。 他们曾是死敌。 亦或者说,她和每一位对楚霁有 威胁的皇子,都不死不休过。 可重来一次,谁是敌,谁是友,现在还不急见得。 她打量楚玉的同时,楚玉也在看着她。 美人他见过不少,天真温婉者有之,大方得体者更是不少,眼前这来自丞相府的小姑娘,论容貌在她看来,虽是不错,但远远称不上倾国倾城。 唯有这双眼睛。 如在一张白纸上打翻了墨坛,黑白泾河分明,瞳仁闪着微光,从中看不到丝毫的胆怯和慌张,她大方的和他四目相对,眼里的情绪既复杂又深刻,一时之间,竟是连楚玉都认不得清楚。 他有短暂的恍惚,但很快回过神来,柔声道: “燕小姐若是迷路了,从这里向前直走,再向右拐,就能见到这里的下人。” “谢过七皇子。” 燕望欢也没打算多留,临走前,她张望一圈,却是再也没有见到那小公子的影子。 他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从来都没出现过。 楚霁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也没等到燕望欢回头,除了最开始的招呼声外,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来,像是眼里完全容不得他一样。 还从未有任何一个女子,对着他时,会有这般冷淡的反应。 他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丞相府三小姐不成? 哪需要旁人指路,燕望欢回了前厅,等到老夫人身周环着的人散了些,才重新走过去,搀起她的手臂。 时辰差不多了。 有下人过来邀请各位宾客入席,后堂被打通,临时加了两排矮桌,最上方摆了一张玉案,婢女端着冷盘上桌,一时之间,满室的脂粉甜香。 老夫人身有加封,席位在前,燕望欢先行送她过去,之后退开一些,和相府的小姐们坐到中段偏下的位置。 燕紫昭见了她,连忙凑上来,压低了声 音道: “望欢,你去哪了?” 她素来不喜这种场合,对那些打量只觉得浑身不适,竟成了唯一注意到她不见踪影的人。 燕望欢看她一眼,道:“去找东西了。” 燕紫昭还想在问,前方已有喧闹的声响传来,周遭女子伸长了脖子,红着面颊,双眼泛光的看着不远处的人影。 是几位皇子到了场。 今日来的只有楚霁楚濂和楚玉,太子自持身份,估摸着只差人送了礼物来,至于其他皇子,她接触的不多,即是推断,也是妄想,也懒得再猜了。 她的视线转动,比起几个皇子来,更想知道那小少爷是否到场。 可惜目光所及,并没有那道熟悉的影子。 倒是楚濂,也不知道是发了哪门子疯,看向了这头,面带着古怪的微笑,微微颔首,算是打了声招呼。 燕望欢清楚的听到周围倒吸冷气的声响。 不少人的目光随着楚霁的一个动作追了过来,怀着各种揣测的或善或惊疑的眼神扫过身上,她适时的低下头,将视线的终点留给了燕唤喜。 她面色变幻,一阵红一阵白的难看,显然也把楚濂招呼的对象当成了自己。 有了个最挡风头的,燕望欢也就不在担心,端着一杯茶,在氤氲升腾的雾气中,静静的等着六公主的到来。 这场生辰宴的主角并没有让宾客们等待太久。 随着袅袅香烟,有各异花瓣随风拂来,一阵银铃般笑声传入耳中,众人齐齐转头,只见一阵香风花海间,有一贵人在数位锦衣婢女的簇拥下缓步踏来。 她一袭明黄宫装,外披双鹤缂丝香绢短袄,下身着着迭绣凸花锦纹裙,行步之间,微微摆动,恍能瞥见纯白锁子针如意金丝缎裙,黑发高高挽成飞仙鬓,佩着金冠,周遭点缀着 灿金白玉对夹流苏。 在这副庄重高贵的装扮下,她的容貌如何,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 沐着众人惊艳的目光,六公主缓缓坐在主座,青葱般的手指微微一抬,道: “各位远道来此,为锦玉祝贺生辰,本公主甚是高兴,还请大家不要拘泥君臣之礼,定要宾至如归才好。” 大多数人这才回过神来,齐齐起身行礼。 六公主微微颔首,美眸流转,在众人身上寻了一圈,最后落到了楚霁等皇子的身上,她稳坐不动,眼眸半垂,有狡黠的神情一闪而过,轻声道: “锦玉见过三位哥哥,九哥走了这么久,可欠了锦玉不少生辰祝贺,可莫要忘了妹妹。” 楚濂无奈一笑,道:“放心,都给你补上。” “那锦玉可就记下了。” 六公主高高在上,一身的贵气,恍若九天神女,不可直视。燕紫昭看的出神,半天都缓不过来,好一会儿才喃喃道: “公主殿下可真好看,这就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吗?她就像画里面仙女一样,不知道谁能有这份荣幸,能娶到六公主为妻子。” 燕望欢丢了颗核桃仁进嘴,笑笑没应声。 宴席在场上最为尊贵的几位皇子公子交谈完后,才算正式开始,只是谁都没有真正把心思放在上面,都是竖着耳朵,等待着公主殿下开口。 重头戏,很快就要开始。 六公主居高临下,端着杯清茶,慢慢啜了一口,缓声道: “听说有爱卿们准备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打算献给本公主当贺礼,不知道愿不愿意展示出来,给大家共同一看?若是当真得了本公主喜欢,本公主重重有赏。” 这话若是给旁的皇子公主讲出来,怕不是要传落个矜贵任性的传言出去,只是换到了六公主的身上 ,仗着那份世间最为尊贵的宠爱,即使是在无礼胡闹,也没有人能说出一句的不是来。 下座众人沉默一会儿,谁也不想先当这个出头鸟,气氛陷入了沉寂的僵硬中,楚霁望了一圈,起身道: “不如,由我先来?” “哦?”六公主眼睛一亮,兴奋道:“八哥愿意,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楚霁一笑,在数道视线的注视下走至正中,双掌轻击三下,很快,有小厮抬了一口软轿走了进来。 这一举动,显然吊足了胃口。 六公主翘首以盼,好奇的紧,忍不住问: “这是何物?还要乘轿子?” 楚霁不回话,走到轿前,道:“不如妹妹亲自来看上一眼?” 六公主毫不犹豫,当即便匆匆走下,有婢女来扶,也被她给忽视掉,径自到了楚霁身边,眉目忽闪,道: “直接掀开吗?” 楚霁颔首,道:“莫要担心,若你喜欢,便是最好不过了。” “八哥送的东西,定是有趣的紧的。” 六公主欣喜的伸出手,抓住轿帘,轻轻掀开一角,向里望去,之间一隅雪白闯入视线,她瞪大眼睛,猛地将轿帘彻底掀开,看着其中之物,拍手道: “好个漂亮的小畜生!谢谢八哥!” 她弯下腰,伸手从轿里抱出个皮毛雪白的小银狐,那银狐极为乖巧,缩在她的怀里,瞪着一双葡萄样的眼睛,既乖巧又灵性十足。 六公主喜欢的紧,抱在怀里摸着便不撒手了,楚霁见状,道: “喜欢便好,这畜生我特地派人调养过了,虽不会伤人,但还是需得小心些。” “知道了。” 她抱着狐狸重新回了主位,虽仍是好奇接下来的贺礼,但显然心神已被怀中之物吸引了大半,时不时低头逗弄两下,眼里尽是欢喜。 第58章 大况质子 楚霁当真是顶聪明的人。 他的贺礼相比各路仙葩宝玉,谈不上贵重,但却正好摸准了六公主的心思,一只乖巧可爱的白毛狐狸,足够吸引她好段时间的注意力了。 剩下旁人再出礼,最少要削减两成新鲜。 燕望欢抿了口茶,目光转了半圈,落在楚玉的身上,楚濂那个半瓢水是指望不上,她很好奇,这个七皇子,能有什么本事? 她倒是想看看,有谁可以和楚霁分庭抗礼。 有了八皇子开头,其他人再耽搁也不像话,拿出手的贺礼可谓是百花缭乱,不少东西稀奇的连燕望欢都见所未见,可谓都是下了重心思。 燕景安等了一会儿,看六公主越发的百无聊赖,这才耐不住了,和大夫人交换了一个颜色,快步上前,恭敬道: “丞相府燕景安,见过六公主。” 他面生的很,但丞相府名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众人皆知燕丞相膝下只有一嫡长子,随九皇子游学多年,没想到这次也跟着一同回了京。 心思活络者,已经转起了脑筋。 有适龄的姑娘小姐,用扇子手帕捂住脸,偷偷的打量着他。燕景安虽然身量不高,比不得几位皇子来的出众,但面貌也算一表人才,神采飞扬间,自有一番俊朗。 六公主对那些窃窃私语毫不在意,挥手道: “承上来吧。” “是,还请公主移步,下行一观。” 燕景安侧过身,很快,有两名小厮快步走来,一端着盆架,另一人手执装满了清水的铜盆,将其组在一起,放置在了正中央。 这又是什么把戏? 六公主想了想,耐不过好奇,抱着狐狸走到水盆前,询问道: “这是何意?” “公主莫急。” 燕景安微微一笑,伸手入怀,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青白美玉,乍一看冰灵剔透,质地上佳 ,只是放在寻常人家里可能是少见的宝贝,但在此地,便显得落下庸俗。 六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正想开口,他却先一步将美玉放置在水盆中,这才抱拳恭敬道: “亭台楼阁,珠花美玉,公主已经看过不少,但这水里的如梦如幻,还请公主也一定收下才好。”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原本平静无波的水盆竟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水波荡漾,一座如仙境般漂亮的阁楼倒映在了水中,随着涟漪的晃动,竟仿是活过来了一般。 六公主眼睛一亮。 登时凑上去,来来回回认真的看了一圈,赞道: “有趣有趣!这是怎么做到的?” 见她高兴,燕景安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连忙道:“此玉乃天生玄奇,其中奥妙,还请公主慢慢找寻,这晌若是直言,怕扰了公主兴致。” “确实。”六公主被他说颇为高兴,点点头,摸了摸狐狸背上柔软的皮毛,点头道:“我喜欢这个,很不错。” 燕景安大喜,道:“谢过公主殿下。” 他心满意足的回了原位,和大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欣喜,给这宝贝献出去,到底是赌对了。 装作没注意到落在身上的各色视线,燕景安端起茶杯,掩饰住了唇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燕望欢一直在注意着他,试图看到他和楚霁的交集,但等到东西拿出来,她反倒是确定了燕景安和楚霁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 看来,他没有被楚霁选上。 若是真心想帮燕景安拔得头筹,他根本不会送那只狐狸,还先人一步,夺了后来所有人的半寸风头,这样一来,即使有人想送贺礼,都要先掂量一番会不会落了俗套,再多做斟酌。 只是他为什么要怎么做? 楚霁可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他 韬光养晦,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为了的一举定胜负。 她皱了眉,忍不住多想了几分。 又陆续过了几位公子小姐,燕唤喜觉得是了时候,轻移莲步,对着六公主盈盈一拜,娇声道: “丞相府四小姐燕唤喜,见过公主殿下。” “你倒生的漂亮,看的本公主都眼前一亮。”六公主睨着她的脸,兴趣缺缺道:“若你也有贺礼相赠,便承上来吧,” 燕唤喜柔柔的点了下头,轻声道:“小女子深思良久,想着寻常物件公主定是看腻了,于是便斗胆,想要作画一幅,送给公主殿下祝寿。” 六公主扬起眉,摸着狐狸柔滑的皮毛,随口道:“作画?本公主什么名师真迹没看过,不知你的画,特殊在哪?” 燕唤喜笑而不语,后退两步,让下人搬上案台,摆好笔墨纸砚,她提起笔,看了一眼六公主,深吸口气,缓缓落下。 她画的很快,但六公主还是打了哈欠。 这主意八成是燕唤喜自己的,大夫人可想不出这么有情调的贺礼,估计她也是想让自己女儿不仅以貌出众,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点,也要一并让人口口皆知,才应了下来。 燕望欢不用刻意去看,都能想到大夫人此时得意的神情。 这对母女俩,小聪明当真不少,却是鲜少能派上大用场。 在这种情况下主动献艺,若非极其出众,怕不是要落的口舌比赞扬更多。 没看连六公主怀里的狐狸都犯了困。 燕唤喜终于放下笔,满意的看了眼手中画作,她绘的是一副美人图,模样和六公主有八分相似,虽然画技尚显青涩,但已有神韵,更具灵动,放在这些大家小姐里,已属上上流。 有不少公子哥的眼里现出惊艳的神采。 想不到这相府小姐不仅貌若仙子,连画技也是无比 精湛,才貌皆备,他们看的连眼都移不开。 楚霁的眸中也浮现赞扬之色,看着燕唤喜的眼神中,更添几分暖色。 “唤喜画的可真好。” 燕紫昭低低的赞扬一声,捏着衣角,紧张道:“望欢,相较之下,我的贺礼根本送不出去,能不能不给了啊?” 燕望欢啜了口茶,淡淡道:“不给,是好事。” “真的?” “这是自然。” “那我…” 燕紫昭的话才到一半,六公主缓缓开了口,“谢过燕小姐了,收起来吧。” 她甚至没有走下来看上一眼。 目光轻飘飘的扫过去,便略了过去。 燕唤喜和大夫人俱是一愣,她们想过六公主的各种反应,却唯独没料到她会如此冷淡。 难道她不喜欢这份贺礼? 可今日所有,在现场作画献艺的,燕唤喜是独一份,既全了心意,也显出自己,这种两全其美的主意,哪里还能想到第二个。 即使不能被六公主选为头筹,也该足够让她印象深刻才对。 母女俩自以为想出了妙计,燕望欢估算,她们应都没和燕丞相商量,不然这么蠢笨的主意,是绝不会同意她展露出来的。 在公主诞辰另揣心思,还真把旁人都给当成傻子了? 燕唤喜愣了一会儿,不情不愿的挪了挪步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六公主皱了皱眉,却在看清来人后,豁然起身,惊道: “谁让他来的!” 燕望欢回过头,对上一双漆黑的双眸。 是他? 她一愣,手指一抖,茶水掀起道道涟漪,有几滴溅上手背,烫的灼人。 六公主沉着一张脸,目光投向三个皇子,冷声问: “兄长,这难道就是给本公主的贺礼吗?” 楚濂一脸莫名,显然不清楚状况,楚玉唇角噙笑,目光似有似无的扫了楚霁一眼 ,轻声道:“是父皇的吩咐。” “可为什么会让他过来?”六公主上前一步,连白狐滚到地上都未曾在意,她指着那忽然前来的小公子,激动道:“一个大况的质子,又是个傻的,为何要来本公主这触霉头?来人!给我把他…。” “六公主。”楚玉打断她的话,声音虽柔,却透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这是父皇的吩咐。” 他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像是提醒,也仿是警告。 六公主咬了咬牙,双眼死死的盯着小公子,恨声道: “真是许久未见了啊,大况质子——况铮!” 燕望欢一愣,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已经将要人群最中央的小公子。 原来是他。 三年前,大况战败,送皇子况铮为质子。他原是最为聪灵毓秀的少年,小小年纪,才貌之优,冠绝天下。初到靖楚,以一人之,斗文斗智,竟力压所有皇子,更是声名赫赫。 当时朝堂所有人都认为,若是给了他继续成长下去的机会,他会是靖楚最可怕的敌人。 但这事不能摆明,他当时又虽尚且年幼,可步步谨慎,找不出半毫的错处,多少人日日夜夜的盯着他,硬是让他保住了性命。 可惜没过多久,况铮自己疯了。 没有人知道原因,好像一觉醒来,那惊才绝艳的少年,再不见踪影。 百姓谣传,是上天收回了赐下的文曲,才会让他变成这个模样。 燕望欢没认出他,却有缘由。 上一世他们一面未见,当靖楚动乱,内忧都尚未解决,还哪有心思顾及一个疯了的质子。 况铮后来不知去向,可能回了大况,但更有可能是被偷偷处理掉。 她终于知道了这个小少年的身份,却是丝毫都高兴不起来。 竟然是况铮。 为什么他会是况铮? 燕望欢难得乱了心。 第59章 拔得头筹 大况送到靖楚的皇子,打他离开国土的刹那,就已经被打上了弃子的标签。 况铮能活着回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像是注定了只能走向一个结局,即使过程跳出了被划好的线,最终的走向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燕望欢莫名有些心酸。 三次相见,她对这个如冰晶般剔透小公子,多少有了几分怜惜和在意。 但他要死了。 燕望欢抿紧唇,低低的叹息一声。 况铮从她面前走过,依旧目不斜视,他不知为何换了一身衣裳,发尾濡湿,瞧着有些许狼狈,走起路来甩起的一滴水痕落到她的手上,她低头看了一眼,没去擦掉。 六公主气了好一会儿,恶狠狠的瞪着况铮,见实在是没有法子,她才瞪着眼睛重新坐下,甩袖道:“眼睛瞎了吗?还不给他看座!怎么?你们还指望这个傻子给本公主祝寿?” 下人连忙搬了椅子过来,却不知道要放在哪才好,还是楚玉招招手,柔声道: “放这里吧。” 况铮一直一声不出,跟着下人的身后落了座,楚玉跟他笑笑,也没有要过多交谈的意思,他一双漆黑的眸子半垂,转了半圈,最后投向了燕望欢所在的方向。 似有所觉般,她同时抬起了头。 隔了众人,视线缠在一起。 她眼中神情复杂,既有无奈,又含了不忍,况铮好似什么都不懂,歪过头,对她露出一个天真的笑脸。 燕望欢的心感到了一阵忽如其来的刺痛,她狼狈的躲开眼,捏着茶杯的指尖泛白,心里滔天倒海,竟是有些说不出滋味的难过。 况铮和她很像,一样是被左右了命运,成为一个国家一群人,默契的选定出来的的弃子。 被早早的注定好的一生,无法反抗的悲哀,她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到了过去哀嚎着哭喊的自己。 燕望欢闭上眼,将颤抖的手藏于袖下。 况铮的出现一扰,燕唤喜的贺礼只能是无疾而终,也不敢再吭声,沉着脸回了大夫人身边,六公主连之前甚是宠爱的狐狸都丢到了一边,现在一肚子的不满,还哪里愿意去注意一幅画了。 气氛古怪了不少,楚玉也不打算再出声,楚霁看了他一眼,出言道: “还有哪位爱卿准备了贺礼,愿意拿出来给我们也瞧瞧。” 他语气轻松,一言之间便让满室的惶恐散去不少,六公主哼了一声,从婢女手里接回了狐狸,也不多看况铮一眼,挥手道: “继续吧。” 公主殿下发了话,这才有人继续上前,只是拿出来的东西却是平庸的很,六公主不过瞥了一眼,便低头继续揉着怀中白狐。 她已经开始觉着无聊了,偶有点平日里看到算的上新奇的物件,给况铮的出现一影响,也成了淡而无味。 挨到献礼献的差不多,六公主板起一张俏脸,道: “本公主谢过各位,只是若没有更加新奇的东西要献出来的话,这头筹,就是我八哥的了。” 众人面面相窥,都是一脸苦笑。 有些物件,之前可能还有一战之力,但意外突生,公主殿下失了兴致,再比下去,赢面只会越来越小。 看没有反应,六公主撇了撇嘴,道: “好吧,既然如此,本公主宣布,八哥的贺礼才是…” “公主殿下且慢。” 她话到一半,一道清冽的脆响乍然浮现,六公主一愣,低头一看,只见个一身青衣的小姑娘站在下首,她身形笔直,如一杆尖枪,双手捧着一把折扇,正毫不避讳的和她四目相撞。 方才的话,就是出自这小姑娘之口? 倒是胆大的紧。 六公主顿感有趣,身体向前凑了凑,道: “你是何人?知不知道打断本公主说话,该当何罪啊?” 燕望欢本想等到楚玉之后,再行献礼,但他四平八稳 ,显然不打算展露,她只得站出身,行了一礼,道:“燕望欢知罪,但还是想斗胆向公主献上贺礼。” “哦?”六公主扬起眉,瞥了燕唤喜的方向一眼,嗤道:“若也是丹青的话,还是算了吧。” 这份暗喻,已经算是极其明显了,燕唤喜登时脸色一白,去看大夫人,她也有些迷惑,但还是对着燕唤喜微微摇头,重新望向燕望欢的眼中,更添几分嫌恶。 她怎么忽然要出头? 难道真以为自己准备的那些穷酸的礼物,能博得公主赞赏? 开什么玩笑! 自己犯蠢也就罢了,竟然还拉低了自家女儿。 大夫人脸色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她狠狠的瞪着燕望欢,要不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怕不是当场就要冲上去。 不仅是她,连周氏和老夫人也都表情不对。 燕望欢上去的时间实在是太不巧了。 这不是既惹的公主不高兴,还折了八皇子的面子吗? 大夫人瞥了老夫人一眼,见她面色不对,转念一想,这似乎也不是坏事。 反正这次之后,她怎么都要滚出去了。 她心中冷笑,目光锁在燕望欢身上,等着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献上她那穷酸可怜的宝贝,再被公主打发出去的凄惨模样。 像是未曾注意到落在身上的各种视线,燕望欢举起折扇,道: “是一把折扇,还请公主过目。” “折扇?这东西有什么稀罕的?本公主有的是。” 六公主随意瞥了一眼,正想让婢女去收起来,燕望欢忽然打开折扇,将扇面对准了她。 那是一副简单的景物图,一亭一山一绿水,画功拙劣,半点神韵都无,唯一看的过去的,还是扇面右下角,一个苍劲有力的‘战’字。 这就是她要送给六公主的贺礼。 一时之间,无数的窃窃私语声传来,各色或鄙夷或讥讽的视线顿时变得明目张胆,之 前还以为着相府小姐敢出头,是仗着什么特殊的宝贝,但这一看,连平平无奇都算不上。 简直就是粗俗。 这种东西送到公主面前,简直就是辱了公主的眼睛。 连楚霁都皱起眉,疑惑的看了燕望欢一眼,他还以为这姑娘是个聪明的,但现在一看,更像是自作聪明才对。 “真有意思。”楚濂笑着饮下杯酒,道:“小家雀进了宅子,还以为这片天是自己的林子呢。” 楚玉没应声,轻笑着摇了摇头。 只有况铮,他看着燕望欢,视线里不带任何情绪,干净又执拗。 大夫人强忍笑意,起了身,道: “公主殿下,这燕望欢近日才回相府,不懂规矩,还请公主见谅。” 六公主原本还是一脸漠然,但偶一瞥见那‘战’字,视线却是再也移不动了。 她神情变幻,竟是道: “拿上来!” 大夫人一愣,正想再开口,六公主怒道: “耳朵都聋了吗?给我拿上来!” 众人愣了愣。 公主这是多生气,连称呼都给忘记了。 婢女连忙小跑过去,从燕望欢的手里接了折扇,送到了六公主身边。 她没急着拿,目光在扇面仔细的看过一圈,神情有瞬间的复杂,最后竟是一把挥开了狐狸,小心的接过扇子,用手指缓缓的描绘了一遍。 这份珍视,让大多数人都傻了眼。 六公主看了好一会儿,叹息一声,恋恋不舍的收起折扇,也不交给婢女,只捏在掌心。 她垂眸看向燕望欢,眼里带着疑惑和打量,半晌才道: “你叫…燕望欢?” 燕望欢抬起头,“是。” “不错,你有能耐,胆子也真的很大。”六公主笑了笑,眼神却深邃骇人,“本公主宣布,她的贺礼,本公主最是喜欢。” 全场哗然。 这…怎么可能? 只是一把折扇而已,有何特殊之处,竟能让公主殿下垂青。 今日所见,各色宝贝不知有多少,白狐美玉,皇子各府,竟是都输给了一个小姑娘。 这燕望欢,到底有什么本事? 燕望欢虽极有把握,但毕竟不敢确定,此时一听,也是松了口气,连忙道: “望欢谢过公主。” 六公主轻笑一声,握紧了折扇,道:“明日,来我宫中,本公主重重有赏!” 她说完话,起身便走,那连狐狸都给忘在了一边,还是婢女抱起来,匆匆跟了上去。 等到公主远走,燕望欢才后退着回了座位,风一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也是一身的冷汗。 这场赌博,她赢了。 大夫人还站在原地,瞪着眼睛不知所措,任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一把破扇子,竟是夺得了公主的喜欢。 燕望欢简直出尽了风头。 不仅拔得头筹,还受邀前往宫中。 今日一过,怕不是全京城都要知晓燕望欢的事迹了。 她之前回相府的风头还没过,竟是又要招摇一次,还把她的一双儿女都给比了下去。 大夫人是又慌又恨。 尤其是当看到楚玉和况铮竟是一同向着燕望欢走去,更是气急。 才打发了燕紫昭,燕望欢一抬眸,便看到楚玉,以及站在他身边的况铮。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但还是起身行礼。 “燕望欢见过七皇子,见过况公子。” “燕小姐莫要客气。”楚玉打量她一圈,拱手道:“燕小姐机敏过人,楚玉佩服。” 燕望欢一愣,“七皇子廖赞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之后便不在多留,未多问,也未做什么打探。 但那句机敏过人,已经暗示了不少。 这楚玉是个聪明人。 燕望欢皱起眉,坐回原位,端起茶盏,心思还在乱转,眼角余光却被一抹莹白所吸引。 她一愣,低头一看,只见颗珠圆玉润的夜明珠,正静静的躺在她的茶盏之中。 第60章 明珠还主 这珠子,不是给她掉进水里去了吗? 怎能会出现在这? 燕望欢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况铮的方向,他发尾尚带着几分湿意,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回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她顿时一切明了,心绪却动荡不安。 夜明珠还晃在水波之中,是这个少年跃入水中,在冰冷的陷阱里一点点的摸索,翻开污泥,拨开桎梏,洗干净重新放回到了她的手中。 傻透了。 燕望欢捏紧夜明珠,眼里有不忍之色一闪而过。 她何德何能。 让玉一样的少年,为她陷入到麻烦之中,即是为了报答,也不该于此。 她的心越发的乱了。 甚至连楚濂何时走到身边,都未曾注意到。 楚濂看她出神,也没主动张口,一双带着怀疑的眼毫不客气的扫动,像是这时才第一次见到燕望欢似的,半晌才道: “你那扇子,有何特殊之处?” 燕望欢一惊,这才回过神来,一想到竟是在这处地界分了心,顿时皱起了眉,她起身行了礼,避开楚濂的目光,恭敬道: “偶然所得,据说是某位大师的真迹,便想着要献给公主。” “就这么简单?我那公主妹妹什么真迹宝贝没见过,能给个扇子迷了眼睛,当真是稀奇。” 楚濂当然不信。 笃定了燕望欢是在撒谎,偏偏她又一脸的从容,让人挑不出半点的错处来。 还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楚濂皱起眉,还想在说些什么,楚霁却是已经走上前,笑道: “恭喜燕三小姐拔得头筹,讨了我那妹妹的欢喜,她素来挑剔,如此珍爱一物,简直闻所未闻。” 他怎么也来了? 燕望欢克制着身体内翻涌沸腾的恨意,冷淡道:“谢八皇子夸赞,望欢不敢当。” “八哥,我正问燕三小姐那扇子有何妙 处。”楚濂瞥了燕望欢一眼,见她依旧面无表情,继续道:“她告诉我是名家真迹,你觉如何?” 楚濂是在拱火,拐着弯的想让燕望欢张嘴,他送的东西是一扇白玉屏风,上面用各色宝石镶了一副神女像,极其贵重,原以为已经稳夺头筹,可没想到竟被个籍籍无名的小姑娘摘了桃子。 他胜负心最重,又刚回京城,想露脸展现的欲望比燕景安只多不少。 即使这连比赛都算不上,依旧满心不忿。 楚霁当然不会钻他的圈套,区区楚濂,哪有本事给他当成棋子去用。 “那定是锦玉仰慕已久之墨客,她难得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三小姐能胜出,楚霁佩服。” 燕望欢似有所觉,道:“不过是望欢运气好,一副折扇,比不上八皇子的白狐来的灵动可爱,许是六公主只是看望欢最后献礼,心生怜悯,才选了折扇,至于其他,望欢并未多想。” “你倒是牙尖嘴利。”楚濂嗤笑一声,也不知道听入耳几分,倒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转身走了。 只留下楚霁,他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笑道: “倒是我小看你了。” “八皇子廖赞。” “你叫燕望欢是吧?”楚霁向前一步,轻声道:“我记住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条毒蛇,轻飘飘的缠上了燕望欢的脖子,她呼吸的频率有瞬间的停顿,但很快弯下腰,道: “那望欢,便谢过八皇子了。” 她低着头,眼里的火光似要将一切焚成荒芜。 可要好好记住啊。 但也没关系,反正就算现在忘了,燕望欢这个名字,也会跟着他一生一世,直到下入地狱的。 她是从血海里爬出来的恶鬼,是索命的无常,是世间最恶最毒的药。 她来…。勾魂了。 楚 霁离开后,又有不少女眷夫人过来搭话,能到这里来的,没一个是寻常人家,燕望欢耐心的一一应了,举止端庄,不错半点礼仪。 私生女重回相府的消息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这里大多数人也都知晓,他们多没给燕望欢放在眼里,寻思着一个外面回来的,能是个什么好模样,早给养了一身的坏怕脾性。 可今日一见,她不仅在公主诞辰夺了头筹,这份仪态面貌,不比任何一个大家小姐差。 老夫人见此,走过来帮着燕望欢引见,一来二去之间,倒是让大夫人和燕唤喜被晾在了一边。 好皮相纵然有用,但在场哪个不是人精,纵使燕唤喜乃相府嫡女,她现在也不过十岁出头,距离出阁尚有时日。而明日燕望欢要进宫领赏,指不定还有什么赏赐加身,这时就算不能打好关系,混个脸熟,也是不赖。 算盘都打的噼啪响,眼神间流动的都是各类谋划,燕望欢将一切收在眼中,也乐得顺水推舟。 闹起来吧。 名头越响,她就越能接近皇家。 想报复一个皇子绝不容易,但不管多难,她都要亲手杀了楚霁。 挨到下午,丞相府众人离开琅玡别宛,只是和来时的气氛浑然不同,大夫人和燕唤喜沉着脸,时不时的瞪她一瞪,燕景安的面色也不算好看,燕叶玉和燕问然还没大反应过来,周氏扯着燕紫昭,临上车前,还深深的看了燕望欢一眼。 这一切她都全当没到,搀着老夫人上了马车,等到走远了些,周围再无旁人,老夫人紧皱的眉缓缓松开些许,沉声道: “望欢,那折扇究竟是何物?” 来了。 燕望欢心中一紧,她就知道要面对这一关。 大夫人那头,可以胡言乱语去敷衍了事,但是公主让她明日入宫, 已经让整个丞相府都紧张起来。 这头和老夫人解释好,估计晚上还要面对燕丞相。 她斟酌好语言,缓缓道:“那扇子,是我之前在外时偶然得来的,据说在上面作画题字的人,是个了不得的大家。望欢本想献出祖母所赠之夜明珠,只是望欢愚笨,将珠子落在了相府,这才斗胆一试,没想到公主殿下欣赏,意外将头筹让给了望欢。” 她的解释纰漏太多,扇面上的画技看到的人不少,懂画的人尚有,怎么都谈都论不上所谓的大家之笔。况且她过去活在贫民窟,怎有可能接触到什么文人墨客。 但就是因为她回到相府的时间不长,过往经历无处追寻,即使心有怀疑,却也没办法追查。 毕竟六公主点了头,谁还敢去和公主求证不成。 老夫人面色稍霁,缓缓点头,道:“你运道好,得了公主赏识,但明日入宫,可千万谨言慎行,莫要出了差错。宫里规矩多,你晚些到我这来,我让人教一教你,不求精通,但至少也要粗通皮毛,避免在公主面前失仪,知道了吗?” 燕望欢低眉敛目,“谢过祖母,望欢谨记。” “你这孩子运道倒是好,只不过…。” 老夫人叹了口气,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见燕景安并未打最前开路,反而落在后面,大夫人探出头,不知和他说着些什么。 他沉着一张脸,偶尔抬起头,目光闪动,不见善意。 燕望欢当然知晓,她出了这么大的风头,大夫人那头能消停忍下这口气,才是奇怪。 不定有多少后手在等着她。 一方是相府夫人和嫡子,一方是流落多年的私生女,老夫人能出言提点,已算尽心。 燕望欢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了一眼,柔声道: “祖母放心,等明日出宫 后,我会亲自和母亲哥哥解释的。” 老夫人叹息一声,“你通晓便好。” 若不是事实已定,无法再做更改,怕不是让她把进宫的机会换给燕景安或者燕唤喜,都有可能。 只是燕望欢哪里是容易揉捏的柿子。 她早知晓大夫人会发作,却没聊到会如此沉不住气。 前脚刚下了马车,气势汹汹的大夫人加快脚步,赶到燕望欢身边,咬牙道: “望欢,不知你给六公主献上的是何物?可否给娘说说。” 她一脸的狰狞,若不是老夫人尚在,怕不是要冲上来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燕望欢搀着老夫人,瞥她一眼,不疾不徐道: “不过是些市井之中淘到的小玩意儿罢了,没想到公主会喜欢。” “小玩意?” 大夫人当然不信。 六公主是何等的尊贵,岂能被些小玩意儿给唬住了。 她只当那扇子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被她给偷偷藏了,只等机会送到了公主手上,讨了欢心。 只是大夫人却不想深思,燕望欢一个相府三小姐,哪有这等银钱机遇,来弄到什么宝贝在身上。 她笃定了是燕望欢抢了她一双儿女的机会,恨的两眼发红,好似要是没有那扇子,拔了头筹,得了公主赞扬的人,便是燕景安或是燕唤喜。 燕望欢全当看不见,先行送了老夫人回房,又回去匆匆换了衣服,正想出门,大夫人却已经找了上来。 她面如寒霜,一双眼里藏着足以噬人的怒意,就站在院口,紧盯着燕望欢,道: “望欢这是要去哪啊?” 这是来找茬的了? 燕望欢心中冷笑,面上则是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小声道: “回禀娘,望欢是要去祖母那,祖母差了人教导我宫中礼节,免得明日在公主面前失仪,连累到相府。” 第61章 竹篮打水 大夫人皱起眉,这燕望欢牙尖嘴利,张口就让她无法再做阻拦。 要是给宫里面惹了乱子出来,她受罚倒是无事,但要是连累到相府,可就麻烦了。 燕望欢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轻笑一声,道:“要是娘没什么事,望欢就先走一步了。” “等等!” “娘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她唇角噙笑,声音却是一点点冷了下来,“要是有事的话,还请娘快些说完才好,望欢记性不好,学东西学的慢的很,要是明天记错了规矩…哎呀,这要是望欢不小心在宫里冲撞了贵人,好像是要株连九族的。” 她捂着唇,满面惊恐。 大夫人的脸色难看至极,没想到燕望欢竟然是拿这件事开始威胁她。 当真是翅膀硬了,嚣张得很。 以为在公主面前出了一次风头,就不把相府看在眼里? 她怒极反笑,让开身位,道:“好啊,那你就快些去吧,明日可要好好表现,谨言慎行,莫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让公主不悦,知道吗?” 要不是担心受到牵连,她倒是恨不得燕望欢在宫里出点乱子,掉了脑袋才好。 燕望欢抬头看她,点点头,道:“谢母亲提点,望欢一定谨记于心。” 她迈开步子,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余光瞥见大夫人满面扭曲的憎恶。 这一次,怕是气的不轻了。 直到燕望欢彻底不见影子,大夫人咬着牙,回过神,狠狠一巴掌抽在跟在她身后的婢女脸上。 那婢女惨叫一声,踉跄倒地,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她吓得浑身发抖,连忙跪在地上,哀哀的求饶。 “主子,奴…奴婢知错,求主子手下留情。” 大夫人冷哼一声,稍稍出了口气,心火衰减几分,语带不善道: “去给竹篮给我找过来! ” “是。” 婢女连滚带爬的走了,没半柱香的功夫,竹篮一脸慌乱的走进大夫人房里,小心的行了礼,轻声道: “主子,您找奴婢?” 大夫人瞪她一眼,“怎么,我还不能找你了?” 竹篮吓了一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婢不敢,是奴婢失言,还请主子不要怪罪!” “我问你,燕望欢那把扇子,是从哪来的?” “扇子?”竹篮一愣,“奴婢不知…。” “你不知?” 大夫人冷笑一声,给单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一手抓住竹篮后衣领,另一只手抡圆了,几个大耳光下去,竹篮两眼发昏,两颊更是又红又肿。 她这才晓得,大夫人是动了真火。 可她哪知道什么扇子。 随身照顾的燕望欢只有槐兰一个,她平日里犯懒惯了,白天找由头跑出去偷闲,晚些回去便直接睡下,不仅不守夜,有时候连面都见不到几次。 竹篮打心底看不起这所谓的三小姐,只想着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得滚出相府,又仗着自己是大夫人房里的,更是无法无天。 可现在大夫人竟然问起了燕望欢的事,她只能傻在原地,两眼一抹黑。 单嬷嬷睨着她,沙哑的嗓音从喉中吐出,“主子,我看这丫头,根本就没把你的吩咐听在耳朵里,据说她白日里到处乱跑,还哪里有心思注意燕望欢了。” “主子,不是的!”竹篮两眼含泪,不停磕着响头,“奴婢真的有留意燕望欢,只是您说的扇子,奴婢从未见过啊。” 她说着,跪在地上爬向大夫人,伸手要去抓她的裤腿。 “没用的东西!” 大夫人怒骂一声,抬脚踹在竹篮胸口,只听她一声惨叫,捂着胸口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给我从槐兰嘴里问出来,那扇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谁给她的!” 竹篮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连连点头。 单嬷嬷站在一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滚吧。”大夫人瞥她一眼,冷声道:“竹篮,你要是再让我失望,你这条贱命,便留不得了。” 竹篮身体一颤,低下头,恐惧更甚。 她依旧趴在地上,慢慢的向后退去,直到离开了大夫人的视线范围,才扶着墙慢慢起身。 那一脚踢的着实不轻,她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晕,好像半条腿都迈进了棺材,可一想到大夫人的手段,竹篮又浑身一凛,咬着牙晃晃荡荡的回了院。 竹篮没有注意到,单嬷嬷那站在门前,正冷冷盯着她的身影。 等她走远,单嬷嬷转身回了房,走到大夫人身边,给她揉捏着肩膀,口中轻声道: “主子,竹篮蠢笨,不堪大用。” “我当然知道。”大夫人一掌拍上木桌,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谁能想到那燕望欢竟然如此狡猾,早知道,就找个机灵的丫头去看着她了。” “主子莫要着急,这蠢的有蠢的好处。” 单嬷嬷弯下腰,眼中有诡谲的光芒一闪而过。 * 竹篮被一脚正中心窝,半天缓不过来,没走出几步便要停下来缓上一会儿,等她回了院,已经是入了夜。 院内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响动,这里本就偏阴,一到晚上,冷意更甚,带着股说不出来的阴森。 她打了个寒颤,小心推开正房的门,槐兰听到动静,回头看她一眼,嗤道: “还真是稀客。” 平日里不管是伺候还是守夜,都是槐兰的事儿,竹篮偷闲,她也不想让旁人插手,这时忽然找来,还正是燕望欢在公主府出了风头的时候 ,由不得她不多想。 槐兰放下手里的折到一半的衣服,冷淡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时辰也不早了。” 竹篮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你这话说的,我想你太累,好心过来帮忙,你还不念我两句好了?” “嗬,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了。” “莫要这么见外嘛。”竹篮捡桌边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茶,端到嘴边,正想抿上一口,被槐兰给抢了下来。 “这是主子的杯子,你若是要喝水,到你房里的去喝。” 竹篮咬了咬牙,差点就要发作,同样都是奴婢,她凭什么呼来喝去,真以为有燕望欢在上头,就有本事了? 要不是还有求于人,她早就甩门走人。 但一想到大夫人的手段,竹篮打了个冷颤,什么火气,都给一盆冷水浇了差不多。 “槐兰。”她抿紧了唇,放轻声音道:“我听别的房里的下人说,三小姐献给公主一把扇子,你知不知道那扇子是什么宝贝?我怎么从来没见三小姐拿出来?” 槐兰一脸的似笑非笑,“你平时也不常在房里,当然不晓得了。再说,既是有问题,为什么不…。” 她的话没说完,转头看向了屏风,竹篮也跟着转过头,却看见燕望欢从屏风后走出,接着道: “不直接来问我呢?” 竹篮瞪大眼睛,“三小姐,你…你在?” “这不是我的房里,我为什么不能在?”燕望欢从槐兰手里接过外衣披上,也不看她,自顾自的继续道:“再说,既然好奇,为何不能直接问我?” 竹篮心都乱了,还哪敢继续坐在椅子上,连忙后退两步,“三小姐,奴婢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 “只是好奇?那还真可惜了,我本想着都是自己人,你问的话,便把 扇子的事告诉你呢。” 竹篮一愣,惊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燕望欢含笑上前,握住她的手,“既然娘把你拨给了我,以后都都是自家人了,我也不想瞒着你,若你以后可以真心对我,我便把真话告诉你,如何?” 还有这等好事? 竹篮大喜,豁然跪地,急道: “奴婢对三小姐忠心耿耿,一直都从无二心啊!” 燕望欢笑着低头看她,“那我要怎么能相信你呢,竹篮?” “奴婢愿一切听从三小姐吩咐。” “其实我最近确实有个困扰的事情。”燕望欢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你在府中多年,应是能帮我解惑。” “三小姐但说无妨。” “是关于九姨娘的,她…” 燕望欢皱了眉,像是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她伸手将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同时暗地里给槐兰使了个眼色。 槐兰会意,急道:“主子,不能说啊。” “此事我不知该如何处理,若是竹篮真有心帮我…。”她看了竹篮一眼,“你不会说出去,对吧?” 竹篮立刻点头,“当然!三小姐,奴婢对您忠心耿耿,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主子,真的不可以啊。”槐兰越发焦急,过去挡在竹篮身前,道:“她毕竟是大夫人的人…” “可竹篮已经被拨给了我,以后也回不去了,我相信她是个聪明人,还是能分出轻重的。” 槐兰还想再说话,燕望欢摇摇头,抢先道:“好了,我意已决,不要再说了。竹篮,我想告诉你的事,与九姨娘有关,我上次去她房里,听她和贴身侍女说,她…怀了身孕,只是暂时还不想告诉旁人,连爹都未知晓。” 竹篮一愣,猛地瞪大眼睛。 九姨太竟然怀孕了? 这…这怎么可能! 第62章 面见公主 竹篮又惊又慌,一时掩不住情绪,满脸都是讶然之色,燕望欢挑起眉,道: “九姨娘尚且年轻,爹爹也正值壮年,为何她有了身孕,你要这般惊讶?” “这…” “竹篮,我想信任你,也想把你当成自己人对待。”她俯下身,指腹划过竹篮的面颊,“你可莫要诓骗我啊。” 燕望欢的脸上仍是带着笑的,只是那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她的眸光冷的像冰,凝成了一道锥子,直直的刺进了竹篮心里。 她吓得打了个哆嗦。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了嘴边的诓骗,又给重新咽了下去,可若是说实话,大夫人那头要是怪罪起来,她一样没有本事担得起责任。 是该借此博得燕望欢的信任,套取折扇的出处,还是扯个谎,试试看能不能瞒住她。 二者都有风险。 每一样,都不是轻易拿得起,又能轻飘飘的放的下去的。 不等竹篮做出决定,燕望欢叹息一声,道:“罢了,你既然不是诚心诚意跟着我,便不要勉强,我明日回府后,就去和娘说一声,你还是回去吧。” 竹篮猛地抬起头,急道:“三小姐不要!奴婢对您一心一意…。” “一心一意?我怎么没看出来?”槐兰缓步上前,边给燕望欢揉捏着肩膀,边劝道:“主子,奴婢看呐,还是让她今个就回去吧,反正她在这也不干活。而且都有新的奴婢要进府了,老夫人上次不是说,让您去挑两个称心的吗?何苦还宠着她。” “可是…”燕望欢有些犹豫,叹息道:“竹篮回去,不会被娘责罚吧?应该不会的,娘那么宅心仁厚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惩罚于你,” 她自问自答,好像已经得了答案,却让竹篮听得面色惨白,身体抖如筛糠。 若是真的被赶回 去了,大夫人定然不会让她好过的,可能这条命,都要交代进去。 竹篮哪里敢。 她不停的磕头,额头撞在地上,没几下就见了血。 槐兰看的直皱眉,忍不住道:“这地我刚擦完,你莫要再弄脏了,以后也不是一个院的人,你还是快些走吧,等会儿天可就更晚了。” “竹篮不走!三小姐,您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求求您了!” 她这回真是怕了。 一来一去,活下去的几率有几成,谁心里都心知肚明。 哪有什么能比命重要的,竹篮看燕望欢不为所动,身后还有个煽风点火的,她咬了咬牙,道: “奴婢说!奴婢什么都告诉您,是大夫人…是她差人给几个姨娘下了药,让她们怀不上身子的。” “哦?我娘?”燕望欢这才稍感兴趣,“你可确定?若是没有证据,平白污蔑是什么责罚,我相信你很清楚。” 竹篮身体抖了抖,继续道:“九姨娘房里的莲儿是奴婢的同乡,是她亲口告诉奴婢的,不仅是九姨娘,还有其他几个姨娘的房里,都有大夫人的人。”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此事燕望欢还真不知晓。 毕竟她上辈子在相府,说是过街老鼠都算客气,这等秘密,自然不会有人主动送上。 怪不得竹篮会这般惊讶,有大夫人安插的棋子在,翠娘竟然还能受孕,若非是运气好,便是她早有察觉,来了一招偷天换日,以至于大夫人到现在都没察觉到她肚子里的动静。 果然,这相府里头,没一个是简单的主儿。 燕望欢很快有了主意,俯下身扶起竹篮,歉疚道:“娘应该也有娘的苦衷,此事,你可千万不要与旁人说起,免得坏了娘的名声。之前的事是我误会了你,今后便好好的留在这房里,和槐兰好好相处,要 如亲姐妹一般,知道吗?” 竹篮连连点头,心里头悄悄松了口气。 这燕望欢当真是够天真的,不过不相信才是最好,只是大夫人那头,该怎么交代,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去说。 她眼珠一转,顺着起了身,拭掉眼尾垂泪,轻声道: “三小姐愿意相信奴婢,奴婢感激不尽。” “是我错了。”燕望欢叹了口气,倒了杯热茶,双手端底,送了过去,“来,缓一缓,莫要慌了。” 竹篮装模作样的吸了吸鼻子,接了茶杯,狠狠的喝了一大口,末了还不忘示威的瞪一眼槐兰,后者垂着头,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八成是心虚了。 她冷哼一声,将茶杯推回给燕望欢,也不顾这是不是极没规矩,急切问: “三小姐,那扇子…。” “扇子?”燕望欢似乎是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要保密,爹不让我外传的,只是你们两个是我的近侍,我不想连你们一起瞒着,也怪累人的,所以…” “三小姐放心,奴婢定当闭口不言!” 还不等燕望欢给话说完,她就已经抢过了话头,一脸的急不可耐,燕望欢也不气,笑道:“其实那折扇,是爹送给我,让我献给公主的,至于其中到底有什么隐秘,我也不知晓。” “丞相?” 这答案,竹篮怎么都没想到。 但一细琢磨,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 区区一个贫民窟爬出来的私生女,身上能有什么宝贝,而且竹篮之前也留意过,燕望欢初回相府时,可是一身轻,连个行李包裹都没有。 难倒,真的是燕丞相给她的? 竹篮不敢多加猜测,她已经能想到,大夫人知道这件事后,会有多恐怖的震怒。 她喏喏的应了,槐兰也适时的送她回去休息,留下燕望 欢独自坐在房里,吹熄了蜡烛,眼底寒光闪动。 竹篮真是告诉了她一个了不得消息。 不过连进门没多久的翠娘都能察觉到的端倪,就真的没有旁人知晓吗? 她不过是刚踩进这摊水,就已经感受到了前方的暗流汹涌。 燕望欢低下头,无声的笑了。 翌日一早。 入宫面见公主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事儿,槐兰一夜没睡,才过四更天,便匆匆爬起来,准备沐浴洗漱的水和要穿的衣裳。 不仅是她。 整个后院都提前起了床。 燕望欢刚换好衣裳,老夫人那头来了人,询问了两句,被槐兰打发走没多久,大夫人的人也到了。 一来二去,她这阴冷的小院,竟成了最热闹的地儿。 一袭浅青色八宝琉璃裙,裙摆袖口用银线绣了莲花图样,整套翡翠头面戴在头上,坠的脖颈发沉,她梳洗打扮完好,一回头,却见槐兰两眼发直,正出神的盯着她。 燕望欢摸了摸脸,“怎么了?哪里有问题吗?” “没。”槐兰重重的摇了摇头,两眼放光,诚恳道:“奴婢只是觉得,主子您真好看。” “这副打扮,谁穿了都是一样的好看。” 燕望欢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眼时间,起身出了门。 她今日是要与燕丞相一同进宫的,相府门口早早准备好了两顶软轿,她前脚刚到,没成想却见老夫人的身影也赶了过来,瞧她一身的打扮,觉着太素,又脱下玉镯子,给她戴在了手上。 大夫人估计是听到了风声,连忙也追到门口,只是还没等她关心上两句,燕望欢已是钻进软轿,不给她母慈女孝的表演机会。 她的轿子跟在燕丞相乘坐的轿后。 一路晃晃悠悠的到了午门,至此,只能步行。 燕望欢下了轿子,低眉顺眼的跟在燕丞相身后,她 能感到身侧人的视线几次落在身上,他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没能开口。 一个私生女,竟在公主诞辰出了大风头,燕丞相显然很是不解,只是还没找到机会问询一番。 他不开口,燕望欢自然不会主动交代。 燕丞相不同于大夫人,老狐狸似的,狡诈又精明,很是难对付。 一进午门没多远,便有宫人前来,引领着燕望欢前往后宫,她和燕丞相交代一声,迈步跟上了宫人。 一路垂头,她却是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前行的路该如何去走。 这后宫,没有人比她更加的熟悉。 走到一处转角,继续往前是秀丽无双的御花园,向右方拐动,则是那寒意逼人的冰冷宫苑。 燕望欢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 明明只隔了一道墙,却仿是分为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一般。 就在那处,她含恨而死,一腔怨气无法化解,和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一起,走入地狱。 好在,她爬出来了。 从地狱里,伸出了一只沾满血污的手。 “燕三小姐?” 宫人转过头,唤了一声,看她还在发愣,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这御花园着实好看的紧,等下见完了六公主,燕三小姐可再观赏一会儿。” 燕望欢回过神,扯出个虚浮的笑脸,“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副美景,有些出神。” 从回忆中挣脱出身,她不再多想,跟着宫人到了六公主寝殿。 才一进门,六公主冰冷的视线便追了过来,她冷哼一声,呵退了下人,道: “燕望欢是吧,你的本事可真不小啊。” 燕望欢不疾不徐的行了礼,道:“不知公主所言何意?” “你居然还和本公主装傻?”六公主豁然起身,将折扇拍在桌上,怒道:“快说!你的扇子上,为何会有战哥哥的笔迹?” 第63章 交易成立 “公主殿下,这扇子并非是民女的心意。”燕望欢答非所问,自顾自道:“而是某一位公子让民女转送给公主殿下的贺礼。” 六公主拧紧眉,“是他让你给我的?” “是,也不是。” “说起话来神神秘秘,你的胆子可是真的不小,就不怕本公主治罪于你吗?” “六公主宅心仁厚,自是不会为难一个相府庶女,更何况,民女愿意圆公主一个心愿。” “本公主怎不知,这世界上还有本公主需要你来帮忙才能成的事?” 燕望欢看向折扇,声音越发的轻了,“这,不就在公主殿下眼前呢吗?” 她从头到尾,都没讲出那让六公主魂牵梦萦的名字。 就像是钳住了蛇的七寸。 地位越是崇高,有时候处起事情来,便越是身不由己。 尤其是当个未出阁的公主,如同街边路巷话本子里演的一般,恋慕上了个地位低下的侍卫。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情多严重。 一不小心,掉脑袋的人就会是她最心爱的情郎。 但燕望欢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 连她身边最信任的婢女都不曾得知。 六公主当然不会知道,前世有关于她和那侍卫之间发生的种种,可是几乎闹成了宫廷秘闻。 毕竟是一桩丑事,知道的人并不算多,而且绝大多都被赐了死,燕望欢也是登上凤位后,才从个老太监口中得知前因后果。 而现在,只有她晓得,六公主对那战侍卫,有多痴心一片。 六公主单手掐着折扇,稍一用力,又惊醒似的很快松手,生怕在上面落下半点痕迹,她深深地看了燕望欢一眼,道: “你想要什么?” “民女并无所求,只愿公主殿下能够顺心遂意。” “你真的很有意思。”六公主起了身,轻移莲步,缓缓向着燕望欢走近,“战哥哥的事情,除了本公主之外,不应该有第三人知晓, 但你不仅晓得,还拿到了他信物,大庭广众之下献了上来。你不仅胆子大,也笃定了本公主会见你,筹划至此,你却说毫无所求?” 深宫闱院之中,即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也不是真正的单纯毫无心机。 燕望欢能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尚在孵化中的杀意。 公主和侍卫故事,不需要第三个可以威胁到他们的人出现在其中。 况且她表现出来的东西,已经给了六公主很大的危机感。 “民女不敢欺瞒公主。”燕望欢低下头,手心也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捏紧拳头,将所有紧张藏在了袖子底下,“不知公主是否知晓,民女是燕丞相的私生女,回去相府的时间不长,大夫人性格善妒,姐妹们更是蛮横不讲道理,民女虽有三小姐之名,但却过的不如一个奴婢来的如意。” “你想让本公主给你撑腰?” 她抬起头,微微一笑,“公主想见他,但您既已及笄,要恪守规章礼仪,无法再如小时般自如出入宫中。他又被身在琅玡别宛,二位见面简直难如登天,但民女愿意帮忙,您现在去丞相府,总比去琅琊别苑容易些。” “你就这么确定本公主无法出宫?”六公主冷哼一声,逼近一步,道:“本公主可是父皇最为宠爱的公主!想要出宫,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那这句话,要与谁去说呢?” 六公主一愣。 燕望欢不疾不徐,继续道:“公主与他,已经很久未曾见过了吧?这次的琅玡别宛,不是皇上赐予您,最后的时间吗?” “大胆!” 六公主怒急,像是被戳中了痛点,美眸瞪的老大,娇躯颤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民女当然知晓,不过民女是在赌。”燕望欢深吸口气,稳定住声音,“赌公主,对他,是否是真心真意。” 一言话毕。 六公主反 倒冷静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一双眼鹰一样的死死盯着燕望欢。 似有杀意悄然沸腾。 燕望欢半垂着眼,面上一派漠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六公主忽然笑了,伸出戴着牛血老红戒指的纤纤玉手,点着燕望欢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 燕望欢悄悄的松了口气。 她的提议,六公主到底是动心了。 帝王之心不可测,帝王之意不可寻。 之前六公主敢确定,她的事,皇上不曾知晓。 但当燕望欢出现之后,她开始慌了。 连一个相府的私生女都能找上门来,更何况是九五之尊。 她不想冒险,但还是想要再见他一面。 “你想要本公主怎么做?” “我会想办法带他进相府,至于您,我希望您以诞辰头筹为借口,赐我一些金银,之后再邀我进宫几次,等一小段时间之后,便可以来相府见我们一面。” 她的称呼变了,不再是以下看上,而是把双方之间真正的变成了平等的交易关系。 六公主也不在意,皱了皱眉,道:“让本公主去见你?你该是何德何能?再者,他离开琅玡别宛,本公主同时出宫,未免太巧合了点,若是给有心人注意到…。” “公主放心,我不会让他离开琅琊别苑的。” “什么意思?” 燕望欢微微一笑,轻声道:“金蝉脱壳。” * 宫人已经偷瞄了燕望欢好一会儿。 天色已经擦黑,她在公主身边足足待了一整天的时间。 同进同出,甚至连用膳,都破例允许和公主同桌。 六公主素来蛮横,又由于皇帝独宠,和姐妹关系都不算近,这份亲昵,简直是从古至今的独一份。 这燕望欢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宫人不敢问,心里好奇的要命,眼看要到午门,燕望欢偏过头来,换了只手抱着珠宝匣子,轻声道: “怎么了吗?” “没…没事。”宫人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许是看燕望欢好相处,她想了想,试探着道:“三小姐在宫中待了一天,也没上御花园多看上一眼,当真有些可惜。” “不可惜,公主殿下过几日,还要找我进宫。”燕望欢喟叹一声,似感慨道:“没想到公主殿下高高在上,却如此温和好相处,当日我贸然出头,献上折扇,公主殿下为了不让我落下口舌,才选我那拙劣的画技为头筹,真是愧不敢当。” 宫人瞪大眼,惊道:“你是说,公主之所以选你为头筹,是担心你落人口舌?” “嗯。”燕望欢红着脸点点头,“我是私生女,刚回相府不久,不懂规矩,这件事情传的很广,你应该也知晓吧?” “这…确实是知晓的。” 后宫无聊,一点新鲜都能传出老远,况且还是燕丞相身上的桃花债,更是引人好奇。 前不久,大半后宫都晓得此闻了。 “公主殿下宅心仁厚,可怜我命途多舛,不想让我再陷绝境之中,且当时的魁首还是八皇子,许是公主想着八皇子殿下也不缺这个名头,便赏赐给我了。” 宫人吸了口气,虽是了然,却还是想不通素来蛮横的六公主怎会忽然出手帮忙,只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区区一把折扇…。” 她自知失言,话到一半,连忙闭上嘴。 燕望欢也不在意,笑道:“公主的一次善举,却是救了我呢,这番话,你可万万要保密,不可对旁人说起。” 宫人连忙点头。 这番话告一段落,她也行至午门之前,告别了宫人,出了午门。 轿子停在远处,她面上的神情一点点收敛,最终转成了一片漠然。 成了。 这是她的势。 有了六公主这张护身符在,对付起大夫人来,便再不用束手束脚了。 一个寻常的相府庶女,身份低微,又没真正的血亲帮衬 ,假如真的发生了什么,不管是燕丞相还是老夫人,都不会站在燕望欢的这边。 她低微的像一株杂草。 能留在相府,是因为燕丞相要颜面,而不是他们真的有所谓的亲情。 等到私生女回府的传闻渐歇,燕望欢和大夫人又斗到你死我活的程度,燕丞相出手弃车保帅,老夫人也不会帮她。 所以她需要一张王牌。 一张不管是大夫人还是燕丞相,想动她时都要好生考虑一番的王牌。 燕望欢垂下眼,终于松了口气。 从回府那日开始直到现在,她才算真正有了一战之力。 报仇绝非易事,她举步维艰,身前茫茫白雾,身后一片漆黑,却从未想过后退。 她难得有些出神,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站了一人,等到走的近了,那人上前一步,轻声道: “姐姐。” 燕望欢一愣,惊道:“你怎么在这?” 况铮垂下眼,不吭声了,手指无意识的蜷缩,看起来是想要去抓燕望欢的袖口,但她怀里还有个珠宝匣子,碍事的很,他只能站在原地,一脸的失落。 燕望欢叹了口气,左右扫了一圈,轻声道:“你一个人吗?” 他点点头,模样又乖又可怜。 “走吧。”燕望欢估算了下时辰,又眯起眼看了了轿夫的方向一眼,轻声道:“你先走,到街口的客栈等我,我有事想要问你。” 况铮应是懂了,看她一眼,转身率先离开。 送着他的背影远去,燕望欢这才上了轿子,走出两条街,路过一处珠宝首饰的店,她叫停了轿夫,赏了块银锭子,起身踏入店门。 她没要太贵重的赏赐,珠宝匣子里太多都是金银锭子,公主觉得铜臭气太重,看不上眼,却是她目前最需要的宝贝。 丢给店家足够他笑上整月的赏赐,让他开着大门,好生等她回来,燕望欢摘条面纱覆住脸,从后门绕了回去。 第64章 化墨为纸 天色已晚,客栈里没了多少生意,只剩下三两宾客饮酒谈天。 店小二挂上灯笼,烛光穿过灯面,亮出了老远的红影。 燕望欢走进门,打眼一瞧,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况铮。 他真是个顶好看的人。 身在最简陋的环境里,周身也能熠熠发光。 他低着头,手指捏着茶杯,像是正在出神,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腰背挺的笔直,乍一看,分明是个贵气逼人的翩翩少年,哪有半点糊涂痴傻的模样。 才是小小年纪,身量容貌尚未彻底长开,但五官轮廓已显出俊美的雏形,等到过上几年,怕不是要成了不输楚霁的好皮相。 只要…他能顺利的长大。 燕望欢的心忽然就软了,她轻叹一声,走过去在况铮对面坐下,道: “耽搁了会儿,来的晚了。” 听到动静,他这才抬起头,眼睛一亮,“姐姐?” “你还能说别的话吗?”燕望欢给他蓄上茶,看他不顾烫就要送进口中,忙阻了下来,等的冷了些,才重新送回他手里,“喝吧。” 况铮看了她一会儿,露出个天真的笑脸,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唇角还有未干的水渍,他也不知道去擦,还是自顾自的笑,燕望欢叹了口气,拿出帕子递过去,看他不接,干脆伸长了手臂,亲手帮他擦好。 况铮像是一愣,眼中有一丝惊愕飞速划过,但很快隐了下来,又恢复成一片混沌的迷蒙。 “你能说其他的话吗?”燕望欢有些犹豫,放慢了语速,一点点的轻声道:“你当时,为什么会跑到贫民窟去?迷路的话,下次不要再往里跑了,那里鱼龙混杂,对你来说不安全。”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对着况铮,总是情不自禁的软下心肠,好像连说句寻常的话,都得小心翼翼的,更 别提冷下脸了。 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相同的境遇? 一样的危机四伏,一样的步步惊心。 还是说,只有面对着这个痴傻之人,她才能稍稍的放下心来,不用提心吊胆的堤防会不会有什么地方出错,被抓住马脚,随时丧掉性命。 她一时想不出理由,干脆自暴自弃的放弃,不再纠结下去,看况铮并未回话,只能道:“那应该就是迷路了吧,你为什么会来找我?是…” 话还未说完,况铮垂下眼,忽然开了口,“想见…姐姐。” 燕望欢一愣,不自觉的稍稍挺直了腰背,轻咳一声,道:“见我?可是…。” 这一回,不仅是心,连脑子都跟着乱了。 重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单纯如白纸一般的人,连多接触,都怕把身上的血腥沾染过去,亵渎了他。 她有很多想问的话,但就是说了,况铮也不一定能懂得,燕望欢愣了一会儿,道:“现在见完了,不早了,快些回去吧,你的那些随从呢?” 况铮摇了摇头。 “他们不在?”燕望欢抿紧唇,看了眼天色,道:“你住在哪?你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去,但这之后,可不要再一个人出来了,最好老老实实的待在府上,也不要乱吃东西,知道吗?” 她不晓得现在还有没有人想要他性命。 但过往威慑尚在,他若是恢复神智,绝活不出几日。 如此…。燕望欢看向况铮,他也正认真的盯着她看,一双眼黑白分明,煞是好看。 她不知对于这惊才绝艳的皇子来讲,这种痴痴傻傻的状态,是否是一种侮辱。 他只是还活着。 仅此而已。 但活着,不比什么都来得重要吗? 燕望欢闭上眼,胸口一阵酸楚的痛意,只有活下来,才能报复那些伤害过他的 人。 若她没有重生一次,楚霁和燕唤喜等人,才是真的笑到了最后。 她脑子极乱,一时之间各色的想法都冒了出来,一股脑的挤在一起。也不知怎的,和况铮坐在一起,好像连自我都产生了冲突。 燕望欢用力一压额角,起身道: “走了。” 况铮乖乖的跟在后方,伸手抓住她的袖口,主动地带了路。 但走出没多远,燕望欢便发现,他要去并非是所居之府邸,而是她刚刚出来的首饰铺子。 他是怎么知道的? 燕望欢一愣,正想开口,况铮已经松了手。 他后退一步,退进石墙的阴影当中,再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只知道,他不再笑了。 “我先走了,你早些回去吧。” 她到底还是什么都没问,转身进了铺子,从正门离开,重新踏入软轿。 燕望欢未曾注意到,那道追在她身后的,极其复杂的目光。 这次密会,不仅未曾解惑,反倒更添疑窦。 难道是况铮看到她的软轿停在这处了?还是说是他有下属汇报了位置? 但况铮又为何找上她? 只是…想见一面? 她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但一团乱麻糅杂在一起,理不清个头绪出来。 干脆,就不想了。 轿夫急着回去,脚步放的很快,软轿晃的厉害,她的头靠在窗前,来回磕了几下,更是迷糊。 眼看要到了相府,燕望欢吸了冷气,用力一掐大腿,疼的她清明不少。 白日在宫里折腾了一天,回来之后还要面对大夫人,她一定想尽法子从她嘴里问出今日的所见所闻,应对起来,半点都马虎不得。 她只能暂且给况铮抛到脑后。 槐兰提着灯笼,已在相府门口等了将近小半天的时间,晚间寒露重,她冷的来回踱步,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向远处。 等到 有脚步声传来,她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去。 “主子,您回来了?” 燕望欢掀起轿帘,微微颔首,“辛苦你了,走吧,去老夫人那。” 槐兰一愣,边从她手里接了匣子,边道:“主子,您怎么知道老夫人让你回来之后直接过去一趟?” “我头次进宫,又待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她们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她们?” “大夫人保定会在,陆氏八成没守着,但一定未曾休息,对一留意着动静。估计燕唤喜和燕叶玉也会等我,燕问然不会。而几个姨娘就是想等,也不敢。”她音调平平,语气当中尽是漠然,既是说给槐兰听,也是给自己捋一捋头绪。 见了况铮一面,倒真搅的她不大冷静。 槐兰一脸敬佩,“对,您说的都对!奴婢还是刚听小丫头说的都有谁在,没想到您在皇宫里头,都能猜到相府的事儿。” “以后,只有我们两个在,便不要自称奴婢了。”燕望欢她一眼,唇角噙笑,“今个,竹篮那头有什么动静吗?” “奴婢…我找了个小丫头盯着了,说她去了大夫人那头,待了好久呢,估计九姨娘怀孕的事儿,是给如实交代出去了。主子,大夫人知晓了九姨娘的事,会不会透露给九姨娘知道是你说出去的,我担心…。” 槐兰并不蠢笨,脑子转的很快,她一脸的担忧,生怕因此让翠娘记恨起了燕望欢,让她再多个敌人。 这相府里,记恨的燕望欢人着实是不少了。 “没关系,翠娘不是傻子,她就是恨死我,也没办法自己在大夫人的手底下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且这次之后,大夫人知晓她隐瞒有了身子的事,就是作交易,她也没办赌自己生下的会是个女儿,一旦是男丁,她和她的孩子,都必死无疑。 现在我又和公主有了交情,她犹豫的时间不会太长了。”燕望欢抬起头,看着远处连绵的灯光,轻声道:“她没有选择,她只能选我。” 槐兰愣了愣,这一连串的信息闯进脑子,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她回过神来,燕望欢已经踏入老夫人的院子。她面带疲色,依然巧笑嫣然,轻移莲步,目光环绕一圈,这里的人和猜想的丝毫未差,她低下头,柔声道: “望欢见过祖母、娘亲。” “怎这时才回来?”老夫人皱起眉,担忧道:“可曾惹恼了公主?” 燕望欢摇了摇头,道:“六公主殿下平易近人,许是与我详谈甚欢,便留我用了两膳,多聊了几句。” 老夫人这才放下心,面上难得露出三分笑意,“不错,望欢,你做的很好。” “都是托祖母的福。”燕望欢低下头,余光瞄着大夫人,看她的脸色一点点的差了下去,又继续道:“六公主给了赏赐,说是过几日,还要邀我进宫。” 槐兰适时打开了匣子,那金光亮的几乎要闪了眼睛,还不等旁人看清,她便锁了匣子,后退一步,不言不语的躲到了燕望欢身后。 大夫人和燕唤喜燕叶玉同时瞪大了眼睛,却仍没看清楚匣子里装了些什么。 但那是公主赐予,也不可能再让燕望欢打开给她们观赏。 老夫人欣慰的点点头,“好,你做的很好,没丢我相府的脸,明日从库里多拿几匹好布料出来,你挑一挑,做几身衣裳。” “望欢谢过祖母。” “可想要何赏赐?” “这…”燕望欢像是一愣,犹犹豫豫的瞥了大夫人一眼,才道:“祖母,望欢确实有所求,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才好。” 注意到她的视线,老夫人跟着望向大夫人,皱眉道:“你但说无妨。” 第65章 一时之气 “其实望欢所求并非什么金银珠宝,只是想要娘亲的原谅罢了。”燕望欢垂下眼,羽睫颤动,瘦弱的肩膀似也跟着发抖,她声带凄楚,痛苦道:“望欢莽撞,公主诞辰擅自出头,险些连累了诸位亲人。之后又忙于进宫之事,未能听完娘的教诲,便匆匆离开。望欢过去一直流落在外,从未获得过亲人的关爱,娘对望欢甚好,望欢不想让娘因此不高兴。” 大夫人一愣,还没想明白燕望欢为何会忽然说出这番话,便感到老夫人的目光在瞬间变得锐利了不少。 老夫人何其睿智。 当然听出了燕望欢话语当中的惧怕之意。 也想起了昨日唤燕望欢来学习宫中礼仪,她素来懂事听话,却意外到的很晚,当时未多细想,现在一听,才知道原是给大夫人拦住了。 简直糊涂! 这可是关系到整个丞相府的大事,就算是嫉燕望欢拔了头筹,在公主诞辰高调的露了次脸,夺了其他几个小姐的风头,也不该在面见公主这等大事上下绊子。 若是坏了规矩,掉脑袋的可不只是燕望欢一个。 老妇人沉下脸,道: “她当然不会怪罪于你,我已经说过了,望欢,你这次做的很好,你母亲、姐妹都很为你高兴。” “真的吗?”燕望欢破涕为笑,怯怯的走到大夫人身边,小声道:“娘,你真的不怪望欢莽撞?” 大夫人哪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老夫人的目光可还没从她身上收回。 心里骂了不知道多少句,脸上却只能强挤出个笑来,执起燕望欢的手,轻声道: “说什么呢,公主这么喜欢你,娘为你高兴都来不及。” “那娘是不怪我了?”燕望欢眼睛一亮,“谢谢娘!” 大夫人唇角的笑容越发僵硬。 这小蹄子,当真是机灵的紧,这话一出,不仅是她, 连燕唤喜和燕叶玉都没办法再用这件事来做文章,甚至连提都不能提。 一但被老夫人知晓,她一定会落个教子无方的名头。 她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望欢进宫,得到赏赐,在京城风头无两。 大夫人又嫉又恨,眼底都开始有些发红,手上不自觉的加重力道,但还没等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去,燕望欢痛呼一声,捂着手后退一步,眼角含泪的瞥她一眼,低着头不敢吭声。 槐兰惊叫一声,道:“主子,您没事吧?您不是说过明日还要绣个荷包献给公主,这手要是伤了…” “槐兰!” 燕望欢连忙阻住她的话,将手藏到背后,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轻声道:“娘,望欢没事的,槐兰口无遮拦,您莫要生气。” “什么没事?”老夫人豁然起身,她没想到大夫人当真虚伪至极,刚刚应下,便她的面欺凌燕望欢,一时怒火攻心,胸口剧烈起伏两下,道:“过来,让我看看!” “这…”燕望欢一愣,看了大夫人一眼,想了想,还是摇着头道:“祖母,望欢没事,这和娘没关系,是我刚在出神,忘了手上的伤了。” “过来!” 她加重了语气,燕望欢犹豫了下,上前一步,低着头,将手递了出去。 只见那雪白的手背,一道深红色的淤痕狰狞的固在其上,煞是可怖。 连张妈看的都吸了口冷气,老夫人伸出手,在淤痕上小心的碰了碰,燕望欢身体一颤,强忍着没有回缩,小声解释道: “祖母,这和娘没关系,是望欢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老夫人冷着脸,未作回话,只是让张妈带她下去涂些红花油,等她一进内室,老夫人再不忍耐,一掌拍在桌上,怒道:“还真是反了你了!望欢虽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但毕竟是我燕家血脉,你一而再再而 三的针对于她,到底是何居心?” 大夫人一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瞬间哭的是声泪俱下。 “我没有啊,望欢对我来说,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我对她好都来不及,哪里敢针对于她。” “那你说,她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大夫人心神俱乱,她刚刚确实加重了力道,但远远不止于到能生出淤痕的程度,但在这之前,燕望欢的手又确实是好好的。 这到底… 她瞪大眼睛,忽然间明白了过来。 哪是她的原因,这一切,分明都是燕望欢那个小贱蹄子的手笔。 当时燕望欢好似吃痛背过手,不是为了藏住伤痕,而是要亲手制造出痕迹来,好陷害到她的身上。 当真是鬼的很! 大夫人恨得牙根直痒,但若真的实话实话,保不齐不仅老夫人不相信,还要落个虐待继女的名声。可也不能应下来,不然之后燕望欢再有个小病小灾,都要算在她的身上了。 两条路,她一时之间竟然选不出来。 “我是太担心望欢了,想着那皇宫毕竟对我们来说,是个不安生的地儿,她若是冲撞了贵人,平白丢了性命,可该如何是好?如此才不晓得到底有没有弄伤了她,我对她向来一心一意,哪里会舍得害了她!”她抹着眼泪,哀声哭诉,“我这心里头,比她还要难受的多。” 燕唤喜匆匆上前,跟着跪到了大夫人身侧,急声道:“祖母,娘最是担心望欢了,她一日未归,娘便在房里念叨了一天,怎么可能是有心的呢?” 她都跟了过去,燕叶玉也不能袖手旁观,也跟着跪在一边,说了两句劝慰的话。 老夫人面沉如水,盯着大夫人看了一会儿,才道:“你最好如此,望欢得了公主赏赐,又邀她再次入宫,身份已不同以往,你若是再找由 头欺负于她,耽搁了进宫,那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大夫人红着眼点了点头。 这头动静不小,燕望欢身在内室,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唇角噙笑,眼里闪过一道讥讽的光。 她今个脑子够乱,本不想多生事端。 但一看大夫人的脸,心情更差,总不甘心这么让她轻松地过完这一天。 正好有公主的势傍身,便顺手而为。 有了之前手伤的事情作为铺垫,老夫人定然不会相信大夫人的话,而让大夫人不痛快,燕望欢便浑身的舒服。 她有些冲动,却并不后悔。 张妈给她揉了红花油,口里啧啧有声,叹道: “这大夫人,下手可够狠的,比上回还要严重些吧?” “没事的,这和我之前受过的伤相比,算不得什么。” 张妈一愣。 燕望欢起身道了谢,施施然的离了内室,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母女三人,她自然的移开视线,对着老夫人福了福,轻声道: “祖母,望欢有些头昏,可以回去休息了吗?” 老夫人尚未消气,点点头,道:“去吧,明日好好休息,不必过来请安了。” 燕望欢含笑退离,临出门前,她看向大夫人,四目相对,她勾起唇角,歪着头,留出个天真纯善的笑脸。 大夫人险些当场咬碎一口银牙。 她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离了那喧闹场,周遭立刻安静了不少,槐兰亦步亦趋的跟在后方,瞧着燕望欢的背影,只觉着好像看到的不是一个年仅十三的相府小姐,而是一团足以遮天蔽地的迷雾。 燕望欢站在迷雾中,任谁也无法窥得真容。 这份谋略心思,她简直闻所未闻。 从丞相府人人可踩上一脚的私生女,跃至六公主诞辰的魁首。 她越来越看不懂燕望欢了。 却也同时坚定了信念,当初的感觉没有错,她 的主子,绝不是个寻常人。 回了那处小院,竹篮难得没有睡下,坐在房里掌着一盏灯,听到动静,她连忙跑出门,兴奋道: “三小姐,您回来了!” 燕望欢点点头,让槐兰去给匣子好生的收起来,这里面虽没太贵重的东西,都是些金银锭子,但旁人并不知晓,以后许是还能派上大用处。 竹篮倒了杯水,递上来,小心道:“三小姐,您今个怎么去了一天呐?” 茶水已经冷了,指尖撞到,都是一阵冷意,槐兰给匣子放好,走回来瞄了一眼,皱眉道:“竹篮,这夜寒露重,哪能给主子喝冷的,快烧水去。” “不用了吧?”竹篮嘟囔了一句,见燕望欢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懒得动身,继续一脸好奇的道:“三小姐,那六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望欢放下茶杯,“你很好奇?” “是有些想知道,奴婢只是听闻过,还不知道六公主是何模样。” “可我不想告诉你。” 竹篮一愣,“你…” “出去吧,顺便…。”燕望欢拎起茶壶,送到她面前,“把这个喝了。” “三小姐,我…”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她抬起头,瞳仁漆黑,带着不容置喙的寒意,“喝。” 竹篮莫名感到丝丝恐慌,被这个眼神锁住,好像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打了个冷颤,端起茶壶,却只是捏在手里,久久不肯送到嘴边。 燕望欢也不催,只是道:“不想喝也可以,只是我这房里,不需要不听话的奴才,你还是回去吧。” “奴婢喝!” 她还哪敢拖拉,硬着头皮对着壶嘴喝了一口,冷意滑进胃里,她身体巨震,冻得五脏六腑都跟着抖了一抖。 这水放了一天,早冰的不行。 但燕望欢却没有要制止的意思,盯着她,定要喝完才肯罢休。 第66章 步步为营 竹篮两眼噙泪,强撑着喝完了冷茶,只觉得从舌头到肚腹,全都被冻的没了知觉,她牙关打颤,战战兢兢的将茶壶送回桌上,怯声问:“三小姐,奴婢已经喝完了。” “嗯。”燕望欢轻应一下,眸中暗光流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竹篮肚中翻涌闹响,却不敢退下,硬撑着等待燕望欢的下一句话。 过了半晌,她实在是要熬不住了。 豆大的汗珠滚落,肠子好像绞在了一起,她脸色惨白,身体也跟着摇摇晃晃,眼看要栽倒在地,燕望欢忽然抬起头,看到她的模样,惊呼一声,道: “呀,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竹篮捂着肚子,话都说不出来。 “都怪我。”燕望欢一拍桌子,懊恼道:“是我分神给你忘了,快去歇着吧,若是等下还不舒服,可要说上一声,我好给你找大夫瞧瞧。” 竹篮现在连一句抱怨都说不出来,身子走一步便要颤两下,好一会儿才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门。 槐兰跟在后面,等她一离开,便死死的关上门,低声道: “主子,公主赐的匣子我收起来了,但那里面,怎都些金子银子呢?” “那便是我要的赏赐。”燕望欢褪下外袍,叹了口气,道:“累了一天了,你也去休息吧。” 槐兰应了一声,却没走,她总觉得燕望欢好像心事重重,今个的行为似乎也和平日里不大相同,尤其是对竹篮,难得有些严厉了。 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事? 她不敢问,犹豫了下,还是上前伺候着燕望欢换上寝衣,等她躺了,才轻手轻脚的离了门。 一片漆黑中,燕望欢睁开了眼。 她今个确实莽撞了些。 不管是对大夫人还是竹篮,都不该那么快暴露出来。 一时之气,并无太多作用,只是现在想要后悔又有些来不及了。 她翻了个身,将脑子里面浮现的 况铮的影子驱散,这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燕丞相到底是没让燕望欢等太久。 不过半天的时间,他一下朝,便让婢女唤了燕望欢过去,看似嘘寒问暖,实际上步步都是试探。 他不比大夫人,难骗的多,老狐狸善于抓到每一处的错漏,然后钉死了不准翻身。 燕望欢站在他对面,垂着头,语气轻飘飘的。 “爹,那扇子,真是望欢偶然得来的,出自大家之手,稀罕的很,这才斗胆送给公主。没想到公主喜欢,召了望欢进宫,给了赏赐不说,还说过几日,再邀望欢进宫伺候。” 燕丞相听她说完,也不急着回话,他正写着一封折子,字数不少,好一会儿才停下笔,等着墨迹半干,这才徐徐道:“你之前,住在哪?” “回爹爹的话,那地方,叫做贫民窟。” “贫民窟?”燕丞相给她的话重复了遍,忽然笑了,“望欢,那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名家真迹?况且据你哥哥所讲,扇面上作画题字的风格很是寻常,你是不是记错了?” 燕望欢面露难色,歪过头,似是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望欢并不知晓那位大家是谁,得了扇子,也是因缘际会。爹也知道,望欢回府前过的困苦,给那扇子一直当个宝贝收着,本想日后若是实在是难以度日,便拿去当了的。没想到望欢竟是爹的女儿,回到家里,对那宝贝也就不如平日里珍惜了,正赶公主诞辰,望欢不知如何是好,便给扇子送了出去。” 她说的话不少,但从头到尾都在绕弯子,燕丞相想知道的,是一个字都没有透露出去。 燕丞相有些不耐,皱眉道:“给你扇子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了太久,望欢实在是记不清了。” “那扇子上,可还有何特殊标记?” 燕望欢歪着头,道:“并无,和望欢之 前看到的几个姐妹所作之画,好像没什么差别。” “那我怎么听说,那扇子上,有个战字呢?”燕丞相眼光如刀,直直的刺到燕望欢身上,他声音转冷,带着几分威胁之意道:“望欢,此事对我们相府很是重要,你可要好好想想。” “可是爹,望欢认识的字不多,并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再说,若不是真的大家手笔,公主为何要说是呢?难道是公主是骗我的吗?” 燕丞相一愣。 他着实没想到燕望欢竟然会反将一军。 这问题,他是答也不是,不答也是不是。 难道能点头认下,承认公主撒谎? 当然不可! 这是要掉脑袋的罪名。 见他不应声,燕望欢上前一步,不依不饶的追问,“爹,如果扇子是假,我是不是也犯了宫里的罪名?会不会连累到家里?哎呀,那我该如何是好,过两日可还要进宫呢?要把真相告诉给六公主吗?可若是六公主发了火,再说给皇上听…。” “够了!” 燕丞相豁然起身,打断了她的话,他气的急了,胸口剧烈的起伏两下,又很快安静下来。 燕望欢身体一颤,瑟缩着垂着头,想了想,干脆跪倒在地,轻声道: “是望欢说错话了,还请爹爹责罚。” 是真的不懂,还是另有心思? 燕丞相皱起眉,上下打量了燕望欢一遍,她回不回府,对他来说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和多了个猫猫狗狗,无甚区别。 不过是个私生女而已,只要在外头风头过了前留条命在,之后该当如何,他都会随大夫人的心意,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这燕望欢,却有些特别。 先惹老夫人青眼有加,又在公主诞辰力压各路皇宫贵族,夺了头筹,后进宫一遭,还得了刁蛮公主的喜爱。 她究竟有何本事? 燕丞相眯着眼,忽然道: “望欢, 你虽是我的血脉,但毕竟长于平民之中,知晓外面的光景如何,爹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可要认真的想好,再做回答。” 燕望欢心中一凛,知道引起了他的怀疑,但此时推脱未免显得太精明了些,于是道: “爹爹但说无妨。” “有一地,虽处苦寒之界,但多有煤炭矿石,富足,却常年粮食短缺,闹事不断,朝廷每年送粮赈.灾,依旧未有所改善,你可知如何?” 他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来? 虽不是朝中之事,皆是杜撰而来,但燕丞相即是问了,必定事出有因。 她不敢轻易应付,面上装作一副迷糊懵懂的模样,半天才回:“难道是…那地儿人很多,所以粮食不够吃吗?” 燕丞相笑着摇摇头,眼神并未软化几分,只道:“并非如此,你想一想,你那贫民窟里,有没有身家不错,并不缺衣少食,却不懂知足,只会怨天尤人之辈?” 燕望欢一愣,掌心渗出点点细汗。 她这才明白过来。 这并非是考题,而是隐喻。 说是问题,不过是来借着敲打她。 相府里面,可以多个乖巧的三小姐,却不需要一个出众的私生女,外界皆知燕望欢初回相府不久,然却三番两次惊动京城,身上所披之声威,远超家中其他兄弟姐妹。 她进宫一次,原以为能逐渐消了风头,却又被公主所喜,一旦消息传出去,名声传言将会更盛从前。 六公主乃最受皇帝宠爱之女儿,燕望欢攀上了这一株高枝,不免会有人动心前来巴结。 而对于燕丞相来讲,却并非是一件好事。 燕望欢长在平民之间,不懂规矩,识字不多,大家小姐的礼仪教条在她身上不见分毫,可竟是压下了他精心培养的一双儿女。 岂不是证明他教子无方?还不如一个外长的粗野丫头。 再者,燕景安才回京城 ,正是需要抛头露面和其他达官贵族交往之际,但此时出门在外,众人谁知燕景安,口口皆道燕望欢。 他怎能允许。 燕叶玉及燕问然快要出阁,燕唤喜虽要等上几年,最终也要嫁人,而且许的绝非等闲之辈,他相府的嫡女,一直被个庶女压住一头,岂不是要被旁人暗地里传了笑话? 而且,这可能也会影响到燕唤喜未来的夫婿。 他培养了燕唤喜多年,为的可不是让她嫁到寻常人家去。 既已经知晓了燕丞相的意思,燕望欢心中冷笑,面上依旧做出茫然之态,道: “自然是有的。” “这样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燕丞相斟了杯茶,送到嘴边,抿了几口,继续道:“望欢可千万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燕望欢垂着眼,轻轻的应了一声。 “六公主已到了及笄的年纪,留在宫中的日子不会太多,你怕是去不得几次了。若是有机会,和公主提一提你的姐妹,若是能带着她们进宫见识见识,也是一桩美事。” 燕望欢再次应下。 燕丞相这才满意,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她却不急着走,起身上前两步,端起茶壶重新给茶杯倒满了茶,这才缓缓退着离开。 等到书房的门闭合,燕望欢才抬起头,眼中寒光涌动。 当真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 提醒她公主这个靠山站不住多久,又想在公主出嫁之前给燕唤喜也带进宫露个脸,借一借声威。 还真是恨不得榨干她的最后一滴血。 不过燕唤喜想要进宫,也不是不行,她并不介意帮这个小忙。 只要…。她承担的住后果。 燕望欢嗤笑一声,心思电转间,生了不少的有趣的主意,方才借着倒茶的空闲,折子上的书的东西,她可是已经瞧了个七七八八。 那内容,着实有趣的很。 是该和六公主聊聊了。 第67章 公主之妒 想带燕唤喜进宫并不难,只消是一句话的事。 六公主不明所以,她怎么都瞧不出来,燕望欢会是个对自家妹妹这般爱护照顾的人。 但有热闹可看,她自然无比欢迎。 半月有余。 燕望欢第三次进宫时,身后跟上了一身盛装的燕唤喜。 她好心提前给了大夫人通知,方便她留出点时间给自家女儿好生的装扮一番。大夫人虽有些疑惑,但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当然不会放弃。 她甚是卖力,翻出了相府库房里最好的料子,还觉得不娇艳,衬不出燕唤喜出众的容貌,差人满京城去找,最后寻了一匹上好的天蚕丝,薄如蝉翼,给燕唤喜穿上,衣袖挥动间,仿若九天神女下了凡尘,美的不似凡人。 如此,还是不够。 衣裳用了顶好的料子,配套的首饰也错不得。 大夫人将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给她随意挑选,燕唤喜却怎么都不满意,心里面最惦记的,还是老夫人送给燕望欢的那套翡翠头面。 即使更好的首饰送到眼前,她依然不为所动,撒着娇就要那一套。 女儿的心意,大夫人自然要满足才行。 趁着燕望欢离开院落,她直接找上门,让竹篮去翻,毫不客气的拿走了那套头面,还留了口信,说是出宫后,便将东西还给她。 燕望欢回来时,人都已经离开好一会儿,槐兰气的发昏,要和竹篮发作,被她给劝了下来。 就让她们打扮吧,模样越美越好。 她已经开始期待,六公主看到燕唤喜时,会是个什么表情了。 入宫的日子临近,有了燕唤喜伴在身旁,自然是不能在乘个简陋的软轿。大夫人特地去重新做了一顶,用了上好的水红色软缎子,绣着精巧的荷花纹路,边缘坠着一整圈的蓝流苏。 燕唤喜被婢女搀出相府,清风拂过,身上 的薄纱翻滚,长发撩起,恍然间,竟是比画卷之中的仙人还要多出几番曼妙来。 大夫人到的老早,紧张的拉着她的手来回说了好一番的话,都是压着声音,偶尔说到关键处,还会看上燕望欢一眼。 估计又在暗地里面憋什么坏主意,燕望欢八成晓得,却懒得向更深处猜下去。 她率先上了软轿,等到燕唤喜终于说完了话,她撩开车帘一看,相府门口,依然只有大夫人和几个婢女的身影。 老夫人并未出来送她。 知晓着是因了她的缘故,这是一种无言的支持,燕望欢心生暖意,合上车帘,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很快到了午门。 来接她们的,并非过往见过的宫人,而是六公主的贴身婢女。 几次来往,她知晓燕望欢现在是六公主面前的红人,即使只是个相府庶女,也不敢随意敷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一仰头,看到燕唤喜,却是一愣。 这是哪来的美人? 粉面桃腮,黑发惑人,皮肤要比上好的羊脂白玉还要细腻,一双秋瞳里好似盛着汪潭水,不过被偶然扫过,都觉得要酥了骨头。 小小年纪,已有如此相貌,这要是再过几年,是该长成个什么模样的红颜祸水。 “莺儿姐。”燕望欢回了礼,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四妹妹燕唤喜,之前和六公主提过的要带她来的。” 莺儿这才回过神,不掩眼中的惊艳,赞道:“这长得可真好,小小年纪便已是这般的天姿国色,这要是再过几年可真就了不得。” 对待她的夸赞,燕唤喜就只是抿嘴笑笑,眸中有傲然之色一闪而过,却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不过一个婢女而已。 即使是在六公主身边,到底不过是个奴才。 她哪里瞧的上眼。 莺儿领着她们去了御花园,燕唤喜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处,颇感 惊艳,一双眼四处游移,惊的回不过神来。 天已渐寒。 御花园中,却仍是绿意盎然,百花争相斗艳,各色香靡之气冲入鼻息,隐隐还有翠鸟叫鸣。 莺儿脚步不停,继续向前,水气浮动,亭台乍现,这不过御花园内的其中一座,就不知比相府后院的湖心亭大上多少倍。 连石桥的扶手都雕着各色纹样,虽是瞧不懂,却无端来的高雅别致。 燕唤喜越看越是心惊,她以为相府已是站在京城之巅,所见所享,就算不及皇家,应也相差不多。 但今日一见,才晓之前不过是坐井观天。 这才是她该留在的地方。 只有这里,才容的下她。 燕唤喜捏紧拳头,眼有兴奋的光芒流转,胸口更是荡漾着无比汹涌的向往。 和皇宫比起来,相府什么都不算。 燕望欢瞥她一眼,唇角绽起一抹笑意。 六公主坐在中央石台,素手执着一枚黑色棋子,正聚精会神的观察着棋局,听到动静,她也未抬起头,任凭燕望欢和燕唤喜保持行礼的姿势僵持,过了半晌,她才落下子,道: “起来吧。” 燕唤喜两腿发麻,身子娇弱的颤了颤,莺儿连忙过去扶了一把,小声问: “四小姐没事吧?” 燕唤喜摇了摇头,垂下眼,模样颇有我见犹怜之味。 六公主这才偏过头看向她们。 这一眼,便让她瞧见了燕唤喜,可当真是个世间少见的美人,饶是她生长于皇宫,各色佳丽也阅览无数,但有这把的相貌的,着实颇为罕见。 而且还有些面熟。 六公主想了想,道:“你可曾去了本公主的琅玡别宛?” 燕唤喜连忙颔首,低声道:“是随家人去过,还给六公主献了礼。” “你这份容貌,见了一次,想要彻底忘记,倒是不容易,让本公主想想…。”六公主又执起一子, 想了一会儿,缓缓道:“是一幅画,对吧?” 没想到六公主还能记住,燕唤喜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是的!多谢公主殿下喜…。” “本公主并不喜爱。”六公主毫不客气的打断她,唇角噙着一抹淡笑,“你那画,可远没你的人,来的精巧。” 燕唤喜不知何意,站在原地,有些愣神。 “还愣着做什么呢?难道要本公主请你,来跟我下棋吗?” “是,这…” 她匆匆应了一声,正想上前,却见燕望欢已经坐到了六公主对面,执起白子,想也不想的便落到了一处位置。 六公主低头看了一眼,轻哼一声,道:“你还真会给本公主找不痛快。” “过程艰难一些。”燕望欢再次执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但结果必定如您所愿。” 六公主心神一动。 她的心已经不在棋局,自然渐渐落了下风。 很快,颓势已经阻挡不住。 眼看燕望欢要落在最后一子,她却忽然停了手,将子从高处坠下,一声脆响,棋盘全乱。 六公主一愣。 燕望欢笑道:“我说了,结果必定如您所愿。” 她出了会儿神,也跟着笑了。 “有趣,燕望欢,本公主是越来越讨厌你了。”六公主看向燕唤喜,笑道:“你这妹妹生的倒是漂亮,只是不知道,性子是如何?” “公主殿下自己去问,不就晓得了。” “你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敢这般和本公主讲话的,这世上怕都数不出五指之数。” “都是承蒙公主厚爱。” 六公主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讥讽还是懒得继续跟她斗下去,干脆把话头对准了燕唤喜。 “你过来。” 燕唤喜抿着唇,向前一步。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面见公主,又听久了任性蛮横的威名,两眼紧盯着鞋尖,头都不敢抬,生怕一不小心 触怒了公主。 六公主打量她一圈,转头和燕望欢道:“她这衣裳虽然一般,但你和她一比,可是连乞丐都不如。” 她语不带讥讽,平平的阐述了事实,燕望欢知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不晓得乞丐是何模样,也不恼,柔声道:“唤喜是嫡女,吃穿用度,不同于我也是自然。况且唤喜这般美貌,自然配的上这昂贵的衣裳,穿在我的身上,才叫可惜。” “确实美貌,”公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她是你的妹妹,也就是说,她平日里,大多时间都会一直待在相府了?” “这是自然。” “那若是你的府上多个外人,即使时间很短,也有可能瞧见她这张脸了?” 燕望欢再次颔首,“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六公主眯起眼,眼光锐利了不少。 她对燕唤喜并无什么特殊的看法,有多娇艳美丽,与她也无甚关系,只是一想到她想见的人,在相府时有可能看到这副好皮囊,就算是不相信他会变心,心里面也还是多多少少生出几分不喜。 公主殿下不舒服,谁也别想跟着好过。 燕唤喜在她眼里,突然多出不少的毛病来。 不过是多站了一会儿,便弱柳扶风的身体不适,哪来的娇气? 若是身子不好,她就好心帮一帮吧。 “去跪着吧。” 六公主开口之言语,听的燕唤喜一愣,下意识的以为说的人是燕望欢,嘴角忍不住勾起个弧度来,棋她多少懂得一些,燕望欢被罚,正好可以由她来接手。 若是让公主彻底厌倦了燕望欢,之后进宫的可就是她了。 燕唤喜脑袋里飞快的转着念头,却没注意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莺儿看六公主脸色渐沉,连忙上前两步,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 “还想什么呢?快去跪着啊!” 第68章 遮羞布 燕唤喜哪里反应的过来,还在想着来之前大夫人和她讲的话,只要攀上了公主这棵大树,不仅能让燕望欢滚回贫民窟继续过她下等人的生活,还可以借此平步青云,连燕景安都要跟沾她的光,向前再迈一步。 莺儿的话听在耳中,她有些发怔,还想再问,六公主已是不耐,皱眉道: “碍眼,拖走。” “是。” 有婢女立刻应了声,小步跑到燕唤喜身侧,不由分说的将她拖到了亭外。 莺儿跟着走了过去,挑了处不算近,还让六公主看到的位置,颔首道:“就跪在这吧,你们留下看着她莫要乱动,我回去伺候公主。” 婢女们齐齐应了声,莺儿正想离开,燕唤喜上前一步,扯着她的衣袖,急声问: “莺儿,我……我……公主为何要罚我?还请莺儿姐姐帮我去说一说,此地这般冷,我怎跪的下去!” 莺儿对她确有几分怜惜之心,这份相貌实属不常见,美人受苦,眼眸含泪,并非她所愿,但公主发话,也只能叹息一声,劝慰道: “四小姐,公主都已经下令,还请您先行跪一会儿吧,等公主心情好些了,我会为你说话的。” “可是……”燕唤喜急的眼底发红,低头看了一眼,桥面理石冰冷,又覆着水渍污泥,她素来喜洁,哪能任由这些脏东西沾染到衣裳。 她死死抓着莺儿的衣袖,认定了这是救命稻草不肯撒手,连连哀求道:“莺儿姐姐,你带我回去,见一见公主,我会和公主好生认错,求她饶了我的。我打小身体便很是不好,这一跪,回去定是要大病一场的,莺儿姐姐,你也不想看我受这份罪吧!” 她们所在的位置在石桥的斜侧方,六公主只要略一侧头,便能将她们的身影收入视线。时间已经给拖延了一会儿,要是还磨蹭着不 回去,挨罚的人怕不是就不只燕唤喜一个了。 想到六公主的手段,莺儿打了个寒颤,边推拒着她的手,边紧张的观察着亭台的方向,生怕给瞧见了她和燕唤喜走的过近。 “四小姐,我也没办法,你还是先松开我吧。若是还不回去,我可没办法帮你求情了。” “可是莺儿姐姐……” 她说着自己个身子骨不好,力气倒是不小,一双手铁箍似的攥在莺儿衣袖,几次都没能推开。 眼看着燕望欢有要冲回去的意思,莺儿咬了咬牙,给另外两个婢女使了个眼色,低声道: “四小姐,奴婢失礼了。” 莺儿侧过身,挥手成刀,重重打在了燕唤喜手腕关节,趁她吃痛松手,另外两个婢女赶上来,按着她的肩膀,不由分说的迫使她跪了下去。 薄如蝉翼的蚕丝染了泥,再也飘不起来。 她的头上也溅了点点水痕,挣扎间,更是发鬓散乱,转眼间九天的仙女便跌落了凡尘,只剩下满身的狼狈。 留下两个婢女看着燕唤喜,莺儿再不客气,一掸衣袖,瞪她一眼,转身就走。 燕唤喜愣了一会儿,还想起身追上,只是才一有动作,那两个婢女便伸出手,重重压在她的肩上,同时警告道: “四小姐,若是在惹事,闹的六公主不高兴,怕就不是跪一会儿那么简单了。” 她只能瞪着眼睛安分下来。 即使心里再不情愿,身体别牢牢压住,她也动弹不得。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六公主会突然责罚于她? 燕唤喜满心的疑惑,她昂着头,试图去看到厅内的景象,可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的燕望欢的侧脸。 她面带笑意,不知和公主说了些什么,只听一阵笑声袭来,连刚回去的莺儿都忍俊不禁。 燕望欢过的快活,她却要在这边受苦。 燕唤喜的心里 恨极了燕望欢,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笃定了绝是她和公主说了些什么,才害得她要来遭受这无妄之灾。 燕望欢! 她将这个名字咬碎了吞进肚子里,袖下的手掌捏紧成拳。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那落在身上的目光犹如实质,刀子一眼的欲想剜下几块肉来,燕望欢不用去看,都知道视线的主人是谁。 她毫不在意,继续执起白子,随意挑了一处落下。 六公主胜负心素来不轻,每一轮对弈都极其注重输赢,沉吟一会儿,她才落下一子,瞥了眼燕唤喜的方向,笑道: “你和你那妹妹,关系应该很不好吧?” “谈不上不好。”燕望欢接过莺儿递的茶盏,道了声谢,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才道:“只是有我没她罢了。” 六公主一愣,没想到她竟然这般直白,“你倒是真敢说,要不要本公主帮你一把?” “不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公主殿下还是警惕一点,免的被送出宫去的前一天,还被蒙在鼓里吧。” “你什么意思?”六公主沉下脸,正欲发作,燕望欢抬起头,瞥了莺儿一眼,道:“公主殿下息怒,是望欢失言,若是公主要责罚,望欢自然愿受。” 六公主站起来,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一甩衣袖,怒道: “你们都给我滚下去!” 婢女们皆是一惊,连忙弯身退离。 等她们一走,六公主气也缓和一些,却仍是不愿这么轻易饶了她,冷声道: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前些日子被燕丞相找去问话,看到了一封折子。”燕望欢给她斟了茶,略一示意,继续道:“里面的内容很有意思,便想当个笑话,说给公主听一听。” “你这人讲话,可真难懂。”六公主终于坐下身,她心情不佳,连茶杯都跟着倒霉,给瞪了几眼,才愿 意被拿起喝上一口,“要是真想说,就快一些,本公主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天头越发的寒了,要是我没看错的话,折子上书,每年这个时候,塞外缺粮,边疆便战役不断。他们虽处苦寒之地,但民风彪悍,不论男女老幼都是战士,近些年越发疯狂攻击边关,掠夺粮草女人,靖楚已吃了不少的亏了。” “这……你都是从燕丞相的折子里看到的?”六公主皱起眉,道:“这些都是朝堂之事,有他们费心就好,于本公主何干?” “恕我冒昧,你还记得,你是何时成了皇上最喜爱的公主的?” “本公主当然……” 六公主一愣。 燕望欢的话,让她忽然想到了一些了不得事儿。 她还记得,在五年前,她处于深宫,和其他公主一样,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皇上两次。 是什么时候,父皇见她次数多起来了? 六公主手指一颤。 她毕竟不是什么蠢人,一个无比恐怖的念头忽然出现在脑中,以至于她的一双眼里顿时闪出了骇然的光,茶杯掉到地上,炸开满地的碎瓷片。 “不可能的,父皇他……” 她几乎要尖叫出声,燕望欢摇头止住她剩下的话,压下声音警告道: “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公主殿下若是多心,还请留出我来,天子之怒,民女还承担不起。” 她虽是如此说,但在六公主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燕望欢一清二楚。 超出了世间所有人的预想,最受皇上宠爱的女儿,最终嫁到了蛮荒之地,成为了草原的妻子。 当时对外之言,是六公主和塞外来者一见钟情,皇上挨不过她的终日以泪洗面,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 还真是肮脏者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这桩事的真相如何,上辈子知道的人也是不多,但燕丞相和楚霁都在其中。 而此时此刻,只有燕望欢才知道,这份天子的独宠究竟是何缘由。 众所周知的最受宠爱的公主,以及数不清的粮食布匹作为嫁妆,得了想要的一切,足够保证靖楚与塞外临界边关短时间内的和平。 至于六公主,在这其中也不过是一张筹码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燕望欢会来找她合作。 因为燕望欢知道,无论如何,就算她再哭再闹,皇上都不会同意她和旁人在一起,只能闹成宫廷秘闻。 六公主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枚棋子。 她腰背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六公主呆呆的盯着前方,双眼无神且空旷,口中喃喃道: “不可能的,父皇他……他不可能那么对我的,你一定是在骗我。” “最近关于塞外的折子不会少,是真是假,公主受宠,找个机会到御书房看上一眼,也不难,到时自然知晓。”燕望欢叹息一声,“至于这最受宠爱的公主名头,你好好想想,在你之前,谁才是见到皇上次数最多的。” “是……是我三姐姐。” 就是因为记忆里的内容仍然存在,并且偶尔还会在午夜梦回辗转而出,才让六公主感受到了极大的偏差。 她心神剧震,却仍不愿相信,辩解道: “本公主乃当今太子的嫡亲妹妹,就是真的要送出去和亲,怎么可能会是我!” “嫡亲又如何?”燕望欢满眼悲悯,声音越发的轻了,“帝王之家,真的会有所谓的亲情吗?你以为,你的母后,对此事一无所知?” “她……” 六公主瞪大眼睛,她的眼里迸发出数道血丝,血蛇般的纠缠在一起,拧成了个个死结,她满脸空茫,喃喃道:“我会去想办法求证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她看向燕望欢,眸中有恨色一闪而过,“我过的不好,那谁都别想好过!” 第69章 缩头乌龟 六公主气势汹汹的走了。 给莺儿等一众婢女吓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去,只留下两个看着燕唤喜的,还停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们已经许久没见过公主发这么大的火儿了。 也不知道燕望欢是怎么得罪了她,但若真的是她惹恼了公主,为何一点的惩罚都没有降在身上?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转过身,悄悄追上了莺儿,小声问: “莺儿姐,相府四小姐那头,该当如何处理?” 莺儿放慢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压低了声响,“燕小姐走了吗?” 她说的当然不会是燕唤喜,婢女摇了摇头,道:“还没,燕小姐还在那里。” “那就让她继续跪着吧,你伺候好燕小姐,也留着神看着她点,等到什么时候燕小姐要离开,你们再让她起来就是了。” 婢女应了一声,默默退了回去。 只剩下燕望欢一人坐在厅中。 已是可以离去,她却不慌不忙,双手各执起一枚黑白棋子,与自己对弈,倒是短时间内还不分伯仲。 她能感觉到燕唤喜的目光。 也知道,只要现在起身出宫,便能解救她这妹妹脱离苦海当中。 燕望欢却没打算动。 让她跪着吧。 不急。 “让我看看,这是哪里来的金丝雀,飞到我家的后花园里来了。” 忽的,一道带着调笑的声音响起,燕唤喜豁然转头,眼里夹杂着丝丝泪意,惊喜道:“九皇子?” 楚濂站在不远处,一身蓝衣,面带着三分不羁的笑意,只是衬着那阴沉的相貌,依旧未曾给人亲近之意,反倒是寒毛直竖,直想离的更远些才好。 但现在燕唤喜也管不得太多了。 她啜泣一声,声音颤抖,瘦弱的身体更是如风中残柳,好像随时都要昏倒过去。 美人遇难,楚濂当然不会不管。 他顿时满脸怜惜,快步 走上前,斥道:“大胆奴才!怎么回事?为何让相府小姐跪在这里?” 两个婢女刚赶回来,见状连忙跪下,颤声给事情解释了一遍。 一提到了六公主的名字,楚濂眉头皱的更紧,眼中有犹豫之色闪过,但还是搀起了燕唤喜,道:“若是她要问,便说是我的主意,锦玉最近真是太过胡闹了!” “这不怪六公主。”燕唤喜轻轻摇头,才起了身,娇躯却是一颤,险些再次栽倒,幸好楚濂及时扶了一把,才免得重新跌回脏污之中。 燕唤喜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不留痕迹的退了退,垂着的眼四下扫了一圈,见没有旁人,才道:“是唤喜做错了事,惹得姐姐和六公主不开心,还请九皇子不要管唤喜了,让唤喜继续跪着便好。” 她说完,欲要再次下跪。 楚濂一把拉住了她,不悦道:“不准跪!本皇子在这,还能让你继续受了委屈?” “可是姐姐和公主……” “姐姐?”楚濂眯起眼,“你是说,那燕望欢?” 燕唤喜以袖掩面,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翅膀,可真够硬的啊。” 之前在琅玡别宛,就已经被平白的夺了一次头筹,风头被个小姑娘压住,又没探听出消息来,他已是不满。此时又见,楚濂显然对燕望欢没多少好感。 再加上燕唤喜又一副颇为可怜的模样,更是激起了他心中的保护欲,当即沉下脸,怒道: “我到要看看,这皇宫里什么时候竟是她说了算了!” 两个婢女没有办法,只能给楚濂带了路,燕望欢听到这串急促的脚步声,不慌不忙的放下棋子,瞥过一眼,慢吞吞的起身行礼。 “民女燕望欢,见过九皇子。” “还知道我是九皇子?”楚濂冷笑一声,扶着燕唤喜落了座,这才继续冷嘲热讽道:“让自己的亲妹妹跪在这寒天冻地 里,燕小姐好狠的心啊。” “民女可没这个本事。”燕望欢半垂着眼,声音依旧轻飘飘的晃在旁人耳中,“唤喜只是听从公主殿下的吩咐罢了,与民女无关。” “那我这个皇子若是让你去跪,你可愿意听从?” “当然。” “那你就去跪着吧。”楚濂一甩衣袖,傲然道:“就唤喜之前跪的地方,本皇子现在命令你,跪到唤喜满意,让你起来为止。” 两个婢女惊的瞪大了眼睛,不知该如何是好,其中一个想要去偷偷通知莺儿,但才迈出一步,就给楚濂喝止住。 燕望欢依然不急,缓缓站直了腰,“九皇子的命令,民女自然要遵从,只是六公主在离开前,特意吩咐过民女,要在这里等着她,并且寸步不准离。那还请问九皇子,民女现在是要遵从六公主的吩咐,还是您的命令呢?” 她抬起头,一双眼瞳漆黑如墨,视线一触上,仿是要连魂儿都要被吸进去的似的。 连楚濂都是一愣。 燕唤喜见状,在心中暗骂一声,出声道:“九皇子,请您不要责罚姐姐,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惹得公主殿下不开心了,您若是要责罚,还是请责罚于我吧!不然等下六公主回来了,我……我怕是……” 她说到一半,捂住脸,低声抽泣起来。 楚濂离京多年,才一回来,暂还不想和六公主闹了不愉,只是被燕唤喜这么一哭,他是赶鸭子上架,无论如何都要惩治燕望欢一番了。 若不然,还以为他怕了六公主。 楚濂咬紧牙关,眼中阴沉之色更重,道:“本皇子让你去跪着,你没听到?” “九皇子这是确定了?”燕望欢后退一步,却并未离开亭中,“若是六公主到时候怪罪,还请九皇子为民女作证。” “你这是在威胁本皇子?” “民女自然不敢。” 楚濂嗤笑 一声,道:“我那妹妹若是真的还会回来,怎会只留两个看着唤喜的下等奴婢在这,你可莫要狐假虎威,在这仗势欺人!” “可能是因为临有要事吧。”燕望欢一脸的轻描淡写,徐徐道:“民女听说,公主好像是去御书房了,至于见谁,民女不敢多猜,但九皇子应该不会不知晓。” 楚濂一愣。 燕望欢点到为止,也不再等他,转身就要走向燕唤喜之前下跪的位置,两个婢女缩在角落,想要阻拦,却又不敢开口。 最后,还是楚濂张了嘴。 “等一下!” 他的声音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沙哑了不少。 燕望欢早知会如此,转了身,一脸疑惑的问:“九皇子还有何吩咐?” “你既是妹妹的人,这次便看在锦玉的面子上饶了你,若是下次再犯,本皇子定不会让你好过!” 这人当真是有意思。 连放狠话都能说的毫无压迫力。 怪不得当初的楚霁,从头到尾都没给他当成敌人对待过。 楚濂,根本不配。 几个皇子当中,他不是最傻的,但不管是心胸还是眼光,都比几个哥哥差的太多了。 话既然已经说出来,要么咬着牙坚持最后,要么干脆些放低姿态,这已经给脸面摔倒地下,还硬捡起来贴回去,才是真的蠢的要命。 燕唤喜的面上有短暂的不可置信,喜色还未从眼中消退,便转成了一片惊愕。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望欢死里逃生,重新回了座位,还偏了头,对她微微一笑,柔声道: “失望了吗?妹妹。” 楚濂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了。 摆出公主可能还不够,但只要隐隐带出了皇上的名头,他一定不会因为个燕唤喜而继续出头。 才回了皇宫的皇子,和一个全国皆知的备受宠爱的公主,他就是蠢的,也晓得彼此在皇上眼里的轻重。 但凡六公主向上告了一句状,他绝对不会是受到偏袒的那个。 三言两语之间,燕望欢再次拉回了优势,她继续优哉游哉的与自己对弈,全当另外两个人不在。 燕唤喜愣了一会儿,还有些不甘心,伸手整了整凌乱的发鬓,柔声道: “上次一别,九皇子有许久未到相府去了,哥哥一直念叨着您,父亲也说,想要见见九皇子。” 她一开口,楚濂的表情瞬间软化不少,声音也柔了下来。 “最近有些事要处理,等过段日子,我邀景安出行诗会,唤喜可要一起去赏玩一番。” 燕唤喜眼睛一亮,连忙应下,“自然,九皇子肯邀请唤喜,是唤喜的荣幸。不知到时候,唤喜其他的姐妹可以一同前往吗?” “自然可以。”楚濂面带笑意,颔首道:“相府小姐各个天姿国色,愿意与我等一同吟诗作对,是我等的荣幸。” 燕唤喜看向燕望欢,红着脸道:“望欢,你最近认字认的如何了?不知愿不愿意于我们一同前往?” 燕望欢不急着开口,楚濂已经接了话问:“认字?” 燕唤喜点点头,一脸温柔的道:“望欢回来的时间不长,读书写字都是刚开始学习,不过她学的很快,想来也是可以跟着我们一同去的。” 楚濂嗤笑一声,毫不客气的讥讽道: “大家小姐,居然连字都不识,这成何体统?还出去参加诗会,这若是传出去,相府岂不是要沦为笑柄了。” 他还等着燕望欢牙尖嘴利的回击,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低了头,轻声道: “是望欢无能,丢了相府的脸。” 这一回,连燕唤喜都有些发愣。 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半点着力点都撑不到,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望欢下完了一盘棋,然后规整好双色棋子,端起茶水,云淡风轻的抿了一口。 第70章 稳操胜券 楚濂在她身上处处吃瘪。 连燕望欢好不容易服软一次,他都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憋的浑身不自在。 仿是没看到他彻底阴沉下去的脸色,燕望欢放下茶盏,起了身,对着两个婢女盈盈一拜,轻声道: “劳烦二位姐姐帮我转告六公主,望欢还有要事在身,这晌就先回去了,若是还有事相商,可以随时差人来召望欢入宫。 两个婢女连忙回礼,应了一声“是”。 她们皆知燕望欢在六公主心中地位不同寻常,公主发了那么大的火气,竟是骂都没骂上她一句,这份在意,简直是闻所未闻。 此番说走便走,也就显得理所应当了。 “民女拜别九皇子。”燕望欢和楚濂也行了礼,不管他的反应如何,转头看向燕唤喜,“不知妹妹可还想在这多留一会儿?” 燕唤喜当然不想就这么离开。 但若是六公主回来,这九皇子并非什么能人,没大本事,连妹妹都不敢得罪,显然是护不住她的。 她只能起了身,含着水光的双眸看着楚濂,似是盛满了不舍之意。 “九皇子,那唤喜,今日便先走了。” 楚濂轻叹一声,道:“今日一见,窥得四小姐一隅之秀,日后若是有机会,还希望能和四小姐把酒言欢,没了旁人阻隔,好生的聊上一聊。” 燕唤喜欣然应允。 燕望欢在一边冷眼旁观,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是有趣的很。 一个图势,一个图貌。 当真是把各取所需做到了极致。 若是楚濂不是九皇子,没了这一层尊荣披身,再或者燕唤喜并非拥有天仙之貌,这彼此之间,早就扯下了这层虚伪的外皮。 楚濂依依不舍的告别了美人,这才看向了燕望欢,脸色在瞬间冷淡了不少,冷笑道: “说走就走,这回不怕我妹妹 责罚与你了?” “承蒙公主喜爱。”燕望欢面不改色,冷静道:“得了恩赐,望欢若是不想等了,可以随时出宫。” “真不知道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民女不知九皇子何意,下次前来,会转告给六公主。” “你!” 楚濂咬着牙,回不上话来。 话他说不过燕望欢,刚以势压人她就抬出六公主。 拼了几个回合,他半点便宜都没占着,还被燃了一肚子的火。 “民女别过九皇子。”燕望欢抬头看他,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笑意,“还请九皇子原谅望欢的无礼,莫要计怪。” 楚濂冷哼一声。 燕望欢也不再理他,请了一个婢女带路,出宫前,她躲开了燕唤喜,低声和那婢女道: “告诉公主,三日后,欢迎公主殿下来相府与望欢一聚。” 婢女一愣,连忙点了点头。 软轿走过街巷,全新的布料沾了烟火气,暗淡了不少。 大夫人焦急等在相府门口,一见软轿出现,眼睛顿时一亮,小跑两步迎了上来,唤道: “唤喜!” 燕唤喜一听动静,还不等轿夫停稳,掀开轿帘,一把扑到大夫人怀里,眼泪决堤而落。 “娘!” 如杜鹃啼血。 更似喜鹊哀鸣。 画里走出来的仙女落了一身的脏污,趴在大夫人怀里,哭的是梨花带雨。 跪了小半个下午的时间,她这娇贵的身子骨,哪里能承的住。 没哭多大一会儿,便歪着头昏了过去。 大夫人顿时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 大半个相府都在她喊叫的瞬间陷入了混乱当中。 而此时,燕望欢已经回了房,在槐兰的伺候下换好衣裳,等着即将到来的审讯。 莫说是昏迷了,就是燕唤喜在宫里掉了个头发丝,最后都是要算到她身上的。 她也不急,慢悠悠的抿着茶,时不时给槐兰 讲两句她想知道的宫中景色,倒也怡然自乐。 没过多久。 单嬷嬷领着一群婢女,气势汹汹的冲进院落,一进门,她便怒喝一声。 “燕望欢!” 槐兰手一抖,茶壶嘴歪到杯子外面,溅下几滴滚烫的茶水,她的指尖顿时红了一片,此时却也顾忌不上,两眼盯着房门,紧张道: “主子,她们来了!” “慌什么?” 燕望欢起了身,冷水沾湿了帕子,给槐兰按在伤处,这才施施然的过去打开门。 门外,无数火把连成了冲天的火光。 在短暂的模糊后,她看到了单嬷嬷因为兴奋而扭曲的脸。 “三小姐,大夫人有请,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娘要见我,我自然会去,只是…”燕望欢面无表情,冷淡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娘让这么多人请我过去,当真是看得起我。” 单嬷嬷冷笑一声,苍老的面孔如干枯的树皮,越发扭曲,“三小姐足智多谋,谁敢小看。” 槐兰此时也出了门,给这么一大群来者不善的人吓了一跳,但还是鼓着勇气站到了燕望欢身侧,轻声道:“主子,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啊,要不要我去通知老夫人?” “不用。” 燕望欢微微摇头,主动走下台阶,道:“正好我也有话要说,不如直接到老夫人哪去,我们好好说个清楚。” “这奴婢可就管不着了。”单嬷嬷当然不会让她顺利见到老夫人,这是多好的机会,当然要抓住好生教训一番,就是要闹上去,也得等大夫人先出了气才行。 她低着头,和身后的婢女使着眼色,一群人挡成了人墙,不仅阻住了燕望欢的路,连槐兰都别想跑出去通风报信。 这点小动作,也没可以避着燕望欢。 反正她们都心知肚明,今个,她是怎么都逃不过去了。 燕望欢 只是笑,倒也好奇,大夫人想怎么惩治于她,也懒得继续跟她们废话,直接道: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单嬷嬷有些惊讶,燕望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眼中闪过一道警惕,她示意其他人看好槐兰,这才率先在前带路。 她们直接去了大夫人的院落。 一进院子,耳中便传到女人哭哭啼啼的声响。 听着还有几分耳熟。 燕望欢走进门,抬眼便撞上了一双满是恨意的双眸,她不慌不忙,道: “娘。” “你还知道我是你娘?”大夫人豁然起身,快步上前,一手抓着燕望欢的手臂,另一只手指着床榻,怒道:“燕望欢,你好狠呐!你心有怨恨,可以冲我来,对唤喜发作算什么?她是你妹妹,你竟然让她在外面跪一下午,你怎么忍的下心!” 她发鬓散乱,状若疯癫,手劲不断加大,好像要捏碎她的骨头。 燕望欢后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顺便给手腕从桎梏当中挣脱,一脸疑惑的道:“娘,望欢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还再装!” 大夫人瞪大眼睛,恨不得冲上前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单嬷嬷连忙走过去,扶着她轻声嘀咕了两句,这才让她缓和了些,只是看着燕望欢时眼里的恨意依然丝毫不减。 她现在已经不想把这个私生女赶走了。 她只想要她的命! 大夫人深吸口气,走回床边,燕唤喜也不知醒了多久,抬起手,颤着嗓子叫了一声“娘”。 “我的唤喜啊,娘在这呢!”大夫人心疼的不行,连忙握了她的手,小声的安慰着,“你先好好休息,放心吧,娘一定给你个交代!” 燕唤喜虚弱的点了点头,眸光转动,瞧见燕望欢,她的眼中闪过一道清晰的恨意。 走到绝路,这一次,看她还能怎么嚣 张。 燕望欢全当在看热闹。 这场戏演的还算有趣,至少母女两个都很是努力配合着想让她出点什么事。 燕唤喜的戏份结束,大夫人又接了上去,只见她满面寒霜,眼里却像要喷出火来,单嬷嬷递过去一杯茶,劝慰道:“主子,还是先听听三小姐说什么,万一是有苦衷呢?” 原来还有个扮白脸的。 这是想一唱一和,让她无可辩驳。 可她,不想配合。 不等大夫人开口,燕望欢率先接上了话,道:“娘放心,这里面,是没有苦衷的。” 此话一出,大夫人和单嬷嬷都是一愣。 就是不打自招,这不是也稍微快了一点? 大夫人只能道:“你这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燕望欢一脸无辜,“娘说的不是请公主允许唤喜进宫,结果唤喜不小心惹恼了公主这件事吗?放心吧,娘,虽然唤喜一时犯错,但公主慈悲,已经答应只惩罚唤喜,过后,就不会牵连到我们相府身上了。” 大夫人一愣,“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不是娘在问我在宫中都发生了什么吗?我只是在照实说而已,希望唤喜妹妹好了之后能长点教训,若是再有下次,公主可就没这么心软了。” 她三言两语绕着自己,绝不牵任何的连累在身上。 大夫人听到现在,也算听懂了燕望欢的意思。 惩罚燕唤喜的是六公主,要是想发作,有本事就去找正主,和她没有任何干系。 真够精的。 单嬷嬷听得都是胆战心惊,暗暗打量了燕望欢一周,只觉得这三小姐实在是越发难让人看懂了。 她的身上,有种沉稳而又笃定的气场。 像是早就已经稳操胜券。 而已经表露出来的心机谋算,比起那些老狐狸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真的,只有十三岁? 第71章 兵来将挡 大夫人脸上的神情变了变,实在是压不住火,一掌挥向床头矮桌,砸落花瓶,掉在地上炸成无数破损的残片。 “你还敢狡辩!” “望欢只是讲出事实,何来狡辩一说?”燕望欢抬眼看她,面上一副似笑非笑之情,“望欢还以为,娘叫我来,是为了感谢我,没让公主把唤喜的错,记道相府的头上呢。” “你那意思,还要我感谢你不成?” “这倒不必,我们都是一家人,照顾妹妹,这是应该的。” 她滴水不漏,说出的每一个字不仅气的大夫人两眼发红,还让人挑不出一点的错处来。 燕唤喜一直听着,实在是装不下去,凶狠的瞪着她,咬牙道: “不是这样的!我根本就没有惹公主生气,都是燕望欢,一定是她和公主说了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能左右公主的决定?”燕望欢一脸讶然,摇头道:“我可没这个本事,也还请妹妹不要对外乱说,这话要是传出去,到了公主的耳朵里,相府怕是要倒霉了。” 她说的燕唤喜哑口无言。 见女儿再次吃亏,大夫人干脆连到道理都不讲了,干脆吼道: “无论如何,你没照顾好你妹妹就是事实,给我滚去祠堂跪着,谁也不准给她送吃食,等什么时候唤喜好了,你才准从那出来!” 燕望欢挑起眉,正想开口,单嬷嬷却是快步赶了过来,不由分说的握住她的手臂,低声道: “三小姐,莫要再说了,还是快去跪着吧。四小姐打小身子骨就不好,这一遭苦头吃下来,不定要病多久呢,大夫人生气也是正常。等她消消气,老奴会给你求情的。” 她会帮忙求情? 要说谎,也得换个合适点的人来吧。 见单嬷嬷真要扯着燕望欢离开,槐兰哪里忍得住,一把挥开了她,挺身护在了燕望欢身前,急道: “ 大夫人,祠堂那又阴又冷,这天都这么晚了,主子哪能挨得住啊,还请您…” “谁让你张嘴了?”大夫人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瞥了燕望欢一眼,不悦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身边跟什么样的丫头,真没规矩,单嬷嬷,给我掌嘴!” “是。” 单嬷嬷应下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抬手便对着槐兰的脸挥了过去。 她发作起来悄无声息,槐兰压根都没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了不对,单嬷嬷的手掌已经近在眼前。 躲不开了! 瞳孔紧缩,她只能闭上眼,准备咬牙承下来。 但燕望欢怎会看着她挨打。 她上前一步,捏了单嬷嬷的手腕,面上虽仍是带着笑,眸中却只剩一片冷意。 “单嬷嬷,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话里念的是单嬷嬷的名字,而她的眼,却是牢牢的盯着大夫人的方向。 寒光吞吐。 杀意沸然。 连大夫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恍惚之中,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哪还是个寻常的小姑娘,分明就是个浑身沾着鲜血,从地狱里爬出来,向她夺魂索命的恶鬼。 单嬷嬷只觉得被抓着手腕疼的厉害,骨节在咯咯作响,也不知道燕望欢是哪来的力气,好像要生生捏碎她的手腕似的。 她到底是怕了。 “三小姐,我…” “是望欢冲动了。” 还不等她给话说完,燕望欢却是一改神色,松了手,后退一步,轻笑道: “那我便去跪着了,等什么时候唤喜彻底的好起来,我在从那出来就是。” 大夫人和单嬷嬷都是一愣。 可还不等她们回话,燕望欢已经转身走了人。 她这次怎么这个痛快? “主子,你还真的要去呀?那地方晚上很冷的。”槐兰急的不行,一跺脚,道:“我去找老夫人吧?或者老爷?他们不会不 管的。” “放心吧,我有主意。”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等一等,我会让大夫人亲自去求着我离开。” 槐兰一愣,“这是为何?” 燕望欢神秘一笑,轻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对了,把我给罚跪的消息传出去,让相府的其他人也知道知道,到时候给我送饭的活,就不用折腾你了。” 槐兰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了。 祠堂所在的位置极偏,一整座的院落里都是悄无声息,正厅里供奉着燕家诸位祖宗的灵位,青天白日里都带了点阴森的气息,更何况月黑风高,更是骇然。 这平日里鲜少有人会过来,连打扫的丫鬟都是匆匆进又匆匆离开,谁也不敢多待。 燕望欢踩着枯枝败叶进了院,张望一圈,随手推开门,抬眼望去,是无数篆刻姓名的木牌灵位。 最上方就是燕家的祖宗。 她昂头毫不避讳的盯了一会儿,忽的嗤笑一声。 所谓姓氏家族之荣,她是半点都没有披挂在身,一个被抛弃在外的私生女,两辈子从未沾过燕家的半点光,倒是一直给当成随用随抛的工具,就是给这一把火烧了,她都不会多眨一下眼。 挨个牌位看了一圈,她的视线停在了置于最底层,也就是最新的一副灵位上。 这是燕丞相弟弟的灵位。 也就是老夫人的二儿子,二夫人陆氏的丈夫。 燕望欢沉思一会儿,要是没记错的话,她这位亲叔叔在活着时可是相当的了不得。 和燕丞相一文一武,几乎笑傲朝堂。 只可惜命途多舛,还正值壮年就殒了命。 她还看着牌位出神,身后的门忽然被从外推开,一脸寒霜的单嬷嬷领了个婢女进来,见她站在着,登时挑起眉,不悦道: “三小姐,不是老奴催你,这是大夫人让您跪着,您却站在这,老奴回去可不好交 代啊。” “我只是刚进来,还没来的及罢了。” 燕望欢一笑,捡了个蒲团,干脆的跪在了灵位前。 她忽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单嬷嬷却觉得不大自在,疑惑的扫了一圈,叮嘱了那婢女看好燕望欢,又留了一会儿,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那婢女显然也是大夫人的亲信,一身绿衣,料子比寻常下人穿的好上不少,躲在一旁,眼珠滴溜转,却怎么都不绕离她的身上。 燕望欢也不着急。 她阖上眼,心里慢慢算着时辰。 不会用太久的。 比起等待,她更想知道,都会有谁的人过来。 这么好的雪中送炭的机会都送出去了,该怎么做,应该不用多虑。 果然,没过多久,一道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祠堂的门被从外推开一条缝隙,一个岁数不大的小姑娘探进头,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绿衣婢女的身上。 她眼睛一亮,连忙踏进门,柔声道:“姐姐辛苦了,我这正找你呢?” 绿衣婢女一愣,疑惑道:“你来这做什么?” “知道姐姐在这守夜辛苦,特地过来看一看你。”她笑着走上前,挽了绿衣婢女手臂,将一锭银子偷偷塞过去,面上笑的越发柔和,“在外面准备了些吃食,姐姐不如出去填了肚子再回来守夜,也省的夜深露重,伤了身子根基。” 暗中颠了颠分量,绿衣婢女清了清嗓子,道:“行吧,那就劳烦妹妹帮我守一会儿了。” “好。” 目送了人离开,她出了口气,快步赶到燕望欢身侧,从怀里摸出了个油纸袋,道:“这地儿真是苦了三小姐,奴婢先给您备了些干粮,都是些粗简的东西,没敢做的太精致,担心给大夫人瞧见,您先吃着,等明个我在想别的法子。” 燕望欢看她一眼,道:“劳烦姑娘了,也替我谢过二夫人和紫昭。 ” 她一愣,疑惑道:“三小姐怎知我是二房的人?” “其余人身边,可没你这般伶俐的丫头。” “真不愧是三小姐,二夫人常说您聪明,让五小姐跟您学一学,今日见了,还真是让人佩服呢。” 燕望欢只是一笑。 二房的人会来,她并不惊讶。 陆氏本身就和大夫人不大对付,况且随着她和公主的交情渐密,借着这次机会,来拉近交情,怎么都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那么聪明的人,当然不会错过。 这个晚上,注定不会消停。 送走了二房的人,翠娘派的人也赶了过来。 之后又是何柔和燕叶玉,连老夫人身边的张妈都过来走了一圈。 守着燕望欢的婢女赚了个盆满钵满,心情大好,连槐兰出现,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了。 槐兰回房待了一会儿,实在是放心不下,还是赶了过来。 她给带的雀裘披在燕望欢身上,又拿出从厨房偷的桂花糖,取了一块,递过去,小声说: “主子,先吃点吧。” 燕望欢摇了摇头,“外面有什么动静吗?” “老夫人知道这事了,给大夫人叫过去,但说了什么我没打听到,丞相那头应该也晓得了,只是…” 槐兰没有继续说下去。 燕望欢却是清楚她的意思。 她在祠堂罚跪的消息传的整个相府皆知,但不管是老夫人还是燕丞相,这次都默许了大夫人的行为。 也不知她对外都说了些什么。 张妈之前过来,只是送了点吃食,其余一概敛口不言。 燕望欢心里估摸着,这是在给大夫人安抚,只是她跪的时间不会太长,估计等到明天,老夫人那头就会发话,但这么好的压制她的机会,大夫人怎么可能放过。 不过也好,现在就是让她离开祠堂,她都不会走的。 等着吧。 看谁斗的过谁。 第72章 公主到访 燕望欢在祠堂待足了三日。 守了听从母命的本分,腰背笔直,双眼闭阖,跪在灵位前,像是凝成了座白玉雕成的美人像。 单嬷嬷偶尔过来瞧上一眼,见她一派的乖巧,提着的心不仅没放下,反倒是跳的更加厉害。 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 第三日,公主来访,全府皆惊。 六公主出行,来者匆匆,并未提前知会,众人准备不及,全家从老到小俱列于门前,连燕唤喜都从床上爬了起来,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弱柳扶风般的等在了府外。 这其中,唯独除了燕望欢。 张妈去唤,她却以燕唤喜的身子骨还未彻底康复,大夫人不许离开此地借口,咬死了一步未动。 听着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槐兰紧张地捏紧了拳头,偷偷溜进祠堂,正想开口,燕望欢看她一眼,道: “槐兰,回去,娘那忙不过来,你让竹篮去帮忙招呼,你回去看好房子,莫让其他人占了窝。” 槐兰瞥了张妈一眼,抹了把冷汗,只能应了。 张妈还在劝,任由她磨破了嘴皮子,燕望欢还是丝毫未动,全当什么都没见。 她没办法,只得叹着气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回了大门口,老夫人看她身后空无一人,疑惑道: “望欢呢?” 张妈瞥了大夫人一眼,凑过去嘀咕两句,老夫人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对还不明状况的大夫人怒道: “真是胡闹!你现在去,给我把望欢请来!你以为六公主是为何来我相府,是因为你那不争气的女儿吗?” 大夫人一愣,也是才注意到燕望欢没出现,这三天给她关在祠堂,府里瞧着都清爽了不少,只恨不得让她一辈子都没法子从祠堂里出来才好。 但公主到访,非同小可。 她的目的如何,相府所有人都清清楚楚。 只是她们想不通,燕望欢到底有何本事,竟然能哄的公主几日 不见,要主动过来寻她。 大夫人也有些急了,连忙道:“单嬷嬷,你快去给她找来。” 单嬷嬷应了一声,脚步匆匆的赶到祠堂,二话不说便要去拽燕望欢衣袖,口中急声道: “三小姐,公主快到了,快点到外迎一迎吧。” 燕望欢一言不发,扫开她牵扯衣袖的手,看也不看一眼,继续阖着眼诵经念佛。 这是打定主意,不肯离开了。 单嬷嬷此时也反应过味来,知道她想趁机发作,但现在箭在弦上,公主眼看就要到相府,到时候见燕望欢不在,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就是再不愿意,现在她也只能低头,哀求道: “三小姐,您就莫要耍性子了,六公主马上就要到府,您还是快跟老奴出去吧。” “耍性子?”燕望欢终于睁开眼,却是一脸的疑惑,茫然道:“不知这话,是打从哪里来?我遵的可是娘的命令,难道这也有问题?” “这…”单嬷嬷一时语塞,知道嘴皮子的功夫争不过她,干脆绕了话题,道:“三小姐,这些以后再说,现在去迎六公主才是最重要的!” “可按照娘的意思,望欢还不能离开这里,单嬷嬷还是请回吧。我相信公主知道前因后果,也是能理解望欢的。” “三小姐!” 任凭单嬷嬷是气急败坏也好,还是威逼利诱也罢,燕望欢就是不为所动。 全当看不见也听不着。 想让她离开? 大夫人就派个她的奴才过来,怎么能行。 这世上可没有这么容易做成的买卖。 燕望欢唇角藏笑,继续念着她的经。 单嬷嬷没了办法,只能灰溜溜的回去,大夫人瞧见她独自一人,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听说了前因后果,恨不得当场咬碎一口银牙。 这燕望欢,可是给脸不要了! 但老夫人和燕丞相都在等着,燕望欢要是不来,谁也不知道那出了名任性的六公主能闹出什么乱子来 ,她又不甘心就这么低头亲自去,干脆唤了燕叶玉和燕问然,想让她们两个出头。 谁都知道这差事不好接。 燕叶玉本身不够精明,应了一声,刚迈开步子,何柔一个眼神递过来,她知了不对劲,故意磨蹭了一会儿,还没等迈过门槛,远处,一顶明黄色的八人大轿缓缓映入视线。 六公主,到了。 鸾舆凤驾,护卫前行。 几十人的车队缓缓驶来,燕丞相和老夫人同时弯腰恭候,其余身无诰命者皆跪俯下身,未经许可,连抬头看上一眼,都是对公主殿下的大不韪。 车队停在众人面前,站在八人大轿前侧方的莺儿面无表情的扫视一周,确保没有一人错了礼仪,才过去站到轿帘前,轻声道: “公主,相府到了。” “嗯。” 帘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莺儿连忙上前相扶,一阵香风袭来,一身明黄宫装的六公主踏出轿子,金玉伴身,尽显皇家威仪。 燕丞相上前一步,行了两拜之礼,道:“微臣见过六公主。” 其余人也都反应过来,礼数连忙跟上,六公主却一脸的不以为意,连燕丞相都不看一眼,目光扫过人群,皱眉道: “燕望欢呢?本公主到了,她竟连接都不接一下,当真是要反了她了!” 燕丞相一愣,莺儿连忙道:“公主莫急,许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燕三小姐素来重规矩,这种事,落不下的。” 她这头哄完了六公主,转头就变了脸,不悦道: “公主殿下问话,丞相府三小姐何在?为何不出来迎接?” 老夫人怔了怔,回头一看,燕望欢果然不在,她连忙看向大夫人,却见她跪在地上,目光躲躲闪闪,满头的淋漓大汗。 没有人吭声。 六公主表情越发不悦,燕丞相跟着皱了眉,喝道: “都发什么呆,没听到公主问话?燕望欢何在?” 见实在是隐瞒不住了,大夫人才硬着头皮道 :“望欢她…她在祠堂?” “祠堂?”燕丞相面色更沉,怒道:“胡闹!公主到来,这么重要的时候,跑到祠堂去作甚?给我把她找来!” “不用了,她不来接本公主,本公主倒还是要亲自去见她呢。” 六公主冷哼一声,迈步越过人群,这言行极为不合规矩,哪有到了臣子家,要到祠堂走一圈的道理,但这是皇帝身边最受宠的公主,连燕丞相都拿她没有办法,心里叹着气,也只能给她在前带路。 身后零零散散的跟着无数人。 大夫人脸色惨白,心提到了嗓子眼,靠着婢女的搀扶才能摇摇晃晃的跟上。 她知道六公主来的目的大半缘由是因为燕望欢,却没想到能重视到如此程度。 到底是为什么? 谁都不清楚理由。 也没人敢去问公主要个解释。 行至祠堂,这地当真是阴森可怖,连风吹来,都比外头添了不少的寒意。 莺儿看了一眼,轻声道: “公主,还是让奴婢进去找燕三小姐吧?您金枝玉叶,这地儿,还是不要进去了,免得沾了晦气。” 她说这话,可是毫不避讳相府的人。 燕丞相面无表情,像是毫不在意连六公主身边的一个奴婢,都能当着他的面说相府的不是。 其他人虽是听着心里不大舒服,但谁也不敢开口反驳一句。 “不,本公主倒是要看看,她在这折腾什么。” 六公主冷哼一声,进了院,亲手推开了祠堂的门。 纤细的背影闯入视线,她无声无响,像是没听到这连串的脚步声,头也不回,专注的跪在无数灵位前,即使不回头,也能感觉到她此时应是一脸的虔诚。 装的可真够像的。 六公主撇了撇嘴,毫不客气的迈进门,走到燕望欢身边,扬起下巴,傲然道: “你就是这么接待本公主的?” 燕望欢仿是这才听到动静,睁开眼,脸上浮现一抹讶然之色,她连忙起 身行礼,慌张道: “望欢见过公主,恕望欢戴罪之身,无法出门相迎。” “戴罪之身?”六公主嗤笑一声,“本公主倒是要看看,现在在这,有谁敢责罚与你。” “遵从父母之命乃是应当。”燕望欢摇了摇头,重新跪了回去,低下头,轻声道:“还请公主原谅望欢,无法相陪了,望欢做错事了事,要继续在这跪着,直到妹妹彻底好起来,才可以离开。” 这次大夫人的脸,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失了所有血色,她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要昏过去似的。 燕丞相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正想开口,就听六公主道: “你妹妹?那个什么燕唤喜?莫要告诉本公主,有人因为她责罚到你的身上来了?可真有本事啊。” 她冷眼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了燕唤喜的身上,“本公主要是没记错的话,当时罚跪的事儿,后来可没让你起来的吧?” 燕唤喜一愣,连忙跪了下去,两眼含泪,解释道:“公主,不是这样,我…” “你以为本公主要听你说的话吗?”六公主瞥了燕望欢一眼,道:“既然不是这样,那就由你来替她跪在这吧。” “可是…” 不等燕唤喜把话说完,六公主已经不再理她,转而看向燕丞相,笑道:“燕丞相,本公主替你管教女儿,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燕丞相沉着脸,哪里敢说出一个不字。 他心里现在厌极了大夫人,又不好发做,只得强压了对她的火气,转而对燕唤喜怒道: “公主有令,你这孽畜,还不给我跪下!” 燕唤喜两眼含泪,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六公主看他不悦,心里冷笑一声,嘱咐了人留下看着,这才要燕望欢起了身,让她带路,遣散了旁人,在相府走动参观。 等到没了外人,六公主敛了表情,冷声道: “燕望欢,这出戏,本公主可是陪你演了。” 第73章 虚妄之言 燕望欢微微一笑,弯身恭敬道:“谢过公主殿下,公主心慈仁善,解救望欢于危难之中,望欢感激不尽。” “还是免了吧。”六公主冷哼一声,嗤道:“你这一句谢,指不定后面还跟着什么陷阱等着本公主呢,可是受不得。” “公主言重了,望欢哪有害您的本事。” “你的本事可一点都不小。得了,本公主不是来和你说废话的,人呢?” “在我院里。” 六公主一惊,“外面那么多人,你这就给他弄到相府来了?胆子够大的,本公主之前还以为你在相府有多大的声威,现在一瞧,不怕给你那娘和妹妹发现?” “我只是个私生女,能有什么本事。”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燕望欢没应声,在路口调转方向,她没直接带领公主回院,而是沿着周边转了一圈,再缓缓的靠近。 现在整个相府都在盯着她们的动向。 没谁认为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会去她那个又脏又破的烂地方。 趁着所有人都松懈,正好可以让他们见上一面。 要是一开始就给目的表现的太直白,有人先到一步,在院子里面看到猫腻,可就有点麻烦了。 六公主向来不喜被瞒在鼓里,等的不耐,再次问: “本公主问你话呢,你是怎么把他带进来的?琅玡别宛那头,又是如何处理的?” “放心吧,不会被人发现的。”燕望欢看她一眼,意味深长的道:“公主,高位者披金戴银,但举手投足都备受瞩目,贫贱者粗衣布裳,消失个一时半会,并不会引起多大的注意。况且,还是个从三天前,就一直身体不适的侍卫了。” 六公主一愣,急道:“他身体出问题了?” “装的。” “装…装的?” “三天前,我差人送了封信过去 。”燕望欢放轻了声音,道:“告知他公主今日到访,让他提前装出身体不适,让琅玡别宛的守卫婢女,都知道他这几日身体抱恙。所以即使这时消失了半日,也不会有谁觉得奇怪,只当去休息了,这样即使后面有人打听起来,也不会猜到他此时此刻,会身在相府之中。” “这样一来,你,我,他,三者,皆可平安无事。” 燕望欢的声音很低,一字一句的飘入六公主耳中,她莫名的浑身发冷,打了个寒颤,强作镇定道: “不错,这样一来,也不会有人怀疑本公主和他的关系了。” “公主放心,除了我,不会再有第四人知晓。” “本公主一直很好奇。”六公主冷眼瞧她,“你是如何知晓的?” “许是望欢和公主有缘?” “孽缘还差不多。” 燕望欢笑而不语。 她心里晓得,六公主个性高傲跋扈,如此受制于人,她定是相当之不好受。 要不是没有办法,选不得其他的合作对象,不然第一个被解决掉的人就会是燕望欢。 但这不是更好? 情谊之流,虚妄之言,她信不过,不如摆明了利益的合作关系,来的让双方都能够顺心如意。 她们谁也没提起之前在御花园所述之事。 但燕望欢知晓,按照六公主的性子,御书房里她定是已经走过一遭了。 至于她都了解到了些什么,她不说,燕望欢也不会主动去问就是。 有些事,犯不着说的太清。 公主虽有些天真,但并不是蠢人。 她们绕了两个圈子,才在一个拐角转入了通向院落的小路,吩咐莺儿等一众婢女护卫留在院外看守,六公主攥紧拳头,踏入院中。 槐兰忐忑不安的等在门前,一见燕望欢,登时两眼泛光,匆匆迎了上来,急道: “ 主子,你可算回来了,房里的…。” “无事,槐兰,你去外面守着吧。” 槐兰应了一声,跟公主行了礼,小步跑出院子,和莺儿等一众婢女组成人墙,将里面挡了个严严实实。 四下无人。 六公主环顾一周,正想开口,燕望欢摇了摇头,打开房门,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寒舍贫贱,但还想请公主进屋和望欢一叙?” 六公主面上难得浮现一丝焦急之情,小女儿的情态展露在外,她向前一步,竟是有些紧张的瞥了燕望欢一眼,见她颔首,才跨过门槛,步入房中。 她日思夜想的人正坐在桌前。 一袭蓝黑粗布衣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肌肉分明的麦色小臂。他脑后系着斗笠,鞋面沾满黑泥,但浑身的脏污粗粝,也掩不住面眉宇之间的坚毅之气。 这并非是个美男子。 但面容端正,双眼有神,身材高大健壮,好像只要他在,便能给人充沛的安全感。 六公主愣在原地,美眸泛起点点水光,颤声道: “战哥哥?” 战凌抬起头,一见了她,豁然起身,眼中显出惊喜之意,但很快又给他强行克制住,最后,只是弯下腰,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 “战凌,见过六公主。” “什么六公主?我不是让你叫我锦玉的吗?”六公主恨极了他这副克制疏离的模样,想要发作,又实在是舍不得,咬牙道:“算了算了,你这木头!” 战凌头也不抬,双眼紧盯着脚下的一块地面,声音崩成一根将临极限的弦。 “不知六公主差人叫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我想见你。” 六公主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行的逼着四目相对,一字一顿道: “战哥哥,锦玉可能…要嫁人了。” 战凌一愣,半 晌,他避开六公主的眼神,缓缓道: “公主早晚是要嫁人的,属下身份低微,有幸承蒙公主喜爱,已是此生之幸。” “战凌。”六公主红了眼,颤声道:“你知道,我要嫁去哪吗?” 不等回话,她已经自顾自的继续道: “是塞外啊,我会被送去那种鬼地方,这辈子都回不来的,你舍得吗?” “不可能!”战凌瞪大眼睛,急道:“你是皇上最宠爱的六公主,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六公主打断他的话,眸中水光更甚,“这都是假的,是他们早就设计好了一切,让我这个所谓的最受宠爱的公主嫁到塞外,好表示对邦交的重视,靖楚早就不是过去的靖楚了。” 她握住战凌的手,肌肤贴合,彼此却都冷的毫无温度,她的牙齿打着颤,声音却仍是固执的越过喉头。 “战哥哥,我们私奔吧。” “私…私奔?” “嗯!去哪都好,我们可以去大况,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也可以。这世上无数土地,难道没有一块方圆寸土,能容得下我们吗?” 战凌看着她,一时心乱如麻。 从未受过苦楚的小公主连手指都软的,比豆腐还要嫩,她从未尝过人间疾苦,是被金玉雕出来的仙子,就应长在瑶池上,永不该低头看谁一眼。 让她落入凡间,成为叛国贼女,受唾骂侮辱,他哪里舍得。 没有任何一刻,他比现在更加憎恨自己的无能。 战凌到底是避开了她满含期待的眼。 “不可。” 六公主指尖一颤,手劲刚松了两分,就再次捏紧了他的手。 “你宁愿我嫁到塞外,和那群蛮夷共度一生,也不肯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懂,战凌,你怎么能这般狠心,为何啊?” 她的眼泪落花了面上残妆。 声如泣血, 字字珠玑。 听在战凌耳中,竟比刀割火烧还要来的痛苦。 但他没有办法。 只能如此。 他奉命保护公主安危,却动了不该有之心,此为不忠;欺上瞒下,犹豫不决,冒大不韪来此面见公主,此为不义。 已是犯下大错,怎还能欺君叛国,带公主四处游离。 战凌闭上眼,沉声道:“此乃属下最后一次与公主相见,还望公主以大局为重,。” “你的意思是,让我乖乖听话,嫁去塞外?” “皇上对公主宠爱有加,况且靖楚国力鼎盛,定会给公主找个合适的人家。” 六公主惨笑一声,缓缓后退,“战凌,你是不是以为我在骗你?是了,你一直都不相信我的,你觉得我的任性妄为,我嚣张跋扈,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呀!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一次呢?” “公主,属下…” “不要废话了。”六公主一抹面颊,回身指着大门,“战凌,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走了,此后一生,便再也见不到我。你若是留下,以后这天涯海角,是生是死,我都和你在一起。” “你选吧。” 她的眼里燃着一团火。 将整颗心灼的滚烫。 她当然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战凌一个点头,什么公主之遵,什么锦衣玉食,她统统都可以不要。 金丝笼子里的翠鸟,过的再好又如何。 她只想和心爱的在一起。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只要,他愿意。 六公主低下了高傲的头,红唇被咬的泛白,她单薄的肩膀发着抖,晃的头上的金钗玉挂跟着阵阵脆鸣。 “战哥哥…” 她的声音中带上了近乎乞求的意味。 手指曲起,想要去拽他的衣角。 战凌看着她,眼里同样满是悲戚,在六公主死死的盯视下,他终于张了口。 第74章 无人可依 六公主满眼的希冀,只要他一个颔首,无论前方是洪水猛兽还是大义挚亲,她全都可以放手不要。 没有什么比战凌对她来讲,更重要的了。 燕望欢站在她的身侧,面上毫无表情,只有眼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悲戚。 旁观者清。 有些话,即使不说,也该知道答案。 她明明已经晓得,却还是固执的想让他亲口说出来。 可这样除了将自己坠的更深外,还能有何种作用。 诺言究竟能信几分,燕望欢并不知晓,但她明白,即使山盟海誓说出来时是出于本心,但过了一天、一月再一年,就连一张薄纸上书的荒唐言都比不上。 战凌低下头,大手死死的捏成拳头,他不敢去看六公主的眼睛,高大的身躯僵的像块石头。泛着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他声音勉强越过喉头,又干又哑,甚至还比不得八旬老者。 他说:“公主,恕属下不能从命。” 六公主身体一晃,眼泪夺眶而出。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战凌已经抬起腿,越过她,走到门前,一手压住门口,他头也不回,声音冷如寒冰。 “属下先走了,今后,还请公主殿下莫要在唤属下前来。” 燕望欢瞥了六公主一眼,见她面无人色,两眼无神,眼泪流个不停,显然没听到战凌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若是听清了,怕不是要更加伤心。 她轻叹一声,低声道:“劳烦战侍卫辛苦一遭了,你可翻过后墙,再回厨房那头,等会儿继续装成菜贩,照着原路离开便可。” 战凌沉默了下,“谢过燕三小姐了。” “各取所需,莫要谢我。”燕望欢过去开了门,见他真的头也不回,想了想,还是看了一眼六公主,道:“若是战侍卫日后有事相商,可以将信物托给槐兰。” 战凌一愣,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燕望欢率先摇了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算是她一 时良心发现也好。 反悔的机会不是人人都可以有,她给了战凌一个,还不想让他那么快拒绝。 至少,还有点时间。 战凌一走,燕望欢重新关了门,回头一看,六公主正呆呆的坐在桌前,她发鬓散乱,眼泪虽是止住了,但满面的泪痕未消,更显凄楚可怜。 “我没想到,他会拒绝我。”六公主抬起头,眼白血丝密布,“他宁愿我嫁到塞外,去和亲,去给蛮夷当妻子,也不愿意赌一把带我离开。” “公主,想这世上活着,并非你想的那么容易。” “你这是在帮他解释?” “不是,我只是希望您能知道。”燕望欢在水盆里打湿帕子,一点点帮她擦着花了的脸,“贫民百姓家以为皇帝耕田用的是金锄头,但实际上,历史上所有的王公贵族加起来,怕不是都没几个人真正的碰过一次土地污泥。公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他当如何?” 六公主一愣,皱眉道:“我怎会后悔…” “我只是说如果。”燕望欢扔了帕子,给她理了理鬓发,声音稍顿,又继续道:“但凡你觉得生活有一点的不如意,动了不如不离开皇宫的心思,对于战凌来说,都不亚于让他直接死了,来的舒服。” “他就是个胆小鬼,他害怕,害怕承担上不忠不义的骂名!” “谁不怕呢?” “我不怕啊,我可以和他走的,我都什么都不要了,他只是带我离开,有那么难吗?” “有。” 六公主瞪大眼睛,一把挥开燕望欢的手,“你这是在帮他说话?” “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是啊,现在够复杂了,我没办法离开这,要真的嫁到塞外去。什么最受宠爱的公主,什么皇家亲情,什么战凌,都是联合起来骗我的!” 她今天掉了太多眼泪,水光噙在血丝密布的眼白里,仿佛 也带上了点点血色。 一天不到。 从九天之上的扶摇仙子,堕成了皇室为了保全颜面密谋多年的工具。 当从御书房看到了那些来自边关的折子,确定了燕望欢所言不虚,六公主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怕极了。 她从没想过,史书里公主的命运,有一天也会落在她的身上。 一瞬间,父皇母后熟悉的脸全都变得狰狞可怖。 无数关心组成的原来是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她挣脱不开,也才知晓,一切都是假的。 她想过这全部可能都是误会,是燕望欢用语言钩织出来的陷阱,所有的言语都是在骗她。 但六公主不是傻子。 记忆翻涌,午夜梦回,儿时父皇冷漠的眼以及母亲厌弃的眼神都存在脑中,她缩在床上怕的浑身发抖。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现在也彻底的离开了她。 憎恨充斥胸腔,六公主咬紧牙关,娇躯颤动,她伸手死死的抓住燕望欢手腕,一字一顿的道: “帮我。” 燕望欢垂下眼,另一只手覆住她冰冷的手背,“公主觉得,你现在还有脱身的办法吗?” “我不管!”六公主豁然抬头,“你若是不帮我,我就…” “你想如何?杀了我?” 燕望欢轻笑一声,一根根掰起她的手指,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公主,即使我死了,你的命也不会改变。” 六公主哪有什么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望欢丢开她的手,然后坐到一侧,施施然的倒了杯茶,送到嘴边慢慢的抿。 她们谁都没在主动开口。 过了好长一会儿,六公主吸了口气,情绪平复了些,燕望欢递了杯茶过去,她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我们谈谈吧,我不想嫁到塞外,你有没有办法?” “没有。”燕望欢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公主,我不想骗你,但这场计划,不是一天两天筹备好的,想让皇上改变心意,没有你 想象中的容易,除非…” “除非什么?” 燕望欢并未继续说下去,她抿了口茶,看着一脸紧张的六公主,忽然调转话头道:“先不急这个,公主,你若是真不想嫁到塞外,这段时间最好不要露出任何马脚,不然的话,可就真的什么都做不成了。” 六公主最是厌烦她这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但又没有办法,想要追问,见她一脸不想多提的表情,只能给话咽了回去。 换了过去,她绝不可能这么轻易饶了燕望欢。 但现在她没有办法。 除了燕望欢之外,不会有任何人会帮他,连战凌都逃走了。 六公主只剩满心的绝望。 “您先别急,还有一段日子可以过,至少目前,您还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 “你可有把握?” “没有。”燕望欢懒得用话哄她,干脆道:“但既然合作,我会尽力,” 六公主沉默一会儿,道:“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岁首之日,我要进宫。” “那不是还有好一阵?”她皱起眉,疑惑道:“你想进宫,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何要赶在岁首,那时宫中设宴,父皇母后都在,我也是要忙的。” “我知道。” 燕望欢没说的太清,到时候在告诉她,也都来得及。 况且六公主现在状态不佳,她会如何抉择,还是个变数,暂且信任不得。 “不说就不说吧。”六公主冷哼一声,随手抹了把脸,“你可知道塞外的人何时会来?” “年后,具体的日期丞相的折子未写,他应该也不清楚。” 有关六公主的事,燕望欢只是有个大概印象,很多具体的细节都不大清楚,她只记得塞外来人确实是在明年开春之后,没过多久就定下了婚事,但等到六公主正式嫁过去,就又是一年多后。 也就是那一年,十五岁的燕望欢嫁给了楚霁。 时间还来得及。 她也不会让自己重复过去 的命运。 至于六公主,若是可以,她不介意帮一把手。 六公主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道:“若是塞外来的人,选中的是其他的公主呢?是不是我就不用嫁过去了?” 都到了这份,她还在进行着天真的妄想。 “六公主,你难道真的以为,这场婚事,是那边选中谁的事情吗?纵然你没有这张漂亮的面皮,蠢笨丑陋,是个话都讲不清的傻子,但凡有了最为受宠的公主名头,也是一样的。” 六公主一愣,燕望欢存心不想让她仍活在那份幻想里,继续冷声道:“塞外娶的不是你,是你的嫁妆和名头,靖楚已经不是过去的靖楚了,这些背地里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儿,付出了这么多来维系的,只有靖楚的脸面而已。。 “你还是,清醒点吧。” 燕望欢说的够多了,剩下的该当如何去做,就是六公主自己的事。 她是想放弃未来,甘心在最后时间里好好享受公主身份,还是拼尽了一切,做最后一搏,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其他人,无权插手。 六公主的脸上一片空白,无数复杂的情绪在眼中闪过,最后只融成一片深邃的寂寥。 这一瞬间,足够她长大成人。 “我走了。”她起了身,素白的手理了理凌乱的衣摆,又从怀中摸出块牌子放到桌上,道:“持有我的令牌,可随意进出皇宫来找我。” 这倒是个好东西,燕望欢毫不客气的收下,道了声谢。 六公主也不多留,沉着脸出了门,离了院落,一眼扫过,只见相府女眷皆聚集在门口,排成几队,正等着她。 大夫人一见她,眼睛一亮,想要上前,给莺儿单手拦住,只能隔着远远的道: “六公主开恩呐,唤喜身子打小不好,您就…” 她也真是倒霉。 正赶上六公主处在气头,一听这话,更加心烦,怒道: “闭嘴!本公主让你说话了吗?” 第75章 望欢有错 六公主虽然娇蛮任性,但并非是不懂礼数的蠢人,换了除此时外的任何一个时辰,她都不会在丞相府,对着丞相的正妻大发雷霆。 这是在扫燕丞相的脸面。 就是她,也要恪守基本的礼数。 可惜大夫人倒霉,偏偏在这个时辰主动上门,自己撞上了铁板。 六公主正值心神俱损,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散发之时,莫说她是丞相正妻了,就是亲生的兄姐,现在都讨不到便宜。 大夫人被劈头盖脸的喝骂一声,脸色登时白了下来,她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想要解释,但刚一张嘴,六公主便一甩衣袖,冷声道: “传本公主的令,相府燕唤喜不懂礼数,冒犯本公主,罚着在那祠堂跪上七日,这期间谁也不准前去探望,若有违背…” 她的目光在相府女眷身上一一扫过,只给她们看的浑身发冷,一个比一个头垂的更低,连喘息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殃及到自己什么灾祸。 六公主轻哼一声,继续道:“那便是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本公主定会去禀告父皇,到时候,可就不是她一个人跪一会儿那么简单了。” 全场皆惊。 大夫人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一时寂静无声,燕望欢低下头,率先俯身行礼,恭敬道: “尊公主令。” 其他人纷纷反映过来,都跟着行礼应声。 六公主瞥了燕望欢一眼,这才走了。 相府女眷一路跟至正门,燕丞相和老夫人得了讯,也纷纷赶到门口,燕景安一直在等着个攀谈的机会,这会见公主要离开,连忙上前,恭敬道: “景安见过六公主,府上已准备好些饭菜茶点,虽比不得皇宫珍馐,但味道也算尚可,若是公主有闲,不如留下来尝上一尝。” 六公主看也不看他一眼,精巧的下巴高高抬起,双眼微阖,径自越过了他回了轿中。 莺儿跟在身后,临走前,对着相府众人行了一礼,脆声道: “七日之期,相府四小姐定要遵守规矩,若是有所违背,惹了公主殿下不喜,到时候,谁都担待不起。” 燕丞相一愣,眼中有怒色一闪而过,不过是个下人,他连应都未应,还是老夫人叹息一声,点头应下。 莺儿这才满意,燕丞相瞧不上她,她也不屑与其多纠葛,后退两步,到了轿旁和六公主低声交谈两句,又大声道: “拜别三小姐,若是您有空闲,可随时到皇宫一叙。” “望欢知晓了。” 莺儿点点头,唤起轿夫,明黄色的轿顶缓缓消失在视线当中,等到彻底看不见影子,燕望欢转了身,正想离开,便听得身后传来大夫人愤怒的叫喊。 “燕望欢!” 她甚至都等不到回府,在门口便要发作,燕望欢不疾不徐的转过头,看着正给婢女搀扶,一脸狰狞的大夫人,疑惑道: “娘有事找我?” 岂止是有事。 她都恨不得冲上去一口咬断燕望欢的脖子。 尤其是看她一脸的无辜,好像浑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大夫人一口血梗在喉咙里,她抬起手,指头哆嗦着,指着燕望欢的方向,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何曾受过这份委屈。 不仅当着相府其余女眷的面被公主喝骂,连女儿都跟着被罚跪七天,还是要在那阴冷的祠堂当中,燕唤喜的身子骨打小就弱,岂能受得了这份苦楚。 这一切,定都是因为燕望欢。 大夫人如疯如魔,一把推开搀她的婢女,挥动双手,向着燕望欢冲来。 燕望欢早有防备,不慌不忙,侧身两步,站到了燕丞相的身后,双手抓着他的衣摆,面上作出一派慌色,惊呼道: “父亲救我!” 围观众人皆是一愣。 燕望欢多大的能耐,她们多多少少都见识过了。 大夫 人来势汹汹,还以为她要面不改色的斗回去,谁知道竟然率先服了软,躲到了燕丞相的身后。 一瞬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不少。 但燕望欢全当没看见。 她为什么要和大夫人正面斗上? 这样一来,不仅在老夫人心里攒下的好感会消散一空,更会惹得燕丞相忌惮。 机会摆在眼前,借着燕丞相让他去应付大夫人,不是更好? 无论大夫人是消停下来,还是壮着胆子继续闹下去,对燕望欢来说,都是一出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缩在燕丞相身后,眼里噙着两汪泪,颤声道: “娘,望欢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还请娘明示。” “明示?”大夫人瞪大眼睛,怒道:“我呸!你这个小贱蹄子,一定是你,是你让公主罚唤喜的!七天啊,那么长的时间,唤喜怎么受的住?她要是有什么事,我一定在你身上十倍百倍的找回来!” 这还没进家门,就在丞相府门口,她如同魔障了般,声音嘶哑,长发散乱,活像个泼妇疯子,还哪有相府女主人的端庄模样。 燕丞相见状,本就烦乱的心更添气恼,他的视线扫过周围,见已有寻常百姓好奇的凑到附近,正来回张望,连忙斥道:“胡说八道!在这撒泼像什么样子,给我滚回去!” “老爷!” 大夫人哀呼一声,还想再开口,已有两个粗使婢女上前,不由分说的抓住她的手臂,强行的给她挟回相府。 单嬷嬷一惊,想要开口求饶,到底是没敢出声,连忙跟了上去。 见她被拖出老远,燕望欢才不紧不慢的迈开步子,走到燕丞相跟前,柔声道: “望欢谢父亲维护。” 燕丞相心烦意乱,还哪有心思理会她,瞥过一眼,冷哼一声,甩袖走了人。 他也是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装下去了。 后宅妇人之间,明 争暗斗,他并不打算关心,对于燕唤喜的两分关心,也不至于到了要明目张胆忤逆公主命令的程度。 至于燕望欢如何,是生是死,只要不波及到相府,燕丞相一概不愿理会。 靖楚国力衰退,内忧外患不断,剩下一副瞧着好看的空架子,勉强维持住,周边还有大况虎视眈眈准备反扑,不然岂会对塞外蛮夷低头。 燕丞相朝堂之上都要愁白了头发,哪有心思把空闲放在后宅。 更何况区区一个燕望欢,在他眼里,不过是个随走随召的便宜女儿罢了。 即使侥幸得了公主青睐又如何? 那公主,早就已经自身难保。 燕望欢注定嚣张不了多久。 燕望欢站在一旁,面上带着三分清淡的笑意,恭恭敬敬的送了老夫人先行,等到翠娘擦身,她压低了声音,轻轻将一句话送到翠娘耳边。 翠娘一愣,脚步顿了顿,偏头瞧了她一眼,视线对上那双幽森漆黑的眼,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打了个寒颤,头垂的更低。 到底该不该照着燕望欢所说去做,她一时之间还拿不定,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最好的时间。 这么大的乱子一结束,燕望欢接到了不少的通传,从老夫人到二房,几个姨太,甚至连燕叶玉燕问然都想要过来拜访。 她们都窥得了一丝转机,迫不及待的想要再多多打探一些。 一一应付了到来的婢女,至于该不该去,去的顺序如何,还得要斟酌一番才行。这小院第一次来往这么多客人,多了不少喧嚷的烟火气,槐兰忙前忙后的收拾,好不容易歇了,累的是满头大汗。 燕望欢慢慢喝了杯茶,起身道: “走吧,该过去了。” 槐兰抹了把汗,“主子,去见谁?” “你觉得我们该去见谁?” 她忽然反问,让槐兰一愣,犹豫着想了一会儿,道:“槐兰觉着, 老夫人那是一定要去的,至于二房那…她为何要见主子?我总觉得不大对,而且就是要见,应该也不急着今天。至于其他人,好像都不急。” “确实。”燕望欢赞赏的点点头,“除了老夫人之外,我们只消见一个人就好了。” “谁?” “燕唤喜。” 槐兰一愣。 这时候大夫人和燕唤喜应该正在气头上,燕望欢为何要去主动触霉头? 她心有不解,但看燕望欢一脸的笃定,也就没问下去。 反正,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几次的际遇下来,她对燕望欢已是有了无比的信任。 好像不管什么麻烦,到了身边,都能被燕望欢轻飘飘的化解。 槐兰当然不晓得这其中危难。 只一根筋的跟在燕望欢身后。 行至院落,袅袅檀香扑鼻,老夫人还未休息,坐在主座,双眼闭合,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燕望欢轻手轻脚的进了门,对着正要开口招呼的张妈摇摇头,安静的站在一旁,等着老夫人诵完佛经。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最后一章经文到了尾声,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看到燕望欢,也不惊讶,叹道: “怎么不坐?” 燕望欢摇摇头,轻声道:“望欢有错,不敢擅坐。” “你有何错?” “望欢惹恼公主,连累四妹。”燕望欢缓缓跪倒在地,垂着头,继续道:“娘生气怨我,也是应当。”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这脾气,也该改改了。唤喜之事并不怪你,六公主个性素来如此,遭了无妄之灾的,这些年也不止唤喜一个。” “望欢有过,还请祖母责罚。” 她固执的不肯起身,老夫人摇了摇头,竟是主动下来搀扶,“前几日所生之事,我也知晓,你受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六公主待你甚好,这是在给你出气,可要好生珍惜,知道吗?” 第76章 主动送援 六公主可不是为她出气。 要不是现在燕望欢还有用处,第一个挨报复吃苦头的就得是她。 秘密知道的太多,好的坏的都存在脑子里,不免会遭人惦记。 燕望欢只是垂眸不言,心里面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才顺了老夫人的力道缓缓起了身,红着眼,轻声道: “祖母,望欢不知会如此,妹妹她身子骨不好,我担心她会出事,不然我还是明日进宫,去求一求公主吧?虽然公主今日看起来心情不好,但是…” “不必了。”老夫人沉下脸,不悦道:“胡闹了这么长时间,也该让她们吃点苦头。公主性情不定,你若是去了,指不定也要跟着触霉头,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 燕望欢犹豫着点了点头。 又和老夫人说了两句话,她起身出了门,转过弯,到了祠堂前拐角。 有了公主的吩咐在,燕丞相差了两个粗使婢女一左一右的看在院口,饶是大夫人也不敢直接进去陪伴,只能眼巴巴站在门口,被单嬷嬷扶着,一脸掩不住的焦急。 离得近了,还能听到祠堂里燕唤喜的抽泣声。 大夫人急的眼底泛红,恨不得直接冲过去,但有两个婢女挡着,只能扯着嗓子连连呼喊燕唤喜的名字。 单嬷嬷也没了办法,好声好气的去求,婢女们却不为所动。 她们是燕丞相派来的,莫说是大夫人,就是老夫人亲自找过来,也不敢轻易的放人进去。 这热闹演的还颇有意思。 燕望欢也不急着现身,想看看大夫人还能有什么手段使出来,她站在拐角,摆弄着风中刮来的枯叶,倒是不慌不忙。 那头闹得声响越来越大,大夫人依旧没能穿过防线,急的满脸惨白,嘶吼的动静传出老远,给路过的小丫鬟吓得一哆嗦,手里端着的托盘掉到地上,溅了满地的酒香。 半晌没得成效,大夫人 状若疯魔,单嬷嬷实在是安抚不住,好在燕景安及时出现,他看着这一出闹剧,憎恶的皱起眉,怒道: “贱婢,竟然这般对我娘亲!” 他说着,走上前扶住大夫人,同时一脚不由分说的踹过去,正中一婢女胸口,她哼都没哼一声,翻着白眼缓缓倒地,再不省人事。 剩下那婢女吓了一跳,连忙道: “少爷,这是老爷的吩咐,奴婢们也是奉命行事啊。” “奉命行事?”燕景安嗤笑一声,“我是这府上的大少爷,我的命令,难道就不算命令了?你现在给我滚开,让我和我娘进去见了妹妹,自然不会为难你,但你若是还继续阻拦…” 他冷哼一声,瞥了躺在地上的婢女一眼,警示之意无需言表。 婢女心中暗暗叫苦。 这差事着实难办,况且燕景安还是个不好相与的,一上来,二话不说先动了手,这一脚下去,可是十成十的力道,没个十天半月都恢复不来。 她左右为难,最终咬了咬牙,道: “既然是少爷在这,那奴婢就…” “这么热闹,是在说什么呢?” 话说到一半,一道清冷的笑声远远传来,婢女一愣,连忙偏过头,一看清来人,心里是暗暗叫苦。 这位主儿,更是惹不起。 燕望欢笑吟吟的走上前,美目一扫,视线落在大夫人的身上,她俯下身,盈盈一拜,道:“原来是娘和哥哥,不知你们到这,是所谓何意呀?” 大夫人恨极了她,面沉如水,冷声道:“你不是也到这来了?” “我是来关心一下妹妹的。”燕望欢叹息一声,眼中像有不忍之色一闪而过,“这祠堂又冷又暗,里面连个亮都没有,足七日的时间,还不准旁人进去探视,这可让妹妹怎么熬啊。” 她看着像担忧燕唤喜,实际上话里话外都带了点敲打之意。 想要进去看她的宝贝 女儿?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有了公主这一层虎皮披在身上,谁敢违背,就是犯上作乱! 要掉脑袋的。 大夫人敢赌吗? 燕望欢倒是希望她不顾一切的闯进去,火气烧的越旺越好,只要能承担的起后果,她的折腾,倒算好事一桩。 大夫人几欲咬碎了一口银牙,燕望欢不在,她可以不管这两个婢女闯进去,陪在燕唤喜身边。但谁知道,眼看能进去了,燕望欢却忽然出现,横插一脚,阻了她的计划。 她就是真发了疯,也不敢现在闯进去。 正大光明的违背六公主的命令,要是给燕望欢告上去。这份罪名落到身上,谁都保不住她。 看大夫人吃瘪,燕景安不悦道: “燕望欢,你什么意思?” 他压根没给燕望欢当成自家人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他已经从大夫人口中知晓了种种,打从她回府后,就没有一天的消停日子。 此时看大夫人受屈,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燕望欢却是一脸茫然,疑惑道: “哥哥说的是什么话?我是来看望妹妹的呀,虽然公主不许人进去,但隔着墙问候两句,应该无事吧?” “你…” 燕景安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咬牙道: “你有这么好心?” “唤喜是我妹妹,我当然关心她了。” “你若是真的关心她,为何当时连一句帮衬都不言?燕望欢,我看你是嫉妒唤喜天生聪颖灵秀,又美貌非凡,比你受宠讨喜,所以心生怨愤,从中挑拨吧?” “这话,就恕望欢不能承认了。”这么大的黑锅从天而降,燕望欢依旧不慌不忙,徐徐道:“公主是皇家血脉,真龙后裔,我不过一寻常女子,哪有本事来影响到公主。哥哥还是谨言慎行,有些话说出去,就是无心之过,也是要负起责任的。” 燕景安脸色一白,险些被怒气 冲昏大脑,这燕望欢当真是伶牙俐齿,一点的责任都不沾到身上,但凡前方察觉到半点的危险,都会给六公主的名头扯出来,偏偏他们还没有半点办法应对。 谁让她不知怎的撞上了大运,竟得了公主青睐。 “燕望欢,你真的以为,有了公主在背后,就能护得住你?” 大夫人阴恻恻的声音传来,燕望欢偏头去看,只见她两眼血红,竟是有些失了神智。 不仅是她。 燕景安也是满眼怒意。 显然这对母子俩,已经给燕望欢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恨不得现在便除之而后快。 槐兰察觉出气氛不对,小心向前挪了两步,护在了燕望欢身侧。 现在还不是和她争斗的时间,况且这几日时间甚至难得,还有更大的安排,燕望欢轻笑一声,竟是主动走向那挡路婢女,柔声道: “公主命不可违,但娘对唤喜惦念之心一样可以理解,公主那边若是问起来,有我担着,这次就让娘进去看一眼吧。” 燕望欢回府的时间不长,但声威却是不小,又和公主关系匪浅,婢女略一犹豫,道:“奴婢的同伴受了点小伤,奴婢送她回去休息,这段时间,就劳烦三小姐帮忙看守了。” “这是自然。” 她三言两语劝服了婢女,竟是比大夫人磨了小半天还要来的有用,燕望欢回府才多点的日子,之前无人正眼去瞧的私生女,现在竟让全府上下不敢小觑。 单嬷嬷心惊不已,暗地里轻拽了把大夫人衣角,道:“主子,先去看看四小姐,之后再说其他吧。” 大夫人这才回过神来,不满的瞪了眼燕望欢,一甩袖,在燕景安的搀扶下快步进了院落。 一跨过门槛,抽泣声顿时响亮不少。 伴着风,凄凄哀哀的动静不停传入耳中,听得燕景安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地背阴,风都比外面 带着点冷气,还没进门,就已经让人心生退意。 莫说是七天了,就是一日,他都不想待在这里。 燕景安忍不住看了一眼燕望欢,她可是在这跪了足足三天,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起身一扫衣摆,便能继续谈笑风生。 大夫人心如刀割,连忙过去推开了门,低声唤道: “唤喜,娘来了。” 燕唤喜哪里会真的乖乖跪着,她缩在祠堂的角落里,被摆放的灵位吓得浑身发抖。 一听到大夫人的动静,她眼睛一亮,连忙小跑过来,哭喊道: “娘,我怕,快救我!” “娘在这呢。”大夫人一把抱住燕唤喜,上上下下的检查一番,确定她身上除了脏乱些,没其他的伤处,才算是松了口气,“幸好你没事,吓死娘了。” “快点带我离开这!娘,我没办法一个人在这,唤喜好怕啊,这里到处都是死人,我怎么办呐。” 才多点的时间,外头还是青天白日,她就已经吓的要疯了,已经不敢想象,这要是到了晚上,该怎么挨过去。 燕唤喜打定主意,就是死,都不要在这过上七天。 她会疯的。 大夫人当然心疼,但同时依旧心乱如麻想不出办法,燕唤喜一脸的失望,转过头,又去求助燕景安。 “哥…哥哥你帮帮唤喜,你去求求爹,不要让唤喜一个人在这,唤喜做不到的,唤喜会死的!” 燕景安叹息一声,也是心疼,但他同样没有办法,这是公主下令,去找燕丞相不仅没有解救燕唤喜的可能,反倒还会连累自己。 不过,若是燕望欢的话…。 燕景安有了主意,先抛给了燕唤喜一个安抚的眼神,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望欢,唤喜这般模样,想来你也看不下去吧?不如,由你出头,去找爹说上一说,虽然公主的命令不可违,但差人照顾一些,应该也不算忤逆公主。” 第77章 其人之道 他打的一手好算盘。 让燕望欢出头,燕丞相若是心软,燕景安不仅能让燕唤喜过的舒服不少,还能落个关心妹妹疼惜家人的善名。 即使燕丞相不答应,献言的也是燕望欢,和他们两个毫无关系,更不担心遭到连累。 至于公主会不会怪罪下来,燕景安无责,才不担心。 他与燕望欢哪有什么亲情可言,就是她何时死到了面前,模样凄惨至极,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甚至还可能拍手称快。 燕望欢低头不语。 这燕景安,当真是有意思的紧。 大才没有,小聪明倒是时不时钻出几个。 也是,若真的智慧过人,也不至于跟了九皇子多年,还只是一介跟班。 他声音落下,大夫人转了头,双眼死死的盯着燕望欢,显然也明白了其中深意。 这一次,还真就只能燕望欢出头。 靠着和六公主的关系,她的话在丞相府,不仅是威力不小,也是送到燕丞相脚边,最合适的一级台阶。 燕望欢并未想要拒绝。 这确实是个机会,只不过时间不太对。 还得等上一等。 她唇角含笑,点头道:“哥哥觉着望欢的话有用?若是如此,我不介意到父亲那里,去好生劝上一劝,能帮妹妹离开这里是最好,就是不能,差人过来略照顾些,也是不错。” 居然答应了? 连燕景安都是一愣。 他虽然主动提出来,可燕望欢是什么性子,就是光听大夫人说起之事,都能察觉出几分。 阴沉冷静,聪慧狠毒。 像是一条蛰伏在黑夜当中的毒蛇,随时都可能忽然出来,一口被要了性命。 她会好心帮忙? 怎么可能。 这一口答应下来,燕景安反倒开始犹豫不决,燕望欢怎么可能会这般好说话,如此好意,来的不明不白,谁知道还没有后招等着。 他能等,但大夫人和燕唤喜可等不了。 看着女儿的惨状,大夫人 心急如焚,一刻钟都耐不下去,怒道: “那你还不快去!” 燕望欢看向她,见这对母女两抱在一起,都是满脸的泪痕,哭的凄凄惨惨,甚是可怜。 许换个人在这,瞧着这一幕,早就心软答应帮忙了。 但她是谁? 她是个索命的恶鬼,奔的就是这群人的心肝,早没那些无用的慈悲肠。 见了此情此景,只觉痛快。 “不急。” 她们越是催促,燕望欢就越是稳妥,寻了个蒲团在一边坐下,随口道: “公主才刚离开,这时候就去找爹求助,要是传出去,怕不是我们相府都要落个不给六公主放在眼里的罪名。” “没人说怎么可能传出去?你分明就是不想帮忙!” 大夫人瞪着一双血红的眼,手指骨节被捏的咯咯作响,她的耐心早就已经到达了极限,要不是现在燕望欢对她还有用处,早已爆发。 不过是跪上几天而已,她和燕唤喜闹得比天塌了还严重。 而此番苦楚,于燕望欢来说,简直如吃饭喝水一般。 不是有谁,生来就受不得苦的。 只是没挨过而已。 她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更加不慌,施施然道: “娘可真是误会了,我担忧妹妹之心,不比你们来的少,只是娘,要以大局为重啊。” “你这贱蹄子!” 再按捺不住,大夫人红着眼就要扑上前来,这套路数她见的太多了,燕望欢不急不慌,甚至还拦了要上前相阻的槐兰,只道: “娘尽管责罚于我,我明日进宫,定会如实上报。” 大夫人身形一顿。 尖利的指甲停在距离燕望欢面庞不到半尺的距离。 再无寸进。 打蛇打七寸,掐住她了脉门,只能束手就擒。 大夫人恨极,要是燕望欢只有自己,早给她抽筋拔骨丢到外面去喂野狗,但那六公主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成了燕望欢的后盾。 她当然可以打下这一巴掌 。 但命令是六公主下的,要是明日燕望欢进宫,去告上一状,责任可就大了。 她敢吗? 当然不敢。 大夫人只能咬着牙缓缓收了手,声音嘶哑,愤恨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 “娘说的这是什么话?” 燕望欢一脸惊讶,忙起了身,竟是主动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的搀住她的手臂,重新送回了燕唤喜的身边,这才继续道:“望欢只是告知娘亲利弊,是为了您和妹妹好,哪有想要什么的意思?” 大夫人哪里信她,正想开口,燕望欢却是又道: “不过,我确实有个主意,不知娘可否愿意听上一听?” 果然,还有后招。 连燕景安都是心中一紧。 他和大夫人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 “都是一家人,妹妹若是有心帮忙,当然但说无妨。” 装作未听出他话中深意,燕望欢微微一笑,道: “唤喜运道不好,撞上公主发怒,被罚跪在祠堂七日,但京城谁人不知,公主本性良善和煦,极好相处。若是娘和哥哥都陪着唤喜跪在这,我再去好生的说上一说,这责罚,可能给免掉,也说不定。” 燕景安一愣。 公主良善? 全京城皆知公主刁蛮任性,哪来的好相处一说。 但这话可不能开口。 绕了一圈,竟然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他刚回京城,名声还没打出去,哪里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后宅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之前相劝燕望欢的好言好语到了自己这瞬间变了调,燕景安犹豫了下,不想直接拒绝,只道: “娘乃丞相正妻,怎可如此?燕望欢,我看你还是不要在这胡思乱想,要是不想帮助唤喜,直说便好,我们还不需要你在这假惺惺的找借口!” 好一番义正严辞。 燕望欢知他素来自私,关乎己身上,既是亲妹都不在乎。 她心中嗤笑,想着要是燕景安知道,这主意还 是从他身上找到的灵感,不知该如何作想。 也不急开口,她只是看向大夫人。 儿子拒绝了,还有当娘的。 大夫人略一犹豫,正想开口,燕望欢却忽然后退一步,摆摆手,道: “不了不了,这事由我开口,岂不是成了威胁公主?还是辛苦妹妹在这跪上两天吧,到时候,我自然会去找爹求情。” 她说完,竟是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大夫人想拦,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燕望欢快步离开院落,槐兰一愣,连忙跟了上去。 她说走就走,连头都不曾回上一次,只留下还未回过神的母子三人,还愣愣的站在原地。 “主子。”槐兰小跑着跟上燕望欢,一时反应不过来,疑惑道:“我看大夫人已有要答应的意思,为何还要离开?” “她很在乎燕唤喜,哪里舍得真让她跪上七天,她一定会答应的。” “那为何…。” “要撇清关系。”燕望欢抬手,在她额上一敲,眼中露出三分笑意,“我虽出了主意,但也告诫过,让她不可使用此法子,不然就是威胁公主,乃大不韪。” “大夫人应该不会听主子的话吧?” “她当然不会。” 槐兰捂着额头,愣了一会儿,也跟上了思绪,喜道:“那她要是坚持要跪,就和您没关系了?到时候她让您去求公主,您就是不得已而为之,老爷那头…” 她越说越顺,灵光一闪,已是看了个通透。 燕望欢满意的点点头。 出头鸟,是铁定当不得,但诱饵已经抛出去,大夫人必定会上钩。 她最近风头出的有些多,是时候在老夫人和燕丞相面前表露下衷心,顺便还能拉大夫人下水,何乐而不为。 这主意,还是多亏燕景安帮忙了。 想给她找挖坑,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真爽快! “槐兰,帮我备一份厚礼,明个 我亲自送到翠娘院去。” 槐兰笑着应了。 今个,注定是个不眠夜。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燕望欢谁的帖子都没应,安静的呆在房里,等着外头刮起的东风。 快乱了。 天色蒙蒙亮,槐兰轻手轻脚的进了门,不等她开口招呼,燕望欢已经撩起床帘,轻声问: “她们都动身了?” 槐兰给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点头道:“是的,二房和其他姨太小姐都去往九姨娘房了。哎,主子,你怎知晓?” “府上许久未添丁了,燕丞相定然很在意翠娘的肚子,她们折腾折腾,是应该的。” 燕望欢翻身下床,披了外衣,接了槐兰递来的水,却是不慌不忙的坐到桌边抿了起来。 看她一脸的淡然,槐兰忍不住有些心急,道: “主子,还是快些收拾吧,她们可都已经动身了。” “不急。” 任凭槐兰怎么慌,燕望欢依旧不忙不乱,洗漱完,还去了趟学堂送作业,才到了翠娘院落。 当真是一派的喜气洋洋。 这院子,打从建成后第一次迎了这些位来往宾客。 婢女们忙前忙后,面上都带着喜色。 翠娘身怀有孕,身份水涨船高,她们这些下人也能跟着挺直腰杆,当然欢喜不已。 燕望欢进了门,一眼望去,几个姨太小姐已都在场,簇着翠娘,不停说些吉利话。 只是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彼此心中都是有数。 瞧见燕望欢,她们表情都是一变,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她要还是个私生女还好,随便敷衍着过去,但燕望欢和六公主关系不菲,她跪在祠堂,竟能让公主一怒之下罚在燕唤喜身上。 这关系之亲近,简直是闻所未闻,不由她们多想了些,自然不敢随意应对。 还是翠娘率先扶着肚子起身,主动迎上前,携了她的手,一脸亲热的道: “望欢,你可来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第78章 各怀心思 见翠娘对燕望欢这般亲热,众人的神情不免都有些古怪。 燕问然表现的最为明显,看着她们牵在一块的手,嘴角一撇,丝毫不掩嫌恶。 其他人虽然也是不屑,但到底还有做掩饰,眸光闪动间,很快恢复了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是我来的晚了。”燕望欢让槐兰递了礼,笑道:“还请九姨娘不要见怪才是。” “望欢是个大忙人,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哪还能怪你。” 话说的客气,礼备的也足够厚重,给足了翠娘面子,她唇角笑容更深,拉着燕望欢上前,竟是给安排在了她身侧的位置。 按理来讲,有其他姨太小姐在,这位置于情于理,怎么都是轮不到燕望欢。 但翠娘有心交好,又想在其他人面前展露下和燕望欢交情,这才忽然之间亲热了不少。 胎儿孕育不久,小腹依然平坦,只是她刻意向前挺着肚子,又伸手护在腹前,模样比七八个月还要小心。 何柔知晓这八成是给她看的,垂了头,眼中有讥讽之色一闪而过。 怀了孩子又如何? 能不能保住肚子里的种,还说不一定呢。 燕望欢倒也没客气,对于翠娘的示好照单全收,她在主座右手边落了座,端起茶抿了一口,也不急着开口,等着其他人主动发问。 府里一连串发生了这么些大事,她们怎么可能坐的稳。 先是燕望欢被罚跪,何柔翠娘等人还在庆幸,没想到转眼之间,这天就变了。 六公主上门,不仅没有惩罚燕望欢失礼未迎之罪,反而为她喝骂大夫人,惩处燕唤喜。 这该是何等的交情? 一息之间,所有人看着燕望欢的眼神都变了。 隐隐,都增了几分忌惮。 燕唤喜罚跪祠堂,大夫人担忧女儿亲自相陪,连翠娘身怀有孕这么大的事都没参与进来,但凡 她还有点空闲,早到场敲打一番了。 但就是因为大夫人现在自顾不暇,抽不出手,没富余的空闲顾忌旁人,才是最好的时机。 翠娘看了燕望欢一眼,心中喟叹一声。 她到底是做出了选择。 打昨个燕望欢让她将有孕的消息告诉给燕丞相,翠娘就一直在犹豫。 她顾忌大夫人,但也知道,这肚子再过一阵可是瞒不住了。 最后心一横,才给晚上休息前,将这桩喜事透露出去。 果然,燕丞相大喜。 之前因为燕唤喜带来的烦忧被一扫而空,他好生安抚了翠娘,赏了无数的金银补品,言语之间,对待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甚为看重。 翠娘虽然欣喜,但等劲头过了,不免有些担忧。 燕望欢的话,她可都是清楚的记得。 这孩子不仅是聚宝盆,也是催命箭。 但她无论如何,都要护住自己和孩子才行。 既有想法,翠娘只能和燕望欢合作才行,毕竟,能给大夫人逼到这个份上的,只有燕望欢一个。 众人一时无话。 燕望欢也不急,品着茗茶,热气氤氲升腾,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 燕叶玉和何柔对视一眼,她似要开口,给何柔一个眼神看的忍了回去。 出头鸟,谁也不想当。 陆氏挨个看了一圈,其他人忌惮大夫人,她却无所畏惧,此时也不介意主动开这个口,笑问道: “听说望欢昨个去看唤喜了?” 她这话一出,其他人眼睛都是一亮。 终于到了正题。 燕望欢心思一动,看来这二房在相府也不是两眼一抹黑,她不疾不徐的放下茶杯,道: “是去看了一眼。” “不知唤喜状况如何?这孩子打小没受过苦,跪几日,有她受的了。” “唤喜还好,应该会有人照顾着,无需太过担忧。”燕望欢垂下头,装作没听出她话 中深藏的暗意,“都是公主的吩咐,等过几日公主消消气,可能会收回成命也说不定。” 陆氏扬起眉,“望欢这是要进宫?” “暂时还不打算去触霉头,等等再说吧。” 燕问然是个憋不住的性子,她不太关心燕唤喜如何,甚至听闻此事,还隐隐有些窃喜,但却真的好奇燕望欢和六公主的关系,忍不住问: “你怎能说入宫便入宫?不等公主通传的吗?” “我有公主的牌子。”燕望欢微微一笑,“如此,便可以随时进宫去面见公主。” “公主对你可真好。” 燕问然心里泛酸,瞥着嘴,拉长了音继续问:“燕望欢,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公主对你如此重视?” 这话一出,连翠娘都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真是毫不客气,浑然没给自己当成外人,张口就问上了秘密。 到底是给大夫人调教长大的出头鸟。 毫无脑子可言。 但也不得不说,这问题的答案,她们也很好奇。 都竖起了耳朵,打算认真的听上一听。 燕望欢看了燕问然一眼,直给她看的浑身发毛,正想开口,就听燕望欢抢先了道: “公主说,我们有缘。” “怪不得。”翠娘立刻接上话,赞叹道:“都说公主仁慈善良,此次一见,果不其然。” 她主动站出来圆场,省的燕问然再说出点什么不好听的来。 虽然不管她们用什么来探口风,燕望欢都不会上当,但翠娘才意识到了这点,连忙做出了反应,现在她可不想遭到谁的连累,沾上一身的腥。 她还需要燕望欢。 陆氏也没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道: “翠娘有孕,乃大喜事,老夫人说是过几日想出去拜佛参禅,为燕家后辈祈福,不知望欢到时可有空闲?你若不去,没人伴在老夫人身边, 她现在习惯了你,可是会不适应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燕望欢总觉得陆氏这话里,带了点暗示在里面。 但没头没尾,她一时也参不透,想了想,点头道:“老夫人若是要求,望欢自然是要去的。” “希望到时候唤喜也能离开祠堂,与大家一同前往。” 此话一出,燕望欢才算反应过来。 陆氏哪里是想让燕唤喜去,分明是在暗示她,竭尽所能,将燕唤喜继续留在府上。 但她意欲何为? 燕望欢心念转动,笑道:“唤喜身子骨不好,这次又受了惊,就是离开了祠堂,估计也要好生休息上一段时间,应是去不得了。” 她确实欠陆氏一份情。 既然想要留下燕唤喜,不过小事一桩,她确实可以帮忙。 经此,也可和陆氏建立合作。 果不其然,陆氏一听,眼睛顿时一亮。 燕望欢垂下头,抿了一口茶水。 陆氏的事,定然和燕紫昭抹不开关系,她现在不问,过不了多久,也会有人主动送上答案。 祝福话说的差不多了,见燕望欢不急不缓,显然是和翠娘有话要说,其余人也就识趣的告辞离开。 很快,房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翠娘的手再一次的扶住了肚子,她叹息一声,道: “三小姐,我可照你说的话做了,若是大夫人到时候发作,你可要拉我一把。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也跳不开谁,你不妨和我说实话,现在打算怎么对付大夫人? “我哪有什么打算。”燕望欢瞥了她的肚子一眼,“九姨娘太小看自己,只有这孩子在一天,你在这相府就能安然无恙。” “可是大夫人那头…” “九姨娘莫急,我会想办法的,你既然信得过我,那就暂且等上一等。” 燕望欢起了身,走出两步,回头看向有些不悦的翠 娘,柔声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以及肚子里的相府二少爷,提防着点身边的人,如果有需要你的地方,我会差人联系你。” 她说完,毫不犹豫的出了门。 只留下翠娘,瞪圆了眼睛,双手护在腹部前。 一夜的时间过去,对于燕唤喜和大夫人来说,都差不多到了极限。 没让燕望欢等多久。 燕景安气势汹汹的冲了门,一掌拍在桌上,怒道: “燕望欢,娘和妹妹身陷囹圄,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画画?” 他这一掌力道不轻,荡起了墨砚里的点点涟漪,画卷里的一枚飞花墨迹未干,晕成了模糊的半圆。 燕望欢全当身侧无人,落完最后一笔,才抬头道: “妹妹被罚,是公主命令,不知哥哥口中的娘身陷囹圄,又是为何?” 燕景安没想到她还能如此冷静,火气更盛,怒道: “你还装不知晓?不是你…” “哥哥,望欢不知你在说什么。”燕望欢打断他的话,眸光渐冷,“娘前去陪伴,已是坏了规矩,要是让公主知晓,连我也要遭到连累,还是说哥哥想要尽到为人子为人兄长的责任,为她们承下这一切?若是如此,我现在便可进宫,去将一切告知公主,只是到时候结果如何,望欢可就不确定了。” “你!” 燕景安大怒。 却又拿燕望欢无可奈何。 她背后站着六公主,铁壁一样的后盾,让他连教训一下都得犹豫再三,生怕燕唤喜的事发生到自己的头上。 燕望欢深知他性子如何。 欺软怕硬,让他出头不敢,倒是有本事上这来叫嚣。 “哥哥要是没事,就先离开吧。”燕望欢低下头,再次执起画笔,“要是想为唤喜解难,与其来寻我,为何不去找爹帮忙呢?望欢区区庶女,哪有本事为你们分忧。” 第79章 心机谋算 燕景安勃然大怒。 他堂堂丞相府嫡长子,哪里忍受的了被个庶女一而再再而三的漠视。 一把扫掉了桌上笔墨纸砚,连袖子染了点点乌黑都不曾在意,他抓住燕望欢肩膀,寒声道: “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 槐兰惊呼一声,上前一步,“少爷不要,主子她…。” “贱婢,这有你说话的份?!” “槐兰退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槐兰看了一眼燕望欢,见她神情淡然,面上并无慌色,这才退回原位,只是面上忧慌未减,目光仍不停的飘向燕景安。 “你若是有本事,便自己去找爹,或者想法进宫求六公主。”燕望欢轻笑一声,声音却是越发的冷了,“在这逼我,就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你…” “哥哥若是心情不好,就是打望欢几个巴掌,望欢也能受得,只是我这人素来挨不得疼,心里一不舒服,可不保证能为哥哥保密呀。” “燕望欢!” 燕景安瞪大眼睛,抓着她肩膀的手更用了几分力气,痛楚阵阵袭来,像是巴不得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何曾在个女子手里,吃这么大的亏。 有力使不上来,就是多说一句,都怕她转头到六公主面前添油加醋。 憋了一肚子的火,还得紧闭着嘴,生怕露出一点矛头,给燕望欢抓住把柄。 她不过一个小姑娘,哪来的这份心机谋算? 燕景安虽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但没有办法,到底是松了手,后退一步,道: “好,你可真有本事!” “比不上哥哥您。” 他额前青筋直跳,拳头捏的死紧,声音也沙哑下去,“娘已经陪唤喜跪了一夜,这可是你出的主意。” “我?哥哥记错了吧,望欢可什么都不知道。” 不到一天的功夫,她怎么可能忘掉。 无非就是托词而已 。 燕景安有本事,那就自己来,不管是去找谁想办法都是他自己的事。 到这大吵大闹,来让燕望欢帮忙,想的可是美。 不过,时候确实是差不多了,需要下放一些催化剂,来让他们的处境更加危险一些。 燕望欢起了身,整理好肩处衣衫,徐徐道: “说起来,娘一夜未归,我这个当女儿,总归是要过去关心一番的,哥哥要同我一起吗?” 怎就忽然转了态度? 燕景安心有疑惑,堤防她还有后手,警惕道: “你又想去了?” “当女儿的,只要是能让娘和妹妹安好,我就是拼了被爹责罚,也是要过去的!” 她一脸的凛然之色,仿佛当真给彼此间的亲情看的极为重要,宁愿自己吃苦受屈,也要过去帮上一帮。 可燕景安却更加怀疑。 此女心思深重,忽然改口,指不定还有什么算计在里面。 他不可去。 后宅之事,他参与的已经够多了,若是更多联系,怕不是燕丞相那头要对他失望至极。 即使他是丞相独子,但现在刚回京城,除了个名头外,并无真正的职位在身。 还需谨言慎行。 燕景安想了一番,道: “既然妹妹有这个心,那就去看看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燕望欢看他一眼,眼瞳漆黑,眸光幽森,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暗潭,只是一眼略过,便有无数双苍白的手从中探住,抓住他一点点的沦陷,灵魂被淹没,他的那点小心思全都暴露在外,再无遮掩。 燕景安打了个寒颤。 等他再看,燕望欢已是低下了头,鞠身道: “那妹妹就不送哥哥了。” 等燕景安离开,槐兰连忙上了前,来回扫了燕望欢一圈,目光定在肩头,想伸手过来,又担心弄疼了她,慌张道:“主子,受伤了吗?我去拿药箱。 ” “没事。” 燕望欢摇摇头,肩头的那点痛处,对她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才行。 她的时间已经很紧了。 “去通知翠娘,让她缠住燕丞相,今天晚上,一定要留住他,不能让他去二姨娘那。” 槐兰一愣,应道:“知道了。” 她匆匆的离开,燕望欢也没停留多久。 去厨房让厨子做了些好饭好菜,准备了满满的一托盘,她端着来到了祠堂,门口守着的两个粗使婢女对视了一眼,想了想,都装成没看见。 燕望欢身份不同寻常,要是她还是之前无依无靠的私生女,保准话还没说,就给打发走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有六公主的名头在,谁也不想无缘无故的得罪了她。 况且,这燕唤喜为何被罚,相府众人心中都是有数。 燕望欢轻声道了谢,走进院落,才刚推开门,便看到大夫人和燕唤喜缩在祠堂一角,身上盖着锦被,旁边还放了些瓜果点心,显然过的并不差。 同样相府小姐,都是罚跪在祠堂,待遇可真是千差万别。 除了有这些灵位在,又不许出门,燕唤喜的日子和平常也无多大区别。 听到动静,大夫人警惕的抬起头,一见燕望欢,她瞬间瞪大了眼睛,护在了燕唤喜身前,怒道: “你个小贱种!来这里做什么?” 从她嘴里,燕望欢就没听到过什么好话,也都习惯了,面不改色道: “娘,我是来看望妹妹的。” “我呸!”大夫人啐了一口,“还需要你假好心?” 眼见着又要谈崩,燕唤喜抿了抿唇,从背后扯了扯大夫人衣袖,小声道:“娘,望欢不是说,要帮我出去吗?她可能是来告诉我们好消息的。” 她对燕望欢可没什么好感。 只是形势逼人,她可不想再待在这鬼地 方了。 燕望欢瞥了燕唤喜一眼,上前一步,将装着饭菜的托盘递过去,笑道: “确实有个消息,不过还是先吃饭吧。” 大夫人一脸警惕,“你能过来送饭,这里面莫不是加了些什么吧?” “若是不吃,我走就是了。” 燕望欢也不客气,说完转身就要走人,燕唤喜心中一慌,连忙喊道: “吃的!麻烦姐姐辛苦跑一趟了。” 真是实在没了办法,竟然连燕唤喜都开始低声下气。 燕望欢一笑,也不为难她,给饭菜递了过去,看着燕唤喜小口小口的吃下不少,才道: “是这样的,我知道娘担忧妹妹,所以才在这陪同,可是规矩就是规矩,已经过了一夜,还请娘回去吧。” 大夫人一愣,“你什么意思?” 她颇为耐心,解释道:“我是说,娘可以离开了,若是还继续待在这,落了话柄,可就不好。” “那我呢?”燕唤喜还哪里顾得上吃饭,筷子一摔,惊怒道:“我怎么办?” 燕望欢居高临下的看她一眼,“辛苦妹妹在这多待一阵了,等到六公主消气,我一定进宫为你求情。” 燕唤喜哪里会同意。 等公主消气?谁知道那刁蛮公主什么时候会消气,况且她根本就不相信燕望欢会为她求情。 要是连大夫人都走了,岂不是就要她一人待在着鬼地方等死。 “不要!娘你不要走!”燕唤喜死死的抓住大夫人的袖子,不停的摇着头,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娘,我一个人害怕,你不要走,你在这里陪我。” “娘不走,娘一直陪你。” 看她怕成这个样子,大夫人心疼的要命,拍了拍她的手,转头怒瞪燕望欢,“你想支我离开,让唤喜一个人在这,你是何居心!” “随你吧。”燕望欢没在继续劝下去,这次是真的 走了人,等到了门边,她才仿佛刚想起来似的,回头道:“娘,与其指望公主消气,为何不由您去求求爹出手帮忙呢?九姨太怀了燕家的骨肉,爹心情大好,赏了全府,祖母还要为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出去祈福,现在正是好时候,可能爹会帮你,也说不定啊?” 大夫人脸色一变。 她早知翠娘怀孕的消息,只是燕望欢给她带来的麻烦一茬接一茬,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处理。 没想到,现在相府所有人都知道了。 翠娘年轻貌美,又一副甜嗓,极会哄人,燕丞相宠她宠的厉害,现在一有了身孕,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若再是个男丁… 虽只是个庶子,不可能抢了燕景安的殊荣,但也是个威胁。 大夫人本想提前收拾掉,刚有身孕,本就不稳当,随便出点问题,都容易滑了胎。 到时候,翠娘还要落个不够细心的责备。 可燕望欢没给她这个机会。 以至于大夫人现在,进退两难。 她舍不得让燕唤喜独自留在这,但翠娘怀的是燕家的种,于情于理,她这个当家主母,都是要过去看上一眼的。 且如果再不出现,老夫人和燕丞相那头,可都是落了话柄。 她只能离开。 大夫人咬了咬牙,转头看向燕唤喜,轻声道: “唤喜,娘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啊。” “娘,你不能走啊。”燕唤喜慌了,四周看了一圈,只觉得那些灵位阴森森的,极其骇人,她打了个哆嗦,死死抓住大夫人的袖子,“我怕,娘,你别留我一个人!” 燕望欢已经出了门,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就知道大夫人是一定会离开。 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和院口的两个婢女交代一声,燕望欢唇角带笑,她没回院,径自去了老夫人那,等着过不了多久,就要掀起的风浪。 第80章 环环相扣 檀香袅袅。 灰白烟雾升腾,低沉的诵经声回荡在房屋院落。 槐兰踮着脚,小心翼翼的穿过内室的门,和张妈微微颔首当做招呼,她走至燕望欢身侧,俯下身,低声道: “主子,大夫人在祠堂闹起来了。” 燕望欢睫羽微颤,闭合的双眸缓缓睁开,槐兰连忙扶着她起了身,问: “我们要过去吗?” “不急。” 燕望欢摇了摇头,“等着吧,她会找过来的。” 她缓了缓有些酸软的双腿,吩咐槐兰候在一边,继续双手捧起佛经,低声念诵。 老夫人已经睡得熟了。 她却依然没有要偷懒找闲的意思,只是将声音放的更轻,语调稍慢了些,张妈站在一边,都有些昏昏欲睡。 槐兰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眸中多少有些紧张。 没在院里找到人,估计大夫人很快就要到了。 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而且先是燕唤喜被罚,又来翠娘怀孕,她估计这一肚子的火,可是彻底忍耐不下去了。 没过多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未见人,便已经听到尖锐的声响。 “燕望欢!你给我滚出来!” 这一嗓子声音着实不小,惊的老夫人浑身一颤,睁开眼睛,抚着胸口脸色白了好一会儿。 燕望欢连忙过去给她顺背,张妈也吓了一跳,连忙端了杯茶过来,不悦道: “这是谁?在老夫人这都敢这么没规矩!” 她哪里会听不出来这是大夫人的声音。 此话讲出来,不过是为了换燕望欢的一些好感。 燕望欢心中了然,看她一眼,表情不变,手轻拍着老夫人背,语带紧张的问道:“祖母感觉如何?要不要去叫个大夫过来?” 从睡梦中惊醒,老夫人吓了一头的冷汗,全身都在发虚,一时缓不过神来,半晌才摇摇头。 “不 用,是谁来了?” “还不知道,我这就去看一眼,您先好好歇着。” 吩咐张妈照顾好老夫人,燕望欢带着槐兰出了内室,一眼便看到大夫人气势汹汹的站在不远,两眼发红,显然是正在气头上。 她是刚从祠堂回来的。 先去翠娘那敲打提点一番,大夫人看她那副狐媚子的样儿,本就心情不悦,谁知道回去祠堂,却发现已经进不去门了。 挡在院口的两个婢女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是铁了心要拦她。 大夫人闹了好阵,竟是连门都没进去,听着里面燕唤喜的哭声,她简直心如刀绞。 两个婢女之前哪有对她这般蛮横的胆子,显然是受了指使,而幕后主使,除了燕望欢,不会再有旁人。 “是你指使那两个贱婢,不让我去探唤喜的?” 她单刀直入,豁然上前,大步走到燕望欢身前,凶狠的怒视着她。 给那要吃人似的目光定在身上,燕望欢不慌不忙,回头看了一眼,道:“娘,这不是我的命令,是六公主的,就是祖母在这,也不会觉得望欢做的有错。” 老夫人不在? 大夫人一愣,紧接着一阵狂喜。 这毕竟是老夫人的院落,担心她在,大夫人之前还稍微顾忌一番,但现在知晓这院子里只有她们,当然肆无忌惮起来。 单嬷嬷知她意,厉声喝道: “燕望欢,你就是得了六公主赏识又如何?这丞相府还不是能让你嚣张的地方!” “娘不好奇,为何那两个婢女会听我的话吗?” 燕望欢全当没听见她的话,依旧是一脸恬淡的笑意,她看着大夫人,不等她回答,便继续道:“因为我只是传达了爹的命令而已。您若是真的想要见唤喜,来找我是没用的,不如去寻爹,趁着九姨娘怀了身孕,爹心情好,好好的求一求 。” “贱婢!” 她不提翠娘还好,一念到这个名字,大夫人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两人,果然是一丘之貉! 早就联合起来要对付她了。 “你这个杂种,是你和翠娘勾结起来要害我!” “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九姨娘身怀有孕,是大喜事,为何说是要害您?难道这么大的喜事,娘听到了不高兴吗?” 大夫人正想开口,单嬷嬷心道了一声不好,连忙扯住她的袖子,抢先道: “当然不是,九姨娘为丞相府开枝散叶,主子最是高兴不过了!” “那娘为何说我和九姨娘联手害她?望欢实在是不懂。” “这…” 饶是单嬷嬷狐狸成精,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 这燕望欢牙尖嘴利,抓住一出错漏,便狠咬着不肯撒口。 前方处处都是陷阱,她不管说什么,都容易被抓到苗头,难以挣脱。 大夫人满心都是燕唤喜,哪有心思注意她们的争锋,寒声道:“燕望欢,既然你心里惦记唤喜,那你现在去祠堂,随我一同进去看望她。” “可是爹那头…”燕望欢低下头,一脸惶恐,“望欢不敢。” “你…。”大夫人咬了咬牙,“莫要管他,随我去便是!燕望欢,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以后还想去个好人家,我劝你最好消停些。” “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话音刚落,老夫人踏出内室,冰冷的目光直追大夫人身上,只给她看的如坠冰窟。 不是说老夫人不在院吗? 大夫人下意识去看燕望欢,却见她面带笑意,显然早有图谋。 被她算计了! 想到刚才那些话都给老夫人听在耳中,大夫人身体一颤,连道: “老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还没死呢。”老夫人打断她的话,面色更冷, “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踩到我们头上了,连你的夫君都不放在眼里,这丞相府怕不是要容不下你了! “不是的,我…” “望欢才十三岁,她的婚事,有我在一天,就轮不到你做主。”老夫人是打定主意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道:“至于唤喜,你即有本事连丞相府都不放下眼里,便自己去想主意吧。” 大夫人身形一颤,险些直接昏了过去。 她刚才气冲了头,口不择言,把那些浑话给讲了出去。 谁知道竟然都给听在了老夫人的耳朵里。 “走吧,别在这碍我的眼!” 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老夫人直接下了逐客令。 大夫人还想解释,张妈已经上前,行了礼,毕恭毕敬道: “大夫人请。” 她这次是当真让老夫人动了真火。 眼见着燕望欢搀了老夫人回了内室,她还回了头,对着大夫人微微一笑。 想要去见燕唤喜,当然可以。 只要去找燕丞相求个情。 但燕望欢已经布好了局,燕丞相此时正在翠娘房中,听着温言软语,浸在温柔乡里。 他一身的舒服,估计是不想听到哪些扫气氛的话。 大夫人又必然会过去。 她们身份差的太多,一个是娘家势大的丞相夫人,一个是路边捡回来的私生女。 就是她背后有六公主,想要扳倒大夫人,也不是个容易的事。 要一点点削掉大夫人的势,从燕丞相到她的儿女,她的地位慢慢降低,子女皆是无能之辈,话语权被消磨干净,到时候就是燕望欢反扑之时。 已经很近了。 燕望欢垂着眼,眸中精光一闪。 她从重生之后,就一直在赌。 只是到了现在为止,都没有输过一次。 相信这一次,她也能继续赢下去。 大夫人被张妈客客气气送出了院,顺手还关上 门,没有让她再来打扰的意思。 她实在是没了办法,又回了祠堂一次,却仍然是进不去门。 燕唤喜的哭声逐渐微弱,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她哀哀戚戚的喊起了“娘”,直听的大夫人满心酸楚。 实在是没了办法。 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找燕丞相。 询了一圈,还是单嬷嬷拽了个婢女,才知道燕丞相已经连续两日到翠娘的房中了。 大夫人沉着脸,脚步匆匆的赶了过去,不顾婢女的阻拦,她径自入了院,单嬷嬷上去敲门,里头的人听到动静,过来才给门嵌开一条缝隙,单嬷嬷上前一步,推开她,大敞了门,候在一边让大夫人先行。 大夫人一脸阴沉,进门扫视一圈,冷声道: “丞相呢?” 那婢女早傻了眼,连道:“奴婢这就去通报,还请大夫人稍候片刻。” 她快步跑去内室,没一会儿,燕丞相便出了门,一见了大夫人,他满脸不耐,寒声道: “何事找我?” 大夫人见他神色不虞,心中更是凄苦,惨声道:“老爷,唤喜她打小在我们掌心长大,没受过苦,你让她独自在那祠堂过夜,她又冷又怕,哪能挨得住啊!” 燕丞相一听唤喜,紧皱的眉放松了些,“那是公主的命令,她也该长点教训了。” “她真的知错了!”大夫人知他心已松动,连忙软了语气,抹着眼泪道:“这么长的时间,她水米未进,一直在祖辈灵位前认错道歉。老爷,我们的女儿性子如何,你最是知晓,已经一日还多了,她身子骨不好,那地方又冷又暗,再待下去,怕是要闹出病来啊。” 燕丞相叹息一声,只是还没开口,便有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呀,原来是大夫人来了,还请恕我身子重,一时没起来,未曾第一时间出来相迎您。” 第81章 翠娘相助 翠娘一身青色纱衣,行走之间袖摆飘飘,衬着一张本就美艳的脸蛋更显桃色无边。 她手扶小腹,纤细的腰肢随步微微晃动,一派弱柳扶风之姿,一共几步远的路,她到了一半,竟是停下来喘息两声,红唇噘起,无奈道: “真是不中用了,才几步路就觉得累。” “你出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好好躺在床上歇着。” 燕丞相走上前,竟是主动搀起了翠娘,手上的动作还极为轻柔,看的大夫人眼前一黑,险些惊叫出声。 还是单嬷嬷及时拉了她一把,低声提醒道: “主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大夫人几欲咬碎一口银牙。 这翠娘是个狐媚子,她早就知晓。 仗着年轻貌美,得了燕丞相不知多少宠爱,大夫人早看她不顺眼,只是碍于她还算守规矩,为人也够警惕,找不到什么把柄。 谁知道一朝得势,竟是要翻了天了! 看着燕丞相对翠娘嘘寒问暖,一时之间,竟是给旁人都忘在了一边。 翠娘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燕丞相的身上,借力到桌边坐下,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起了身,便要弯腰行礼。 “哎呀,翠娘犯浑,竟是都忘了行礼。” “小心身子。” 燕丞相及时拦下了她,省下了这弯腰鞠身的礼数,翠娘动作本来就慢,等的便是这一出。 她顺势起了身,红唇勾起,柔柔一笑,嗔道: “老爷,这不好吧,怪没规矩的。” “你现在养着身子,照顾好腹中孩儿,才是最重要,其余不要费心了。” “那都听老爷的。” 翠娘垂下眼,余光瞥向大夫人,四目相对,她不闪不避,反倒露出一抹得胜的笑意。 大夫人性情霸道专横,加上身居高位,背后有人可靠,府中妾室都需仰她鼻息,行为处事具都事事小心 ,早就积怨已久。 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 燕望欢说的一点都没错,她肚子里的确实是个聚宝盆。 大夫人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她哪里受过这份委屈,可自打燕望欢回到相府后,挫败就接二连三的袭来。 现在,连个小小翠娘都敢给她脸色看了。 她怎能不恼。 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大夫人咬紧牙关,强忍下这口气,道: “老爷,唤喜那头…” 她声音刚起。 翠娘眼中精光一闪,抚着小腹的手五指收紧,她惊呼一声,娇躯一颤,竟是忽然倒向了燕丞相的方向。 “好痛!” “叫大夫过来,快!” 燕丞相连忙扶住翠娘,眉宇之间笼上一层忧色,还哪里顾忌的上大夫人,将翠娘打横抱起,快步走回内室。婢女们慌张的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正要离开,被另外的拦住,抢先跑了出去。 她没去找大夫,而是绕了一圈,偷偷找到了槐兰。 双方小声的嘀咕两句,翠娘的亲信眼现惊色,但还是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她领着大夫回了院。 大夫人还矗在门口,脸色难看至极。 关乎丞相子嗣,这来来往往之间,竟是没一个人注意到她,主动行礼招呼。 这一段时间,她几乎要把这辈子没受过的屈辱,尝了个遍。 翠娘已经缓和了些,她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强撑出个笑脸,虚弱道: “老爷,别担心翠娘,翠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的。” 她音量轻微,飘飘忽忽的传到燕丞相耳中,更是让他心疼。 自身还未康复,却满心都是他们的孩子,这份情谊,足够让任何人动容。 更何况是多年未有后嗣的燕丞相。 他长叹一声,握住了翠娘的手。 “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孩子出事的 。” 翠娘双眸含泪,心晓言语之重并不靠谱,但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激动感恩的表情,重重的点了点头。 内室里浓情蜜意,大夫人却是等不下去了。 她才不管翠娘身子如何。 要是突然滑了胎才是最好,她都要去烧高香庆祝一番。 但燕唤喜现在可还在祠堂之中受冷受苦。 天色越暗,一刻钟的时间都拖延不得。 她不顾婢女阻拦,闯进内室,正想开口,单嬷嬷却是轻叹一声,低声道: “主子莫急!” 有了单嬷嬷在身边提点,大夫人到了嘴边的话一顿,她双眼泛红,不管多想提起燕唤喜之事,也只能合着血咽下去,转而道: “不知翠娘身体如何了?” “托老爷的福,已经好多了。” 翠娘一见了她,连忙就要起身,被燕丞相制止住,大夫人不依不饶,他也是心头不悦,回过身来,皱眉道:“你还有何事?” “老爷,您真打算让唤喜一个人在祠堂过夜吗?”大夫人音中带泪,凄楚道:“那是我们的女儿啊,她怕的一直在喊爹娘,你就这么狠的心吗?” 她到底是控制不好,竟是冲着燕丞相发作起来,单嬷嬷没能拦住,只得无奈摇头。 果然,燕丞相给她当面诘问,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这是公主的命令。” 丞相府里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燕唤喜被罚祠堂,燕丞相心中多多少少有着几分怜惜,不然也不会默许大夫人一夜未归,待在祠堂里陪伴燕唤喜。 但此事不能敞开了说。 他是朝中重臣,一点小事都容易被人当成把柄抓在手里。 行为处事更要小心谨慎,半步都错不得。 之前对大夫人已是宽容,但她蹬鼻子上脸,燕丞相再忍,就是真被当成软柿子揉捏了。 大夫人看他面带寒霜,身体 一颤,悲痛道: “就是公主命令,那也是我们的孩子啊!” 他们这头争的正欢,被燕丞相挡在身后的翠娘已经得知了从槐兰那里传来的消息,她略一皱眉,想了想,还是被搀扶着起了身,柔声道: “老爷,其实唤喜她并无大错,又还是个孩子,这天寒地冻的,万一身子出了问题可就不好了。” 她竟然会为燕唤喜说话? 不仅是大夫人,连单嬷嬷都是一惊。 但还不仅如此,翠娘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到燕丞相身侧,见他仍面带怒色,干脆凑近了些,继续道: “老爷,既唤喜已经诚心认错,您就网开一面吧,一想到她在受苦,我这心里…也是颇为难受。” 燕丞相转头去看她,见她面色依然苍白,却满眼的忧色,显然是真的在为燕唤喜担心,当即心里便是一软。 他的表情变化自然都给旁人看在眼里。 大夫人此时也不管其他,连忙道:“是啊,她真的知错了。” 燕唤喜哪有什么错? 这一点,他们心里都一清二楚。 但六公主说有,天女威严,一字千金,那就一定是有。 谁也否定不得。 大夫人接了茬,和她预想当中的一样,翠娘眼珠一转,继续娇声道: “不然,您亲自去看看,若她真的有在悔改,老爷就大人有大量,原谅唤喜的错吧。” 燕唤喜怎么说也是燕丞相一手栽培长大的女儿。 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当然不忍。 翠娘的话相当于递出了个台阶,让他找到了一个机会。 公主的违逆不得,但不代表不可以钻空子。 这一点,燕丞相混迹朝堂,与各路阴谋诡计较量多年,当年不会不知晓。 面上还是做出了犹豫了神色,半晌,他才微微颔首,道: “罢了,就去看上一眼吧。” “好好好!” 大夫人狂喜,连忙点头,甚至不等燕丞相,就率先快步走了出去。 对于忽然相帮的翠娘,她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区区贱婢而已。 就是怀了二心,等她抽出空来,随手便能收拾了。 燕丞相又交代几句,这才离开,翠娘并未跟上,她冒然提议已经唐突,又刚装了次病,再一起出门,前后可就矛盾了。 翠娘站在房门口,还哪有半分的苍白虚弱,眼中神情变幻,最后她低下头,微微的笑了。 这一步棋,她可是极力的配合了,希望燕望欢可莫要让她失望啊。 燕丞相和大夫人一同到了祠堂。 门口的两个粗使婢女再不敢拦,连忙行礼让路。 她们前后态度不可谓变的不快,大夫人心中有气,狠狠瞪过去一眼,暗中吩咐单嬷嬷记住面貌。 这些事,她可都记着了。 日后有的是好办法收拾她们! 院内全无声息。 大夫人担心燕唤喜出事,匆匆闯进门,唤道: “唤喜,娘和爹来看你了,你…” “娘!” 燕唤喜蜷在祠堂一角,她是又怕又累,早半睡半醒,见到大夫人,才眼睛一亮,腿脚又有了力气,跑上来扑进大夫人的怀里。 “娘,你终于来了,快带我离开这吧!” 她独自一人,面对那些灵位,早给吓的魂不守舍。 此时一见大夫人,她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要抓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大夫人一脸心疼,“娘来了,莫怕。老爷,你看唤喜她吓成这个样子,就让她出去吧,大不了罚她闭门思过,也比在这里伤了身子强啊。” 看燕唤喜一身狼狈,衣衫不整,发鬓散乱,眼中满是惧色,显然是吓得不轻,燕丞相叹息一声,正想开口,余光扫到一处,他忽然色变,怒道: “孽女,我看你还是不知悔改!” 第82章 断其羽翼 大夫人和燕唤喜都是一愣,不明他为何突然发作,但还不等她们开口去问,燕丞相抬掌,一巴掌重重扇到了燕唤喜脸上。 啪! 这一巴掌可谓是力道十足。 燕唤喜尖叫一声,跌倒在地,嘴角已有鲜红四溢。 她捂着脸,满眼惊恐。 “爹…” 大夫人一愣,连忙挡在了燕唤喜身前,哭喊道: “老爷,您这是为何?她是我们的女儿啊!” “你还敢说!” 燕丞相怒急,快步走到祠堂角落,一脚踹翻了装有饭菜的托盘。 白米菜汁混在一起,狮子头爬了沿路暗红,红烧鱼在地上滚了两圈,落到了大夫人脚边,无神的鱼眼牢牢的盯住了她。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 这里不是寻常之地。 而是燕家的祠堂。 诸位祖宗,燕丞相的生父胞弟,他们的灵位都摆在这里。 燕丞相若来参拜,都需沐浴更衣,提前茹素以表敬畏。 燕唤喜竟敢在这大吃大喝? 怎么可能不惹得燕丞相发作。 大夫人这才慌了。 之前她给燕唤喜食物,都是匆匆吃完,又让单嬷嬷送走的,但这份不一样,这托盘里的饭菜,是燕望欢端过来的。 那时她听了翠娘之事,急着离开,又想着很快就能回去祠堂,就给这托盘忽略了。 而燕唤喜等不到人,实在是受不得饿肚子的苦,忍不住吃了几小口。 好大的一个坑啊! 大夫人咬紧牙关,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来不及了,就是现在给罪名甩给燕望欢,燕丞相不仅不会因此饶了她们,甚至还可以觉得她强词夺理,更增添几分厌恶。 她抬起头,目光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单嬷嬷。 四目相对。 单嬷嬷浑身一震。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低下头叹息一声,踮着碎步上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是老奴的错!” “四小姐认罚,一直跪在这不吃不喝,老奴亲眼看着四小姐长大,实在是不忍心看她受苦,便…便背着主子,拿来了这份饭菜。这一切都是老奴的错,要责罚,就请责罚老奴吧!” 燕丞相面沉如水,他先是看了大夫人一眼,直给她看的身体一颤,才道: “你既是来我相府,便该守相府的规矩,下去领三十棍,若是还有命在,我便给夫人一个面子,饶了你。” 三十棍。 都是实心红木的棍子。 打在身上,就是个青年壮汉都要哀嚎连连,撑不过十棍便要昏死过去,更别说三十棍了。 单嬷嬷年老体弱,怕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她却一声未吭,额头抵着地面,无声的认了罚。 燕丞相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祠堂里又只剩下了她们三人,燕唤喜再也忍耐不住,眼泪连串落下,她抓着大夫人的衣袖,连问: “娘,那吃食是燕望欢送来的,我只吃…不,我一口都没有吃啊,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娘!” 大夫人早已心乱如麻。 她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 一环扣一环,打从最开始燕望欢出现,她就已经布好了局,等着她们慢慢走入到陷阱之中。 偏偏内忧加外患,大夫人忙的焦头烂额,不仅没察觉出来,还连带着单嬷嬷一并倒了霉。 她满面愁容,转头去看单嬷嬷,竟是一时无言。 单嬷嬷叹息一声,起了身,轻声道:“主子,老奴只能陪你到这了。” 大夫人鼻头一酸,哑声道:“单嬷嬷,我想办法,不会让你有事的。” “主子,老奴要是不死,受过的就要是四小姐了。老奴活了这么长时间,陪着您来相府,看着四小姐长大,也够知足的。就是那燕望欢城府深沉,为人狠辣,老奴担心死后,您要吃了她的亏,可要千万留 神。” 她已有死志,声音颤抖,却是毫无惧色。 倒是那大夫人,已是两眼含泪,身形摇晃。 燕唤喜仍是不明状况,捂着脸,茫然问:“单嬷嬷,那饭菜是燕望欢送来的,我们为何不和父亲说,让燕望欢去死好了,你本就不必受罚。娘,你怎么不说话啊…” 大夫人摇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燕唤喜到底是年纪还小,就是早慧,有些阴谋暗箭也还是看不出来。 单嬷嬷看她一眼,解释道:“四小姐,没用的,就是刚才主子说出了燕望欢,丞相也不会饶了您,他要目的不是您,而是再借机敲打主子。要是刚刚把燕望欢供出去,反倒主子身上,会落个陷害庶女的名头。” “所以,这罪,只能老奴来顶。” “老奴死了,此事便能过去,主子依旧是府上的大夫人。” 已有燕丞相派来的小厮婢女赶到门口,单嬷嬷转过身,走过门槛,又回过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大夫人。 大夫人低着头,怀中抱着燕唤喜,她面目狰狞,眼底血红,嘴唇被咬的泛了白,但到底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单嬷嬷被两个小厮一左一右的压住臂膀,她走出祠堂,佝偻的身体忽然挺的笔直,大声吼道: “主子,单嬷嬷就陪您到这了!”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她忽然挣开两个小时,脚下用力,猛地撞向了一堵石墙。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听“砰”的一声响。 血光四溅。 单嬷嬷的身体颤动两下,沿着墙壁缓缓下滑,最后瘫到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所有人都傻了。 这本来是要去领罚,却忽然撞墙自尽,可该如何处理的好? 大夫人此时出了院,鼻尖依旧带红,神情却比刚刚平静的多,看到单嬷嬷的尸体,她也只是眼角一抽,冷声道: “单嬷嬷教唆四小姐违背祖训,不敬先人。又胆小怕事,不敢领罚自裁而死,此不足惜,将她的尸体丢到城外,喂给野狗,以儆效尤!” 婢女小厮们面面相觑,低头应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燕望欢耳中,槐兰汇报完,表情也有些古怪,忍不住追问道: “主子,那单嬷嬷可是跟了大夫人好些年头,又为她而死,她怎就这般狠心?” “她是做给燕丞相看的,现在翠娘身怀有孕,极受宠爱,我给她处处设局,背后又有六公主撑腰。”燕望欢叹息一声,“大夫人的日子,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好过了,死了一个单嬷嬷,换了燕丞相的无话可说,在她看来,应是值得。” 槐兰若有所思。 燕望欢拿了外袍,道:“来吧,随我走一趟。” 丞相府后门。 两个小厮正在费力搬运单嬷嬷的尸体。 “哎呦!” 其中一人身形瘦小,跨过门槛时,脚下一绊,整个人向着侧方栽倒, 手里的担架自然没拿住,尸体滚了半圈,仰面着地。 “你个笨蛋!” 另一小厮骂了一声,连忙放了担架,过去抬起单嬷嬷尸身一头,招呼道: “快来,扔出城去我们好赶紧回来,这大晚上,怪吓人的。” “知道了。” 他们两个重新抬起尸体,合力放上了木板车,正想推走,后门忽然被从里推开。 燕望欢眸光一扫,道: “你们这是要去哪?” 小厮当然认得燕望欢,连忙俯身行礼,恭敬道: “大夫人吩咐,让给单嬷嬷的尸体丢到城外喂野狗。” “真的去喂野狗?”槐兰惊呼一声,意识到不该开口,连忙捂了嘴。 燕望欢并不在意,叹息一声,走上前,在小厮惊讶的目光中,伸手掀起了盖在单嬷嬷脸上的竹席。 她双眼瞪得老大,满面痛楚,竟 是死不瞑目。 也是,能平静的面对死亡,并非轻易之事。 燕望欢经历过。 自然知晓。 她叹息一声,看着这个上辈子带给她无数痛楚和折磨的老人,心中再无半点恨意。 人死如灯灭。 “买个棺材,给她葬了吧。”燕望欢摸出两个银锭子,丢给小厮,道:“一锭给单嬷嬷办后事,剩下那一锭给你们,这数目不少,莫要再去贪死人的钱了。” 那小厮心里感刚生出了点多余的心思,被这么一说,当时满头冷汗,连忙道:“小的不敢,定遵照三小姐的吩咐。” “今天的事,有任何人问起来,就说已经照着大夫人的吩咐做了,明白吗?” “小的明白。” 燕望欢点点头,手掌搭在单嬷嬷眼上,微一拂过,她眼眸终于闭合。 “我知道你是为了她死的,放心吧,用不了多久,她们都回去陪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 谁也没能听到这些话。 燕望欢说完了,转身回了院,槐兰立刻关上门,长长的出了口气。 亲眼看着一具尸体,还是这三更半夜,她多少有些发毛。 槐兰见燕望欢没有丝毫惧色,忍不住问: “主子,您不怕吗?” “怕?”燕望欢轻笑一声,“她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更何况现在死了。” 她确实怕过。 在上辈子无数个冰冷的夜晚,看着那些永远都做不完的活计,想到即将到来的责罚鞭挞,她怕的夜不能寐。 但今时不同往日。 燕望欢已经死过一次了。 她感受过最大的绝望,还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槐兰不太懂,但给这么一说,好像是没那么骇人了,她想了一会儿,耸了耸肩,干脆给单嬷嬷抛到脑子后面去。 反正单嬷嬷仗势欺人不是一次两次了,槐兰吃过的苦头不少,她死了,犯不着为她哀悼。 第83章 各有私心 单嬷嬷一死,燕望欢与大夫人之间,便再也没有了转圜了余地。 当然,再她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和一些人,就注定了你死我活。 乱子一生,燕唤喜惹祸上身,更是出不来祠堂。 燕丞相这次是动了真火,莫说是大夫人了,任何人都不准进去探望,大夫人哭着去求老夫人,但给二房明里暗里一搅合,更是未能成事。 整整七天的时间,燕唤喜被困在祠堂,她想了无数的办法,哭哑了嗓子,几次要闯出门,都给看守的婢女拦了下来。 这一回,连大夫人都没有办法。 七天的时辰将到。 大夫人早早等在了祠堂门口,不仅是他,燕叶玉和燕问然也到了场,二姨太何柔估计是斟酌了好一番,最后还是赶了过来。 除了疯了的六姨太张巧巧外,翠娘也没有到场。 母凭子贵,她随便找个借口,便可以应付大多数不想掺和进去的乱事。 尤其是刚得罪完大夫人,短时间内,翠娘可是不敢出现在她眼前,生怕她发了疯,把火气撒到自己身上。 只是她们守在院口等了一会儿,燕唤喜没被放出来,燕望欢竟然到了场。 大夫人当场变了脸,想要发作,堪堪忍住,咬牙道: “燕望欢,你来做什么?” “我?”燕望欢轻笑一声,和众人挨个打了招呼,才道:“当然是过来看看妹妹的了,这七天的时间,也不知道妹妹过的怎么样,可有好好的向祖宗们认错。” 这话一出,大夫人的眼神顿时化成了无数的软刀子,恨不得要在她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燕望欢浑然不惧。 她独自站在一侧,没人敢离她太近,生怕给大夫人一起记恨上。 单嬷嬷已死的消息,早就全府皆知,但凡多长了个心眼的,都知道这天,再也无法风平浪静 了。 只等燕唤喜离开祠堂。 大夫人腾出手来,她和燕望欢之间的争斗,便再也无法停歇。 燕望欢承着各色目光,依旧面不改色,她半垂着眼,等了一会儿,忽然道: “时辰差不多了,去接四小姐。” 门口守着的两个粗使婢女对视一眼,竟是鞠身应了。 众人皆是一惊, 她们为何如此听从燕望欢的话? 要知道,燕丞相下令后,可是不管是谁都没办法进去看望燕唤喜的。 这两个婢女只听燕丞相的吩咐。 除了燕问然不明状况外,燕叶玉已掩不住面上的惊色,和何柔交换了一个眼神,犹豫了下,还是低下头,没有出声。 她知道这个时候开口问上一句,可能是大夫人想要看到的场面。 但这出头鸟,燕叶玉实在是不想当。 尤其是现在燕望欢借势六公主,同样不好得罪。 没一会儿,燕唤喜在一个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院。 她长发凌乱,长时间没进行清洗,已是打了结,衣服更是脏臭无比,上面还有汤汁溅落晕开的痕迹。 一阵酸臭之气随风漫开,燕问然捂住鼻子,断了想要上前的念头。 大夫人一见,连忙迎了上去,一把推开婢女,亲自搀起了燕唤喜,急声道: “唤喜,娘来了,唤喜?” 燕望欢两眼无神,半晌才抬起头,苍白嘴唇的颤了颤,废了好大劲才憋出一个“娘”来。 大夫人的眼眶登时红了。 狠狠的瞪了燕望欢一眼,她扶着燕唤喜,飞快的离开了祠堂。 只留下这些人,面面相觑。 燕望欢依旧面带笑意,走了个过场,她也有事要忙。 只是才刚转身离开,燕叶玉竟是追了上来,轻声唤她。 “望欢,你且等等。” 燕望欢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姐姐找我?” “不知你等下可 还有事?”燕叶玉点点头,笑得一脸柔顺,“最近新学了几道点心,想要给妹妹尝尝,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看来何柔那边终于是坐不住了,让燕叶玉上来试探。 燕望欢想了想,点头道:“明日离府祈福,还有一些琐事要准备,要到老夫人哪去,下午才有空闲,姐姐可以到我院来寻我。” “好,那我就等着妹妹了。” 燕叶玉止了步子,目送燕望欢远走,直到彻底没了影子,她脸上笑意才一点点的收敛,最后彻底消匿无踪。 她没离开,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何柔找了过来,先是左右警惕的看了一圈,待她想要开口,何柔又摇摇头,扯着她回了房,关紧了房门,才低声问: “如何?” “答应了,但是…”燕叶玉抿着唇,犹豫道:“娘,我们真的要和燕望欢打好关系吗?我不想接触她,她…给我的感觉很危险。” 何柔叹息一声,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放下身份,摸摸女儿的头发。 “叶玉,燕望欢这个姑娘,不一般。相府进来这么多的女人,哪个姨太不想借老爷宠爱更进一步,但最后还站在这里的,除了我,就只剩下一个疯子。大夫人娘家高贵,手段不一般,这么多年里,把她逼到这个份上的,只有一个燕望欢。” “可她只是个庶女,到底是要嫁人的,而且我也要嫁人了,我的婚事给大夫人拿在手里,万一她要是知道我们亲近燕望欢…” 燕叶玉不敢在想下去。 她虽是丞相女儿,但不过是个庶女,身份低微,和燕唤喜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且她年纪不小,随时都可能被大夫人许了人家,这个险,她不敢冒。 尤其是大夫人状若疯魔之后。 之前燕望欢给出的提议,燕叶玉不是没有想 过。 但她实在是没有那个胆子。 何柔叹了口气,“叶玉,娘不求你嫁的多大富大贵,但一定要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家。大夫人看似对我已经放下了防备,可实际上,这丞相府里,除了她的一双儿女外,其余人在她眼里,什么都不算。” 她的声音顿了顿,再次道:“娘不想你沦为丞相府的交际工具,也不希望大夫人因为一己之私,将你随便找个人家交付一生。与其如此,不如剑走偏锋,去接触一下燕望欢,要是能搭上六公主最好,即使不能,让她在老夫人面前多多提上一提你,也足够了。” 燕叶玉似有所悟,“娘是想,让老夫人为我指婚?” “不错。”何柔点点头,目光越发温和,“若是老夫人肯帮忙,至少会为你许个像样的人家,娘就不必再担忧了。” “娘…” “好孩子。”何柔叹息一声,握紧了燕叶玉的手,“但是你记住,不可明面和大夫人作对,去见燕望欢的事,莫给旁人知晓。” 燕叶玉知道轻重,乖巧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燕望欢打点好出行的一些杂事,张妈又带了消息,说是新入府一批婢女,全都等在门房,让她先去挑上两个。 整个后院,就她院的人最少。 旁的小姐的院,哪个不是最少两个一等的贴身婢女,两个二等的房中婢女,另外还有两个粗使。 竹篮是个不顶事的,现在更是怕极了燕望欢,恨不得每日都避着她走路,平时一些零碎活计,都落到了槐兰的身上。 她着实辛苦。 燕望欢手头确实缺人,而从其他院里调来的,短时间内难以信任,还不如新入府的丫鬟。 张妈见她点头,主动带了路,跟着过去一起帮她一起挑上一挑。 门房外站了一排年纪相仿的姑娘,约莫十二 三岁的年纪,见了人,眼珠乱飘,大气都不敢出。 已有老嬷嬷挨个人挑着下巴来回的在挑,张妈瞥她一眼,脸上的笑瞬间沉了下来,问道: “哪房的?老夫人发了话,这些人,让三小姐先挑。” 这嬷嬷还挺眼熟,燕望欢瞥过去一眼,似乎是燕唤喜的身边见过。 “见过三小姐。”那嬷嬷被这一呵,也不生气,笑呵呵的弯腰行礼,又道:“只是这人是大夫人让我来替四小姐挑的,已经有了人选了,不知道三小姐能否让我先把人带走呢?” 她态度倒是放的极低,但是语气里却带了点不容置喙的味道。 燕望欢微微一笑,道:“不知道嬷嬷想要谁呢?” 见她松了口,老嬷嬷眼睛一亮,回头一指,竟是挑了两人,“就这两个,老奴谢过三小姐…” “嬷嬷别急。”燕望欢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我只是问上一问,至于同意与否,还且再等一等。” 老嬷嬷一愣。 张妈却是已经反应过来,看了燕望欢一眼,识趣的没再开口。 燕望欢走上前,挨个看了一圈,老嬷嬷眼光不错,挑的是这些姑娘里最为标志的两个,她不急着和抢人,只道: “我是燕望欢,不知可有姑娘愿意到我身边?” 哪有当主子的,还要问奴婢愿不愿意的道理? 众人都是一愣,张妈正要开口,槐兰却抢先一步对她摇了摇头。 无论燕望欢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的信任。 更何况只是挑选这些丫鬟了。 无人应声,姑娘们的眼里都有些迷茫,但也有机灵的,跃跃欲试的想要上前,燕望欢将这一切收进眼中,继续道: “但我要先告诉各位姑娘,我虽是相府三小姐,但境地并不如意,你若跟在我身边,可能过上的并非你想象中的安生日子。” 第84章 同气连枝 “你可能会遇到危险,会麻烦缠身,会步步惊心。但我燕望欢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你对我一片忠心,在这相府,我定拼尽全力,护你们周全。” 这话一出,连张妈都是一愣,她下意识看向槐兰,只见她双眸如星,望着燕望欢的眼里,清晰可见的,满是崇敬。 才多点的时间。 槐兰还是从老夫人房里拨出去的人,竟是已经被燕望欢彻底收复。 驭下之道,燕望欢居然如此之强。 那老嬷嬷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槐兰似有所觉,偏过头对她一笑,轻声道: “嬷嬷有话,还请等我家主子讲完,再行开口。可莫要太急着完成交代,连自己的身份都给忘记了,就是四小姐亲自来了,也是要等我家主子挑选,才可以挑人的。” 她不卑不亢,一番话给老嬷嬷挤兑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难堪。 偏偏,又挑不出错来。 张妈在旁听着,心道现在这槐兰还真是进步不少,说起话来,都是有了几分燕望欢的风采。 站在一块的丫鬟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燕望欢也不急,耐心的等了一会儿,一个紫衣姑娘不顾同伴的阻拦,向前挪了两步,行了一礼,低声道: “奴婢紫湘,愿跟随三小姐。” 她生的伶俐可爱,一张圆脸笑面,杏眼琼鼻,唇角自然的上翘,笑起来两颗兔牙,更显娇俏。 老嬷嬷的脸色却变了。 这紫湘正是刚才她选好准备给燕唤喜的,谁知道这会儿竟然自己站了出来,打算到燕望欢身边去。 岂不是扫了她的脸面。 燕望欢微微颔首,“不错。” 槐兰立刻上前,牵起紫湘的手,笑道:“妹妹生的当真好看,我是槐兰,主子身边的贴身婢女,从今个起,我们就是一个院的姐妹了。” 紫湘受宠 若惊,尤是看她一身衣裳料子,当真是上上乘,比些小门小户的小姐穿的都要好,更是羡慕,连道: “紫湘见过姐姐。” 槐兰含笑点头,牵着她走到一边,小声的说起了话。 有了第一个开头,很快,又有个姑娘走了出来。 她肤色偏黑,个子也比其他姑娘高出一截,五官生是不错,一双剑眉,带着几分女子少见的英气。 “奴婢见过三小姐。” 这姑娘有点意思,燕望欢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三小姐,奴婢没有名字。”她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眨了眨,“奴婢姓王,在家里排第三,之前他们都叫我三娘。” “三娘,这名字虽好,却不合适在这。”燕望欢略一思索,道:“从今日开始,你名辛夷。” 辛夷一愣,低头念叨了两句,笑的弯了眼,“谢主子赐名,从今个起,我也有名字了。” 她一高兴,连称呼都给忘了。 张妈本想提醒,但看燕望欢没说什么,也就闭了嘴,没出这个头。 还有姑娘跃跃欲试,可是燕望欢却是转了身,不再看她们,道: “相府的规矩,你们可懂?” 紫湘和辛夷对视一眼,齐齐点头,“懂得。” “槐兰,你先带着她们吧。”燕望欢话音落下,又和张妈道:“我就挑这两个,麻烦张妈了。” 张妈连忙点头,“三小姐客气,只是这人还是少了些,这样,我再拨两个粗使丫头过去,也省的她们刚到,还要习惯一阵。” “那就麻烦张妈了。” “不麻烦,都是应该的。” 她笑容可掬,态度比之前不知道热情上多少倍。 燕望欢心中有数,给槐兰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摸出块银锭子,借着送人的功夫,偷偷的塞了过去。 有些银子,是省不得的。 尤其张妈还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就是买她这张嘴安分些,都是值得。 燕望欢选好人,看都没再看那老嬷嬷一眼,转身便走,只留下她阴沉着一张脸,什么都不顾了,连忙小跑着回去添油加醋的汇报。 紫湘和辛夷跟在槐兰身后,低着头,却都是用着同样好奇的眼神瞄着燕望欢。 她们都是觉得,这个主子,似乎和相府里的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刚进相府,接触到的人还不多,但就是一些奴婢小厮,也都是一副眼睛长在了天上的模样,嚣张狂妄,傲慢无比。 反倒是燕望欢,这个当主子,没有一点的高高在上姿态。 她的身上,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魅力。 不知不觉间,就吸引着她们来主动的靠近。 紫湘抿着唇,眼里波光潋滟,她偷偷瞄了一眼辛夷,轻声道:“辛夷,你觉得三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辛夷摇摇头,也跟着压低了嗓子,“不知道,但是应该是很好的主子,你看槐兰姐,她身上穿的,比别的下人都好。” 她们说话声音虽然小,但槐兰离得近,也听到个只言片语,她轻笑一声,回过头,道:“都是主子赏下的,你们只要衷心,以后的日子,只会比我过的更好。” 燕望欢对穿戴没什么讲究,但老夫人赏赐的多,每过几日,就让她去挑些料子,做些衣裳。 那些琐事她都交给了槐兰处理,遇见槐兰喜欢的,就不吝的赏了下去。 紫湘和辛夷都是听得两眼放光。 她们年纪不大,正是爱美的岁数,之前过的又是苦日子,一听到此,眼馋的紧。 燕望欢也没让她们失望,一回了院,就让槐兰去给挑了布料,一人给新做了一身的衣裳,外加还有些银子,让她们交给家里。 紫湘和辛夷自然是千 恩万谢。 但这还不够。 槐兰找了个机会,借着点琐事,给她们二人提点敲打了一番,喂出甜枣,她接过了大棒。 一番下来,紫湘和辛夷,彻底的认下了燕望欢。 翌日。 槐兰早早的起了,备了浅色素衣和绛紫外袍,接了辛夷送来的水盆,探好水温,才走到床边,轻声道: “主子,时辰到了。” 燕望欢睁开眼,“都准备好了?” “是,您让我备的些东西都交给紫湘了。”槐兰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轻声道:“主子,这次出去,您真的要带她们去吗?” “嗯。”燕望欢下了床,过去洗漱完,见槐兰有些失落,才解释道:“燕唤喜这次没法出行,我需要你留下,来瞧着点动静,而且这院,总是要留个靠得住的人来看着。 槐兰被她一说,心中既是高兴又有些担忧。 她也知道院里总该留个人,而紫湘和辛夷都是刚来,还不能全信,只是她一直在燕望欢身边伺候,忽然要分开,多少有些不适应。 拿起外袍给燕望欢披好,槐兰垂着眼,手指灵活的系好一排活扣,轻声道: “她们初来乍到,我担心她们照顾不好主子。” “放心吧。” “主子,此去一行,大夫人大少爷都在,您可千万要小心呐。” 燕望欢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手,“又不是一年半载,最多不过七日,便要回来了。你看好院,有什么大动静,就差人去通知我,千万小心。” “是。” 紫湘和辛夷才刚到燕望欢的身边,没想到竟然就能跟着出去参拜,都有些激动,槐兰跟燕望欢出门,去往大门的路上,还不忘对她们连连嘱托。 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紫湘一一应了,眼神却有些飘忽,步子迈的也比平常快了不少,倒是辛夷,看 着粗莽,但都给槐兰所说记下背好。 槐兰给一切都看在眼里,更是担忧。 此去拜佛参禅,相府女眷除了刚从祠堂离开的燕唤喜和身怀有孕的翠娘外,都是要跟着一起出行。 燕望欢到门口时,大多数人都已经到了。 唯差了大夫人和老夫人。 燕紫昭一见她,眼睛顿时一亮,率先走过来,扯住燕唤喜的衣袖,轻声道: “望欢,娘让我谢谢你。” 燕望欢摇摇头,“小事而已,不过,为何不可让燕唤喜一共出门?” “因为我。” 燕紫昭抿了抿嘴,正想开口,却见何柔和燕叶玉竟是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她只得闭了嘴,低着头退回到了陆氏身边。 “望欢,昨个下午临时有些事,所以便没能过去找你。”燕叶玉一脸亲热,竟是挽了她的手臂,笑道:“不过,我今个起早将点心做好放在食盒里了,等下给你在路上吃。” “姐姐有心了。” 她来不来,不过是在权衡而已,燕望欢对她也没多上心,只是客气的点了头。 何柔看了她一眼,跟着道: “望欢等下可还要和老夫人同车?” “要看老夫人吩咐。” “若是不与老夫人一起,你可大小姐同行,路上有个伴,也不无聊。” 这是表明态度? 燕望欢这会才有些惊讶,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何柔,见她依旧一脸温和,眼里藏着的情绪,却是复杂的很。 相府进来这么多的女人,疯的疯死的死,她这二姨太能坐到现在,显然不会一般。 看来,这是已经在想第二条后路了。 燕望欢也不介意,点了点头,应道: “若是能于姐姐一路同行,是望欢的福气。” 彼此都是聪明人,犯不着说的太明。 何柔已经知晓了她的答案,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柔和。 第85章 拜佛祈福 望京寺坐落在京城郊外。 相距不远,约莫大半天的路程,即使步行也不过一日之遥,香火旺盛,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都时常过来上香祈福。 天近黄昏。 马车到达山脚。 这山不高,放眼望去一片枯黄,香火袅袅,人烟虽茂,却分外寂寥。 望京寺建在山腰。 之后的路,只能坐轿或者步行。 众人接连下了马车。 燕景安张望一圈,大步上前,拱手道: “还请祖母等等,景安去让人抬轿过来。” 老夫人没开口,她毕竟上了年纪,一路舟车劳顿,脸色有些萎靡。 燕望欢在一旁扶着她,柔声道: “祖母,是先在这歇一会儿,还是让望欢扶着您,上山之后再行休息?” 老夫人抬起手,无力的挥了挥,“到这了,上去吧。” 燕望欢点点头,两手都用来扶着她,身上支撑了老夫人大半的力道,这才迈开步子。只是还没走出两步,燕景安侧过身,皱眉道: “你让祖母走着上山?燕望欢,你是何居心!” 这才刚下马车,麻烦就迫不及待的扑了上来。 燕景安早对燕望欢有气,只是一直找不到发作的机会,好不容易抓到她的一次纰漏,当然不肯放手。 他声音不小,成功的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大夫人见状不好,正想上前,就听燕望欢道: “哥哥,望欢自然是在意祖母身体的,只是…” “伶牙俐齿。” 知道燕望欢速来能说会道,黑的都能给她辩成白,燕景安当然不会给她开口的机会,打断了她,抢先拱手道: “祖母,燕望欢居心不良,居然想要坑害于您。还请祖母莫要听从她的鬼话,保重身体,让孙儿给您寻一软轿上山。” 他不让燕望欢开口,她还真就乖乖的闭了嘴。 燕景安眼睛一 亮,还以为是她自知无可奈何,主动放弃,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老夫人道: “无需软轿,我到这来拜佛,向来都是步行,你莫要误会了望欢。” “没关系的,哥哥也是担心您。” 燕望欢笑了笑,瞥了燕景安一眼,见他面色难堪,柔声道:“哥哥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若真的是身子不便,可不要逞强,去寻个轿子上山,也是情理之中,相信佛菩萨们不会怪罪。” 燕景安脸色更差,想要发作,碍于老夫人在场,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背地里恶狠狠的瞪了燕望欢一眼,冷声道: “不必了,我身体好得很,还是三妹妹小心些吧,这山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安全。” “那就谢谢哥哥关心了。” 目送着燕景安甩袖走人,燕望欢垂着眼,眸中笑意刹那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燕景安这次,是吃了常年不在府里的亏,连大夫人都知晓,打失去一子,吃斋茹素后,老夫人每次来吃,为表虔诚,都是步行上山。 从无例外。 他这次,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但除了心气不顺,火气烧的更旺一点外,其实燕景安并无什么吃亏之处。 毕竟是相府唯一的后嗣,有丞相嫡子的身份上,连老夫人对他都是充满了偏爱。 想要对付燕景安,可不容易。 燕望欢扶着老夫人,缓步踏上了山梯,周遭仍有百姓下山,见她们穿着打扮皆是不凡,都是先好奇的瞥来两眼,然后飞快的挪着步子,保持一定的距离。 燕景安相貌不错,加上一身的锦衣华服,贵气万分,吸引了不少女子的注意力。 他享受着那些含羞带怯的眼神,头昂的更高,偶有稍带姿色的平民姑娘,便屈尊降贵的看过去一眼,目光撞上,他唇角含笑,微微颔首示 意。 燕望欢回过头,将这一幕收在眼里,心中忽然生出个主意。 要是没记错的话,上一辈子,这燕景安便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浪子。 当真是和燕丞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子。 若是利用这一点,可足够让他吃点苦头,若是再顺利一些,他和大夫人是都要倒大霉的。 就是,得好好想想。 燕望欢给主意压到心底,侧过头,柔声询道: “祖母,要不要歇一会儿?” 山路难走,老夫人行的慢,即使半身力气都压在了燕望欢的身上,也依旧气喘吁吁。 她缓上口气,摇摇头,道: “来了,就要一口气上去吧。望欢,你可是累了?” “望欢不累,能和祖母一起来拜佛,望欢高兴还来不及。” 手臂早已酸麻,她却不见任何疲色。 只是偶尔抬起头,看到远处寺庙庄严的红墙石瓦,眼中才会飞快的闪过一丝冷色。 神佛? 她当然不信。 走走停停,天色擦黑,她们才到了寺庙门口。 已有奴婢快步先行通报,寺院的老主持已经侯在了门口,一见老夫人,双手合十,道了一声: “阿弥陀佛。” 老夫人颔首回礼。 今日太过疲乏,她也未去参禅拜佛,打算休息一晚,明日沐浴更衣,再行参拜。 望京寺早已备了厢房给相府众人,主持差了个小沙弥带路,绕了大雄宝殿,踩着石板路,一路到了后院。 不远处建了两趟厢房,是给专程过来参拜的王孙贵族,寻常百姓,可没有在这留宿的资格。 此时不逢初一十五,厢房空了大半,燕望欢先送老夫人过去休息,等回了房间,才挥了挥酸软的手臂。 辛夷连忙上前帮她揉捏过血,省的第二天连动都动弹不得。 厢房不大,紫湘一人收拾好,柔声道: “主子,您先休 息,奴婢去打些斋饭来?” 燕望欢摇摇头,“槐兰交给你的东西呢?” “都在这。” “拿着,辛夷留在这,紫湘随我一同去趟厨房吧。” 紫湘一愣,和辛夷对视一眼,道:“主子,您辛苦一天了,还有什么琐事,就都交给奴婢们吧。” “没什么,走吧。” 她率先的出了门,寻了个小沙弥问清厨房的位置,带着紫湘一同赶了过去。 厨房里正在忙着准备给相府众人的素斋。 一踏进门,火热铺面,蔬菜刚下锅,味道着实算不得好,连紫湘嗅得,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女施主这是?” 有僧人走上前,面带惊色,燕望欢行了礼,小声的解释了,那僧人这才了然,给她匀出了个锅灶。 燕望欢挽起袖子,点上火,从紫湘抱着的包裹里拿出山楂雪梨,切成小块,放进炖盅,垫以陈皮桂圆,出锅前一刻钟,再加黄糖。等到锅盖掀开,清香扑鼻,冲淡了厨房里的烟火气。 有年纪小的沙弥吸着鼻子,好奇的探过头,偶尔瞄到燕望欢,又红着脸飞快的别开视线。 盛出两碗甜汤放进托盘,燕望欢柔声道: “劳烦各位师傅了,余下还有不少,若是不嫌,可以尝上一尝。” 不等僧人们回话,她端着托盘,走出了厨房。 给夜风一吹,紫湘吸了吸鼻子,这才回过神来,上前接了托盘,好奇道: “主子,这两碗都是给谁的?” “一份给老夫人,至于另一份…” 燕望欢的声音一顿,没在继续说下去,紫湘好奇的不行,又不敢多问,一双兔牙咬着下唇,眼睛亮晶晶,尤为可爱。 燕景安推开窗,正巧赶上她们走过不远。 他的视线定在紫湘的侧脸。 这个时辰,她们是要去哪? 他犹豫了下,干脆出了门,悄悄的跟 了上去。 他看着燕望欢敲开了何柔的房门,站在门口,笑语晏晏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又回身从托盘里端出个碗,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何柔又惊又喜,连忙接过。 寒暄了两句,燕望欢又将另一碗送到了老夫人房里。 紫湘有些不解,疑惑道:“主子,我们是不是绕路了?” 燕望欢唇角噙笑,摇了摇头,道:“没,那是最好的路线了。” 何柔想上她的船,可没那么容易。 既然都来了,那就要彻底的绑在上面才行。 想两边讨好不吃亏,到最后不管是谁赢,她都能稳坐钓鱼台,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她是故意绕路,从燕景安门口走过,也知道她这便宜哥哥跟了上来。 若是燕景安没有反应,可就要麻烦到燕问然那再绕上一圈了。 好在没浪费更多的时间。 紫湘依旧没听懂,满脑子的糊涂。 燕望欢却没有要和她解释的意思,只是笑了笑。 她的网,已经撒出去的够多了。 月半三更。 有风吹起枯叶。 似是打在了窗檐,传来一声细微的脆响。 燕望欢半睡半醒,只觉有些微冷,她下意识拽了拽被角,却在翻过身后,猛地睁开双眼。 不对。 睡前辛夷检查过窗户,关的严丝合缝。 哪来的风? 有人进来了! 她继续假寐,眼却睁开一条缝隙,手探入枕下,摸到发簪,攥在掌心。 睡意消散一空,燕望欢心思电转,脑中却都是想着这来的到底是谁的人? 是大夫人? 还是燕景安? 也有可能是六公主。 想要她命的人,还真不少。 她全身紧绷,克制着回头的冲动,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双耳。 依然没有脚步声。 连风都消失了。 周围一片寂静。 她咬了咬牙,又等了一会儿,猛地回过头。 第86章 夜行留书 视线所及,空无一人。 只有她的喘息回荡在漆黑的夜色中。 换成了旁人,可能会觉着是睡的糊涂了,产生了错觉。 但燕望欢是多警醒的人。 刚才的感觉不会有错。 这房里,定是有旁人来过。 她赤着脚下了床,掌心依然牢牢捏着发簪,尖锐的一头暴露在外,她放轻步子,眼神警惕的四下游动,时刻注意着身边的风吹草动。 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房中物体的轮廓被收入视线。 和记忆当中并无出入。 那人,是离开了? 深更半夜前来一遭,若说是走错房了,怕是没人能相信。 燕望欢皱起眉,放下了捏紧的拳头。 发簪已在掌心印出深刻的红痕,她警惕不减,走至桌前,正想倒一杯水,眼光却忽然一凝。 杯盏下方,一封信正安静的等待着她。 果然。 燕望欢不惊反喜。 她毫不犹豫的打开信封,一张白纸飘落。 吹亮火折,凑近白纸,四字映入视线。 “小心…楚濂?” 燕望欢轻念出声,却是一愣。 怎么会和楚濂扯上关系? 若是提醒,那来人到底是谁?又为何要如此神秘? 深夜来访,留下只言片语,信息量太少,连她都摸不清路数。 纸张是最为寻常的宣纸,字迹也陌生至极。 燕望欢轻叹一声,借着火光,烧了信件,将一捧纸灰送出窗外。 无论来人是敌是友,这提醒存在何意,陷阱与否,她都记下了。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生。 天色微明,辛夷蹑手蹑脚的踏进房门,将端着的水盆放到一边,她正想开口,便见燕望欢掀起床帘,道: “老夫人起了?” 辛夷吓了一跳,连忙道:“是,奴婢听到张妈的动静,这就来通知主子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虽是昨个辛苦了一天,但老夫人为表虔诚 ,定是要赶在清晨前去上香,念及众人劳累,她八成不会派人挨房去唤。 燕望欢不想错过机会,便派了辛夷盯住张妈。 “辛苦你了,今个留下,好好休息吧。” “不辛苦。”辛夷摇摇头,沾湿了帕子递过去,犹豫了下,还是问:“主子脸色不好,昨个没休息好吗?” “无事,就是睡的不太踏实。” 她面色苍白,唇也失了血色,辛夷看的担忧,帮着燕望欢洗漱完,便飞快的跑出去端了素斋回来。 “主子,您先吃点东西吧,老夫人那头还没出去呢。” 燕望欢点点头,心里想的依旧是昨天晚上的那一封信。 比起楚濂如何,她更好奇写信的人是谁。 洗漱后,她带着紫湘,找到了正欲出门的老夫人。 老夫人见她,也是一愣,皱眉道:“望欢,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脸色这么差,昨个辛苦你一天,快回去好生歇着吧。” “望欢还是想陪着祖母一起拜佛。” 她走上前,张妈识趣的后退一步,燕望欢搀着老夫人,柔声道:“而且也不是很累,望欢都习惯了。” “你这孩子…” 老夫人叹息一声,到底有些心疼。 她晓得昨个燕望欢搀她上山,已是劳累至极,又惦念她身体不适,担心用不下晚饭,去厨房煮了开胃的汤送过来。 此时再赶了个大早,多好的身体也扛不住。 老夫人握了她的手,道: “你这孩子,有心了。” 燕望欢垂下头,微微一笑。 虽正值天光刚亮,寺庙僧人却已经上完了早课,前院香火袅袅,厢房处却一派寂静。 踏入大雄宝殿,老夫人双手合十,缓缓跪在了神像前。 燕望欢头也不抬,视线只看着眼前明黄色的蒲团,虽是跟着拜了下去,但面上却毫无表情。 什么神佛许愿。 不过是予人希 望的哄骗罢了。 这世上,能实现她愿望的人,唯有自己。 老夫人拜完佛,捐了大笔的香火,有僧人上前,恭敬道: “这位施主,可要去求个签?” 闲来无事,老夫人便点了头。 僧人引着她们从侧门离了大雄宝殿,进了一处侧室,眼前放着无数红绳签纸。 老夫人拿起了签筒,跪在蒲团上,双眼闭合,口中念念有词,手掌晃动,筒中的签筒随着她的动作起伏,一片竹签卡在边缘,眼看就要落下。 燕望欢眼尖,瞄到有个下字,便伸了手,抽了个上上签丢到地上。 僧人一愣,正想开口,给她一个眼神制止住,燕望欢低下头,故作惊喜的瞪圆了眼,拍手道: “祖母运气真好,是个上上签呢。” 张妈眼珠一转,也跟着笑道:“是啊,主子这是有福啦!” 她们两个一唱一和,哄的老夫人笑容满面。 “多少年没抽到上上签了,这是我们燕家的福。” 燕望欢顺势接了茬,道:“那九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岂不是我们燕家的福星了?” 老夫人含笑颔首,“是啊,都多少年,没个好消息了,这一来就是两个。不,望欢也回来了,有你在,应该是三个。” 燕望欢红着脸轻笑。 眼底却是一片寒冰。 她回来,对丞相府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们正打算四处看看,主持赶来,接了引领老夫人的活儿,燕望欢脸色不好,被赶回去休息。 还没走出多远,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竟是之前求签时的僧人。 只见他脚步匆匆,脑门见汗,见她回头,连忙招手道: “施主请等等!” 紫湘上前一步,挡在燕望欢身前,皱眉道: “你这和尚,要做什么?” 僧人见她一脸警惕,连忙摇头,解释道:“贫僧只是向 来问问施主,是否要求个签?” “求签?” 燕望欢一怔,笑道:“我为何要求签?” 那僧人年岁不大,八成是六根未净,见她模样,竟有些不敢直视,闷着头道:“那施主为何要改了旁人的签?” 紫湘撅起嘴,不悦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家主子做事,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可莫要到处乱说。” “我。。贫僧不会乱说的。”僧人一慌,声音加快不少,“贫僧只是想问问施主,要不要求个签,我们寺庙的签,还是很灵的。” 燕望欢想到之前即将掉下来的下下签。 莫说是对相府来说,就是给这里来讲,她的到来,都是一种不幸。 她忽然来的兴致。 “好啊。” 僧人又惊又喜,连忙在前引路,同时有意无意的劝着她把刚才的事告诉给老夫人。 这是来教人向善的。 只是他不知晓,燕望欢早彻底的没救了。 她的存在,是对神佛最大的亵渎。 重新回了签室,她不跪不拜,随手拿了签筒,摇了没两下,便有一根竹签迫不及待的落下。 僧人连忙弯腰捡了起来,脸色却是一白。 紫湘凑过去看了一眼,惊讶的捂住嘴,“主子,是下下签。” 她早知如此。 要是说她之后一生随顺,才是虚伪的紧。 “看到结果了吧,小师傅。”燕望欢面上笑意不减,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之前的事,还麻烦您烂在肚子里了。” 僧人只能点头。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一家人会接二连三的抽到下下签。 这让他剩下的那些劝诫燕望欢的话,全都烂在了肚子里。 燕望欢不再多留,动身踏出侧门,再次穿过大雄宝殿,她确实有些困顿,想要回房休息。只是还没走出多远,目光无意瞥向一处,几道人影站在不远,竟都是熟人。 与 此同时,他们也注意到了燕望欢。 当真是巧了。 她眼中闪过一道疑惑的光,想装作没看到已经是来不及,只能鞠身行礼: “相府燕望欢见过三位皇子。” 楚玉一笑,柔声道:“本打算先逛一逛,晚些在唤你兄长,没想到竟先在这见到你,真是巧了。” “这是第几次见面了,燕三小姐?”楚霁也笑,目光落在燕望欢身上,来回打量一圈,“说起来,之前三小姐在锦玉的生辰宴,可是出尽了风头啊。” 他这话颇夹了些意味深长。 燕望欢依然没开口,低垂着头,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最后一位皇子身上。 楚濂没让她等太久,冷哼一声,道:“岂止如此,这燕望欢欺母辱妹,胆子可大的很呐!” 昨天晚上才收到要小心他的信件,隔天这三位皇子就找来了寺庙。 其中关系,由不得燕望欢不多想。 她眉头微颦,低声道: “望欢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可没什么不敢的!” 楚濂多次在她手底吃亏,心头火早烧的旺盛。 楚玉似有所悟,看燕望欢一脸淡然,笑道:“九弟,不过一个姑娘家,犯不着这么大的火气。” “是啊。”楚霁不知为何,竟是也帮衬道:“你不是还没来过这望京寺,我们还是到处走走看看吧。” 楚濂冷哼一声,没有反驳。 燕望欢目送他们远走,心底不仅没有放松之感,反而更加沉重。 小心楚濂? 比起这四个字,她反倒越来越想知道送信的人是谁。 刨除丞相府中之人不谈,六公主现在一塌糊涂,哪有心思来帮她注意楚濂。 她正想着,肩膀忽然被人从后一拍,燕望欢一愣,猛地转身,手已经捏成了拳头,差一点便要挥了上去。 好在,她反应还算快。 在看清了那张脸时,堪堪止住。 第87章 郎君有心 “姐姐。” 况铮站在她的身后,唇角噙着柔和的笑意,像是浑然没有察觉到方才落到身上的敌意。 可真就差一点了。 她脑子太乱,身体的反应又快的过分,大脑一时没能控制的住。 好在没伤到他。 燕望欢松了口气,无奈道:“你怎么来了?” “和他们一起。”他垂下眼,睫毛颤动,“姐姐不想看到我?” 这好像是燕望欢听到他说过最长的话了。 但却是意料之外的好听。 和相貌不同,他真正说起话来,声音很低,尾音拖的有些长,莫名让她有些心虚。 每一次面对况铮,燕望欢都有种不知该怎么办的感觉。 拳头打在棉花上,半点力气都用不出来。 她只能摇头,“也不是,只是这里最近不一定安生,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我想见你。” 他伸出手,想要去扯燕望欢的袖子,紫湘瞪圆了眼睛,她哪里知道况铮是谁,正想阻止,却见燕望欢摇了摇头,道: “紫湘,你先退下,有人过来,再行喊我。” 紫湘一愣,点点头,迈着小碎步跑到了路口。 她不敢回头,但心里面又着实的好奇,竖着耳朵听着动静。 这里毕竟是寺庙,人多眼杂,燕望欢想了想,带他走到一处避人的拐角,这才轻声问: “这次,舍得同我开口讲话了?” 她不是对况铮没有戒心的。 虽是对他有种同病相怜的怅然,但几次三番的相遇,足够她多想几分了。 况铮此人,许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至少,他藏了拙。 况铮一笑,像是有些歉疚的垂下眸,“抱歉,姐姐,我…” “你不用同我解释。”燕望欢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现在,会忽然不打算瞒下去了?” 他眨了眨眼,目光在楚霁等人离开的方向一晃 而过。 “姐姐帮了我。” 他的话依然不多。 但至少已经让燕望欢知道,况铮并非是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傻子。 那些关于他的传闻,还能剩下几分真? 不过也是。 他若是一直保持之前那般痴痴傻傻的模样还好,但凡有了要恢复的势头,一些有心人,可不一定能放过他。 燕望欢心下了然,也没有要计怪的意思。 她自身的情况,和他又何其相似。 “你是随着七皇子一同来的?可说了要什么时候回去?” “不知。” “若是可以,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想到那封忽然出现的信,她总觉得这段时间并不会太过安生。 楚濂对她的敌意,已经到了毫不掩饰的程度。 他本就狭隘心肠,容不得被燕望欢一个小姑娘压在身下。 这寺庙,可不一定能继续清净了。 其他人她倒是不在意,留下反而可能作为棋子,有相府众人在,就是楚濂想要针对,也要顾忌身份,不敢太过的明目张胆。 至于另外两个皇子。 没一个是心思单纯之辈。 燕望欢越想心越沉,现在线索太少,她得出的结论,都是在那封信的内容属实,楚濂确实是要对付她的前提下。 至于其他,全无办法。 只能等。 谋而后动。 况铮看燕望欢眉头紧皱,忽然伸出手,在她眉心点了点。 “姐姐在担心什么?” 他的手指很冷。 像一块冰。 那完全不是人该有的温度。 燕望欢一怔,忽然想起之前在琅玡别宛,他牵着她的手,掌心滚烫。 又是极热,又是极冷。 这显然有些问题。 燕望欢犹豫了下,还是握了他的手,低声问: “你的身体…” 她话没说完,声音慢慢沉了下去,况铮知晓后话,摇摇头,柔声道:“无事,你放心,我暂时还不会死。” 他说的是暂时。 也就是没有否认。 况铮的身体,果然有问题。 她莫名有些胸闷。 他身上的秘密不少,但燕望欢晓得彼此之间不过是几次因缘际会,才得来现在的交情,她没身份去多嘴,而且就算知晓了,此时也没有能帮他的本事。 只能道: “你还是快离开这吧。” “主子!” 应是看到有人前来,紫湘回头招呼了一声,起身上前,帮着拖延起了时间。 燕望欢也动了身,才走出没多远,又听身后传来声响。 “我可否能前去寻你?” 她愣了愣,脚步一顿,没应声,很快和紫湘一同离开了。 只留下况铮站在原地,他垂着眼,忽然笑了。 燕望欢是何种性子。 若是不愿,她自然会出声拒绝。 耽搁了一小会儿的时间,燕望欢回去厢房时,已经临近正午。 她实在是困乏,回去便靠在软塌前昏昏欲睡,辛夷给她盖了外袍,正想去取斋饭,紫湘看她疲色未蜕,自告奋勇的去了厨房。 她不太会记路。 又没找到人问,走起来磕磕绊绊,竟是绕了一圈,重新回了厢房附近。 紫湘懊恼的拍了拍额头,想要再行找找看,余光却瞥见一抹熟悉的人影。 好像…是大少爷。 他刚从大夫人的房里出来,脚步急促,脸色有些奇怪,担忧之中混杂着掩盖不住的欣喜,像有了什么好事似的。 而在紫湘看到燕景安的同时,他也望了过来。 紫湘一愣,连忙低头行礼。 “奴婢紫湘,见过大少爷。” “你叫紫湘?”燕景安神情一敛,走到她身边,见她一副胆怯茫然的模样,顿时心生好奇,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我是不是见过你?” “奴婢不知。” 紫湘瞪圆了眼睛,怯怯的摇了摇头。 她算不得多出众的美人,但胜在娇俏可爱,一双水眸泪眼汪汪,颇为讨喜 。 燕景安看的意动,手指挪移,滑到她的面颊,在那娇嫩的脸蛋上抚了抚,笑道: “倒是生了个好模样,我那妹妹,运气倒是不错,这等小美人,怎没分到我的房里去?” 紫湘脸一红,想躲,又没那个胆子,只道:“少爷,奴婢知错了。” “你有什么错?”燕景安叹息一声,“可惜了,我还有事要做,不能好好的疼爱你。你回去之后,莫要把见了我的事告诉燕望欢,知道了吗?” 紫湘犹豫了下,抬起头,对上他噙着笑意的眼神,脸色顿时更红。 她抿着唇,心一横,到底是点了头。 燕景安这才笑了,“真乖,等我回去找你。” 他又在紫湘的脸上捏了一把,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阵清风吹来,紫湘身体一颤,回过神,她连忙转身,看向燕景安消失的方向,只觉得心跳的飞快,一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辛夷等了好长一段儿时间,才看到紫湘影子。 只是她双眼无神,两手空空,也不知道是去哪里折腾了一遭。 辛夷傻了眼,忙问:“你这是怎了?饭呢?” 紫湘没理她,又向前走出两步,给她拽住了手臂,才后知后觉的回了神。 “啊?怎了?” “什么怎了?你不是去取斋饭了吗?”辛夷急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主子可还没用午饭呢,这等下要是醒了…” “我…”紫湘也吓了一跳,垂了头,慌慌张张的解释,“我没找到路,还摔了一跤…” “好了,我去吧,你留下守着主子啊。” 辛夷也不想听她解释,给紫湘推进门,转身就小跑着离开。 她这头风风火火。 紫湘进了门,脚步挪的却是小心翼翼。 她心理发虚,甚至不敢看向燕望欢的方向。 生怕给抓到什么端倪。 可越是担心什么,这事便 越会主动的找上门。 燕望欢睁开眼,轻声道: “摔了?” 紫湘吓了一跳,娇躯颤抖,膝盖都跟着软了下来,她胡乱的点了点头,又连忙道: “是…但是没什么,奴婢没找到路,也没寻到人问,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等辛夷回来,你去找张妈,她那应该有金疮药。” “谢过主子。” 燕望欢没再说什么,再次阖上了双眼。 房间里只剩下她平缓的呼吸声。 紫湘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喘,她心里五味杂陈,红唇翕动,在开口和保密之间来回挣扎。 到底,该不该告诉主子? 她不傻,知道燕景安不会莫名其妙让她保密,儿子去见母亲有什么见不得人,他定是和大夫人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担心她一讲,给燕望欢摸到端倪。 她该告诉燕望欢的。 可这念头才一出现,紫湘便觉得面颊滚烫,之前被燕景安抚摸时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她全身都跟着燥了起来,脸色通红,腿都跟着软了。 那可是燕景安。 丞相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后嗣。 她初来乍到,跟着燕望欢没多深刻的感情,但如果借机和燕景安有所联系,日后可就不比在做伺候人的奴婢了。 她也能当主子。 紫湘的眼睛亮了。 之前还惴惴的念头忽然在此刻安定下来。 她瞥了燕望欢一眼,眼中再无挣扎。 辛夷回来时,紫湘已经绣好了半张帕子,听到动静,她连忙收了东西,主动的迎了上来,道: “辛夷,麻烦你帮我了,你…” “嘘。”辛夷吓了一跳,瞥了燕望欢一眼,见她没被吵醒,才瞪着眼睛道:“这么大声?主子还在休息呢。” 紫湘捂了嘴,眼中却并无歉疚,她接了托盘,终于放轻了声音,试探的问: “辛夷,你在回来的时候,看到其他人了吗?” 第88章 重利在前 “其他人?”辛夷摇摇头,放了托盘,给饭菜端上桌,随口道:“就几个小和尚,怎么了吗?” 紫湘抿紧了唇,“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 辛夷瞥她一眼,似感有些奇怪,便见燕望欢睁了眼,她顾忌不上紫湘,快步过去搀扶,轻声道: “主子,斋饭取回来了,您先吃点东西再继续休息吧。” 燕望欢点点头,接了碗筷,用了没两口便放了筷子。 辛夷侯在一旁,担忧道: “主子,您脸色不好,还是多吃些吧?” “大夫人那头,有什么动静吗?” “奴婢不知。” “我不在时,可有其他人来过来?” “没有的。” 燕望欢皱起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夫人恨她恨的巴不得饮血啖肉。 怎么还忽然安静下来了? 这么长的时间,竟是没有丝毫动静。 按照她那性子,燕唤喜打从祠堂出来,没了后顾之忧,早该动手了。 能这么消停,一定是有其他的猫腻在。 而且昨个燕望欢还刻意端了汤去何柔的房里,给燕景安看到,他定是会告诉给大夫人的。 翠娘有孕,单嬷嬷自尽,何柔反叛,大夫人四面楚歌,她早该忍不住了。 到底是何种缘由,能让她按兵不动到现在? 和楚霁他们的到来,究竟有何联系? 需要的情报量实在是太少,燕望欢一时还真摸不出来大夫人的路数。 总之,她是不能坐以待毙就是。 如果真的和到来的三位皇子有关,那他们之间,唯一可以稍微聊一聊的,似乎只有楚玉了。 之前在六公主诞辰给燕望欢抢了风头,楚濂对她是又憎又恼,后来给御花园,燕望欢又一次折了九皇子的面子。 凭着楚濂阴损善妒的性子,能轻易的饶了她才算有鬼。 至于楚霁,燕望欢能忍着没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将刀刃送进他的 胸膛,只是不想让他死的这么舒服罢了。 合作? 他也配。 她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给辛夷和紫湘都吓了一跳,她们两个对视一眼,辛夷连忙跪下,急声道: “主子,是奴婢办事不利,奴婢这就出去打听。” 辛夷还以为燕望欢是在恼她,慌得不行,想都不想就跪下认错。 她过去有听过不少人说起高门大户里的种种,当奴才的,别说是打骂,就是丢了命,都不过是个小事一桩,还比不得看上眼的宠物。 燕望欢对下人不打不骂,赏赐还多,简直是最好不过的主子。 她一点都不想被赶到其他院去。 燕望欢失笑,“莫要瞎想,也不用你出去,免得打草惊蛇。” “可是…” “没关系,你已经照顾我,照顾的很好了。” 她声音轻柔,面带笑意,辛夷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她确实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缓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先吃饭吧,吃完了随我出去一趟。” “奴婢不用…” “吃吧,总不能饿着你们。” 等辛夷和紫湘用完了饭,燕望欢换好衣服,带着辛夷一起出了门。 想寻到楚玉的踪迹并不难。 皇家子女,不管内里烂成了什么德行,外表确都是人中龙凤,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是极其出众的存在。 她随意寻了个小和尚一问,便知晓了三个皇子已是被主持亲自送到了厢房,应是要留宿几天。 他们住的是前排厢房,最里侧的三间,只是具体谁是哪一间,小和尚也不知晓。 燕望欢道了谢,径自带着辛夷赶了过去。 辛夷不明所以,看她面对三间房,有些出神,便道: “主子,要奴婢去敲门吗?” 燕望欢摇摇头,“我只要找楚玉,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辛夷一愣,看着眼前的三间厢房,也有 些发怔。她知道这里面住的是皇子,不可随意对待,只是都关着门,悄无声息,哪能分得清是谁是。 她紧张的吞了口口水,小声道: “不然,奴婢去找主持问问?” “不用。” 她声音才落,燕望欢已经走上前,敲响了第一间厢房。 “相府燕望欢,前来叨扰七皇子。” 是这间? 辛夷心中一惊,饶是她不够聪明,也意识到燕望欢这话,说的似乎太满了些。 若是里面不是七皇子,而是其他皇子的话,岂不是犯了不敬之罪? 她莫名有些紧张,牙关打颤,两条腿紧张的直抖,但还是咬着牙,一步未动。 燕望欢瞥她一眼,笑了笑,轻声道: “放心吧,是他没错。” 她不知哪来的这份自信。 可就是莫名安抚了辛夷惶恐的心。 古怪。 明明是这么没根没由的一句话,但给燕望欢讲出来,就莫名多了些笃定的味道。 房门被从内推开,楚玉俊美的面庞出现在二人面前。 辛夷忍不住长长的出了口气。 真的对了。 楚玉确实有些惊讶,这里的厢房不过暂时落脚之用,隔音的效果并不算好,方才门口的对话,他是听了个完完整整。 他也很好奇,燕望欢的自信究竟来自何处。 “燕三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望欢见过七皇子。”她弯腰行礼,声音如碎冰驻地,“不知望欢可否进门和七皇子一叙?” 楚玉一笑,侧过身,道:“当然,三小姐请。” 燕望欢毫不犹豫的迈开步子,踏入房门。 辛夷跟在她身后,目光左右扫动,确保没给旁人看到,才松了口气。 她家主子,可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男女大防,不得不在意,免得坏了名声。 只是辛夷殊不知,在燕望欢和楚玉看来,这些规矩名声,浑然算不得束缚。 为了达成目的,连 身家性命都是可以被利用的东西。 更何况,是一些虚名罢了。 燕望欢给桌前落了座,楚玉亲手帮她斟上茶,笑道: “燕三小姐当真是每次都能给我惊讶。” “七皇子客气了,望欢不过是一介女流,哪有你说的本事。” “三小姐谦虚了。”楚玉端起茶盏,看着里面漂浮的茶叶碎末,柔声道:“能讨我那挑剔妹妹欢心可不容易,而且据说我那妹妹还亲自去了相府,只为给三小姐出头。能让锦玉如此相护的人,三小姐可是第一个,楚玉佩服。” 分明是燕望欢主动找上门。 楚玉竟不问缘由,开口便是赞扬。 此子心思缜密,怕是不输给楚霁多少。 也是,皇子当中,真正的蠢货草包,估计只有打小在外的楚濂一个了。 剩下的,哪个不是腥风血雨里长过见识的。 他是在试探。 想要让燕望欢主动的交代。 楚玉不是没有好奇心,他既想知道燕望欢来的目的,也欲了解六公主对她青眼有加的真相。 毕竟,他现在还不清楚,靖楚早已是外强中干的真相。 六公主仍然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女儿。 燕望欢笑了笑,彼此都是聪明人,有时候犯不着兜太多圈子,她给辛夷使了个眼色,辛夷会意,退出去守在门口,低下头,捂住了耳朵。 “七皇子聪明过人,只是六公主前来相府,却并非是为我撑腰。” “哦?”楚玉挑起眉,“愿闻其详。” “她是来见一个人的,一个,画了那封折扇上图样的人。” 楚玉倒也不惊,沉思一会儿,道:“我若是没记错,那封折扇上的图样并不出众,技艺相当之一般,不应出自文人手笔,笔迹粗犷,倒像个武将。” 他果然看到不少。 估计在当时,心中就已经有了不少推测。 燕望欢微微颔首,“不愧是七皇子 。” 楚玉眼中闪过一道利芒,抿了口茶,手指点在桌面,声音压低不少,道:“琅玡别宛?” 猜测得到证实。 剩下的部分便顺水推舟。 需要六公主出宫,定然不会是宫内的人,而她打小出宫的次数不多,还大部分都是琅玡别宛。 由此,他已经通晓了七七八八。 只是心中的疑惑不仅未消,反而来势更加凶猛。 皇室秘闻,公主春心,燕望欢是如何知晓的? 他看着燕望欢,忽然笑了,道: “三小姐此次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关于我那妹妹的秘密的吧?” “我想和七皇子合作。” “哦?”楚玉眼中精光一闪,他身体微微前倾,面上笑意散开,声音压的很低,道:“不知三小姐,有何事需要楚玉帮忙?难道我那妹妹的势,已经不够你满意吗?” “六公主助我良多,只是…” 燕望欢声音一顿,她抬眸去看楚玉,眼瞳黑的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他一怔,在她眼里见到潭水翻涌,卷起漩涡,拉扯着他一同坠入深渊。 “她毕竟不能更上一层,不是吗?” 她的声音很轻。 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 饶是楚玉知晓她胆大妄为,连皇室中人都敢操控利用,但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心中一惊,皱眉道: “三小姐,这话要是传出去,可没人能保得住你。” “只要七皇子不对外说,不就够了。”燕望欢笑了笑,她双手撑在桌上,俯身凑近他,声音压得更低,“还是说,七皇子心里,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想对付楚霁,单凭着她一个相府庶女,简直是痴人做梦。 燕望欢需要一个盟友。 而她早就开始进行了选择。 上辈子给楚霁造成了不少麻烦的楚玉,很显然是个合适的对象。 他的野心被埋藏在了温润的面皮下。 却丝毫不弱。 第89章 主动献策 楚玉没回话,面上的笑彻底沉了下去,他盯着燕望欢,眼中情绪变幻,半晌,他沉声道: “三小姐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既能说出口,便会为自己的话负责,七皇子现在不信也是正常,我自然会给你看到我的诚意。” “燕望欢,你到底想要什么?” 燕望欢一笑,柔声道,“我要的不多,不过一个人罢了。” “谁?” 她摇摇头,只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希望,等到了最后,你能把他给我。” 楚玉忽然笑了,“三小姐这么说,该不会是那个皇子吧?” “是又如何?”她昂着头,毫不避讳的和他四目相对,“与其让你戮兄弑弟,背上千古骂名,借了我的手,来帮你除掉他,不是更好。” 她倒是坦诚。 并不在意楚玉的试探。 既然要合作,她总得表现出点诚意。 只有双方之间都有利可图,他们对彼此才有价值。 都是聪明人,与其藏着掖着给楚玉乱猜,不知直白的说出她的要求。 燕望欢不在乎坐到皇位上的人是谁。 楚玉也好,楚濂也罢。 甚至路边的乞丐扭身上位也无所谓。 她只要楚霁。 楚玉愣了愣,燕望欢的直白不仅没让他放下戒心,反而更加谨慎。 这个女人,简直是心比天高。 她居然觉得能以一己之力帮他上位,还想要谋图一位皇子。 哪来的自信? 楚玉既觉得荒谬,同时又察觉到了心底某一处的蠢蠢欲动。 他到底是心动了。 燕望欢的出现太过神秘, 丞相流落在外的私生女,据说是在贫民窟里摸滚打爬长大,才不过十三的年纪,就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名动了京城。谣言披身,京兆尹护送,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还能迅速的崭露头角,得知了六公主的秘密,引诱她成为了自己的后盾。 这一切,简直不可思议。 她早已吸引了 各方的视线。 明明与帝王将相家格格不入,却比谁都要来的耀眼。 燕望欢的身上笼着的谜团让楚玉好奇。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预感,她一定能给他带来超乎想象的价值。 而且身份悬殊,就是日后他反悔,燕望欢也翻不起天来。 他可以随时让她消失在世上。 无论如何,他都不吃亏。 楚玉沉思半晌,道: “我答应了。” “七皇子爽快,既然如此,我有一言相赠。”燕望欢轻笑一声,道:“天头越发寒了,听说每年到这时候,塞外边疆就战事不断,百姓受苦,缺粮缺衣。与其留下等死,干脆逃窜在外,往年还有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的,影响很是不好。” “这你也知?燕丞相居然会和你说这些。”楚玉略有些惊讶的看她一眼,颔首道:“确实,而且近年是越发的严重了,已经成了父皇的一块心病,若是能妥善解决,定能让父皇青眼。” 燕望欢端起茶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缓声道:“让皇上担忧的,不是如何安置难民,而是如何不让他们逃到京城来。” 楚玉一愣,还不等开口,便听燕望欢继续道: “你与太子,关系可好?” 他摇了摇头,“表面尚可。” “关于这件事,我倒是有个主意。” “三小姐可直言。” “开仓放粮是中策,设岗围哨是下策,赠银献两是下下策,但三者结合,就是个上上策。官道下卡,官兵堵截,发放米粮,同时捐银赠衣,发放到村乡小镇暂时安置,候到开春,再征壮丁入军,剩下那些老弱妇孺进京的心,自然就散了。” “这…”楚玉皱紧眉头,思索一会儿,道:“倒是可用,但据我所知,国库中可拿不出那么多的银两赠给他们。” “谁说这钱,要从国库去拿了?边关战乱,国库空虚,正是需要京城这些官宦们出力之时,同时还 能分出派系,不是一举两得。” 楚玉眼睛一亮,赞道:“不错,你倒是聪明,我考虑一下,若是合适,我去面觐父皇!” 她抿了口茶,面上表情不变,不疾不徐道:“你若是真的去了,这皇位同你,八成就没有干系了。” 楚玉一愣。 “此计,乃暂时治标之法,用不上一个月,闹出来的后果,可比一些难民进京,要严重的多。只不过乍一听,完美无瑕,足以粉饰太平,实际上…” 燕望欢冷笑一声,继续道:“先不说此举得罪了百官,光是赈.灾送银,那么一大笔的钱,但凡路上出一点的纰漏,没能好生送到那些难民手里,你说给骗了一次又一次的百姓,会有怎样的反应?负责此事的人,会遭到如何惩处?七皇子,假如你来献计,负责后续的自然也会用自己的人,只是到时乱子一生,皇上震怒,任凭是谁,都逃不开干系。” 给她一说,楚玉才算清醒过来。 只觉一身冷汗密布。 若是真如燕望欢所说,按照她的计划走下来,可能乍一开始会受到皇帝赞赏,但此事干系甚大,后续凡有一点差错,都是天大的责任。 他也并非愚昧之辈,给一时莫大的利益晃了眼,此时给话一点,也算反应过来,皱眉道: “你想让我把情报透露出去,让其他的皇子出头?”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不错。” “可若是后续无事…”他声音一顿,双眼骤然闪过一道亮芒,惊喜道:“不,是我愚昧了,没有事,可以由我们来生事!” “不愧是七皇子。” 四目相对。 她清楚的看到了他眼里沸腾的火光。 燕望欢知道,楚玉一定会行动。 这是个顶好的机会。 是她送出去的一份大到可怕的见面礼。 但楚玉值得。 而且这点付出,对燕望欢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她只要想一想,该怎么祸水引 东,把这火烧到楚霁的身上。 “不错,我还需好生盘算一番。”楚玉看着燕望欢,眼神已经热络不少,话语也跟着亲昵几分,“望欢果然与众不同,我现在,开始相信你有这个本事了。” 燕望欢微微一笑。 楚玉对她信任增加,不妨直言道: “我身边确实有太子的探子,只是过去不算亲近,若是忽然和他说起此事,怕是会引起疑心。” “此事不可由你直接转述出去。”她抿了口茶,垂着眸想了一会儿,忽然问:“七皇子身边,是否有一少年,名叫从胡。” “这你也知?”楚玉虽是一惊,但还是道:“确实有,他是我一心腹捡来的乞儿,认了义子,他年纪不大,但有勇有谋,曾救我性命,也算是我的心腹了。” “他是楚霁的人。” 楚玉豁然起身,惊道:“什么?” “我说,从胡是楚霁的人,埋在你身边做探子。” “燕望欢,此事当真?你是打从何处知晓的消息?” “这你不必知晓,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我可以告诉你,利用从胡,你可以借楚霁,将计划透给太子。到时候事情闹大,不管太子还能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他和楚霁之间,都会是狗咬狗。你大可藏在后方,坐收渔翁之利。” 燕望欢哪有什么消息渠道。 她之所以知晓,不过是因为在上辈子,在对付楚玉时,从胡可是给楚霁立了不少汗马功劳。 从胡是一枚被埋藏多年的棋子。 无父无母,身家干净,年纪尚小,又给楚玉极其信任的副将收为义子,直到最后,楚玉才发现身边的探子,竟然是他。 不过此时,楚霁的计划,可就没那么顺利进行下去了。 从胡还没爬到最高点,就已经给燕望欢泄了底。 就是此时楚玉还是半信半疑,对待他,也不会像之前那般信任了。 他沉吟一番,道: “我记下 了。” “该告诉你的,我都已经说了。”燕望欢拿起茶壶,给他续了茶,轻声问:“可否请七皇子告诉我,你与两个皇子,为何突生了拜佛求愿的雅趣?” 楚玉看她一眼,倒也没隐瞒,“是楚濂要来,我只是偶然撞见,正好也和况铮一同出来走走。” “况铮…” 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燕望欢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紧,她犹豫了下,还是道: “你们对他,很重视?” “不止。”楚玉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怀念之色,“外界都传,他当年初到靖楚,一人之力,压下所有皇子风头,聪灵毓秀,冠绝天下,踩着我们,可谓是打下了赫赫威名。” 看他表情,燕望欢好奇道:“难道不止如此?” 楚玉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岂止是力压,上到文韬武略,下至权谋兵法,我靖楚众多皇子良臣,竟是无一人能在他面前得上一战之力,可惜…” 他语带怀缅,面上更是一副惋惜之色。 但同时,他和燕望欢心里都清楚,若是况铮不痴不傻,他绝无法活到现在。 不管是帝王还是皇子,还是朝堂诸臣,都没有办法忍受一个如此出众的敌国皇子活在世上。 他的存在,是对靖楚最大的威胁。 可惜,也幸好,况铮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燕望欢垂下眸,眼前有况铮的面孔一闪而过。 “怎么忽然问起况铮来了?”楚玉瞥她一眼,顺口道:“你对他感兴趣?” “顺口罢了,不过他确实是很特殊。” “哦?不如望欢来说说看。” 他语气越发亲昵,只是依旧步步都在试探。 燕望欢身上的秘密太多。 一介孤女,怎可能会晓得楚霁的布置。 她的背后,到底是谁? 只是燕望欢却没有要解答的意思,她垂眸浅笑,正想开口调转话题,就听门口传来辛夷被刻意放大的嗓音。 “奴婢见过皇子!” 第90章 步步紧逼 她嗓音嘹亮,中气十足,估计连那位不知是谁的皇子都给惊了一下。 燕望欢自然的止了话头,看向房门。 楚玉略有些失望,动身过去打开房门,看到站在最里侧房门口的男人,他微笑着点点头,道: “八弟。” “七哥。”楚霁回以颔首,目光在辛夷身上转了一圈,道:“这位姑娘…是相府的人?” 楚玉眼神微动,表情却是不变,道:“是。” 刚听了燕望欢的话,知道眼前这个低调内敛的八弟,竟然心思深沉到早在他身边安插了探子,楚玉依旧表现的无懈可击。 他并不打算多说,身体挡在门前,让楚霁看不到房内的动响。 相府的婢女,为何会守在楚玉的门前? 楚霁心思一动,笑道: “之前九弟还在寻燕公子,没想到竟是到七哥这来了,可需要我前去通知九弟一声?” 他这番试探,楚玉却不打算接下,只道:“八弟多虑了,并非是相府公子。” 这次会见并非多隐秘之事。 燕望欢也没打算避人耳目。 相反,她更想给旁人察觉到她和楚玉走的近了。 不然也就不会带着辛夷出门。 楚霁碰了个软钉子。 楚玉向来是油盐不进的主儿,看似如沐春风,实则却并不好相与。 他们之间,素来说不上多亲近。 就是再问,也得不出什么了。 楚霁心思一动,想要先行离开,之后再让楚濂那个冤大头去探风声,他告辞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最中间那间厢房的门被从内推开,一脸不悦的楚濂踏出门,道: “怎都聚在这了?刚才哪个女人在嚷嚷?吵死了。” 这处厢房的隔音并不好。 刚才辛夷的一嗓子,唤起来的可不只是燕望欢和楚玉。 连楚濂都听到了动静。 他目光一扫,落到辛夷身上,皱眉道: “这是哪来的 贱婢?敢在这大吵大嚷。” 辛夷给他吓了一跳,连忙低了头,喏喏的不敢吭声。 还是楚玉开口解围道: “一个小姑娘而已,九弟,莫要吓她了。” “这是七哥的人?”楚濂扬起眉,嗤笑一声,道:“这里可是寺庙,七哥怎还寻个姑娘过来,还是这般姿色,怕不是哪来的烧火丫头吧。” 楚霁找到机会,眼中精芒一闪,装作制止道: “九弟莫要胡说,她是相府的人。” “相府?”楚濂一愣,皱起眉,“燕景安?” 楚玉没回话,眸光有意无意的扫过楚濂。 他是故意的。 想要知晓来的人是谁,又不愿出头,干脆引导起了楚濂。 楚濂也是蠢,给人当了出头鸟,都不曾知晓。 楚玉唇角带笑,知晓燕望欢既然让辛夷守在门口,就没有要避讳的意思,他回过头,大方道: “燕小姐若是再不现身,景安可是要被误会了,你可愿意见我两个弟弟一面?” 燕望欢起了身,笑道:“岂敢不愿。” 楚玉等到她走至身边,才移开身,不再遮挡门外传来的视线。 她暴露在两个皇子的目光下,不慌不忙的行了礼,道: “相府燕望欢,见过两位皇子。” “是你?” 楚濂一愣。 不仅是他,连楚霁都有些惊讶。 燕望欢怎么会在楚玉的房里? 这二人居然会有所交集。 她来找他,所谓何事? 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楚濂眉头紧皱,上前一步,冷声道: “你怎么会在这?” 燕望欢垂头不语,楚玉瞥他一眼,道:“九弟怎么如此紧张?是我听锦玉说三小姐棋艺精湛,我差人去请她来,陪我来下两盘棋罢了。” 只是下棋,还需要差人在门外守着? 指不定是其他什么勾当。 楚濂沉着一张脸,想要开口,只是有楚玉相护,又只 能给那些不好听的质疑吞回肚子里。 他冷哼一声,道: “先是六公主,又是我七哥,燕小姐的心气,可真是不低啊。” 像是没听出来他语气中的讽刺,燕望欢轻笑一声,道:“九皇子廖赞,不过是望欢运气好,得了六公主和七皇子的赏识罢了。” 又是一拳打在了棉花里。 使不出力气。 楚濂脸色越发的难堪,看着燕望欢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单论嘴皮子功夫,他就从来没胜过一筹。 偏偏楚玉还在此时帮她说起了话。 “三小姐才智过人,能与三小姐结识,是楚玉的荣幸。” 燕望欢看他一眼,也道:“七皇子过奖了,七皇子文韬武略,才让望欢佩服。” 他们两个互相奉承两句,倒是毫不掩饰彼此之间的熟稔。 这回,就连楚霁眼神都变了。 他对燕望欢同样很是好奇。 来路不清,一介贫民,却乍一出现,就夺了所有人的风头。 楚霁仍然记得,在琅玡别宛时,她站在人群中央,眉目淡然,毫不露怯。 像是早已笃定好了胜利。 那一瞬间的自信,竟让他移不开眼。 只是后来再见,燕望欢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忽视掉他的存在。 她看楚玉,瞥楚濂,偶尔目光滑到楚霁的身上,也会很快的移开。 他察觉的到,燕望欢不只是漠视,对他还有一种敌意。 并非错觉。 来的不明不白,又是真的存在。 可楚霁记忆甚好,若是过去见过燕望欢,他定是忘不掉的。 燕望欢不知他的想法,就是晓得了,也只会嗤之以鼻。 来的目的都已经达成,她向前一步,鞠身道: “时候不早了,望欢不打扰三位皇子休息,就先离开了。” 楚玉含笑颔首,道:“若是还想下棋,可随时过来寻我,楚玉在这,恭候三小姐的大驾光临。 ” 他意有所指。 她心知肚明。 “那望欢就谢过七皇子赏识了。” 燕望欢又对着楚霁楚濂一一过礼,之后便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她甚至没有给楚玉之外的人一个正眼。 等她背影消失,楚濂冷哼一声,不悦道: “七哥,这燕望欢心思深沉,为人不堪,欺母辱妹,简直就是不忠不孝,要不是运气好投着个好胎,她就该一辈子当个贱民,你可莫要给她蒙骗住了。” 楚玉一笑,摇摇头,未作应声。 他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楚濂。 王位之争,这等头脑心胸,他甚至没有入场的资格。 楚玉不回话,楚濂却依然不依不饶,继续恼道: “要不是因为她,燕唤喜岂能独自留在相府,连亲生妹妹都不放过,处处刁难,当真是讨嫌。” 他还在这咬牙切齿。 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楚霁不知何时没了影子。 燕望欢才刚进门,房门就被从外被敲响。 辛夷刚给吓到,还有些魂不守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小跑着过去开门。 门外,一袭芓紫长袍的公子长身玉立,见了她,他微微一笑,道: “姑娘,请问燕三小姐可在?” 辛夷近距离的看到他的脸,被那画卷里才可能会有的俊美晃傻了眼,结结巴巴的道: “在…在的,奴婢这就去通传。”她转过身,反应了下,又连忙回过头行了一礼。 “奴婢见过皇子。” 她还没分清几个皇子,只知道都生了一副好相貌。 干脆就胡乱的招呼一声。 好在楚霁也不介意,笑道: “无事,莫要拘礼了。” 辛夷这才松了口气,小跑到了燕望欢身边,正向开口,就见她摇了摇头,道: “听到了。” 她还在站在窗前,眉头微颦,对楚霁到来显然不太想要接待。 燕望欢已经在克制了。 不想让楚霁舒服的死去,不代表能纵容他在眼前出现。 手指无意识的捏成拳头,骨节颤动,她闭了眼,深深的吸了口气。 等到转身后,她的面上已是一片的冷然。 没有请楚霁进门,燕望欢走到门前,行了礼,冷声道: “天色不早了,请恕望欢无礼,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传出风声,怕是对八皇子的名声不好。” 她前脚才从楚玉的房里出来。 这会儿对上他,倒是开始知道避嫌了。 饶是楚霁喜怒不形于色,唇角的笑意也是一僵,他眸色深沉,双眼紧盯着燕望欢,道: “燕三小姐,可是讨厌我?” “不敢。” “可我看三小姐,胆子可是大得很,没什么你不敢之事。” 他上前一步,竟是不请自来,径自迈过门槛。 辛夷一惊,连忙上前,燕望欢对她摇摇头,垂下眼,轻声道: “八皇子,望欢不过一介草民,有幸认祖归宗,已是感恩戴德。若是望欢开罪了您,还请八皇子责罚,只是不要连罪相府,望欢愿一力承担。” 楚霁一怔,道:“三小姐哪里有错。” “既然没错,不知八皇子前来,所为何事?” 她当真是毫不客气。 占了理,就要步步紧逼。 可楚霁却并没有打算离开,反而再次上前,道: “我只是想知道,我可是什么时候,开罪过三小姐?” 燕望欢缓缓后退,“并无。” “那为何三小姐…”他声音一顿,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道:“三小姐回来不久,已是闻名京城,我对三小姐也很是好奇。” “八皇子廖赞了。” 她从头到尾,都并未多言,甚至头也不抬,只盯着脚下的地面。 任凭楚霁说什么,燕望欢都是一脸的冷淡。 那模样,和在楚玉面前时,截然不同。 她果然,是对他有意见。 第91章 身家性命 燕望欢不知楚霁为何会突然上门。 是同样对她抱有好奇,亦或者是存了其他的念头。 但无论如何,她现在都不想和他走的太近。 来日方长。 那些恩怨,他们一笔笔,慢慢算。 眼中划过一道骇人的冷光,燕望欢缓缓抬头,道: “请问八皇子,还有事要吩咐吗?” 楚霁深深地看她一眼,“我只是想来拜访一下三小姐,若是叨扰,还请三小姐莫要怪罪。” “不敢。” “这世上,怕是没有三小姐不敢的事了。”他仍是不打算离开,目光转动,最后落在塌上放置的棋盘,“不知三小姐棋艺如何?” “不过尔尔。” “既可陪我七哥对弈,不知三小姐有无兴致随我下上一盘?” 眼见着时辰越走越晚。 天色擦黑。 虽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若是给人瞧见了,对燕望欢的名声一样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辛夷急的不行。 偏偏这个紫湘还不知去处,她站在门前,满头大汗,不知到底该不该关上门的好。 但凡有人路过,都能看到房内的景象。 可若是关了,这又是燕望欢的房间,到时候楚霁离开,给谁看到,更是不合适。 她都忍不住在心底抱怨起了楚霁。 这都什么时辰了。 怎么还不离开? 居然还打算下棋谈心! 燕望欢默不作声,鬓角一缕长发散落,遮住了她的眸光。 楚霁只听到她说。 “望欢棋艺不精,还是不在八皇子面前献丑了。” 打从见到他开始,不管是说什么做什么,燕望欢都是清一色的冷淡抗拒。 已经是明面上隔开了距离。 饶是楚霁隐忍,此时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确实对燕望欢很感兴趣。 也想知道,她到底是在暗地里和楚玉说了做了什么。 才能让楚玉如此客气。 他那 七哥,看似温润,实则最是高傲不过。 亲生兄弟,都没几个都被他看在眼里,燕望欢一个小姑娘,却让他破了例。 楚霁心有所惑,主动上门,即使探不出口风,也想和她多多交谈,只是燕望欢对他确实冷淡至极。 她甚至在面对楚濂时,都不至如此。 他的温良恭俭让,不过是在展现在父亲兄弟前的面具,燕望欢不过一介女流,却连连给他碰钉子,次数一多,心里不免升起一股火气。 楚霁眼神森幽,上前逼近,沉声道: “我在想,我与三小姐之间,是否有些误会?” “望欢不敢。” “那为何三小姐对我,好像过于拘谨了。” “皇子威仪,望欢惶恐。” 她软硬不吃。 不管楚霁是试探还是诱导,碰上的都只是一堵冰墙。 燕望欢太过了解他了。 这种人,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里,都藏着无数的深意。 当他出现在这间房门口的那一刻,心里的算计,不定萌生出了多少。 他其实可以成为另一个合作对象。 燕望欢不是没把握,来借着交易的名头坑他一把。 但她却并不打算这么做。 这张脸,代表了她愚昧无知的过往。 只要看到楚霁,她心里升腾的,只有如火焰般燎原的杀意。 楚霁哪里知道燕望欢的心思,深深的看她一眼,道: “你倒是能说会道。” “谢三皇子夸奖。” 她的声音有些僵,身体如一块陈年朽木。 看着完好无损,掀了皮肉,才能看到如血般暗红可怖的灵魂。 视线所及,皆是武器。 寻常之物都能要了人的性命。 她已经在努力的克制。 楚霁却依然不打算离开,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她口中套出些消息,他继续向前,和燕望欢之间的距离被不断拉近,很快,她的身体撞上白墙,避 无比避。 他垂下眼,看着燕望欢颤动的睫羽,还以为她终于怕了,笑道: “三小姐可是紧张,放心,本皇子不会…” 他话未说完。 身后忽然传来辛夷紧张的声音。 “这。。这位公子,您…先不要…我家小姐…” 她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霁眉头微蹙,回过头,却是一惊。 “是你?” 燕望欢趁机侧过一步,看到来人,也是一愣,连忙弯身行礼,恭敬道: “见过况公子。” 楚霁眉头皱的更紧,眼中更是闪过一丝警惕,沉声道: “原来是况兄,你怎么到这来了?” 况铮低头不语,目光似是有些迷茫,他没回楚霁的话,也对燕望欢的礼置若未闻,只是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是,一个傻子,还能给他说出什么解释来。 八成是找不到房间,看这看着门,就来了。 楚玉就不该把他一并带到这。 楚霁对他显然没有丝毫好感,冷哼一声,有了况铮在,他也不好继续留下,只能道: “三小姐,我们改日再见,希望你到时可不要再拒绝本皇子了。” 燕望欢并未应他的话,只道:“恭送八皇子。” 楚霁甩袖离去,与况铮擦身时,他目不斜视,全当看不见他一般。 燕望欢等他背影消失,沉在心头的警惕和厌恶散开一些,她示意辛夷关门,等到周围没了其他人了,燕望欢看向况铮,叹道: “多谢你帮我解围了。” 楚霁难以打发,又极其敏锐,半点蛛丝马迹都容易被他抓到端倪。 要不是况铮忽然出现,他不定还要拖延多久。 不单单是楚霁,靖楚的皇子面对况铮,似乎都有些厌恶和不甘等复杂情绪在。 许是他过去,着实给他们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况铮摇了摇头,走上前,抬起手, 竟是帮她整理好了鬓发。 指甲擦过面颊。 冰冷的触感一如既往。 燕望欢一愣,本能没有抗拒况铮的接触,她犹豫了下,还是道: “你…是不是有些冷?” 况铮垂了眼,点了点头,他将手掌送到燕望欢面前,眼中似有波光粼粼。 “有一点。” “你…” 这意思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换成旁人,见她怕都来不及,哪敢和燕望欢这般无理取闹。 况且还有男女大防。 她虽不晓得况铮的具体年岁,但看模样,应是和她相差无几的。 燕望欢心里的念头过了不少,却还是递出手,让他握着,同时唤道: “辛夷,去取炭火过来。” 辛夷守在门口,听了话,应了一声便匆匆跑开。 她还没没走出几步远,就看到紫湘垂着头,脚步匆匆的跑来。 她似有些扭捏,唇角噙笑,面带春色,已是擦肩而过,竟是都未察觉到辛夷。 辛夷一愣,拉住紫湘手臂,惊道:“这么长时间不在,你做什么去了?” 紫湘吓了一跳,这才看到她,扶了扶胸口,道:“你回来了?那主子…” “我们早回来了,你一直都不在,你到底跑哪去了?” “我…”紫湘有些发慌,支支吾吾的回不上话来,辛夷疑惑的看她一眼,道:“我要离开一会儿,主子房里有贵客,你不要进去,守在门口就好。” 见她没在追问,紫湘才算是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道: “好,我知道了,你快些回来。” 目送着辛夷跑走,紫湘拍了拍面颊,又仔细的检查了一番衣着,这才蹑手蹑脚的往回走。 很快,她找回厢房,小心的守在了一边。 门前多了个人。 况铮似有所觉,回头瞥了一眼,轻声道: “有人回来了。” “辛夷吗?” “另一个,我之前见过。” 燕望欢一愣,“紫湘?” 她也向外看了一眼,天色刚晚,房内只掌了一盏烛灯,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哪里能看到人影。 他是怎么知道的? 像是知道了她的疑惑,况铮解释道:“我听到了脚步声。” “那上次夜明珠掉进水里,你也是这么知道的?” 他轻轻的应了一声。 燕望欢心中百味杂陈,她知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甚至关乎到了况铮的身家性命。 这个消息哪怕泄露出去分毫,即使只是一个可能,他都会遭到数不清的危险。 到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找不到况铮会对她如此信任的缘由。 贫民窟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不过十指,于情于理,况铮都不该告诉她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她握紧了况铮的手,眼底难得浮现几丝迷茫,“你不怕我…说出去?” 况铮看着她,眼中一片柔和,“我只是不想骗你。” “可是…” 她还是不明白。 能隐瞒到今天,况铮付出的努力不知多少,他才是真正的步步陷阱,周身危机,身在他国,无数双眼的紧盯下,半点的错漏都不能有。 可今时今日,他却亲手嫁给软肋送到了燕望欢手中。 一言,可决生死。 他眸光澄澈,里面充盈的,是让她不敢直视的情绪。 不过是一次偶然。 为何会让他如此相待? 燕望欢自诩并不愚笨,却依旧想不通缘由。 到底,她叹息一声,道:“罢了,我会为你保密的。” “那就谢谢姐姐了。”他勾起唇角,上前一步,轻声问:“我可否,叫你望欢?” 此前。 同样的距离下。 楚霁每一次接近,都让她憎厌相加。 换了况铮,相距更近,她却并无抗拒之情。燕望欢瞥了眼他们交握的手掌,颔首道: “随你吧。” 第92章 有舍有得 她到底是心软了。 许是这份信任难得,也恍似他的眼神过于澄澈。 燕望欢的心底的某一块,也跟着进行着无声无息的塌陷。 她垂了眸,叹息一声。 重来一世,她本不想和任何人有所牵绊,怎么偏就认识了况铮。 还是一份分量不轻的信任。 况铮牵着她的手,在塌边坐下,掂起一子,随意落在棋盘,口中则是轻声道: “你憎恶楚霁,离他远些也好,那人,并不简单。” 既然燕望欢已经知晓。 他也不再掩饰。 敛了对外时的迷茫空荡,眉宇之间尽是锋锐。 况铮对几个皇子的了解,并不少。 他又极其聪慧,光是一眼之间,就已经注意到了燕望欢的情绪。 她明明做了掩饰。 此时此刻,燕望欢看着眼前的少年,恍惚中似是见到他独自一人站在靖楚朝堂,不卑不亢,力压群雄,冠绝天下的模样。 这才是况铮。 他本就举世无双。 应站在青山之巅,受万民瞩目。 而不是沦落靖楚,勉强过活。 她不免惋惜,心里隐隐有些怆然。 况铮对她如实相告,燕望欢也没隐瞒,干脆道:“我与楚霁,不同戴天。” 她语气很轻。 但话里的分量确实重的怕人。 这是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此时开口于况铮,却并非想象当中的困难。 他表情不变,微一颔首,甚至没有去追问一个缘由。 她能说出来,已经是极为不易了。 况铮看人,素来是准的。 他知晓燕望欢性情,若是没有身家性命一般的秘密交代出去,她定是不会说出这种话。 有舍有得。 他捧出一颗真心,到底是换来了她的信任。 楚霁虽是个皇子。 但燕望欢想他的命,况铮便连缘由都不问。 他必须死。 无需理由。 燕望欢沉默一会儿,道:“我与楚玉,达成了交易。” 况铮心如明镜,立刻接道:“你想助他夺位,借此,对付楚霁。” “是。” 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讲出,怕不是只会沦为一声笑话。 但这是燕望欢。 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言语,却充满了笃定的自信。 她不只是说出口,也有信心能做得到。 况铮毫不怀疑。 房门被从外敲响,辛夷的声音传来。 “主子,炭盆拿来了。” “进来吧。” “是。” 她闷着头,小心的推开房门,又在进来后立刻回身关紧。 辛夷踮着碎步,将炭盆放到距塌不远,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从进门那一刻开始,她都没有看向塌上的方向一眼。 燕望欢瞥了眼棋盘,落了子,问: “还冷吗?” 况铮眼含柔光,微微摇头,轻声道:“不冷的,无碍。” 他话虽如此,掌心却仍是寒的。 像一块捂不化的冰。 燕望欢叹息一声,到底是没再问下去。 他们对弈,彼此落子的速度都是不慢,燕望欢以退为进,棋局由外蚕食,况铮棋风却与他完全相反,战意极强,以战养战,步步紧逼。 棋如人性。 这楚河汉界之中,能看到一个真正的况铮。 他天资过人,才华横溢,既有野心抱负,也有与之匹敌的能力。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燕望欢放下棋子,摇头道:“是我输了。” 况铮一笑,“望欢的棋下的很好。” “比不得你。” 她兴致不错,和况铮在一起,倒是难得的感受到了几分轻松。 “可要再下一盘?” 燕望欢有些意动,但瞥了眼天色,还是摇了摇头,“太晚了,回去休息吧。” “若我们要离开,我会来通知你。” 走廊已经掌了灯。 映出门外辛夷的紫湘的身影。 燕望欢过去打开门,左右瞥了一圈,回头轻声道:“再会了,况铮。” 他垂下眼,手指微 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目送了况铮的背影消失,燕望欢唤了紫湘和辛夷回房,她眼眸半垂,像是有些乏了。 辛夷连忙上前,帮她脱了外袍,小声问: “主子可要用些饭菜?您白日吃的太少了些,这样下去,可是要坏了身子的。” 燕望欢微微摇头,“不用。” 辛夷还想再劝,见她话风一转,忽然瞥向紫湘,轻声问: “紫湘方才,是去忙什么了?” 紫湘正在收拾炭盆,飞灰飘了满地,染上地面,用抹布一擦,晕了更宽的脏污。 忽然给叫到名字,她一愣,眼中有慌色闪过,连忙低下头,小声道: “主。。主子,奴婢是去打听消息了。” “哦?那你可打听到什么了?” 紫湘肩膀耸动,身体紧绷到了至极,她脑中飞快过了数种念头,最后小声道: “奴婢偷听几个婢女聊天,她们闲聊之中,好像说起大夫人来寺后一直都在房里休息,貌似是身体不适。” 她这话说的确实不假。 只是并非是从其他婢女口中偷听得来,而是她们亲口所述,紫湘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给燕望欢。 但被这么一问,她就是不想说,也得说了。 “身体不适?” “是。”紫湘的头垂的越来越低,上半身几乎要贴到地面,声音也越发的轻了,“具体如何,奴婢也不知晓,只是有所听闻而已,担心继续偷听下去给她们察觉,打草惊蛇,奴婢就连忙回来了。” “辛苦你了。” 燕望欢想了想,重新取了外袍穿好,“说起来,我也该去拜访一下,我那便宜娘亲了。” 辛夷一脸担忧,道:“主子,您今个忙了这么多事,这么晚还要出门,是不是太累了些?不然,明个再去看大夫人吧?” “没事,你随我走一趟吧,紫湘留下。” 紫湘 连忙点头,“是,主子。” 勉强应付过了这一关,她紧张的满头冷汗,直到燕望欢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抬头四顾,周围无人,才算是回过神来。 一阵冷风吹来,紫湘娇躯一颤,遍体生寒,她扯了扯衣领,这才发现里衣竟是已经给汗水打湿。 在燕望欢面前撒谎,实在是难。 辛夷心里不对劲的感觉,在紫湘交代完后,依然有增无减。 偏偏又挑不出什么错处。 她嘴唇翕动,想要开口告知,又不晓得该怎么解释。 不过是一种感觉罢了。 还是应该先回去和紫湘谈谈。 辛夷到底是抿了唇,跟在燕望欢身后,一声未吭。 万籁俱静。 偶尔有脚步声传来,也很快陷入阴影。 燕望欢寻到大夫人的房,门口守着的蓝衣婢女见到她,先是一愣,而后连忙上前一步,有些紧张的道: “奴婢见过三小姐。敢问三小姐这么晚前来,所谓何事?” “听闻母亲身体不适,我特地前来探望。” 相府谁人不知她和大夫人已是闹得不可开交。 会忽然这么好心? 蓝衣婢女当然不信,干脆道: “大夫人已经休息了,三小姐还是请回吧。” 燕望欢哪里会走。 她越是阻拦,她就越要进去看看。 当女儿的关心母亲还能有错? 她轻叹一声,忧心忡忡的道: “可是屋里灯还亮着,我担心娘亲,实在是心慌的紧,这要是回去,可就整晚睡不着了。还麻烦帮我通传一声,若是娘病的严重,我好给她去寻大夫。” 蓝衣婢女张了张嘴,竟是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好的坏的,都给燕望欢说完了。 她矗在原地,身体僵的像块上了年头的老旧石像。 好在,身后的房门在此时被打开。 大夫人的贴身婢女踏出门,瞥了燕望欢一眼,冷声道: “三小姐当真是有 心了,既然您惦念大夫人,那就请进吧。” 蓝衣婢女连忙让了路。 她今个算是体会到燕望欢的难缠了。 不过三言两句,道理占尽,竟是一句拒绝都没法讲下去。 好在,是不用继续应对了。 燕望欢轻声道了谢,踏进门,目光一扫,见大夫人果然未曾休息,正坐在桌前,一脸的寒霜。 她像是没察觉到大夫人的脸色,笑意更甚,走上前,柔声道:“听说娘病了,望欢特意过来看望您,不知您身体如何?” 大夫人冷哼一声,“你有这么好心?” “娘这话是如何而来的?”燕望欢在她对面坐下,也不客气,径自倒了杯茶,双手握着,借热气暖着掌心,“我可是知晓了消息,即刻便赶过来了。” “你是巴不得我赶紧死吧。” “娘亲这次可是错了,这世上,最希望您长命百岁的,就是望欢了。” 她唇角带笑,给氤氲升腾的热气一染,晕了眉眼,处在大夫人眼里,竟是带上了几分森森阴气。 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来夺魂索命的。 可燕望欢确实是希望她身体康健。 最起码,在她报复之前,还是愿意大夫人好好活着。 这世上,能要她们的命的,只能是燕望欢。 大夫人脸色愈发阴沉,“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都是一家人,哪来的谢不谢的。”燕望欢笑得越发亲热,甚至还凑的离大夫人越发的近了些,继续道:“不过娘若是有什么问题,可莫要瞒着望欢,妹妹已是病了,娘的身体若是在出问题,我们偌大的丞相府,可就无人打理了呀。” 她是故意的,刻意在大夫人面前提起到燕唤喜,想要看看她能做出如何反应。 这对大夫人来说,不亚于是直接在她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要是这还能忍下去。 那事情,可就真的有些复杂了。 第93章 忍气吞声 她竟然还敢提起燕唤喜? 大夫人两眼发红,看燕望欢仍是一脸的关切,恨不得冲上去撕破她脸上虚伪的面具。 她是故意的。 到这里来撕破伤疤。 藏在袖下的手掌捏成拳头,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的皮肉,疼的她浑身一颤。 大夫人强忍了火气,咬牙道:“我身体很好,用不着你来担心,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居然真的忍下了? 燕望欢有些惊讶,看她脸色,分明已经气到了极致。 这可当真是古怪的很。 果然,大夫人这段时间的安稳,是因为在背后藏着更大的阴谋。 她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燕望欢并未离开,脚步动都未动,亲手帮大夫人斟了茶,递过去,柔声道: “脸色这么差,娘若是不舒服,可千万莫要强撑。单嬷嬷走了后,娘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婢女伺候,最近不是新进府一些人,娘不如去挑上几个?” 她太清楚大夫人的软肋了。 一针见血。 刺的她躲无可躲。 先是燕唤喜,又来单嬷嬷。 她的失败被燕望欢重新提起,展在眼前。 大夫人哪里能受得了。 燕望欢眼中有冷光划过,她死死的盯着大夫人,不错过她脸上任何的情绪波动。 大夫人咬紧牙关。 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怒火中烧,胸腔里翻涌的,只剩下对燕望欢的杀意。 绝对不能留她了! 燕望欢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都是对大夫人最大的侮辱。 必须,要尽快解决掉她。 越快越好。 燕望欢等了好一会儿,已经做好大夫人发作的准备,没想到她却阖了眼,面上的肌肉抽动,竟是咬牙道: “你出去吧。” 饶是燕望欢做足了心理准备,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果然,不对劲。 她到底为什么能忍耐下去? 燕望欢没 有继续留下,凭借大夫人的心性,就是再问,也听不到什么了。 这一趟,她的收获已经足够。 至少知道了大夫人,果然是有所谋划。 “既然母亲无事,那望欢就先行离开了,等您好些了,我再来看您。” 她起了身,深深地看了大夫人一眼,动身离去。 脚步声很快消失。 燕望欢彻底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大夫人一人,她面带寒霜,再不掩饰眼底吞吐的火光。 她豁然起身,忽然一把扫掉桌上杯盏。 茶水四溅。 瓷片落了满地。 门口的两个婢女吓了一跳,连忙踮着脚跑进门,见状,心底都是一慌。她们对视了一眼,蓝衣婢女没敢上前,只让贴身婢女走上前,弯了腰,轻声道: “主子,那燕望欢万死不辞,您莫要气坏身子,那可就让那贼女得逞了。” 大夫人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的不轻,“去,把景安叫来。” “是。” 她应了一声,弯着腰后退两步,无声的出了门。 剩下那蓝衣婢女,慌张的瞥了一圈,正想也跟着退出去,大夫人冷冽的视线突然落在她身上,只把她看的浑身一颤,连忙低了头,颤声道: “主子,是奴婢错了。” 大夫人冷哼一声,道:“你有何错,我听你和那燕望欢谈的可是甚好。” 蓝衣婢女更加慌张,额头的冷汗一滴滴落下,她还想解释,大夫人却是不打算听下去,冷声道: “过来。” “是。” 她正想起身,大夫人却是又道:“我让你起来了吗?怎么,现在是连我都不放在眼里,这就迫不及待的打算到那头去了?” 蓝衣婢女一愣。 她缓缓的抬起头,视线所及,满是碎瓷残片。 这若是爬过去,这双腿,怕是要不得了。 可大夫人的视线还牢牢的定在她身上。 她只能拖着两 条腿,缓缓向前。 瓷片扎破布料,锋锐的边角碾压脆弱的肌肤,又随着动作一点点的破开血肉,她疼的眼泛泪光,膝盖向下,有血色晕染弥漫。 她的身后,带出两条鲜红的小径。 大夫人满眼冷漠。 看着婢女的眼神,就像看着一滩死物。 蓝衣婢女走到一半,已是满脸惨白,失血太多,她眼前发黑,娇躯颤抖,仿是随时都要昏过去似的。 “继续走。” 大夫人依旧不依不饶。 她长大了嘴,想要求情,可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丧失掉。 瓷片深深的扎进小腿。 好像已经碰上了骨头。 命悬一线。 她实在是动弹不得。 幸在,不等大夫人再次催促,燕景安踏进了门。 嗅到血腥气,他皱起眉,眼带厌恶的瞥了蓝衣婢女一眼,道: “娘,孩儿来了。” “过来吧。”大夫人面色终于有些松缓,对着燕景安招了招手,又道:“你可以滚出去了。” 蓝衣婢女终于松了口气。 她已经站不起来,咬着牙,正想勉强一把,就听大夫人又道: “我让你滚出去,谁让你起来了?” 燕景安站在一旁,见她相貌平平,也懒得帮衬。 “主子,我…” “腊梅。” 大夫人哪里会听她啰嗦,招呼一声,那贴身婢女走上前,不由分说的双手抓起她的衣领,向后拖拽。 惨叫声还未响起,便熄了下去。 再去看时,蓝衣婢女面色惨白,两眼紧闭,竟是已经昏迷不醒。 腊梅回身行了一礼,默默的关上了门。 房里只剩下大夫人与燕景安。 燕景安避开地上的血迹,走上前,低声道: “娘,听说燕望欢方才过来了?” “那个贱婢!”大夫人咬紧牙关,一掌拍到桌上,怒道:“故意过来提醒我唤喜和单嬷嬷之事,倒是真以为靠上六公主,就 能翻天了!” 燕景安皱起眉,道:“娘亲莫急,我们…” “莫急?我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挫骨扬灰!” “这次的计划,我们已经筹谋好,若是娘亲现在冲动,可就要功亏一篑了。” 大夫人深吸口气,胸口激荡的愤怒却并未平息多少,“不能在等了,老夫人不定何时就要回去,就明天,我想办法差她下山,你让人准备好。” “好,那我…” “景安,你听好,你是丞相府嫡子,万万不可亲自露面。此次乃是特例,不管成不成,燕望欢之事,你都不许插手,莫要因为一个贱婢,坏了你的前程。” “娘放心,孩儿知晓。”燕景安自信一笑,道:“这一次,孩儿有办法,让那燕望欢…必死无疑!” * 月明星稀。 燕望欢才躺下没多久,辛夷匆匆跑到门口,犹豫了下,还是敲响了门,轻声唤道: “主子,睡下了吗?” “有事?” “是,大夫人那头…” “进来说吧。” 辛夷小心的推开门,到桌边点亮烛台,一转头,燕望欢已经是下了床,她身上只穿了寝衣,衬着脸色越发的苍白,身形单薄,像是一阵风吹来,都能让她倒下似的。 但辛夷知晓,她的主子,要比看上去强大的太多。 她连忙拿起斗篷,披在燕望欢身上,同时轻声道: “奴婢刚才瞧见,愫灵浑身是血,被人给抬回来了。” “愫灵?” “就是大夫人房里的婢女,主子之前过去时,看到过她。” “哦?”燕望欢记起那蓝衣婢女,年岁不大的样子,估计是大夫人撒气,给她倒霉撞在了身上。她饶有兴趣,询道:“有人给她瞧过伤了吗” “没,好像是大夫人不许,有和愫灵交好的婢女想去给她拿些药,都给拦下了。” 燕望欢想了想,道:“这样,我记 得之前紫湘受伤,她手边应该还有从张妈那拿的金疮药,你去取来,然后送过去给她,记得要避人耳目,保这愫灵一命。” 辛夷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愫灵虽惨,但毕竟是大夫人房里的人。 燕望欢为何要帮她? 她满心疑窦,还是鞠身应了,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去找了紫湘。 只是紫湘见辛夷问她要金疮药,却是满脸的疑惑。 她早忘了之前随口扯出的幌子。 辛夷也是一愣。 但燕望欢的所言所语,在她心里已是至理名言,哪会有半点的错处。 况且时间可是不等人。 万一给旁人抢了先,或者愫灵没等到她,先咽了气,可该如何? 辛夷急的火烧眉毛,也顾不得继续和紫湘扯皮,想去找张妈,但又得知张妈今晚在老夫人房里守夜,她自然是不能前去打扰。 就这么一点小事,她实在不想回去再找一趟燕望欢。 最后没办法,辛夷跑到前殿,找了个和尚,从他手里要到了金疮药。 她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回了厢房,又蹑手蹑脚,确定了没有其他人,才推开房门,溜了进去。 一进门,便是扑鼻的血腥气。 怕是都以为愫灵活不长了,给她安置的是一间无人的厢房,辛夷没敢开灯,眯着眼,小心翼翼的向前两步,等双眸适应了黑暗,这才看到不远处的地面,躺着的一道黑影。 “愫灵?” 她轻唤了一声,却并没有收到回应。 房里安静的,只有她一人的呼吸声。 难道…这就断气了? 辛夷有些急,想着燕望欢要救,定不能让她这么死了,连忙点了火折子,走上前一看,给满地的血污吓了一跳。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愫灵似乎听到动静,眼皮一跳,她缓缓睁开双眸,惨白的唇翕动,艰难的开口道: “求求你…救我。” 第94章 望京之危 未时刚至。 腊梅脚步匆匆,穿堂过院,一路小跑,停在一处厢房门口。 她深吸口气,用力的敲响了门。 “快来人呐!我是大夫人院里的,你…” 话音未落。 房门被从内拉开。 辛夷一脸疑惑的瞧着她,用身体堵着房门,疑惑道: “腊梅?你这是来做什么?” 腊梅哪里愿意和个区区婢女废话,本想硬闯,但辛夷早有先见之明,给门挡的是严严实实,连里面的影子,都让她窥不得分毫。 她心中暗恨,咬了咬牙,寒声道: “快让开,我要见三小姐,是有大事要相告,要是耽搁了,你能负责的起吗?” 她倒是能耐。 但关系到大夫人,能是好事才奇怪了。。 辛夷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表情不变,道:“可是我家小姐在休息,你若是不告诉我究竟是何事,我可不敢打扰,还劳烦腊梅姐姐现在说个明白吧。” 腊梅瞪大眼睛,怒道: “你这贱婢!竟然敢拦我!” 同是下人,但腊梅可是大夫人房里的,向来耀武扬威管了,其他婢女奉承都来不及,哪里敢这般和她讲话。 但无知者无畏。 辛夷进相府的时间短,又一直死心塌地的跟着燕望欢,甭是腊梅了,就是大夫人亲自来,她都敢拦。 任凭腊梅怎么说,她就是岿然不动。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 似有碎响传来,紫湘走到辛夷身边,先是和腊梅行了个礼,这才轻声道: “主子醒了,让她进去。” “知道了。” 辛夷点点头,终于侧过身,不卑不亢道: “请吧,腊梅。” 腊梅气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要不是还有正事要办,她才不会这么放过辛夷。 入了门,她一眼便见燕望欢。 她坐在塌边,垂眸看着棋盘,左手执白,右手掌黑,竟是在与自己对弈。 腊梅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哪见半分的睡相。 根本就是故意不想见她。 “腊梅是吧?”落下一子,燕望欢瞥过了一眼,道:“你有何事?” 腊梅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头行礼,道:“大夫人忽然病重,想请三小姐回京去找大夫过来,给大夫人瞧病。” “哦?” 燕望欢轻笑一声,依旧不急,目光锁在棋盘,徐徐道:“我记得这寺庙里,虽然没有大夫,但也有略懂医术的和尚吧?” “已经给大夫人瞧过了,但医术不精,并不知晓缘由。”腊梅加快语速,道:“还请三小姐快一些,莫要耽误了救治的时间。” “娘亲生病,我自然是愿意帮忙的。只是我相府来了这么些人,为何不让燕景安或者婢女们去,反倒要来寻我呢?” 腊梅显然是早有应对之法,不疾不徐道:“是这样的,大少爷早先给九皇子找走了,奴婢们不知去向,至于其他婢女,奴婢担心她们路上拖拉,耽搁大夫人的病情,而奴婢又要留下照顾大夫人,所以便想到三小姐了。 她声音一顿,瞥了眼燕望欢的脸色,见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又道:“其余小姐打小未曾离开过相府,只有三小姐您,出身市井,认得路,又对大夫人敬重有加,定然是希望她好的,所以奴婢就斗胆,过来寻您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辛夷皱起眉,不悦道:“我家小姐也是金枝玉叶,你凭什么让她去京城跑一趟,这路上要是出了事,谁来负责?” “奴婢负责不起。”腊梅忽然跪下,额头贴地,“奴婢知道您可能会拒绝,刚才的话也是大逆不道,但奴婢还是直言讲了,为了大夫人的身体,就是被您责罚,腊梅也认了!” 好一番慷慨陈词。 这话怕不是大夫人一字一句教出来的。 道理全部占尽。 不管燕望欢答应与否,她们都能借此大作一篇文章。 辛夷本能的察觉到了些许 不对劲,她正想开口,燕望欢摇了摇头,沉思一番,道: “好,我这就下山。” 这就答应了? 腊梅可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 但凡燕望欢有点犹豫的意思,她都能继续劝下去。 软的不行,还有硬的。 由不得燕望欢不答应。 但她这么痛快,反倒让腊梅摸不准她的意图。 “怎么?我答应了,你好像很惊讶?” “奴婢不敢。”腊梅一愣,连忙低下头,“那奴婢就等着三小姐的好消息了,车马都已经备好,奴婢送三小姐过去。” 什么相送? 不过是监视而已。 担心她跑去找老夫人求援? 燕望欢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也不戳穿,起了身,道: “我还要准备一下,换个衣服,还劳烦腊梅姑娘在门口等上一等了。” “这…” 腊梅有些犹豫。 她深知燕望欢心机深沉,是打算要从进门开始,一直紧盯着到她踏上马车的,省的中间出了岔子。 燕望欢一声轻笑,道:“怎的,腊梅姑娘能在外候半个时辰,现在却连换个衣裳,都等不得了吗?” “不,奴婢不敢。” 腊梅缓缓的起了身,在辛夷的注视下,退出门,脚步顿在门口。 辛夷关上门,再掩饰不住面上的慌乱,急道: “主子,那昨个大夫人还好好的,怎么今个就病重了,肯定有问题,不能去啊!” 她急的不行,满头都是冷汗。 “我知道。”燕望欢拿起斗篷,“你留下,紫湘跟我走一趟吧。” 辛夷一愣。 连她都能看出来的陷阱,为何燕望欢还要主动往里钻? 她不明白。 却不能不管,正想继续劝,就见燕望欢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 “去找七皇子,现在就去。” “可是…” “没有可是。”燕望欢抬起眼,眸光幽森,“此时上下山的人都有,人多眼杂,就是大夫人的人想做什么,也不 会此时动手,把这件事告诉七皇子,还来得及。” 辛夷红着眼眶点点头。 那些围到身边的暗潮,燕望欢当然知晓。 可这一次,大夫人是有备而来,让她不想也得去。 若是此时拒绝了,明日燕望欢冷酷无情,不将嫡母放在眼里的消息,怕不是要散的满京城口口相闻。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况且,看腊梅的态度,她早有准备。 就是现在拒绝,之后怕不是也要被迫上路。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些,直接应下。 来一出,将计就计。 燕望欢眼中闪过一道暗茫,穿好斗篷,看向一旁傻了眼的紫湘,道: “走了。” 紫湘也意识到了不对,腿脚发软,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腊梅在门口踱着步。 心想着燕望欢会不会以此拖延。 只是没想到,还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房门重启,燕望欢踏出门,道: “劳烦带路了。” 腊梅一愣,连忙颔首。 她走在前,脚步迈的飞快,时不时回头看上两眼,生怕燕望欢忽然消失不见。 一路走下山。 等到视线内出现马车的轮廓,腊梅情不自禁的吐了口长气。 走在燕望欢身前,给她那双深潭一般的目光偶尔飘注到身上,实在太过有压力 “三小姐,请吧。” 腊梅垂着头,站到马车一侧,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燕望欢的身上。 燕望欢微微颔首,在紫湘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马鞭击空。 四蹄踏地。 腊梅站在原地,看着马车一点点的消失。 一阵秋风吹来。 她身体一颤,这才发觉,里衣竟早给冷汗打湿。 马车平稳驶在路上。 车夫是个面色黝黑的壮汉,戴着一顶宽檐斗笠,手持马鞭,时不时摔打几下。 紫湘打进到车里后,便开始坐立不安,此时更是慌的脸色惨白,手指紧紧的绞在一起,眼眶泛红,像是随时要掉下泪来。 她 是根本就不想上车的。 为何燕望欢要留下辛夷,带她出来? 难道是知道有危险,打算保护辛夷,舍弃掉她? 紫湘是越想越慌,余光瞥着燕望欢,见都已经到了如此境地,她竟然还能阖眼休息,面上一片平静,像是真的只是回城找个大夫而已。 但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连她都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 燕望欢居然还能稳坐钓鱼台。 紫湘到底是急了,犹豫着挪了挪位置,凑的近了些,轻声道: “主子,奴婢有些害怕。” “担心走错路?”燕望欢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那你就去外面坐,帮着车夫看着点路。” “奴婢不是…” 紫湘还想解释,燕望欢却是不听了。 她再一次的闭上了眼睛。 紫湘无可奈何,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到底是掀了车帘,挪到了车夫身边,身体紧贴着一侧,小心翼翼的和陌生男人保持着距离。 从京城到望京寺的官道,她还是记得的,路上也还有不少来往的百姓,确定了方向正确,紫湘在心底,悄悄的松了口气。 也可能,是她想多了不是。 万一大夫人是真的生病了,需要燕望欢回京呢。 紫湘暗暗的想着,竟真的放松了不少,看车夫一直闷着头不吭声,她想了想,小声问: “我们还要多久能到京城?” 车夫看她一眼,没吭声。 紫湘讨了个没趣,羞的红了面颊,心里面暗暗啐了一口,再不开口了。 她毕竟年轻,坐不住,性子也不算安静,没一会儿就觉得车外不仅更加颠簸,还尘土飞扬,吹的她面颊发痛,浑身都不舒服。 紫湘又忍了一会儿,前往的道路依然不见尽头,她实在是耐不住,侧过身,等到一段较为平缓的路,正想要回去,手指伸出,已经触到车帘,忽觉后颈传来一阵剧痛。 黑暗降临前,她看到了一双写满杀意的眼。 第95章 生死之间 时近黄昏。 马匹狂奔了一整个下午。 前途依旧茫茫。 燕望欢掀起车帘,只见一片荒原尘土,哪还有半个路人。 她探出头,向后看了一眼。 隐隐还能瞧见官道,应是刚拐过来不久。 是时候了。 燕望欢刻意清了清嗓子,凑近了车帘,加大声音道: “劳烦您先停一停。” 马鞭抽空声一顿。 轮子卷动的速度依然不慢。 知道车夫已经听到了她说的话,燕望欢继续道: “刚才那段路太颠簸,我有些不舒服,劳您先停个车,让我缓上一缓再走。” 车夫还没做出决定。 燕望欢已经掀开了车帘。 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捏紧了缰绳,余光瞥着她,全身紧绷,但凡有丝毫的动静,他都能立刻出手。 只是…这里还不够远。 距离官道太近,离他们约定好的位置还差上一些。 可若是燕望欢现在察觉到不对,开始大吵大闹,就是地点和时辰都不对,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力,他应该也得出手了。 车夫压低了帽檐,一只手缓缓探入怀中。 像是没注意到气氛的紧绷,燕望欢看了眼靠在一侧昏睡不醒的紫湘,淡淡的道: “昨个守夜,也是辛苦她了,不要喊她,您先停一下下,我就下车缓一会儿。” 她面色惨白。 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身形单薄,随风微颤,像是大病未愈。 车夫想了想,哑声道:“此处距离京城不远,还请三小姐忍一忍吧?” 他刻意改变了声线,压着嗓子,听起来嘶哑难听。 燕望欢面色不变,只道:“是腊梅雇的你吧?她是相府的奴婢,我是主子,银钱我等下会给你,一分不会差。现在听我的,停下来,等我休息一会儿,再行赶路。” 车夫可谓是进退两难。 他当然不想燕望欢下车,可 此处还能看的见官道,若是此时动手,未能一击毙命,她挣扎起来,动静传出去,给旁人注意到,就麻烦了。 但要是停车,再出什么幺蛾子,这责任,他可是承担不起的。 燕望欢见他犹豫,又道: “怎么?我居然连下车都不行,难道你…不是腊梅雇的车夫?” 她步步紧逼,声音越来越大。 还作势要出来左右查看。 车夫一慌,下意识的拉紧缰绳,竟是真的让马车慢了下来。 燕望欢这才满意,点点头,道:“行了,就停在这吧,你动作小点,莫要吵醒了紫湘,然后给我拿点水来。” 马车缓缓停下。 她下了马车,站到路边枯树下,抚着胸口,像是难受极了的模样。 车夫也跟着跑了下来,站到另一头,摸着马,目光死死的锁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我的水呢?” “在…在这。” 他从车上摸出个水壶,跑过去奉上,她却不接,瞥了那发灰的皮囊袋,厌恶的皱了眉,道: “你让我用这个喝?” 车夫一愣。 “别开玩笑了。”燕望欢不接,半阖着眼,“我是金枝玉叶,你是什么东西?还敢把这脏水壶递上去,谁给你的胆子?快拿回去吧,别在这碍我的眼了。” 她说可谓是相当过分。 那车夫眼中有火光闪过,他低下头,鼻腔喷着粗气,将皮囊袋甩回车上,背对了燕望欢,生怕泄出了眼底的杀意。 “你这是什么态度?对我有意见?” 他都已经不吭声了。 可燕望欢却还是不依不饶。 她甚至追上前,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神情。 “能给本小姐驾车,是你的荣幸,现在,我让你转过身看着我,说一句‘谢谢小姐大恩大德,让我有机会为您驾车,这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车夫捏紧了拳头。 他不知道前前后后一个人怎么可能变成这么快,刚才还温声软语,现在却这副模样。但燕望欢此时此地的言语,确确实实的让他杀心沸腾。 再忍一忍。 忍一忍。 很快了。 “谢。。谢谢三小姐大恩大德,让我为您驾车,这是我…上辈子的福分。” 他说的结结巴巴。 声音里都夹了掩不住的火气。 燕望欢冷哼一声,上下扫他一圈,扬起下巴,傲然道:“你这车,乘了金枝玉叶,以后就不要在乘旁人,他们可没资格坐本小姐坐过的车。” 车夫沉着脸点了头。 燕望欢这才算满意,轻移莲步,回了树边休息。 留下车夫艺人,背对着她,满面的寒霜, 还金枝玉叶? 她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 过不了多久,他要让这燕望欢,永远都说不出话来! 车夫咬着牙,恨恨的揪着马儿的鬓毛。 过了好一段时间,他的火气缓和了些,身后悄无声息,他喷了口粗气,哑着嗓子道: “小姐,该走了。” 无人回应。 车夫愣了愣,猛地回过头。 在他身后,哪里还有燕望欢的影子。 甚至,连紫湘都不见了。 夜色渐深。 长袖飘荡。 身边是无尽的荒原。 脚下已无可见的道路。 她的衣裳被叶片树枝划破。 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什么位置。 只知道方向应是没错。 向前继续走,就是回望京寺的路。 辛夷已经过去通知,七皇子接到消息,他就一定会出手帮忙。 燕望欢只要等。 她所有的后续计划,都是在七皇子会出现的前提下。 有乌鸦飞过。 黑色的羽毛落到她的肩上。 燕望欢随手一捏,心头生起不妙的预感,以此同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距离不算近。 但是正在飞快的靠近。 方向不对。 应 该不是七皇子的人。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燕望欢咬紧了牙关。 难道,她这一次要赌输了? 她脚步不停,猫着腰,尽可能的加快了速度。 但不知道是不是给听到了动静,那些原本毫无章法的脚步声,忽然一顿。 紧接着,飞快的向她袭来。 被听到了? 还没等她确定,一道寒光划破夜空,目标直指燕望欢后心。 不过转瞬之间。 她全身紧绷,头才回到一半,也来不及的躲了,只能狼狈的向着侧方一滚。 剑光划破斗篷。 擦出一道血痕。 燕望欢跌倒在地,看向来人。 男人一袭黑衣,身形修长,黑布蒙面,看不清脸,只露出一双冰冷的双眸。 饶是燕望欢阅人无数,也给那双毫无情感的眼看的一愣。 这不像一个人。 倒像是个收割人命的刽子手。 一击未中。 他拎起剑,再次逼向燕望欢。 这人武功极高,动起手来干脆利落,在他面前,燕望欢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怎么可能甘心如此死去! 她还大仇未报。 燕望欢咬紧牙关,大脑飞速转动,吸了口气,她沉声道: “你不是大夫人的人。” 男人置若未闻,继续向前。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她甚至已经能看到剑身上自己惨白的脸。 “你是…” 她的声音在颤。 男人提起剑,对准了她的脖颈,眼看就要剑落人亡。 燕望欢闭上眼,低吼道: “你是,九皇子的人!” 疼痛并未到来。 她缓缓睁开眼,寒光近在咫尺。 男人垂着眸,眼中有疑惑一闪而过。 就是这一个停顿,让燕望欢知道,她猜对了。 大夫人身边哪会有这等高手,最能耐不过如车夫之流,许是手上沾过血,但不过是个头脑简单拿钱办事的亡命徒。 但此 人不同。 他的身上,有着一种血腥气。 这种人,不是钱能买到的。 男人虽是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他依旧没有打算放过燕望欢,反而,这句话一出口,更是让她必死无疑。 但这一次,出来阻止的,却是另外一群人。 同样的黑衣蒙面,但不管是身手还是气场,和男人比起来却是差得多。 那些明显的脚步声,就是出自他们。 领头的壮汉走上前,瞥了燕望欢一眼,低声道: “等一下,带她过去,主子要见她。” 男人微微颔首,收剑入鞘,半跪下身,捏了燕望欢双手脉搏,将她向前一推。 燕望欢也没反抗。 周遭这么多人,况且还有这男人在,她根本就跑不掉。 时辰越来越晚。 天色彻底陷入一片漆黑。 不知走了多久,踏出荒原,她看到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 楚濂站在车前,看到燕望欢满身狼狈,他嗤笑一声,道: “没想到我们会这么见面吧,燕望欢。” 燕望欢抬起头,她污泥沾身,此时更是命在他手,竟仍是面不改色,点点头道: “果然是你,九皇子。” 楚濂冷哼一声,走上前,抬起她的下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道:“事到如今,你居然不害怕?” “我害怕,你就不杀我了?” “当然不会,本皇子既然让你有幸在临死前看到我,就代表了,今时今日,你,必死无疑!” “横竖都要死,那我怕不怕,又能如何?”燕望欢看着他,忽然认真道:“只是九皇子,我来提醒您一句,望您做事能做的干净些,最好杀了我之后,把皮肉剥离,烧成灰,骨头一根根的碾碎,磨成粉,埋到千尺深的地下。” “不然,若是我能活下来,或是能有幸再次从地狱里爬回人间,我一定让您,生不如死。” 第96章 人心莫测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淡然,浑然不像是正在说这些骇人听闻的话语。 楚濂看着她的眼睛,竟有些遍体生寒。 他忽然意识到,燕望欢并不是在胡言乱语。 但凡给她一丝机会,让她从此时此地的境况下逃走,那接下来,等她缓过一口气,楚濂一定会遭到疯狂的报复。 他沉默一会儿,竟是笑了。 “燕望欢,你真以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燕望欢垂着眼,楚濂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手指加重力道,在肌肤上留在一道深刻的淤青。 “你之前不是挺聪明的吗?本皇子屈尊降贵的来见你,你以为是为什么?” 她依旧不吭声。 楚濂嗤了一声,自顾自的继续道: “你活不下去了,燕望欢,你还能指望谁来救你?你哥哥?你娘?还是被你陷害的妹妹?偌大相府,竟没有一个人希望你活着。” “何其可悲。” “燕望欢,你就不该回来。” “说起来,我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吧?”他摩挲着燕望欢的面颊,指腹描绘过五官的轮廓,感受着那细腻微凉的触感,心中忽然一动。 说起来,这燕望欢的模样,虽然比不过燕唤喜,但也算清秀可人。 尤是一双眼。 漆黑深邃,寒冰遍地。 连生死大关前,她还能保持这副姿态。 他真想知道,究竟如何,才能折了燕望欢的骨头,让她跪倒在地,彻底臣服。 要是给一刀杀了,倒是可惜。 反正已经给捏到了掌心,楚濂不怕她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他手掌下滑,沿着她纤细的脖颈滑到领口,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他的视线死死的锁在燕望欢的脸上,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我现在又不想杀你了,我要扒光你的衣服,绑了手,系到马车 后面,把你拖回京城…不,拖到望京寺去!你不是喜欢和我七哥下棋吗?我就看看,你那副德行,他愿不愿意陪你?”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轻声道: “你不会的。” 楚濂皱起眉,“为何?我可是皇子,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去做。” “就因为你是皇子,你才不敢。”燕望欢勾起唇角,“公然侮辱相府千金,不只是折了丞相的颜面,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死了,你也得给我陪葬。我不怕死,难道九皇子,也不怕吗?” 啪! 一声脆响。 燕望欢别过头,唇角有鲜红溢出。 楚濂面无表情的盯着她,道:“说完了吗?” “如果九皇子还想听,我也不是不能继续讲给你。” “好一张伶俐的嘴,怪不得我那妹妹能给她哄的团团转,可惜,她这次,可不能帮你了。” 他心中杀意翻涌。 那些想要折辱她的念头,给这三言两语一激,顿时化作了更为汹涌的愤怒。 楚濂现在只想将剑锋送进燕望欢的身体。 看她鲜血飞溅,看她奄奄一息。 将她彻底的送入地狱。 楚濂沉着脸,道:“把剑给我。” “主子,这…” “给我!” 一柄佩剑很快被送到他的掌中,楚濂手腕一坠,他后退两步,剑锋抵在燕望欢的脖颈。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的手不稳。 剑刃数次擦过脖颈,带出几道鲜艳的血痕。 燕望欢像是觉察不到疼痛似的,淡淡道: “九皇子刚回京城不久,又打小在外长大,可能不太清楚宫里的规矩。” “规矩?”楚濂冷哼一声,“我就是不懂,也是个皇子,真龙血脉,是天生的贵人!轮得到你这个私生女来教我规矩?” “皇天后土,碧瓦青砖,那皇宫之下,埋藏了 多少骸骨?又有多少人,至死都不知身陨的缘由。”她像是痴了般,喃喃的说着话,声音却越来越轻,“皇宫难待,人心莫测,无论何时何地,谁都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九皇子,你不该见我的。” 楚濂已经听不大清了,“你说什么?” 燕望欢瞥了眼剑锋,道:“我说,这时辰,应该是差不多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远处升起滚滚烟尘,地面震动,马蹄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几欲震破耳膜。 众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 浑然没有注意到,一道黑影已经悄悄凑近。 寒光闪动,直奔楚濂面门。 太快了! 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 剑尖在楚濂的视线中不断放大,他眼中满是惊恐,张大了嘴,想要尖叫求救,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叮! 只差毫厘。 是之前虏了燕望欢的黑衣男人,他原本抓着燕望欢,但楚濂遇袭,他不得不回援。 剑身碰撞。 男人脸色不变,来袭者后退三步。 但他既然来救楚濂,就再也顾不得燕望欢。 来人等的就是这个。 从袖中摸出两枚暗箭,再次射向楚濂,与此同时,他脚踏地面,冲上了燕望欢。 不由分说的将她抗在肩头,几个闪身的功夫,两道身影,就彻底的消失在了茫茫荒原。 楚濂这才反应过来。 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没想到竟然让燕望欢给跑了? 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抬手一巴掌甩在黑衣男人面上,他血丝密布的眼扫了一圈,怒斥道: “废物,都是一群的废物!去给我找,今天找不到燕望欢,你们谁也别想活!” 男人挨了一巴掌,却依旧不言不语,木头一样站在原地。 其他人连忙跪下,楚濂正在气头上,哪有谁敢吭声,那领头的壮 汉扫了一眼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马队,硬着头皮开口道: “主子,这不知是谁来了,我们现在离开,怕您有危险…” 楚濂冷哼一声,“就是有危险,靠着你们这群废物,又有何用?” 壮汉不吭声了。 楚濂虽然发着脾气,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差走他们去寻燕望欢的时候,这口气,他还真是只能咬牙咽下去。 他倒是要看看,这坏了他好事的人,究竟是谁! 马队奔到近前,依旧速度不减,围着他们的马车绕了两圈,才缓缓慢了下来。尘土飞扬,毫不客气的打在楚濂的身上,吹了他满头满脸的土沙。 转眼之间,一身贵气的九皇子殿下,就成了浑身脏兮兮的乞儿。 他几欲暴起。 却见马队领头下来一人,面如冠玉,眼似桃花,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和楚濂站在一起,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楚濂捏紧拳头,咬牙道: “七哥!” 楚玉并未回话,视线在他身边扫了一圈,却并未寻到燕望欢的影子。 他皱紧眉,示意其他人去马车里搜查。 这是完全不给楚濂放在眼里了。 他哪里能忍,动身挡了路,寒声道: “七哥,你什么意思?” 楚玉这才正眼看他,眸光却冷得骇人。 “燕望欢呢?” 楚濂一愣。 他怎么会知道? 趁他不备,已有人上了马车,搜寻一圈,回来对楚玉摇了摇头,低声道: “没有。” “去周围搜。” “是。” 他一声令下,有数人散开,开始在荒原上进行搜查。 楚濂的脸色越来越差,楚玉的人还有意无意的将他困在中央,想要离开都不行。 他深吸口气,强忍了火气,道: “七哥,这深更半夜,你来我这找燕望欢,是不是不大合适?” 楚玉并不回答,反问 道:“我倒是想问问九弟,这么晚,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自然有我的事,应该不用和七哥交代吧。” “当然不必。”楚玉一笑,道:“只是我听说燕三小姐离开望京寺,为母寻医,但却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她家人担心,我便出来寻一寻。” “家人担心?”楚濂毫不客气的发出一声嗤笑,“还会有人担心她?” “九弟。”楚玉走近两步,也不嫌弃他满身的灰土,拍了拍楚濂肩膀,意味深长的道:“相府不同皇宫,没那么多兄弟姐妹,血脉相连,同根同源。可能有时候一时冲动做出不智之举,但等到清醒过来,想清楚更长远的利弊得失,就又后悔了也说不定。” 楚濂一愣。 忽然想到了燕景安。 楚玉能这么快赶到,难道是他在通风报信? * 狂风呼啸。 燕望欢给人抗在肩上,胃部抵着肩胛骨,每走出一步都疼的她想要干呕。 但此时生死关头,哪还顾得上这等小事。 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 那人放慢了步子,最后将她放到了一颗树下。 燕望欢缓缓吐出口气,鞠身行礼,认真拜谢道: “望欢谢过壮士救命之恩,也替我拜谢七皇子。” “不是七皇子。” 他黑巾蒙面,看不见脸,声音很是沉闷。 燕望欢一愣,还不等开口询问,就见他忽然抽身后退,另有一人,从树后走出。 一袭玄袍,头戴玉冠。 果然是他。 她叹息一声,奇怪的是,她竟并不觉得有什么惊讶。 既然不是七皇子,那能帮她的人,也就只剩下一个了。 燕望欢只是不明白,为何要如此? 她抬起头,看着来人,眼神颇有些复杂,在他开口之前,燕望欢抢先一步,问道: “那晚给我送信的人,是不是你?” 第97章 命运相连 “是。” 果然如此。 燕望欢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喜是忧,只是轻叹一声,道: “无论如何,都谢谢你了,况铮。” 她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 才知他并非真的疯傻,此时又晓多年之间,他其实从未坐以待毙,身在靖楚,就在无数双眼睛下面,竟是已经组建出了自己的势力。 何其不易。 将她从楚濂身边救下的人,身手相当之不一般。 况铮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 连燕望欢都看不清他了。 “我没想骗你,只是…” 况铮解释的话才到一半,燕望欢摇摇头,打断了他,“无需解释,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轻叹一声,道: “楚濂很早得知你会去望京寺的消息,我担心他这次前来,目标是你,所以便差人送了信过去。” “况铮,你救了我。”燕望欢抬眸看她,认真道:“我不知道你在愧疚什么,但你是真的,一次又一次的帮了我。我确实堤防了楚濂,可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份上,和燕景安联了手,不惜这么大的把柄送出去,也要置我于死地。” 燕望欢这一次,确实是输了,而且是一败涂地。 她知晓大夫人有所图谋,但楚玉还在,有了之前的一番交谈,她能笃定,楚玉舍不得她死,接到消息,定会出手相助。 有了他的帮助,燕望欢反而能借机而上,给大夫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只是没想到,楚濂居然会这么蠢。 他的心机谋算,属实是简单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不管他如何憎恨燕望欢,想要她死无葬身之地,她都是明面上的相府三小姐。 不惜和丞相嫡子联手,只为了要她的命,此事,不管成功与否,他的步子,已经是半只脚踏到悬崖外了。 知道此事的人,目前可是不少,日后皇子相争,一旦旧事重提,给有心人做出文章 ,不管是楚濂还是燕景安,甚至连带燕丞相,都会麻烦沾身。 况且现在,燕望欢还没死。 她已经在想要怎么从中获利了。 燕望欢吐了口气,高看楚濂,着实是她有错。 楚濂必须死,但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可得贡献出全部的价值才行。 至于况铮,她依旧看不清他,却从能那双眼里,清楚的瞧见那抹清晰的愧疚之情。 明明不管是出言提醒,还是此时的救命之恩,他都冒了被发现端倪的风险。 况铮与她不同,但凡旁人起了半分疑心,只要还身在靖楚,他都必死无疑。 从帝王到百姓,所有人都知道,他既是天之骄子,也是靖楚最大的威胁。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选择出手,帮了她的忙。 燕望欢眼中有极其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此时心里究竟是个怎样的滋味。 这种保护,两世以来,从未有过。 她只清楚,当在这里见到况铮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已经成为了命运共同体。 燕望欢再也没办法对他置之不顾了。 “送我回去吧,楚玉应该到了。” “好。” 况铮伸出手,覆上燕望欢的手背。 他掌心冰凉。 她肌肤滚烫。 一瞬间的接触,让双方都有短暂的怔忪。 燕望欢已经习惯了他的触碰,就像她从来没有推拒过的那样。 身披夜色。 他们携手前行。 走的不算快,但路终有尽头。 前方,已经隐隐能看到汇聚的火光。 况铮停下脚步,轻声道:“是楚玉的人。” 到此,该分开了。 他却有些不舍,依旧冰冷的掌心牢牢的抓着她的手。 就算是再一个呼吸的时刻也好。 况铮从未有过任性的冲动。 除了现在。 他只想让时间变得慢一些,好能多握一会儿燕望欢的手。 燕望欢站在原地,并未有所动作,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她 的体温却并没有丝毫染到况铮的手上。 他像一块永远都捂不化的寒冰。 火光蔓延。 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她到底是率先抽回手,轻声道: “我该走了。” 况铮眼中闪过一丝不舍,还是点了点头,轻声道: “好。” 燕望欢向前两步,感受到落在脊背的视线,她回过头,再次道:“况铮,谢谢你救了我,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 “望欢。” 他忽然打断了燕望欢的话,声音散在风里,越发的轻了。 “我只是不想你出事,没有其他的理由。” 燕望欢一愣。 她再次深深的看了况铮一眼,转身走入一片光亮之中。 留下况铮一人,身陷阴影,逐渐吞没黑暗。 直到碰见楚玉的人,她才感到身后视线的消失。 况铮这次,真的离开了。 燕望欢心里莫名有些发空,她皱了眉,吸了口冷气,很快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现在可疏忽不得。 她给况铮的身影抛出大脑,这才道: “我是燕望欢,带我去找楚玉。” 相距不远。 就在她之前被楚濂以剑抵颈的马车前。 楚玉面无表情,一见了她,先是一愣,而后勾起唇角,露出个释然的笑。 他主动的迎了上来,打量她一圈,柔声道: “可有事?” “托七皇子的福,望欢一切都好。” 楚玉像是松了口气般,抬起手,取下她发鬓沾上的枯叶,“你没事就好,还好我没来晚,我很担心你。” 他的行为和语气,似乎都过于亲昵了。 燕望欢皱了皱眉,不留痕迹的和他拉远了距离,道: “我路上遭遇歹人,侥幸逃出生天,但我的婢女还在马车里,劳烦七皇子帮我寻她一寻。” “已经找到了,她只是昏了过去,没有事。” “那就谢过七皇子。” 燕望欢也算松了口气。 紫湘当时昏迷不醒,燕望欢给她藏进了车厢, 她已经逃离,那车夫只会忙着找人,应该不会去搜索车内。 虽然猜想万无一失,但经历过这次的九死一生,她也是长了个教训。 燕望欢也是人。 总有疏漏的地方。 “说起来也巧。”楚玉回过头,看向马车的方向,“我出来寻你,刚巧碰见了我九弟。” 燕望欢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楚濂就站在不远处,面色铁青。 他这时才感到万分后悔。 早知道就该一剑了结了燕望欢。 没想到她居然能活下来,此时,还和楚玉站到了一起。 楚濂心急如焚。 他知道自己犯下了大过,若是楚玉给事情上奏,告知皇上他夜里截杀相府千金,他虽然不会死,那但惩罚也绝对不好受。 但那楚玉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燕望欢分明是给大夫人叫出的望京寺,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和燕景安。 难道,真的是燕景安背叛了他? 他咬紧牙关,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楚濂已经做好了燕望欢要告状的准备,他甚至已经在想楚玉质问起时,该作何托词才能蒙混过关,可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她有半分要开口的意思。 燕望欢唇角含笑,一双眼藏着骇人的幽光。 半晌。 她缓步上前,走到楚濂身前,鞠身道: “望欢见过九皇子。” 楚濂一愣,面色更是紧张。 “深更露重,还请九皇子注意身体,快些回去休息吧。望欢也要回去,与家人团聚了。” 燕望欢瞥他一眼,话语之间,颇有些意味深长。 楚濂皱紧眉头,他正想开口,燕望欢却已经转了身,回了楚玉身边。 “不知七皇子可否借我一匹马?娘亲病重,我还要进京一趟。” “你还要去?”楚玉有些惊讶,但还是道:“马我可以借,但我更想随你,亲自回京一趟。” “那就劳驾了。” “三小姐客气。” 楚玉不由分说的征用了楚 濂的马车。 没带太多人,只有一位车夫,两名护卫。 马蹄踏地。 车厢内只剩燕望欢和楚玉。 四下无人,之前那些不方便讲出口的话,终于可以突破桎梏。 楚玉干脆道:“你还想回去?” “不只。”燕望欢阖着眼,摇了摇头,“我还要带个大夫回去,给我那娘亲诊断,顺便将今天的事,传到燕丞相的耳朵里,不知道七皇子可否介意?” “此等美誉,我怎会介意。” 无论燕望欢在相府是个怎么不受待见的私生女,她在外之名,也是丞相千金。 楚玉将她救下之事,传了出去,不管是在朝堂还是民间,都能落个善名。 更何况还能交好燕丞相,何乐而不为。 “这次之后,我那九弟对你,可是要恨之入骨了。” “七皇子不必试探我。”燕望欢表情不变,轻声道:“暂时,我没有想要对付他的意思,你不用担心,我会借你的手告御状,这件事,我不会对外说出去。而且短时间内,他还是能好好活着,不用担心出什么意外。” 楚玉讶然,也没做掩饰,大方的点了头,道: “是我愚昧了,我还想如果你让我帮忙告到父皇那,我该怎么拒绝。” 燕望欢只是笑笑。 此时距离争权夺位,还有一段时间。 楚玉多聪明的人,当然不会做这个对付兄弟的出头鸟。 当然,她也没想现在要楚濂如何。 报仇这种事,要亲自来才行,况且一个活着的楚濂,要比死掉的九皇子,有用的多。 见她不吭声了,楚玉想了想,开口道: “我接到消息,第一时间派人去追了马车,但并没有寻到你,之后又在附近搜寻。直到前不久,我才知道楚濂离开望京寺,虽察觉不对,跟了过来,但还是险些晚了一步。此事,是我的疏忽,没想到他杀你之心,会到了不惜和你家人联手,暴露自己的程度。” 第98章 绝无虚言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了声谢。 楚玉后来会出现在那,已经足够证明他给出的诚意了。 他们之间的交易,仍然可以继续下去。 看她并无见怪之意,楚玉才算是彻底放下了心,之前一次深谈,他对燕望欢是既好奇又警惕,此女太过聪明,难以掌控,但若是短时间内合作,她所说种种,属实让人心动。 无论出于何种理由,他都不希望燕望欢出事。 而彼此之间的交易,还可以更深一些。 他这次的给出的诚意虽有,但毕竟燕望欢看到的还是少数,楚玉想了想,道: “你需要一个大夫?” “是。”燕望欢去看他,眸中闪过一道幽光,“七皇子有信得过的人?” “自然,若是你需要,我可以将他赠予你。” 她有所心动,才是好事。 楚玉顺势而上,语气亲近了不少。 燕望欢也不客气,点了头,道:“那就借给我吧。” “好。”他眸光温柔,声音也跟着轻了下去,“若是望欢想要,不过一介医者,送给你,也是无妨。” 皇权滔天。 人命不如个物件来的值钱。 若是个医者能换来燕望欢的好感,那便送她就是。 楚玉手下良兵勇将不少,能人异士暗中也有搜罗,还不在意这点投入。 “我确实有所需要,那就不和七皇子客气了。” “若有其他要楚玉帮忙的地方,只要我能办到,定不推辞。” 他说得好听,燕望欢却只是笑笑。 这话不过是在拐着弯的告诉她,之所以不打算帮忙对付楚濂,并非不愿,而是他无能为力。 他还是担心燕望欢心生芥蒂。 但她哪里是狭隘的人。 换了身份,同样的境地下,她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那望欢就先行谢过七皇子了。” 同是心思深沉之辈,有些话,犯不着说的太过明白。 楚玉苦笑着点点头,调转话头问: “说起来我还不 晓得,你是如何逃出去的?” 燕望欢半阖着眼,轻声道:“车夫莽直,性情乖戾,我见马车偏离官道,便要求停了车,又刺激了他几句。估计是距离官道不远,又可能还有其他的安排,他虽怒极,却不好提前对我动手,就躲了出去,我便趁机跑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 但楚玉一想,便知其中的凶险。 那车夫并非是良善之辈,甚至可能随时发起疯来,不顾一切的除掉燕望欢。 她的计划风险太高。 好在,现在人没事。 楚玉感慨道:“三小姐胆大心细,我等自愧不如。那车夫已在我手,其他的人,也都顺藤摸瓜抓了起来,你可需要?” “暂时还不用,但他们不能死,劳烦七皇子帮忙留他们一阵性命。” 他颔首,继续道:“你逃离那里,之后是又给楚濂找到了?但我之后赶到,你却并不在附近,难道三小姐,还有安排?” 果然,提起到这儿了。 燕望欢的眼前不受控制的浮现了况铮的脸。 她睫毛轻颤,但很快恢复了从容,道: “并无。” 双方不过合作关系。 用不着凡事都事无巨细的全部交代出去。 燕望欢没解释,楚玉也识趣的没有追问。 她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 楚玉很是好奇,却无法继续谈得,他也明白,有些东西并不重要,只要有一点在,他和燕望欢的合作,便能继续下去。 那就是…。她对楚霁的恨意。 毫不作伪。 简直刻骨铭心。 他们谁也没有再次开口。 燕望欢闭着眼,靠在一侧休息,等到马车驶进京城,早得了信的大夫侯在城门不远,一见马车,连忙迎了上来。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马车再次掉头,离开京城。 一缕微光划过黑暗,天边逐渐亮起鱼肚白。 燕望欢下了马车,身后跟了个上了岁数的老先生,她对着马车弯了腰,低声正色 道: “望欢拜谢,若是没有七皇子帮助,我许是现在只剩一具空躯壳。” 楚玉撩起车帘,轻声道:“无需如此。” 她目送了马车离开,这才转身上了山。 辛夷就侯在望京寺门口。 脸色惨白,两眼却红的吓人。 她一夜未睡,等的几乎要发了疯。 一瞥见熟悉的身影,辛夷先是一愣,而后连忙冲了上去,颤声道: “主子,您…您没事吧?” 她等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水米未进不说,此时更是发鬓散乱,模样竟和燕望欢差不多的狼狈。 “我没事。”燕望欢心中感怀,拍了拍她的手,“这里怎么样?” “她们说你出事了。”辛夷抽泣一声,哑着嗓子道:“你一直没回来,但是紫湘却给人送回来了,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所以她们就说您出事了,就是还活着,怕不是也…”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 但燕望欢也是知晓。 尚未出阁的姑娘家一夜未归,传出去,名声可谓是彻底的坏了。 到时候,她就要成为丞相府的笑柄,一个残花败柳。 大夫人是笃定她会死的。 但即使是死了,也不想让她安生。 必须披着一身臭名,才能勉强顺心。 可惜的是,燕望欢不仅没死,还真的带了个大夫回来。 她勾起唇角,轻声道: “放心吧,我会处理的。” 辛夷顶着一双兔子似的眼,嘴唇翕动,她不明白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燕望欢怎么还能一脸淡然。 但看着她平静的脸,辛夷晃动的心,竟也慢慢的平缓下来。 她依然相信燕望欢。 即使面对绝境,也能够化险为夷。 安抚好辛夷,燕望欢回过头,看向那一脸淡然的老先生,恭敬道: “之后就劳烦您了,曹大夫。” 曹大夫连忙鞠身,道:“在下不过一介山野匹夫,能帮助到三小姐,是在下的荣幸,三小姐不必如此。 ” “您谦虚了。” 能入楚玉眼的人,自然不凡。 而且在这之后,她还有许多需要曹大夫的地方。 虽不可全信,但也要客气相让。 “先回去换个衣服,收拾一下,再去见我那娘亲吧。” 辛夷连忙点头,道:“奴婢去唤紫湘一同准备。” “不用叫她,只是换个衣服。” 天色还早。 院内一片寂静。 燕望欢回到厢房,辛夷帮她去取衣裳,余光瞥到一处,忽然“咦”了一声。 她走去桌前,拿起一个白玉瓷瓶,疑惑道: “主子,这是您的东西吗?之前好像没见过,哎,这底下还有封信!” “给我看看。” 辛夷连忙递了过去。 燕望欢给瓷瓶放到一边,展开信封,只见那一张雪白的宣纸里,竟只有一个字。 “况…” 她的声音轻的像一阵风。 很快散成了一声叹息。 辛夷虽好奇,但并没有去看,将衣裳递了过去,她正想帮燕望欢脱了外袍,就见了她脖颈之间,赫然印着几道狰狞的血痕。 伤口还未愈合,染了衣领暗红,衬着周围的肌肤,更显可怖。 她惊恐的捂了嘴,颤声道: “主子,您身上有伤啊,快让那大夫先来给您瞧瞧吧!” “无事。” 燕望欢正欲摇头,动作却是一顿,她望向那瓷瓶,似是明白了什么。 连她都没在意的小伤,他倒是留意了。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道:“帮我拧个帕子过来。” 辛夷点点头,过去打湿手帕,燕望欢接过,擦干脖颈上沾染的血迹,布料划过伤口,看着都胆战心惊,她却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 不过小伤罢了。 任凭伤XX露在外,她收起瓷瓶,并未多做处理,换好衣服,便要出门。 辛夷连忙跟上。 时辰差不多了。 厢房处已有人声亮起。 燕望欢带着曹大夫和辛夷,一路正大光明的走到大夫人房门前。 估计 是她身陨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碰上相府的起早的婢女嬷嬷,瞧着她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辛夷心有不悦,挨个瞪了一眼,气愤道: “主子,你看她们,连礼都不行了。” 燕望欢只是一笑。 大夫人派出的人,都落到了楚玉手里。 而楚濂吃了这么大的亏,是不会再回望京寺,他先是丢了脸,又怀疑起了燕景安,定然也不会送消息过来,这里的人还没接到消息,都以为她死了,也是正常。 只是可惜,大夫人还没开心上一会儿,就要再次失望了。 她去敲响了房门。 一声声接连不断。 足将近半刻钟。 腊梅衣服还没穿好,就给敲门声吵醒,她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打开门,张口便道: “谁啊?大清早的这么没有规矩,小心我…。” 话不到一半。 她看到燕望欢笑吟吟的脸。 剩下的动静顿时给吞回了肚子里,腊梅瞪大眼睛,惊道: “燕望欢?!” 燕望欢微微颔首,不由分说的迈过门槛,道: “是我,我带着大夫回来了,娘呢?” 腊梅还没回过神来。 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一夜未归,怎么大清早忽然到了这来? 难道是消息有误? 腊梅心乱如麻,一时来不及阻止,竟是让燕望欢进了门。 她一愣,连忙挡了过去,紧张道: “燕…三小姐,还劳您先等一等,大夫人还未起,您等奴婢去…” “腊梅姑娘是在说什么?娘亲不是突发重病,起不来床了吗?我可是特地从京城带了大夫过来,放心吧,曹大夫医术高超,定能治好娘的病症。” 腊梅急的鼻尖冒汗。 大夫人哪里有什么病症,不过就是哄骗燕望欢离开望京寺的借口罢了。 谁能想到她居然好端端的活下来了。 还带了大夫回来。 她正想再拦,就听一道不耐的声音响起。 “腊梅,谁在吵闹?” 第99章 草船借箭 “主子,是…” 腊梅声到一半,燕望欢已是径自上了前,她还想拦,辛夷侧过一步,不由分说的捂了她的嘴,半推半搡的给她带出了门。 走过屏风。 床上,才刚睁了眼大夫人满面困顿。 她还未发现来人是谁,倚在床头,皱眉道: “给我倒杯水。” 燕望欢面带轻笑,竟是真的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等大夫人接了,都送到嘴边,才徐徐道: “娘看起来,精神不错啊。” 大夫人手一抖。 冰冷的茶水溅了满身。 她瞪着眼睛,一脸惊骇,失声道: “燕望欢!” “是我。”燕望欢柔柔一笑,坐到床边,摸出帕子递过去,关心道:“娘的手怎么抖了?都弄脏了衣服,可莫要冻着。” 她哪里会接,手指着燕望欢,抖如筛糠,“你…你不是…” “娘想说,我是死了,是吗?” 燕望欢轻叹一声,取了她手里的杯子,放回到桌边,略带可惜的道:“望欢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命硬,一不小心,就又逃过了一劫。” 就是再昏沉的脑子,经了这么一吓,都彻底的恢复了清明。 大夫人牙关都在打颤,深吸了口气,强挤出个笑脸。 “回。。回来就好,这一路上,可是辛苦你了。” “能为娘亲操劳,是望欢的荣幸,哪有什么辛不辛苦的。” 她依然坐在大夫人身边,笑意像是凝固在了唇角,眼中神色幽森,只给大夫人看的浑身发寒。 一身里衣抵不过脚下窜上来的寒意。 大夫人面上连皮带肉,一并颤了两下,她捏紧了被角,道: “快回去休息吧,娘去帮你把消息封住,这一晚上没回来,指不定外面要传什么风言风语,你一个姑娘家,可不能因此坏了名声。” 人才到这,话还没说上两句,大夫人就已经迫不及 待的下了逐客令。 她慌了。 燕望欢不仅没死,还好端端的回到她眼前,颦笑之间,不见半分落魄的痕迹。 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 从车夫到埋伏,都是一群亡命之徒。 她还嘱咐过,一定要让燕望欢痛苦至极的死去,最好先折磨一段时间,把那些刑罚全部用在她身上。还因为没能见到她那哀嚎发疯的场面失落不已。 但大夫人怎么都没料到。 她活了下来。 看着那张盈盈笑脸,眼里都好像写满了讥讽和嘲弄,大夫人气急,眼底都有些发红,恨不得直接拿出刀,捅进她的心窝。 她废了好大劲才控制住自己。 这一计不成,好在还有剩下的法子。 燕望欢一晚上没回来,这事儿,足够大做文章的。 她面色稍霁,心思电转间,已有了其他的注意,继续道: “难为你有心为我,一晚上没休息,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老夫人还不知道你出事的消息,就不要特地告知她,让她跟着操心了。” 燕望欢垂了眼,只是笑,也不应她的话,转而道:“娘不是病了吗?望欢已经把大夫请来了,就在门口,现在就可以进来,为娘亲瞧病。” 大夫人一愣。 手掌捏的更紧,眼底更是闪过一丝慌乱。 她哪有什么病。 燕望欢的出现打乱了她全部的计划,欣喜若狂转成了惊慌交加。 一时之间,支支吾吾的,竟是不知该怎么推拒了。 燕望欢趁势而上,柔声道:“娘既然没力气起来洗漱,那望欢去帮娘拿个斗篷,等下放了床帘,再让大夫进来便好。” “不用了,我…” “娘。”燕望欢握了她的手,打断道:“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是千万莫要逞强啊。” “现在还是你的事最重要,我这点病算的了什么, 消息传出去,不定有多少难听话。你的的名节若是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没有那个高门大户,愿意要一个这样的金枝玉叶。” 大夫人生怕她不知道其中利害,声音落得极重,咬字都带着点痛恨的意味。 但这哪是为了关心? 分明就是想支开她,然后找时间把之前剩下的烂摊子处理掉。 可惜大夫人并不知晓,她和燕景安派出去的人,现在都给楚玉的手里。 她的把柄,已经收不回来了。 不仅如此,燕望欢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 什么名声不名声。 别说是她早有准备,就是真的烂透了,对她来说,也无所谓。 “娘亲放心吧。”燕望欢轻笑一声,将她的手握的更紧,“我昨个确实遇难,不过偶然间碰见了七皇子,幸亏得了他帮助,才能平安回来。” 大夫人一怔,“七。。七皇子?” “是啊,而且七皇子还陪我一起到了京城,连大夫都是他给找的。娘不用替我遮掩,说不定此时,七皇子善勇之闻,已经传遍了京城呢。” 居然是七皇子? 大夫人做梦都没有想到,燕望欢的运道竟然这么好。 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好时候,一切就绪,东风袭来,没想到竟是草船借箭。 给燕望欢逃了不说,还让她搭上了七皇子,并带了大夫回来。 大夫人现在是进退两难。 她哪里有病可以给大夫瞧,但若是抗拒,岂不是就是自证了燕望欢遇袭并非偶然,此事有所猫腻,她可就脱不开干系了。 而且最麻烦的,还是七皇子。 大夫人咬了咬牙,只能先想办法拖延,道: “你有心了,我确实不舒服,但毕竟是七皇子找来的人,我还是应起来洗漱一番,以示恭敬。你先带着大夫去休息,等我收拾好了,再差人去通 知你。 她现在心里一团乱。 燕望欢步步紧逼,大夫人根本没有考量的时间。 只想着先拖延一会儿时间,等到想好该如何处理,再做反应。 可燕望欢哪里会给她空闲,跟着道:“娘身体不适,我这满心惦念,哪里能放心离开,还是在这侍奉吧。” “不用,你…” 不等大夫人把话说完,燕望欢已经是起了身,过去拿了衣服,回头道:“娘要穿哪一件?” 她面带笑意,眼底却藏着恒古不化的寒冰深渊。 这彼此之间都恨不得将对方剥皮拆骨,面上却都保持了母女和睦。 还早着呢。 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见大夫人不吭声,燕望欢自顾自的选了一套,递到她眼前,笑道: “娘可要望欢服侍你穿好?” 大夫人沉着脸,寒声道:“不用了,既然要帮我瞧病,就让景安也过来吧,他一直都很惦念。” 她没指望燕望欢会答应。 只要给拒绝,她就能找借口发作,多拖延一会儿,再见到腊梅,总能想个法子。 但大夫人没想到,燕望欢点了头,道: “哥哥孝顺,我这就差人过去。” 她居然答应了? 大夫人皱紧眉,这次吃了大亏,她更是警惕,担心燕望欢有所阴谋,已经不敢庆幸。 她为何同意找燕景安过来? 难道是有了什么证据,打算见面之后,试探上他一番? 大夫人心中一凛,咬了咬牙,还是道: “算了吧,这时间太早,还是不早打扰景安了,等晚些,我再让婢女过去告知他吧。” 燕望欢不置可否,“那也好。” “你给腊梅叫来,让她伺候我吧。” “可望欢不知道她的去向,八成是去别地忙了,一时也不好找,还是让我来吧。” “你毕竟是金枝玉叶,哪能做这种事。”大夫人深吸了口气, 道:“只有奴才,那些下贱命,生来低人一等,就是该伺候主子的。” 燕望欢微微一笑,全当听不懂她的暗示,“可腊梅此时也不在这,娘您…” 她话才到一半,忽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个身穿蓝衣,满面惨白的婢女一瘸一拐的走进门,看到燕望欢,她先是一愣,而后连忙颤着身子跪了下来。 “愫…愫灵不知三小姐在,以为主子还未醒,就擅自过来,还请主子责罚。” 她的出现,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虽然不过区区愫灵,但此时腊梅不在,大夫人也只能退而求次,连忙道: “大胆奴婢,这次就先饶了你,还不过来伺候我换衣?” “是。”愫灵低着头,挪着步子蹭到床边,她身上血气浓厚,伸出来的手,也是抖的厉害。 燕望欢识趣的让了位置。 她的目光有和愫灵短暂的交汇。 愫灵很快低了头,伺候着大夫人换起了衣服。 还有伤在身,她动作很慢,但大夫人这一次巴不得如此,也跟着放缓了动作,脑筋转的飞快,尽可能想着脱身之法。 燕望欢是不会离开的。 但她也一样不可让大夫探脉。 现在还有一层遮羞布在,许是燕望欢并不确定缘由,但要是真给瞧出身体无碍来,可就真的麻烦了。 毕竟这其中,还有七皇子的影子。 趁着愫灵弯腰给她系腰带的功夫,大夫人瞥了燕望欢一眼,垂下头,用长发遮住半张脸,放轻声音道: “去老夫人那,告诉她燕望欢回来了,然后再派个人过来通知燕望欢,让她尽快过去那边一趟。” 愫灵一愣,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茫然之情,大夫人暗骂一声,狠狠地瞪过去一眼,怒道: “快去!” 愫灵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胡乱的抄起铜盆,加快脚步跑了出去。 第100章 重利在前 燕望欢只是冷眼旁观。 没过一会儿,有个脸生的婢女走进来,恭恭敬敬的请她去老夫人那拜见。 燕望欢没有推拒。 等她离开,大夫人终于能暂松下一口气。 愫灵猫着腰,小心翼翼的踏进门,瞥过去一眼,轻声道: “主子,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看到腊梅了吗?” “奴婢没看到。” “这个贱婢!”大夫人恨得咬牙切齿,怒道:“不需要她,她吵嚷的最欢,该用她的时候,反倒你是个废物在这。” 愫灵喏喏的不敢吭声。 大夫人心乱如麻。 担心燕望欢留有后手,她不敢去找燕景安,生怕给他牵扯在其中。 心腹腊梅也是不在,连个能商议的人也没有。 大夫等在门口,燕望欢也很快就会回来,凭借她的智谋,三言两语就能哄骗住老夫人,到时候,又是同样的戏码。 她还会被燕望欢逼迫。 大夫人脸上神色变幻,是又急又怒,愫灵垂着头,犹豫了下,颤声道: “主子,可有为难之事?” “就是有,你个贱婢,有何能耐帮我消困解忧?” “奴婢只是不想主子气坏了身子,这里山高路远,不好找大夫。奴婢听说,有个小和尚病了,看病被附近的赤脚医生要了不少钱财呢。” “大夫?大夫门口不就有一个,你是存心…” 大夫人的喝骂声一顿。 她愣了一下,眼中忽然绽出剧茫。 钱财? 这东西她不是有的是。 就算是七皇子给找的大夫,也不过是一介贫苦百姓,挂了名头罢了,重利在前,由不得他不心动。 “愫灵,你这奴婢,倒是终于有点用处了。”大夫人起了身,披了斗篷,寒声道:“去,给那大夫,请进来,我要好好和他谈上一谈。” “是。” 愫灵应了一声,动身出了门,她没走出几 步,就看到了上了岁数的老先生,正站在不远,笑容可掬的看着她。 她低了头,恭敬道: “请曹大夫。” 曹大夫含笑颔首,“劳烦姑娘了。” “都是听主子话的。” 愫灵带着他回了厢房,大夫人早已等着了,她坐在桌前,身侧放了个巴掌大的木盒。看到来人,她脸上强挤出个笑来,柔声道: “你就是七皇子手下的大夫?” “不敢当。”曹大夫连忙弯腰,恭敬道:“草民不过一介寻常医师,不过是奉了七皇子的命令而已,哪敢继续向上高攀。” 果然。 大夫人算是松了口气。 这要真是的是七皇子的家臣之流,还有些麻烦。 但不过是个平民百姓。 看穿着打扮,一身粗布,就知道穷酸的紧。 时间不多。 燕望欢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大夫人也是懒得和个百姓周旋,推了箱子过去,道: “打开看看。” “这…” 曹大夫一愣,犹豫过后,还是伸手打了锁扣。 他看到了无数钱财,扑面而来。 大夫人出手不凡,即是要收买,拿出来的也不会是小数目。 足一木盒的黄金。 成色漂亮,足斤足两。 莫说是平民百姓了,就是换成了小有家室的商人,也会看的垂涎不已。 曹大夫眼皮一跳,慌张道: “夫人这是何意?草民不明白。”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夫人看他嘴上推拒,眼神却一直飘向木盒,显然是颇为心动,当即便道:“大夫,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这黄金,便全都归你。” “夫人但说无妨。” “等下那燕望欢回来,要你给我看诊,你就告诉她,我确实重病缠身,明白了吗?” 曹大夫一愣,瞥了木盒一眼,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草民知道了。” 大夫人这才笑了,“你是个聪明 人,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知道吗?” “是。” “愫灵,送大夫出去吧。” 曹大夫连忙起身,像是生怕大夫人反悔似的,连忙抱了木盒,将里面的金子都塞进怀里,这才陪着笑,退了出去。 大夫人冷眼看他。 心底嗤笑。 到底是个贱民,和燕望欢通是一路的货色。 见了点甜头,就再站不住,只能跪着舔脸活下去了。 没想到,她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解决了个大.麻烦。 她气定神闲,只等着燕望欢回来。 这一次,谁都抓不住她的把柄了。 估摸着是担心再出其他的意外,燕望欢回来的很快,一推门,就见大夫人端坐在桌前,面上竟无半分忐忑。 她心有惊讶,面上做出一副关切之样,皱眉道: “娘怎么下了床?这是身体好些了?” 大夫人冷哼一声,道:“都追到了我床上,我哪还能继续躺着,快让你的大夫进来吧。” 这态度前面转变的似有些过快了。 怎么不过出去一趟,大夫人怎就好像变得胸有成竹一般? 她有何底气? 燕望欢应了一声,心头却像坠了块石头,她出了门,唤了曹大夫一声。 之前燕望欢被叫走,曹大夫自然不能独自守在大夫人房中,他也没离的太远,就站在拐角,像是在和谁说着话。 听到动静,他连忙回过身,跑到燕望欢身边,恭敬道: “在下在此。” 燕望欢点点头,随意道:“刚是在和谁说话?” “不认识,一个小姑娘,应该是个婢女,问在下是谁,来这做什么。” “走吧。”燕望欢点点头,瞥他一眼,也没多计较,只道:“等下,可要好好给大夫人瞧病,知道吗?” “在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都劳烦你了。” 曹大夫摸着胡子,微微一笑。 二人踏进门,大夫人撇过一眼,道: “就是这位大夫?我忽发成疾,病情凶猛,这次你可要给我好好看看。” “曹大夫医术高明,还有七皇子的吩咐,自然会好生照料娘。” 燕望欢微微一笑,示意曹大夫可以开始,他应下一声,打开药箱,取出脉枕放到桌上,恭敬道: “夫人请。” 大夫人放下手。 曹大夫告罪一声,号上脉,眉头是越皱越紧。 他脸色难堪,半晌,忽然叹息一声,道: “夫人这病,可有些麻烦。” 居然真的有病? 燕望欢当即沉了脸,道: “曹大夫不妨再重新把一把脉,可要对我娘,上心一些。” “草民已经探过了,确实…” “大夫大可如实说来。”大夫人眼中噙着喜色,瞧了燕望欢一眼,道:“不然,我这孝顺女儿,可不相信你啊。” 曹大夫喏喏的应了一声。 他这次把脉的时间更长,依旧满脸的阴沉,叹道: “夫人是气急攻心,加上长时间的忧思恐惧,导致体虚身寒。这病,是一直藏在夫人的骨子里的,一季节更替,或是心头火旺,便犯了。我开两幅方子,夫人喝上两天,日后,戒躁戒躁,至少能不让病来的这么凶猛。” 果然是个聪明人。 大夫人听得心神舒畅,尤其是在看到燕望欢越发阴沉的脸,她更是自得。 燕望欢绝对没想到,从京城找来的大夫,已经成了她的人。 不过也是。 一个寻常大夫,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这么多的钱。 他甚至都能告老还乡,靠着那箱金子,舒舒服服的了却余生了。 大夫人唇角噙笑,道:“知道了,药我会喝,毕竟是自己个的身子,旁人越盼着我早日倒了,我越得好生照顾。” “夫人知道便好。” “望欢怎么一直不说话?” 她眸光转动,看向燕望欢,徐徐道:“难道大夫探出我身体有疾,你这心里,也跟着不舒服了?” 燕望欢眉头微蹙,但很快恢复了一片平和,道:“望欢自然忧心娘的身体,曹大夫是七皇子找来,医术高明,娘可要遵循医嘱,好生养着身体才行。” 大夫人讥笑一声,道:“你愿意费这么大心,娘可真是看到你有多孝顺了。只是这脸色,怎么回来这半天,还没缓过来,难道是昨个晚上,发生了什么娘不知道的事情吗?现在正好有大夫在,若是身子有问题,可要抓紧让大夫看看。” 这才缓过神,她已经迫不及待的再次出手。 燕望欢不急不闹,柔声道:“不劳娘担心,望欢只是一夜没睡,有些困顿罢了。” “那你就快回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你操心了。” “好。”她轻声应下,起身道:“那曹大夫就多留几日,在这给娘调养吧,我带你去找个厢房,等下,还劳烦大夫写了药方,我好去差人去熬。” 曹大夫瞥了大夫人一眼,道了声“是”。 “娘,望欢就先走了。” “去吧。” 燕望欢行了礼,起身离开,曹大夫跟在了她身后,临出门,还不忘回头看上一眼,脸上挤出个讨好的笑来。 大夫人端着茶杯,心里满是得意。 原本以为必输无疑的局面,却硬是给她找到了一条生路。 要是真摸出她身体康健,加上昨个燕望欢路上过的并不平安,不免会引人遐思,到时候传言她谋害庶女,可就麻烦了。 但燕望欢再心思缜密,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不懂人性,哪里懂得收买一个人,不过是摸准了脉门,之后便是一路通达。 简直轻而易举。 不过这曹大夫,确实可以利用一番。 大夫人喝了口茶水,眼中寒光闪动。 第101章 黄雀在后 给前排厢房随意挑了一间,燕望欢推开门,回身示意了下,曹大夫连忙颔首,猫着腰迈过门槛。 他一进门,先四下看了一圈,又推开窗户,确定四下无人,才算是出了口气。 燕望欢关了门,道:“辛苦曹大夫了,之后还要劳烦您在这多留几天。” “燕小姐哪里的话,能帮上您的忙,是在下的荣幸。”曹大夫放下药箱,伸手入怀,摸出一锭锭金子,在桌上排开,低声道:“和您说的一样,都在这了。” 她不过随意瞥过一眼,都要被耀目的金茫晃了眼睛。 这数目可是真的不少。 但对大夫人来说,又当真什么都不是。 连出血都算不上。 不过,此时的大夫人,估计已经认为成功逃出了生天,正在想着回击的法子。 燕望欢轻笑一声。 就让她多高兴一会儿吧。 一时的爽快,总不比慢慢蚕食而上的绝望。 即使是让曹大夫指认出她身体康健,并无任何病灾难在身,再让那些车夫歹人出面去指认大夫人,靠着燕丞相和娘家关系,她一样能平安无事的脱罪,甚至反咬一口。 倒不如留着。 燕望欢素来谨慎。 与其分兵,不如将筹码攒在一起。 然后,一击致敌。 她要让大夫人感受到蚀骨之痛,活着,却永远也翻不了身。 她会承受最好的照顾,至少在看着丞相府彻底倒塌之前,大夫人一定能好好的睁开眼睛。 这片火海,注定燎原。 燕望欢回了神,看曹大夫依旧一脸的恭敬,她道: “你应得的,留着吧。” “这…” “曹大夫能拿出来,给望欢看上一眼,已是足够了。” “燕小姐哪里的话,七皇子已经交代过,以后,在下将听命于您。” “您德高望重,望欢之后还有不少事要向您请教。”她将金子向前 一推,道:“这金子,曹大夫收着,您既是跟在我身边,钱财方面,总是短不得。且之后您若是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直接说,望欢定会尽力。” 话已至此。 再推拒,就生分了。 他抚着胡子,笑着点了点头。 曹大夫此时还不知晓,她的一诺,含了多可怕的分量。 他只是觉得,这燕望欢,心思缜密,谋略过人,算计起谁来,颇为不一般,不亏为七皇子的朋友。 远不像个寻常的闺阁千金。 曹大夫想了想,开口道: “燕小姐,那夫人既让我留下,应是对我已有几分信任,要不要给她的药里动点手脚?我有些东西,颇为不错。” “曹大夫懂毒?” 曹大夫谦虚道:“不敢妄言,医毒本为同源,相生相克,通晓其一,对另一半自然略懂一些。” “银针可能试出来?” “并不可能,无色无味,且短时间内不会发作。” 倒是个颇让人心动的主意。 用毒制人,大夫人死的绝不会舒服。 虽暂时还不会用到此,燕望欢也不免略有些可惜,叹道: “她不会喝的。” 曹大夫一愣,道:“我可以告知她,她身体确实有些问题,您在过去盯视,她不想喝,也该咽下几口,做做样子。” 毕竟是七皇子身边过来的人。 又并非痴傻之辈,看燕望欢年纪小,虽无轻视,但提议被驳,自然想要争辩一番。 曹大夫算个能人。 她短时间内,还需要他在。 但这种自作主张,又固执倔强的性情,总是需要磨一磨的。 虽是七皇子开了口送她,但到底也不是自己这边,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还得给他的念头,转过来才行。 燕望欢沉吟一番,道: “您可以试试,我会尽可能的协助,不过,我赌她不会喝,一口都 不会。” 曹大夫对这想法很是自信,看她点了头,当即道:“好,那我这就去准备,今天晚上,第一锅药便熬的出来,到时候就劳烦燕小姐了。” “我等你的消息,有任何事,可以随时去找我。” “好。” 看他已经撸着袖子翻起了药箱,燕望欢也没多留,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问曹大夫要了瓶金疮药,这才离开。 她已经熬了一整个晚上,又水米未进。 就是铁打的身体,折腾到现在,也要撑不住了。 辛夷已经等在了门口,看燕望欢回来,连忙迎上,低声道: “主子,腊梅已经给奴婢放回去了,愫灵她在屋里,说是想要见你,我怕外面人多眼杂,就让她先进去等了。” 燕望欢点点头,对她一笑,“机灵了。” 辛夷给她看的脸一红,轻声道:“都是跟主子学的,辛夷脑子笨,比不得她们,只有主子不嫌弃奴婢。” “在我看来,辛夷比谁都要聪明。”她抬起头,在辛夷眉心一点,“这是,大智若愚。” 燕望欢说完,便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留下辛夷,捂着脑门,眨巴着眼睛,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刚才的那句话,是夸她的吧? 她给主子夸了? 辛夷的眼睛,登时就亮了。 她仔细的关好门,唇角噙着喜滋滋的笑,叉着腰,门神似的守在了门口。 厢房内。 愫灵一见燕望欢,登时便跪了下来,颤声道: “见过三小姐,奴婢多谢三小姐救命之恩!” “莫要客气。”燕望欢连忙上前,扶了她起身,柔声道:“愫灵姑娘,你年纪小,又聪明,相貌也生的漂亮,此事又因我而起,我哪里舍得让你出事。” 愫灵听得眼圈发红。 她给丢在那间厢房里,没人来也没谁管,原本都以为是死定了,没想到 辛夷推开门,给她治伤包扎,一点点的挑了嵌在伤口里的瓷片,保住了她的这条命。 而辛夷是奉燕望欢命。 她怎么都没想到,平日下人们最怕,也是大夫人最为憎恨的三小姐,竟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对她伸出了援手。 愫灵怎能不感激。 她还年轻,她还想活下去。 大夫人要她死,燕望欢救她生。 连多余的思考都不需要。 当辛夷找到她,说燕望欢有事相求,她毫不犹豫的点了头,撑着病体,陪着演出了这一场戏,重新获得了大夫人的信任。 燕望欢需要一个眼线,要机灵,要有地位,要能被大夫人信任。 而愫灵,就是送上门的好人选。 她一样心知肚明。 “三小姐,奴婢这条命是你救得,就是您的了,之后您有任何的吩咐,奴婢刀山火海,定当为三小姐效劳。”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燕望欢失笑,拉着她的手到了桌前,亲自给她斟了茶,递过去,柔声道:“来,你的手太冷了,先暖暖。” 愫灵怯怯的接了茶杯,却不敢喝,“三小姐,奴婢…” “愫灵,我不要你的命,既然你以后跟着我,有些话,我也不想瞒你。”她摇摇头,打断了愫灵的话,柔声道:“我与大夫人,不同戴天。我们之间,是注定只能活一个的,这话虽然张狂,但我有自信,活下来的,会是我。” “三小姐…。”愫灵愣了愣,小声道:“三小姐聪明善良,定能吉人天相的。” “我可并非什么吉人。” “可三小姐救了我。” “愫灵,我救你,也是想要报酬的,我希望你能留在大夫人身边,获得她的信任,最好成为心腹,帮我探听消息。” “奴…奴婢愿…” “你不用着急答应,先听我说完。”燕望欢拍了拍她的手,继续道: “愫灵,你是个好姑娘,我刚刚说了,我和大夫人之间,只能存一下。我答应你,只等大夫人失势,我便给你选择,不管是到我身边,还是离开相府,我都可以帮你。” 愫灵一愣。 对于任何一个下人来讲,燕望欢的话,都是一张很大的饼。 她是给卖到相府的,一辈子都要为奴为婢,要是跟着大夫人,指不定哪天就要给打死。 已经发生过的事,只会无限度的重复。 她怎么不想离开。 哪有人会拒绝自由。 愫灵心跳不已,面颊都泛起了潮红,她张了张嘴,身体更颤,茶杯里的水洒了满手,她却浑然不觉。 没一会儿。 她后退一步,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哑声道: “愫灵见过主子。” 燕望欢微微一笑,“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起来吧,愫灵。” “是。” 她没急着起,小心的给倒在一边的茶杯捡了起来,放回到桌上,小心问道: “主子,奴婢需要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腊梅这次必会失势,这是你最好的机会,维护大夫人,争得她的信任。晚些我会和曹大夫过去送药,大夫人定不想喝,你找机会,帮她挡下来,处理掉。” “是。” 燕望欢闭眸沉思了一会儿,想着暂时是没什么疏漏,她看了眼愫灵,关心道: “你的伤,怎么样了?” “托主子的福,已经能走了。” “这次让你出来,实属无奈之举,辛苦你了。”她叹息一声,摸出从曹大夫那讨的金疮药,递过去,道: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的伤在腿上,虽没动筋骨,但到底不轻,可要好好注意。” 愫灵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给药接了过来。 “谢谢主子。” “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况且之后,还要不少事要辛苦你呢。” 第102章 无色无味 愫灵走后,辛夷轻手轻脚的进了门,看燕望欢仍未休息,连忙道: “主子,歇一会儿吧,奴婢给外面守着,有什么事,再过来通知您。” 燕望欢点点头,褪下外袍,忽然问:“紫湘呢?回来之后,好像就没看到过她。” “许久未见着了,奴婢也不知。” “你去找到她,让她守着,累了一晚上了,你也去休息吧。” “是。” 伺候着燕望欢换上寝衣,又给茶壶添上滚水,辛夷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提心吊胆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她到这,才算是彻底的松了口气。 只要燕望欢平安无事,之后不管多艰险的难关,辛夷都不觉担忧。她脚步轻快,小跑去了下人们休息的厢房,只是找了一大圈,也没寻到紫湘的影子。 她问了几个同房住的婢女问,却是毫无所获。 没有人知道紫湘去了哪。 但辛夷亲眼看到她给送了回来。 燕望欢只一人在房内,她放不下心,也没细找,脚步匆匆的调回了头。 才刚回了厢房前,门还没开,辛夷就听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似有些耳熟,她没忙着进门,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见紫湘从前排厢房的拐角跑了回来。 她垂着头,路都不看,面上不知是因晒还是其他缘故,浮了两团浅粉,更显娇俏可人。 辛夷却皱了眉。 等紫湘走近,她面带不悦,沉声问: “你去哪了?” 紫湘一愣,听到动静,这才看到辛夷,她瞪大眼睛,左右瞄了一圈,压低声音问:“你不是在等着主子吗?怎么回来了?主子呢?” 辛夷指了指厢房,担心吵到燕望欢,也跟着压低了声音,不悦道:“主子回来了,你怎么一直不见影子?跑到哪去了?” “我…”紫湘有些慌,视线不自然的瞥向远处,又很快收了回来,“我 也是刚醒没多久,我之前不是给那车夫打了一下,这会儿还疼着,便想找个会点医术的和尚给瞧一瞧,不知道主子已经回来了。” 辛夷半信半疑,但看她掀开衣领,确实有大片的淤痕,瞧着颇有些凄惨。 “这么严重?”辛夷一愣,登时抛了其他念头,紧张道:“主子给大夫找来了,你等一会儿,等主子醒了,再去大夫那看看。” 紫湘点点头,抿着唇,眼中闪过一丝不安,“辛夷,你说…主子她,不会怪罪我吧?” “不会的,这次是无妄之灾,你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主子心疼你都来不及。” “那你可要帮我说说话。” “这是自然。” 她这才松了口气,笑道:“那你就去休息吧,这有我守着,你且放心就是。” “好,辛苦你了。” 辛夷本想回去下人的厢房眯一会儿,但走出几步,许是之前的后劲还没过,心里头惴惴不安,有些莫名的发慌。 她到底还是回了,小心翼翼的打开门,给塌上蜷着身子,闭上了眼睛。 那颗动荡不安的心,这才稳定下来。 一觉过了黄昏。 辛夷是给紫湘推醒的。 她醒来时,脑袋还有些迷糊,眼前晃动着各色光晕,最后组成了个模糊的轮廓。 “辛夷,醒醒,主子自己出去了,让我这时候叫醒你,然后过去寻她。” “主子?” 双眼瞬间瞪的老大。 辛夷翻身下塌,软着两条腿就向外跑。 “我。。我这去,你在这守着!” 紫湘笑着点了点头。 她大概是知道燕望欢会去哪的,不过是曹大夫或者大夫人房,也都离的不远,辛夷还没太睡醒,边整着衣服,边急匆匆的随意寻了个方向跑去。 药香袅袅。 曹大夫倒出混黑的药液,放到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个不大的白瓷瓶,小心的拧了盖子,倾斜瓶 口,一滴粘稠的透明液体缓缓滴落。 药液里溅起波纹,很快,再无声息。 “好了。” 曹大夫松了口气,抬头看向燕望欢,低声道: “这就过去吗?” 她没急着点头,而是问:“这药,起效很慢?” “是,而且只一滴的话威力不强,要少量多次才行。” “发作起来呢?” 曹大夫抚着胡子,微微一笑,“燕小姐可知天花?” 燕望欢眼睛一亮,“真有此效?” “非也,不过是有其貌,无其神罢了。”曹大夫捧着瓷瓶,递给她,道:“发作过程,脓包囊疮,遍布全身,奇痒无比。但到这一步,还有药可医,再过上十天半月,身体好转,就是神仙下凡,也没法子了。” 燕望欢接过,拧开盖子一嗅。 并无任何香气。 就像是一瓶寻常的水。 曹大夫见她上了心,便又继续道: “到了后期,身体会呈痊愈之势,死后更是只会留下几颗天花,乃是杀人焚骨,还要让她遗臭万年的妙物。” 他有意在燕望欢面前露上一手。 直接拿出了看家宝贝。 不得不说,这东西确实有趣,她也颇感兴趣。 给手中颠了颠,燕望欢道: “这一瓶,可够一人?” “绰绰有余。” “不错,曹大夫果然不凡,七皇子当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 话虽如此,她却是给瓷瓶还了回去,“走吧,药凉了,可就难喝了,得给我那娘亲送过去才行。” 曹大夫一怔,还以为是她想要此毒,都已经准备答应要赠,没想到燕望欢不过看了一眼,目光便再也没落上去过。 他越发看不透此女了。 但燕望欢已经起了身,曹大夫没空多想,忙揣了瓷瓶,端着药跟了过去。 估计是没想到她居然还会过来,大夫人没有准备,面上有慌色闪过,还来不及让愫灵阻拦,燕望 欢就已经闯进了门。 她面带盈盈浅笑,目光一扫,给燕景安的身上掠过,鞠身道: “哥哥这厢有礼,望欢来给娘亲送药了。” 曹大夫在后端着药碗,见状也连忙跟着弯了腰,他眼神鬼祟,偷偷和大夫人对视了一眼,又连忙低了下去。 大夫人冷哼一声,咬牙道: “这么惦记着我,可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啊!” “妹妹昨个一夜未归,这才刚回来,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吧。”燕景安已知一切,瞧着燕望欢的眼神冷的怕人,“娘这边有我,你就莫要操心了。” “女儿照顾娘亲,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燕望欢笑容不变,回头瞥了曹大夫一眼,道:“娘放心吧,这药,我是亲眼看着他煎好的,定能医治好娘的病症。” 曹大夫抹了把冷汗,小心翼翼的上前,给药放到了桌上,颤声道:“是,确实是燕小姐看着草民煎好药的,这要补气降火,最适合夫人调养。” 他说着话,还不忘偷偷给大夫人使着眼色。 大夫人却是冷哼一声。 这药,她怎可能会喝? 就是收买了曹大夫,但毕竟是有燕望欢参与进来,谁知道那里面会不会藏了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 有关到燕望欢,她已经吃了不少亏,当然万分警醒。 燕景安心中通晓,开口道: “娘刚才还吐了一阵,这会儿可是什么都喝不下,先放这吧,等晚点了,我服侍娘喝下便是。” 他已经缓了语气。 想着如此退让,足够给了燕望欢台阶。 他堂堂丞相嫡子,却会低声下气到这个份上,简直就是屈辱。 可燕望欢仍是摇头。 “哥哥,娘身体不适,所以才要吃药调养,而汤药该是趁热喝才行,缓上一会儿,可就没效果了。哥哥就是为了娘的身体着想,才应该劝娘给汤药吃下去,这才是孝顺不 是?” 燕景安一愣,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并给笨嘴拙舌之人。 不过燕望欢实在是过于的伶牙俐齿。 一番话,莫说是他了,就是大夫人,一时之间都想不到好的拖词来应付。 燕望欢垂眸一笑,更是乘胜追击,上前一步,端起药碗,送到愫灵面前,柔声道: “来,喂娘亲服下。” “这…三小姐,奴婢…” 愫灵傻了眼,不知所措。 她不敢接,但给燕望欢那双含着笑意的双眸注视下,也不敢不接。 身子僵的像块石头。 她求助似的看向大夫人,可此时,谁都没想出好的主意来。 药是保定不能喝的。 燕望欢越是殷勤,大夫人越是防备。 谁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看她们都在出神,燕望欢更近一步,沉声道: “接着呀。” 愫灵吓得娇躯一颤,连忙伸手接了过来,只是她满心的惶恐,手不稳,药汤才一到手,就撒了大半。 燕望欢向下瞧了一眼,似笑非笑道:“这可是娘的救命药,你可得拿的稳一点,免得耽搁了救治的时间,你担待不起的。” 她怯怯的点了点头,却没胆子拿给大夫人。 见愫灵这副模样,燕望欢似是还想说点什么,红唇轻启,声音未落,就听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主子!奴婢来了!” 她回过头,看到辛夷正趴在门口,探进半个身子,满头大汗,好似急的不行。 燕望欢皱起眉,瞥了大夫人一眼,疑惑道: “你怎么来了?有事找我?” 辛夷一愣,正想开口,就见燕望欢又摇了摇头,向着房门的方向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问: “什么事?” 她话音才响。 愫灵眼中猛然绽起幽光,她侧过一步,用身体挡住辛夷视线,飞快得给汤药倒进花盆,之后又将空碗放到了大夫人面前。 第103章 谋略心胸 等燕望欢回过头,碗里早已是空空如也。 她似有些惊讶,扬眉道: “娘这是,喝完了?” “自然。” 大夫人接了愫灵递来的手帕,在唇角轻点,装模作样的擦拭了一番,继续道: “行了,既然没什么事,天色不早,你就回去吧。” 燕望欢皱起眉,没应声,瞥了曹大夫一眼,问道: “大夫,这是事关我娘的安危,马虎不得,你可是亲眼看了她喝完的?若是我娘身体没有好转,到时候即你是七皇子的人,也是要担责任的。” 她连威胁带恐吓。 盯着他的眼神也冷的骇人。 曹大夫给吓了一跳,额上冷汗冒的更密。 他喏喏的不知该如何应声。 视线瞟向大夫人,给那凶悍的眼神一瞪,登时就是一个哆嗦,连忙道: “是是是,草民亲眼看着夫人喝完的,这药有些苦,可夫人惦念是小姐的一番心意,强忍着,一滴都没有剩下。” 这话说的倒是合了大夫人心意,连看他都顺眼不少。 曹大夫擦着冷汗,只能苦笑。 方才,他可是亲眼看到这一切是如何进行的。 却不只是无力阻止。 甚至要附和着大夫人给圆了这个谎。 不然之前的一切,积攒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信任,可都要付之东流了。 他只能站在大夫人的这一边。 燕望欢眉头皱的更紧,像有些不甘心似的,她还想再问,燕景安却是抢先一步开了口,冷声道: “娘愿意喝药治病,不是个天大的好事?妹妹怎还愁眉苦脸的,这要是给外人看到了,不定还要以为你不想让娘康复,存了其他的心思。” “哥哥说的哪里话,我可比谁都希望娘身体康健。” “哦?那这药既然已经喝完了,就劳烦妹妹先行离开,让娘好生休息吧。” “这是自然。” 终于找回了些许威风。 燕景安看她退却,心里头越发的得意。 之前的布局,能给燕望欢逃掉,八成是因为七皇子的缘故。 她这运道,可是真好。 先是六公主,再是七皇子,一个又一个的高枝,居然真能给她攀上去。 旁人着怎能不妒? 燕望欢瞥他一眼,似是没看到他眸中闪动的寒意,行了礼,转身退了出去。 曹大夫犹豫了下,对着大夫人弓着腰点了点头,也跟着出了门。 他们离开后,愫灵立刻上前关了门。 她也是有些紧张,这会儿还是一后背的冷汗。 愫灵靠着门,长出了口气,看向大夫人的方向,小声道: “主子,奴婢…” “你做的很好。”大夫人点点头,瞥她一眼,“想不到你这丫头还挺机灵的,比腊梅那个废物强多了。” “奴婢也是一时福至心灵,只想为主子分忧,不敢居功。”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托主子的福,已经好多了。” “嗯,自个去上点药,等回去之后,腊梅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愫灵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连忙跪下身,低低的道了一声“是”。 “娘,那燕望欢是不是察觉出什么了?”燕景安倒了杯茶,送到大夫人手边,皱眉道:“这贼女心思缜密,而且也不知是从哪偷来的运道,竟然勾搭上了七皇子!” 他语带愤恨,眼底却满是嫉妒。 燕景安多年伴在楚濂身边,却仍是个随从身份,且相比起来,不管是才华性情还能品德,楚玉都胜过楚濂远不止一筹。 况且,还有个六公主。 大夫人冷哼一声,道:“就是察觉出什么又如何?还在相府一天,她就只是个庶出的三小姐,我这次得了空,她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可是…” “景安,此事,你就 不要在插手了。”她摇摇头,缓了神色,柔声道:“你是相府唯一的后嗣,不该给这闺阁里的琐事绊住手脚,等你爹为你谋个一官半职,精力可该放在朝堂之上。你跟随九皇子多年,尽心尽力,也该让他为你帮些忙了,可要记得提一提。” “景安明白。” “至于燕望欢,那等贱婢,不过尔尔。你且放宽心,有娘来收拾她,定要将她挫骨扬灰!” “是。” 燕景安低着头,口中虽是应了,眼底却是寒光浮动,杀意再生。 愫灵安静站在一旁,低垂着头,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全然收在耳中。 前排厢房。 曹大夫走在前,打开门,退到一旁,躬身给燕望欢让了路。 燕望欢也没客气,让辛夷守在门口,她进了门,自然的落了座,倒了两杯茶,笑道: “且坐。” 曹大夫苦笑一声,“燕小姐聪颖不凡,乃大才,是在下愚昧,还妄图和燕小姐打赌做局,简直是蠢笨至极。” 他虽是这么说着。 心底却是有些不服气的。 一切都太过偶然,除了大夫人和燕景安那两个身在局中,给影响到了,没品过味来的,他心在边外,自然是能察觉到些许端倪。 燕望欢是刻意给了大夫人不喝汤药的机会。 如此,他自然有所不满。 燕望欢见他面色,知晓了他心有不甘,笑道: “曹大夫,我那娘亲,不是个聪明人,只是心肠歹毒,善妒善恶。同样的手段,她不知对相府多少的姨娘侍妾用过,警惕的很,就是我不离开,她也不会喝的。” 曹大夫面色稍霁,道:“是我急了。” “您只是初来乍到,还不清楚我那娘的性情而已,明知如此,还与您打赌,倒是望欢不懂事了。” 她说着,起身对曹大夫行了一礼,“还请大夫莫 要怪罪。” “燕小姐不可!” 曹大夫一愣,惊的连忙起了身,急道:“我一介草民,哪能让你行礼鞠躬。” “有错便认,不分身份如何。”燕望欢摇了摇头,起身认真道:“况且,在我心里,草民不一定低贱,上位者也没高贵到哪里去,不过一个是投生到了百姓家,一个是落在帝王将相的府门而已。” 这话,若是给传出去,和大逆不道也相差无几了。 有哪个贵族家的小姐,会有这番论调的。 曹大夫愣了一会儿,忍不住道:“燕小姐这番话,倒是让我有些佩服了。” “那且不知,曹大夫可愿为我所用?”燕望欢微微一笑,重新落了坐,将茶杯护在掌心,柔声道:“我并非强人所难之辈,虽也爱才,对您的医术医德都非常敬仰,但若是您身心处留的地方不同,望欢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曹大夫一愣,着实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白。 相见不过一天。 燕望欢的性情智谋以及理念,都是让曹大夫印象深刻,再不敢有半分的轻视之心。 她哪里像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莫说是寻常成人了,就是曹大夫,活了半辈子,都不敢说能有她的胆识谋略。 只可惜是个姑娘家。 他即使惊讶,又是感叹。 此时又生了些许犹豫。 曹大夫着实没想到七皇子会给他送了燕望欢,这是直接换了个主子,还是个不大的小姑娘,若是初见,如此提议,他定毫不客气的回去,可此时,却是有了挣扎。 他总觉得,跟着燕望欢,以后的日子定会不凡,他的利益自然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此等言论,她绝不会甘心被困在后宫宅院。 七皇子手边能人众多,他不过是个小小大夫,根本不受重视,若非如此,也就不会给轻易的送人了。 而且,已经出来,他是回不去了。 最多不过,当个眼线。 可笑他这一把年纪。 且这一天,曹大夫竟是过得热血沸腾,他苦笑一声,鞠身道: “良禽择木而栖,小姐,以后我就听您吩咐了。” 燕望欢抿了口茶,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趟出门,风险高,收获同样是不小。 一个曹大夫,一个愫灵,已经值了。 虽是如此,但这两个人,暂时还得多观察一番才行。 她虽和七皇子达成交易,互相有利益挂钩,不担心他会背叛,可若是有个曹大夫跟在身边,随时汇报动向,成了探子一般,就是再有本事,燕望欢也是留不得的。 曹大夫,她是一定要掌在手里。 幸在,他通晓了这份意思。 “你先休息吧,明个的药也照常送过去。” 曹大夫连忙应下,“是。” “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可以找辛夷。” “小姐慢走。” 燕望欢点点头,迈过门槛,忽然回过头,问道:“曹大夫,您在这京城,可还有亲人?” 曹大夫一愣,心里转过不少念头,低声道:“并无,我一生行医,无妻无子,只有一个弟弟,也是不知踪影,好些年未曾见过了。” 她笑了笑,再没多说什么。 目送了燕望欢离开,曹大夫站在门口,抹了一把额汗。 也不知道怎的,他面对着燕望欢,那份压力,竟是比在七皇子的面前,还要大上几分。 这燕小姐,当真是神秘的很。 他喟叹一声,不敢多想。 白日里睡的太久。 赶上黑夜,竟是毫无睡意。 燕望欢坐在桌前,手提毛笔,给宣纸上随意挥动。 她意识飘忽,想的是丞相府种种,下手也没目的,等她回过神来,视线扫过,却是有些惊讶。 那纸上出现的,竟是况铮的轮廓。 第104章 如此拙劣 给曹大夫一天三趟,顿顿不落的送了几日药,大夫人即是一口未喝,也给那苦味冲的头昏脑涨。 好在,波折频生,老夫人也没了继续祈福的念头。 这趟望京之行,终于是结束了。 连大夫人都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心中恨极,表情还要装出一副身体正在恢复,对燕望欢的孝心颇为感动的模样。 简直是隔夜饭都要呕出了肚子。 大夫人病根难除,燕望欢干脆和老夫人提议,留曹大夫在相府小住,一是能给大夫人治除顽疾,二来也能给翠娘调养身体。 他的医术,是给七皇子信过的,自然不凡。 老夫人想了想,点头应了。 燕望欢面带浅笑,靠着马车车厢,半阖着眼,看似是在休息,脑中其是并无半分睡意。 说起来,她似是有点时间,没见到燕景安了。 是提前回京? 还是他另有其他的安排? 她这便宜哥哥跟在楚濂身边多年,虽不过未能给九皇子交下,性子方面倒是有几分相似。 睚眦必报,心胸狭窄。 受不得半点的轻视忽略,更别提是给她手里吃亏。 若是燕景安提前回京,见到楚濂,定是不有好脸色给他看到,那他和燕望欢之间的仇,可就更大了。 给个小姑娘耍的团团转,燕景安哪忍得住。 指不定已经做起了局。 不过他的城府心计,粗陋蠢直,远比不上相府嫡子身份带来的威胁大。 既然本来就有仇,燕望欢也不介意多遭一份恨,反正这整个相府,怕不是没几个人,希望她能好好活着的。 她已经做好有麻烦上门的准备。 可一路确实安宁的紧。 马车缓缓停在丞相府门口,燕望欢搀着老夫人下了车,槐兰早等在门口,一见了她,眼中顿时泛起了泪光。 她走上前,鞠身颤声道: “槐 兰恭迎主子回府。” 不过几日时间,发生种种却是错综复杂。 燕望欢心有感慨,柔声道: “起来吧,我先送祖母回房间,槐兰,你先带辛夷她们回去,然后帮我准备些热水。” “是。” 槐兰应了一声,对着辛夷和紫湘微微颔首,踮着脚快步离开了。 燕望欢送了老夫人回房,又被拉着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才去安顿好曹大夫。 忙了大半晌。 午后点滴暖茫晃了眼。 她穿过花园,远处似有人影调笑之声。 燕望欢不闪不避,继续走上前。 燕唤喜素帕掩唇,正笑得花枝乱颤,一瞥见她的影子,表情登时就冷了下来。 她皱了眉,沉思片刻,忽然惊呼一声,闪身躲在了年远期的身后,细白的手指抓住他的衣摆,颤声道: “表哥,唤喜怕。” 年远期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之色,连忙安抚道:“何事让表妹怕成这样?莫要担忧,有表哥在,谁也无法伤你分毫!” “是…是燕望欢。” “就是那个让你被罚的三小姐?” 燕唤喜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真是无法无天了!今日我在,我看她还敢怎么欺辱你!” 年远期怒急,眼光向前一扫,便捕到燕望欢的影子。 可这到了喉咙的怒骂,却是在看到她的瞬间,顿在了唇齿之间。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燕唤喜的容貌虽盛,但年龄太小,美人坯子还未彻底的绽放,美则美矣,却让人更想将她护在掌心怜惜疼爱,不舍她受半点委屈。 燕望欢不同。 虽比不得燕唤喜的惊世骇俗,却也是个罕见的美人。 尤是周身上下的气质,连着眼角外露的冷然,都如九天之上乘风踏凡的鹤。 清高绝傲,不似常人。 而且最重要的,瞧着模样,她再过个两年,就可以定亲 了。 见年远期瞧着燕望欢出神,燕景安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他理解了燕唤喜的意思,出声帮衬道: “远期,你还是不要冲动的好,这燕望欢,仗着自己是六公主面前的红人,可是嚣张跋扈的紧,谁都不给放在眼里,就是你,我看也得平白落一肚子的火。” 年远期回了神,瞥他一眼,不悦道: “你的意思,是我还会怕了个小姑娘?” “自然不是。”燕景安微微一笑,道:“只是她背后有六公主撑腰,我和妹妹都没这么强大的后盾,平日里忍气吞声,也都习惯了,委屈些没什么,却是不希望你也平白受这份气。” 年远期冷哼一声,不悦道:“她只有六公主撑腰,又不是六公主亲临,我怕什么?” “是,表弟身份高贵,自然是不会畏惧个燕望欢。” “这是自然。”年远期侧过一步,拦了路,回头对燕唤喜柔声道:“表妹,今个表哥,就给你出口恶气。” 燕唤喜面有喜色,连忙道:“那就谢谢表哥了。” 都要走到近前,前路给几个不速之客拦路,燕望欢才抬了眼,扫视一圈,鞠身行了礼,道: “望欢见过哥哥。” 燕景安冷哼一声,“原来在妹妹心里,还把我当做哥哥。” “哥哥哪里的话,您是父亲的孩子,自然也就是我的兄长。”燕望欢面带浅笑,目光瞥向燕唤喜,柔声道:“当然,妹妹亦是如此。几日不见,妹妹在家过的可好?” 燕景安面沉如水,燕唤喜表情一样不大好看,她还躲在年远期身后,见他久久不肯开口,不免有些心急。 “托姐姐的福。对了,这是远期表哥,姐姐你还不认识吧?远期表哥过去经常到府上来玩,只是你一直都不在,没见过他。” 燕唤喜只能主动开口,眼光一直 瞥向年远期,看他还在盯着燕望欢,又急着道: “望欢,表哥可是征远大将军的嫡子,身份不凡,你可千万要客气些。” “怎么?你还想跟我不客气?”年远期嗤笑一声,上下扫了燕望欢一圈,“听说你仗着六公主宠爱,在这府上要翻了天了?连我的好表妹,都给罚着跪了好几日,胆大的很啊。” 这人,燕望欢还真不识得。 不过也是,她上辈子做的都是下人的活计,大夫人哪能让她看到这等贵人。 但一提到征远大将军,倒是有些些许的印象。 燕望欢行了礼,道:“望欢见过表哥。” “行,小嘴儿倒是挺灵。”年远期笑了笑,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去挑她下巴,口中还道:“怎还低着头啊?快抬起来,让表哥好好的瞧瞧。” 他语气轻佻,手上的动作更是毫无顾忌。 燕望欢退后一步,冷声道:“望欢中人之姿,不比唤喜天仙临凡,不敢在表哥面前露丑。” “露丑?我看你倒是挺顺眼的,胆子也大,你今年多大了?” 她还没说话,燕景安抢先道:“已经十三了,明年就可以定亲,望欢这般性子,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娘可是为她的婚事,愁的紧呢。” 年远期若有所思,他素来喜欢美人,尤是燕望欢这般难缠的性子,更是心动。 到了现在,燕望欢要是还不清楚这兄妹两人的目的,也就算白死过一次。 她看燕唤喜眼有不甘,更加确定今个的这一场偶遇,不过就是他们想利用年远期,来教训她的戏码。 如此拙劣。 怕不是燕唤喜做出来的布置。 只是年远期没能按照她的设想走,反倒垂涎起了燕望欢的美色。 燕唤喜不免有些失望。 她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 犹豫了下,她道: “怎么还忽然说起 望欢的婚事了,表哥,我们寻一处,坐下聊吧。唤喜身体尚未康复,站的久了,腿实在是疼的厉害。” 年远期给她吸引去了注意力,登时心疼的转了身,回了燕唤喜身边,担忧道: “可看了大夫?” “看过了,可是…”她眸中噙泪,低声道:“可能是跪的太久了,大夫说,可能是落了病根,以后要疼一辈子的。” “你这身子,哪挨的了这个。”年远期叹息一声,不悦道:“燕望欢,你虽回来的晚,可血脉亲情,都在骨髓里,你千不该万不该仗了公主宠爱,欺辱亲妹。我答应了要为唤喜做主,今个,你就给她道个歉吧。” 道歉? 可不只是燕唤喜,就连燕景安和燕唤喜都颇为讶然。 只不过他们是觉得这惩处,未免太少了些。 尤是燕唤喜,她之前念叨了那么多,可不是只为了听一句道歉的。 但她殊不知,年远期此时,已经有了收燕望欢的念头,自然不能做的太过。 他们各怀心思。 燕望欢却是笑了,她盈盈一拜,道: “若是无事,望欢就先回去了。” 她说完,竟是真的要走。 浑然没给刚才听到的一番话放在眼里。 什么血浓于水? 帝王将相之家,哪来的亲情。 年远期一愣,忙张了手臂,拦住燕望欢,沉声道: “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到?” “听到了。” “那为何…” “年少爷,下令责罚唤喜的,是六公主。”燕望欢打断他的话,声音依旧是柔的,只是眼神却冷得骇人,“六公主心情不好,唤喜也是运道差,撞了霉运,才挨了罚的。既是六公主下令,就是道歉,也总不该是我来道,您若真的有心帮唤喜,不如让征远大将军,参上六公主一本,看皇上会不会让六公主来给唤喜道歉。” 第105章 一箭三雕 年远期一愣。 他身份尊贵,跋扈惯了,顾忌父辈的面子,就是燕景安对他,都得是客气有加,不敢有一句重话。 听惯了温言软语,哪见过这般不客气的言论。 还是从个小姑娘的嘴里。 他对着燕望欢皮相的那点好感,顿时散了个干净,心里头,只剩下了一片恼火。 区区一个相府庶女。 竟敢对他口出狂言! 年远期当即沉下脸,不悦道: “本少让你道歉,是给你留了脸面在,你话倒是不少,当真是伶牙俐齿,嚣张的紧!我今个就问你一句,给我表妹的歉,你是道,还是不道?” 燕望欢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望欢无错,为何要道歉?” “好!”年远期冷哼一声,甩袖道:“你给我等着!” 到了这,才算是达成了燕唤喜和燕景安的目的。 看年远期甩袖走人,燕唤喜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瞥了燕望欢一眼,踮着碎步追了过去。 燕景安倒没急着去追,他负手而立,轻笑道: “燕望欢,这可是征远大将军的嫡子,你可知征远大将军多年来,为我靖楚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有皇上盛宠,就是皇子,对年远期,都得是礼遇有加。你这次,可谓是相当过分,追责下来,怕不是要倒霉了啊。” 他话虽如此,眼里的喜色却怎么都掩饰不下去。 燕望欢瞧他神情,忽然道:“真是难得,哥哥这次提前回来,我还以为是去了九皇子那请安,没想到却是和将军府公子玩在了一起。” 燕景安一愣。 不等他开口,燕望欢继续道:“说起来,几个皇子离开望京寺,也是匆匆忙忙的。七皇子还告诉我,九皇子近几日兴致不高,莫不是有了什么烦心事?不知是否和…” “燕望欢!” 燕景安面色铁青,打断她的话,怒道:“你什么意思 ?” “我什么意思,哥哥心知肚明,念在兄妹一场,我也好生劝你一句。有时候,不能当断则断,只顾着踩一条注定会沉末的残船,可不是聪明人所为。” 她面无表情的走向前,和燕景安擦身时,又低声道: “七皇子跟我说,他仰慕哥哥已久,很想和你把酒言欢,好生聊上一聊。” “你…” 还没琢磨明白燕望欢这一句话的意思,她脚步不停,等燕景安回过头时,已经不见了影子。 只留下他一人,还不停的思考着刚才的一番言论。 七皇子,真的想见他? 虽是得罪了年远期,但燕望欢却丝毫没有后悔之意。 都说虎父无犬子。 可打小没教养在身边,跟着一群纨绔厮混长大,仗着父辈庇护,嚣张跋扈,年远期不过是个只有光鲜好壳子的废物罢了。 至于征远大将军,他确实战功赫赫,可毕竟年事已高,又给皇帝忌惮,早已经是个纸老虎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他已经没剩下多久的活头。 她懒得应付年远期,但要是真来惹,也不介意顺手收拾了。 至于和燕景安说的话… 燕望欢垂下眸,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因为之前杀她未成的事,楚濂和燕景安之间,已经有了隔阂,估计这次回来,燕景安也是碰了一鼻子灰。 她只是顺手加一把火。 给燕景安提供一个弃掉楚濂,转投七皇子楚玉的思路。 估计还能正合了燕丞相的心思。 楚濂是个扶不起来的,这一点,老狐狸不会没能发现。 跟着他,燕景安就是短时间内仕途平顺,日后夺嫡之争展开,楚濂必输无疑,连带相府,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燕丞相表面上避着皇子们的拉帮结派,实际上却在用燕景安来表达好意。 一步都不能错。 燕望欢的这次提议,估计正对 了他的心思。 而要是燕景安真的转向楚玉,楚濂一旦知晓,按照眦睚必报的性子,他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就是选了旁人,楚濂也不会放过燕景安。 所以,他可能会私下里偷偷接触,既讨好七皇子,又不得罪九皇子。 但燕望欢可不会让他们占尽便宜。 越乱越好。 这就是燕望欢想看到的。 既打压报复了楚濂,送了丞相府这么个大势给楚玉,拉近了双方的合作,又顺便让燕景安过不好日子。 一箭三雕。 不错。 燕望欢回了房,沉吟半刻,虽是疏漏不少,但她在其中稍一运作,也能成事。 就看燕丞相怎么选了。 他定是不会让独子继续绑在楚濂这一艘必沉的船上。 但至于选择谁,老狐狸的心思,还真难猜。 槐兰看她一直出神,也没敢出声,踮着脚走近,换了一壶热茶,侯在一边安静的等了半晌,见辛夷在门口欲言又止,才小声道: “主子,水要冷了,先沐浴吧。” 燕望欢这才回过神来。 她都不知自己是何时回的房。 一见槐兰,还是一愣,而后才含笑点点头。 “好。” 槐兰跟着伺候更衣,见她身形越发单薄,脸色也不比之前来得好,反而更加苍白,一眼过去,已是带上了三分病态,心疼道: “主子出去几日,怎又瘦了?是不是那两个丫头没伺候好,我还是该跟着您去的。” 燕望欢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没事,就是来回折腾的,休息两日便好了。” “等下,我去吩咐厨房,给您炖点补汤,再多准备点肉食。”槐兰叠好衣服,试了试水温,又道:“给那山上,竟吃些菜叶馒头,好人都给吃坏了。” 辛夷正进来送热水,一听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接话道:“槐兰姐姐,那些僧人,好多都 是白白胖胖的呢。” “他们都是吃惯了,主子底子弱,哪能和他们比?”槐兰瞪她一眼,“还有你们,我还没说呢,是怎么照顾的主子?是不是净顾着玩了?” 辛夷放了热水,连忙告饶,“哎呦我的好姐姐,奴婢哪敢呢?” “她很机灵,这几日做的很好。”燕望欢踏进浴桶,半阖着眼,缓缓道:“对了,辛夷,你帮了我个大忙,还没赏你呢,想要什么?” “大忙?”辛夷一愣,连忙摆摆手,“奴婢什么都没做,哪敢要赏。” “还记得我要你通知七皇子那次吗?你可是救了我的命。” 辛夷一脸茫然,槐兰则是皱起了眉,紧张道: “主子受伤了?” 燕望欢笑着摇了摇头,“槐兰,去取些银两,拿给辛夷,你若是想离府归家,我也许你几天假。” “能帮到主子,辛夷已经很开心了,不敢要赏,而且…”她低下头,轻声道:“辛夷父母双亡,没地可以去了。” 槐兰叹息一声,感慨道:“有时候,即有家人,也不见得和你是一条心。日后,就好好的留在这,只要你对主子忠心耿耿,主子是不会亏待你的。” 辛夷红着眼点点头。 燕望欢失笑,无奈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精了。” “都是跟主子学的。”槐兰抿唇一乐,走上前,舀起水打湿她的长发,细细揉搓,同时轻声道:“主子,您这回还是好生歇上两天吧,莫要伤了身体。” “我没事,府中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四小姐一直在养身子,没出过府门,竹篮偶尔会过去一趟,神神秘秘的,都做了什么,她嘴很严,我没打听出来。大少爷前几日回府后,便经常出门,听门房的人说,他每次回来时,脸色都不大好。” “翠娘那呢?” “翠娘?”槐兰 一愣,她还真没太在意,想了想,道:“没出过府,好像一直都在养胎,老爷倒是经常过去看她,但是不大留宿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槐兰犹豫了下,小声道:“主子,竹篮有二心,我总觉得她是在和四小姐密谋,怎么算计您呢,要不要想个主意,给她打发掉?” “赶走了一个竹篮,不代表没有其他的眼线,先留着吧。” “是。” 改听的事儿,记得差不住了 燕望欢缓缓闭上眼睛。 热气升腾。 白雾氤氲。 槐兰见她满面疲色,试了下水温,无声的退开半步,给辛夷使了个眼色。 辛夷会意,踮着脚出了门,守在了门口。 她们都知晓燕望欢辛苦。 一个庶女,给四面楚歌,无数人想要她命的环境下,简直是一刻都难以入眠。 能有短暂的清净,属实不易。 燕望欢全身泡在热水里,难得有些昏沉,担心她泡的太久,等下头昏,槐兰算着时辰,差不多一刻钟了,才唤起燕望欢,给她扶到了床上。 身上盖着锦被,长发给槐兰用粗布抱住,一点点吸干水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她似是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房门被从外打开,辛夷探头进来,小心翼翼的道: “槐兰,大少爷那头的人送来消息,说有急事,要小姐现在过去一趟。” 担心吵到燕望欢,槐兰连忙“嘘”了一声,瞪过去一眼,正想出去应付,就见燕望欢已经睁了眼,哑声道: “燕景安的人?” 辛夷点点头,去倒了杯茶,小声道:“是,就在门口等着呢,要我先打发掉吗?” “不用,让他等一会儿。”燕望欢起了身,接了茶杯抿了一口,道:“我倒想看看,他找我是要做什么,槐兰,帮我梳洗吧。” 槐兰连忙应是。 第106章 诱敌深入 “远期兄,不是说带我们来看个美人儿,怎么这都好一会儿了,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啊?” “是啊,远期兄莫不是在诓我们吧?” “我倒是好奇,年兄观美无数,那眼界,早高到天上去了,能给他称作是美人的,得是个怎样的天仙?” “不知各位可曾听闻了,那前些日子才回了相府的三小姐?” 燕望欢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听着门内传来的交谈笑声。 那些关于她的种种,给年远期的口中娓娓道来,夹了任谁都能听出的,话语当中的讥讽之意。 能跟他厮混在一起的,不过是些京城里的纨绔公子哥。 本事没有,空闲十足。 晓得了年远期意思,自然跟着齐齐调侃起了燕望欢的身份面貌。 那些话一字一句,倒是不比贫民窟里来的干净。 槐兰在一旁听得面色铁青,咬牙道: “主子,他们怎么能…” 她气的全身发抖,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吐了口气,才能继续道: “大少爷也在,他居然能听着他们那么说主子?” 槐兰之前对燕景安,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敬仰的。 毕竟是丞相府唯一的男丁。 又听着下人们口口论着他的各色传闻。 但她现在站在门口,听着那些针对燕望欢的污言秽语,又捕捉到燕景安附和的笑声,只觉得阵阵反胃。 他们一群只靠着长辈庇护的无能之辈,有什么资格说她主子的不是? 即使燕景安,身披丞相嫡子之名,回来多日,也毫无建树,哪一点比燕望欢这孑然一身的庶女做的更好? 他有什么资格笑? 槐兰眼圈都红了。 她心里难受的要命,去看燕望欢,却见她依旧面色冷淡,像是听到的那些话,说的不过是今日天气如何似的寻常。 “主子,我们回去吧。” 燕望欢摇了摇头,抬手压在门上,轻声道:“槐 兰,守在这,等我给你信号,就去把燕丞相,老夫人还有大夫人他们全都闹到这来,人越多越好,知道了吗?” “是。” “可能要久一会儿,你先去曹大夫那一趟,带他到翠娘那去。” “知道了,我这就去。” 等着槐兰离开,燕望欢才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喧笑声有短暂的停滞。 数双眼睛落在她的身上。 燕望欢全当没看见,走上前,对着燕景安笑了笑,道: “听说,哥哥找我?” 她语气傲慢,见了兄长,也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燕景安的面色,登时就沉了下去。 年远期嗤笑一声,掂起酒杯,装作无意道: “看吧,我都说了,这姑娘野着呢。这会儿,连亲哥哥都不放在眼里了,真是仗着公主宠爱,就无法无天了啊。” 这哪是在给他找台阶下。 分明就是故意让他更加难堪。 燕景安冷哼一声,道:“望欢,有贵客上门,还不给各位公子行礼。” 燕望欢没应声,目光扫动,房里除了燕景安和年远期外,还有三位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公子。 都是生面孔。 不过也是,就是上辈子见过,她也不会对这些纨绔子弟,存什么记忆。 她慢吞吞的鞠下身,冷淡道: “相府燕望欢,见过年少爷及三位公子。” 膝盖不过微曲,不等其他人开口,她便起了身,不耐道: “若是没有其他事,望欢就恕不奉陪了。” 燕望欢给那副清高冷傲的劲儿,简直做到了极致。 燕景安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他哪里被人这么驳过面子。 还是在这些人面前。 那些公子哥都是年远期的狐朋狗友,跟着他不过是点头之交,没什么情分。给燕望欢这么一句打在脸上,气也是有,但更多是见燕景安吃瘪,想多看点 热闹,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个蓝衣公子清了清嗓子,率先道: “我说燕大少爷,你这三妹,可真是出类拔萃,连兄长的话都不停,嚣张的紧。要是光我们几个在这也就算了,但年兄也在,这连杯酒都不敬,可是真不给我们年兄面子啊。” 他口中啧啧有声,眼皮一掀,瞥着燕景安,面上露出一副讥讽的神情。 像是在嘲笑他,在外多年,回来竟是两个小姑娘都管不下。 年远期笑了笑,端起酒杯,斟满了酒,起身走到燕望欢身边,道: “听说你过去都活下那又脏又臭的平民堆里,那这酒,应该是也会喝的吧?这可是上上等的美酒,一口,值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银子。” “来,小爷赏你了。” 他话音才落,忽的一把抓住燕望欢的手腕,强给杯子塞到她手里。 燕望欢握着杯子,去瞧他,年远期面带浮红,已有了三分醉态。 这还不够。 她垂了眼,手腕微颤,杯盏中酒水转动,打出一个深入杯底的漩。 “要我敬各位,也不是不行,只是这酒还不够烈。” “哦?” 蓝衣公子眼睛一亮,笑道:“想不到这燕小姐,居然还是个女中豪杰啊。不就是烈酒吗?怎么没有?我这就…” “不必劳烦。”燕景安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瞥了燕望欢一眼,道:“我偌大的丞相府,总不会连一瓶酒,都没有,请各位稍等片刻。” 他起了身,与燕望欢擦身而过,出了门。 燕望欢唇角噙笑,挨个公子面上扫了一圈,软了语气,柔声道: “大哥回来之前,不如望欢先给大家斟酒,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小女子早已为公子们的气度折服,想好好听听诸位的英雄事迹呢。” 燕景安走出门,再也掩不住火气。 他冷哼一声,一甩衣袖,挥倒几座花盆,怒道: “ 好…好一个燕望欢!当真是有本事啊!” 满地残片。 燕唤喜遥遥跑来,给吓了一跳。 “哥哥,这是怎了?” “没事。”燕景安沉着脸摇了摇头,道:“你去,让管家把最烈的酒给我拿来。” “要烈酒做什么?” “当然是给那燕望欢喝了。” 燕唤喜一愣,小心翼翼问:“那…喝完之后呢?” 不等燕景安回话,她又自顾自的道:“一定得是喝醉了,但周围又那么多的公子,男男女女,万一要是出点乱子,喝醉了之后发生了些什么…。哥,燕望欢是不是,就再也没办法见人了?” “岂止是没法见人。”燕景安冷笑一声,“只要给酒里面掺点什么,可就不是万一会出乱子了,是一定会发生点什么。那么多的公子,我让他们每一个都尝到滋味,却谁也不会娶她。到时候,全京城的人人皆知,这燕望欢是个多不知廉耻,人尽可夫的贱女人。” 燕唤喜顺着想了一会儿,拍手笑了,“好好好,就让她知道,她这种人,该一辈子待在贫民窟里,那里才是最适合她这种下三流的野种活的地方。过了这么些天千金小姐的生活,也差不多了。” 想到给这么长时间,大夫人的委屈和燕唤喜受的惩罚,以及他给楚濂那吃的瘪,都终于可以报复回来,燕景安一扫颓色,挥手道: “去,找管家吧。” “是。” 燕唤喜小跑着走了,没一会儿,就见管家抱着酒坛匆匆而来,还顺便塞了个纸包在燕景安掌心。 燕景安接了酒坛,回房前,先给纸包里的药粉倒了进去。 粉溶于水,很快,不见丝毫端倪。 这酒,他是一口都不会喝的,不仅如此,送进去之后,还要找借口离开才行。 这地儿,他大方一次,给他们腾出来当个淫窝了。 燕景安唇角噙笑,推开门, 正欲开口,却在看清房内的景象后,傻了眼。 只见燕望欢坐在主位,掌中把玩着一只酒杯,面色依旧是那副熟悉的冷淡。年远期不知喝了多少,两眼发直,瘫坐在一边,口中喃喃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至于剩下那三个公子,虽是比年远期好上一些,可也是面色潮红,尽显醉态。 他离开才多大一会儿?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这几人怎么都喝成了这副样子? 偏偏燕望欢还是好好的。 她甚至没有丝毫醉态。 此时,燕望欢也看到了燕景安,她主动起身相迎,接了酒,又回头笑道: “哥哥拿酒回来了,刚才我们说到哪了?是张公子小时候一人勇斗三犬的英勇事迹,还是王公子擒获野狐的传奇故事来着?公子们可不要隐瞒,望欢听得,可是敬佩的紧呢。” 她唇角噙笑,眼中波光粼粼,竟尽是仰慕之色。 张公子只觉得豪气上涌,猛地一拍桌,正要开口,王公子抢先道: “望欢!你先听我…” “你给我闭嘴,我的事迹可比你要威猛多了!” 借着酒劲。 一切的情绪都给不断的放大。 燕望欢瞥了燕景安一眼,放下酒坛,倒出两杯酒,送了一杯到年远期手里,另一杯握在掌中,道: “早听闻各位公子事迹,望欢早想认识,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让望欢敬公子们一杯。” 她话音落下,以袖掩面,杯酒尽空。 “好!” 年远期大喝一声,也跟着喝干了酒,豪气道: “既然你有心认错,我便原谅了你,等过两年,我便过来提亲,娶你当个侧室!你好生伺候我,这辈子,也算是值得了!” “那是望欢的荣幸。” 燕望欢微微一笑,背对着燕景安重新倒了酒,将杯子送到燕景安面前,道: “哥哥,年少爷已经喝了,你也该喝一杯吧。” 第107章 断袖之爱 燕景安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刚抱回来的酒坛放在桌上,和原本就在的酒壶搁在一处,燕望欢方才又是背对,他瞧不见这杯子里,盛的到底是哪种酒。 “哥哥怎么不喝?”她嘴角噙笑,双眼死死的盯着燕景安,直看的他额头起汗,她忽然又道:“那哥哥不喝,就由望欢代劳吧。” 不等燕景安反应。 她将杯送至唇前,一口饮尽。 “好!” “再来一杯!” “我们喝!” 几个醉眼朦胧的公子哥起着哄,纷纷跟着端起了酒杯。 连年远期都跟着举了空杯。 燕望欢背身倒酒,瞥了燕景安一眼,正欲再饮,想了想,又停了动作,疑惑道: “我和几位公子们都喝了酒,为何哥哥不喝?难道是不给诸位少年豪杰们面子?” 她眼泛水汽,面上夹了三分薄红,已是有了醉态。 话一出口。 刚还喝的两眼发花的公子齐齐看向了燕景安。 给他们的目光逼视,燕景安既是不想,也只能给酒咽下肚子。 “景安岂敢,自然愿意奉陪。” 他信不过燕望欢,自己走过去斟了酒,痛快的连饮三杯。 燕景安酒量还算不错。 这佳酿又是不烈,就是再来上一壶,也不会醉到不省人事。 他可是得清醒着,来操控全局,好生送燕望欢一程。 “哥哥当真是爽快,望欢再敬哥哥一杯!” 燕望欢眯着眼,醉意更甚,喝酒的速度却是没降下来,燕景安心喜,偷给酒壶放到身边,连忙跟着敬了回去。 他生怕燕望欢喝得少,又找理由回敬了一杯。 看她还未彻底的失去意识,燕景安又拿着酒壶,挨个上前,跟着醉鬼们胡乱的攀谈,不停借了各种由头,给燕望欢送着酒。 他不敢做的太明显。 生怕给燕望欢发现了端倪。 可她却是来者不拒。 醉态越发的浓重。 走起路来也是歪歪斜斜。 又是 几杯下肚,她终于身体一颤,歪倒在了桌上,再起不来了。 与此同时,燕景安豁然起身。 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这个本就不该出现在他家的小野种,不仅害的大夫人夜不能寐,还连累燕唤喜受罚挨跪,又是害死单嬷嬷的凶手。 她早该死了。 就是下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 能活到现在,是他的仁慈。 燕景安嗤笑一声,眼角眉梢尽是得色,他想要上前,步子才迈开,眼前却是有些发黑。 他也醉了? 也是,毕竟喝了不少。 他摇了摇头,想给那股困劲散开,可醉意来势汹汹,连带着全身都跟着有些燥热。 不过几步的距离。 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喝的是相府的佳酿,只要不饮的太多,根本就不可能会醉到这种程度。 燕景安到底是没得出一个答案。 身体烂泥似的瘫软在地。 憋着一口气,他咬着牙,强撑着两条酸麻的腿,想挪到燕望欢身边。 血丝迸现。 青筋浮在鬓角。 “啊!!” 他嘶吼出声。 只剩一步之遥了。 再近一点。 他就能碰到燕望欢,扒光她的衣服,给她和那几个蠢笨如猪猡般的纨绔一起,丢到床上去。 很快,全京城都会知道她是个什么下三滥的货色。 到那时候,他给九皇子出了气,自然就能重获恩宠。 他的仕途,将会一马平川。 之后,再攀上七皇子,拥他为帝,成为开国功臣。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燕景安双眼通红。 眼看手已经触到燕望欢的衣角,正要捏紧,衣角慢悠悠的从他掌心划开,已经睡熟的人竟忽然有了动作。 她起身,活动了下有些酸麻的脖颈。 他一愣,抬头去看。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个呼吸,燕景安看到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他到底是没抗住醉意,歪头睡了过去。 到此,房内 ,唯燕望欢一人站在正中。 她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一圈,伸手进袖,摸出两张湿透的手帕。 酒气打帕上漫开。 边角绣的槐花浸的湿透,竟凭生了三分靡艳。 燕望欢缓步上前,拿了酒壶,又蹲下身,掰开燕景安的嘴,将剩下的残酒,全部倒入他的口中。 “哥哥,你还是没学聪明。” 她唇角噙笑,眼中一片冰冷。 他的那点小伎俩,总是上不得台面的。 新抱回来的酒里下了东西,甭管是什么,燕望欢都不会碰。 她做的很不多,不过是给酒坛子里的酒,舀到原来就放在桌上的酒壶里了。 燕景安小心堤防着,殊不知早就陷进局里。 是他亲手坑了自己。 至于那些敬来的酒,大多喂给了帕子喝,衣袖也跟着沾湿了一块。 从头到尾,真正进了她肚子里的酒,不过一杯佳酿罢了。 燕景安在此时要灌醉她,甚至连下药的手段都用了,想要做什么,燕望欢也能猜到几分。 他倒是够狠。 不过礼尚往来。 也就别怪她不客气。 燕望欢走出门,扫了一圈,道: “槐兰何在?” 不远处,槐兰打拐角露了头,她没急着回应,先确定了是燕望欢,才连忙跑过去,道: “主子,槐兰在,要我现在去叫他们?” “先帮我个忙,我没力气了。”燕望欢回过头,示意了下燕景安,道:“给他和年远期抬到床上去,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是。” 燕景安和年远期都不轻。 她们废了不少的力气,都是一身的汗。 槐兰喘着粗气,轻声道: “主子,我这就去了,该如何去说?” “实话实话。”燕望欢笑了笑,道:“你只需告诉她们,三小姐和几个公子寻欢作乐,直到此刻未停,这就够了,剩下的事,大夫人会帮你做完。” 槐兰似有所悟,点头退了下去。 她一离开,燕望欢 就准备起了其他的布置。 要给大夫人的惊喜,可还在后面呢。 又忙活了半晌,燕望欢施施然的出了门。 她没走太远。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听到耳边传来的喧闹声响,余光瞥见数道影子正飞快跑向燕景安的房间。 光这一眼,她就瞧见了大夫人和燕唤喜,以及张妈等不少熟悉的脸。 还不知如此。 甚至连二房的人都到了。 大夫人面带忧色,脚步不停,口中急声道: “真是的,望欢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哪能和公子们喝酒喝到这个时辰,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老爷呢?有人去通知老爷了没有?” “已经去了。”燕唤喜情绪没能藏住,眼中泄出三分笑意,声音带着轻快,“爹应该很快…哎,已经到了。” 不远处,一脸寒霜的燕丞相大步赶来。 “老爷。”大夫人眼睛一亮,又很快做出一副焦急之情,加大了音量道:“隔了这么远,我都嗅到了酒气,都是男子,望欢还是房里,这可…” 燕丞相冷哼一声,“闭嘴!你还嫌不够丢脸吗?” 这么多的下人在。 老夫人、二房甚至姨太那边都来了人。 都等着看热闹。 见燕丞相发火,她们虽不敢出声,但目光转动,汇聚到一起,都有几分兴奋。 燕丞相走到门口,用力的敲了两下门,可里面却毫无回应,他面色更冷,问道: “燕景安呢?” 大夫人瞥了燕唤喜一眼,见她摇了摇头,忙道: “好像是给打发出去,取酒了。” “愚不可及!” 燕丞相怒急,一脚踹开大门。 酒气迫不及待的扑面而来。 他一脚迈进门,身后众人就迫不及待的跟了上来。 都想着能瞧到些好场面。 但举目四望,竟只有三个公子哥,迷迷糊糊的瘫睡在地上。 槐兰连忙过去搀那蓝衣公子,又吩咐着其他奴婢也来照顾,暗地里,却给那公 子手臂软肉上,狠狠的掐了一把。 蓝衣公子梦中吃痛,登时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槐兰垂着头,挨个的如法炮制。 等到燕丞相带着众人走进内室,这几个公子,都至少恢复了一分清明。 突然,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槐兰眼睛一亮,连忙扶着蓝衣公子冲了过去,口中还道: “公子快些醒一醒,好像是出事了!” 蓝衣公子一愣。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给推进了内室。 身边是面色如土的大夫人和全身颤抖的燕唤喜。 她们都没注意到他。 两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骇人的景象。 他揉了揉眼睛,也跟了望了过去。 乍一眼,满眼的雪白。 两具白花花的身体叠在一起,长发交织,双臂环绕,一派的亲昵温存。 这是哪来的活春宫? 蓝衣公子看的愣了神,视线向下,给他们胯间一扫,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两个,竟都是男人。 男人怎么还搞在一起了? 他脑子还有些糊涂,反应不过来,目光又挪到他们脸上,这一瞧,才发现了些端倪。 他一拍大腿,喊道: “哎,这不是燕公子和年兄吗?你们怎么光着身子睡到一块啦?” 这一嗓子可是相当嘹亮。 给所有人都喊回了神。 燕丞相怒极,恨不得一剑杀了这脏辱门楣的畜生,他想要上前,又碍于未着寸缕的年远期,只能咬牙站在原地不动。 他还记得,这是征远大将军的儿子。 大夫人也傻了。 她是来抓燕望欢的奸,可不是来看自家儿子的断袖之爱。 没有人能张口。 也没有谁敢出声。 连蓝衣公子,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再作声。 无数双眼睛,盯着床上酣睡的两人。 一片诡异的安宁下,暗流却翻的汹涌。 谁都知道,这天,要变了。 而就在此时,床上的燕景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108章 双喜临门 醉意未消。 眼前一片朦胧。 燕景安的眼里,只有无数乱晃的黑影。 他全身滚热,口中嘟囔着模糊的呓语,下意识的给怀中不知何类的物件抱的更紧,闭眼再次睡了过去。 但这给旁人眼里,就是燕景安明明醒了一次,竟是置房中数人于无物,一心只顾着和他赤身相对的年远期。 燕丞相气的身体直颤。 “孽子!恬不知耻!还不给我起来!” 他这一嗓子,没吼起燕景安,倒是让大夫人回过神来,她双眼血红,一巴掌狠狠抽在个还在发傻的奴婢脸上,吼道: “你们还看着做什么?赶紧给我滚出去!” 响亮的巴掌声唤回了众人的神智。 其余婢女们吓了一跳,生怕也挨了打,垂下头,连忙踮着碎步离开。 临走前,还不忘多看上那白花花的身子一眼。 今天之后,估计再没几个丫鬟婢女,再惦念着爬上燕景安的床了。 他可是个断袖。 还是和征远大将军的儿子。 他们好像还是表亲? 这贵家王族,真够乱的。 嘀嘀咕咕的声音在婢女们出门后就没弱下过。 蓝衣公子此时也回过神,他下意识的双臂环抱在胸前,颇有些心有余悸。 不仅燕景安是个断袖,年远期竟亦是如此。 还好,他没给这两人看上。 他身体抖了抖,回了头和另外两个已经醒来,此时还犯着傻的同伴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退意。 看到这场面,多醉的酒,都清醒的差不多了。 这地,可不能留。 蓝衣公子猫着腰,正想偷偷的离开,就给一道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锁住。 他打了个哆嗦,回过头,陪了个笑脸,鞠身道: “见过燕丞相。” 燕丞相冰冷的目光给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冷声道: “小儿和年公子醉酒贪玩,闹了误会,此事,还请诸位公子保密。过上几 日,我定会登门道谢。” “明白。” “这…这是自然。” “那我们就先走了。” 听出了威胁,他们赶忙应了,也不管衣衫凌乱,闷头就往外跑。 等出了相府大门,三人对视一眼,齐齐大笑出声。 保密? 呸! 这等趣事,谁舍得瞒在肚子里。 他们一走,大夫人连忙去关了门,还不等她去劝上燕丞相一句,他已经大步上前,一掌狠狠的摔在燕景安面上。 燕丞相怒急。 半分都没留劲。 燕景安半边脸登时肿出个巴掌印。 大夫人心疼的要命,见他还要动手,连忙抓了他的手臂,哀求道: “老爷,定是误会啊,我们景安素来听话懂事,哪能是个断…” “闭嘴!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燕丞相一把挥开他,见燕景安竟是还未醒,干脆去拿了酒坛,掀了盖,对着床上缠在一起的两人,劈头盖脸的浇了上去。 年远期抖了抖,抹了把脸,眼也不睁的骂道: “滚!没看到小爷睡觉呢吗?” “年公子,我相府门,容不下您这尊佛,还请您离开吧。” “什么鬼东西,你这奴才,居然敢…” 他的话卡在了喉头。 半眯的眼睛猛地瞪成滚圆。 为什么他的身边,会有个光着身子的人? 等等。 这是… 混沌的脑子在看清那人脸的瞬间,彻底的恢复了清明。 年远期鬼叫一声,想要找被子捂住身体,却发现床上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竟是连个枕头都没有。 他放眼望去,只有燕景安的身体横在身边。 白的刺目。 他傻在了原地。 而与此同时,燕景安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脸疼的厉害。 身上还冷冰冰的。 说不出的难受。 “去,给我倒杯水。” 燕景安揉着脸坐起身,迷蒙的视线转了半圈,对上燕丞相漆黑的脸。 他愣了愣。 后知 后觉的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爹…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孽障,还没丢够人吗?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啊?” 燕景安下意识的地了头,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光着身子,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身旁,同样未着寸缕的年远期。 四目相对。 年远期先是一愣。 他只记得喝的稍微多了点,而后便和平常一般无二的醉了过去,可之后,按理来说,他一般都会在自己的房间醒来。 但此时此刻,他居然和燕景安躺在了一张床上。 还都是光着身子。 年远期玩的开,不代表他对男人感兴趣,这一反应过来,恶心的够呛。 他干呕一声,眼中火光吞吐,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给燕景安两拳。 这一切,定都是他策划的。 怪不得,忽然邀请他上门。 可能是早有预谋。 垂涎了他的美色。 年远期越想越是反胃,拳头捏的死紧,几欲咬碎一口白牙。 还不他开口骂人,燕丞相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年公子,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天色已晚,还请你注意安全。” 年远期当然清楚燕丞相的意思,冷哼一声,道: “与其关心我,还麻烦燕丞相看好自己的儿子吧,居然敢对本少爷下手,我必追究!” 他恶狠狠的瞪了燕景安一眼,捂着关键部位下了床,找到衣服,胡乱的套上,也不管什么礼仪了,快步离开。 年远期前脚刚走,燕丞相的巴掌就再一次落到燕景安的脸上。 他其实还没彻底回过神来,哀嚎一声,身体滚到地上,只顾得告饶。 “爹,孩儿错了,您不要动手啊,孩子…” “有你这种孽子,是我燕家家门不幸!给我拿棍子来,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畜生!” 燕景安捂着脸,满眼的茫然,“我…” “老爷!”大夫人哪能看着他挨打,红 着眼冲了上来,苦苦哀求道:“这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您难道要打死他吗?这一切都是误会,景安他…” “就是因为他是我相府嫡子,我才由着他任着他,可你看看,现在他还是个什么样子?!朝堂上毫无建树,居然还跟人家学起断袖来了?” 燕景安吓了一跳,连忙道:“爹,孩儿没有啊!” “没有?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你们躺在一处不成?” “我没有,我…”燕景安脑中一片混乱,支支吾吾的解释不出来,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双眼上,之后,就是什么都不清楚了。 看他解释不出来,燕丞相更是心头火起。 就是因为他只有一子,对其期望甚大,才会让他随九皇子离京,想要让他拓宽眼界的同时,借个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铺展未来给朝堂上的路子。 可燕景安和九皇子,竟都是个不争气的。 燕丞相已是失望至极,正准备改成另外的计划,让燕景安去暗中勾连其他的皇子。 计划还未实行。 麻烦先生。 他报以厚望的独子,竟然和征远大将军的嫡子,成了断袖。 燕丞相虽然警告了在场众人,但心也知晓,此事,是瞒不住的。 很快,全京城都会知晓。 颜面扫地不说,给燕景安铺好的路,也会增了不少困难。 燕丞相怎能不怒。 他一把扫开大夫人,也不管她的哭嚎,随手抄起圆凳,就要向燕景安砸去。 燕景安吓得俯趴在地,两手抱住了头,吓得浑身发抖,脑中却是飞快的闪过一道人影。 他眼睛一亮,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喊道: “爹,我想起来了,是燕望欢,是那个贱婢!她陷害的我!” 燕丞相皱起眉,“燕望欢?” “是啊!”抓到了救命稻草,燕景安抬起泪痕密布的脸,颤声道:“一定是她, 她根本就没有喝醉,是她灌醉了我,故意要陷害我的!” 燕丞相气的笑了,“你倒真会找理由,她…” “老爷,真的是那燕望欢!”大夫人也反应过来,咬牙道:“一定是她,那贱婢心肠恶毒,她早就恨我们了,这次也一定是她的阴谋!老爷,您想想,她若真的是寻常女子,怎会给那六公主哄的团团转,竟愿意为了她来相府惩罚唤喜。” 燕景安连连点头,“是啊,爹,我是叫她来喝酒,可是她装醉,后来就不见影子,定是她坑了孩儿。”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 已经笃定了此事就是燕望欢所为。 恨得牙根直痒。 燕丞相沉着脸,手里的圆凳,到底是没落到燕景安的身上。 “去叫燕望欢。” 他到底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个断袖,还无所顾忌,在相府闹出这般丑闻。 大夫人和燕景安都是松了口气。 她连忙点头,先去找了衣服给燕景安,正想离开,房门被从外敲响,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爹爹在这吗?望欢有事要找您。” 燕望欢? 大夫人一愣,不等去找,她竟然送上门来了! 当真是好极。 她咬着牙,不等燕丞相回应,便过去开了门,同时巴掌也挥了出去,口中还骂: “你个杂种,竟然还敢过来?” 燕望欢早有防备,不疾不徐的后退半步,躲了大夫人的手,笑道: “娘要打要骂望欢都可,可现在,望欢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禀告爹爹。” “你…” “让她进来。” 大夫人气急,恨不得现在冲过去撕破燕望欢那张虚伪的笑脸,可燕丞相开了口,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后退半步,目光凶狠的盯着她走进门。 燕望欢走到燕丞相身前,先行了个礼,才道: “望欢恭喜爹爹,贺喜爹爹。我相府,这次可是要有大喜事了。” 第109章 一醉之后 “喜事?”燕丞相冷哼一声,“我竟不知,你还能给我带来什么喜事。” 燕望欢装作不清他话中深意,笑道:“爹爹听了便知,此事,可非同凡响呢。” “等一下!” 大夫人打断她的话,寒声道:“在那之前,燕望欢,你且先来给我解释一番吧。” “解释何事?”她一脸茫然,美眸忽闪,给房里转了半圈,最后落到燕景安的身上,疑惑道:“哥哥怎还衣衫不整?还是快些去收拾一番吧,爹娘面前,莫要失了礼。” 她居然还在装无辜! 燕景安怒急,一双眼红了个彻底,嘶吼道: “你个野种!你居然敢陷害我!” “哥哥这话说的,望欢可真就的不明白了。再说,平时任哥哥随便骂,但此时,爹爹还在,骂望欢野种,岂不是连爹一并侮辱了?” 燕景安一愣。 瞥向燕丞相,果然见他面上寒霜更重。 他颤抖着跪倒地上,爬向燕丞相的方向,声音如风中残烛,轻飘飘的,难以听闻。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闭嘴!” 被当头一喝,燕景安登时闭了嘴。 就是他脑子再蠢笨,此刻,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燕丞相的失望。 不过还好,他是相府的嫡子,也是唯一的后嗣。 纵使燕丞相再气,也不会放弃他的。 这是他唯一的依仗。 燕望欢瞥他一眼,垂了眸,笑道: “对了,还没跟父亲说呢,那跟着我们回府的曹大夫,有一门本事,能靠着号脉,知道尚在娘胎的孩儿是男是女。老夫人之前托他去给翠娘补身,他便顺便瞧了一眼,据说,是个很健康的…小公子。” 这话一出。 不亚于五雷轰顶。 燕景安傻了眼,而大夫人也愣在了原地。 翠娘肚子里的,竟然是个男孩儿? 而比这更让他们受不了的,是燕丞相此 时,竟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 大夫人努力了多年,手里面不知道沾了多少无辜女子婴孩的血,她所有的努力,都给燕望欢的一句话里,化成了泡影。 燕丞相提前知了消息,想继续在翠娘生产动手脚,谈何容易。 而恰好此时,燕景安又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大夫人眼前发黑,险些直接昏了过去。 可就在她两腿发软,即将跌倒时,一双手伸了过来,稳稳的扶住了她。 她回过头,对上了一双墨潭般漆黑的眼。 “娘怎么了?翠娘怀了我相府后嗣,娘怎么瞧着,不开心似的?”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 她给燕望欢的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怖。 这个人,是要来夺她的命的。 大夫人咬了咬牙,推开了她,强撑着道: “我没。。没有,翠娘有孕,我自然开心,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燕望欢柔柔的打断她的话,目光却是看向了燕丞相,口中道:“曹大夫是七皇子送来的人,且这种定会给识破的事,他自然不敢信口开河。” 燕丞相心念一动。 他再次瞪了一眼燕景安,留下一句禁止他出门的呵斥,便匆匆离开。 估摸着,是赶去翠娘的院子了。 已经发生的事不会改变。 况且这老狐狸心思深沉,一个念头转了几十个弯,就是现在对燕望欢有所怀疑,估计最后还是要把此事,落回到燕景安的身上。 毕竟她的嫌疑,很快,就要由翠娘等人帮忙洗清了。 多年未归的儿子,居然是个断袖。 还闹得全京城皆知。 丞相府这一次,脸可丢的太大了。 燕景安有多失宠,翠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有多金贵。 燕望欢唇角的笑意更深,行了礼,她退到门前,忽然又道: “对了,你们之前要我解释什么来着?” “我要杀了你 !” 燕景安彻底崩溃。 疯了一样,将手边所有能动的东西丢向了她。 可惜他脑子虽清,但身体尚未彻底脱离酒劲,燕望欢一步未挪,那圆凳碎瓷,连个边角都未曾碰到她丝毫。 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不过尔尔。” 虽为父子,但和燕丞相比起来,燕景安可差了太多。 “是你做的?” 大夫人红着眼,上前一步,她捏着拳头,浑身颤抖,眼光如刀尖般,试图刺进燕望欢的身体,断绝她的性命。 她实在恨呐! “望欢不知娘在说些什么。”她后退一步,落入门外,将身体暴露在还未散的丫鬟婢女视线中,继续道:“哥哥不许出门,但相府出了这等好事,娘于情于理,都要过翠娘那看上一眼,可不要忘了。” 大夫人哪有心思去管翠娘。 她现在只想给燕望欢大卸八块。 “是你害的我儿!” 她步步紧逼。 眼看到了门前,槐兰上前一步,挡在大夫人和燕望欢之间,恭敬道: “大夫人,九姨娘有请。” “好啊,现在连个奴才,都敢拦着我了?” 大夫人怒急,一脚踹了过去,槐兰只觉小腿一麻,阵阵剧痛袭上大脑,她咬着牙寸步未动,再次道: “还请夫人移步。” 她的身后站着燕望欢。 她家主子身子骨还未好个彻底,而大夫人此刻又状若疯癫,槐兰哪里放心让燕望欢和她对上。 一脚过去。 大夫人又提了巴掌。 眼看要落下,燕望欢拽了槐兰衣袖,向后一带,口中道: “槐兰,岂能和娘无礼,还不退下。” “是。” 槐兰回头看了一眼,侧过半步,站在她身侧,视线警惕的来回打量,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此时大夫人正在气头,燕望欢也需赶去翠娘那处,不再继续应承,她规矩的行了礼,拜别了 大夫人,还顺便告知了燕景安一声。 当然,房内传来的,只有他愤怒的嘶吼。 大夫人盯着燕望欢离开,心里面只后悔没给望京寺彻底的除掉她。 导致,连累了燕景安。 她转过身,心底又愧又悲。 “是娘…对不起你。” 燕景安瘫坐在地,眼神痴傻,像是未曾听到她的话。 一觉之后。 千差万别。 他甚至没有办法想象,明日京城里会因他掀起怎样的风浪。 甚至可能连皇上,都会知晓到。 丞相府的大公子,竟然是个断袖。 可他不是啊。 他是被陷害的! 燕景安昂着头,张大了嘴,却是丝毫声音都发不出来,眼泪缓缓滚落,沿着下颌一路钻进衣领。 大夫人吓坏了,连忙跑过去抱住他,紧张道: “景安,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娘这就给你去找大夫…来人啊!快叫大夫!” 燕景安只觉得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小。 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他口中发出古怪“咯咯”声响,到底是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腿伤如何?” 才离了大夫人视线,燕望欢笑容尽敛,停下步子,皱眉去看槐兰。 槐兰摇了摇头,笑道: “我这皮糙肉厚的,挨惯打了,没事的,主子莫要担心。” “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去就好,晚些,让曹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这可不行。”槐兰头摇的如拨浪鼓般,“不能让主子您自个乱来了。” “哪有乱来。” “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是剥了那两位公子的衣服,成何体统?” 燕望欢笑了笑,“小事而已,我闭着眼睛脱得他们衣服,再说了,你不也是姑娘。” “那主子也该让槐兰帮忙的。” 她当时看到床上躺着的两个男人,竟是都光着身子,也是吓了一跳。 好在她反应的快, 立刻就明白了燕望欢的意图。 这一场戏,也算是落了幕。 而这,全都是拜燕景安所赐。 如此来算,她也确实是个好哥哥。 燕望欢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容易。 燕景安想利用年远期和那些头脑简单,却身份尊贵的公子哥,来彻底毁掉燕望欢的名节,让她再也没脸留在丞相府。他却没成想,最后中招的人,竟成了自己。 这算什么? 不过自作自受罢了。 槐兰越是琢磨,越觉得危险,她出了一身的冷汗,给风一吹,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 她这才意识到危险。 简直就是刀尖上跳舞。 一不小心,粉身碎骨的就是燕望欢了。 她偷偷的抬起头,盯着燕望欢的背影,竟是有些出神。 经历了这么危险的事儿,她却依然面不改色,还能继续和相府中人斗智斗勇。 一点也不像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给槐兰的眼里,她比任何人都要来的聪明成熟。 她越发觉得,当初的选择,半分也没错。 才进院门。 隐隐,便有娇笑声传来。 燕望欢迈过门槛,一眼便见翠娘靠在燕丞相怀里,正娇滴滴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曹大夫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扶着胡子笑而不语。 她的脚步声同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燕丞相一见燕望欢,脸登时阴沉下来,翠娘眼波流转,扶着肚子起了身,开口道: “望欢来了,快坐。” “谢九姨娘。”燕望欢柔柔一笑,挨个见了礼,这才坐在了下来。 曹大夫瞥她一眼,略带疏离的微微颔首,当做招呼。 燕望欢也不在意,客气道: “这次,又劳烦大夫了。” “哪里的话,既是食客,总该为府上做点什么。” 他语气冷淡。 也没多看燕望欢第二眼,目光转动,倒像是对翠娘身后的婢女,更感兴趣。 第110章 如愿以偿 翠娘心念一动,连忙让婢女给燕望欢和曹大夫续茶,又笑道: “望欢才离开没大一会儿,这一回来,脸色怎还这个差?要不要让曹大夫给你看看?” “不必了,谢过九姨娘。”燕望欢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燕丞相一眼,小声道:“爹爹,望欢可是做错了什么?” 燕丞相依旧满面寒霜,冷声问: “你方才,是何时到的这里?” “有一会儿了。” “你出来时,可见他们在做些什么?” “饮酒作乐,望欢见诸位公子都有了几分醉意,担心若是继续留下,传出去,对我相府名声不好,便离开了。” “离开前,可曾告知你兄长?” 燕望欢垂了眼,像是略一犹豫,才道:“未曾。” 砰! 一声巨响传来。 燕丞相一掌击上桌面。 杯中淡茶掀起涟漪,几滴液体溅落周围。 燕丞相似是动了怒。 翠娘心尖一颤,眼里浮现一抹慌色,她正想要开口,燕望欢瞥过去一眼,豁然起身,跪倒在地,抢先道: “望欢知错,还请爹爹责罚。” “知错?你还知自己错在哪了?” “望欢不该偷偷离开,该是留下陪着哥哥及诸位公子,即使想离,也应该告知哥哥,而不是担心打扰了公子们的雅兴偷偷离开。” 她弯下腰,额头贴着地面,再次道: “望欢有错,还请爹爹责罚。” 可以说出来的一切,她都在这一刻告诉了燕丞相个明白。 又主动求罚。 燕丞相这个老狐狸,心思又多又重,反而容易给事情复杂化。 此时虽仍有几分怀疑,但心里已经可以料定燕望欢和这件事没有太大关系。 她才是被设局陷害的一个。 他只要再稍稍问询一番,就能确定,燕景安这次宴请那些纨绔们的目的。 但他哪里会继续探究。 燕望欢不过一个 庶女罢了。 哪里会为了她,去继续追究燕景安。 即使他丢了丞相府的脸,沦为了全京城的笑柄,他也是燕丞相和大夫人的嫡子。 不是燕望欢能够动摇的。 至少现在,她做的还不够。 且她好端端的站在这,没断了气,就足够让燕丞相忽略掉的了。 这番问询,估计燕丞相的本意,是想给燕景安找个脱身的由头罢了。 但他也自知理亏。 燕望欢率先的磕头认错,他反而没办法继续追究下去。 毕竟,宴请诸位年轻公子,却叫相府三小姐全程作陪,说出来,折的是燕丞相的面子。 她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有了燕望欢给的提醒,翠娘不敢开口,她扶着肚子,心底阵阵的发慌,但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茫然的神态。 之前燕望欢就已经提醒过她。 作为暗地里最大的受益人,翠娘必须要全程置身事外。 她不能帮谁说一句话。 同样的,也要装作对什么都不知情。 这是让燕丞相不对她抱有戒心的,最简单的办法。 翠娘不敢吭声,曹大夫自然也没有立场求情。 他握着茶杯,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姿态,目光依旧有意无意的落到身侧婢女的身上。 燕望欢跪在地上,全身僵硬,偶尔肩膀颤动两下,像是在哭。 燕丞相盯了她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起来吧,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望欢,你做的很对。” “爹…” 她慢慢的抬起头,双眸泪眼婆娑。 像是怕极了似的,燕望欢没敢起身,眼泪落得更凶,她一边用手背去擦,一边颤声道: “爹,望欢有个请求。” “先起来吧。” “爹要是不同意,望欢就不起来了。” 她跪在地上,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儿,面上没有丝毫血色,整个人都带着几分虚弱的病态,肩膀单薄, 瞧着比燕唤喜还要年纪小些似的。 这到底也是他的孩子。 燕丞相多少有些心软,叹道: “你说吧。” “望欢想…想离开相府。” “离开相府?” 燕望欢点了点头,轻声道:“爹爹,望欢打小没有爹娘,当初愿意回来府上,不是为了千金小姐的身份,而是因为想要看爹一眼,想要知道这世上,还是有望欢的亲人在的。” 她吸了口气,声音如风中残烛,虚弱的像是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这就够了,望欢没想过千金小姐的生活,娘和哥哥说得对,望欢就是小野种,是下贱命,留下会给爹带来麻烦。望欢不想让爹不开心,还请爹爹开恩,让望欢离开相府吧,回去贫民窟过日子吧。” 她字字泣血,却紧咬着牙关,固执的看着燕丞相。 像真的铁了心要离开似的。 可翠娘却注意到燕望欢点动的食指,她一愣,反应过来,连忙道: “老爷,望欢是个好孩子,听她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头都跟着泛酸。” 她抚着肚子,一副将要为人母慈悲模样。 燕丞相拍了拍翠娘手背,当做安抚,再去看燕望欢时,眼底的神情也是柔和不少。 “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既是我的女儿,哪有再回那种地方生活的道理,快些起来吧,相府就是你的家,以后,不要在说着要离开了。” “可望欢…” “至于你娘和你哥哥…”燕丞相冷哼一声,道:“骄纵任性,胆大妄为,你且放心,我自会给你个公道。” “不要!”燕望欢豁然抬头,挪着膝盖向前两步,抓住燕丞相衣领,苦苦哀求道:“爹,您不要责罚娘和哥哥,是望欢的不对,望欢做的还不够好,求您不要…” 翠娘看她满脸泪痕,面露不忍之色,抱着肚子别过了头。 “你这孩子,倒是懂事。” 燕丞相摇了摇头,起了身,亲手扶起了燕望欢,道:“望欢,你很聪明,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日后,也要尽量避免是非,知道了吗?” 燕望欢低眉顺眼的点了点头。 燕丞相没留多久。 不管是燕景安还是朝堂,可都有不少的麻烦要他处理。 过来一趟,既是为了看翠娘,也是确定燕望欢和此事的关系。 但她表现出来的,足够证明清白了。 燕丞相放下戒心,又和翠娘说了两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燕望欢面上胆怯慌张的神情瞬间收敛,弓起的腰背挺直,恢复了过往清冷淡然的模样。 曹大夫连忙起了身,恭恭敬敬的对着燕望欢一拜。 “见过三小姐。” “不用拘礼,坐吧。” 翠娘看的一愣,捂着红唇笑道:“望欢果真是个妙人儿,这次的…” “关门。” 她话到一半,给燕望欢截住,槐兰立刻移步,关窗关门,还顺便请了翠娘的婢女离开。 婢女一愣,看向翠娘,见自家主子都是一副听差的模样,这才有些纳闷的离了门。 槐兰跟了过去,守在了门口。 “望欢还真是警惕。”翠娘对她这副当家做主的姿态略有些不悦,但仍是笑道:“不过这一次,还真是谢谢你了。” “你不用谢我,燕景安出事,对我也有好处。” “那不知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去做?” 翠娘尝到了甜头,当然是想要继续下去。 她最开始只想保住孩子,跟着能享一享荣华富贵,没敢要的太多。 但这次之后,她却看到了更大的利益。 要是燕景安出了事,不管是给燕丞相放弃,还是没了命,那她肚子里怀的,可就是整个丞相府的宝贝了。 到时候,整个丞相府,都是她们母子的。 这让翠娘怎么能不心动? 她已经见到了燕望欢的本事 ,迫不及待想要她再次出手。 燕望欢清楚她的目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疾不徐的道:“下一步?” “是啊。”翠娘皱起眉,“现在燕景安断袖之名传遍全城,怕不是彻底断送了仕途,也不会有京城那家的达官贵人,会把女儿嫁给他。他和大夫人都已经失宠,不正是我们出手好时机?” “那你想如何做?” 翠娘一愣。 她哪里知晓该如何去做,只是不想浪费机会。 给燕望欢这么一问,也清楚了她的意思,翠娘干脆道: “你不想现在出手?” “不是不想,是不应该。”燕望欢放下茶盏,问翠娘要了个帕子,擦着面上的泪痕,口中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的肚子,别想着用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来试图获取除了宠爱之外的东西。我那爹,还没有蠢到这个份上。” 翠娘给直接戳破了心思,面上有些挂不住,她正想开口,就听燕望欢又道: “你已经没办法侍寝了,要是够聪明,扶一个信得过的婢女上去。别等到其他几个姨娘踩着你,重获宠爱,为了她人做嫁衣。” 她这一说,翠娘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打从有了身子,她就再也没办法服侍燕丞相了。 就是凭借宠爱,能留他几日? 人总是有七情六欲的。 翠娘浑身一凛,当即道: “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燕望欢点点头,起身欲走,到了门前,忽然又道:“翠娘,你不是个聪明人,所以,少打那些小算盘。只要听我的话,你想要的那些东西,我都可以让你…如愿以偿。” 翠娘一愣,眼底的神情颇为复杂,她叹息一声,鞠身对着燕望欢盈盈一拜,娇声道: “翠娘送三小姐。” 燕望欢微微颔首,“对了,曹大夫,槐兰受了点伤,劳你随我走一趟。” 第111章 满城皆知 丞相府大公子是个断袖的消息,不过三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般丑闻,几十年难得一见。 出自的又不是寻常达官贵人家,一方是游学在外多年的丞相独子,另一方则是征远将军府出了名的纨绔少爷。 这两人,竟然看对了眼?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 从说书先生到黄口小儿,皆是张口就能道出一段皇庭密闻。 久而久之,竟是连着九皇子,都在暗地里,传出了和燕景安关系非同寻常的传言。 将近一月的时间。 燕望欢都没有再做行动。 而燕景安,也是一步都未从房门踏出去过。 但那些外面谣传的消息,以及大街小巷都在唱念的旖旎诗词,燕望欢都通过各种方式,送到了燕景安的耳朵里。 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了他和年远期的断袖之交。 之前那些意图联姻的同僚夫人,也是给风声响起时,齐齐的偃旗息鼓。 就是大夫人主动送信,都只是敷衍应承。 相府门第虽高,但此事传的太广,现在同意自家女儿嫁过去,怕不是要落一辈子的话柄。 大夫人气的几欲发疯。 打从燕望欢到了相府后,她就没有一天的顺心日子。 尤是单嬷嬷自裁,她身边,连个能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才放的新花瓶又给掼到地上,碎了满地的残片,腊梅跪在一旁,吓得浑身发抖,却是一点动静都不敢泄出。 大夫人正在气头上,谁也不能招惹。 她已经疯了。 愫灵端着铜盆走进门,见状,竟丝毫不慌,不紧不慢的打湿了帕子,走过去,跪在大夫人身边,柔声道: “主子,莫气坏了身子,为那燕望欢,不值当的。” 大夫人咬着牙,怒道:“有这贱婢在世一天,我及我儿都不得安生,我定要除掉她,一刻都不 能等!” “三小姐现在有老夫人护着,又得了六公主的欢心,若是不犯大错,主子想要动她,很是困难,还容易惹祸上身。” “我难道还怕了她不成?”大夫人冷哼一声,道:“若是再留她,这府上就要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愫灵沉吟一番,转头道: “腊梅,去给这收拾了,莫让主子等下踩到,伤了脚。” 腊梅如释重负,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弓着腰上前,用手一块块的捡起了碎瓷片,捧在掌心,忙不迭的退了。 等她离开,愫灵才道: “主子,奴婢有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说。” “依奴婢看,三小姐虽得六公主宠爱,但不过是个新鲜的玩物罢了,这阵子,也没见三小姐入宫,八成是六公主腻了,再不宠她。” 大夫人微微颔首,“继续。” “所以奴婢觉得,三小姐身边最大的依仗,其实是老夫人。”愫灵斟酌着词句,瞥了大夫人的脸色,一字一言小心道:“想要对付三小姐,不如就先从老夫人这头下手,您看,过几日,不正是老夫人的寿辰。” 大夫人眼睛一亮。 愫灵这么一讲,倒是提了个醒。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燕望欢杀害杀死单嬷嬷,害燕唤喜罚跪,又彻底毁了燕景安的名声,如此种种,不给她大卸八块,都不足以平息大夫人的怒火。 不过是笑得几次,她还真以为自己在这相府,已经站稳脚跟了? 是时候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了。 这一次,定要让这贱婢,彻底的滚出丞相府,死在那恶心的贫民窟之中! 大夫人的唇角,终于露出一抹狰狞的弧度。 愫灵跪在一旁,垂着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笑意。 老夫人寿辰,自然不得敷衍。 只是老夫人上了年 纪,身子骨不如从前,看不得太闹,又不喜大操大办,提前就吩咐了,只许简单准备,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不可太过折腾。 话虽如此,各房却仍是不敢应付。 除了翠娘处外,整个后院,提前两天,就开始比平日嘈杂。 里外院要彻底打扫,重新进行布置,厨房要提前备,夫人姨娘以及小姐们,都得奉上礼物。 送给老夫人的东西,自然是寻常不得。 既得有新意,又要表了孝心。 连消停了几日的大夫人,都带着燕唤喜都出门了几趟,其他小姐,更是绞尽脑汁,想要讨得欢心。 唯有燕望欢,旁人忙的不可开交,她却在院子里画画下棋,一派的悠闲。 槐兰急的要火烧眉毛。 她愁着要献给老夫人的礼物,却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贵重的宝贝,相府自然是不少,且老夫人吃斋念佛,也不喜那浮华之物。 但若是亲手来做些什么,之前数年,都已经送的差不多,燕望欢平日便是常去相伴,羹汤菜肴,换着花样给老夫人品尝。 多有心思的事儿,她都做的差不多了。 这寿辰的礼物,却实在是个难题。 槐兰绣了不少的花样,她绣工虽然不错,但平日看着还可,若是奉上去,却是上不得台面。 她放了针线,叹息一声,给绣好的手帕整理好,交给辛夷,又转头去看燕望欢。 都这时候了,她家主子,竟还是不紧不慢的在下棋。 她虽是与自己对弈,却一起子,便是半刻。 槐兰走过去,续了热茶,忍不住道: “主子,明个可就是老夫人的寿辰了,您的贺礼,还没准备好呢。” “不急。”她落下一子,捧了茶,抿了一口,徐徐道:“还有时间,来得及。” “可是…”槐兰急的不行,又不 好深劝,给一旁念叨着:“我听说,大小姐亲手绣了一副寿图,模样很是精巧,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呢。” 燕望欢不为所动。 槐兰继续道:“还有二小姐,虽然不知晓她准备了什么,但是厨房说,她最近经常过去,好像是在学什么的样子。” “燕叶玉和燕问然,都无须在意,燕唤喜那处呢?” “那倒是没听到什么风声,就知道四小姐和大夫人出府几次,每次都拿了不少东西回来。” “那就不用费心去管了。” “主子…” 槐兰还想再说什么,燕望欢摇摇头,过了这个话题,问: “竹篮这几日,一直都在院里?” “是。”槐兰压低声音,向后瞥了一眼,继续道:“挺安分的,有想着和辛夷紫湘她们交好,但我提前吩咐过了,她们心里都有数。” 燕望欢点了点头。 完成了这副棋局,她才起了身,带着槐兰,去了老夫人的院。 檀香袅袅。 一派和肃。 老夫人手持佛珠,正低声诵着经文。 燕望欢跪在她身边,双手合十,随着默念起了佛号。 张妈和槐兰侯在一旁,都是习以为常。 寻常这般年岁的小姐姑娘,对念佛诵经,向来没什么耐心。 就是想试,一两次也就倦了。 能在这房里待的时间最长的,竟只有才回相府不久的燕望欢。 她满脸沉静,不见丝毫的厌色。 张妈再旁看着,都忍不住在心里点了点头。 这三小姐,当真不是凡人。 无论这番孝心是真是假,至少做的,比那些个小姐少爷,都强的太多。 也不怪,老夫人偏爱。 足两个时辰过后。 日头渐落。 香炉里只剩下零星的碎末。 声调逐渐减慢,老夫人喟叹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燕望欢起了身 ,从张妈手里接过温茶,送到老夫人手边,柔声道: “祖母,先润润嗓子。” 老夫人含笑点头,抿了两口茶,燕望欢上前接了茶盏,扶着她起身坐上软椅,又换了一杯稍烫的茶,重新送过去。 “祖母今日吃的可曾多些?” “有了曹大夫给准备的补药,老夫人近些日子,面色是一天比一天的好,今日吃的可比之前多了不少呢。”张妈走上来,给老夫人捏着肩膀,口中则是笑道:“三小姐,那曹大夫,可真厉害。” “能入皇子的眼,自然是不差的。” 燕望欢笑了笑,眼中尽是孺慕,“只要曹大夫能给祖母身体调养好,不管是多少报酬,我们相府都给的出来。” 老夫人也是笑了,拍了拍她的手,“你这孩子,倒是有心了。” “明日就是祖母的生辰了。”燕望欢乖乖的坐到老夫人身边,“这还是望欢回来后,相府第一个喜事呢。” “上了年纪,每过一日,都是再向佛祖讨日子,哪还计较什么生辰不生辰的。” “祖母的如此虔诚,定能长命百岁的。” “看着你们出嫁生子,过的平顺幸福,也就够了。” 换了往日,老夫人定不会和她说出这般感慨之话。 许是明日便是寿辰的缘故,又可能燕望欢多日的陪伴,终于起到了一些效果。 至少现在,她真的只像是个寻常人家的祖母一般。 盼着小辈们合乐安好。 燕望欢垂下眼,心中轻叹一声。 可惜,她不信神佛,也不想顺遂安康。 她要的,是腥风血雨。 是皇城动荡。 是杀人偿命。 老夫人的愿望,注定的无法达成了。 她沉默半晌,突然那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地面,咬牙道: “祖母,望欢有一事相求,还请祖母能够应允!” 第112章 为兄求情 老夫人一愣,皱眉道:“望欢,你这是为何?赶快起来。” 燕望欢摇着头,依旧跪在地上,凄楚道:“祖母若是不应,望欢纵然是跪死在这,也是不肯起来的。” “你先说,究竟所谓何事?” “是哥哥。”她眼眶含泪,声音越发轻了,“望欢知道哥哥有错,但那都是误会,而且哥哥已经吃到教训了。他没日没夜活在痛苦当中,被关在房中数日,听下人们说天天以泪洗面,还一直惦念着祖母您。” 像是泣不成声般,她的声音一顿,眼泪滴滴落地,眸中满是祈求。 燕望欢闭上眼,缓了缓,又继续道: “明日就是祖母寿辰,望欢想请求祖母,让哥哥也一并为您祝寿吧。” “还请祖母,原谅哥哥吧。” 她俯下身,额头重重的撞击地面,一声闷响,地面震动,听得老夫人心头也是一阵巨颤。 燕景安出事以来,都知晓燕丞相正在气头上,没有任何人敢去求情。 更别说是闹到老夫人这来了。 即使是大夫人,都只敢隐隐提个苗头,不敢多言。 燕望欢是唯一一个来为燕景安求情的。 她是报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态度。 拼着被责罚,也想让燕景安脱困。 老夫人叹息一声。 这偌大的相府,最有人情味的,竟然会是个打小流落在外的庶女。 她亲手搀起了燕望欢,柔声道: “起来吧,祖母不会责罚你的。” 燕望欢红着眼,顺着力道起了身,小心翼翼的问: “那哥哥…” “你明日,叫他一起过来吧。” 燕望欢眼睛一亮,再一次跪倒在地,脆声道:“谢祖母,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这孩子…”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眼中颇有几分欣慰。 燕望欢所作所为,到底是没愧对她的疼爱。 她已经适应了相 府。 把这里,真正当成了自己的家。 燕望欢又陪着说了会儿话,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没大缓和过来,老夫人看的心疼,紧赶慢赶的催她回去休息,她也没推拒,笑着应下。 槐兰忍了许久,等终于出了院子,连忙疑惑道: “主子,为何您要帮大少爷?” 她满心的纳闷。 按理来说,燕景安能有现在的下场,亲手造就一切的燕望欢,应该是最高兴不过的。 她应该比谁都希望他的惩罚能持续下去。 为何还要亲自去求老夫人? 这不是自己个违背了初衷吗? 燕望欢笑笑,由着槐兰想了一会儿,看她实在是摸不着头脑,才道: “就算我不说,这一次借着老夫人寿辰,燕丞相也会原谅燕景安。” “为何?他的事,现在可是闹得全城皆知。” “风头总会过去,而且这种事情,越躲,才越显得心虚。”燕望欢垂着眼,声音越发的轻了,“别看翠娘受重视,可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天没出生,燕景安就还是燕丞相的独子,这个地位,是无法改变的。” “主子是说…”槐兰皱着眉头,缓缓道:“老爷,早就不生气了?” “不仅是他,老夫人亦是如此。” “那为何要等到现在呢?少爷已经被关了这么久,受了不少罪呢。” “京城不比外面,规矩杂,眼睛多,他现在长点教训,总比以后犯下更大的错来的好。那老狐狸,是想借着这件事,来敲打燕景安,顺便,也能看看外面的动静。” “外面?” 燕望欢微微颔首,“朝堂百官,诸位皇子,他们一个态度,都够老狐狸琢磨一阵的了。” “所以主子你这次求情,其实是随了老爷和老夫人的心意?” “是。” 反正燕景安总会出来,她所做的,不过是给老夫人面前露 个脸罢了。 如此,也好彻底的从这件事里,抽开身。 槐兰这才明了。 她喟叹一声,眼带敬佩的瞥向燕望欢,脑袋里才想这一会儿,就已经开始泛疼了,不知她身在漩涡中心,每日琢磨,该是多辛苦。 “主子,关于老夫人的寿礼…。” “莫要担心,我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槐兰一愣,这些日子,可从来没见燕望欢出府,每日守在院里,不是下棋就是作画写字,哪有什么寿礼在准备。 燕望欢看她一眼,含笑点了点头。 她没说,槐兰虽是好奇,却也没有问下去。 即然主子说好,那就一定没有问题。 她对燕望欢,有着一种近乎是无条件的信任。 翌日。 大晴天。 天才刚亮,戏班子的人便从后门进了院。 他们人数不少,估计是经常到各个府门搭台唱戏,除了些年纪小的,偷着左顾右盼,来回瞧着新奇,其他人都是一脸习以为常。 戏台班主走在最前,一身青色衣褂,边指挥着众人落脚收拾,还能和相府的管家,点头哈腰的打着招呼。 相府规矩严,除了老夫人过寿,平日里鲜少能见着热闹。 有些下人得了空闲,总忍不住偷偷过来瞧上几眼。 辛夷和紫湘都是刚进府,没瞧过这种热闹,一早听到动静,就开始忍不住好奇,伸长了脖子,想要窥见几分端倪。 槐兰伺候着燕望欢洗漱好,见她们这番模样,忍不住笑道: “主子你看,那头台子还没搭完,她们就想去凑热闹了,也不知道是去看戏,还是看人的?” 戏班子人多,自然不少年轻俊秀的花旦小生,有不少婢女争着过去,就是为了瞧上一眼那貌美郎君。 紫湘笑笑,没应成,辛夷脸却是一红,啐道: “姐姐莫要瞎说,我只是没见过 这场面罢了。” “这也没得旁人,妹妹照实说,我们也不会笑你。” “哎呀,我哪有。”辛夷嘴拙,实在是说不过她,一跺脚,扭身和燕望欢告状,“主子,你看看她。” 燕望欢手捧佛经,无奈一笑,“好了,反正今个也没什么事,你们想去,就过去吧。” “主子,奴婢…” 辛夷脸更红,还不想承认,槐兰走过去,笑着给她肩上推了一把,道:“主子都开恩了,还不去?你和紫湘都去,顺便,也带着竹篮也一起。” 竹篮一直站在一边,没想到会念到她,先是一愣,正想开口推拒,给槐兰一个冷冽的眼神阻住。 她这才意识到,燕望欢是不可能放她一人留下的,连忙跟着道了谢。 槐兰这才满意的笑了。 “都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等她们出了门,燕望欢又坐了一会儿,瞧着天光大亮,才起了身,道: “差不多了,走吧。” “是。” 槐兰低下头,紧紧地跟在了燕望欢身后。 丞相府内一片欢欣。 唯有燕景安的住处,安静的落针可闻。 来回的下人走路都是踮着脚,生怕惹出动静,每一步都是提心吊胆。 说起来,这也怪燕望欢。 京城里孩子们皆是才华横溢之辈,每几日,便要作诗作词,来传颂燕景安和年远期之间缠绵悱恻的断袖之爱,有的还编成了歌谣,随口唱上一段,都颇为感人。 这些歌谣诗词,燕望欢都记了下来,寻着天色擦黑,叫槐兰和辛夷给燕景安的门口偷偷唱读。 几次下来,便成了这个样子。 不仅是关于他的风流韵事,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得了。 她这哥哥,着实脆弱不堪。 燕望欢过去敲响了门,还不等她开口,门内便传来一串喝骂。 “滚!我不是说了不准敲门,快给我滚 !” 她唇角噙笑,动作不停。 不管燕景安怎么骂,敲门的声音都没有半刻停息。 直到踉跄的脚步声响起,燕景安盛着一肚子的火,猛地打开了门。 “你这狗奴才,不想活了,本少爷今天就杀…”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瞪大了眼睛,一脸惊骇的盯着燕望欢笑吟吟的面孔。 “你…你这贱婢…” “我可是来报喜的,哥哥若是不想听,可是要后悔的。” 她伸出手,轻飘飘的在燕景安肩上推了一把,他身体虚弱,竟是跌跌撞撞的向后退了两步,眼睁睁的看着燕望欢踏进了门。 房内一片狼藉。 能砸的东西,都给砸成了粉碎。 到处都是碎瓷残片。 隐隐,还有腐臭味传来。 燕望欢也不嫌弃,寻了个椅子坐下,笑道: “哥哥看着气色不好,怎么没有好好休息?就是心情不好,也得注意身体啊。” 燕景安被困在这,寸步难行,又听着那些谣言,心里更是憋闷,哪里能好的起来。 他沉着脸,强忍着才没扑过去,掐死燕望欢这个坑他至此的毒妇。 “你到底有什么事?没事的话,快滚出去!” “亏我心里头一直念叨着哥哥。”燕望欢叹息一声,做出一副悲伤的模样,“原来哥哥,竟然这般讨厌我。” “岂止是讨厌,我巴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那望欢可就不明白了,不过也罢,哥哥不念血肉亲情,总是对自家人喊打喊杀,但旁人总是念的。”她起了身,笑道:“祖母要见你,哥哥跟我走吧。” 燕景安一愣,满是血丝的眼里迸出希冀的光,他大步上前,双眸死死的盯着燕望欢,哑声问: “你说什么?我可以出去了?” “我总不敢拿祖母的话,来哄骗你的,哥哥还请快些吧,我在门口等你。” 第113章 以退为进 没过一会儿。 收拾利索的燕景安推开了门。 他没急着出来,站在门槛后,眼底一片阴沉。 燕望欢也没催。 四目相对。 她歪着头,微微一笑。 什么话都不必多说。 燕景安总会做出抉择。 他咬了咬牙,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迈出了最后一步。 重新站在阳光下,身披着暖茫,这感觉竟好似无比陌生。 这段时间,每一个呼吸都如同地狱般难熬。 简直痛苦至极。 眼前有无数模糊的光影飘动。 他眯着眼,不知是给光晃的,还是实在激动,眸中竟是浮现了点点水光。 挨了这么久,他可算是重见天日。 燕望欢站在一旁,唇角笑意不灭,柔声道: “走吧,哥哥。” 她的声音轻而易举的唤回了燕景安的神智。 眼中闪过一道警惕之色,他冷哼一声,寒声道: “燕望欢,你又有什么目的?” “我?我好心来给哥哥报喜,哥哥却说这些让望欢听不懂的话。”她摇着头,竟是一脸的伤感,“真是让望欢伤心。” “你还有心?”燕景安咬着牙,眼里几欲喷出火来,“燕望欢,你可得好好珍惜着现在的日子,且等着,我定不会放过你,落在我身上的十分痛苦,定会让你也尝到八分!” 燕望欢嗤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看来困在这的一段时日,真是给燕景安关的傻了。 放狠话,是最没用的报复了。 就是心底恨得牙根直痒,但既是血肉至亲,明面上,也还是得装出一副亲热熟络的姿态。 燕景安这么一说,日后但凡燕望欢有任何的不是,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他。 即使谁都知道他没那个脑子。 他现在没办法报仇,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只能说上两句泻泻火。 燕望欢也不生气,笑道: “虽 然不知道哥哥为何如此说,但若是如此,能让哥哥心情好,妹妹也就认了。” 燕景安瞪大眼睛,上前一步,怒道:“你还装?”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燕望欢丝毫不惧,双眸死死的盯着他,一脸认真道:“我承认,我确实装醉离开,但那是因为你先算计我在先。后来房里发生的一切,我对天发誓,毫不知情。” “你不承认?”燕景安像是听了什么莫大的笑话般,仰天大笑三声,眼里的血丝爬的更加密集,乍一望去,几乎不见眼白。 他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再次迈步上前,槐兰看的一惊,正欲阻拦,燕望欢微微摇头,示意她莫要担心。 燕景安再大的脾气,也给禁闭消磨的差不多了。 走至燕望欢身前,他忽然伸手,一把抓起了她的衣领,狰狞的面颊肌肉颤动,他死死地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 “你不承认?” 见燕望欢受制,槐兰吓得脸都白了,急声道: “少爷,还请您放手。” 燕景安哪里会理她。 槐兰咬了咬牙,跑上前去掰他的手,燕景安更怒,一把甩开她,咬牙道: “现在连个狗奴才,也敢拦着我了?给我滚!” “少爷,三小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整个人跌倒在地,槐兰给摔得头昏眼花,来还不及稍作缓和,她又跪着爬来,抓起燕景安的衣角,哀求道: “请少爷饶了主子吧,这件事情真的和主子没关系啊。” “贱婢尔敢!” 燕景安状若疯魔,抬腿就要踹向槐兰,燕望欢眉头一皱,忽然道: “哥哥为何不信我?你难道是亲眼看到望欢做了什么吗?” 他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死死的盯着燕望欢,道:“不是你,还能有谁?” “当时在房里的,可不只是望欢一个 。”即使还有只手抓着衣领,她却依旧不慌不忙,从容道:“除了年远期之外,还有三个公子吧?所谓的断袖之事,望欢不懂,但他们都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应该对此事,有所耳闻吧。” 燕景安一愣。 燕望欢拍开他的手,过去扶起了槐兰,又道: “哥哥在这找我麻烦的时候,可有人正高兴的不得了呢。京城里的少爷公子有多少?朝堂上的官位又有多少?丞相府的嫡子随九皇子归来,占的会是谁的位置?这些,还请哥哥好好想想。” 她整好衣领,走出两步,转头道: “恭喜哥哥重获自由,还请随我到祖母那去吧。” 燕景安愣了好一会儿,迈着僵硬的步子跟了上去。 走出好长一段路,他忽然问: “这话,谁告诉你的?” 他当然不会觉得,燕望欢会有这般远见。 她可能有几分的小聪明,但不过是个后宅的妇人。 注定了这辈子只能洗衣做饭。 永远上不得台面。 燕望欢知他意思,顺着压低了声音道:“七皇子很是同情哥哥的遭遇,只要哥哥想,可随时与他一叙。” 燕景安冷哼一声,眼中却是闪过一抹了然之情。 果真是七皇子。 他在诸位皇子心里,显然重量不轻。 但越是如此,他便要待价而沽。 已经惹怒了九皇子,下一个选择的对象,一定得是能成为皇帝之人。 至于燕望欢… 燕景安瞥她一眼,心中暗自冷笑。 真以为随便说上两句,他就给哄骗过去了? 燕望欢心肠如此歹毒,越是解释,才越是有鬼。 无论此事,和她关系几分,这三妹妹,他都是不打算要了。 燕望欢,必死无疑。 他们各怀心思,进了院,燕景安留在前厅,燕望欢则去了内室,笑着给消息禀告了老夫人。 老 夫人才刚梳洗完毕,一听这话,顾不及其他,连忙就要去往前厅。 到底是唯一的孙子。 她的心里,总是惦念的。 燕望欢连忙搀着,扶老夫人到了前厅,燕景安一见她,连忙跪倒在地,红着眼眶道: “不肖孩子,拜见祖母!” 老夫人叹息一声,道:“起来吧,你也受苦了。” 燕景安摇了摇头,并未起身,他面上一片肃然,连磕了三声响头,才道: “景安不孝,未能给祖母准备寿礼,还请祖母见谅。景安在此,祝祖母身体康健,万事无忧!” 三声闷响。 等他抬起头,张妈忍不住惊呼一声。 只见燕景安额心破了皮,隐隐有血丝浮现。 他是下了力道的。 且这一番话,说的更是极其感人。 老夫人既是在严厉古板,心底也是疼爱这唯一的孙儿,连忙让张妈去找药箱,又叹道: “你这是何苦,快起来。” “景安没脸留在这。”燕景安依旧低着头,给面色遮蔽在一片阴影下,谁都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到那阴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给祖母祝了寿,景安就离开。” “离开?你要去哪?” 燕景安苦笑一声,“景安丢了相府的颜面,这京城,是留不下了,还请祖母原谅景安不能尽孝,余下残生,就让我四海为家吧。” 燕望欢给一旁听着,心中嗤笑出声。 好一出苦肉计。 燕丞相那关没有老夫人这里好过,燕景安便想要以退为进,闹得老夫人心软,只要是发话饶了他,就是燕丞相也不会再说什么。 什么四海为家? 放着尊贵的身份和花不完的银子,跑到外面流浪? 燕景安可做不到那么大的胸怀。 他估摸着,已经在比较起几个皇子的势力了。 只等着风头一过,便踏入朝堂,走入漩涡。 这般谋算,老夫人就是知晓,也会配合着走完。 既然都已经出手了一次,燕望欢也不介意继续,她走过去,跪到燕景安身侧,挤出两滴眼泪,颤声道: “哥哥才回来没几日,哪有再离开的道理,还请祖母原谅哥哥,过去的事情,就让他彻底过去吧。” 燕景安一愣。 估计是没想到燕望欢会再来掺上一脚。 可她哭的极为真心诚意。 张妈才取回了药箱,看到这场面,也是一时反应不过来。 “好了,好好的日子,说什么走不走的。”老夫人皱了眉,道:“景安,望欢说的没错,此事已经过去,日后,谁都不准再提。快扶他们起来吧。” “是。” 张妈连忙上前,先扶了燕望欢,才要过去搀燕景安。 燕景安瞥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没等张妈走近,他便起了身,道: “是景安有过,谢祖母原谅。” “都是一家人,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是啊,哥哥不知道,这段日子,祖母一直都念着你呢。”燕望欢抹掉眼泪,走到老夫人身边,边给她捏着肩,边道:“祖母,时候差不多了,过去用饭吧。” “好。” 老夫人点了点头,燕望欢和燕景安一左一右的护在她两侧,张妈和槐兰则是跟在了身后。 戏台子已经搭好。 周围不少婢女小厮在偷偷瞧着热闹。 就等着饭后,开嗓唱戏,一窥端倪。 大夫人已经到了,正指挥着下人进行着最后的布置,她一见燕景安,登时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又给强行遏制住。 燕景安率先过去,行了礼,道: “娘,孩儿让您担心了。” 大夫人眼眶含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点温情并未存在太久,给大夫人瞧见燕望欢的那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114章 密谋多时 她的眼里顿时盛满凶戾。 视线如刀。 刮在燕望欢身上,恨不得顺着削下两块肉来。 燕景安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 “娘冷静,切莫操之过急,我已有对策,定能将…” “娘已经告诉过你了,燕望欢这贱婢心肠歹毒,有关她的事,你切莫插手,娘心中有数。” 大夫人打断他的话,摇摇头,过去迎了老夫人,甚至还撑起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对着燕望欢点了点头。 这可是稀罕事。 难不成是她见了儿子,心情大好,给之前的恩怨都打算一笔勾销了? 但怎会可能。 大夫人能忍住没冲过来一刀捅进她的心窝,都算是拼尽这辈子了克制。 燕景安没出来的那段时间,她可是从没有过好脸色。 燕望欢心下猜疑,面上却依旧一脸的乖顺。 没过多久,二房和其他姨太小姐也都到了位,见到燕景安,都是一脸的惊讶。 她们心思各异,还估摸不清燕丞相的态度,对待大夫人和燕景安,自然有些不温不火。 大夫人自然察觉,心中火气烧的更旺。 这群欺软怕硬的东西。 当燕景安没被罚时,她们可不是这个态度。 坏事接连,翠娘又有了身子,加上燕望欢这么个孽障。 她在丞相府的地位可谓是逐日下降。 连二姨娘何柔都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了。 纷纷投靠向了翠娘。 大夫人暗咬牙关,还得强撑出一副笑脸,道: “怎么翠娘还没来呢?” 何柔笑了笑,道:“她身子重,最近人乏的厉害,已经差人去请了。” 在场的除了尚未下朝的燕丞相外,就只差个翠娘了。 偏偏她这么没规没矩的,却连老夫人都没有去怪罪什么。 怀了种,就是金贵。 大夫人抿着茶,给燕叶玉使了个眼色。 后者虽然会意,但犹豫了下 ,却是没有开口。 今时不同往日。 拼着得罪翠娘和燕望欢,来讨好个阴晴不定的大夫人,这买卖值不值,燕叶玉还在斟酌。 待价而沽的道理,她也懂。 现在浑水太深,大夫人又不到彻底孤立无援的程度,她还不急去掺上一脚。 大夫人确实没想到,连燕叶玉都倒戈相向。 她一愣,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火气攻心,连手指尖都在打颤。 还是燕唤喜明了,略一犹豫,出声道: “今个祖母寿辰,就是有了身子,也是不该让祖母等,还是再去催催吧。” 有婢女领命离开,燕唤喜喝了口茶,和大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欲再次开口,就听一道娇笑响起。 “睡了一大天,这会儿才醒,是我来迟了,还望老夫人开恩,莫要怪罪。” 着动静一响,大夫人的脸色,登时阴了不少。 众人回过头,只见翠娘由两婢女扶着,面带三分倦色,手抚着微凸的肚子,都上了月份,眉眼间的艳色却丝毫不减,甚至有了宠爱加身,还要比过往更多了些雍容。 她走上前,纳头要拜。 老夫人摇了摇头,让张妈赶紧去扶。 “省了这些虚礼,你现在,照顾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是。”翠娘也没想真拜,柔柔的应了,借着张妈的手起了身,视线环顾一圈,瞧见燕景安,她也没多惊讶,自然而然的略过去,最后定在了大夫人的脸上。 她缓步上前,坐到了大夫人身边的空位,含笑道: “多日不见,姐姐越发光彩照人。” 有了肚子护身,她倒是越发的不客气了。 大夫人冷哼一声,道:“翠娘,莫不是坐错了位置吧。” 翠娘心下不屑,装模作样的惊呼一声,连忙起身,竟是跪倒在地,哀求道: “是翠娘不懂规矩,还请夫人见谅, 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不要再责罚翠娘了!” 众人皆是一惊。 她们之间说话的声音不大,除了双方之外,都不晓得究竟讲了些什么 只是看翠娘的反应,便自然觉着是大夫人训斥了她。 老夫人皱起眉,连她都以为是大夫人在发难。 她方才都已经饶了翠娘,竟然还要滋事。 岂不是不把她给放在眼里? 况且翠娘的肚子里,还有燕家的后嗣。 丝毫马虎不得。 她刚欲开口训斥,却见燕丞相不知何时赶来后院,还一身官服,他看到眼前一幕,登时沉了脸,怒道: “你们这是在闹些什么?!” 翠娘娇躯一颤,含着泪花的双眸看向他,凄楚道: “老爷…” 这一嗓,如杜鹃啼血。 连女人听了,心都要颤上两颤。 更何况是燕丞相了。 她此时最为受宠,加上大夫人早有恶名,这次栽赃,虽然手段粗陋,却正对她用。 果不其然。 燕丞相亲手来扶了她。 翠娘顺势靠过去,柔声道:“老爷不要罚夫人,是翠娘的错,翠娘来的晚了,又因为喝了安胎药,头昏脑涨,一时忘了规矩,坐到了夫人身边,被训斥也是应该的。” 她这一番话,看似是在帮大夫人开脱,实际上却是彻底断了后路,坐实了大夫人的欺辱她的事实。 若是平常,这招就是用了,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但今时不同往日。 翠娘现在,可是尝遍了怀着肚子的好处。 她垂着眼,眸中幽光流转。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燕望欢。 任谁也没想到,大夫人竟会嚣张到在老夫人的寿辰上,来惩治翠娘。 燕望欢虽晓得,却也乐得看热闹。 翠娘不算多聪明,但却分外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 并且,还让大夫人栽了一把。 有点意思。 燕望欢唇角含笑,看 着大夫人强忍怒火,她解释不清,只能放下身段,来以一场误会为由,遮掩过去。 但越是如此,越会让人觉得心虚。 燕丞相和老夫人的面色都不算好。 可此事,就这么大事化了。 翠娘不甘,还想发作,燕望欢看过去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差不多就够了。 想给大夫人赶离,是不可能的。 老夫人寿辰,当家主母被惩治,不准出席,传出去,连大夫人的娘家都得给惊动。 到时候,可就不是家事了。 翠娘虽然会意,却仍然有些不甘心。 她给燕丞相宠着,待遇不比从前,心气也跟着涨了不知多少。 燕望欢看她跃跃欲试,也没再做阻止。 翠娘最近,确实有些不听话了。 总该吃点苦头。 她低头喝茶,听着温言软语一声声,燕丞相很是受用,却依旧没有松口。 不管是多少的暗示,他都只有一句来应。 “委屈你了。” 没有丝毫要惩处大夫人的意思。 她依旧坐在主母的位置上。 稳固不动。 翠娘还想在求,燕丞相已是有些不耐,告别了老夫人,回去换了官服。 “坐下吧。” 老夫人也不想再听,直接道:“莫要再折腾了。” 翠娘红着眼眶,心底满是不甘,却只能是起了身,换了个位置。 她偷眼去看燕望欢,可这一次,没有丝毫回应。 众人陪着老夫人用了饭,移步去了戏台。 一排长桌,摆了各色点心,戏班子早已准备好,花旦画好了妆,等着老夫人落座,先来了一出麻姑献寿。 这一闹,气氛也就热闹了不少。 之前那些不快,给随意的遮掩了过去。 大夫人依旧坐在燕丞相的身边,翠娘得了宠,虽能坐在大夫人下手,却仍是低了一头。 她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 一出戏过后,戏码单送到 老夫人手里,老夫人瞧了一眼,竟是众目睽睽下,递到了燕望欢手里,道: “年年都是这些,望欢来选一出吧。” 这份宠爱,当真是所有小姐都未曾有过的。 燕望欢一笑,目光一掠,道:“就来这出孝感天吧,也算是替我和府上兄弟姐妹,向祖母表达下心迹了。” 老夫人点点头,也跟着笑了。 这戏一唱,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咿咿呀呀的声响是一直都没断过, 见着天色一点点的沉下去,大夫人有些坐不住了。 她瞧着燕望欢正和老夫人交谈,回了头,给愫灵使了个眼色。 愫灵会意,瞥了燕望欢一眼,悄悄的转身离开。 这一幕,旁人没瞧着,倒是给燕景安看在了眼里。 他犹豫了下,起身追了上去。 这戏,一直唱到了黄昏。 直到老夫人觉着乏,燕望欢才示意台上的武生停了嗓。 “祖母,可要望欢扶你回去休息?” 老夫人摇了摇头,道:“不用,你留下跟着热闹了,我这岁数大了,精神头不比你们。” “祖母不在,望欢也不想听了,让望欢扶您回去,她们听就好了。”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没有拒绝。 她们这晌起身,大夫人眼里浮现一抹慌色,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绞尽脑汁想着托词。 好在余光见一青影,定睛一看,是竹篮打大远处跑了过来。 大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坐回了位置。 竹篮进了园,没敢上前,犹豫了会儿,目光瞥着燕望欢,膝盖抖的厉害,好不容易壮着胆子找回了两条腿。她一鼓作气,跑到老夫人身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咬着牙道: “老爷,老夫人,竹篮有事要报,三小姐使用巫蛊之术,谋害大少爷,诬陷大夫人,还想要老夫人的性命,请老爷老夫人明鉴呐!” 第115章 永无宁日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巫蛊之术?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妖邪秘法,那是当今的大忌讳。 皇帝最是厌恶此事。 早下了令,不管是给皇宫还是民间,一旦发现,都是要掉脑袋的。 燕丞相当即沉了脸,寒声道: “你可有证据?” 竹篮身体一颤,吓得头都不敢抬,颤着嗓子,小心翼翼的道: “奴。。奴婢…” “竹篮。” 她才刚开口,燕望欢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她一脸淡然,不见丝毫慌色,柔声道:“我待你不薄,有些话,你可得想清楚再说。” “姐姐这么说,怎么像要堵住竹篮的嘴似的?”燕唤喜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道:“我信任姐姐,不是会动那份邪心的人,可府上最近确实是不大安生,怪的很。不然我们还是先听听,看竹篮怎么说吧,她毕竟,是姐姐的贴身婢女,许是知道了点什么,也不一定。” 她看似在帮燕望欢,实际上是给相府最近乱子的由头,全都推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果不其然,这一回,连老夫人的面色也跟着阴沉了起来。 此事非同小可。 没有人敢帮燕望欢说一句话。 翠娘更是低了头,护着肚子,生怕给卷入其中。 燕丞相阴沉的目光打燕望欢身上转了一圈,重新落给竹篮,声音更冷。 “说,怎么回事?你若是敢撒谎,陷害主子,可知后果如何。” “奴…奴婢也是偶然撞见的。”竹篮低着头,额心抵着地面,眼里满是慌乱,她满手心的汗,感受着投注到身上的视线,更是惶恐。 她偷瞥了大夫人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才吸了口气,撑着胆子,小声继续道:“奴婢看到,三小姐拿着两个草人,上面有大少爷和夫人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往上面扎着针,很是怕人。” 燕望欢瞥她一眼,低声问: “你说我拿了草人,那我敢问一句,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 她一开口,就给竹篮吓了一跳,声音也哆嗦了起来,“就在大少爷被关禁闭之前,奴婢那时还不知道草人是做什么,后来才晓得,但实在是怕,一直不敢说出来。直到现在,看大少爷终于出门,担心他再有危险,才壮起胆子,来禀告老爷和老夫人。” “你这犹豫的时间,还真够长的。”燕望欢依然不慌,面上一片淡然,“竹篮,你可知道栽赃主子,是个什么后果?” “竹篮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 燕望欢嗤笑一声,跪在老夫人面前,沉声道: “祖母,望欢未曾管教好下人,落个好心却被反咬一口的下场,事关娘亲兄长,望欢不敢轻言,只想请爹爹祖母明鉴。此事,望欢并未做过,无法承认。” 老夫人皱了眉,道: “竹篮,你可有证据?” “回禀老夫人,奴婢亲眼看到了三小姐藏下草人,可以此,证明奴婢所说的话,字字真实。” 燕丞相已是不耐,他冷冷的瞥了燕望欢一眼,心下也是怀疑,一挥袖摆,道: “搜!” 他一声令下,竹篮眼睛一亮,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小厮婢女急匆匆跑回了院。 院内,辛夷和紫湘还在兴冲冲的讨论着白日看到的戏,谁知道突然间,就有一众人冲进院子,不由分说的开始翻找打砸。 辛夷一愣,连忙动身去拦,口中急道: “你们做什么?这是三小姐的院子,你们这群奴才都疯了吗?” “滚开!” 竹篮冷哼一声,一把推开了她,指着那些小厮婢女,冷笑道: “三小姐暗用巫蛊之术,坑害夫人少爷,我们这是在找证据,你若是阻拦,便也是同谋,给我滚一边去!” 她手劲不小,辛夷又没有防备,直接给推的栽倒在地,手心擦过石凳,带掉一大块皮。 但她现在,连疼都没功夫感觉到了。 巫蛊之术? 还是她们主子? 这 怎么可能。 辛夷慌了神,看她们已经踹开了门房,闯了进去,一片摔打之声传来,她红了眼,吼道: “竹篮,主子怎么可能会用巫蛊之术?你个叛徒!是你背叛了主子!” 她全身发软,一时站不起来。 紫湘本想过去扶,但犹豫了下,还是站在原地,没敢出声。 院子里回荡着辛夷的怒吼,以及各种物件给掼在地上的破碎声。 那都是她们院的东西。 辛夷滚了满脸的泪,好不容易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还想要去阻,又给竹篮拦住,她这次没客气,一脚踹上了辛夷小腿,嗤道: “蠢东西,还顾着燕望欢,她已经自身难保了。” “你个贱人!”辛夷吃痛,却不管不顾的要去抓她的脸,“主子不会那么做,是你…” “辛夷。” 她的指尖距离竹篮的脸,不过一寸,却给听到呼唤的瞬间,堪堪停住。 辛夷一愣,回过头,看到相府众人踏进院落。 燕望欢站在老夫人身后,对她招了招手。 “听话,过来。” 辛夷眼眶顿时红了。 她揉着眼睛,乖乖的走了过去,轻声唤道: “主子,她们…” “我知道,没事的。” 燕望欢摇了摇头,给辛夷拉到了身边。 她看着这些人打砸翻找,面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情绪。 不知怎的,竹篮看着她,竟有些心慌。 这院子给相府最偏,阴冷狭窄,第一次容了这些人,更显拥挤。 往常,是鲜少会有谁会到这来的。 但今个,这些尊贵的夫人小姐,没一个人嚷着要离开。 都在等着一个结果。 那草人,到底在不在这? 所谓的巫蛊之术,究竟是陷害,还是确有其事? 不过这燕望欢确实有些邪性。 此时若是坐实,燕望欢就能保住命,也要给送到山村野外,一辈子不得归来了。 可若是真到了那一步,随便做点手脚,就能轻而易举的要了她的性命。 而且事 关巫蛊之术,就是大罗神仙下凡,都没办法救的了她。 这一次,当真是绝境, 燕丞相和老夫人都没开口,其他人自然不敢交谈。 只敢在暗地里交换着眼神。 翠娘紧张的不行,生怕燕望欢出了事,给她也连累到其中。 也不仅是她。 何柔和燕叶玉也是阵阵心虚。 燕望欢死了,不过少了件对付大夫人的工具,但若是祸联到她们,可就麻烦了。 得抓紧撇开关系。 院子里人心动荡,暗潮汹涌。 房里依旧在翻找打砸。 房间里所有承装物件的柜盒,都成满地的碎片。 到处是木片和衣裳撕碎的布料。 连被枕都给拆开。 棉絮飘到屋外,散成漫天碎雪。 却依旧一无所获。 竹篮这才有些慌了,她偷偷瞥了大夫人一眼,对上那双冰冷的视线,吓得浑身一抖。 不对啊。 那草人不是已经藏好了? 怎么会这么久了还找不到? 她紧张的满头是汗,咬了咬牙,竟是忽然拉了紫湘一同进了房,跟着翻找了起来。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不管是正房还是侧室,所有能藏东西的地儿,都给找了一遍。 竹篮这才傻了眼。 她分明给草人放的好好的,就给柜子的最底层。 可一转眼的功夫,怎么不见了? 竹篮猛地转过头,去看紫湘。 后者一脸惊慌,低了头,给她疯魔般的眼神吓出了满身的冷汗。 “找到了吗?” 燕望欢走上前,在门上敲了两下,轻声问: “难不成,还要掘地三尺吗?” 竹篮一愣。 她不知该不该点头。 若是没有草人,证明不了燕望欢使用巫蛊之术,那要死的人,可就要是她了。 不等她想好,燕望欢再次催促道;“竹篮,你想到那草人,放在哪了吗?” “竹篮?” “竹篮!” 她一声声,直叫的竹篮心神更乱。 宛如一团乱麻搅在一起。 不可能的啊。 为什么草人 不见了? 分明是她亲手放进去的。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这点时间,也不会有人找到。 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汗打湿了衣裳,竹篮两眼发黑,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道: “对…是埋在土里,我。。我记错了。” “那你来找吧。”燕望欢让开路,笑得一脸温和,“竹篮,你且记住,你若是找不到那草人,便只剩下一条活路了。” 竹篮一愣。 看着燕望欢笑吟吟的脸,她只觉得一阵寒意,沿着足底钻上全身。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这一切,早给燕望欢捏在了掌心。 可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活路? 还有活路吗? 竹篮想问,可燕望欢已经转了身,回了老夫人身边。 她依旧一脸淡然,好像即是天塌了,都没有办法让她皱一下眉毛。 一切尽在掌握。 有何可慌? 竹篮此时,才终于感到了后悔。 她不该陷害燕望欢的。 可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燕丞相和老夫人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 老夫人率先开口,质问道: “巫蛊之术?都已经折腾成这个样子,还闹什么巫蛊之术?你倒是说说,那草人,藏在什么地方?” 竹篮慌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头大汗,支支吾吾的回不上话。 “好一个狗奴才!” 此等反应,似乎已能坐实真相,燕丞相大怒,拿巫蛊之事随意编排,若是传出去,对此时的早已沦为了笑柄的相府而说,可谓是雪上加霜,更添一刀。 燕丞相已经是给朝堂之事,及燕景安的破烂事烦的不行。 现在连个奴才都敢挑唆起火,他怎能不怒? 若不狠罚,永无宁日! 他眼中尽是冷色,正想开口,就听一阵脚步传来,槐兰急匆匆的跑进院子,手里抱着个布包,瞥了燕望欢,竟是跟着跪在竹篮身边,急声道: “老爷老夫人,巫蛊之事,是真的呀!” 第116章 峰回路转 先是竹篮,又是槐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翠娘一头雾水,心里暗暗揣摩,也没得出个结论来。 槐兰不是燕望欢的心腹吗? 难道也给大夫人策反了? 她知道的事儿可不少,若是真投了另一头,连翠娘可就有大.麻烦了。 她越想越觉得危机重重。 闹剧不仅未停,还又一次的上演。 燕丞相是彻底的不耐,面色愈发阴沉,老夫人见到槐兰,才刚缓了几分的心,又一次坠了下去,她看了燕望欢一眼,冷声道: “槐兰,你又有何证据?若是拿不出来,连着那竹篮一起,这丞相府,是容不下你们了这群翻了天的丫头了!” 老夫人吃斋念佛,鲜少会动这么大的怒。 这一次,显然是给触及到了底线。 下人毕竟是下人,敢翻身去告主子,本身就是大过。 更何况,搜也搜了,却一无所查。 竹篮是大夫人的人,心思歪了,也是正常,可槐兰不同,是从她房给出去的,来这一出以下犯上,不是折了老夫人的面子。 她怎能不火? 槐兰身体一颤,将捧着的布包放到地上,缓缓打开,两个模样粗陋的草人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全场皆惊。 燕问然更是直接上前一步,弯下腰,一把夺过了两个草人,送到眼前细细的打量。 只见那草人身上用无数银针扎了两张纸,上面赫然写着大夫人和燕景安的名字,底下还附了生辰八字。 “这…这就是巫蛊之术啊!” 燕问然惊呼一声,手一抖,吓得给草人丢到了一边。 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回头示意了下愫灵,愫灵会意,小跑过去捡了起来,送到了燕丞相和老夫人的手里。 证据,就在眼前。 燕丞相面色铁青,一把将草人掼到地上,怒道: “燕望欢,擅弄巫蛊,罔顾王法,你还有何话要 说?” 这一次,连老夫人都不说话了。 人证物证聚在。 她看着燕望欢的眼里,只剩下了浓浓的失望。 大夫人倒是开心的很。 居然这么顺利。 而且槐兰竟然也会站在她们这边。 难道是竹篮的手段? 倒是伶俐。 这算是迷途知返了。 她心里正是得意,浑然没有注意到,竹篮那诡异的脸色。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开口,却是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 大夫人唇角噙笑,又很快收敛,她走到燕丞相身边,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 “老爷,我看望欢就是一时冲动罢了,她毕竟才回来不久,可能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不过若真是巫蛊之术,景安的事,也就有原因了。” 明抬暗贬。 大夫人可以算是轻车熟路。 看似是在帮燕望欢,实际上恨不得给她打下十八层地狱,让她永远也翻不得身。 她的眼里早盛满了快意。 像是已经笃定了胜局。 还关心道: “老爷,你不要太生气,有话,我们一家人好好说,莫气坏了身子。” 反正燕望欢已经必死无疑,她正好趁着现在,展现一波贤良大度,来挽回给翠娘抢走的宠爱,重新坐稳当家主母的位置。 之前的一切,都能推到巫蛊之术的身上。 大夫人垂了眼,眸中尽是冷意。 是时候想想,该用什么死法,来送燕望欢上路了。 此局,已经到了终点。 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连老夫人都放弃了燕望欢。 燕丞相更是不会救她,甚至没有再问一句,直接道:“来人,将这草人烧了,燕望欢不守家规,坑害血脉,将她关进柴房,之后…” “老爷!” 他的话还没说完,竟是给槐兰打断。 她满头的冷汗,一口银牙几乎被给咬碎,不敢抬头,只撑着胆子,继续道: “槐兰的话,还没说完,还请老爷 让槐兰把话说完吧!” “你还有何话要说?” “老爷您误会了,这草人,虽是从三小姐房中取得,却并非是三小姐放置。奴婢亲眼所见,是竹篮将这包裹放到了柜子里,此事,是她有意要陷害啊!” 槐兰眼眶含泪,高呼道:“请老爷明察!还我家主子一个公道啊!” 她声音凄厉,几欲泣血。 只听的人头皮发麻。 到了这一步,居然又有了变动。 槐兰居然没给收买,可若是如此,那大夫人… 翠娘忍不住去看她,只见大夫人脸色铁青,估计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压根找不到挽回的办法。 老夫人却是面色一松,她本满心的失望,现在峰回路转,居然是个奴婢在暗中操纵。 这竹篮,胆子可真够大了。 背后若是说没有大夫人的纵容,谁都不信。 她没有开口,燕丞相亦是给目光转向了大夫人。 那眼神,吓得她浑身都开始打起了颤。 大夫人一时缓不过来,倒是愫灵反应的快,厉声道: “大胆奴婢,当着这么多的主子面前,竟然敢撒谎!你说是竹篮放的草人,那你的证据又在哪?凭什么说这草人,是竹篮放的?万一就是你发现事情不对,带着草人跑了,现在出来反咬一口呢!” 愫灵像是颇有底气,叉着腰,护在了大夫人身前。 槐兰毫不示弱,道: “若真是奴婢,干脆直接给草人丢了多好?哪敢来主子面前耍小聪明,再说…” 她声音一顿,视线落到之前用来裹草人的布匹,“三小姐房里,可没有这么好的布料。” 谁都不是傻的。 跟着槐兰的提示,都注意到了剩在地上的布块。 靛蓝色的绸缎,还绣着暗纹,乍一眼看不大出彩,仔细一瞧,就能琢磨出深意来。 这布料品质,乃上上佳。 确实不是燕望欢这刚回府的小姐,能 用的品质。 且颜色,也过于的老成了。 结论如何,在此,都有了定数。 愫灵还想开口,给燕丞相冰冷的视线晃过,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喏喏的再不敢张嘴。 燕丞相看向竹篮,兜兜转转,最后居然还是这个奴婢。他已经是动了杀心,但在此之前,他寒声问: “陷害小姐,你好大的狗胆!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这…我…” 竹篮吓的傻了,全身筛糠似的打颤,视线飘到大夫人的身上,想指望着她能救自己一命。 可惜,她只对上了一双森寒密布的双眸。 大夫人张开嘴,无声的道: “撑下来,去死吧。” 竹篮愣住了。 在这一刻,她忽然想到了燕望欢之前说的那话的意思。 只有一条活路,现在就在眼前。 她的目光又转向了燕望欢。 后者歪着头,对她粲然一笑。 选吧。 这是竹篮唯一可以生还的机会。 她供出大夫人,就是有娘家的帮衬,她这次,也得给寻个名义送出府。就是再回来,这后院是谁的天下,可就不一定了。 燕望欢垂着眸,眼底一片冷然。 竹篮愣了好长的一会儿时间,直到双臂给人架住,无数棍棒给视线里晃成了残影,而后,落到了她的身上。 一瞬间,剧痛袭来。 全身没一处不疼的厉害。 竹篮凄厉的哀嚎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 她满地打滚,血染红了地面,却是嘶吼道: “是我!都是我!是我偷了大夫人的布,想用来陷害三小姐的!还请老爷饶我和我家人一命吧!” “求求老爷了!求求大夫人了!” “饶了我吧!”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小厮给竹篮的嘴里塞了布条,套上麻袋,拖了出去。 血痕延出好远。 染出一条猩红的小路。 浓郁的血腥味许久未散。 翠娘干呕一声,话都说不出 来,给下人搀扶着最先离开。 有了她的动身,二房的人也很快走了。 剩下几个姨太小姐没敢动,偷偷的交换着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骇然。 竹篮的命运,早在她告密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老夫人叹息一声,回头对张妈道: “找人给这收拾了,被褥还有新的吗?” “有的。” “拿过来,都换上,省的晦气。再给库房的布料都取出来,让望欢多挑几匹喜欢的,做几件衣裳。” “是。” 张妈应了一声,也不拖延,赶忙招呼着其他婢女进去收拾了。 燕丞相也没多留,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和燕望欢多言,只不过是看着大夫人的眼神更冷了几分,看事情定下,便动身离开。 真相如何,明眼人看的清清楚楚。 这件事,竹篮是替谁扛下了,更是都心里有数。 只不过就是没说开,还能保持最后一份颜面罢了。 大夫人如坠冰窟。 她不仅没找回威仪,还反而栽的更深。 老夫人瞥她一眼,冷哼一声,道: “相府最近,确实是乱了套,你这当家主母,难辞其咎。” 大夫人低了头,缓缓道:“是…是我的错。” 老夫人没在理她,招了燕望欢过来,携了她的手,放柔了语气,道: “望欢,这次误会你了。” “是望欢不对,扰了祖母的寿辰。”燕望欢轻叹一声,红着眼道:“前些日子不知送祖母些什么,听之前望京寺的僧人说,有手抄佛经的说法,便抄了几本,想送祖母。可这一闹,怕是什么都保不住了。” 她面色黯淡,强作笑脸,反而安慰起了老夫人。 “不过也没事,应是还有剩的,就是没了,望欢再抄就是了。” 老夫人更觉愧疚,拍了拍她的手,又见槐兰还在跪着,叹道: “槐兰,你也起来吧,这次你做的不错,该赏。” 第117章 迷心惑智 槐兰应了一声,撑着两条发软的腿,给辛夷的搀扶住,才勉强站起了身。 她满脸的虚汗。 一颗心跳的飞快,尚有些缓不过来。 实在是太过惊险了。 生死一线间,好在她们熬过来了。 槐兰忍不住偷看了燕望欢一眼,只见她分明刚脱出漩涡,却一脸的从容,不见半分的慌色。 好像一切,都从未脱出掌控一般。 燕望欢先送老夫人出了院,又回头要去搀大夫人,却给燕景安一掌挥开,他满脸讥讽,冷声道: “好一招偷天换日,燕望欢,竹篮死了,你这回满意了吧?” 他脑子不好惯了,燕望欢也懒得理他。 连看都没看过去一眼。 大夫人心乱如麻,双眼空洞的给愫灵搀走了,燕景安却没离开,吃了老大的亏,又被燕望欢蔑视,心中自然不甘,咬牙道: “燕望欢,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你若真是担心竹篮,刚才为何不救她?”燕望欢瞥他一眼,嗤道:“若是真有这个仁义之心,刚才开口给责任拦下就是,反正爹也不会杀你,可能还会好心,放你和竹篮出去双宿双飞,也不一定。” 燕景安哪里说得过她,先是一愣,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怒道: “你说我和竹篮有私情?” “这谁说得准了。”燕望欢垂了眼,声音越发的轻了,“我只是随口一说,哥哥生的是什么气?难道我们血脉至亲,还比不过一个奴婢吗?” “血脉至亲?你这野种,也配称作我的妹妹?”燕景安上前一步,目光幽森,“我的妹妹,只有唤喜一个,她与我一母同胞,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你这个贫民窟里爬出来的贱种,算个什么东西,根本就不配活下来!” 他气急攻心,已经彻底抛下了相府公子的修养。 只恨学会的脏词秽语太少,不足以形容出燕望欢万分之一 的恶毒。 他实在是恨。 巴不得给燕望欢大卸八块,来一雪前耻。 本以为这一次能让燕望欢不得翻身,谁知道,给打回原型的,竟然是大夫人。 这次的事情,虽然是给竹篮一力抗了下来。 可背后究竟如此,燕丞相的心里,怎么可能会不清楚。 不过是保留了面上的尊严罢了。 但巫蛊之术的事,已经埋藏在了心底,之后,大夫人在燕丞相的心里,再无半分的过往的情分。 她今日能用此陷害燕望欢,明日也能用同样的法子,对其他人出手。 大夫人最后能依仗的,不过一个娘家罢了。 这点事,连燕景安都看的明白。 他的娘亲,已经彻底的失宠。 而等到翠娘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他日后,也不见得,能再有此时的待遇。 燕景安怎能不慌。 这一切都是拜燕望欢所赐。 “可是我这个贱种,现在就站在你面前。”燕望欢唇角噙笑,声音越发的低了,她漆黑的眼瞳里浮着微弱的怜意,看着燕景安的眼神,像是在看一种愚昧的牲畜。 她道:“被一个不是千金小姐的妹妹,玩弄在股掌之中,还落了全城皆知断袖之名,燕景安,你真可怜。” “燕望欢!” 燕景安两眼泛红,一把抓住燕望欢衣领,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你现在连耳朵都听不到了吗?我说,你真的好可怜啊。”燕望欢浑然不惧,唇角笑意更甚,她抬起头,盯着燕景安的双眸,柔声道:“燕景安,怎么办啊?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你和年远期不清不白,还有传闻说你之所以跟着九皇子,是因为对九皇子心怀爱慕。我估计,这话,应该早传到九皇子耳朵里了,你说凭借楚濂的性子,他会怎么对待你?” “燕景安,你完了。” “你这辈子,都…” 啪! 一声脆响。 槐兰瞪大眼睛,尖叫 一声。 “主子!” 她正欲上前,就听一道怒斥响起。 “你这是在做什么?” 槐兰回过头,却见到了老夫人的身影。 也不知道她是何时回来的。 沉着脸,正站在不远处,眼里满是寒霜。 燕景安愣住了。 他的手还举在半空,掌心仍残留着燕望欢面颊的温度。 “祖…祖母,我…” “祖母。” 燕望欢还趴在地上,勉强撑起身,抬了头,半边面颊红肿,唇角尚带一抹血丝,瞧着颇为可怜。 勉强喘过一口气,她随后抹过唇角,带出一道鲜红,划在面颊,更显凄凉。 即使如此,她还强撑者着道: “祖母,不怪哥哥,是我说错话了,哥哥心情不好,我不知哥哥和竹篮情深义重,不该胡乱安慰哥哥的。” 她抚着胸口,咳了两声,面色更加苍白,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要昏过去似的,声音也越发飘忽,喃喃道: “望欢出身贫民窟,就是命贱,应该替竹篮去死的,这样哥哥,也就不会生气了…就不会再打我了。” 声音越来越低,逐渐散到了风里,燕望欢身体一软,眼眸闭合,彻底昏了过去。 槐兰瞪大眼睛,忙跑上前,咬着牙扶起燕望欢,背着她跑向房门,又转头对傻了眼的辛夷吼道: “去找曹大夫!去啊!” “这…这就去!” 辛夷回过神来,一脸慌色的跑了。 她吓坏了,手脚都软的厉害。 也不仅是她,燕景安也才回过神来。 他浑身一凛,怔忪的视线落到老夫人铁青的脸色上,才明白过来。 被算计了。 这一定是燕望欢的计谋! “祖母!您相信我!”他跑上前,“噗通”一声在老夫人身前跪下,颤声道:“是燕望欢先出言挑衅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祖母,您相信我,燕望欢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她是装的,她都是装的!” 他面目狰狞 ,到了最后,更是忍不住嘶吼出声。 老夫人身体一颤,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是你妹妹!” “她不是我妹妹,她是个恶鬼,她是来要我们命的!”燕景安抓住老夫人衣角,恶狠狠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我们…” 老夫人低下头,失望道:“你可曾知道,你能出来,都是因为望欢替你求情。” 燕景安一愣。 “望欢惦念着你,念着兄妹情分,想让我原谅你的过失,你却对她动起手来了,当真是疯了。”老夫人叹息一声,道:“大少爷受巫蛊之术影响,迷心惑智,不守家规,本就旧错未该,竟还要谋害血亲。来人,带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探视,直到他身上再无邪祟,再允他出门。” 有小厮和婢女对视了一眼,齐齐应下。 “是。” 他们走上前,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没敢动手,只道: “少爷,请吧。” 燕景安哪会去理他们,他死死的拽住老夫人衣角,双目无神,口中仍是念着,“祖母,你相信我,那燕望欢不会那么好心的。就是她害得我,她想要我们都死啊,祖母…” “带下去!” 小厮这才敢动手。 一左一右的钳制住燕景安,终于是让他松了手。 “你们这群狗奴才,居然敢动本少爷!都给我滚!你们的狗命还要不要了,我这就把你们统统丢出去喂狗!” 他的叫喊不熄,可老夫人却是不打算听了。 燕景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内。 没一会儿,曹大夫也到了。 他和燕景安擦肩而过,瞥过去一眼,又很快垂下了头。 真是个蠢的。 这种脑子,还想和燕望欢作对。 怕不是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曹大夫进了门,回身给燕景安的吼叫关在外面。 他踮着步子走进内室,恭敬道: “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回头看他一眼,忙让开身,道: “快来,看看望欢如何了。” “是。” 曹大夫过去给燕望欢号了脉,又观了她的面色,心下了然,回身皱眉道: “老夫人,三小姐本身底子就弱,不比府上其他小姐强健,又一直没能调养好。这次气急攻心,身体里蕴了毒火,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那当如何?曹大夫,府上不缺灵药,你可定要治好望欢。” “我先开一副药,之后再根据三小姐的恢复状况,来慢慢调养。” “都听大夫的。” 曹大夫点了点头,过去开了药方,交给槐兰。 槐兰心急,看了燕望欢一眼,交代着辛夷照顾,小跑着去煎药了。 “老夫人,三小姐今个怕是醒不来,您的身体,忌讳熬夜,还是回去休息吧。”曹大夫又写了两方药,看老夫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又劝道:“不然三小姐惦记着你,病的又该重了。” 老夫人给他说的心中越发难受,叹道:“望欢是最懂事的,是我忽视她了。” 她坐在床边,握着燕望欢的手,眼里满是怜惜。 正厅收拾的差不多,砸碎的柜盒都换了新,张妈让其他婢女尽数离开,走进内室,劝道:“主子,回去休息吧,明个再过来看三小姐。” 好说歹说,老夫人可算是点了头。 她去而复返,本想着是要带燕望欢回去住一晚。 谁知道撞见了这事。 也是幸好。 老夫人叹息一声,给张妈扶着离开了。 辛夷一直送出了门,回了屋,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心里满是委屈。 这都是什么事? 莫名其妙的砸了房子,连主子都昏迷不醒。 她一脸愤懑的走进内室,却见曹大夫放了笔,抚着胡子,笑道: “三小姐,老夫人已经走了,你可以醒了。” 辛夷一愣,刚想质问,就见床上的燕望欢,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118章 忧思过重 “主…主子?”辛夷一愣,连忙上前去扶,急道:“曹大夫,主子醒了,您还坐着干什么呢?快过来给瞧瞧啊!” 曹大夫抚着胡子,起身笑着行了一礼,道:“三小姐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谈不上,燕景安自己犯浑,主动送上门,我不过是借力打力罢了。” 燕望欢对辛夷摇了摇头,靠着立柱,面色依旧有些苍白,“老夫人回去了?” “是。”辛夷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疑惑道:“主子,您是没昏过去吗?那刚才…” “装的,我看到老夫人回来了。” “装…装的?” 辛夷瞪大了眼睛。 她方才可没看出丝毫端倪来,都急坏了。 燕望欢那副模样,可真像是半条腿踏进了阎王殿,脸色没有丝毫血色不说,连呼吸都是弱的。 没想到,竟然都是假象。 辛夷愣了一会儿,看向曹大夫,“您早就知道了?” “我给三小姐号脉时,她的手指动了。” “那病情?” 曹大夫笑得更加开怀,道:“瞎编的。” “你…你们…” 这从头到尾,居然又是燕望欢设计的一场局。 她连自己人都未告知真相,只提示了曹大夫,有他帮衬,再加上槐兰和辛夷的反应,除了燕景安外,没有人会怀疑她的病情真伪。 瞒住老夫人,也就算是在另一种程度上,洗清了身上的嫌疑。 还能再坑燕景安一把,何乐而不为? 这也多亏了燕景安,要不是他气急攻心,不肯离开,还留下继续闹事,也就不会给燕望欢激怒他的机会。 顺势而为。 他彻底将自己带进了陷阱当中。 这一巴掌,打的倒是真值。 燕望欢摸了摸脸,面颊仍泛着些许火辣,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的似的,眼底一片漠然。 “主子,上点药吧。” 辛夷看的心里发紧,连忙 问曹大夫要了点膏药,指尖蘸了点,小心翼翼的涂在燕望欢侧颊。 燕景安下手,可是丝毫没留劲。 四道鲜红的指痕,印在她的苍白的脸上,更显狰狞可怖。 乍一看,都要给骇的全身发麻。 辛夷砸了咂嘴,小脸都皱了起来,她边给燕望欢涂着药,边小声的嘀咕道: “怎么能弄成这样啊?大少爷是疯了吗?老夫人也是,怎么能那么偏心,都对主子动手了,就只罚他禁闭,奴婢看呐,至少得打几十板子!” “毕竟是亲孙儿。”曹夫人正写着药方,头也不抬的道:“九姨太肚子里的孩子,尚一天未出世,燕景安的地位,都不可能被动摇。况且还有大夫人,这生在权贵之家,寻常人想要与其作对,可是相当之不容易啊。” “可是…”辛夷气不过,嘴又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肚子的气泄不出,只咬牙道:“竹篮这个贱人,主子待她那么好,平常在院里,就属她好吃懒做,居然还敢恩将仇报,来陷害主子?死得好! 燕望欢半阖着眼,叹息一声,“替罪羊罢了,我给了她机会,是她自己不想活。” 辛夷歪头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大想明白,不过她一记起竹篮挨打时的惨状,那遍地蜿蜒的血色,身体就是一抖。 是怪吓人的。 不过,也是活该。 给燕望欢涂好了药,又给边缘细细的轻揉按压,辛夷这才长出了口气,紧绷的腰也塌了下去。 “主子,还疼吗?” “不疼了。”燕望欢拍了拍她的手,“劳烦你了,辛夷。” “我…不,奴婢没什么的,还是槐兰姐最担心,我看她一直掉眼泪,都吓坏了。” “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婢了。” “那奴婢有…”辛夷吸了口气,反应过来咧了嘴笑笑,又道:“主子,我有一 件事情,不懂。” “你说。” “竹篮那草人,是给槐兰姐拿走的对吧?可是她到底什么时候放的草人?出去的那段时间,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回院了,我和紫湘一直都守着,没看竹篮进门呀。” 她一脸疑惑, 属实是没能想明白其中种种。 燕望欢没急着给她解释,和曹大夫对视了一眼,都看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都说人老成精,还真是果不其然。 就是只听了个三两言语,他估计就已经琢磨出了大概的经过。 真相,不过咫尺。 燕望欢轻笑一声,道: “这事不急,去给紫湘和槐兰都找回来,之后在说。” 辛夷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乖乖的应了,后退着出了门。 内室里只剩下了燕望欢和曹大夫。 落完最后一笔,曹大夫拿起纸,吹干墨迹,上下检查了一遍,像是不经意的道: “应该不是这个。” “确实不是。”燕望欢起了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轻声道:“她来我这的时间不长,但品性不错,值得信。” “有时候,这当人属下的,笨人可要比聪明鬼命长的多。” “我倒是觉得,该是各有所长。” “三小姐心胸宽广,非一般人能比。” 燕望欢笑了笑,也不深究他这是奉承还是暗讽,瞥了一眼刚被写满的宣纸,她问道:“曹大夫是有话和我说?” “确实。” 曹大夫也不隐瞒,干脆递了纸,道:“我之前虽是信口胡诌,哄骗老夫人,但有一点却是不差,三小姐的身体,的确有了些问题。 “曹大夫大可直言。” “您不过十三,若此时便忧思过重,夜不能寐,根基还未打好,就之后的那么些年,可怕是难以熬过去。” 他倒是不客气。 有话直说。 沉了脸,面上一片严肃。 燕望欢倒是不惊,只 是点了头,沉声道:“可有办法?” “我开了药,但药石只是治标,治本还是需要三小姐自己。”曹大夫起了身,拎起药箱,道:“请您少忧少虑,既是睡不着,也切莫心神过躁。我去给您煎药,一日一副,最少也要吃上半月,再看效果。” 知他并非虚言,燕望欢轻叹一声,点头道: “劳烦曹大夫了。” “三小姐心细如发,智谋不输皇家男子,但也要注意身体才行。” 曹大夫此言,说的倒是真心诚意。 他对燕望欢的印象,可谓是每一日都有一番变化。 这份聪敏才智,若是托成了男儿胎,定有一番了不得的大作为。 纵只是个姑娘家,也以一人之力,闹得整个丞相府不得安宁。 曹大夫不得不佩服。 燕望欢目送他离开,没过一会儿,便听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踏进门,向着内室赶来。 槐兰走在最前,满头大汗,跑得气都喘不匀,也没有要放慢速度的意思。一眼看到桌前的燕望欢,她先是长出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得以放松,而后连忙上前,急声道: “主子,怎么能下来呢?快回床上去。” 她已经知道燕望欢装晕的事,却没有丝毫质疑,甚至对此只字不提。 过往种种,已经足够让她信服。 槐兰只知道,燕望欢做的一切,都有她的道理,无需多言。 “辛苦你了。”燕望欢眼中闪过一抹感怀之色,叹道:“事出突然,没有来得及告知你,让你担心了。” “主子没事就好。”槐兰眼眶泛红,目光盯着她面颊的掌印,哑声道:“是我没本事,没保护好主子。” “那厮发疯,与你何干。况且,这一巴掌,挨的不亏,我们之后也不是找不回来了。” 燕望欢安慰了她两句,一抬眸,便见辛夷和紫湘一前一后 的走了进来。 她们两个的神情完全不同。 辛夷一脸的好奇,眨巴着眼睛,等着燕望欢给她揭晓答案。 紫湘则紧张的要命,一直垂着头,双眼可见的两腿打颤。 燕望欢没开口,给槐兰搀着回了床榻,背对着辛夷紫湘,她忽然问: “去看竹篮了吗?” 她们两个一愣,对视一眼,辛夷道:“我没去,但是听其他人说了,好像给打死,已经丢出去了。” “那你们可知,她死状如何?” 辛夷点了点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声道:“他们说,挺惨的,身上皮肉都掉了,都看不清人形,和个血葫芦似的。都到那种程度了,还吊着一口气,凄凄艾艾的喊‘娘’呢,给看到的奴才吓的半条命都没了。” 燕望欢叹了口气。 她算是知道竹篮为何投了死路。 人生在世,免不得所牵挂。 给大夫人捏了命门,竹篮怕自己不死,遭罪的就是她的家人。 “槐兰,你等下走一趟,拿些银子,给她安葬了。” 槐兰低下头,应道:“是。” 交代好竹篮的身后事,燕望欢看向辛夷紫湘,道: “今个下午,都发生什么了?事无巨细,我要你们一字不落的告诉我。” 辛夷连忙点头,道:“我们出门后,没到别的地儿,直接去看他们搭了戏台,又和几个下人聊了几句。中午用了饭后,又去看了两场戏,之后就回来了。” 她声音才落,紫湘连忙接上,道:“奴婢们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院里收拾,没有乱走。” 槐兰沉了脸,寒声道: “都有谁进过主子的房间?” “我们都进过,收拾来着。”辛夷一脸茫然,“收拾完了,就一起出门,给院子里候着。” 槐兰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紫湘,声音忽然冷了不少,道: “她交代了,你呢?” 第119章 残局新策 紫湘浑身一凛,“噗通”跪了下去,颤声道:“主子,真的不是奴婢,奴婢一直和辛夷在一起,从来没离开过半步!” “主子也没说是你,只是我在这随口一问,你急什么?”槐兰嗤了一声,瞥过去望了辛夷一眼,问:“她所言,可只字未差?” 辛夷愣了愣,本欲点头,但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道:“我之前有迷糊了一会儿,不知…” “辛夷!” 紫湘尖叫一声,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为何这般害我?你打盹时,我可一直守在你身边!” “可是…”辛夷也慌了,紧张道:“我不是害你,就当时迷糊着,真不知道你…” “好了。” 燕望欢打断了她们的话,揉了揉额角,像是疲累至极,道:“别吵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我休息一会儿,都出去。” 槐兰连忙应是。 带着紫湘和辛夷轻手轻脚的退出内室,等出了门,她当即沉了脸,道: “主子不计你们偷闲,惹下大祸,你们自己个心里也该有个数,这一个疏忽,可是差点害死了主子!” “是我的错。”辛夷抿了唇,小心道:“槐兰姐,辛夷认罚。” 紫湘不甘示弱,连忙道:“我也认罚,但是槐兰姐,这件事情,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啊。” “主子慧眼如炬,你若真的没错,是不会怪你的。” “也就是说,主子不会罚我了?” “虽是不罚,你们脑子也该清楚着点了。日后若再有一次这般疏忽,我就去跟主子请命,给你们都赶出去,这相府这么大,爱跟那个主子就去跟那个主子,反正这是容不得你们了。” 辛夷和紫湘齐齐点头。 此番惊险,她们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们两个闷着头正欲离开,槐兰想了想,又唤了一声,道: “这次的事儿,你们也都看到了,相府不比 小门小户,奴才的命,是最不值钱的。就是有人说出了天花乱坠,来哄你,也别忘了,归根究底,我们还是个下人。” “竹篮跟错了人死的凄凉,我们起了二心,也一样活不得多久。” “记住,奴婢的价值,在这里,还不如一条受宠的狗。” 槐兰深深的看了她们一眼,这次,再没迟疑的转身离开了。 她忙着去给竹篮的尸体寻个落土的地,之后,还要去找曹大夫。 忙得很。 只恨不得分出个身来,留下照顾燕望欢。 不管是辛夷还是紫湘,有了这次竹篮的事儿,槐兰现在都不信任。 她沉着脸,脚步越发的快了。 只留下了辛夷和紫湘,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辛夷愣了一会儿,叹着气,去拿了花锄,想给竹篮留下的血迹盖住。 从槐树下挖了新土,一点点掩住院子里的暗红。 紫湘跟在她身边,抱着扫帚,扫着旁边的碎布木屑,过一会儿,她忽然道: “我以为我们是好姐妹。” “我也以为是这样。”辛夷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轻声问:“紫湘,你老实告诉我,这事儿,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紫湘气的满脸通红,愤慨道:“为何你会觉得是我?就因为你打了个盹吗?我明明一直都在这…” “打从望京寺,我就觉得你不对劲。” “凭什么?”她瞪大眼睛,怒道:“就因为我走错了路,和大少爷说了两句话吗?我确实是没说,但那又如何?我问心无愧!” “你…” “你若是不信我,我这就去找主子,都给说明白!大不了,把我赶出去…打死都认了!” 她捏着拳头,眼圈都发红,说着便要往房里冲。 辛夷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紧张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莫要激动,小声些,主子才刚休息。” “是你不信任我。”紫湘吸了吸鼻子, 满眼的委屈,“我把你当姐妹,可从来都没怀疑过你。” “是我不对。” 辛夷低了头,歉疚道:“莫生气了,我晚些,去厨房给你要点好吃的。” “谁稀罕呐。” 紫湘撇了撇嘴,没一会儿,也是笑了。 燕望欢这一病,足足病了小半个月。 可相府却是半日都没有消停。 老夫人以为燕景安得了失心疯,又担心巫蛊这类的东西惹到翠娘肚子里的孩子,犹豫再三,到底是从望京寺请了几个师傅过来。 诵经念佛的声音半刻不休。 大夫人沉寂几日,竟是也过去跟着念起了经。 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满脸的平顺,说起话来也是温言细语。 几日下来,连之前瞧着她颇为不顺眼的老夫人,态度都柔和了些。 燕望欢虽然卧床,却大半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她身上的毛病,不是一日两日能见出好转,但闷在房里,正好可以等一等大夫人的反应。 竹篮的事儿,后果可是不小。 先不说她给燕丞相心中地位如何,光是燕景安又给重新关回去,又冠上了个失心疯的病,就是个不小的刺激。 这一突然吃斋念佛,好像再也不计前嫌似的,让所有等着看大夫人后手的人,都有些失望。 难不成,是认输了? 槐兰也是满心疑窦,她报的不少信儿,都给给张妈口中得知的。这一怀疑,干脆谁都不信了,自己过去看了一眼。 隔着门缝。 大夫人一身粗布麻衣,佝偻着腰,身边围着几个和尚,看起来极为虔诚。 槐兰一愣,她犹豫了下,踱着步子跑回了院,给知道的,都事无巨细汇报给了燕望欢。 末了,还不忘加了句。 “主子,我怎么觉着不大对劲呢?” 大夫人弃恶从善,这可比六月飞雪都稀罕。 她当然不信。 只是对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不解其意。 大夫人忽然转 了性,自然不会没有缘由。 舍得放下锦衣玉食,去临时改成的佛堂里跟着一群和尚每日念佛,她到底想做什么? 槐兰的心里提着一块大石。 若是不想明白,怕是今晚都睡不好了。 燕望欢捧着药,苦的实在是喝不了下去,也不知道曹大夫给里面都放了些什么,一口下去,从舌尖麻到心口。 她叹了口气,放了药,道: “能让大夫人做到这个份上,不过两个理由。” 槐兰去拿了蜜饯,喂了一个给她,“什么理由?” “老夫人以及燕景安。” 蜜饯冲淡了口中的苦味。 她干脆一口气喝干了药,接了槐兰递来的茶,又抿了几口,才继续道: “继续盯着吧,大夫人恨我,不会忍下几日的。” 燕望欢比谁都了解大夫人的性情。 估摸着,等给老夫人那头的印象好转一些,就该开始动手了。 这一次她吃的亏,太大。 而且波及到了燕景安,光是这一点,她就定然忍不下去。 就是不知道,她会如何去做? 燕望欢沉吟半晌,道: “你的消息,是张妈给你的?” “是。” “她态度如何?” “很好,比之前都好,还恭恭敬敬的。”槐兰犹豫了下,问:“主子,张妈不会是大夫人那头的人,故意给我们假消息吧?” “不会,老夫人没糊涂到身边的贴身嬷嬷都倒戈,还发现不到的程度。她不过,是再给自己谋出路罢了,信三分就好。” 槐兰了然,忙应了。 大夫人那头,她没动作,燕望欢也不打算先去做点什么。 还来得及。 事发的太密集,给燕丞相那老狐狸,怕是要遭怀疑。 她暂时,还不能和燕丞相对上。 “这几日,其他房里,有送信过来的吗?” “都有,翠娘的人来的最勤,几乎是每日都过来一趟,不过都按主子说的,给推拒了。” “ 她翅膀硬了,该吃点教训,不急着理。” “是。”槐兰收拾了药碗,又给燕望欢拿了蜜饯,道:“主子,听说四小姐近几日经常出门,只带了贴身婢女,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燕唤喜?” 燕望欢捏起一块蜜饯,缓缓送进口中,面上表情未变,心中却估摸着,八成是燕欢喜奉了大夫人的令,去找楚濂了。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得燕丞相的默许。 多年费尽了心思和时间来维持的关系,要是给个谣言毁了,才是可惜。 就是想放了这条线,投奔其他皇子,和楚濂的联系,也不能断。 大夫人也清楚这一点,但也没其他的办法,只能叫着燕唤喜舍下面皮去解释了。 她动作虽然快。 但凭借楚濂的性子,这谣言一旦出现,心里面的膈应,就散不掉。 若是此时再来一把火。 燕望欢想了想,写了封信,打算让曹大夫送去给楚玉。 她才落笔,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辛夷的声音响起。 “谁让你们进来的?这是三小姐的院子,快出去!” 槐兰登时皱了眉,问:“主子,我出去看看?” “去吧。” 燕望欢吹干墨迹,上下扫了一遍,折好信纸,才收进信封,槐兰已是回了屋,面带疑惑道: “主子,是…是个小和尚来了,说是来送香的。” “香?” “嗯,说是刚从望京寺送来的,老夫人让每一房都点上,能驱邪。” “那就收了吧。” “是。” 槐兰应了一声,又快步跑了出去,可没大一会儿,她竟是再次折返,眼里疑惑更甚,道: “主子,那和尚不走,说是想要见您?” “见我?”燕望欢指尖一顿,还是封好了信,交给槐兰,道:“送给曹大夫。” “那和尚呢?” “让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一个出家人来找我,能有什么事。” 第120章 不假辞色 檀香袅袅。 年轻的僧侣踏进门,他手捻佛珠,缓步上前,视线定在一道绣着白鹤的青衣下摆,便再不上前,垂首道: “小僧度筳,见过三小姐。” “度筳?倒是个怪名字。”燕望欢笑笑,道:“师傅莫要拘谨,坐吧。” “小僧不敢逾越。” “既是祖母叫你来送香,便是贵客,辛夷,奉茶。” 辛夷应了一声,跑过来倒好了茶,站在一边,用余光偷偷的瞧着度筳。 这僧人年纪不大。 估摸着也就十八.九岁,但模样生的倒是不错,白白净净的,脸蛋也是秀气,嘴唇殷红,乍一看,倒像个姑娘似的。 她打量了一番,心想着这副模样去出家,一辈子不能娶媳妇,当真是可惜了。 度筳略一犹豫,告了一声罪,小心翼翼的走上前,给燕望欢对面坐下,手捧着茶杯,却是满身拘谨,不敢去喝。 “小师傅此次前来,怕是不只送香吧?”燕望欢抿了口茶,半垂着眼,徐徐道:“若是送香,随便来个人都可以,也犯不着麻烦您,还特意要见我一面。” 度筳一愣,抿着唇,小声道:“三小姐慧眼,小僧此次前来,确实是另有要事。” “但说无妨。” “其实,是关于那巫蛊之术。”度筳依旧不敢抬头,双眼紧盯着茶杯,轻声道:“老夫人遣我们挨院送香,顺便诵段经文,来祛邪除秽。” “顺便?”燕望欢摇了摇头,道:“是顺便送香,主要来诵经祛邪吧。” 度筳没有应声。 她也没有继续追着这话题继续的意思,转而问:“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小僧不知。” “谁让你来的?” “师傅。” “要在我这留多久?” “念完经就回去了。”度筳给问的有些紧张,抿了口茶,才又道:“三小姐,小僧在院子里念就可以, 不必进来的,也不会打搅您。” “小师傅太紧张了,我又不会吃人,你不必害怕。” “是啊。”辛夷看他满头的汗,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瞧小师傅怕的,跟做了亏心事似的。” 她一句无心之言,却给度筳吓了一跳。 他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去看辛夷,结结巴巴的道:“小。。小僧没有,姑娘你切莫乱讲话。” 辛夷撅起嘴,小声道:“我就是一个随口…” 燕望欢摇摇头,打断她的话,“好了,小师傅,你既然要念经,就去吧。辛夷,你去看小师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去帮衬一把。” “是。”辛夷点点头,走到度筳身边,拉长了音道:“走吧,小师傅。” 度筳点点头,起了身,对着燕望欢双手合十,弯了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他弯了腰,露出了头顶的戒疤。 疤痕很新。 看着好像没踏入佛门多久。 燕望欢的目光在上一晃而过,微微的皱起了眉。 辛夷找了个蒲团,放到了院子里,度筳也不嫌弃,幕天席地,念起了地藏经。 他的声音颇为好听。 少年人的脆响给刻意压低,带出几分绵延的长韵。 连辛夷这个素来没什么耐心的,都靠在门边上盯着他的脸出神。 半晌,她回过头,对着燕望欢咂咂嘴,感慨道: “主子,原来说书的说的也有真的,我还以为都是故事,和尚里,也有长得好看的。” 紫湘端着盆进门,一听这话,忍不住笑着打趣道:“怎么?姐姐这是动春心了?” “呸呸呸!”辛夷脸一红,伸手要去掐她,“你莫要瞎说,我就是随口一念而已,人家可是出家人。” “出家人怎么了?我看那画本子里,也有出家的和尚和大家小姐在一起的故事呢。” “别瞎说。”狠瞪了她一眼,辛夷 过去打湿帕子,递给燕望欢擦手,口中压了声音道:“主子,老夫人为何要个小和尚过来啊?” “他念得是地藏经。” “啊?” 燕望欢叹了口气,道:“这是在给竹篮超度,应该是担心影响到翠娘肚子里的孩子吧,他拿来的香呢?” 辛夷连忙从柜子上拿过木盒,“在这呢,要点上吗?” “放到院子里去点。” “是。” 担心打扰了度筳,辛夷走的蹑手蹑脚,给香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用火折子点燃。 一时之间,檀香四溢。 衬上低沉的诵经声,连紫湘都敛了调笑的神情,满面的肃穆。 唯有燕望欢,她抿着茶,从敞开的门看着度筳,眼底满是莫测的情绪。 她不信神佛,却认同鬼怪妖魔。 可既是竹篮回来,又如何? 真正该胆战心惊,怕晚上有冤魂上门的,该是大夫人。 她的手里面,早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了。 燕望欢只要做了,就未曾有过丝毫后悔。 度筳的经文足足念了两个时辰。 直到口感舌燥,也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辛夷给一旁,听着他渐渐干哑的嗓音,都有些着急。 但又不好打扰,只能给一边备了壶凉茶,等着他念好了喝。 她对佛家的经文之类的听不懂,也不怎感兴趣,就是觉得度筳的声音好听,跟着瞧个热闹。 檀香燃尽。 度筳也睁开了眼睛。 他双腿全麻,撑着一旁的石桌勉强起了身,身体摇摇晃晃,瞧着随时要倒下去似的。 燕望欢瞥他一眼,道: “辛夷,去扶一把小师傅。” “是。” 辛夷早看的急了,碍于燕望欢没吩咐,才不敢上前。 此刻有了话,连忙小跑过去,搀起了度筳。 度筳一愣,一张粉白的面皮红了个彻底,也忘了腿还麻着,慌慌张张的向后退了两步。 “男女 授受不亲,姑娘不可…” 他话才到一半,脚下一软,摔在地上,估计是跌的疼的,吸了口冷气,带着眼尾都是一抽。 “哎呀。”辛夷跟着过去,她力气不小,扯着度筳的袖子,一把给他拽了起来,随口道:“你个出家人,算什么男人。” 度筳这回,连耳根都烧的通红。 他道了一声谢,偷偷瞥了燕望欢一眼,又道: “三小姐,小僧的经,念完了。” “小师傅喝口茶吧。” “不必了。”度筳清了清嗓子,鞠身道:“三小姐,小僧就先走了。” 他嗓子更哑,嘴唇更是发白干燥,看这神情,相当萎靡。 “小师傅客气什么?一杯茶而已。” 辛夷给他倒了凉茶,递过去,道:“嗓子都要冒火了,先喝几口凉的吧。” 度筳接了,先是抿了一口,又忍不住喝干了茶,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不敢去看燕望欢,只道: “劳烦三小姐了。” 燕望欢点点头,“你明个还来吧?” “要连着七日的。” “香呢?” “也会送新的来。” “嗯,你走吧。” 度筳如获大赦,忙鞠身退了出去。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燕望欢才收回视线。 这和尚,有点意思。 就是不知道超度的说法,真是老夫人的意思,还是大夫人自己个心虚,暗中撺掇来的。 槐兰已经回来有一会儿,因度筳在,一直未曾出声,这会儿没了外人,她又遣散了紫湘和辛夷,关好门,才道: “信送过去,曹大夫就拿着出门了,我等他带了口信回来,说是过几日,要举一场诗会,七皇子会来下帖子,邀请相府公子小姐出席。” “还有吗?” “七皇子关心主子的身体,好像打算送点补品过来,明个就到。” “晓得了。”燕望欢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笑 了,“这楚玉,果真有点意思。” 槐兰给她笑的莫名,疑惑道:“主子,是有什么不对的吗?” “你可知他为何不送信,只差曹大夫传口信。” “是…”槐兰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缓缓道:“难道,他怕落把柄给主子手上?” “他没有那般小家子气,起码明面上,不会对我多堤防。” “那是因为什么?” 燕望欢手指蘸水,在桌上缓缓写下一个曹字。 槐兰一愣,跟着压低了声音,“曹大夫?” “他告诉我,此人,可信,应长留。”她眼眸微眯,细白的手指点着桌面,“他把这么信任的人,毫不犹豫的就送给了我,甚至不怕倒戈,来反从他那边探听消息。 “这楚玉…果真是个能成大事的。” 槐兰听得半知半解。 她只懂了,燕望欢说曹大夫可信,但他又是楚玉的人,所以还是得留个心眼。 说到底,除了燕望欢之外,槐兰谁都不信。 也不用想太多。 反正主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如曹大夫口信,次日清晨,七皇子的人便到了丞相府。 天材地宝,各色补品,像是生怕旁人不晓得他对燕望欢的重视,零零碎碎抬了两口箱子。 而此次领头人,正是燕望欢曾告诉楚玉,楚濂埋在他身边的探子——从胡。 他仍是个少年,一身劲装,面色冷冽,对谁都是不假辞色。 见了燕望欢,他也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吩咐着手下给东西抬进院子,又递来一封帖子,沉声道: “上面的东西一样不差,请三小姐清点。” 槐兰一愣,瞥了燕望欢一眼,见她点头,才接了过来。 她当然不会清点。 人家送的礼物,哪有盘查的道理。 这少年,怎的这般呆愣古板? 燕望欢看着从胡,有些出神,心里想的,却是他上一世的模样。 第121章 宝相庄严 她对从胡并不陌生。 这个少年,曾是楚霁对付楚玉的秘密武器。 他到楚玉身边时,年纪尚小,谁也不会想到,这竟是个给洗脑的相当成功的探子。 燕望欢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看着从胡的脸,恍惚中全是他上一世临死前的茫然模样。 他为楚霁操劳一世。 可那又如何? 燕望欢一颗真心被踩成粉碎,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那从胡晓得他无数肮脏的秘辛,更加是留不得。 只可惜,她当时看着从胡咽下最后一口气,却没想到自己的命运,竟会比他还要凄惨的多。 “谢过小哥了。”她垂了眼,敛下所有情绪,道:“敢问七皇子,可还有其他的事情交代?” 从胡并未察觉到端倪,只道:“还有一封帖子,已经有人收下了。” “知晓了。” “那我就先走了,拜别燕三小姐。” “槐兰,送客。” 从胡点点头,转过身去,脊背笔直,像一柄尚未出鞘的利剑。 这是极其英挺出众的少年。 槐兰去送,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更别说是辛夷紫湘。 一路给从胡送出相府,槐兰又小跑着回来,跟着清点起了物件。 楚玉确实没少拿宝贝过来。 补身体的人参灵芝,鹿茸燕窝,甚至还有些她们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儿,码在一起,怎么看都觉得足够震撼。 槐兰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 老妇人茹素,就是用些补品,也没说直接备上两口箱子。 这份财力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七皇子对燕望欢的重视。 不过一场小病,就能如此重视。 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是非同寻常。 而且七皇子还是大张旗鼓的送上门,没有一点想要背人的意思。 现在,不仅是丞相府。 估计连外头,都开始传七皇子对丞相府三小姐的偏爱了。 再加上之前的英雄救美。 燕望欢轻笑一声,示意槐兰先不要收到私 库里,等等再说。 这些东西,还没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她给院里坐了一会儿,脸给风吹的发白,槐兰劝了几次,不晓得她的意图,急的鼻尖都泛红。 燕望欢却只是摇头。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让槐兰去喊几个小厮,抬着两口箱子,去向了老夫人院。 果不其然,燕丞相也在。 燕望欢一一见了礼,示意小厮给箱子放到一边,恭敬道: “爹爹,祖母,这是早间七皇子差人送来的,望欢还未打开,这是帖子。” 她垂着眼,双手奉上了帖子,又捂着泛白的唇,轻咳了几声。 老夫人皱了眉,忙让张妈去拿斗篷,口中还道: “病还没好,怎就穿的这个少就出来了?槐兰,你是怎么伺候的?” 槐兰低了头,正想告罪,燕望欢接了斗篷,笑道:“是我自个的事儿,觉得好的差不多了,便不想穿的太厚重,谁知道,给风一吹,还是有些头晕。” “快过来坐吧。” “是。” 燕望欢这才落座,手里捧杯热茶,垂着眼,眸中尽是柔顺。 燕丞相始终一言未发,看完了帖子,他瞥了燕望欢一眼,又让张妈给帖子递去给老夫人瞧瞧。 “这…”刚一入眼,还并未察出蹊跷,可继续看下去,老夫人也有些惊讶,“这都是箱子里的?” 燕望欢点点头,“七皇子那来的人说是一样不落。” 丞相府不缺用度,各类珍宝看的也是不少,不过一些稀罕药材补品,换成旁人来送,只值一笑。 可这是七皇子送给丞相府三小姐的东西。 且是毫不避讳,正大光明的差人送来。 再有了之前英雄救美的事迹。 就由不得百姓多想。 可给燕丞相看来,又是另一回事。 楚玉这番举动,给他瞧着,分明是借着和燕望欢的联系,在讨好丞相府。 趁着燕景安名声有损,和楚濂的关系又陷入泥沼,趁虚而入。 这 楚玉,倒是聪明。 燕丞相沉思半晌,却是道: “望欢,你很懂事。” 燕望欢像是一愣,忙起了身,道:“爹,望欢…” “不必多说,爹明白,这箱子,等下你让人抬回去,再叫大夫过去给你瞧瞧病,能用上的,都用,调理好身体才是正事。若是有缺漏,叫人去库房拿。” 好一副慈父的口吻。 燕望欢心底冷笑,面上却要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忙跪了下去,感激道: “是,望欢谢过爹爹。” “是爹太忙,没照顾好你。”燕丞相叹息一声,“对了,七皇子还有一封帖子,邀你兄长姐妹,前去参加诗会,你可知晓?” “不曾。”燕望欢给槐兰扶回了座位,声音不变道:“望欢早间不舒服,强撑着起来和七皇子差来的人说了两句话,就撑不住了。” 燕丞相点点头,“嗯,诗会在七日后,我已经允了你兄长前去,到时候,你也一并随行。” “是。” “回去休息吧。” 燕望欢又一一见礼,两口大箱子抬来抬去,最后又回了院。 这一回,她才让槐兰收拾。 燕丞相会同意燕景安去参加诗会,这一点,燕望欢倒是没多意外。 他给京城消失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 再藏下去,就是假的事儿,都得以为是心虚,反而成了真。 只要有这层身份在。 又是七皇子邀约。 大多数人,都不会明面上太给燕景安难堪。 曹大夫匆匆赶来,挑了些药,又紧赶慢赶的离开。 燕望欢喝的药,都是他或者槐兰亲手熬的,不经他人手,之后还要再行检验,才会奉上。 时间还不算长,她的身体虽是好了一些,却依旧太过的单薄。 槐兰心里惦念着怎该给燕望欢补一补,正烦心,就见昨个那僧人竟是又进了院。 他手里拿着一盒香,见了槐兰,连忙拜道: “小僧见过姑娘。” “又是你?今 个还要念经?” 度筳给香递过去,双手合十,道:“是,今个过后,还有五日。” “我去交代一声,你先在这待着,等我通传后再念。” “是。” 他低眉顺眼。 倒是没有丝毫不悦。 槐兰进了门,给香放到桌上,道: “主子,那和尚来了。” 燕望欢点点头,道:“那就按照昨日,继续念吧。” “是。” “记得把香点到院子里。” “知道了。” 度筳的存在感并不强。 就是风刮的再大,也没要求说是进门,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蒲团上诵经。 有时候,都要忽略了院子还有这么个人在。 辛夷倒是对他颇感兴趣。 这小和尚不经逗,脸色忒薄。 说两句,就连耳根都红了个彻底。 他长得好,念经的声音也动听,辛夷有时候听着听着,就昏沉沉的几乎要睡过去。 又是五日。 辛夷刚扫了院子,给空地上放了个新的蒲团,掐指一算日子,惊道: “呀,今个是那小和尚,最后一天来诵经了?” “怎?你还舍不得?”紫湘从屋探出头来,打趣道:“那可是和尚,辛夷,你可不能对个出家人动心思。” “你瞎说!” 辛夷脸一红,挥舞着扫帚就要去打她,“看我撕烂你的嘴!” 紫湘躲回屋,藏在槐兰身后,“姐姐救我!这妮子被我说中心事,还不好意思了。” “莫闹。”槐兰挡在两人之间,无奈道:“主子写字呢,要玩,到外面玩去。” 她们两个这才安分了。 今个度筳来的格外晚。 天都近黄昏了,才匆匆跑进门。 辛夷等了一下午,一见他,忙问: “这个晚?你跑哪去了?” “师傅留我参禅。”度筳跑的急了,一头的汗,他随手一抹,对着辛夷一拜,道:“劳烦姑娘等了,三小姐呢?” “主子正用膳呢。” “那小僧还是等等在诵吧。” 怕打扰了燕望 欢,度筳给石桌前坐下,手里捏着佛珠和木盒,口中默念着经文,一派的宝相庄严。 辛夷给一边看的出神,忍不住凑过来,问道: “小师傅,你长的这么好看,干嘛要出家当和尚?” 度筳一愣,有些窘迫的挠了挠头,尴尬道: “姑娘莫要打趣小僧了。” “是真的。”辛夷眨着眼睛,回头指了指房门,道:“不光是我,紫湘虽然不说,但也是觉得你长得好的,我们都不晓得,你怎的要去出家。” “小僧家贫,吃不起饭。”度筳看她一眼,唇角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意,“而且小僧还有个弟弟。” “所以就给你送去出家了?” “不是,是小僧自己要求去的。” “你不后悔吗?” “不悔的。”他摇摇头,叹道:“那时有幸吃过一口别人家剩下来的甜粥,就觉得这世间最好吃的东西,都已经尝过了,就是日后只能豆腐白菜,也是认得。如此以往,便也就习惯了。” “甜粥?” 辛夷一愣。 就个甜粥,哪配得上珍馐美味之名。 她之前日子过得也苦,但跟了燕望欢后,好吃好穿是从来没落过,一听这话,颇有些感怀。 “得,小师傅用膳了吗?” “出来的急,未曾,不过还有昨天剩的馒头,小僧回去…” “吃那东西做什么,你先念经,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好吃的来。” 辛夷说着就要往外跑,临出门,还吼了一嗓子,“等着啊。” 度筳还未回过神,房门给从内打开,紫湘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回头道: “主子,小师傅来了,但是辛夷忽然跑出去了,好像有什么事,要不要去看看?” 估摸着是燕望欢应了。 紫湘拎着收拾好的碗碟走出门,瞥了度筳一眼,度筳立刻上前,递了木盒,道: “这是最后的香了。” 紫湘点点头,从他手里接了过来,揣进怀里,这才转身走了。 第122章 何等幸运 没等多大一会儿,紫湘就跑了回来,瞥了眼已经开始念经的度筳,她踏进房门,跟槐兰笑道:“她给厨房呢,那妮子又馋了嘴,估计很快就能回来了。” 槐兰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主子犯困,已经躺下了,你且伺候着,我去给主子晚些要服的补汤取了,很快就回来。” “知道了,姐姐放心。” “千万小心,房门关好,不管谁来都不许接待,只说主子已经歇了,守好门,都记得了吗?” 紫湘乖巧的点头,“懂得,姐姐每日都这么嘱咐,就是多笨的人,这耳朵生了茧子,也忘不掉了。” 槐兰这才放心。 临走前,她还打量了度筳一番,也不管会不会打搅到他了,直接道: “小师傅,我家主子睡了,你等下念好,直接离开就是,犯不着再告知一声。” 度筳口中念着的经文一顿,他睁开眼,对着槐兰微微颔首,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今个来得晚。 往日这时,早都已经念完走人。 但好在度筳是个和尚,又是老夫人派来的,之前给槐兰留下的印象也不错,对他没什么疑心。 念叨两句,也就快步离开了。 燕望欢给相府树敌太多,一个两个都巴不得她早点出事,虽然下毒的手段太明,大夫人他们还没患到失心疯之前,八成是不会用上,槐兰却还是放不下心。 不管是药汤还是补药,都得亲自盯着才行。 槐兰步子迈的飞快,留下紫湘独自守在房里,她踮着步子,靠到床边,看燕望欢双眸紧闭,她小心的提起被角,向上拽了拽。 应该睡得熟了。 只是燕望欢眠浅,她手脚得轻些。 紫湘紧张的额头冒汗,手也是抖的,她一边瞄着燕望欢,一边伸手入怀,摸出之前度筳给的木盒,从里面拿出一座塔香,放进香炉点燃。 房门紧闭,窗也是关着 的。 似有烟雾升腾。 香气很快在房中散开。 紫湘立刻摒了呼吸,双手捏了鼻子,小心的向后退去。 她走到门口,轻声问: “主子,您睡着了吗?奴婢出去候着了?” 没有声音回应。 果然已经睡着了。 紫湘提起的心,这才稍微沉下一些。 她踏过门槛,背对着门,对着早已不在诵经念佛的度筳点了点头。 度筳起了身,拍了拍僧服下摆染的尘土,又略微活动了下筋骨,再看脸上的神情,哪还有半分的宝相庄严。 紫湘沉着脸,寒声道: “她睡了,进去吧,动作快点。” “急什么?这舒服的事儿,哪能做的匆匆忙忙的。”度筳卷起袖子,露出个邪气十足的笑来,“不过这小三姐的模样,可不枉我装了这么长时间的素和尚,值了。” 紫湘面色更阴,“你还在啰嗦什么?万一她们回来…” “她们回不来的,大丫头那里,已经安排人拖住了。至于另外那个蠢姑娘,估计这时候正给厨房,想着要为我做什么好吃食呢,还真够单纯的。” “辛夷人是不错。” “不错你还骗她?”度筳瞥她一眼,上前两步,伸手挑起紫湘下颌,凑近了,好生打量一番,叹道:“你这姑娘,也挺有意思,我可瞧着三小姐和其他丫头待你可都不薄,你这一手,真是狠的紧呐。” “你懂什么?” 紫湘挥开他的手,连退几步,和他拉远了距离,才道:“跟着三小姐,我这辈子都只能是个奴婢,但若是随了大少爷,我可就是主子了!” 她垂着眼,眸中一片决然。 “而且大少爷对我是真心的,他这段日子吃了很多苦,外面那些风言风语,都是因为三小姐不顾血脉亲情,下手狠毒,才造成的。还有之前我们给望京寺,她丢下我独自逃命,这种人我…” “紫湘姑娘,这 话,你说给自己听就好,莫要跟我解释。”度筳算着时辰,推开门,搓了搓手,兴奋道:“我可要去入洞房了,你准备着吧。” 紫湘一愣,看他走进门,才缓缓道: “我知道了。” 门扉紧闭。 偶有度筳的笑声隐隐传入耳中。 她站在石桌前,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算是,扳倒燕望欢了吗? 用这种下作的法子,轻而易举就能毁了燕望欢的一生,还能让她落个跟和尚通奸的荡妇之名。 永远,不得翻身。 紫湘抿了唇,控制不住又想到燕望欢曾经对她的好。 她确实是个好主子。 婢女们的吃穿用度,比一些寻常人家的姑娘好了不知多少倍。 比起来其他院的,也是优上几层。 还从未有过打骂。 不知多少下人羡慕她们能给燕望欢挑中。 可即使如此,紫湘还是不想再当奴婢了。 燕景安对她是真心。 她这次帮了大忙,再跟过去,以后就是主子。 也能让其他人伺候。 他已经许诺过了。 不会骗人的。 紫湘深吸口气,到底是转过了头。 比起燕景安的遭遇,燕望欢承受的根本不算什么。 而且,此事之后,她大也可以嫁给度筳。 虽然再过不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最起码能当个遮羞布,也不至于名声坏掉,没有人要。 紫湘这颗心,就让她这么翻来覆去的琢磨,给一点点的安稳了下来。 她越发觉得,自己做的,并没有什么错。 都是为了燕景安。 她低下头,抬起手,捂住了耳朵。 度筳进了门,大步走入内室,瞥见床上的人影,双眼登时就是一亮。 燕望欢仍在睡着。 眼眸紧闭,面上带着一抹不自然的潮红。 香气浓重。 她吸进去的太多,此时连呼吸都急促了不少,胸口上下起伏,眉更是也跟着皱了起来。 真是个美人。 度筳 砸了咂嘴,凑近了去看她。 论起模样,燕望欢自然比不得燕唤喜。 但她自有一番出众,气质清冽,如冰如霜,恍如九天之上不可亵渎的鹤,只可远观,连近一步,都没得资格。 他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这等美人,不到及笄,就要给他采走。 何等幸运。 燕望欢就睡在他面前,毫无防备,更是嗅了迷烟,哪里还能反抗。 他这香里可还夹杂了点好东西。 等一会儿,初尝了滋味,怕不是就得烈女变荡妇,主动缠着他了。 度筳想的越发激动。 他急不可耐的脱掉僧服,随手甩到一边,上前撩起了床幔。 看在近在咫尺的熟睡美人,度筳咽了口唾沫,伸出手,就要去摸她的脸。 燕望欢肤色本就偏浅,此时带着病态,更显苍白。 那触感,一定是极好的。 他的手距离燕望欢的面颊,是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触上肌肤。 那定是极柔滑的。 得像最最上好的丝绸般。 度筳的呼吸越来越急,一颗心更是跳的飞快。 可突然,躺在床上,本是睡着的燕望欢,却睁开了眼。 一双冷若寒冰的黑眸盯着度筳。 他一愣,手顿在了原地。 不过咫尺。 却仿若天涯。 度筳吓得身体一抖,半晌没敢说话,他等了一会儿,魂儿慢慢飞回身体,才颤声道: “三…三小姐?” 燕望欢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吓死了我。” 度筳这才放下心,拍了拍胸口,也不想着多摸两把了, 香都点了,就是燕望欢醒了,又能如何? 不过是砧板的鱼肉罢了。 还得亲眼看着自己的身子,给一点点的玷污。 度筳低了头,忙着去解腰带,浑然没有注意到燕望欢眨动的双眼。 她坐起身,忽然道: “你的地藏经,背错了。” 度筳一愣。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燕望欢 ,结巴道: “你…你怎么…” “没什么好惊讶的。”燕望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我都说了,你的地藏经背错了,而且戒疤太新,新入门的和尚,是没资格来为达官显贵诵经念佛的。” 度筳瞪大了眼睛,惊道:“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猜到了。” “那你还…” “度筳,我有个买卖,想和你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度筳实在是怕了,缓缓后退,又道:“三小姐,我确实是鬼迷心窍,但这事儿,是大夫人挑头让我做的,你…” “你不用紧张。” 燕望欢起了身,过去倒了茶杯,浇灭了香,才继续道: “这味道,太浓了,也够明显的,你这招数,未免太蠢笨了些。” 度筳不解其意,想开口,又摸不清楚燕望欢的意思。 他有想过,干脆直接动手,一个弱女子,难道还能抵的过他? 可给那双漆黑的眼睛一扫。 那点才燃起的火苗,都不用吹,自己就散了。 燕望欢没中招,还早早发现了他的意图,却一直能等到现在,若说没有后手,他才不信。 指不定现在院子外面,就已经有侍卫在等着信,只一声令下,便冲进来,要他性命。 度筳还不想死。 他咬着牙,鞠身道: “三小姐,我眼高过顶,竟敢对您生出了邪念,还请三小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若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定当全力为三小姐排忧。” “度筳,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杀一个你,甚至不用理由。” “是。”他鼻尖渗出细汗,却不敢擦,只垂首道:“度筳明白。” “我有一事交代与你,做好了,离开京城,永远不得回来,且再也不许对女子施以这等龌龊手段,我便饶你一命,” 燕望欢瞥他一眼,冷声道: “你可愿意?” 第123章 瞒天过海 度筳没有选择。 他这才明白,燕望欢早发现他不是和尚,可还愿意演完这场戏,不过想留他一用罢了。 要么低头应允,宣誓效忠。 要么砍下头颅,曝尸荒野。 看着一脸淡然的燕望欢,他只觉全身发寒。 不过是个小姑娘,怎能有如此的谋算? 冷静又沉稳,几日之中,竟连半分的马脚都未曾表露出来。 度筳自以为瞒天过海,给燕望欢拿捏在掌心,只等时间一到,就如砧板鱼肉,任他揉捏。 殊不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才是真正掌控了一切的赢家。 只看着他如跳梁小丑一般,背着每日都有错漏的地藏经文,还沾沾自喜。 度筳苦笑一声,道: “我还有选择吗?” “有的。”燕望欢垂眸一笑,柔声道:“在我杀你之前,你也可以自裁,应是能死的舒服一些。” 自裁? 他哪有这个胆子。 况且,外面的世界那般快活,他可还没活够。 “这次,是我栽了。”度筳长叹一声,鞠身道:“愿为三小姐排忧。但也希望三小姐能遵守诺言,事情一了,饶我一命,我定再不出现给三小姐眼前。” “你是聪明人,话不必多说,背叛我的下场,你应该承担不起。” 度筳额生密汗,忙道:“我定对三小姐忠心耿耿。” “我不想要你的忠心,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就足够两清了。” “三小姐大可直言,只要我能做到…” 燕望欢摇摇头,打断他的话,“度筳,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没有选择,就是你做不得,也得做。” “…。明白。” “我要你做的事情,也不难。”燕望欢捡了丢在地上的僧衣,递过去还他,道:“如何来对付我,就如何去对交代你做此事的人,便够了。” 度筳正要伸手 去接,听闻这话,他先是一愣,而后猛地瞪大了眼睛,惊道:“你要我去勾引大夫人?” “不只是勾引,翠娘身怀有孕,燕景安多次失仪,她又久不受宠,这连连挫败,可能需要一个贴心人,来替她排忧解难。” 燕望欢柔柔一笑,又道:“引她上钩,是你要做的,至于大夫人给你看做痴心人还是打发过夜的工具,就看你的本事了。” 度筳又慌又怕,压低了声音吼道: “三小姐,她可是丞相夫人,也是你的娘啊!” “也是,此事确实让你为难了。”她略一思索,道:“那好吧,度筳,此事还是不劳烦你了。” 度筳才松了口气,就看燕望欢欲要去开门,口中还道: “有僧人企图对我不轨,来人,乱棍…” “三小姐!” 他吓了一跳,忙跪倒在地,也不管腰带还散着半截,忙道: “我知错了!还请三小姐手下开恩呐!” “你为大夫人说话,想必是对她一片忠心,宁死不改了。”燕望欢颇为失望似的,叹了口气,道:“度筳,你的心意,我会传给过去的,明年今日,也会为你烧些纸钱。” “你就放心的…去吧。” “不不不!”度筳状若疯魔,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一切,还哪里顾得上什么大夫人了,他跪爬过去,牵住燕望欢的衣角,苦苦求饶道:“三小姐,我胡说的,我掌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这么说,你是愿意帮我了?” 他眼中血丝密布,只顾得连连点头,“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那就去吧。”燕望欢弯下腰,伸出手,在他侧颊虚虚拂过,面上一片温柔,“回去告诉她,计划失败,我似乎起了疑心,你不敢多留。再以此事要挟她,只 要未出相府,你暂时还不用担心给灭口。剩下的,该怎么去做,夺得女人心这种事,你比我擅长。” 度筳抹了把汗,道:“知道了。” “以后若是有事相谈,先去寻槐兰。” “是。” “别想着逃离这里,度筳,凭我和七皇子的关系,只消一句话,你这辈子,连带家人亲朋,都再安生不得了。” 度筳一愣。 他最后的那点念头,算是彻底的散开。 逃走,就是通缉犯,除非逃离靖楚,一辈子背井离乡,不得归来,否则永远都安生不得。 但留下,就还有一线生机。 至此,唯有臣服。 “愿以三小姐马首是瞻。”他深深的垂下头,眼底闪过一丝无可奈何,叹道:“这次,是我败了。” 燕望欢点点头,面上并无多少情绪波动,只道:“你本名不叫度筳吧?” “是,我叫…” “无需告诉我,你只要记住,只要在京城一天,你就只能是望京寺来的僧人,明白吗?” “明白。” “该说的我都说了,回去吧。” “那我走了。” 度筳终于长出口气,他两腿酸麻,缓缓的站起身,系上腰带,穿好僧衣,忽略了满头的冷汗,就又是一脸的宝相庄严。 他双掌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燕望欢还了礼,道:“这几日辛苦小师傅,明个就不必过来了。” “是了。” 度筳过去打开门,给外头冷风一吹,才晓得后背竟是早给冷汗打湿。 生死一线。 他现在仍是心有余悸。 可算,活下来了。 紫湘还在院里,趴在石桌上装睡,冻得直打哆嗦,一看到他,先是一愣,而后忙起了身,急道: “你怎么?” “嘘!” 度筳瞪她一眼,心里面骂了一声“蠢货”,面上表情却是不变,只道:“紫湘姑娘, 三小姐已经醒了,犯不着让小僧给她诵经助眠,若是没有其他事,小僧就先走了。” 燕望欢醒了? 那也就是说,他没有得手,还有可能给发现了端倪? 紫湘娇躯一颤。 她是见过竹篮死前的惨状。 乱棍加身。 凄厉的惨叫声直到现在,都会偶然出现在梦中。 院子里面仍有漂浮着的血腥气。 紫湘知道背叛会有什么下场,也清楚燕望欢的手段。 如果被发现此事和她关,那她,怕是不会比竹篮死的舒服。 她吓得冷汗直流。 想要去找度筳,可他哪里还敢留下,脚步匆匆,忙低着头跑了。 院子里,只余下紫湘一人。 她手脚发软,到底是瘫倒回了桌上。 既然如此,就只能装到底了。 没过多大一会儿,槐兰和辛夷一前一后回了院子,紫湘听到动静,咬着牙,继续紧闭双眼,做出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槐兰脚步快,率先进了院,看到她后,只短暂愣了下,便惊呼道: “主子!” 补汤也不顾了。 随手摔到一边,她快步冲进门。 辛夷本来跟在后面,手里端着放了几样点心的托盘,走的小心翼翼。 见这一幕,她也傻了眼,惊道: “紫湘?” 紫湘哪里会应。 辛夷过去放了托盘,推了她两下,见她没有反应,又不像有事,也没空再管了,忙跟着跑进了门。 “主子,您…” 声到一半。 她跨过门槛,就见燕望欢坐在桌前,手拿一杯茶,并不像有事的样子,槐兰站在一旁,她吓得不清,这会儿仍是满脸的心有余悸。 槐兰缓了缓,叹了口气,从燕望欢手里接了口杯,无奈道: “主子,这种事,您下次不可再一个人了,就是提前告诉我也好,你一个人在,若他突然发难,您可如果是好?” “不会的。”燕望欢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辛夷去关上门,才道:“我有把握,若是事先告诉了你,容易给看出来。” “我实在是不放心。”槐兰叹了口气,蓄上热茶,给杯子重新的递回去,道:“补汤洒了,等下我去重新煮。辛夷,你留下这,一步都不准走。” 辛夷是一头一脸的雾水,完全听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呆愣道:“是。” 她不晓得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多少事,但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略有些紧张的继续道: “主子,紫湘给外头,好像是昏了,要不要给曹大夫找来瞧瞧?” “不用,给她扶到屋子里来,我枕头下面有个药包,拿来给她闻一闻,等下就好了。” “药包?”辛夷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捂着嘴,瓮声瓮气道:“主子,要不要开一会儿窗户,这香气太浓了。” 槐兰笑了笑,得了燕望欢允,她过去开了半扇窗户,又去摸出药包,道:“是曹大夫给配的这药包吧?外头冷,开半扇窗散散味就够了,莫要冻着。” 燕望欢早晓得度筳并非真和尚,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药包是从曹大夫那讨的,放到枕头底下,这下等迷香自然派不上了用场。 大夫人这一招简单,却也足够致命。 但她反将一军,给度筳掌在手里,不管成或不成,都是一枚好棋。 看她沉思,辛夷虽有话想说,但也不敢问了。 她眨了眨眼睛,凑近槐兰,压低了声音问: “槐兰姐姐,那小师傅呢?” 槐兰瞪她一眼,低声斥道:“你个笨东西,他早该死了!” 辛夷一愣,她不算聪明,但也未愚昧到转不过弯来的程度,愣了一会儿,惊道: “姐姐是说,度筳放倒了紫湘,想进来对主子不轨?!” 第124章 郎情妾意 槐兰点点头,道:“还没笨透,知道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可莫要一口一个小师傅了,他可不是什么正经和尚,满肚子的淫心坏水!” 她还在气头上,听着辛夷一口一个‘小师傅’,更是不顺眼的很。 那脏东西,怎就配假装成出家人? 清心寡欲和功德无量,能沾上那个字? 就该丢去山野荒甸里面,去给那一副脏心烂肺喂狼才够。 辛夷这回,算是彻底的想明白了。 度筳哪里是没吃过好东西,分明就是编假话,随意找个哄骗她离开院子的借口,偏偏她还是个蠢的,真就信了。 还差一点,害了主子。 辛夷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眼眶都红了。 不怪槐兰训,她都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光。 “主子,我…”她跪到燕望欢身前,扯着她的衣摆,嗓音都是颤的,“是辛夷蠢,险些害了您,我以后谁都不信了,他们都是坏的,一群烂心肝的畜生东西!辛夷谁的话都不听,再不蠢了,只信主子的!” 她忽然一跪,让燕望欢都是一愣。 听了这话,再瞧见辛夷鼻翼煽动的可怜模样,燕望欢失笑,无奈道: “这不能怪你,是我没提前告诉你们,快些起来,地上冷呢。” 辛夷一愣,却是没起身,看向槐兰,道:“姐姐之前知道那和尚不对劲吗?” 槐兰瞥了燕望欢一眼,心想着辛夷对那度筳,确实过分热情了,该长点教训,日后若是再犯这错,可得要了命了。 她想了想,颔首道: “知道。老夫人就是差和尚来给竹篮超度,也不会挑个这么年轻的,还生了这般男狐狸似的模样,他定是有问题。不过,我也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敢对主子生了邪念。” 辛夷眼更红了,“只有我不知道,主子,我…” “吃一堑,长一智。”燕望欢知道她想说什么,抢先道:“这不怪你,以后多看多想,这次,你没什么错。” 虽是得了安慰,燕望欢又没有要怪她的意思。 可辛夷这心,还是难受的紧。 她既气自己给人当成傻子耍弄,又恨极了度筳利用她妄图伤害燕望欢。 男人,尤其是相貌生得好的男人, 果然是信不得了。 是她鬼迷心窍了! 辛夷在这边恨得咬牙切齿,槐兰喊了几次都没喊起来,干脆也就不管了,到外面给紫湘嗅了药包,等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才给扶回了房间。 她给外面冻了好一会儿了。 四肢都给冻得没直觉。 槐兰喊辛夷给她揉了手脚,又去倒了热茶,喂了紫湘两口,看她略恢复了些,忙问: “怎么回事?你怎么昏在外头了?” 紫湘一阵心虚。 不敢去看燕望欢,她低头咳了两声,虚弱道: “我也不知道,就嗅到一股味道,然后脑袋就迷糊了,之后的事儿,我什么都不记得…” 她抿着唇,一脸慌张的问: “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燕望欢摇摇头,去取了外袍,给紫湘披上,道:“那度筳不是好人,日后,要防着点。你身体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可莫瞒着,要让曹大夫给你瞧瞧。” “奴婢没事,谢主子惦记。” 紫湘一颗心跳的飞快,她捂着胸口,还没缓过来的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 幸好,燕望欢并没有发现不对。 她反应快,装昏,给所有罪名都推到了度筳身上。 只要度筳不说,那就没人会知道她和燕景安其实是一伙的。 紫湘才顺下一口气,就听燕望欢又道: “度筳应该是大夫人的人,这次虽然他们害我没成功,但我估摸着,应该还有后手。他暂时不会离开相府,所以今天的事儿,你们谁都不许透露出去半句。就是见着度筳了,态度,也不可和今日有所差别。” 槐兰第一个点头应是。 她跟了燕望欢也算有一阵了,表面上的功夫,学到了不少,就是心里巴不得给他大卸八块,面上也能冷着脸,点头应和两句。 辛夷有些不解,但既然主子发话,她也跟着遵守。 剩下紫湘,心里念头飞转,额上浮了一层的冷汗。 她没想到燕望欢能猜的这么深。 直接越过了度筳可能是见色起意,推出了他其实是大夫人的人。 若是度筳真的不会离开相府,万一今个她帮忙的事儿,口风传到燕望欢的耳朵里,她就真的是死定了。 紫湘怎 么不怕? 她慌的要死。 一想到竹篮的死状,就全身发寒。 不行,绝不能让度筳把风声透给燕望欢,即使他是大夫人的人,也不能信任。 他们的命都金贵。 可她不过是个奴婢,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主子手里。 万一度筳一时没闭住嘴,死的可就是她了。 紫湘心跳的越来越快。 实在是挨不住,等着槐兰再次去炖汤,辛夷守着燕望欢,紫湘寻了个由头,偷偷的跑去找了度筳。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确实是和望京寺来的和尚们住在一处。 紫湘到时,度筳还没回来。 她偷偷摸进屋,蜡烛都不敢点。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度筳人影,他一进门,带了满房的脂粉气。 “你怎么才回来?” 紫湘一开口,给度筳吓了一跳。 “你在这做什么?”他摸出火折子,点亮烛台,看紫湘一脸的心神不宁,皱眉问:“又怎么了?” 他今个的坏消息,听的够多了。 一颗心七上八下,到现在都没落稳当。 紫湘更慌,急问道: “你到底是怎么做事的?为什么会被燕望欢发现?” “我用不着跟你解释。”度筳厌烦的挥挥手,“没事的话,就抓紧走,莫给这多留。” “你以为我想留吗?”紫湘豁然起身,道:“你给房里时,没泄露出这事跟我有关系吧?” 度筳嗤笑一声,“怎么?这会儿知道心虚了?” “度筳,我在问你话呢!” “放心吧,目前是没有。”他上下扫了紫湘一圈,笑道:“不过以后会不会,可就另说了。” 果然。 这人根本信任不得。 紫湘提神吊胆了半天,本就心神不宁,给他一说,火气倒是烧了起来,怒道: “大少爷不会让你这么做的,度筳,你最好还是…。” “别拿他们压我,没用的。”度筳大咧咧的给她身边坐下,摆手道:“紫湘,我不妨告诉你,现在不管是大夫人还是大少爷,我都不怕。” 紫湘捏紧拳头,眼眶隐隐泛红,“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生的不错,有几分姿色,换了往常,度筳接着威胁,可得好好磋磨她一番,不给便宜占够,都不会舍得撒手。 可他刚经 过一番生死。 邪念头刚生出来,就控制不住的想起燕望欢。 那双毫无感情的眼,像是烙印在了他心底的某一处。 梦魇般,折磨操纵着他。 度筳手指一颤,潜藏给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又悄无声息的爬上了全身。 他连头发丝都发寒。 到底是没敢动旁的心思,只道: “你等我消息吧,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那你…” “放心吧,你的事,我不会传出去。”度筳瞥她一眼,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只要你自己不露出马脚。” “她还是很相信我的。” “是吗?可我怎么觉着,她其实…” 度筳的话没说完。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有下人送来了饭食,他开门接了过来,给米饭拨到一边,露出底下藏着的山珍肉块。 今个的伙食,可比前几日的好上不少。 且还带了碗补汤。 不知道是不是他去大夫人走的那遭起了作用。 是动了春心? 还是下了剧毒? 这饭,都不敢入口了。 度筳砸了咂嘴,也不管紫湘,出门到柴房抓了只老鼠,给它喂了些饭食汤水,又等了一会儿,瞧着老鼠还是活蹦乱跳的,没吐着白沫死掉,才稍稍松了口气。 紫湘给旁边看的莫名,问道: “这不是大夫人差人送来的吗?你还担心?” “借个东西。” 度筳没回话,上下瞧她一圈,伸手摘了银簪,又给饭菜里点了点。 没变色。 看来大夫人对他,并没生出杀心。 当然,也可能是觉着有个和尚死在相府,不好解释。 “没事了,你回去吧。”度筳还了她银簪,拿起筷子,胡乱的扒了口饭,“那群和尚要回来了,别让他们瞧见你,麻烦。” 紫湘点点头,走到门前,又不放心的回了头,再次问道:“你真不会说出去?” “不会,你能给她眼皮子底下玩出这么多猫腻来,也算有点本事。”度筳塞了满口的饭食,声音也是含糊不清,“以后,你乖乖听话,我们可有不少得聊的。” “你…” 紫湘虽气,但这颗心,好歹算是稳当下来了。 他能这么说,就代表会闭嘴。 至于度筳的目的…。 她现在没心思揣摩。 只想抓紧离开,赶到燕景安的身边,去求得一丝安慰。 紫湘估摸着时间,还是偷偷跑过去了一趟。 燕景安的禁闭还没结束,她进不去门,只得偷偷的趴着窗户,和着低声细语的说上两句话。 她给今个给院发生的一切都交代了一遍。 本想事无巨细,可犹豫再三,还是省掉了刚才去找度筳的过程。 燕景安也没怀疑,想了一会儿,道: “那燕望欢心思深沉,我怕你已经给怀疑了,之后,要找个机会,一表衷心,让她相信你。” “我知道,可是…”紫湘抿着唇,一脸担忧,“她最相信的人,还是槐兰。” “你先打听打听,槐兰有何家人牵绊,问到后,剩下的我来处理。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总有能让她低头的法子。”燕望欢沉思半刻,又道:“若是没有,我在想其他的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让燕望欢怀疑槐兰,推你成为她最信任的人。” 紫湘连忙点头,“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打听了。” “这次虽然没能让那贱婢吃到苦头,但也辛苦你了。” 燕景安叹息一声,从窗户递出一大红锦盒,柔声道:“早想送给你的,不过好事多磨,一直没有机会。” 给锦盒捧在掌心,紫湘小心翼翼的打开瞧了一眼,是枚水头上好的玉镯。 这等品级的首饰,价钱可是相当不菲。 她喜欢的紧,护在心口,红着脸问:“少爷,这真的是给我的吗?” “当然。”燕景安笑了笑,诱哄着道:“等燕望欢一死,我就给你要到房里,娶你当侧室。以后,你也是主子,再不用劳累了。” “跟着少爷,紫湘一点都不累!” “可我心疼你。”他轻叹一声,感慨道:“我遇难有危,人人质疑嘲笑,只要你痴心不变,让我怎能不感动?紫湘,我也对你一片赤诚,我可以发誓,以后我继任丞相之位,定不负你!” 他说的深情款款。 只给紫湘哄的满面潮红。 已经幻想起了日后郎情妻意,蜜里调油的日子。 她殊不知,隔着一扇窗,满口甜言的郎君眼里,哪有半分情爱,分明只有浓到化不开的森寒。 第125章 局中藏局 七皇子的帖子邀了相府众人,从燕景安到燕紫昭,谁都没落下,倒是公允的很。 只是到了当天,出现在大门口的人,却只有燕景安和燕唤喜。 燕紫昭的性子怯,二夫人看她看的紧,打小离门的次数都少的可怜。这场面,让她单独前去赴会,她吓都要吓死了,当然不愿。 至于燕叶玉和燕问然… 七皇子牵头的诗会,到场的都是些达官显贵,大夫人怎会让她们出了风头,抢走燕唤喜的光彩。 一个燕望欢,已是前车之鉴。 同样的错误,她再不会犯。 估计是禁闭的日子不大好过,燕景安的身形清瘦不少,面颊凹陷,面带三分虚色,唯有眼神阴鸷了不少。 一见燕望欢,他脸色登时冷下三分,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话都到了嘴边,给燕唤喜抢了先。 她走上前,亲昵的挽了燕望欢的手,柔声问: “望欢身体可好些了?” “已是好多了,劳烦妹妹挂心。” “早想去看你来着,不过听祖母说,你身子还未大好,不便见客,就没过去。姐姐可不要埋怨我。” “哪里的话,妹妹能挂心,就足够了。” 燕唤喜唇角含笑,跟她越发的亲热,“其他的姐姐都有事要忙,幸好望欢你还会去,不然就剩我一个人,想想都心里发慌。” “妹妹落落大方,京城才俊都趋之若鹜,哪舍得让妹妹你受冷落。” “望欢莫要打趣我了。”她红着脸,眼眸低垂,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轻声道:“之前可是听说,七皇子晓得姐姐生病,差人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且七皇子过去从未牵头过诗会,这次,保不定就是为了见姐姐一面,才会设下的呢。” 她到底年纪尚幼,又几次给燕望欢手里吃亏,心中多多少少存了些许怯意。 此番试探,更是小心的紧。 生怕给瞧出端倪来。 燕望欢瞥了眼不远处,正竖着耳朵听动静的燕景安 ,摇头道: “妹妹多虑了,此次诗会七皇子确实有相见的人,但却并不是我。” “那是…” “唤喜,走了。” 燕唤喜正欲追问,燕景安竟是出声打断了她。 她回过头,兄妹两个对视了一眼,他摇摇头,率先登上马车,回头道: “到时辰了。” 燕唤喜这才跟上。 他们出行并未多高调,一架马车,三人坐在车厢,谁都没有再开口。 燕景安恨燕望欢恨得要命。 巴不得现在就摸出把刀,捅进她的心窝。 能忍着同处在一个狭窄的空间,已是相当的不容易。 车马慢行。 一路行至一湖边酒楼。 有清香携风而来。 门上挂着花梨木匾额,已经上了年头,上书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燕望欢下了马车,抬头去望,轻声道: “草庐。” 倒是有几分雅意。 燕景安满面的阴沉给下车的一瞬,藏匿的无影无踪,他一整衣摆,大步踏进了门。 草庐一楼空空荡荡,只留一少年守在门口。 都是贵客,今个这地儿,自然不再接待旁人。 少年面色冷淡,见了燕景安,脸上神情也没多少变化,只是鞠了身,沉声道: “恭迎燕公子、燕三小姐、四小姐,二楼请。” 知道他是七皇子的人,燕景安心中虽恼他无礼,但只能忍了气,微微颔首,带着燕唤喜直接上了楼。 燕望欢落下半步,行礼道:“又见面了,从胡。公。子。” 从胡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低了头,道:“从胡一介下奴,不敢受三小姐的礼。” “您自谦了。”她摇摇头,轻声道:“七皇子多次跟我夸赞你,话里话外,更是视从胡。公。子如亲弟一般,望欢这一礼,您还是受得的。” 从胡一愣。 不等他回应,燕望欢已经是踏上了楼梯。 似乎是察觉到从胡的目光,她回过头,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楚玉早就到了。 不只是他,除了些叫不 上名字的京城公子,楚濂楚霁,甚至况铮也在场。 燕望欢眸光一扫,落到他身上,微不可查的顿了一顿。 她和况铮,已是好些日子没见了。 彼此之间,既没有联络的方法,同样也没有交流的必要。 都是步步为营,任何举动,都可能给有心人抓到端倪,带来大.麻烦。 可四目相对。 她还是在心中轻叹一声。 正是少年,身形一日比一日拔的更高,况铮又是天生一副好模样,还未彻底成人,气度相貌已是不输几位皇子,甚至隐隐还要胜上一筹。 他过于出彩了。 即使刻意收敛了锋芒,偶一见得,也能窥得过去几分钟灵毓秀的姿容。 燕望欢忽然明白,为何皇上要楚玉事事不落况铮。 七皇子聪颖过人,又心细如发,但凡觉察了况铮任何有要恢复的迹象,都能最快做出反应。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的相信过况铮,已经疯了的事。 燕望欢敛了心思,垂下眸,一一见了礼。 楚濂冷哼一声,并未做出理会,楚霁若有所思,目光给她和燕唤喜的身上辗转,最后还是对她点了点头,当做招呼。 楚玉立刻起了身,迎上前,柔声道: “身体可好些了?” “谢七皇子挂心,已经好多了。” “前几日送去的东西,可派上了用场?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 燕望欢笑笑,道:“那望欢就再次谢过七皇子。” “和我客气些什么。” 他们语气熟络,言谈之间,更是仿若多年老友。 众人面面相觑。 都是想着之前听到的传闻,果然不假。 七皇子英雄救美,救了从望京寺回京城为母请医,却给路上遇袭的燕三小姐,又为其找了大夫,一路舍身护送。 此间一看,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属实是不同寻常。 难不成这相府的私生女,要摇身一变,攀上七皇子,登高为妃了? 先是六公主,又是七皇 子。 这燕望欢,到底有什么本事? 从个贫民百姓摇身一变成了丞相府三小姐不说,又得了诸多赏识,若是再讨七皇子欢心,那可真是一夜之间,飞上枝头了。 能坐在这的,自然都不会是什么蠢笨之徒。 目光交汇,眼神闪动。 再去看燕望欢时,眸中都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只有况铮。 他低了头,藏住了面上的所有神情。 楚玉像是浑然不觉,亲自领着燕望欢去了座位,柔声道: “坐吧,我特地吩咐了厨房,给你准备了些清淡的饭食,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七皇子不必费心。” 燕望欢给燕景安和燕唤喜之间坐下,跟况铮处在斜对角,她只要偏过头,就能看到他的俊逸的侧脸。 只消一眼,仿是不经意之间,况铮也抬起了头。 视线相交。 无数复杂的情绪溢出眼眶。 燕望欢立刻敛了神色,装作不经意的环顾一圈,又低下了头。 她和况铮之间的联系,一但被发觉,他们两个,都是必死无疑。 时机未到。 除了忍,再无任何办法。 宾客尽数到齐。 楚玉举起杯,道: “偶有佳兴,邀诸位前来饮酒作乐,今日不用拘礼,无君臣,无上下,只消尽兴而归。” “楚玉敬各位。” 他轻笑一声,举起来,给酒一饮而尽。 其余人连忙端杯应和,就连燕唤喜都斟满酒,除了无人注意的况铮外,一片欢腾。 酒过三巡。 拘谨给楚玉毫不作伪的态度消融不少,笑声频显,这些贵门公子下了座,轮番敬起了酒。 一派喧嚷中,唯有燕景安身边空无一人。 他的脸沉的似是能滴出水来。 这些人对着他,和避着瘟疫似的。 偶尔连目光落过来,都要飞快的躲开。 以他的骄傲,又放不下身段去主动和谁搭茬,有心想找楚濂解释,可从头到尾,这九皇子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唯一一次给目光转过来, 还是瞧的燕唤喜。 燕景安怎能不恼。 他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酒,脸色是越发的难看。 差不多了。 燕望欢估摸着时间,目光望向楚玉,微微的点了点头。 后者会意。 他拿杯走至燕景安身旁,笑道: “景安兄,我早听闻你大名,只是你常年与我九弟在外游学,未曾得见。今日终于有了机会,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上一聊,我可有不少问题想向你请教。” 燕景安一愣,眼中浮现一抹激动之情,他连忙起身,端起酒杯,急声道: “多谢七皇子赏识,景安愿意相陪!” 楚玉笑着点了点头。 他饮了酒,对着燕景安做了个请的手势,竟是带着他去了楚濂身边。 这一举动,倒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外。 燕景安和楚濂都是一愣。 楚濂最近给那些流言蜚语闹得是心烦意乱,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登时皱了眉,不悦道: “七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最近京城里,好像有一些谣言,传的沸沸扬扬。”楚玉笑了笑,不顾楚濂陡然转冷的眼神,继续道:“百姓愚昧,若是给其之间流转,即使不证,清白终会自明。可我听说,连些达官贵族,我辈栋梁,也跟着信了那些无稽之谈。 “简直可笑。” 楚玉敛了唇角的笑,目光给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又接着道:“诸位都是未来的股肱之臣,相信不会连一个无凭无证的谣言,都去轻易相信。如此,可丧了我靖楚,大好男儿的风貌。” 他一番话,给人提的老高,又重重的摔回地面。 除了一脸感激的燕景安外,其他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难不成,今个这局,就是七皇子为了给九皇子和丞相公子洗清谣言设的? 楚霁略一沉思,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沉声道: “七哥说的是,九弟,此事要怪,得怪那传出谣言的贼人,与旁人无关,你也莫要再气了。” 第126章 不值一笑 楚玉刚一开口,楚霁就通晓了他的意思。 谣言一事,传的虽然沸沸扬扬,瞧着是给百姓们当了饭后闲谈,可毕竟牵扯其中的人,都非寻常的朝臣贵族,闹上段时间,再暗地里稍稍的管控些,也就自然而然的散了。 但此时,暗地里的谣言给楚玉拿到面上去说,看着是给燕景安解释,又好心为他调节跟楚濂的关系,可但凡多了个心眼,稍一琢磨,就能琢磨出不少的深意。 楚玉这招,击了个正中红心。 既让燕景安感恩戴德,日后记了他这桩情,又帮九皇子了却一桩横在心头的刺,凭楚濂智慧,估计也就只能琢磨到楚玉要对他示好上了。 至于剩下… 楚霁端起酒杯,冰冷的视线扫过众人。 要是猜测的没错的话,楚玉最大的目的,其实是这群公子哥。 他素来以温润出名,偶一发威,反而显出其的了断果敢。 而之后还亲自带着燕景安去和楚濂解释,从中调解。 既正直严谨,又亲民为善。 抬高了自己的同时,还隐隐踩了楚霁一把。 好一步棋。 楚玉什么时候,竟是如此锋芒毕露了? 楚霁皱起了眉。 有了两位皇兄劝说,楚濂也不好继续拿捏,只道: “传出谣言之人确实可恶,我会继续追查,到时候定好好收拾他一顿,还给景安一个公道。” 他话音落下,终于是看了燕景安一眼。 燕景安长出了口气,忙道: “感谢九皇子愿意出手相助。”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说这些做什么。” “是!” 燕景安感激的看了眼楚玉,后者面带笑意,对他微微颔首。 他这颗七上八下的心,可算是稳定了下来,忙去端了酒,敬了楚濂一杯。 楚濂没多说,一口饮净。 有了他开这个头,之前还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和缓了下来。 不管这些公子哥们 心里怎么想,信还是不信,但楚玉有意给燕景安找回名声,他们自然要配合。 之前的冷淡疏远,恍若南柯一梦。 燕景安给簇在中心,笑得满面春风。 觥筹交错间,楚玉抽了个空,走到了燕望欢身侧,他端起酒杯,笑道: “楚玉敬望欢。” 燕望欢举杯和他一碰,未做多言,一饮而尽。 她面色淡然,仿若不把这一局的成功,当做什么值得庆祝的事码。 楚玉看着她,胸腔中翻涌着的无数激荡,竟是也缓缓的平复了下来。 他心中不解甚多,接了几杯薄酒的劲,忍不住问: “燕望欢,你为何还是不高兴?” “不过尔尔,不值一笑。” 许是真有酒精作祟,楚玉热血上头,竟是一时冲动,追问道: “那如何才能让你高兴?” 他目光炯炯。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热络。 燕望欢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此女城府深沉,头脑更是过人,几次点拨,对他帮助甚大。 让楚玉不免多心。 可燕望欢瞥他一眼,竟是笑了,她的目光飘忽,越过楚玉,最后和楚霁视线相撞。 他眼神幽森,紧盯着她和楚玉,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望欢举起杯,跟他略一示意,张开红唇,轻声道: “七皇子,不管你想做什么,最好都别浪费心思,我的目的是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世上美人智者都甚多,可能助你走上那个位置,又言明所图,跟你目标一致的,只有我一个。”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犯不着点的太明白。 楚玉尝到了甜头,会动了旁的主意,也不奇怪。 可嫁给七皇子,当个侧室,并不在燕望欢的计划之列。 想要对付楚霁的办法,是有不少,她之所以会找上楚玉,不过就是再不想嫁进皇家,一辈子卷入深宫宅院,到死都是不见天日。 何其 悲哀。 她毫不客气,楚玉才刚生挑个话头,就给彻底的止住。 无丝毫回旋的余地。 话毕,燕望欢起了身,鞠身道: “失陪一下。” 还不等楚玉回话,她已经是带着槐兰离开,连头都未回一下。 只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地,瞧着她消失的方向,苦笑一声。 果然。 她是真的没有其他念头。 对楚霁的杀心,更是毫不作伪。 楚玉之前还忍不住的去想,燕望欢主动来投,可否是因为对他有了爱慕之心,才想出了这个借口,走入他的视线当中。 也不怪他多心。 燕望欢之前不过平民百姓,之后回去相府,也是后院女眷,见到楚霁的次数,应是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哪来的滔天恨意? 甚至不死不休。 可今日借机一试,却发现,竟是他自作多情了。 燕望欢是真的想杀楚霁。 其恨意,毫不作伪。 “七哥。”楚霁端着两杯酒,走上前,递过去一杯,笑道:“怎么还出上神了?大家可都等着你呢。” 楚玉敛了表情,回过神,接了一杯酒,“劳九弟关心,不过有些醉了。” “要不要叫店家送碗醒酒汤来?” “不必了,缓一缓就好。” “哎,还是喝一碗吧,都在兴头,七哥等下若是不愿拂了他们的盛情,晚些可就要头疼了。” “这…” 见楚玉面露犹豫之色,楚霁又道: “我去找店家,七哥稍等我一会儿。” 他都已经如此说,楚玉只能应下,笑道:“这会儿就有些发晕,那就劳烦九弟了。” “七哥客气。” 楚霁弯着腰,一脸的恭敬。 他本就不在众人中心,此时就是离开,也没多少人注意。 当然,除了况铮。 他低头喝了口茶,也跟了过去。 燕望欢没离开的太远,走出几步,给二楼的尽头,寻了个窗前的位置坐下。 酒气 这才散了些。 槐兰上前一步,轻声问: “主子,你一直没吃东西,要用些什么吗?我去借厨房来做。” “不用,我还不饿。” “可是你一直…” “燕三小姐。” 不知从何处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槐兰的话。 这声音出现的太过突然,给槐兰吓了一跳,她猛地回过头,惊道: “八皇子?!”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怎么一点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槐兰出了汗一身的冷汗,轻挪脚步,挡在燕望欢身前,恭敬道: “奴婢槐兰见过八皇子。” “不必紧张。”楚霁的目光越过她,看向燕望欢,眸中神色变幻,语气却依旧和善,“我不过是多喝了几杯,想过来透透气,却没想到,能在这看到了燕三小姐,就想过来打个招呼罢了。” 槐兰头垂的更低,声音也轻了下去,道:“禀八皇子,主子身体不适,所以才…” 连一刻都不得消停,燕望欢轻叹一声,起身道: “槐兰,让开吧。” “是。” 她慢吞吞的站起身,也不看楚霁,颇为敷衍的行了个礼,道:“相府燕望欢,见过八皇子殿下。” “不用客气,起来吧。” “谢八皇子。” 燕望欢起了身,站在原地,低垂着头,也不主动做声。 从头到尾,她都没看楚霁一眼。 态度已经不只是冷淡了,简直就是漠视。 楚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 “燕三小姐,敢问我之前,可曾得罪过你?” 燕望欢面无表情,神色平淡,眼中未见半分波澜,“不曾。” “那你…”他上前一步,见槐兰一脸的紧张,又是笑了笑,侧过头,柔声道:“有一事想劳烦槐兰姑娘,七哥多喝了几杯,想要碗汤解酒,不知姑娘能否帮忙煮上一碗?” 槐兰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燕望欢。 她们当然都 是晓得这不过是楚霁想要支开槐兰的理由。 虽是心知肚明。 可他是皇子。 就是槐兰多不想,燕望欢也只能点头,道: “去吧,这汤煮完,不知八皇子是要槐兰直接给七皇子送去,还是先到你手?” 她终于抬了头。 一双漆黑的眼瞳和他视线相撞。 让楚霁都忍不住一愣。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像是一潭藏在古井里的深渊。 比最顶级的墨玉还要来的漆黑。 看似无波无澜,其中却潜藏着无数危险的漩涡。 不过一眼。 就要陷进去,给无数双手抓住,再也逃不开身。 不过一瞬。 楚霁却好像给她的眼里,过了足足完了半生。 他很快回过神来,心脏跳的飞快,抿了唇,略平复了些,才道: “都可,随槐兰姑娘方便。” 槐兰瞥了燕望欢一眼,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 她一走,这方空间里,就只剩下了燕望欢和楚霁。 “听闻三小姐前些日子身体不适,这时可是好些了?我府上有些补身子的药材,不如明日差人,给三小姐送去?” 他软了语气,一张俊脸满是柔情。 可燕望欢却不吃这套。 一见楚霁,她能忍着不一刀结果了他,都是费力。 更莫说是跟着虚与委蛇了。 同样的亏,她难道还会再吃一次? 估计楚霁已经知道了些她和楚玉的事,对她能攀上楚玉颇感兴趣,才会过来试探。 不过可惜。 他所有目的,想要想得,这辈子,可没有一个蠢货,拼了命都不要,去给他拿了。 燕望欢垂了眸,掩住眼底沸腾的杀意,她摇了摇头,袖子下的手掌捏成拳头,声音却是丝毫不变,道: “已经好多了,不必麻烦八皇子。” 楚霁皱起眉,眼中划过一丝阴鸷的光,他垂手而立,半晌,才道: “燕望欢,我究竟何时,惹过你?” 第127章 无爱无悲 “八皇子又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燕望欢轻笑一声,回身倚上窗栏,软光打过羽睫,落下扇面样的阴影。 眸中的情绪给遮蔽在了暗处。 她只给楚霁留下一个背影。 不带丝毫感情。 冷淡更是毫不做掩。 她一直在规避着这个问题。 这一点,楚霁看的一清二楚。 分明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儿,能饰出千张脸万种面来,对都谁都能撑着演一会儿戏。 唯独换成了他。 连看一眼,都觉得膈应的紧。 楚霁还从来没被个姑娘这般抗拒过。 可在他的记忆里,丞相府相遇,分明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眼中暗流翻转,看着燕望欢的眼里,带了满满的探究。 “三小姐与我七哥,关系可真好。” “不敢当,七皇子和善温润,能与其交好,是望欢的福气。” 她礼数周全。 举手投足,不见半分错处。 就是言语冷淡了些,也是规矩的。 可她口中讲出的一切,却都不是楚霁想听。 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燕望欢的难缠。 再次吃瘪,楚霁的心里不免升起一股火气。 他都放下了尊位,好声好气去询燕望欢,她听了出来,却依然刻意遮掩躲避。 缘由为何? 以及对他的那份敌意,都是始于何时何地? 难道是楚玉? 楚霁皱紧了眉。 他耳目众多。 这段时间京城里闹出来的种种事端,明流暗线,汇聚之处,细细查来,源头皆是于丞相府。 再追的更深些,便是燕望欢。 她回去丞相府的时间不过半年,却闹得宅邸不宁,连京城跟着掀起动荡。 此女,不同凡响。 连带着和她走的稍近些的楚玉,都是性情大变,锋芒渐露,展露出了笼络人心的手段,并且此番看来,收获颇丰。 估计楚濂到死都琢磨不透,他的好七哥,踩在他的身上,争到了威严公正之名。 楚霁看的明白。 可察觉到的太晚,除了赶着附和一句,也别无他法。 他不相信此事和燕望欢无关。 且恰恰相反。 她藏在楚玉身后,不见踪影,却是最大的功臣。 燕望欢不想和楚霁多聊,一言话毕,她别了头,目光飘向窗外,留着三分心思,时刻提防着楚霁。 安静持续了不久。 楚霁忽然上前一步,大手捏了她的细白的腕,向着后方一拽,燕望欢还未回过神来,来不及反抗,整个人便跌进了他的怀中。 滚烫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他低下头,呼吸打在她的耳廓。 灼的白玉似的耳垂都泛起了一层薄红。 他垂着眼,轻声道: “三小姐,楚霁不求你的偏爱,可对我冷淡,我着实是困惑。” 这番呢喃细语,衬着他出众的容貌,威力甚强。 换了个姑娘在这,怕不是看上一眼,就要整颗心都给他惑了过去。 然后一生奔波辛苦,再粉身碎骨,心甘情愿的用血肉给他铺路。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才能清醒过来。 燕望欢咬紧牙关。 身体因为恶心而微微颤抖。 眼底都泛起了一抹红。 他怎么敢?! 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难道是还想用同样的法子,再来骗她一辈子吗? 他做梦! 燕望欢在心底吼出了声。 她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拆下发簪,捅进楚霁的心窝。 还不是时候。 要是在这杀了楚霁,她是定然会随死的。 那剩下的仇敌,该当如何? 如果注定要沦下地狱。 那也要拉着他们一起死才行。 谁也别想跑! 数张面孔给眼前一一浮现,终于是给心口中央沸腾的杀意压了下去。 她深吸口气,冷声道: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请八皇子自重,放开我。” 她伸手去推楚霁。 可男女之间力量悬殊,燕望欢拼尽了力气,也没动楚 霁分毫。 “三小姐…。望欢,我…” 砰。 他怀着满腔情意的话才刚脱口。 就给一声闷响打断。 楚霁猛地回过头,却见况铮正站在不远,双手捂着额头,睁着一双写满迷茫的眼,看到他们,也不说话,仍是满脸的呆滞。 他像是撞到了头。 燕望欢先是一愣,趁着楚霁分神,一把推开了他,冷声道: “槐兰的醒酒汤应是要做好了,八皇子还是亲手去给七皇子送去的好。” 她说完,不等楚霁回话,已经是迈开步子,与况铮擦肩时,还不忘道:“相府燕望欢,见过况公子。” 况铮当然不会回话。 他可能压根不知道相府是个什么东西,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无措地来回扫动。 楚霁冷哼一声,等燕望欢不见影子,他上前两步,寒声道: “况铮,又是你。你就是疯了,也不忘打扰我的好事。” 况铮这才去看他。 只是眸里笼了一层雾。 朦朦胧胧,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楚霁面上阴沉之色更重,他似还有话要说,可此时,槐兰已是端着托盘上了楼,瞧了眼他们,低声道: “八皇子,醒酒汤煮好了。” “麻烦姑娘了。” 楚霁点点头,再次瞥了况铮一眼,这才向着槐兰走去。 “总有一天,我会…” 他的声音很轻,剩下的话散尽了窗口刮进风的里。 况铮像是没听到,也许是听见了,却不知何意。 他依然站在原地,脸上一片空白。 槐兰将醒酒汤交给了楚霁,等他进了门,又耐心候了一会儿,目光来回瞥了着,确定了四下无人,才走到况铮身侧,轻声道: “况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如拨云见月。 似迷雾溶解。 姣姣公子,不临浊世。 况铮负手而立,眸中再不见半分迷惘,他微微颔首,轻声道: “劳烦槐兰姑娘了。” 不过一瞬,他 仿是彻底变了个人一般。 槐兰都看的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猫下腰,走在前带路。 她知道这可能是个了不得的秘密。 但既已知晓,便是承了燕望欢的信任。 就该不听、不看、不想。 槐兰放平心绪,面上一片淡然,不见半分波动,她率先下了楼,挡住从胡的视线,拖了一会儿,再回头,已是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况铮走进后院。 清风携香而来。 燕望欢站在不远处,背着对他,长发被吹起一缕,飘散晃动,最后给他卷在指尖。 她回过头,并不惊讶,反而轻叹一声,道: “你不该出现的。” 况铮垂了眼,帮她给长发拢到耳后,才轻声道: “他不会怀疑。” “你不了解楚霁,他很聪明,也很…” 燕望欢摇摇头,没在继续说下去。 楚霁此人,甚为警惕,他够聪明,也够狠,但凡有任何的一丝怀疑存在,都会给彻底的掐灭。 他不需要证据。 即使是死敌,燕望欢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狠手辣,确实为登上皇位,助了不少力气。 “没关系。”况铮明白她的意思,安慰道:“正是因为他聪明,才没办法杀我,但你不一样。” 他上前一步,握了燕望欢的手,轻声又道: “楚霁猜到了。” “今天看到他,我就知道瞒不住了,不过我也没想藏多久。”燕望欢叹息一声,犹豫了下,到底是没挣,只道:“他总会知道的我和楚玉合作,这一点,无所谓,再等一段日子,他就没空闲想我如何。” 况铮见她心软,更是肆无忌惮,十指相扣,他道: “望欢,我很担心你。” 楚霁没本事对付楚玉。 但一个相府三小姐,还是办法不少。 且总他有朝一日,会发现燕望欢的能耐,到时候,一封圣旨下来,燕望欢该当如何? 他能护得了她一 次两次,但当对手是靖楚帝王,天威之下,又怎去应对? 况铮叹息一声,又道: “望欢,你等等我。” 燕望欢不解其意。 昂头看过去一眼,却撞上了一双满含各色复杂情绪的双眸。 她一怔,下意识的避了开去。 至今为止,她已晓得了况铮最大的秘密,却依旧看不透这个人。 不过几面之缘。 他为何要把身家性命交到她的手上? 甚至方才燕望欢让槐兰去邀,如此试探,他也接了过来。 莫说是答案了,就连线索,她都未曾找到。 可况铮眼里盛的东西,又都是真的。 燕望欢甚至开始怀疑,她真的能承担起,况铮的信任吗? 若是有一天,他的秘密可以作为对敌的筹码,她会如何去做? 她第一次,感到了些许茫然。 这人,和谁都不一样。 他们一样命途多舛,又都在拼尽全力抗争,不愿随命而倒。 燕望欢能在况铮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可他为何会这般固执的相信她? 不单单只是因为那几分相似。 他眼中的情绪太复杂,连她都看不到更深。 燕望欢沉默了一会儿,只道: “况铮,你不要太信任我。” “我为何不能信你?”他指尖微颤,声音越发轻了,“望欢,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值得我信任吗?” “当然不值!” 她难得有这般剧烈的情绪起伏。 几乎是瞬间,想都没想的,就回了况铮的话。 她步步危机,身旁漩涡无数,每一刻都过得如刀尖行路般。 但燕望欢却无所畏惧。 她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东西。 不怕疼,也不怕死。 身上这条命,本来就是为了报仇才活着得。 无惧者无畏。 无爱者无悲。 方才见了楚霁后,给那沸腾的杀意冲击心口,燕望欢才更清楚,自己不该有所牵绊,也不能有所挂念。 如此,才是最好。 第128章 高山流水 况铮清楚的感受到了她的推拒。 每当他向燕望欢靠近一步,她就会立刻躲开,藏到更远的距离,反握利刃,用那双满漆黑如墨的眼,警惕的盯着他。 他确实是不明白。 为何以身家性命相托,还不得一句善言。 况铮知她试探,甚至冒着风险,将秘密透露给了槐兰。 只因燕望欢信她。 他便也信了。 可兜兜转转,她还是不解他一片赤诚。 况铮叹息一声,弯了腰,下颌抵住她的肩膀,轻声问: “望欢,你在怕什么?” 燕望欢一愣。 还不等她回话,就听他继续道: “我前路莫测,身中剧毒,无论靖楚大况,无一人盼我平安遂顺,装疯卖傻,也换不得一时安宁。” “所有人都想要我死。” “望欢,可能世界上,只有你一人,远离我的目的,是希望我能活下去。” 燕望欢身体一颤,咬牙道: “不,我是为了我自己,我…”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是真的不清醒。”他依然抓着燕望欢的手,甚至更加用了三分力,呼吸之间的热气打在她白皙的颈,烧成一片淡粉,况铮盯着那一小块皮肤,眼底满是柔情,“但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 “你也是第一个,无条件盼我好的人。” 贫民窟初遇。 一眼之间,却似万年。 半疯半醒的况铮,遇到了刚刚重生的燕望欢。 他们都是孤苦无依的野鬼。 但即使如此,当燕望欢看到独自一人况铮,还是带着他跑出了贫民窟。 她没想到,不过是一个随手而为,落到况铮的心底,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这世上没人希望他活着。 对靖楚来说,他是敌国君王的血脉,是即使大况失败,身陷囹圄,也能声名冠绝天下,甚至到远超靖楚诸位皇子的生死仇敌。 而况铮于大况而言,却是耻辱的代名。 他比谁都清楚。 不管是靖楚还是大况,都不希望他能活着回归故土。 身陷黑暗太久,即使再微弱的一束光照射到身上,他都忍不住伸手去碰。 而且,燕望欢和他还是同样的人。 没有人希望燕望欢活着,除了况铮。 也没有谁盼望况铮残喘,除了燕望欢。 但没关系,他们有彼此就够了。 燕望欢叹了口气。 况铮说的这些,她何尝不明白。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半晌,她只道: “况铮,你会很危险的。” “没关系。”他喟叹一声,道:“活着,不是比死要困难多了吗?” 燕望欢垂了眼,沉吟半晌,轻笑道,“是啊,可是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他们付出代价之前,我不想,也不能死。这条路不管多难,我都会做到。” “我知道。” “我要丞相府倾塌,遍地哀嚎;要伪龙殒命,血流成海;要皇朝不在,地狱满门。” “好。” “他们都该死。” “是。” 她没继续说太多。 况铮听着,既不惊讶,也未曾反驳。 他们两人之间,这就已经够了。 和况铮,本来就不需要什么承诺。 最大的秘密都已经交付。 他们在一片黑暗的前路上撞见了彼此,结伴同行,好过一人跌撞。 如此,便是同谋。 不需要任何羁绊或者名分。 他们都是聪明人,身家性命互托,就是最大的信任。 况铮终于看到了燕望欢深藏的心。 埋在尸山血海当中,伤痕累累,脆弱的一击即碎,又给白骨包裹。 好在,她终于愿意去看他一眼。 燕望欢话音落下,许久未曾继续,过了好一会儿,听着楼上的动静似乎变大了不少,她才道: “回去吧。” “好。”况 铮轻应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我先回去。” 燕望欢点了点头。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她的脸上才露出一抹凝重之情。 她之前没有猜错,况铮的身体,果然有问题。 可剧毒… 若是出自皇室之手,怕是曹大夫也想不出办法。 这毒,八成就是控制况铮的手段了。 就是他有一天恢复正常,逃离靖楚,也没有办法撑过去。 燕望欢猜的八.九不离十。 但即使如此,想要解决也太麻烦。 不是她现在能做到的。 她之前不明白况铮为何如此信她,不过几次相见,就将性命相托。 这次相谈后,才算清楚几分。 况铮不负盛名,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他从燕望欢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琅玡别宛下水捡珠和宫门相遇,就是试探。 他轻而易举的摸清了燕望欢的性情。 知晓她既知真相,也定会为他保密。 这才有了之后送信警告和从楚濂手里救援的事。 恩恩怨怨,相互交织。 复杂的感情揉在一起,再分不清是什么了。 她轻叹一声,揉了揉额角。 燕望欢虽然清楚,却也并没有什么失望。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信任? 况铮若真是个将性命随意交托到他人手里的人,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燕望欢更是亦然。 直到况铮坦白,她才算真正卸掉了心防。 至此,他们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燕望欢整理好了混乱的思绪,这才走了回去。 槐兰还围在从胡身边。 这种故意讨嫌的事,她做的不多,看从胡不耐,也仗着他不会赶人赖着,干巴巴的找着话题。 时间一长,从胡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想去查,可槐兰挡路不让。 张开手臂,阻住他前行的路。 她越是阻拦,从胡就越觉得不对,但男女授 受不亲不亲,槐兰又是燕望欢的婢女,他打不得,骂不得,嘴皮子还不够利索,辩不过她,气的只能瞪眼。 两人还在僵持,燕望欢走上楼梯,回头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架势,问: “这是怎么了?” 槐兰立刻放了手,恭敬道:“主子,奴婢只是和从胡。公。子说两句话罢了。” 从胡冷哼一声,打量一番燕望欢,道:“三小姐刚才去哪了?” “厨房。”燕望欢道:“怎么了吗?” 他张了张嘴,似有话想说,但犹豫了下,到底是摇摇头,“没事,我多心了,三小姐莫怪。” 燕望欢笑笑,招呼了声槐兰,转身走了。 槐兰连忙跟上,上了楼梯,还不忘回过头,看了从胡一眼。 四目相对。 从胡一愣,飞快的转回了身。 燕望欢上了二楼,还未推门,便闻一阵琴音袅袅。 上如高山流水。 下似珠落玉盘。 就是再不懂琴的人,也能听出弹琴之人技艺高超。 不缺大气,其中还有几分女儿家的柔情。 是个姑娘。 燕望欢心下了然,推开门,果真见一粉衣女子,背对着她,正弹着一张古琴。 满屋的人,听得都是如痴如醉。 燕望欢悄无声息的回了座位,见燕唤喜脸色不大好,就知道这女子,定是个美人。 一曲落幕。 粉衣女子起了身,柔声道: “莺儿只是粗通音律,琴艺不精,望各位公子不要见怪。” 声如其名。 婉转动听,又柔媚讨喜,真好似一只莺鸟。 “若是连莺儿姑娘,都只是粗通音律的话,怕是这京城,都找不出几个懂琴的人了。” “是啊,早闻莺儿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才貌兼备。” “莺儿姑娘不妨再来一曲?” 众公子连连夸赞,连楚濂都面带了几分欣赏之色。 这莺儿容貌虽不及燕唤 喜,但毕竟已经出阁,身段落成,肌肤雪白,眉眼间更是带着一抹勾人媚色,加上音软语柔,又擅音律,若是收到府上,不亚于一桩美事。 只可惜,是个风尘女子。 楚濂暗叹一声,多少有些惋惜。 莺儿垂着头,粉颊泛红,似是给夸的羞了,忙道: “那莺儿就献丑,给各位公子,在弹一曲。” 她素白的手指搭上古琴,悠扬的音律再一次响起。 这姑娘出现的时机,似乎有些太巧了。 若是说真只让她来弹琴献艺,才是稀奇。 燕望欢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和楚玉撞在一起。 她立刻皱紧眉头。 楚玉却是端起酒杯,借着遮掩,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不是他? 那还能是谁? 燕望欢想了想,瞥见燕唤喜仍是一脸不忿,干脆挨过去,低声道: “这莺儿姑娘的琴,弹得可真不错。” 燕唤喜一见她,眼里顿时划过一抹警惕,但看燕望欢目光追着莺儿,似真只是感慨,她也跟着瞥过去一眼,皱眉道: “不过一个青楼女子罢了。” “青楼女子?” “方才内阁学士家的小公子带过来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燕唤喜也没遮掩,道:“说是京城很有名的花魁,只卖艺不卖身,琴弹得很好,便带来助个兴。” “确实不错。”燕望欢点点头,“不过我听说,妹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着莺儿姑娘,应是也不会差太多吧?” 燕唤喜轻哼一声,道:“这是自然,不过一个下九流的女子,望欢可莫要拿我比较。这人一旦栽进脏东西里了,日后就是爬出来,身上带的味道,也是洗不清的。” 她语带暗示。 燕望欢却全当听不见。 内阁学士,她要是没记错的人,这人上辈子,是投了楚霁的。 至于他家的小公子... 第129章 旧事重提 燕望欢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记起这么一号人。 楚霁心思深沉,手底下的布置太多,对谁都不会全信。 即使是她,也不知道所有的藏在暗处的后手。 只是这莺儿出现的时机太巧,燕望欢又素来谨慎,略一思索,还是放不下她。 得多加留意着。 一曲落下。 莺儿粉面含春,端起酒杯,轻移莲步,缓缓走到了楚玉身前,娇声道: “公子器宇轩昂,一见就知不似凡人,奴家有幸被邀而来,想要敬公子一杯,还请公子莫要嫌弃奴家这酒,不够温。” 她微垂着头,只用余光偷瞥着他,好似羞的不行,一双眼眸当中,却尽是毫不遮掩的仰慕。 若是旁人给她瞧了一眼,怕不是连骨头,都要彻底酥下去。 可楚玉只是轻笑一声,起身道: “叨扰姑娘,已是冒犯,哪来嫌的道理。” 莺儿眼睛一亮,素手一颤,酒液洒出几滴,滚至手背,又沿着光滑的肌肤一路下滑,隐没在了雪白的袖口。 她低呼一声,咬紧了下唇,懊恼道: “呀,莺儿这高兴又紧张的,都给公子面前失态了。” 男人心,她是极为懂得。 这像是天生的妖精,一举一动,都带了些浑然天成的媚态。 就是姿容比不得燕唤喜,可给年龄累加的风情万种上,莺儿远胜了不止一筹。 连楚玉都给那副小女人的情态,看的晃了晃神。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递出手帕,道: “无事,莺儿姑娘莫要紧张。” “谢过公子了。” 莺儿接了帕子,却攥在掌心,舍不得去用。她一口气喝干了残酒,对楚玉粲然一笑,转身又端着杯走向了另一位公子。 只留下一阵香风。 给楚玉身边徘徊辗转,久久不散。 他仿是一愣,而后笑着摇了摇头,眼眸微阖,瞧不清眼 底的情绪。 这让其他偷偷的观察的人,不免有些失望。 莺儿才貌双绝,又是个清倌,就是深陷红尘,地位太低,收不到府里,可即使做一日夫妻,也是美哉。 不少人,都认为楚玉会对她感兴趣。 送上门的红颜知己,谁不想顺水推舟? 可楚玉只是淡淡。 如此,是有人失望有人喜。 莺儿敬出几杯酒,余光扫着楚玉,看他依旧端坐主位,眼里不免有些怆然。 楚濂倒是瞧她喜欢,眼里的欣赏毫不遮掩,视线给她身上来回扫动,语气也带着几分亲热,笑道: “莺儿姑娘琴艺精湛,师承何处?” “小时候家境尚可,跟着一位老先生学了几日。”莺儿低眉敛目,态度恭顺,软声继续道:“后来会看谱子,就自己个练了。” “家境尚可?”楚濂若有所思,“那是因为家道中落,在沦落风尘的了?说书先生嘴里,可是不少你这样的事儿。” 莺儿指尖一顿,笑道:“公子喜欢听说书?” 她声音轻缓,尾音却微微上挑,钩子一样,带着心尖都向上一提。 楚濂瞧着她,眼底一片滚烫,也没注意到她刻意调转了话题。 燕望欢给一旁,听得一清二楚。 她一直留出三分神,放到莺儿的身上。 也是注意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虽是没法知晓她是谁的人,但却看得出来,她对楚玉,的确有刻意的讨好和接近。 莺儿遮掩的功夫已经学的不错。 但两者一比较,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做出来给楚玉看,对楚濂的热络,明显差上不止一筹。 燕望欢低头抿了口茶。 她也有去注意楚霁,不过他演技高超,未曾露出丝毫马脚, 也是,若非如此,也不会骗到她粉身碎骨,才算清醒了。 楚濂和莺儿聊得兴起,大手一挥,道 : “不喝了。来来来,借酒论赋,今个可是诗会。” “对啊,酒酣耳热,正是诗兴大发的好时候!” “那就要献丑了。” 有楚濂挑头,其他人自然不会拒绝。 燕唤喜最为高兴。 莺儿一到,她方才给众人环绕中央,簇拥夸赞不绝于耳的场面,顿时散了一片空。 琴艺这方面,莺儿确实精湛,燕唤喜心中虽憋闷,但也是清楚,这一点,她确实是比不得。 可一青楼女子,忙着涂脂抹粉,给男人面前卖弄风骚,吟诗作赋这方面,又哪能通晓? 怎么比得她读书认字,四书五经? 燕唤喜志得意满。 主动道: “若是诸位公子不介意,就由唤喜先来如何?” 楚濂这才又给注意力重新转回她的身上,笑道:“唤喜愿意,自然最好不过,就是不知道,想以什么为题?” 燕唤喜并未作声,掩面一笑。 此次出行,既是楚玉牵头,就没有旁人定题的道理。 她也是知晓,美眸瞥向了楚玉。 楚玉略一沉吟,道:“今日好时好景,又有三位如此出众的姑娘愿意来此一聚,就以赏字为题吧。” 燕唤喜笑着点了点头。 她自然不会现作。 既要出头,就得尽善尽美。 干脆选了一首之前给全昔韫批注过的。 少女的嗓音尚且娇嫩,婉转间,还带着一抹飞扬的灵动。 衬着的她尚未彻底张开,却已有绝色之姿的眉眼,足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们屏息凝神。 不忍这一幕游走。 可尾音徐徐落下,燕唤喜面颊泛红,眼中满是得色,故作谦虚道: “唤喜愚笨,这短时间之内,只能作到如此程度,还请各位公子,莫要见怪。” “哪里的话。”楚濂这回倒是反应的快,第一个摇头,赞叹道:“之前见天女画像,远不及唤 喜三分美貌,便只觉唤喜以人胜仙,竟是忽略了这般才华,怕是连大把书生都比不过,简直是罪过罪过。” 他这时,倒是嘴巴利索的很。 只给燕唤喜哄的面带春意,瞧着他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莺儿安静的坐在楚濂身侧,等着众人轮番夸赞燕唤喜的劲头过头,才出声道: “姑娘真是好才华,又这般绝色,是莺儿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只可惜莺儿读的书少,不懂这些诗词上的事儿,但听了姑娘的诗,眼前倒是一片美景。若是诸位不介意,莺儿可以试着画下来,以此,一表敬意。” 她态度放的极低。 话里话外,给燕唤喜高高捧起。 哄的她心觉不妙,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楚濂自然也不会拒绝,拍手道:“这自然是好!快去准备!” “那莺儿,就献丑了。” 笔墨宣纸很快摆好。 莺儿执起笔,落下时,竟不带丝毫犹豫。 行云流水间,牡丹缓缓绽放。 她用的时间很短。 宣纸上的图画却不见任何敷衍的痕迹。 不过一刻多钟的时间。 莺儿长出口气,放了笔,美眸一扫,对着楚玉笑道: “献丑了。” 众人连忙上前。 围在案前,一窥画卷真容。 墨迹还未干透。 却如卷上的牡丹露水未卸。 更添几分灵动。 明是死物。 但给莺儿手里,竟好似雨后清早,牡丹迎晨,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这般画技,就是和莺儿最为出众的琴技一笔,都不逞多让,若是花时间细致些,怕是都不输给皇宫内的画师。 在场的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少爷公子,自然没几眼,便瞧得出其中精妙。 都不免有些惊讶。 燕唤喜的诗虽然好,可不过是于闺阁小姐而言,加上她年纪尚小,多少缺了几分情怀大气。 此来 以看。 倒是这诗配不上画了。 听着他们对莺儿的赞赏,燕唤喜的脸色是越来越沉。 不管是容貌还是才华,她都素来都是女眷中最出众的那个,哪里受得了这种事事给比下去的感觉。 气梗在心口,闷的她脸色发白。 一连两次。 燕景安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瞥了燕唤喜一眼,看她面色不对,想了想,开口道: “莺儿姑娘果然不同凡响,不过着说起作画,好像我一妹妹,也很是擅长。” 楚濂扬起眉,“唤喜也会作画?” “不是唤喜。”燕景安轻笑一声,眼神却是冷了下来,“诸位是不是忘了,今个来的,可不只唤喜这一个妹妹。” 众人一愣,目光流转,最后落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她一直未做声响。 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品茶赏景。 忽然给这么多人的视线落到身上,她也不慌,缓缓放下茶杯,轻声道: “哥哥谬赞了,望欢不过入门,还是常给夫子责备,哪会作画。” “望欢真是谦虚。”燕景安不依不饶,存心让她给这些人面前落掉脸面,逼迫道:“之前琅玡别宛诞辰,你献上去的,不就是一副扇面画吗?我记得,那位贵人可是喜欢的不行,今个诸位公子都在,相信他们也是好奇的紧。不如,就麻烦你,来绘上一副,让我们都开开眼界。” 他步步紧逼。 又故意提起了六公主诞辰。 让众人想起来,燕望欢夺得魁首,又哄的六公主对她百般宠爱,甚至上门维护之事。 一个刚回相府没几日的私生女,竟然能拿出让公主欢喜的礼物,本就离奇。 此时给燕景安一说,对那副画,他们自然想要一窥。 楚濂更是冷哼一声,道:“怎么?难道你的一幅画,有那般神秘,只有我妹妹看得,我们却看不得吗?” 第130章 借力打力 “还是说你自以为攀上了锦玉,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楚濂沉着脸,上前一步,继续咄咄相逼,“相府三小姐这胆子,可真要比天大了,嚣张得很啊。” 他对燕望欢早就不只是不满了。 之前就已经动过杀心。 不过让燕望欢逃了,又给楚玉撞见,之后满京城闹谣言,麻烦一桩接一桩,才没继续出手。 此时有了给她治罪的由头,自然是不想放过。 楚玉知他故意顺着燕景安的挑唆,皱了眉,正欲开口,就听燕望欢道: “望欢不敢,不过是技艺生疏,不想献丑影响各位的心情罢了。” 楚濂冷哼一声,道:“可我看你,倒像是看不起我们,才刻意避而不露的。” “三妹妹,难得有兴致,你就画一幅,给大家看看吧。” 如此好的机会,燕景安自然不会错过,他面上做出一副好心规劝的姿态,话里话外,却全是煽风点火,“一幅画而已,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而且三位皇子都在场,给他们一观,公主也不会恼你。就是公主真的不高兴,三位皇子也会为你解释,不会怪罪于你的。” 他堵了燕望欢去借六公主名头拒绝的可能,甚至还让她连随意画一幅其他都不行。 必须要将献上去的扇面画,在此,展示给大家。 这是满足在场所有人好奇心的事儿。 他们确实很想知道,燕望欢究竟凭何特殊,得了六公主盛宠。 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替她开口说话。 楚玉略一沉吟,他本想开口,楚霁却忽然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七哥和燕三小姐走的近,可知那副扇面画,究竟有何神通?” “不知。”楚玉摇摇头,反问道:“八弟感兴趣?” “兄长知我,对此种事素来不大上心,燕三小姐有心,得了锦玉喜爱,也是应当。只是...”他语速一 缓,声音压的更低,“太子之前说起来此事,倒是有几分好奇。” 楚玉一愣,脸色登时难看了不少。 楚霁像是未曾察觉般,目光依旧投在燕望欢身上,口中却道:“七哥,太子既是提过,今日又正好赶上时机,总是要告知一声的。” “八弟是在警告我?” “不敢。” 楚玉冷哼一声,眉眼之间笼着一层寒意,却是断了要开口阻拦楚濂的心。 他不知晓,楚霁这话,有几分真假。 太子知晓此事,并不值得惊讶,但他是否也对燕望欢感兴趣,可就值得商榷。 但他现在,没有去纠察结果的时间。 给大多数人眼里,这不过一件小事,楚霁搬出太子,借此来作为威慑阻拦,确实是好用的紧。 若是楚玉拒绝,给楚霁到太子面前,改言变调一番,就是他不惧,也得平白添了一身的麻烦。 楚玉只能站在原地,目光愈发的冷冽。 燕望欢倒没指望他能开口帮忙。 燕景安的话一落下,她最先去瞥了一眼莺儿。 乍然听了这些皇家名讳,莺儿依然面无惊色,仍是淡然的站在一处,唇角噙笑,一脸的柔顺讨好。 果然。 她早知道在场的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甚至应该是早早有备而来。 “燕望欢,你到底画还是不画?”楚濂等的不耐,催促道:“莫要耽搁我的时间,快画!不然的话,本皇子可就...” “好啊。” 不等他给话说完,燕望欢走上前,执了笔,又道:“既然各位不怕伤了眼,那望欢就献丑了。” 楚濂一愣,本想她若是继续推拒,就想办法借机责罚折辱一番,只是没料到燕望欢竟软了骨头,这么快就低头认降。 他冷哼一声,道:“可要完完整整的还原一遍,若欺瞒我们,你可承担不起罪名!” “这是自然,九皇子慧眼如炬,哪敢当 着您的面,生那些小心思。” 燕望欢轻笑一笑,提笔下落,挥洒之间,手臂大开大合,竟还真生出了几分大家豪迈之气魄。 燕景安皱起眉,心道这架势不低,她难道真有些本事? 楚濂也是表情不对。 其余的公子们的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这燕望欢,怕不是真的天赋异禀,极擅画功,小小年纪就远超诸位大家,凭借一副出众罕见扇面画,博了公主欢心。 他们是越发好奇,强忍着凑过去瞧上一眼的冲动。 四周一片寂静。 偶尔,才有笔触划过纸张的摩挲声。 燕唤喜越发的坐不住了。 她给记忆里翻翻找找,忆起燕望欢给学堂所作画品,无一不是极为潦草,给她看来,连三岁小儿,都比不过。 可此番看来,却好似并非如此。 她这么擅长作画,之前岂不是在藏拙? 为了给公主诞辰出彩? 怪不得之后,没怎么见过她作画。 燕唤喜越发的慌了。 若是等下燕望欢画完,真是罕得一见,有出世大家之风范,那她岂不是又被压了一头。 先是莺儿的琴艺,又有燕望欢的画作。 她岂不是成了除了一张好容貌外,全盘皆输的败者。 燕唤喜牙关都在打颤。 只盼望着燕望欢最好出些错,只要不画的出尘绝艳,让所有人望尘莫及,到时候让燕景安找补两句,再有楚濂打压,她还能走下台来。 众人都有各自的念头。 暗潮涌动间。 无谁注意到况铮唇角清浅的笑意。 他站在外侧,视线落在燕望欢身上,眼底一片柔和。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 燕望欢放了笔,活动了下酸软的手腕,又长出口气,转身笑道: “好了。” 她话不多,侧身让了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濂最先上前,目光落上案台,却是一愣,惊道: “这.. .这是个什么东西?” 其他人连忙跟上,看到画后,竟都是一脸茫然。 连楚玉和楚霁都皱了眉。 唯有燕唤喜,眼中闪过一抹狂喜之色。 果然! 燕望欢并未藏拙,仍是那个从贫民窟爬出来,沾着一身洗不掉的污泥,琴棋书画样样不精的粗笨女子。 见众人面色各异,莺儿也忍不住心生好奇,悄悄上前一步,顺着缝隙看了过去。 雪白宣纸大片染成乌黑,只留下几丝可怜的缝隙。 至于上面的图样,与其说是一幅画,倒不如更像是鬼画符。 毫毛沾着墨汁,粗野的打在纸面,曲线歪歪扭扭,不见头尾,不分左右。 花不像花,木不像木。 就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孩,手上沾了墨,给纸上爬了两圈,也比这来的规整明白。 这到底画的是个什么东西? 连莺儿都是一愣。 忍不住望向了燕望欢。 分明是丢了脸面,这相府三小姐却仍是一脸的淡然,袖口溅了墨,指尖也沾了黑,她却不见丝毫狼狈。 一脸淡然,倒衬的身周一圈人,不够稳重了。 “燕望欢!”楚濂最先沉不住气,指着画,怒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你竟然拿如此粗劣愚笨的画作,来愚弄本皇子和八皇子九皇子,是不要命了?!” 他这一声怒吼,冲破了这一方古怪的沉默。 大半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燕唤喜和燕景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喜色。 终于等到这次机会了! 燕望欢这次,想要再次脱险,可是相当不易。 画出这种东西,说是以此给公主诞辰拔得头筹,讨了公主欢心,任谁都不会相信。 楚濂自然是会以为是给燕望欢戏弄了。 这次当着诸多人的面,皇子一怒,借题发挥,可是轻松。 愚弄皇子,就是蔑视皇家。 而且就连楚玉,都没办法说什 么。 燕唤喜死死抿着唇,却藏不住眼中的笑意。 燕望欢,要倒霉了。 就是不死,怕也得脱层皮。 不只是燕唤喜和燕景安,众人都在等着燕望欢的回话。 可她却丝毫不急,接了槐兰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手上染的墨痕,才道: “九皇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不明白?”楚濂冷哼一声,一掌重重砸上案台,怒道:“这就是你献给六公主的画?” “是,难道...” 不等她给话说完,楚濂一把抓起画卷,摔在燕望欢面前,咬牙道: “燕望欢,你竟敢说我妹妹会欣赏这种肮脏东西?” “九皇子言重了,望欢不擅作画,六公主也不算欣赏,只是喜爱罢了。” 她低眉敛目,看似一脸乖顺,口中所言,却是寸步不让。 楚濂气的眼底泛红,一口白牙咬得咯咯作响,“你是说,你这等粗制滥造的扇面画,比过了我送的白玉屏风?” 都多久的事儿了。 只因琅玡别宛输了燕望欢一次,念念不忘至今。 燕望欢这才抬头,看他一眼,疑惑道: “九皇子觉着,望欢画得不好?” “废话!”他一脚踢中画面,鞋印印在墨上,好似融了一体,“本皇子就不相信了,这连三岁小儿都比不过的画功,能有谁看的上眼!” “可是...” 燕望欢犹豫了下,弯身捡了画,面上做出一副懵懂之色,缓声道: “公主说,此画墨迹笔痕颇为精妙,连神韵都是上上乘,她喜欢的紧。” 楚濂毫不犹豫,反驳道:“不可能!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那好吧。”燕望欢幽幽的叹了口气,从袖口摸出一物,展于众人面前,轻声道:“既然九皇子这么说,望欢也不好反驳的,只是您说公主喜欢之物是次品,似是不大合适。所以此事,还是交给公主来定夺吧。” 第131章 巧夺天工 她一脸平和,像是并未给楚濂扰乱了半分思绪,只是语气当中,隐隐透出了几分可惜罢了。 见燕望欢面色如常,其他人却无法冷静下来。 打从那物露于视线,他们盯过去的目光,就再也无法移开。 脸上一片惊骇,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就连楚濂都是一愣。 怎么可能? 燕望欢的手里,为什么会有六公主的牌子? 他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燕望欢手中那方令牌。 上刻一个“锦”字。 没错。 这确实是锦玉牌子没错。 此方令,除了最为受宠的六公主外,无谁拥有。 其他皇子公主,哪里会得这番偏爱。 燕望欢究竟有何本事,居然能让六公主赐令,可以随时进宫觐见不说,令在人在,牌一显世,如公主亲临,万分尊贵。 就是楚玉和楚霁,心中也是一惊。 瞧着不过一方令牌,可据他们所知,燕望欢是唯一一个,有如此殊荣的存在。 六公主对她,属实是相当重视。 一时之间,众人皆是无言。 之前空气中欢快的气氛消散一空。 此刻凝重的,仿是连空气都稠了不少。 那些笑言打趣,以及对燕望欢所绘之画的不屑和讥讽,全都给吞回了肚子。 没有人敢主动出声。 他们都在等着楚濂的反应。 楚濂面色极其阴沉,任凭他之前怎么思虑,都没想到燕望欢居然会有六公主的牌子,还给随时带在了身上。 他不是畏惧六公主。 可若是燕望欢真就这时进了宫,给发生的事儿添油加醋一讲,凭借锦玉刁蛮妄为的性子,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要是不让她顺心,怕是吵到皇上面前,都有可能。 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他可不想因为这点琐碎,落了给父皇面前的印象。 此时给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楚濂也不能轻易的低了头,不然倒像是他怕 了六公主似的。 他咬了咬牙,寒声道: “燕望欢,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燕望欢一脸茫然,轻声道:“九皇子误会了,望欢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就是想证明下事实罢了,诸位公子误会了我倒是没关系,可若是去质疑六公主…” 她故意不把话说完。 视线扫过一群,重重地叹了口气。 楚濂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黑的几欲滴出水来,燕唤喜不仅没给他台阶,反而还又挖了个坑,他现在可谓是骑虎难下。 低头承栽,他不情愿。 但与其对抗,燕望欢又搬出了六公主。 加上她那张利嘴,就是随便的一句话,转头添油加醋念叨出去,再以六公主对她的信任,怕不是就要闹出大乱子来。 楚濂离京多年,本就是锦玉不够熟稔,甚至还没和这妹妹好好聊过一次,但只有一件事,他却是一清二楚。 皇上对她的偏爱,简直就是到了纵容的程度。 其余皇子公主,无一人能比。 楚濂不吭声,眼中情绪变幻,半晌也没落定。 他没开口,其他人自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楚玉负手而立,他之前未曾出手助燕望欢解困,现在自然也不能开口为楚濂解围,否则,和燕望欢之间,可就要落下嫌隙了。 楚霁皱着眉,对该不该出言帮衬,倒是有几分犹豫。 燕望欢耐心等了一会儿,看楚濂还不开口,干脆收了令牌,举起画卷,勾起唇角,望向众人,道: “各位觉着,我这画,作的如何?” 众人皆是一愣。 她施施然地向前一步,将画卷彻底展开,墨迹已经彻底干了,只是因为方才的摔动,将原本还有几处的留白,彻底盖住。 这哪里算一幅画。 分明只是涂黑了一张纸罢了。 换成牙牙学语的奶娃娃,都能作的出来。 强给称为画, 简直就是一种对其他画作的侮辱。 在座公子中,并非无雅致之人,其中更有画技墨工出众之辈,之前看到这幅画,心里不定骂了她多少句有辱斯文。 可此时此刻,都要给画砸到脸上,也没谁敢吭一句声。 他们畏的不是燕望欢。 是六公主。 谁也不知道那六公主是发了什么疯,居然会喜欢这种丢在街边,都不会有人看一眼的垃圾。 许是燕望欢在说谎也不一定。 可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真是让六公主欢喜的贺礼,他们谁敢笑出声,或者但凡露出一个不善的眼神。 燕望欢即刻便可拿着牌子入宫。 心思电转见,他们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此时,谁敢说出不好二字? 没看连九皇子,都不吭声了。 他们不开口,燕望欢却不肯将此事就此揭过。 这一次,她成了观戏的那位。 像是挑选着目标,巡视的目光给每张脸上一一掠过。 所到之处,他们纷纷低下头,避开了视线。 燕望欢轻笑一声,最后走近了燕景安,柔声问: “望欢画技不精,自知还差了不少火候,可水平有限,不知错漏在何处,还望哥哥指点,瞧一瞧我这画,作的如何?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绕了一圈,这矛头居然到了燕景安的身上。 其余人松口气,唯有燕景安心尖一颤。 燕望欢看似谦虚。 可在场谁不明白,若这真是六公主满意喜爱的画作,岂是他们有资格评判多言的? 这燕望欢,是故意挖坑给他跳。 但凡回的一句不好,都容易惹祸上身。 燕景安咬了咬牙,额间渗出几滴冷汗,袖下的大掌更是紧紧捏成了拳头,看着眼前燕望欢笑语晏晏的脸,心头火烧的全身滚烫。 好一个贱婢! 留着她,果然是个祸害。 可即使再恨,燕景安也 只能强撑出个笑脸,低下头,软了语气,低眉顺眼和燕望欢道: “妹妹天资聪颖,画技更是精湛,我哪有资格来指点妹妹。” 燕望欢扬起眉,追问道:“那哥哥是觉着,我这画,画的不错了?” “自…自然是好的。” “那敢问是好在什么地方?”她不依不饶,又道:“哥哥评上两句,我回去,好也转达,让公主开心一番。” 又来。 这杆大旗扯在身上。 就连皇子,都得卖面子。 更何况是燕景安了。 他就是再不愿,眼角抽搐,也只能忍着继续道: “好…好就好在,这画功精湛细致,笔触所到之处,行云流水,不见半分迟滞,甚至连墨迹走势都颇为奥妙。简直…简直就像是出自大家之手一般,此为我生平所见,最为上乘的画作!” 燕景安强撑着给话说完,都不想去看其他人的脸色,生怕都觉着他是个软骨头,此时只恨不得给燕望欢生吞活剥。 他恨的要命。 可又全无办法。 见燕望欢并不接话,像是不满意似的,他只能硬着头发,继续对着一副全黑的图,继续赞道: “怪不得公主会喜欢,我乍一见此画,也觉得心旷神怡,只想给画卷装裱,每日欣赏,以表喜爱。” 他只觉胸腹之间天翻地涌。 像是方才喝的酒,都要从口中吐出来。 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燕望欢这才满意,点点头,道:“知晓了,我会转达的。” 她勉强算是放过了燕景安。 可却不代表,其他人可以装作无事发生。 她举着画卷,挑了个刚刚看到画后,没忍住笑出声来的公子,柔声问: “公子觉得此画呢?” 那公子吓了一跳,莫说是再笑了,脸都有些发白。 见识到了燕望欢的难缠,他不敢犹豫,当即点下头,毫不犹豫道: “巧夺天工!神来之笔 !三小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出众之画技,乃天才中的天才,我等自愧不如!” 他知晓是给记恨上了,担心还不能让燕望欢满意,忙鞠身一拜,再次道: “之前是我老眼昏花,未瞧的清楚,就擅自给心里下了评判,此事再一眼落上,只觉惭愧羞涩,还请三小姐见谅。” “公子谬赞了。” 燕望欢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走向了下一位。 那公子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把冷汗,后退两步,再不敢出声多言。 今个过后,相府燕望欢的名头,怕是要再上一截。 有了两个例子在前,其他人哪里还看不出燕望欢的目的。 不是都在嘲笑她的画吗? 那现在,她就让所有人,都不得不铆足了劲,拼了命去夸去赞。 给肚子里的墨水全都吐出来,从小到大学过的四书五经,全都用到此处,说到燕望欢满意为止。 她当真是记仇的紧。 又不作掩,给目的清楚的写在脸上。 偏偏没有谁可敢不去配合。 “三小姐所绘此图,惟妙惟俏,我愿出三千两白银买下,收入我的私库,每日瞻仰学习。” “不不不,这哪岂止是像,简直就是巧夺天工,不似人间该有。” “一见这幅图,小生便觉通体舒畅。” “画似主人形,这画精美绝伦,三小姐更是才貌过人,乃我平生所见,最为美丽出众的女子。” 一时之间。 各色夸赞,齐拥而来。 燕望欢给簇在中央,面上仍带着恬淡的笑。 听着这些赞美之词,她表情不变,视线越过众人,看向了楚濂的方向。 四目相对。 她唇角的笑意加深,红唇微张,无声的道: “该你了。” 他们都已经做出选择了。 只剩楚濂。 是想斗到底,一身傲骨不肯低头,还上是赌一赌燕望欢没有制他的本事。 无论如何,她都奉陪。 第132章 攻心为上 燕望欢怕什么? 她巴不得楚濂恼羞成怒。 皇子虽尊,受追崇爱戴,但可莫要忘了,他们的一切,地位荣华以及权势,都是皇上给的。 说白了,就是仰人鼻息。 只要他们没坐上那个位置一天。 就容不得仗着身份胡来。 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若是因为这点小事,没让楚濂顺心满意,就要惩治她,那甚至都不用报给六公主,光是悠悠众口,就能让九皇子吃点苦头。 若是闹更大些,给皇上知道… 莫忘了,她燕望欢就是给他们眼里怎么低贱肮脏,表面上也是丞相的女儿。 皇上从不是个纵子无度的帝王。 楚濂又不是六公主,没那么大的利用价值,更多年在外,哪能得到无端来的偏爱纵容。 燕望欢就是笃定他还没蠢到那个份上。 才咄咄相逼,寸步不让。 之前望京寺截杀的仇,她可还没忘掉。 都说了,走着瞧。 这只是个开胃菜而已。 她眼中寒芒涌动,忽略了一众还在吹嘘画卷的公子,向着楚濂的方向走进一步,逼迫道: “九皇子怎么不说话?可是小女子,有什么地方做错事,让您不满意?” 楚濂哪里能不晓得燕望欢的意图。 不过是心胸狭窄,还记恨着之前的事儿,想让他低头罢了。 可区区一个女子,哪配让他这真龙血脉垂首。 看她一眼,都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如今燕望欢居然敢这般挑衅。 早该一刀杀了她的! 楚濂恨极。 却也心知,此事无能为力。 这燕望欢城府深沉,步好了陷阱等着他主动踩下去。 不管他怎么回应这话,都是有过。 至于惩治燕望欢? 更是不行。 这么多人在场,到时候风声一传到外面,怕不是要给他的名声也带下水。 而且楚玉和楚霁也在场。 他可不能当着诸多未 来臣子的面,被他们比下去。 就是他厌极了燕望欢。 恨得咬牙切齿,欲将她大卸八块。 心里也清楚,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不得不低头。 对着这一副古怪丑陋,连看一眼都觉着恶心的画,楚濂咬着牙,勉强的点下了头。 “不错。” 他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意。 像是从牙缝里强挤出来的一般。 可这般语气,说出来的却是认同之词。 燕望欢捂着红唇,笑出了声。 “那九皇子方才为什么要质问我呢?” 她哪肯就这么放过楚濂,歪了头,像真的不明白似的,一脸懵懂地问:“九皇子是怎么说的来着?粗劣愚笨,不及三岁小儿,是吧?” “燕望欢!”楚濂大怒,“你莫要得理不饶人!” 他动了真火。 其他人都是一惊,就是本想开口的,也忙闭了嘴。 燕望欢哪里会惧他,不慌不忙的扬起眉,沉声道: “九皇子息怒,是望欢错了,是望欢没有自知之明,画技粗陋愚笨,还敢给诸位贵人面前展示,简直就是不知羞耻。” 她这话,倒是让楚濂皱了眉。 燕望欢会低头? 怎么可能。 怕不是还有后招。 果然,还不等他开口,就听燕望欢继续道: “望欢感激九皇子体谅,自知画技太差,无颜再见皇子,等闭门练好了画,会亲自登门道歉。不过之前六公主有召,望欢不去,怕惹公主恼怒,还麻烦九皇子去解释一番,您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拒绝小女子这点请求吧?” “你…” 楚濂气急。 又是六公主。 她可真是找了好大一个背景。 扯着旗,耀武扬威,好不嚣张! 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拿锦玉压他。 还真以为他怕了不成? 楚濂正想发作。 楚玉却是上前,竟是从燕望欢手里拿了画卷,上上下下的观赏 一番,赞道: “钟灵毓秀,华而不靡,好一副美景图!如此上等的意境,连我都是初次见得,怪不得锦玉会喜欢。” 他沉寂许久,此时忽然出声不说,还以行动,选择站了燕望欢这边。 楚濂一愣。 火压在胸口,发不出也散不掉。 还不仅是如此。 楚玉一有动静,楚霁也跟了过来,赞道: “早闻燕三小姐大名,过去只瞧到了美貌无双,今日再见,画技笔触样样精湛,楚霁佩服。” 不仅是其他公子,现在竟然连两个皇子,都跟着夸起了燕望欢。 对这一副鬼画符,他们不仅夸的面不改色,连眼里都满是赞叹之情。 仿是这画,真出自什么大家手笔,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品。 有了最为尊贵的两人带头,其他公子也都反应过来。 一时之间,赞扬声比之前大了不知多少倍。 他们指着那副画,点头的同时,还不忘根据墨汁溅落的痕迹,说些高深莫测的言辞。 指鹿为马。 不过就是这么回事罢了。 只要皇子公主们觉着好,这就是一张白纸,他们都能给说出花来。 燕望欢站在人群中心,笑而不语。 她看到楚霁走向了楚濂,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是哄是劝,楚濂面色稍霁,犹豫半晌,勉强点了点头。 计谋之中,攻心为上。 给这一方面,楚玉确实差了一筹。 如此场面之中,只有楚霁一人顾及到了楚濂。 知道他无论如何都得低头,倒不如从中做个好人。 不过也是。 楚玉身份尊贵,虽是礼贤下士,可到底打万人之上,免不得心气高傲,不比楚霁打小过的凄苦,看惯冷暖,因此,更懂拿捏人心。 燕望欢看在眼里,眸光冰冷,却并未多言。 楚霁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可想从楚濂那要人情,可没那么容易。 磨蹭 了一会儿,楚濂到底是走上前,瞥了燕望欢一眼,寒声道: “之前,我未曾瞧的清楚,现在一看,算是…能入眼罢。锦玉及我兄长喜欢,应是有其道理,不过你还需多多努力。日后,可要好好在家画画,就是出门,也警惕些为好。” 这人,当真是个蠢的。 之前想的那么多,都是高看他了。 燕望欢心中摇头。 哪有给威胁摆在明面上的。 还是给这么多人的面前,若是楚霁借机对付九皇子,她真的出了事,第一个遭到怀疑的,就得是楚濂。 之后再给背后推波助澜,人证物证据在,楚濂怕不是要给囚禁起来,这辈子都见不得天日,更莫要提皇位了。 燕望欢瞥了楚霁一眼。 正巧,他也在看着燕望欢。 四目相对。 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燕望欢飞快的别开了视线。 果然,踢一个兄弟出局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动心了。 而且在视线交织的刹那,楚霁清楚的知道,燕望欢也明白了一切。 都是聪明人。 只是楚霁会如何去做。 会不会出手,她都无从知晓。 对他们之间暗地里的交锋,楚玉是一无所知。 看到燕望欢垂眸,还以为是她心中不悦,皱眉道: “九弟,莫要对三小姐无礼。” 楚濂冷哼一声。 却未曾继续开口。 楚玉沉吟一番,看向燕望欢,道: “三小姐,这画,可否能给我?” “若是七皇子喜欢,望欢愿意相赠。” “那就不客气了。” 没让这氛围继续持续下去,楚玉差人收起画卷,拿去装裱,最后收到私库当中,好生收藏。 这画一消失,众人也都是松了口气。 只是瞧着燕望欢的眼里,都带了几分惊色。 这相府三小姐,可是相当的不一般。 今个初次见面,就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连九皇 子,都跟她低了头。 诗会虽还未结束。 楚濂却再看不得燕望欢,他满心愤懑,一盏茶的时辰都坐不住,甚至都未和楚玉交代一声,便毫不客气甩袖离去。 楚玉虽未理会,眼中却是闪过一丝阴霾。 诗会再次召开。 大多数人却都没了兴致。 连方才颇受欢迎的莺儿,此时都没了几人再去注意。 更别提燕唤喜。 她还未回过神来。 怎么都想不明白,燕望欢画的那副画,分明是个丢给厨房烧火,都嫌不够燃的垃圾,怎么就给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那她到底算什么? 琴技比不得莺儿,现在难道连书画,都要给燕望欢压上一头? 燕唤喜怎能甘心。 可此时,连楚濂都离开了。 甚至走之前,都没说过来和她招呼一声。 燕唤喜是又急又气,连连给燕景安使眼色,让他抓紧想想办法。 再继续下去。 这一次诗会,可彻底成了燕望欢的嫁衣。 今日后,燕望欢的名头,给京城,将彻底轰然炸响。 燕景安虽然看到了燕唤喜递过来的眼色,却也毫无办法。 诗会现在瞧着一片喧闹,实际上众人,都是瞄着楚玉和燕望欢的脸色的。 就是家室与丞相府相差无几的公子哥,也给刚才发生的种种,惊的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 燕望欢低眉敛目,双手捧茶,暗地里和况铮交换了一个眼色。 视线交汇,不过短短一瞬。 却是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还好。 这一步棋,算是安稳。 虽然暴露出了一些东西,可得到的,却是更多。 也该发出点声音了。 不然等过一段时间,那即将发生的事,怕不是更让他们惊讶。 燕景安如坐针毡,他才刚恢复名望,此时却又受了冷落,远不如燕望欢受追捧,他又嫉又恼,干脆起了身,寒声道: “回去了。” 第133章 绝不能留 楚濂愤然离去,燕唤喜黯然失色,燕景安更是无话可说,风头全堆到了燕望欢身上。他不管主动找谁攀谈,聊来聊去,最后话题都会扯回燕望欢。 连楚玉楚霁两个皇子,给这诗会场,都隐隐失了颜色。 她太聪明,这次也不打算藏拙,一展露峥嵘,就分外的夺人眼球。 燕景安哪里受的了这份委屈。 干脆就随便找了个理由,起身告辞。 燕唤喜长出了口气,忙跟在了燕景安的身后。 先有燕望欢,又来了个莺儿,一个嚣张一个招摇,此次诗会,都比她出彩的多。 她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早憋了一肚子火,这地儿,是再也不想呆了。 连之前想好和几位皇子多交谈几句的意图,都散了个干净。 他们都要离开,燕望欢自然不会独留。 在场众公子纷纷起身相送。 燕景安火气稍减,一拱手,正想客气两句,就见众人的视线越过他,又是齐齐落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还是是一番好言好语。 这些王孙贵族家的公子哥,平日里一个个眼睛都长到填上去了,此时给燕望欢面前,竟是一个个都舍得放低了身段。 言语之间,还带着些之前论画时,未曾散去的讨好。 燕望欢一一应了。 楚玉和楚霁此时也走上前。 燕唤喜眼睛一亮,柔柔的视线给他们两个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楚霁身上。 两位皇子都是气度不凡。 只是一个儒雅俊美,温润如玉;一个朗朗君子,剑眉星目。 她瞧的面皮发红。 美眸忽闪,视线最后定格在了楚霁腰间的玉佩,羞的声音都轻了。 “唤喜见过两位皇子。” 她年纪尚小,可一张脸却是出尘绝艳,早不只是美人胚子足够形容,任多木讷呆板的人见了,都得忍不住赞上一声。 楚玉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含着笑,微微颔 首,道: “今日招待不周,四小姐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今个能见到两位皇子,唤喜就已经很开心了,只是唤喜学艺不精,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该请七皇子不要怪罪才是。” 她咬着下唇,睫羽颤动,顾盼之间,眸中似有流光辗转,更是美的不似凡人。 有公子偶然瞥过一眼,便再移不开视线。 燕唤喜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一展风情,还想多和和楚玉聊上两句,可一抬头,却见他竟不知何时走去了燕望欢身边。 他们正低声说着什么,燕望欢仍是一脸淡然,客气里夹着几分疏远,楚玉却毫不在意,笑容比起方才,要热络上不少。 像是正想着法子,在讨她欢心似的。 又是燕望欢?! 燕唤喜再也挂不住笑,娇躯微颤,眼底都隐隐有些泛红。 她凭什么? 不管是论相貌背景还是琴棋书画,她哪一点比不过这个贫民窟爬出来的下贱货? 她就是运道好,得了六公主欢心罢了。 为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夺了她这个嫡女的风头? 火气烧到了大脑,燕唤喜捏紧了拳头,状若疯魔。 她实在是想不通。 也不愿意去想通。 这次诗会,只有一件事,是燕唤喜唯一能够确定。 不管是付出什么代价,燕望欢,都必须死! “四小姐?” 男人低沉的声响忽然滑入耳中,燕唤喜一愣,忙抬起头,撞上楚霁关切的目光。 他继续道:“你脸色不大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只是有些乏了。” 燕唤喜给他看的心头一热,面皮又有些泛红,焦躁感却是刹那间散了不少。 同时,她也注意到,只有楚霁,没围到燕望欢身边去。 一双眼里,盛满了关切。 她控制不住的想起了和楚霁的初次见面。 燕唤喜久居深闺,哪见过那般俊美的郎君,一眼之缘 ,就给刻在了心底。 此时又给翻起了记忆,羞的忙垂了头,声音也低下不少,嗓音却依旧婉转柔情,小心试探道: “谢八皇子关心,唤喜没事,八皇子怎么没去和姐姐告别?” 楚霁笑笑,向着燕望欢的方向瞥去一眼,见她还在和楚玉交谈,不过面上的神情,似乎比方才松缓了些,唇角也见了些笑意。 他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转回头来时,依然是一脸的和煦,道: “三小姐够忙了,有我七哥照顾着,断不会冷落。况且,比起三小姐,四小姐脸色这般不好,我更想知你如何。”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刻意压低了声响,低沉的嗓音飘进燕唤喜的耳中,直像给她心里烧了一把火,一路灼燃,带的全身滚烫。 燕唤喜的脸更红了。 好像,楚霁确实是对燕望欢没什么关注。 那岂不是… 她两只手捏着帕子,给上面羞的喜鹊,都揉了满身的褶皱。 “多谢八皇子关心,唤喜…唤喜铭记于心,定当不会忘掉。” 她鼓起勇气,和楚霁四目相对。 不过短短一瞬,燕唤喜就给那噙着柔和的双眸吸住了魂魄。 好像整个人都飘在了天上。 视线当中,除了楚霁之外,再无其他。 似是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短短一瞬。 燕景安迎面走来,和楚霁客气一句,看燕唤喜似是呆傻了一般,疑惑道: “唤喜?唤喜!” “啊?”燕唤喜这才回过神来。 燕景安皱起眉,不悦道:“你又怎么了?” 她瞥了楚霁一眼,摇摇头,“我。。我没什么。” “走了。” 燕景安心情极差。 自然是没有空余的功夫去管她如何。 至于燕望欢,若非不是顾忌相府的脸面,他连看都不想去看一眼。 更别提,是同她一起回去了。 可燕景安是相府嫡子,出门在外,代表的是 丞相府,就是控制不住黑了脸,也得强忍发作,咬牙道: “燕望欢,你还不打算走吗?” 燕望欢没理他。 和楚玉又交代了两句,才施施然的走到燕景安身侧,道: “劳哥哥久等了,走吧。” 燕景安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燕唤喜倒是有些恋恋不舍,连看了楚霁几眼,才跟了过去。 她这眼神,可谓是相当的明目张胆。 没有丝毫遮掩,燕望欢自然不会留意不到。 还真不愧是楚霁。 这才见了几次,就已经让燕唤喜芳心暗许了。 也是,他多大个年纪城府,靠着面皮口舌,哄骗此时的燕唤喜,简直是绰绰有余。 够下作,也够聪明。 燕望欢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说起来,她还真不知道,上辈子时,楚霁和燕唤喜是什么时候,搞在了一起。 现在一想,可能早早就两情相悦了也不一定。 楚霁目送燕唤喜的背影消失,转头又看向了燕望欢,柔声道: “三小姐…” “拜别八皇子,望欢退了。” 胸腹之间翻涌的厉害,燕望欢恶心的几乎要了命,楚霁这张脸,她是一眼都不想再看。 不等他给话说完,她已经大步离去。 再不回头。 楚霁眉头微蹙,眼神却是一点点的冷了下来。 这燕望欢,果然有点意思。 到底…留不留她? 燕望欢的生死,给掌在了一念之间。 她却浑然不知。 最后上了马车,一抬眸,便对上了燕景安和燕唤喜满是敌意的目光。 这两人怕不是要恨死她了。 不过,这和燕望欢有何关系? 由他们随便折腾,反正,也笑不出几日了。 燕望欢连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去做,话也不说,闭眸靠着角落休息。 真以为给人夸了两句,就飞上天,连规矩都忘干净了? 燕景安还等着给她吃点苦头,谁知道燕望欢压根不理会他 ,心头火烧的更旺,隐隐还能听到牙齿撞击的声响。 他和燕唤喜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眸中沸腾的杀意。 不仅是丞相府,这整个京城,没了燕望欢,都是一桩喜事。 接受了燕景安的示意,燕唤喜了然,开口道:“哥哥,我们这会儿,就要回去了吗?” 燕景安微微颔首,道:“怎么?没玩够?” “不,只是…” 她捂着肚腹,面上露出一副痛楚之色,“方才没垫肚子,就吃了酒,此刻肚腹有些泛疼,不大舒服。” “怎不早说?” 燕景安皱了皱眉,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和车夫交代了两句,又回头道: “这样,我带你先去吃点东西,若是还不舒服,便去医馆走一趟,莫要忍着,小心伤到身体。” 燕唤喜捂着肚子点了点头。 他们从头到尾没看燕望欢一眼,更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燕望欢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般。 马车调转了车头。 驶向和相府相反的方向。 槐兰走在车外,察觉到了不对,忙追问了两句,车夫给解释完,她依旧心有疑虑,不过见燕望欢未做反应,才咽下了剩下的话。 只是心里的警惕,未散掉半分。 马车晃晃悠悠的向前,速度放的很慢。 周围的景色却是越来越陌生。 偌大京城,槐兰自然不能哪都去过,只能勉强记下走过的路。 穿街过巷。 车轮慢慢缓下转动。 给一处院前停下。 这像是个什么馆子的后堂,四不见人,从这方瞥进去看,也能瞧道里间的雅致。 “谁呀?” 估计是听到了动静,一红衣女人走出门,与此同时,燕景安也下了车。 女人看到他,面上的不耐瞬间散掉,转成一副笑脸,招呼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燕公子,今个怎么有空到奴家这来了?” 第134章 红楼丹娘 “丹娘,准备个干净的房间,再拿些好入口的粥点,另外,现在差人,去叫个大夫过来。” “好嘞。” 给叫做丹娘的红衣女人笑吟吟的点了头,喊来人,给话一一交代下去,又回头招呼燕景安。 她极懂规矩,知道马车里还有人在,却连看都不看一眼,知道燕景安发话,才给目光自然地移了过去。 一阵香风拂面。 一只白玉样的手掀起车帘。 那是个顶标志的姑娘,虽是小小年纪,可一张脸蛋生的,比丹娘之前见过的所有姑娘加起来,都要好上几分。 这哪是凡人。 分明就是神女临凡! 丹娘看傻了眼,忍不住赞叹道: “姑娘这般相貌,真是好看的紧,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标志的人。” 燕唤喜瞥她一眼,点了点头,轻声道:“姐姐客气了。” 她不仅模样顶尖,连声音也是好听的紧,如碎冰坠地,更似清风吹来,一声落耳,直让听到的人,心都酥软了大半。 燕景安伸手去扶燕唤喜,对后面的燕望欢置若未闻,道: “这是我妹妹,她有些不舒服,到你这休息一会儿。” “哎呦,这可是丹娘的荣幸!”丹娘笑得满面春风,瞥了刚露头燕望欢一眼,本想也招呼一声,可见燕景安和燕唤喜都没有看过去一眼,她似有所觉,也跟着忽略过去。 她走到燕唤喜身侧,递出一只手臂,娇声道:“我定备上最好的酒菜,快里面请!” 燕唤喜点点头,搭上她的手,迈进了院。 燕景安跟在身后,多留意了燕望欢一眼,见她跟了上来,才动身进门。 这地儿,应不是寻常的酒楼。 他们是从后门进的门,黄昏将至,应正是热闹的时候,四周却是一片的寂静。 楼梯扶手处挂着粉红色的纱幔。 给风一吹,掀起旖旎的波涛。 他们上了二楼,走至最深处,丹娘过去推开门,招呼道: “快请,先歇一会儿,喝点热茶暖暖身子,饭菜马上就送过来。” 燕望欢走进门,呼吸给那熏香一刺,腻的皱起了眉。 这处厢房并非寻常酒楼的布置。 圆桌只供四人落座,一侧还摆了张雕花大床,上铺鸳鸯床褥,床幔半落,更显神秘。 燕景安对此,已是一脸的习以为常,他让燕唤喜先留下,后跟着丹娘一并走了出去。 厢房门给外头关牢。 门内,只剩下燕望欢和燕唤喜。 燕唤喜给桌边坐下,身体紧绷,双手覆在膝上,微垂着头,似是有些紧张。 她偶尔会偷偷瞥燕望欢一眼。 见她没有丝毫反应,眼中便会闪过一丝喜色。 燕望欢倒是没她消停,过去掀了床幔,看了眼被褥上绣的鸳鸯,又过去推开窗户,散掉房间里浓厚的香气。 一切收拾完,她这才给燕唤喜对面坐了下来。 四目相对,燕唤喜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别过脸,道: “你…你看我做什么?” “妹妹生的好看,我羡慕的紧,忍不住多瞧几眼。” 她应的痛快,嘴里说着夸奖赞叹的好话,一张脸却是毫无表情,眼神更是冷的吓人,只给燕唤喜看的浑身发毛。 难道,她是看出什么来了? 不可能啊。 这地儿,既不是烟花之处,也非什么寻常的酒楼客栈,以燕望欢那浅薄的见识,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这处的奥妙。 她可能,只以为这是个供达官贵人们,临时歇脚的地儿罢了。 应该是错觉。 燕唤喜吸了口气,藏在袖子下的手攥成拳头,仍是控制不住有些发抖。 绝不能露出马脚来。 要是给她发现,可就糟了。 “妹妹脸色不好。” 不等燕唤喜主动开口,燕望欢竟是先道:“可是身体 不舒服的厉害?要不要我再去催一催大夫?” 她起了身,似要离去,燕唤喜忙站了起来,阻拦道: “不不不,我并无什么事,缓一缓,吃些东西,也就好了,犯不着劳烦姐姐走一遭,还怪麻烦的。” 燕望欢看她一眼,站在原地,看燕唤喜仍强撑着站在原地,忽然笑了,道: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这是哪一家酒楼呢?倒是有够别致的。” “姐姐说笑了,妹妹常年闭门不出,哪里会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燕唤喜好不容易缓了些,脑中念头一转,上前拉着燕望欢的手,亲昵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既是哥哥带我们来的,又有什么不放心呢。姐姐就是不信哥哥和我,可此时,又没留你一个人在,还担心些什么?” 几次交锋,她也知道燕望欢难缠。 此时话说的直白,挑到明面上,反而能减些戒心。 果然,燕望欢眉心松缓下来,点点头,顺着燕唤喜拉扯的力道,坐了回去。 燕唤喜这才给心里面长出了口气。 饭菜很快送上了桌。 燕景安也跟着赶了回来,丹娘随在他身后,依旧是一脸的笑语晏晏。 她扭动着腰肢,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些媚态,眼波流转,偶瞥过燕望欢,其中却多了些莫测的意味。 “姑娘身子不适,我让人备了燕窝粥,多少用一些垫垫肚子,等下大夫过来,也好让她诊治。” 燕唤喜点点头,端了碗,暗地里和燕景安交换了个眼神,见他点头,这才舀了一口送到口中。 这燕窝粥是什么滋味,她是尝不出来了。 心里头揣了满满的紧张。 她手心都生了冷汗,尤是见燕望欢忽然起身,更是紧张,忙问: “姐姐这是又要做什么去?” 她表现的似乎有些过于明显了,连声音都拔高不少,发觉后,又忙 补了一句。 “我看望欢你脸色也不大好,等下有大夫过来,正好让大夫给你也瞧瞧,省的身子有什么问题,拖的严重,可就麻烦了。” 燕唤喜这番话,说的可谓是苦口婆心。 若不是燕望欢早知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怕不是都要被这和乐融融的气氛感动的一塌糊涂。 多好的妹妹,还惦记着她的身体如何呢。 燕望欢轻笑一声,道:“我忽然想起,前几日听张妈提到,祖母手头的心经折了一角,该是带本新的回去,我去让槐兰请,交代一声就回来。” “这…” 燕唤喜略一犹豫,瞥了燕景安一眼。 燕望欢的理由无可挑剔,他们还真没法阻止。 燕景安正想开口,丹娘看出他的犹豫,想了想,出声道: “这样,姑娘留在这,安安稳稳的用点吃食,要买什么经?我让人去给你买。” 燕望欢摇摇头,客气道:“劳烦这位姐姐了,只是祖母用物,旁人不易过手,还是让槐兰去吧。” “是给马车那候着的姑娘吧?那我去给通传?” 丹娘说着,就起了身,燕望欢也没拦,看着她出了门,没一盏茶的时间,就又灰头土脸走了回来。 她颇有些尴尬,无奈道:“那姑娘倔的很,不听我的,咬死理要见你。” 燕望欢点点头,起身越过丹娘,道:“忘记告诉姐姐了,槐兰除了我,谁的话,都是不听的。” 丹娘一愣。 等她反应过来,一回头,还哪里能见燕望欢的影子了。 燕望欢一离开视线,燕景安就坐不住,忙道: “快去找人盯着!莫要让她跑了。” “已经安排人在了。”丹娘关了房门,锁住眉头,喃喃道:“这姑娘,可真能够沉得住气的。” 她给丹娘出去之前,就可以给槐兰的事儿交代了。 可却一言不发,直等到 她触到霉头回来,才施施然的解释一句。 像是笃定了她不论如何,都要下去一趟似的。 这燕望欢,到底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丹娘心里有些没底。 她瞥了燕景安一眼,见他也是皱着眉,一脸深思,忙压了声音问: “燕少爷,那位贵人,究竟打算如何布置?” “先等。”燕景安摇摇头,道:“拖到天黑在说。” “但我们这红楼再晚些,可就要…。” “没事,天擦黑,我们就离开。” 丹娘犹豫了下,从袖口摸出个瓷瓶,问:“这药烈的很,要不要给她来些,到时候贵人想要给她带走,她都会反抗不得,也省点麻烦。” “这是什么药?”燕唤喜放了碗,疑惑道:“会这么管用。” “四小姐有所不知。”丹娘给瓷瓶放到桌上,笑道:“这药一滴,就能让个八尺大汉睡上整整一天,保管有用。” 燕唤喜眼睛一亮,燕景安却是摇了摇头,道: “自打进门,你见她用了些什么?不管饭水,一口未进,连熏香都给开窗散掉了。” 丹娘这才注意到大敞的窗户,惊道:“我说怎有些冷,原来…那三小姐的心,未免太细了些。” “那贱婢得罪了不知多少人,若不心细些,早骨头渣子,都给野狗啃了。” “若是她等下要走,我们…” “你出去,等信吧。”燕景安打断她的话,寒声道:“那边若是没有交代,就由我来决定。” “这…。”丹娘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临出门前,她回过头,轻声道:“燕少爷身份尊贵,按理来说,丹娘是没资格说这番话的。只是这红楼,毕竟是主子的地盘,您赏脸来吃酒喝茶,丹娘感恩戴德。只是有些事,若是出在这,不管对主子,还是那位贵人以及您,都是不好。” 第135章 京城截杀 燕景安一愣,知她担忧,忙道:“丹娘放心,我们不过是来暂时落脚,等消息到了,天色晚些,我们便立刻离开,定不会给三皇子招来麻烦。” 他这番话,不仅没让丹娘放心,反而让她面上的神情更加凝重。 “丹娘不知你说的什么皇子是谁。”她摇摇头,伸手去关了半扇门,遮住右侧脸,又道:“这话若是再说,此地,燕少爷就不必再来了。” “是我失言,我…” 话说到一般,丹娘却不打算再听了。 只摇摇头,踮着步子退了出去。 留下燕景安和燕唤喜,兄妹两个面面相觑。 “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燕唤喜有些心慌,捂着胸口,紧张道:“那三皇子…” “红楼背后的主人确实是三皇子,不过知道的人很少,连我,也是之前和八皇子来过一次时,才偶然得知的。至于其他事,不该你知道,你就不要问了。” 燕唤喜抿着唇,点了点头。 沉沉的心事压在身上,她早没了胃口,一口东西都咽不下去,也坐不安稳。 等了一会儿,看燕望欢还没回来,她紧张道: “哥,她怎么还没回来?用不用去看一眼?” “红楼的人守着,她跑不掉。” “我们到底在等什么?”燕唤喜焦躁的起身,走到窗前探头向外看,“八皇子不是很讨厌她吗?为什么还不动手?” “这里是京城,不是望京寺,青天白日袭杀相府千金,你当萧涣那个京兆尹是吃白饭的吗?”燕景安皱起眉,不悦道:“坐下,安静点。” “我这心里头,总是安定不下来,你说燕望欢,会不会早察觉到了?她进屋之后,来来回回,检查了好一会呢。” “就是发现又如何?刀还没落到脖子,她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们想杀她?” 他这话音刚落。 房门就打外头被敲响。 燕唤喜一愣,忙坐了回去,装模做样的端 起粥,时不时咂上一口。 燕景安过去开了门,见是燕望欢,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也算落了地。 嘴上安慰燕唤喜,不代表他不担心。 燕望欢此人,奸诈狡猾,老谋深算,给她一颗心挖出来,怕不是里面都给算计蛀空了。 “怎个用了这么长时间?” 故作出了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燕景安沉着脸,小心试探道:“你此时才让槐兰去买东西,若是我们要离开,岂不是还要等个下人回来才行?” “我交代她买完后,直接回府去了,不必担心。” 燕望欢瞥他一眼,眸中神情变幻,最后只落得一片深沉。 有点意思。 这究竟是谁的地盘,怎么能给管的密不透风。 她虽是扯了个理由出去,主要还是想看上一圈,若是能先一步离开,是更好,即使不能,心里也会有个数。 不过此地,果然是相当的不一般。 确实是超乎了燕望欢的设想。 光是视线内能看到的,就超过了五人看守。 他们藏在暗处,视线牢牢的锁在燕望欢的身上,但凡她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会出手阻拦。 这一回,真是有些麻烦了。 她已经叮嘱过了槐兰,只是时间上,怕是真有些来不及。 燕景安到底想做什么? 此地,究竟为何处? 前世的记忆,已经随着今生的改变,逐渐失去了作用。 她只能靠自己来随机应变。 燕望欢倒了杯茶,护在掌心,借着氤氲升腾的热气,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看来,他们是真的忍不下去了。 黄昏缓缓隐去,黑暗即将降临。 四周似有靡靡之音响起。 间或夹着女子的轻笑和轻快的脚步声。 房内却悄无声息。 连烛火都未曾点亮。 三人都看不清彼此的面目。 周围,只有呼吸声在逐渐加粗。 房门终于被敲响。 燕景安猛地站起身,近乎是迫不及待的走了出去。 还不 忘牢牢的关上门。 他走了没多久,丹娘端了烛台进来,笑道: “燕少爷已经给楼下等着了,劳二位姑娘随我来吧。” “好。” 燕唤喜忙起了身,等走出两步,才回头看向燕望欢,柔声道:“望欢,该走了。” 她的身体浸在烛火的边缘。 一开口,呼吸扫过火光,晃的一张雪白的面颊忽明忽暗,带着诡谲奇异的美感,连眼里藏的阴狠,都给衬的温柔了不少。 燕望欢没回话,面无表情的跟了过去。 一出门,之前听到的声响顿时清晰了不少。 像是琵琶伴着琴,还有箫笛随在左右。 就是不懂音律的,听在耳里,也能感到到乐师的三分精巧。 丹娘看她们面色有异,却也不解释,径自送出了院,带到马车前,行了个礼,又脚步匆匆的回去了。 燕景安掀开车帘,道: “上来吧。” 燕唤喜先上了车,又好心的回去拉了燕望欢一把。 倒真像是姐妹情深了。 等她也踏上马车,车夫一甩马鞭,只听一声嘶鸣响起,车马缓缓前行。 难道,就这么算了? 燕望欢皱起眉,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莫非是她想错了,燕景安并非是想在这里动手,只是真的带燕唤喜过来休息一会儿? 也是,这里毕竟是京城。 天子脚下,莫说是燕景安了,就是皇子,也是不敢胡来。 燕望欢徐徐吐了口气,紧绷的背脊缓缓松了下来。 就在此时。 一声尖叫划破夜色! 燕唤喜瞪大眼睛,也跟着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 前后不过一个呼吸。 他们甚至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有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马车突然骤停。 又忽然疯了一样左右乱摆。 车厢内也跟着天翻地覆。 燕望欢反应快,立刻抱住头,蜷在角落。燕景安则是一把拽过燕唤喜,他个子高,连磕了几下头,心里也忍不住生出了些 火气。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居然能蠢到这种程度! 不是说让他们做的别这么明显。 怎么一来,就闹出人命了? 虽然车夫的命不值钱,可要是闹大了,给谁察觉到不对劲,就是相当的麻烦。 燕景安咬了咬牙,道: “跟着我,找机会先下车!” 燕望欢瞥他一眼,“哥哥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最近京城里来了些从边关过来的百姓,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跑过来,一个个的,都是一群穷疯了的鬼!没死在路上真是可惜!”燕景安皱着眉,寻着马平静些的空档,又偷瞥了燕望欢一眼,担心她不相信,又补充道:“可能是看我们马车好,便动了心思来劫吧。” 燕望欢点点头,瞧不清表情如何。 燕景安也不知道她是信还是不信,还想要不要开口,马车此时终于平稳了些,他忙拽着燕唤喜,撩开车帘,跳了出去。 脚下是一洼粘稠的腥臭。 燕唤喜才刚抬头,就对上车夫那张狰狞的脸。 他身上被扎出不知道多少个窟窿,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尸体还靠在车上,手里攥着鞭子,暗红色的液体沿着鞭身一路下滑,滴滴答答落了一路。 她一声都没吭出来,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燕景安也是一愣。 他没想到,楚濂会真的会下这么狠的手。 如此之伤,可就没办法,推到那群难民的身上了。 他张望一圈,马匹受惊,四周又一片漆黑,早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燕望欢掀起车帘,看到车夫的尸体,眼中也是有抹惊色,一闪而过。 出人命了? 她的手在车夫脖颈一划而过,生息全无,就是华佗在世,也没办法给他拉回来。 “这不是百姓所为。”燕望欢粗粗扫了一圈,沉声道:“这是剑伤,而且下手,就是奔着要他命去的,寻常的百姓,不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燕景 安此时脸色也不大好,不管是车夫还是燕望欢,给他眼里,不过两条贱命,死不足惜,都不甚在乎。 只是一晚上若是出了两条人命,加上这伤,怕是难以敷衍过去。 楚濂的人,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居然会笨到这种程度! 他还搀着燕唤喜,脸色越发的沉了,只道: “一些穷乡僻壤的蛮夷罢了,粗粗通了些功夫,也不稀奇,先掉头回去,等下…” 话音未落。 一阵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有人放箭?! 燕望欢瞳孔紧缩,下意识的向着侧方一扑,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身上沾了泥污也顾不上,猛地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四下扫动,追寻着弓箭手的方向。 是谁? 居然会在这埋伏? 燕景安直到看到那一只钉在地上,尾羽还在颤抖的箭矢,才反应过来。 他抬起头,给脸上一摸,一片粘腻。 箭是擦着他的面颊飞过去的,带出一道狭长的伤口。 不深,却也足够骇的心尖颤动。 若是这一箭稍微偏些,命中的,就是他的头了。 燕景安瞪大眼睛,恐惧后知后觉的袭上心头,他嘴唇抖的厉害,手也没了劲,燕唤喜滑倒在地,他竟也而跟着,“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燕望欢此时已经翻身而起,猫着腰飞快跑离了原地。 没过一会儿,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几个黑衣人追了过来,扫视一圈,没寻到燕望欢的影子。 只看到燕景安和燕唤喜,呆坐在原地。 看到他们,燕景安全身都哆嗦了起来,他撑着马车勉强起身,骂道: “你们这群没长眼的东西!居然伤了我,你们知不知道…” 黑衣人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走上前,竟是飞起一脚,踹上了他的胸腹。 燕景安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后退,眼前阵阵发黑,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那人道: “蠢货。” 第136章 烟花之地 喧闹与黑暗并肩而行。 脚下一片泥泞。 裙摆沾了泥,衣领还挂着枯叶的碎屑。 这里毕竟是京城。 不是什么四下无人的荒郊野外。 他们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动手,怕是疯了不成? 就是皇子,天子脚下,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置王法于无物。 更何况,此时已经闹出了人命来。 楚濂就是再蠢,也不会蠢到为了杀燕望欢,给自己个都陷在莫大的危机里。 况且,这次的布置,可谓是相当精密。 剑杀车夫,引马发狂,再诱到指定地点,趁她下车,检查车夫身上,以为是给用长剑杀死,还不做防备时,让弓箭动手。 环环相扣,没露半分马脚。 连燕望欢也未曾察觉。 光顾着留意周围,警惕着暗中的敌人,却未曾想到,会有弓箭手藏在某处,伺机而动。 疲累已经积攒到了极致。 她却丝毫不敢停留。 呼吸声越发急促。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燕望欢拐过巷口,眼前竟是一片旖旎灯火。 灯烛连了一串。 都是入冬的气候了。 女人们仍是轻纱覆身,雪臂招摇,或倚或站在楼前,肆意调笑着来来往往的过路客。 有的一来二去,扛不住那温言软语哄着耳朵舒服,给拽进怀里,带进楼去。 她们举手投足之间,有袅袅香雾伴着风袭进呼吸。 一派的人间盛景。 燕望欢满身的狼狈,乍然出来,和这一切都些格格不入,有几个姑娘注意到她,互相嘀咕了两句,其中一个穿着水粉纱裙的姑娘,大着胆子走进两步,问: “姑娘,你这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 燕望欢猛地回过头,看向了刚跑出来的小巷。 有动静。 虽然很轻,但绝对不是错觉。 这么短的的时间,就追过来了? 还真够快的。 燕望欢沉下脸,飞快的从怀里摸出锭银 子,丢到那姑娘怀里,急声道: “好姐姐,有人在追我,还烦指个躲藏的地儿?” 银子砸到怀里,分量着实不轻。 那粉衣姑娘一愣,没想到上前搭句话,还有这等好事,忙给银锭子攥在掌心,道: “打这走,从后门进楼,跟后院的人知会一声,让他带你去三楼环娘的房间。你就给那藏着,等人走了,我在去叫你便是。” “谢过姐姐了。” 燕望欢点点头,顺着她手指的路跑了过去。 她的身影才刚消失,另外几个姑娘便围了上来,瞧着粉衣姑娘手里的银锭子,都是一脸的艳羡。 “嘿呦,搭个话,就能拿这些银钱?” “那小姑娘可真够大方的!就是瞧着脏兮兮的,环娘,你瞧清她长什么模样了吗?” 环娘摇摇头,小心的给银子收进怀里,细细的放好,才道:“虽脸上沾着东西,没大瞧清总体模样,眼睛却是漂亮的很,应是不赖。而且出手还这么阔绰,怕不是谁家的小姐,跑出来要和情郎私奔的吧?我们这之前,也不是没出过这档子事。” “可若是等下她家里的人追过来,可怎么办?你是收了银子,我们可没有。” 其他姑娘嘀咕着,心底都有些泛酸。 早知道说句话就能拿到这么多银子,就抢着去了。 她们有心想分一杯羹,可环娘牢牢地捂着胸口,挨个瞪了一圈,斥道: “这是我运气好,你们可莫要瞎掺和,我可是答应了人家姑娘的。” “废话,那是你收了银子。没银子给你,你会管这闲事?” 环娘给说穿了心思,也不脸红,道:“好了,大不了明个请你们吃点心,都莫要再提了,要是真有人来了,就帮衬着应和两句。” 她话音才落。 几个黑衣男人忽然闯入视线。 前一个眨眼,还没影子,像是一个瞬间,就凭空出 现似的。 几个姑娘都吓了一跳。 她们距离巷口最近,黑衣人张望一圈,没见燕望欢的影子,最后给目光定格到了她们身上。 红尘中人,最为敏锐。 这几个人眼神锐利似鹰,身上带着杀气,绝不是寻常的看家护院。 环娘冷汗都淌了下来。 心里暗暗叫苦。 想着可千万不要过来。 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黑衣人们对视一眼,大半散开,其中那领头的,走向环娘,寒声问: “可曾见过一个姑娘?” 环娘一愣,暗地和其他姑娘交换了个眼色,咧了咧嘴,道: “哎呦,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这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什么漂亮女人,非图小姑娘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样的,我们楼都有,环肥燕瘦,玉指柳腰,包公子你今晚上过的舒服!” 她做出平日里勾引客人的模样,刻意拉长了音调,眼波流转间,一派的放浪。 其他姑娘都没吭气。 男人冷哼一声,瞧着她的眼神,活像看什么脏东西。 他话也不应,转身就走。 环娘这才松了口气。 心想这银子,可当真是不好赚。 不过好在,是对得起那个小姑娘了。 她提起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转身跟着同伴使了个眼色,急着就想要离开。 步子才刚迈出去,男人忽然回了头,“你怎知,我要找的,是个小姑娘?” 环娘一愣,冷汗都冒了出来,结巴道:“这…这我就是随口一说,大爷您气度不凡,定是口味独特,所以…” 她实在是紧张,也解释不清了。 脑袋一阵阵的发昏。 看着男人逐渐走近的身影,环娘还想解释。 话未出口,男人已经到她的身前,抬起手,似在亲昵抚摸她的脸颊,袖口却滑出一柄短剑,刃口压在她纤长的脖颈。 “带我找到她,不然…” 环娘喉头 颤动,给银亮刀刃晃了眼,吓得只能点头。 男人捏了她的脉门,从怀里摸出钱袋,甩给另外几个姑娘,道: “去给他们引路,这些就都是你们的。” 那钱袋鼓囊囊的,上面还绣着金线,瞧着就不普通。 几个姑娘对视一眼,有了第一个过去抢的,剩下的人也就顺理成章。 “要我们怎么做?” “等着,一会儿,给他们带路。” 光一个环娘,男人并不放心。 他唤来同伴,知会一声,从各个方向围困住了这栋青楼,由姑娘们指路,缓缓逼近。 而他则是带着环娘拐进后院,沿着之前指点给燕望欢的方向,一路上了三路。 周围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不断。 环娘的心却沉入谷底。 剑刃还悬在脖子上。 她大气都不敢喘。 指着一扇门,颤声道: “就…就是这了。” “你应该知道骗我的下场。” “我没有!”环娘连连摇头,发丝擦过剑刃,瞬间齐齐切断,落了一身的发茬。她吓得一动不敢动,梗着脖子,祈求道:“真的是这里啊,大爷,我真的没有要瞒你的意思,我…” 她提了些音量,男人立刻皱起眉,不等她在闹,干脆挥掌成刃,落在环娘后颈。 她哼都没哼一声,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身体软软的倒在地上,给脚背打腰间提了一把,没发出丝毫声音。 似是一切如常。 男人放轻了脚步,走到环娘指着那房门口,调转了剑锋,剑柄在前,又留心听了动静,只是有那些男女寻欢的声响来,单独听着一间房,并不真切。 时辰,可是拖延不得了。 燕望欢不好招惹,心思缜密,又诡计多端。 担心慢生事端,他抬手覆在房门,略一施力,猛地推开了门。 与此同时,长剑出鞘。 锐鸣乍响。 即是刻意敛了三分力气,落在人身上, 怕也是要走一遭生死大关。 一片银亮当中,剑光迈过烛火,引起一阵颤动,墙面的影子似是也怕了,跟着抖了两抖。男人闪身迈过门槛,抬眼去望,之见房内一片凌乱,却是空无一人。 燕望欢,不在这里? 男人一愣,听到后头传来动静,他猛地转过头,却见了自己人的脸。 “确定是这间房?” “那些姑娘们都说是。” “搜!”男人沉着脸,寒声道:“她应该不会离开这,给我一间间的搜!” “是!” 这烟花之地里,多了一群挨个房闯门闹事的,老鸨想去阻拦,给一包银子砸到脸上,再看了眼别在脖颈前的长剑,一声也不敢吭了。 一时之间,到处都是骂骂咧咧的动响。 有黑衣男人踹开一扇门,长剑撞上门框,就听一声女人的娇呼传来,隔着一层红纱床幔,隐隐能看到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女人坐在内侧,玉臂抚着男人脊背,头靠住他颈窝,衣裳已经褪到腰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指甲上涂了艳红的蔻丹,正胡乱的抓摆。 似是正快活着。 忽然有人闯进来,她猛地抓起被子,盖在身上,同时一声声尖叫不停,就是声音好听,也颇为恼耳。 给她抱着的男人像是醉了,任凭她尖叫,也不出声阻拦。 一身白衣,长发散乱,背对着门,看不清面孔。 那踢门进来黑衣男人皱了眉,心里暗骂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这层楼都已经搜查完。 喧嚷的声音一点点沉了下去。 女人从红纱里探出头,聚精会神的听了一会儿,才笑道:“行了,人都走了,出来吧,你安全了。” 那白衣男人肩膀一动,缓缓抬起头来,竟是一张女人的面孔。 燕望欢翻身下了床,双手抱拳,鞠身拜道: “望欢多谢宫腰姑娘救命之恩。” 第137章 允诺宫腰 “救命之恩?你莫要瞎说,我可什么都没做。” 女人轻纱遮身,盘着腿坐在床沿,也不顾大片的肌肤暴露在外,白的刺眼。她摆弄着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一脸轻慢,随口道: “我不过是正常收银子做生意,接男人的活儿是接,接女人的也是接,还不会挨一顿磋磨。说起来,还是我占便宜。” 她斜着眼,来回扫了燕望欢一圈,挑眉问: “你不会没银子吧?那可就得另说了。” 燕望欢一拢长发,给床底下摸出衣服,翻出所有的银子,尽数放到桌上。 这回出来,是参加七皇子的诗会,身上哪会携多少银子,半数又都放到了槐兰手里,她身上带着的,大头之前也给了楼前迎客的环娘。 此时还剩的零碎,加起来,也没有多少。 “出来匆忙,并未携带太多银两。”燕望欢翻出珠钗,放到银子一旁,向前推了推,庄重道:“此情我记下了,三日内,定让宫腰姑娘满意!” 宫腰轻哼一声,这才起了身,轻纱摇曳,她肌肤似玉,给烛光下散着莹莹润茫。 也不避讳燕望欢,她径自走到桌前,拿起珠钗打量一番,道: “这珠子,这做工,当是上上乘。拿出去,怕是值不少钱吧?” 燕望欢摇摇头,“比不得我的命值钱,若是宫腰姑娘喜欢,就送给宫腰姑娘了。” “那感情好。” 她也不客气,随手插在发间,对着黄铜镜左右打量一番,皱眉道: “怎的还别歪了?” 燕望欢上前一步,摘了珠钗,重新给她理好,才道: “宫腰姑娘,此事并非寻常,你该知晓他们都并非普通护院打手。你救我之事,万万不能有第三人知晓,若消息传出去,你性命难保。” 她还是一身男装,宽宽松松的拢在身上,长发只简单的系着 ,给黄铜镜里一瞧,模模糊糊的,倒还真像个谁家的漂亮少爷。 即是一脸正色,也掩不住白嫩面皮显出的稚嫩。 宫腰瞧她很是顺眼,偏过头,扬起下巴,好奇道: “我倒是想知道,你是犯了什么错?能惹得那些浑身杀气的人,都追到这里来了,不如于我说来听听?” “宫腰姑娘,知道的越多,你可能就越危险。” “说就是了,我难道会傻的到处张扬吗?” 燕望欢犹豫了下,走去窗前,嵌了条缝,瞧着外头的动静还没散。 那些人找不到她,却还没有死心的意思。 底下留人守着,又去了周围巡查。 一时半会,她是离不开这间房了。 “此时说来话长,简单来讲,就是我活着,碍了一些人的眼。加上杀了我,能走下一步好棋,所有,他们希望我…抓紧去死罢了。” 她语气轻飘飘的。 面色淡然,不见分毫波澜。 像是方才险些给人追上,生死一线的事儿,还不够紧张似的。 宫腰有些惊讶。 方才燕望欢闯进门,一身脏污,却还是能一脸冷静的告知说她大难临头,求帮上一把,日后定有重谢。 她寻思了一会儿,听着动静大了,才点了头。 燕望欢也是机灵,要了身男装,弄乱头发,和她滚到床上去,留个模糊的背影给人看。给这旖旎的气氛一扰,莫说是追兵了,就是多亲近的人来,都不一定能认出谁是谁。 从始至终,都让人拿刀逼到青楼了,也没见燕望欢慌了半分神。 冷静的,不像是个小姑娘。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姑娘到青楼来,和个不干不净的女子给床上闹了一会儿,还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宫腰轻叹一声,又道:“寻常姑娘一进来,就吓得又哭又闹,恨不得一寻短见,来维护青白,你倒 是新鲜。” “难道,你不觉着我这脏?不觉着我…也脏?” “哪里的话。”燕望欢摇摇头,认真道:“这世上脏污之物众多,放眼望去,污泥处处,但姑娘绝非其中之一。你身在此处,不管是身不由己,还是为了其他缘由,姑娘之心,都要比我接触过的人,干净不知多少。” 宫腰一愣,耳垂浮了层浅红,她嗔了燕望欢一眼,笑道:“小小年纪,这般会说话,比那些登徒子,还要伶牙俐齿。” “观姑娘言语谈吐,定非寻常人,沦落红尘,想必也有缘由。”燕望欢皱了眉,想了想,道:“此事沾身,麻烦诸多,我可为姑娘赎身,再寻一出处,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说的倒是简单。” 她面对着铜镜,抬了手,摸向了燕望欢的脸,沿着轮廓抚了一圈,又道: “你长的是真好,我的事,你不用担心,自己活好就成了。就是莫忘了给银子送来,得亲手,这才显得你的命,比较贵重不是?” 宫腰语气轻佻,燕望欢却听出了其中的担忧之意。 她素来谨慎,听了环娘的话,虽然觉着藏身青楼的主意不错,却也不会全然信服,真躲到环娘的房间等安全。 时间紧迫,她又一身狼狈,这一条街都是烟花之地,想进去,要打点更加麻烦,还容易给更多眼睛瞧见。 干脆,就来了一出灯下黑。 寻了一间没客的房,因此也就撞见了宫腰。 宫腰瞧着轻浮,可确确实实的帮了燕望欢一个大忙。 一条命欠出去,只要提的要求她能做到,定会分毫不差的予出去。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燕望欢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今个的事,她是记下了。 担心还有后手,连累到宫腰身上,她沉吟半刻,道: “宫腰姑娘,此地不安全,我离 开之后,你不如也暂且离开?等我给银两交到你手上,不管你是赎身远走,还是如何,都能随心愿。” “怎么?你怕我出事,还想安顿我不成?” 这不过是宫腰的一句笑话,随口念叨出来的。 燕望欢却真的点了头,正色道:“可以,你想跟着我,我也可以安排。” 宫腰瞪圆了眼睛,“你难道不知我是什么人?我可是个青楼女子,你这般岁数模样,该是大家闺秀吧?哪有大家小姐,留个脏东西给身边的,不怕别人说闲话?” “只要你想,这些,我都可以处理。” 承诺之言,宫腰听过不知多少。 男人欢爱时,总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的。 可那都是些什么? 一穿好衣服,就什么都给忘记了。 时间一长,说出的话是真是假,宫腰也能辨的三分。 同时也就清楚,燕望欢所说,字字为真。 她若真的想跟着,排除万难,舍掉现在的身份,再想些办法,总能成事。 只是这不外乎,是给个把柄随身左右。 若此,能还救命之恩,也无所谓。 这麻烦,燕望欢捧的心甘情愿。 宫腰避开她的视线,低头抠弄了会儿指甲,才道: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呢?” “丞相府燕望欢。” “丞相府?” “嗯,我是丞相府庶女三小姐,只是从小流落在外,最近才找回去。” “原来你的家世这么显赫。”宫腰有些惊讶,又笑道:“既然如此,这银子,我可要多收一些了。” “尽我所能,定不让姑娘失望。” “你这小姑娘说话老气横秋的,一点也不跳脱。” 燕望欢没答话,过去给换下来的衣服物件整理好,等下好带走,免得让谁瞧见,给为宫腰带来麻烦。 外头的声响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她再次寻了一圈,给留下的痕 迹,尽数抹除。 之后又交代了宫腰,留下那珠钗,定不可让外人瞧见。 她喜欢可以留下,但至少给这楼里,万万谨慎。 燕望欢进来时,见到她的人不少,免不得身上的佩戴,给旁人记住了几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宫腰无处可依,哪怕只是怀疑,那些人都可以轻易要了她的命。 决不能疏忽。 她只需等一日就好。 “都说你不像个姑娘家了,这会儿,怎还啰嗦上了。” 宫腰叹了口气,褪了身上轻纱,看燕望欢立刻躲开视线,又忍不住弯了眼睛,调笑道:“给这,男人都不避眼睛,你倒是客气。” 燕望欢想瞧她一眼,视线挪到一半,又顿在了原地,掉头回去取了衣服,丢过去,道: “我要走了,保全好自己,且等等我。” “走吧走吧。”宫腰捡了衣服,胡乱的裹在身上,也不管半条腿还露在外面,耸拉着眼皮,挥挥手,“可莫要忘了回来,给我送银子啊。” 这人瞧着口舌轻浮,又一心向着银子。 却不过是嘴硬心软罢了。 燕望欢心中坠事甚多,实在是不容多留。 她深深望了宫腰一眼,扎起长发,给物件背在身后,推了门,正欲离开,又回头道: “宫腰,我一定回来找你。” 这话落到耳里,又以另一道男声回响了一遍。 同样的言语,她曾听过的。 宫腰一愣,抬头撞上她的视线。 一身白衣,纵使鬓发凌乱,也丝毫不掩半分美貌,且那双眼里满是笃定的模样,让她仿是在多久之前,给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是什么地方? 是谁来着? 她晃了神。 一瞬间,敛了所有轻浮放荡,连腿都收了回去,面上只剩一片空白。 等宫腰缓过来,再看过去时,房门已经紧闭,还哪里有燕望欢的影子了。 第138章 有辱门楣 经这么一闹。 青楼里的客人散了大半。 只剩下的几个也骂骂咧咧,没了继续寻欢作乐的兴致。 燕望欢一身男装,虽是身量单薄,但不打眼仔细去瞧,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没在这处楼里找到人,追寻她的黑衣人散到各处,仍没有放下继续追杀的念头。 已三更天了。 这时候,燕景安和燕唤喜,应是已经回了相府,耐心等着她的死讯了吧? 她遮了半张脸,眼中尽是幽光。 追过来的那些人,到底归属为谁,到此这遭,她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了数。 他果然是忍不住动手了。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手段狠辣。 也是,这么好的机会送到面前,除掉给七皇子出谋献计的燕望欢,又能给责任,顺理成章的推到楚濂的身上。 就是个皇子,天子脚下,罔顾王法,追杀丞相之女。 这责罚,也轻不得。 燕望欢身死,楚玉缺谋,楚濂失势。 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怕是唯一可惜的,就是楚霁怎么也没想到,燕望欢对他的了解程度,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他的心思谋划,甚至用人设计的方式,她都清楚的不得了。 楚濂恨她,但绝不至于到给京城内,就迫不及待要动手杀人的程度。 他心中知晓,此举若露出马脚,他即使不死,也得脱半层皮。 不值当。 楚濂不会动手,但楚霁却刻意借此陷害于他。 燕望欢开始可能有些疑虑,寻思着会不会真是楚濂发疯,不顾一切要动手。 但那支箭飞来的瞬间,也给心里头的迷雾,一同挑了开去 是楚霁。 不会错了。 先是剑杀车夫,又来弓箭埋伏,明明布置的如此精密,可以一箭封喉,却又要另一群人来追杀,硬要装出一副笨拙的模样。 如此刻意,怎能不惹人怀疑。 且燕 望欢知晓楚霁的底蕴,他手里头藏着的能人,善用的嫁祸手段,都是一清二楚。 加上之前诗会,楚濂大怒,愤然离席,若是之后她就出了事,任谁都会把两者之间联系到一块去。 好毒的手段。 楚霁今个,怕是没想让她活着回去。 就算还剩一口气在,留到第二天,给他心里,也是个祸患,等她告发了楚濂后,怕也要给想法子被楚霁除掉。 燕望欢躲开闹腾着的客人,瞧着后门还有人守着,干脆正大光明的走了前门。 她一身狼狈,此时定是不能回丞相府的。 给大夫人知道了,不知道要闹出多难听的谣言。 既然如此,只有一个地方能去了。 她昂首阔步,身披星月,乍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漂亮少爷。 此般面目,加上闹了乱子,火烛弱了不少,就是迎面撞见了那些人,他们都得花点功夫才能认出来。 躲躲藏藏的,反倒容易招人视线。 燕望欢随意找了个姑娘,问清楚路,正大光明的离开了这条花街。 重新没入黑暗前,她回过头,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就让他们找去吧。 看看今个能不能寻到她的影子。 至于楚霁… 燕望欢低下头,眸中有冷光一闪而过。 不急,新仇旧账,一样样的,他们走着瞧! 翌日。 丞相府。 辛夷匆匆跑进院落,槐兰见她,忙起了身,急道: “怎么样?有主子的消息了吗?” “没有。”辛夷满头大汗,半边身子都在哆嗦,“都差了那么多人的去找,连官兵都出动,却还是没有消息。槐兰姐,怎么办啊?都一晚上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 “呸!”槐兰狠瞪她一眼,怒道:“瞎说什么?主子吉人天相,怎么可能会有事?一定是因为什么绊住脚,用不了多 久,一定会有消息的,一定会有的!” 也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谁。 她喃喃念叨了五六遍。 手颤的厉害,捏成了拳头,就连手臂都跟着发麻。 紫湘踏出门,先是看了眼辛夷,又瞥着槐兰,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主子那么聪明,昨个既然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不派人传信回来帮忙呢?” 辛夷一愣,“昨个,槐兰姐回来…” 她的话没说完,也知道不对,连忙捂住了嘴。 槐兰沉着脸,没理会她们。 紫湘眼珠一转,干脆走近一步,问道:“槐兰姐,你跟着主子出去的,结果自己个回来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问你也不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没必要和你们交代。”槐兰面无表情,她实在是等不住,起身道:“守在这,我去门口等。” “我也要去。”紫湘也跟着起身,道:“主子出事,我也担心,还是一同去门口等吧。” 她语气虽快,却不见半分急迫。 不像是担心燕望欢,倒像是怕她回来,只看到槐兰,不领其他人的情。 事到如今,还能念起这些。 槐兰嗤了一声,倒也没功夫跟她计较这点小事,只交代了辛夷留守,随时听着动静,便匆匆赶往府门。 燕望欢一夜未归的消息瞒不住。 沿路,听了不少下人们的议论声。 都是难听的紧。 什么脏言乱语都跳了出来。 槐兰咬紧牙关,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把抓了个说的最难听的婢女衣领,怒道: “你给这胡言乱语些什么!” 那婢女吓了一跳,但一看清是槐兰,又笑了,拍掉她的手,讥讽道:“呦,我瞧是谁呢,这不是三小姐房里的槐兰姐姐吗?怎么,这是要去哪啊?不是要去找三小姐吧?” “我就是去找我家主子又如何。”槐兰一双眼 里布满血丝,狠瞪着她,面目狰狞,颇为骇人,“给我闭上你的嘴,我家主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多话!” “做了就别怕人说啊?”婢女弯着一双眼,和同伴齐齐笑了,大声道:“三小姐一夜未归,给外遭了贼人,就是能救回来,这身子,也给糟蹋完了,以后谁还敢娶?” “是啊,依我看呐,倒不如刚烈点,一口咬了舌头,死在外面,也保全了我们相府的脸面。” “省着回来,还要丢人显眼,给人落了话柄去,连我们丞相府都跟着遭人嘀咕。” 她们你一眼我一语,给燕望欢贬到了泥里。 这些人都是熟面孔。 除了大夫人房的,就是燕唤喜房的。 此时传的这话,怕不是也受了上面的指示。 一看到燕望欢遇事,就恨不得拼了命的去踩上一脚。 槐兰两眼更红,血丝蜿蜒爬满眼白,如赤蛇密布,给人瞧上一眼,就怕的哆嗦。 可她到底什么都没说。 梗着脖子,转了身,步伐僵硬的继续迈向府门。 “她们这么说主子,你都不管的吗?”紫湘一愣,忙跟了过去,拉住槐兰,急道:“槐兰,主子平日待你最好,你怎么能由着她们胡说八道!” 槐兰给她一拽,险些摔倒地上,勉强站稳了,也只是瞥过去一眼,道:“既然知道是胡言乱语,就莫听莫管,主子一定会回来,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主子的安危重要。” “既然知道重要,你为何要独自回来?平时里说的比唱的都好看,关键时候,跑得倒是快,留你在身边,倒不如让我随主子去了!” 紫湘追在她身边,嘴里一直不停歇。 她平时乖巧,此时咄咄逼人起来,一张嘴,戳人痛处,也是厉害的紧。 槐兰咬着牙,一言不发。 赶到相府门口,却发现此刻守在这 的,已是有不少的人。 大夫人燕景安,连着面色苍白的燕唤喜都在,他们三个满脸喜色,活像是小过年似的,欣喜之情,掩都掩饰不住。 老夫人差的张妈和几个姨太太派了婢女站在一块,看到槐兰,她们犹豫了下,到底是没敢招呼。 要是燕望欢真出了事,她院里的人,尤其是槐兰,怕是也要担大责任。 而且一晚上过去了,谁也不相信,燕望欢还能好生生的走回来。 怕不是给糟践了,就是抹了脖子,丢到荒郊野外喂野狗去了。 与其等着谣言漫天,倒不如死了干净 大夫人心情极好,眼角眉梢都透着几分得色,刻意加大了声音,道: “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回来,怕是回不来了。你们都给嘴闭的严实一点,关于三小姐一夜未归的事儿,谁都不准传出去,知道吗?” “是。” 婢女们对视一眼,齐齐应了。 “都闹到京兆尹那去了,差了多少人去找,却还是没有影子。”大夫人叹息一声,又道:“到底是命数,这外头来的,挨不住这么大的福气,小半年过去,也就到头了。” 燕唤喜抿着唇,柔柔的笑了。 “享受了这么久的荣华富贵,怕是九泉之下,望欢也能瞑目。” “她那贱命。”燕景安冷哼一声,道:“我看,还等什么,直接准备丧事好了!” “等还是要等的。”大夫人摇摇头,轻笑一声,“就这一点功夫,你还耐不得了?” 燕景安这才笑了,“也是,就这最后一回,等一等也无所谓。” 他们给这谈笑风生。 有只言片语传入槐兰耳中,她面色更冷,浑身僵硬,遥遥望着远方,如一尊雕像,心里喃喃祈盼: 快回来吧。 主子。 槐兰真的怕,一个人也挨不住。 她阖上眼眸,眼角有泪滴滑落。 第139章 完璧归赵 燕唤喜眼尖,瞧着槐兰落泪,偷偷示意给了燕景安。 他看过去一眼,嗤笑道:“瞧,人还没找到呢,就开始哭上丧了,真够晦气的。” “是呢。”燕唤喜轻叹一声,道:“这是槐兰吧,我也是记得的,之前给祖母房里,也算乖巧。跟了姐姐一段时间,倒是整个人古怪了,阴沉沉的。” “一个下人罢了,燕望欢若是出事,也是她的失职,就随意打发了…” “娘要打发了谁啊?” 大夫人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门前众人皆是一愣。 唯槐兰眼里放光,上前一步,惊呼道: “主子!” 他们聊得正欢,浑然没留意到一顶软轿不知何时停在了不远,燕望欢下了轿,跟着相随的从胡微微颔首,轻声道: “劳烦了。” 从胡一拱手,压了声音,道:“昨夜之事,定给交代,望三小姐耐心等候。” “不急。” 她伸了手,掌心如玉,纹路轻浅,从胡先是一愣,而后立即从怀里摸出帖子,恭恭敬敬地放了过去。 燕望欢这才向前两步,给相府门口放着的一众人都略下,转了身,对从胡行了一礼,朗声道: “替我谢过七皇子,烦他一早,就差人到宫门前接望欢回来,也是让他为我这些琐事烦心了。” 从胡立刻回礼,了她心意,也跟着提起嗓门,道:“三小姐客气,昨夜六公主突生雅趣,硬要邀三小姐入宫谈心,既是由七皇子送三小姐入宫,也定要是完璧归赵才合乎礼数。” 他刻意给完璧归赵四个字上,加重了声音。 说完,又抬了眸,挨个扫了一圈。 少年眸光凌厉,如刀藏剑,视线一对上,都给刺的发疼。 唯到槐兰处,略顿了顿。 燕望欢起了身,唇角噙笑,“七皇子客气了,望欢恭送从胡。公。子,几日后,定登门拜谢。” “三小姐客 气。” 从胡这才退了。 燕望欢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转了头,对着一众面色难堪的亲眷,笑道: “怎么都给外头呢?” “你昨晚一夜未归,还有脸在这笑?”燕景安最看不得她这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当先发作,指着她的鼻子,骂道:“燕望欢,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相府的脸,都丢尽了!” 燕唤喜也回过神来,忙帮腔,“是啊,姐姐你一夜未归,都不知道他们传的多难听呢。连爹都给惊动了,连夜寻了京兆尹,派了好多人找你,你到底是去哪了?” “去哪了?”燕望欢轻笑一声,眸光给他们身上掠过,意味深长道:“我去哪了,你们不知道吗?” 大夫人冷下脸,“燕望欢,你什么意思?!” 燕望欢上前一步,毫不畏惧的与她对视,道: “我们昨个确实遇袭,不过只是些见马车华贵,就动了贪念的百姓罢了。不过也因此,我与哥哥唤喜分开,正巧遇到七皇子,得知六公主要见我,也就随着进宫一叙。没想到一时兴起,聊得太晚了,公主便留我一晚。” 留宿皇宫? 大夫人一愣,惊道:“这怎么可能?相府可并未接到皇宫传的消息!” “公主说是会让人通传,可能是忘了吧。”她垂了眼,捏着帕子莞尔一笑,“公主既说传了,望欢也不敢询问,没想到竟是闹了笑话,真是有意思。” 又是六公主。 但凡有什么事,她都能扯到六公主身上。 只听燕望欢一人之言,是非清白,都给她嘴里。 就是燕丞相,都没办法去和六公主询个明白。 最重要的,还是方才的从胡。 之前他来相府走过一遭,谁都知道,他确实是七皇子的人。 燕景安和燕唤喜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他们都以为昨个见到的,是楚濂派过去的人。 一晚上过去,燕望欢怕不 是骨头渣子,都给碾碎了丢到乱葬岗喂野狗。 可却没曾想到,她还能翻身。 怎就又那个运道,给七皇子救了? 又送进宫去,得福留了一晚上,这可不比平常宠爱,消息一传出去,京城这些人,可就得重新考量燕望欢给六公主心里的分量了。 如此一来,一夜未归的这件事,岂不是因祸得福,又让她的分量更上一层? 燕唤喜心中一突,下意识的看向了燕景安。 两人视线相交,都瞧见了彼此眼中,彻骨透心的恨意。 凭什么? 她怎么总是能翻身? 都到了这时候,刀子卡在脖颈前,连他们都跟着遭了回罪,却没想到,又给燕望欢跑了。 真是个贼! 滑不溜手的贼! 怎么都抓不住。 就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也能给她溜走。 瞧他们神情不对,燕望欢唇角的笑意,倒是更加柔和。 这群人像是集体失语了似的。 面上的表情都是的清一色的僵硬。 燕望欢伸手招呼了槐兰和紫湘,打了个哈欠,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 “还劳烦娘去通报父亲一声,至于京兆尹那头,就由哥哥去交代吧。” 没人应声。 大夫人看着她的眼神,活像是见了鬼似的。 惊慌之中,又填着几分不可置信。 当然,也少不了藏得满满当当的恨意。 燕望欢也不在乎,顶着无数诡谲复杂的目光,给槐兰扶着,施施然的进了相府。 “走了,我太过疲乏,先歇着,晚些去给娘和祖母请安。” 她就这么丢下了众人。 留下一众面面相觑。 张妈反应的最快,忙低了头,道; “夫人,三小姐平安归来,乃大喜事,奴婢还要去回禀老夫人,就先退了。” 大夫人沉着脸,发狠似的,咬牙道:“去吧。” “奴婢退了。” 张妈行了个礼,转身退了。 那几个姨太房的婢女,也忙跟 上。 她们脚步匆匆,走出老远来,才有人抚着胸口,出声问: “张妈,三小姐昨个,真是进宫了吗?” 张妈瞪她一眼,压了嗓子道:“小点声!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她进宫如何,未进宫又如何?重点那是这个。” “那…那是什么?” “她就是真在说谎,也是仗着我们没办法去求证。”张妈叹了口气,无奈道:“不管是七皇子还是六公主,谁敢过去问?没看今个是七皇子的人给三小姐送回来的,看这架势,怕就是老爷真去问了,那两位贵人,也会护着三小姐的。” 那些婢女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惊讶,她们也反应过来,琢磨了一会儿,感慨道:“三小姐运道真是好,才回来多久,又是六公主又是七皇子,这么多人护着。” 张妈摇摇头,叹道:“我们伺候个主子,都是胆战心惊,她跟在这些贵人身边,也不一定是好事啊…” * “主子,你可算回来了!” 一回了院,槐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挨在地上,肩膀抖的厉害,牙关都跟着打颤,“槐兰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她吓坏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悬在肚子里,能撑到现在,全凭着一股劲在硬熬。 就是撑不住,也得等燕望欢回来,才能倒下。 燕望欢叹了口气,弯身去扶她,柔声道:“你做的很好了,还自责个什么劲?昨个你要是留下,怕不是要出大事,到时候,不安心的,可就是我了。” 槐兰全身发僵,“我若是动作快点,可。。可能…。” “你做的很好了,也通报给了七皇子,只是事发突然,我们又认错了对手,有所错漏,也是正常。” “我…” “好了,这没什么好说的,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燕望欢止了她的话,扶着槐兰起了身,柔声道:“槐兰,又让你担心了。” 槐兰两眼含泪,终是点了点头。 紫湘和辛夷对视一眼,齐齐上前一步,轻声道:“主子,快些歇一会儿吧,等下老爷回来了,八成还要问话呢。还有老夫人那头,也要过去交代一声的。” 燕望欢点点头,“辛夷,去点点现银,看还有多少?算了,都尽数拿出来吧。还有七皇子之前送来的东西,挑点好的补身药,给我备出来。” 辛夷忙点头,“是。” “紫湘,这次折腾一遭,兴师动众,麻烦了不少人,你去备几分厚礼。” “可是银钱…” “去七皇子府,找从胡要,他们家大业大,不缺这点银子。”她半阖着眼,沉吟了番,去看槐兰,“你身子如何?若是还能熬一会儿,还是你去辛苦一趟吧。” 槐兰一愣,喜色给脸上蔓开,当即点了头,“没事没事,好的很呢,这就可以去了!” “那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礼备完,还是送到京兆尹府上?” “嗯。” “好,我这就去!” 槐兰精神了不少,一扫裤子上沾的土泥,转身就要走。 燕望欢失笑,招呼道:“不急,先换个衣服,坐下来吃点东西吧。紫湘,去拿点饭菜回来。” 不管是七皇子府,还是备礼送人,都是大事。 紫湘刚给分配点重要的活计,谁知道一转身,又给槐兰夺了去。 她不满的紧,面上还要装出一副为槐兰喜不自胜的模样,心里却急的翻江倒海。 燕望欢为人谨慎聪明,之前的那点小伎俩,紫湘真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一点也不知晓。 到了手的重任,又给换成了端饭端菜这样的小事,莫非是给察觉到什么端倪了? 还是压根就不信任她? 紫湘有些急,槐兰确实过于得燕望欢信任了,这么大的乱子过去,还能一点嫌隙都无,对她而来,可不是好事。 得做些什么了。 第140章 层层递进 槐兰才走,燕望欢还没个睡会儿的功夫,就听紫湘快步跑进了门。 她发鬓散乱,珠钗虚虚的绊在耳侧,低垂着头,眼角挂着两汪眼泪,那模样,瞧着极为可怜。 辛夷刚打点完银两,一回头,给吓了一跳,惊呼道: “紫湘,你…你这是怎么了呀?” “我没事,你小点声。”紫湘红着眼,瞥了燕望欢一眼,小声道:“主子累坏了,莫要吵到她。” “可是你…”辛夷走过去,弯腰去看她的脸,惊的瞪大眼睛,急声问:“紫湘,谁打的你?” 紫湘忙捂了脸,“都说了你小点…” “怎么回事?” 她话还没说完,燕望欢声音忽然响起,辛夷忙搡了紫湘一把,扯着嗓子应。 “主子,紫湘出去一趟,回来脸就肿了,好像在外面,让人给欺负了!” “辛夷…” 紫湘制止不急,话已经给她说了,只能解释上前一步,隔着屏风,解释道:“没这回事,是奴婢自己…” “过来。” “是。” 她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越过屏风,走到床前,闷着头,只敢用余光瞧着燕望欢。 “抬起头来。” “主子,奴婢真是没什么的。” 紫湘轻声解释着,还是抬起了头,她生了一副娇俏的好面貌,面皮也白净,此刻肿着半张脸,上面印着鲜红的掌印,颇有些骇人。 辛夷跟过来,深吸了口气,紧张道:“这么严重啊?我…我去找药。” “去叫曹大夫。” 燕望欢支起身,给长发撩至耳后,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劳累太过的缘故。 给她原本就淡的肤色,似是更白了几分。 一双手几是接近透明,青色的脉络盘踞其上,紫湘看的心中一突,忙去搀了她的手,道: “主子,您快休息一会儿吧,奴婢真的不碍事的。” “谁动 的手?”燕望欢摇摇头,指尖沿着她面上伤痕,虚虚抚了一圈,皱眉道:“为何缘由?” “这…” 她犹豫了下,眼眶泛着红,颤声道:“奴婢就是气不过,她们说的那么难听!” 紫湘的眼泪霎时间滚了满脸。 有几滴打在燕望欢的手上。 颇有些凉。 她递了帕子过去,柔声道: “莫哭,慢慢说。” “主子!”紫湘给她一哄,哭的更凶了,给脸埋在掌心,肩膀耸动,话都说不清楚,“她们说你一晚上不回去,已是…已经不干净的姑娘了,可是我是知道主子的,主子人好,是最为干净不过的。奴婢实在是气不过,就和她们吵了两句,又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 燕望欢叹了口气,给她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傻姑娘,说就由她们说吧,嘴长在人家身上,管的了一时,也管不了一辈子。” “那也不能由着她们说主子啊!我可不是槐兰,没那么好的脾气,听着别人说主子说的那么难听,还能笑着和她们姐姐妹妹的。” “槐兰?” “就是…。”紫湘的声音一顿,忙捂了嘴,摇头道:“主子,奴婢没有要说槐兰姐坏话的意思,槐兰姐最是在乎主子了,可能当时也是太担心,听到那些难听的话,才没心思顾及,还跟她们说笑的。奴婢就是气不过,心里憋的慌,所以才…” “不要奴婢奴婢的了,都是自家的姐妹,从今天起,你和槐兰她们一样就好。” 紫湘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忙道:“是,听主子的。” “你生的好,等下让曹大夫给你看看,别留下痕迹,至于那些和你动手的人…”燕望欢声音一顿,覆了紫湘的手,轻飘飘的道:“她们敢碰你,就是和我过不去,就…” “不用的,主子!”紫湘心中一慌,忙道:“奴…我 也打了她们呢,紫湘很凶的,一点亏都没吃到。主子本来就忙,这点小事,就不想劳烦主子了。” 燕望欢笑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不吃亏。” “都是跟主子学的。” “好了,不哭了。” 紫湘破涕为笑,抿着唇点了点头,“不哭了,谢谢主子。” 她这头话音才落,辛夷匆匆跑进门,还差点给门槛绊了下,还没站稳,就急道: “主子,老爷要见你,连京兆尹也来了,那架势,还挺吓人的呢!” 她实在是急,跑的又快,出了满头大汗。 燕望欢只是微微颔首,道: “知道了。紫湘,帮我更衣,有一场仗要打了。” 紫湘一愣,忙应了。 长发只简单的绾起,燕望欢一身素色,无脂无粉,面色虽差,精神头倒是不错,紫湘给她装扮好,瞧着铜镜里的倒影,满意地点点头,笑道: “主子真好看,就是脸色不大好,用不用涂点胭脂?” “不了,犯不着花枝招展的。” 燕望欢摇摇头,瞧着时辰差不多,动身去了书房。 毕竟要面对的人是燕丞相。 这老狐狸,可不是个难对付的主儿。 好在她之前已经问过了,昨天燕景安和燕唤喜回来时,都是昏着的,之后发生的种种,他们都不知晓。 丞相府少爷小姐给人打昏了丢回来,这事儿毕竟丢人,传出去也不好听,才给大夫人封了口,只给下人们里偷偷的流传。 这头没计较,估计还以为是楚濂的手笔。 为的,是燕望欢死了,怕他们粘连上关系。 惹了名声不好。 这便好办了。 燕望欢敲开门,抬眼一扫,见燕丞相正坐在案台后,面带沉色,瞧她进来,也只是轻哼一声。 倒是许久未见的京兆尹看她平安无事,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缓缓点了点头。 她心中一暖,望过去 一眼,又很快低了头,轻声道: “望欢见过爹爹,见过萧大人。” 燕丞相面无表情盯着她,眼中无半分关怀,只问: “你昨夜,究竟去哪了?” “回父亲的话,望欢进了宫,陪公主聊的晚了,公主才留望欢住了一晚。不过公主说是已差人送了消息出来,只是望欢今日回府才知,并没有消息传出去,许是公主忘了吧。” 她语气平缓,所说之言,和刚回来时一般无二。 从表情到语气,挑不出一处的瑕疵。 只是燕丞相并不满意。 但他什么也没说,看向萧涣,道: “萧大人,如此,可证望欢清白?” 萧涣一拱手,道:“丞相不必如此,昨日那车夫身上所中,是剑伤,定不会和三小姐有关。我来这一趟,不过是想问三小姐,可知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否给我找到贼人,提供一些信息。” “望欢并不知晓,昨日事发突然,我与兄长走散,之后,就给七皇子找到。”她声音一顿,又道:“望欢所言,句句为真,萧大人若是不信,可求证七皇子及六公主。” “我并非怀疑三小姐,三小姐平安无事,便是最好。昨日之事,是我的失职,我定会给三小姐一个交代!” “劳烦萧大人了。” 萧涣点点头,转头对燕丞相道:“此事后续,还有诸多需要料理,下官就先离开了。” 燕丞相起身相送。 他临别前,回头看了燕望欢一眼。 那双眼神里,没有质疑和追寻,只有担忧及关怀。 燕望欢回了礼,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萧涣是真的关心她。 至少比她的便宜爹,要真诚得多。 又闹出乱子来,燕丞相听到消息后,比起关心燕望欢身体如何,估计更希望她死在外面,再不要回来的好。 可燕望欢还是回来了。 好端端的站到了他的面前。 燕丞相送了萧涣,回了书房,看燕望欢站在原地,他冷哼一声,道: “昨个,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给我如实道来!” 那些话,唬其他人可以。 但到老狐狸这,可就毛病他太多。 他虽然不能去求证七皇子,更见不到六公主,却可以查问宫门当值的人,一句话,就能知晓她的言论真假。 燕望欢知道瞒不过他,干脆道: “爹,有人要杀我们!” 燕丞相皱起眉,“什么人?” “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一身黑衣服,身手很好,女儿瞧着,比我们家的护院,还要好上一些。”她颤着嗓子,装模作样的抽泣两声,道:“要不是七皇子,女儿可能就要死在外面了。” 她不能说太多。 未免暴露自己太过。 只言片语,就够燕丞相揣摩的多。 他心思重,树敌不少,写了名单出来,都能拽出两尺长。 这件事,死了个车夫事小,但燕景安和燕唤喜给打昏,扔回了相府门口,虽平安无事,可丢的也是燕丞相的脸面。 简直称得上是示威了。 事情怎么看,都像是他的政敌,给出的羞辱报复。 燕望欢没死,燕丞相自然想不到楚濂的身上。 至于燕景安会不会给心中的猜测,告诉给燕丞相,就是另说了。 真相如何,让他慢慢想去吧。 燕望欢不受怀疑,就够了。 燕丞相沉吟半刻,道:“这件事情,委屈你了,让大夫给你好生检查一下,日后莫要再提,就是说起,也要继续继续今日言辞,不可多言。” “是。” “七皇子救了你,该当好生道谢才是,改日,让你哥哥,带你去登门拜访。” 燕望欢眼中幽光一闪。 他果然忍不住要对七皇子示好了。 此番,乃是好事。 她当即道:“是,望欢知道了。” 第141章 风姿绰约 辰时刚过。 槐兰轻手轻脚的走进内室,取下燃尽的烛泪,交给辛夷,又打紫湘手里接了水盆面巾,试了下温度,觉着正是刚好,才走到床榻前,隔着床帘,轻声唤道: “主子,时辰到了。” 她还以为燕望欢沉眠。 担心吓着她,声放的极轻。 槐兰惦念着这两天大小事不断,燕望欢给外头拼死拼活,回来了又是燕丞相老夫人轮流问话,忙到半夜,连个阖眼的时间都没有,过的实在辛苦。 她有心想让燕望欢多休息一会儿。 没得到回应,就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继续唤。 紫湘瞥过来一眼,见槐兰不应声,她干脆走上前,加重了声音,道: “主子,巳时到了,您昨个不是让我们这个时候叫您的吗?” “紫湘!” 槐兰制止不及。 那头床帘微颤,一只苍白纤瘦的手探了出来,槐兰瞪了紫湘一眼,忙过去握住,轻声道: “主子,您实在太累了,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 “无碍。” 从床上传出来的声音有些低哑。 槐兰正想让辛夷去倒茶,紫湘已经是捧着茶杯跑了过来,给床头半跪,柔声道: “主子,先喝杯茶吧,今个天气冷,我去给你找身厚衣裳。” 燕望欢起了身,掀起床帘看了紫湘一眼,后者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笑了笑,一双兔牙露在唇外,颇为伶俐讨喜。 她点点头,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正是最好入口的温度,微烫,沿着喉咙一路滚下去,连胃都跟着暖了。 “你有心了。” “伺候主子,是我应该的。” 槐兰捂着燕望欢的手,瞧紫湘一脸开心,低了头,什么也没说。 她只觉得,掌心下的这双手,又僵又冷,像块冰玉一样,护了半天,也没能焐热几分。 等燕望欢洗漱好,紫湘立刻取了雀裘给她围上,槐兰 打点了不少物件,一一放在桌上,回身等着吩咐。 燕望欢看过去一眼,“东西都备好了?” “回主子的话,都好了。”槐兰点点头,展开包袱,一样样的点着,“一百两现银,五百两银票,两枚老参,三颗灵芝,四盏血燕。还有簪花若干,缎子数匹,都是挑的最好的,只是我给装盛的盒子换了,简单些,也不会引人注意。” “不错,她在那,还是低调些好,若是身边忽然多了些贵重的物件,给有心人注意到,怕是会给她带来麻烦。” 她们你一眼我一语,桌上摆着的,又都是些贵重物件,平时连燕望欢都不用,此时却都要给出去。 而外头要给的礼,昨个都已经送过去了。 还有谁? 紫湘颇为好奇,但又不敢问,瞧着辛夷也是满脸迷惑,就偷偷给背后搡了一把,压着声音怂恿。 “主子瞧着脸色不好,这会儿又要出去忙,你问问,莫傻乎乎的,关心一句。” 辛夷这才反应过来,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 “主子,您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这是要去见谁啊?要不然,我帮您去吧?您脸色好差,还是让曹大夫过来看看,把个平安脉。” 燕望欢摇摇头,“一个朋友来罢了,帮我想想,还有没有忘记的东西。” 槐兰又点了一遍,笑道:“若是还有忘下的物件,下次再准备,送过去就是。” “也是,又不是只有这一次见面,先这些吧,多了也不好带。” “那我都收拾起来,然后跟主子去?” “不必了,这个地方,你去不大合适。” 包袱沉重,槐兰精心整理好了,也是颇为显眼的一大包,拎着也压手。 她到底是不放心,给包袱抱在怀里,道: “主子,不然我和您出去,然后找个地方等您,这包太沉,您拿着辛苦,而且 也显眼。” 燕望欢想了想,点点头道: “也好,你昨天也没休息好,又劳你跟我走一遭了。” “主子跟我,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槐兰给包袱抱的更紧,像是生怕燕望欢反悔似的,催促着辛夷去拿早饭。 她们赶着午时出了门。 紫湘给后面瞧着,一脸的若有所思。 燕望欢戴着兜帽,半张脸都给藏在阴影下,槐兰手里都是宝贝,走的谨慎万分,一边瞄着周围行人,一边哑着嗓子问: “主子,我们要去哪?” “先找个成衣铺,去给我买一身男装,尺寸差不多就行。” “知道了,那主子稍等我一下。” 成衣铺好找,燕望欢年纪尚小,身量还未张开,槐兰挑了身少年白袍,袖口也长出了几分。 此时也来不及裁剪,只得简单的绾起两扣。 钗饰尽褪,如墨长发只用一根红丝带随意系起。 槐兰给燕望欢装扮完,后退两步,来回打量着她一圈,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忍不住赞道: “主子,您扮成男子,还真是好看,比寻常少年郎,可要俊秀多了!” 她一身白衣,长发如瀑,面色虽仍是苍白,却丝毫不掩眉目精致。唇殷红如染血,貌虽有仍三分稚嫩,可给眼中的淡然冷静一衬,两种极其反差的气质冲在身上,恰到好处地融在一起,神秘的让人心生畏惧,又忍不住想要更深探一步。 燕望欢只是微微一笑,道:“红颜枯骨,哪来的好不好看,你在这等我。” 槐兰上前给她整好鬓边碎发,鞠身笑道:“是,听主子的。” 那条花街,地处偏僻。 白日里行人寥寥,远不如夜间嬉笑热闹。 青楼还未到开门的时辰。 她熟门熟路的敲响后门,给骂骂咧咧的龟公丢过去些碎银,话都不用说一声,就给满脸笑意的迎进了门。 有 姑娘刚睡醒,给一楼吃茶,瞧见燕望欢进来,又看她年纪小,生的好看贵气,便齐齐的哄笑开了,打趣道: “小哥哥,这么早便忍不住了?” “怕不是个童子,晚上不好意思,这时候跑过来开荤呢。” “长得倒是好看,不过大中午就要来泻火,年纪小还好,过两年,身体可就熬不住了。” 一群姑娘叽叽喳喳,美眸来回扫在燕望欢身上,即是看衣裳身价,又瞧着相貌出众。 给青楼,这般相貌的客人,可是稀奇的很。 给她们这扮调笑,燕望欢却面色不变,拱了拱手,询道: “见过各位姑娘,请问这里是否有一位姑娘,名叫宫腰,我来找她。” “又是宫腰。”有个姑娘嘀咕了一句,没好气道:“一个个,都是找她,排队去吧,见她可不容易,得拿大钱来。” “大清早的,吵什么呢吵?” 燕望欢还没回话,就听一道不耐的声音。 老鸨踏出门,一见这楼里多了个模样颇为漂亮的白衣少年,登时挑了眉毛,道: “哎呦,这是哪来的小少爷,我们这可还没开门呢。就是牛耕了一天地,也得喘口气,更何况姑娘们熬了一晚上辛苦活儿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瞄着燕望欢。 也没有明着拒绝,就想看她能拿出什么价钱来。 燕望欢心下了然,干脆丢了一锭银子过去,问道: “够吗?” 老鸨眼睛一亮,眼疾手快地上前两步,给银子接到掌心,瞄着一眼,就立刻塞到怀里,笑道: “够了!姑娘们,来客人啦!” “不用其他人,我要见宫腰,另外…”燕望欢声音一顿,想了想,还是问:“听说她生的漂亮,我想问问,给她赎身,要多少价码?” “这…。” 老鸨眼珠一转,心里寻思这小少爷年岁不大,穿着打扮料子虽 不赖,但却不合身,还背了个大包袱,总觉着身上似有几分古怪。 但最主要的,是他出手阔绰。 之前给那群拿刀拿枪的人一搅合,楼里生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好不容易有机会,得赚回来才行。 她琢磨了一会儿,笑道:“我也不瞒少爷,之前我好心收留宫腰,给她治病花了不少钱,现在都还没赚回来。而且她没别的出去,也没提过要离开,所以这赎身之事,还是再谈,再谈!” 老鸨摆明了不想松手。 钓着燕望欢当大鱼,得榨的差不多,也就没银子说赎身之类的话。 燕望欢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也懒得继续应付,摆摆手道: “带我去找她吧。” “好嘞,小少爷这边请!” 老鸨热情带着她上了楼,敲了门,也不等宫腰出声,就推门进去,瞧她已经起了床,就招呼燕望欢进去。 宫腰眼也不抬,捏着杯子,大白天就饮起了酒。 老鸨瞧她一脸冷淡,担心扰了燕望欢兴致,便从背后搡了宫腰一把,笑道: “宫腰,这位小少爷,可是专程来看你的,快招呼着啊。” 宫腰这才抬了眼。 视线相撞。 燕望欢微微一笑,“初次相见,宫腰姑娘果然绰约多姿,不亏我青天白日闯了过来,特地前来一见,” 宫腰先是一愣,又笑了,“你这小小年纪,说话倒是好听,坐吧。” “那就谢过宫腰姑娘了。” 燕望欢也不客气,给她对面坐下,看老鸨还没离开,给一边搓着手,她心下会意,丢过去一锭银子,问道: “可够我与宫腰姑娘一会?” 老鸨笑得满面春风,“够了,少爷您慢慢聊,我定不打扰!” 她这才舍得退下。 燕望欢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才给东西放下,对宫腰笑道: “宫腰,久等,是我来晚了。” 第142章 财大气粗 “晚倒是不晚。”宫腰环抱双臂,媚眼如丝如缕,扫在燕望欢身上,带着些许探究,“就是不知道,你是真心来看我,还是为了取那珠钗。” “区区一件首饰,本就打算送给宫腰姑娘的。” 她这才满意,红唇勾起,眼里流出一抹潋滟的光辉,整张脸,都因为这份欣喜,变得光彩照人了不少。 宫腰支着桌子起了身,摇曳着纤细的腰肢,走到燕望欢身侧,双手压在她肩上,俯下身来,逼近她的耳廓,吐气如兰。 “刚才还宫腰宫腰的叫,这会儿,就又成姑娘了。” 温暖的香气滑入鼻腔。 这份亲近来的未免有些刻意。 带着三分恶趣味。 燕望欢依旧没什么表情,抬头看了她一眼,认真道: “宫腰。”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 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眸深处,还挂了些让宫腰颇为不适的柔和。 宫腰愣一愣,连故意为之的亲昵都跟着顿住,她有些拘束的收了手,声音都跟着轻了。 “我胡说的,随你叫吧。”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一点,我铭记于心。”燕望欢轻叹一声,转了身,主动牵了她的手,道:“宫腰,你不必如此试探我。” 掌心相贴。 属于燕望欢的体温,一路蔓延进宫腰心口。 她垂了眼,红唇翕动,像是挣扎了半晌,最后却只是道: “让我瞧瞧,你都带了些什么过来?” “只带了这些,还有什么想要的,我下次再带过。” 燕望欢展开包袱,给里面各色物件展露在外,宫腰探过头,瞄了一眼。 “不错呀,算你有心了,这人参,真有点年头,没拿寻常货色来唬我,比那些男人可靠多了。” 她带来的东西不少。 盒子都换过,乍一看不起眼,可有见识的,打量一番,也能知道其中奥妙。 但宫腰一眼,就找到了不凡之处。 初次相见的那天,燕望欢就知她不是寻常 青楼女子。 但为何会沦落至此? 她到底是没问,只道: “我刚问过老鸨,想为你赎身。” “被拒绝了?”宫腰轻笑一声,“我还年轻,能赚钱,她不会同意的。” “她答应与否,并不重要,重点在于你自己。只要你想,我有很多办法让她松口,带你离开这里。” 宫腰没搭话。 她捏弄着指甲,好一会儿过去,才起了身,从枕头底下摸出珠钗,丢给燕望欢。 “拿走吧,其他的我收下,你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秦楼楚馆,是男人们寻欢作乐找女人的地方,不是姑娘家该踏足的场所。” 燕望欢没接,任凭珠钗掉到地上,滚了两圈,贴在鞋沿。 她去看宫腰,声音依旧平稳。 “既是知道不该踏足,为何你还要留下?” “这是我自己的事。”宫腰撇撇嘴,赌气似的,“不要你管。” “你既然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 燕望欢起了身,道:“我不能多留,你注意安全,若是有之前那样的人过来,定要躲一躲,有事想找我的话,差人去丞相府就好。” 宫腰红唇翕动。 看她真是要走,又有些恼自己刚才的无理取闹。 “这就走了?” 她跟上一步,过去捡了珠钗,到底是没再次还回去,一抬手,插在了发间。 “不留下吃个午饭?” 燕望欢摇了摇头,“不了,你自己当心,我有空,再过来看你。” “之前这么跟我说过的男人,可是一个都没回来。”宫腰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小声的嘀咕,“不过你不是男人,而且之前说的,也都做到了,我就再信你一次吧。” 她性情古怪,脾气又反复无常。 行为处事任性的很,让人摸不清楚到底是个怎么想法。 实在难以琢磨。 燕望欢过去打开了门,正欲离开,宫腰忽然叫住她,道: “下次吧。” “什么?” “你不是好奇我的 事情吗?”她靠着桌子,手里拿了个人参,揪着参须摆弄,“下次你来,我告诉你,另外,再给我带几盒点心,你们家那么大门第,点心应该很好吃吧?” 宫腰低垂着头。 视线飘忽,也不知道看向了什么地方。 声音是给酒浸过的沙哑,却丝毫不掩温柔。 燕望欢这才笑了。 “好,我记下了。” 她迈过门槛,又回身仔细的关好门。 房门闭合的声响传入耳中。 宫腰五指收拢,人参给握的不成模样,她抬起头,望着空旷的房间,惦起酒杯,难得没了独饮兴致。 她刚才,是不是太凶了点? 下次等她过来,还是好好跟着说两句话吧。 反正… 宫腰丢下人参,托着下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燕望欢,也挺有趣的。 给宫腰在心里惦念不休的人,此刻刚下了楼。 老鸨正等在大厅,一见燕望欢,忙笑着迎上来。 “少爷,这就走啦?不和我家宫腰姑娘多聊一会儿?其他的姑娘也都醒了,像您这样的青年才俊,可是我家姑娘们,最崇拜的呢!” “不了。”燕望欢摇摇头,本想直接离开,可转念一想,脚步顿了顿,又回头问,“我有一事,想和你打个商量。” 老鸨忙上前,道:“少爷请讲。” 燕望欢负手而立,眼里一派傲然。 “宫腰姑娘人如其名,很是漂亮,但我今个有事,无法留在这,和宫腰共度春宵。我会尽快抽时间再来,在那之前,我不希望她接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老鸨一愣,搓了搓手,赔笑道:“少爷,不是我不想答应,只是宫腰是我们这的头牌,很多人都是奔着她来的,我实在是…” 不等她给话说完,燕望欢直接甩了张银票过去。 “够吗?” “不是这,少爷…” 老鸨瞥了眼银票,咂咂嘴,还想开口,又是一张银票砸到脸上。 “够吗? ” “宫腰她…” “够吗?” 银票给燕望欢手里,就似一张寻常的宣纸,眼也不眨的就给甩了出去。 老鸨低头一看,给那上面的数字惊的眼尾都在抽搐。 这么多钱。 就为了得到宫腰一个晚上之前,不让旁人摘了桃子。 这少爷,可真够豪气的。 老鸨咬了咬牙,手指紧紧捏着银票,实在是动心,到底是点了点头, “行!但只能七天,七天之后,您要是还不来,宫腰姑娘就要正常接客了。” “可以。”燕望欢微微颔首,“这段时间,就称她抱病吧,也莫要拿她出去,给其他客人多看调笑。” 这小少爷,怎的这个警惕? 才多大年纪,心思却重的吓人。 老鸨心里剩下的那点小九九给毫不留情的戳穿。 只能抹了把冷汗,低眉顺眼的道: “是,都听小少爷的。” “既是收了钱,就做好你该做的事,不然…”燕望欢沉着脸,压了声音,道:“你不会想知道,后果如何的。” 老鸨的冷汗流的更凶了,心里面暗暗叫苦。 这果然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但事到如今,都已经答应下来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不敢违背。 燕望欢看看她顺从,这才转身离开。 七天的时间,足够了。 她不晓得宫腰的过去,但一个气质不凡的女子流落青楼,背后显然也不会是一段温情的过往。 这段日子,既是保护宫腰不给继续来查的人发觉,也希望她能想好,是否要离开这里。 重新开始的机会,燕望欢给出去了。 就等宫腰自己决断。 燕望欢找到槐兰,重新换回了衣服,随她一同回了相府。 她面色微凝,没说去过什么地方,槐兰自然也不会问,只给快回院落时,才犹豫道: “主子,我觉得紫湘今个,和平时好像有些不一样。” “怎么?” “好像更机灵了?” 她说不清个所以然,就是 觉着哪里有些别扭。 燕望欢也没心思去多想紫湘,只道: “你要是觉着不对,就多注意点吧,有问题了,再告诉我。” 槐兰忙点头,“好。” “另外,这段日子,帮我多注意点燕景安的动静。” “今个不知,但是昨天,您回来之后,大少爷就出去了,一走就是大半天。” “回去想办法打听一下,他都去了什么地方。” “好的。” 吩咐槐兰看好了燕景安,燕望欢皱着眉,继续沉思。 追杀的事情,定是楚霁不会假。 燕景安应是去楚濂那探口风了,只是他们关系才算和缓一些,他不好直接问,试探着来,反而会让楚濂起疑心。 怕是到最后,谁都没得出个结论。 但给燕景安的心里,这件事,应该就是楚濂做的,不会有第二人了。 以他狭隘的性子,给打昏丢回丞相府的丢脸事,就是不说,心底应也是给记恨上了。 和楚濂多年在外积攒的情分,差不多已经消磨一空。 该是七皇子出手的时候了。 至于这次的事,还能不能做一做文章,燕望欢还需考虑一下。 楚霁做的太干净。 怕不是捅出来之后,最后折的人是楚濂。 这口气,燕望欢可以暂忍不发,也不会给他钻了空子。 此事关乎丞相府,又死了人,京兆尹那头不会轻易放手,调查仍在继续,每日都有人送来消息,可就是无大进展。 一连静了好几天。 燕景安还没有动身去拜见七皇子的意思。 燕望欢也不急。 紫湘却是有些慌了,她跑进院,磨蹭了一会儿,才走到燕望欢身边,轻声道: “主子,我刚才听到一个消息,但是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说无妨。” “是关于大少爷的。”她红着脸,捏着衣角,结结巴巴道:“我是偷听到有人给大少爷报信儿,好像是让大少爷要去什么楼,找个女人…” 第143章 再无声息 “哎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老鸨瘫坐在楼前,给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扶着,拍着腿,眯着一双眼,又哭又嚎的闹腾,“生意才刚好点,,就又闹出这档子事来,还让不让人活了!” 姑娘搀不住她,干脆松了手,“您可甭哭了,我怎么瞧着不对劲啊,还是去报官吧?” “报官?你敢你去!”另外有姑娘横她一眼,“看他身上那打扮,保不准就是什么官家的大少爷,谁得罪的起?指不定我们一去,反倒倒霉的是我们呢?” 环娘皱紧了眉,走到门口,小心翼翼的顺着门缝,往里面看了一眼,“是不是就宫腰没出来?” “是啊,怎么办?” “怎么办?认命呗,不然你进去看看?” “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就是给单独留下,又能怎么样。都是伺候男人,不就是早晚的事儿吗?” 她们都给聚在门口,闹哄哄的乱作一团。 偏偏老鸨还忙着挤眼泪做戏给人看,没空理会她们。 外面闹腾不休,动静传到楼里,一身黑衣劲装打扮的男人走出门,呵斥道: “安静点,都吵什么吵!” “哎呦我说公子啊。”老鸨嚎了一声,也不用人扶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凑过去,急声道:“我们这是晚上做买卖的,你青天白日这么一折腾,我的姑娘都休息不好,晚上可怎么做生意啊!” “闭嘴!”黑衣男人瞪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骂道:“我们家少爷到你这破地方来,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还敢叫嚷?老东西,再不安静点,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 老鸨给他杀气腾腾的眼神一瞪,吓的腿都软了。 还哪里敢再叫嚣。 黑衣男人看她消停了,才从怀里摸出点碎银子,劈头盖脸的丢到老鸨身上。 “喏,收了钱,就给我老老实实的闭嘴,扰到我家少爷的兴致, 看我不一刀…” 老鸨一缩脖,蹲下捡了碎银子,一声都不敢吭。 黑衣男人这才算满意,临回去前,还不忘伸出手,给环娘脸上摸了一把。 环娘哪里敢躲。 等男人走了,她才去看老鸨,轻声道: “我觉着,我们还是去报官吧,他们都凶神恶煞的,还就宫腰一个人在里面,我这心里,总觉得不稳当。” 老鸨捏着那点散碎银子,心里面骂了不知道多少声娘。 她当然也知道不对劲。 可哪里敢去报官。 京城这么大,达官显贵不知道多少,她们这间青楼比蝼蚁还不如,随便一个巴掌伸过来,都能给碾的粉身碎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鸨叹了口气,无奈道: “算了吧,你们都别在这等了,去隔壁借个地儿休息去。至于宫腰,她福大命大,应该…。” “宫腰怎么了?” 她话音未落。 另一道女声忽然响起。 老鸨一愣,回过头,却见一个姑娘站在不远处,沉着脸,正冷冷的盯着她。 这姑娘不仅模样生的好,更重要,是还有几分面熟。 好像给哪见过似的。 她愣着神,那姑娘却不想等了,快步上前,一把抓了老鸨衣领,眼里吞吐着沸腾的火光,她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 “我问你,宫腰呢?!” 老鸨吓了一跳,“她…她还在里面。” “是谁来了?” “姑娘,我也不知道啊。” 老鸨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先是大晚上一群黑衣人闯进来,要找什么人,给客人都吓跑。这会儿又来了什么公子哥,凶神恶煞的,给她们都赶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 她用袖子抹了把眼泪,道:“好像是个什么公子,一来就给我们都赶出去了,唯独留下了宫腰。你说这要是找姑娘,赶晚上来多好,就是晚上不方便,此时过来,也不至于不让我 们进去吧,我们也不会打扰他。” 老鸨啰啰嗦嗦念叨了一大堆。 她却不想听了。 一把给人推开,上前一步,抬起腿,一脚踹在了门上。 砰! 一身沉闷的钝响。 大门应声而开。 楼内的几个男人齐齐回过头,污言秽语就在嘴边,却在看清了来人脸后,惊讶道: “三小姐?!” 燕望欢迈过门槛,寒声道: “燕景安呢?” “这…三小姐,您怎么能来这种地方,您…” 他们看到燕望欢,早傻了,嘴里支支吾吾的,除了拦着,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燕望欢也不管。 径自就要往楼上走。 “三小姐,您真的不能来这种地方啊。” “三小姐…” 他们不敢动手,只能阻在楼梯前,各个都是面露苦色。 燕望欢的视线给他们身上一一扫过,道: “不让是吧?槐兰。” “在。” 槐兰刚跟进门,见状,给门边捡了个扫把,抬起来就对着他们挥了过去。 一阵尘土飞扬。 相府的侍卫们不敢还手。 连连后退。 他们才刚一退开,燕望欢就快步上了楼。 一路冲到宫腰门前。 有低微的喘息声,夹杂着痛苦得呻吟声,穿过门扉,偷偷传入耳中。 她正想去推门。 房门却被从内打开。 燕景安站在燕望欢对面,瞧见她,也不惊讶,反而笑了。 “你果然来了。” 他衣衫不整,半边胸膛露在外面,裤带也散着,他一手抓着一边,也不避讳燕望欢,慢悠悠的系好,才接着道: “燕望欢,去看看你那破烂货朋友吧,我可是给了她不少赏赐呢。” 燕景安让开身,身后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 这味道浓重的让人恶心。 他却笑得颇为开怀。 像是很满意看到燕望欢紧绷的脸色。 燕望欢一言不发。 她走进门,给大片的赤色晃了眼睛。 一 片血红中,唯宫腰一抹雪白。 她躺在床榻上,两腿大张,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身上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只盖了一件薄纱用来勉强遮体。 燕望欢脚步一顿。 眼中染上点点红斑,她飞快的跑到床前,甩掉上衣盖在宫腰身上。 “别怕,我现在带你去看大夫。” 视线所及。 是各类伤痕密布。 连面颊,都有一道牙齿咬下的伤口。 痕迹很深,还渗着血。 沿着宫腰的侧脸,一路滚到了燕望欢掌心。 烫的吓人。 似乎听到了声音,宫腰睫毛一颤,她侧过头,模糊的视线中显出燕望欢的影子。 “你来了?” “嗯。” 燕望欢点点头,强压怒火,“是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宫腰勾起唇角,似是笑了,“你能来,我很高兴,你没骗我。” “我现在带你去看大夫,等你好了,我帮你赎身,你想的话,以后都可以跟我在身边。” “那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你了?” “是。” 宫腰全身软绵,燕望欢一下没扶住,才注意到她的手臂正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扭转,显然是断了。 她手一抖,眼眶有些泛红。 疼的过劲了,宫腰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燕望欢勉强给她拖到背上,向前才迈一步,就感到一阵温热落到小腿,缓缓向下滑落。 是宫腰的血。 从她两腿之间,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 燕望欢这才愣了。 宫腰俯在她背上,微睁着眼,轻声说: “望欢,我要死了。” 这是她第一次,喊燕望欢的名字。 声音沙哑,却带着无边温柔。 “不怪你,我早该死了。” 燕望欢咬了咬牙,额角有青色的脉络绷起。 “莫说傻话,我会救你的。” “放我下来吧。” 宫腰摇着头,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完好的手推了推燕望欢的肩膀, 给自己又摔回了床榻。 全身上下的伤口都给牵动。 她闷哼一声,喃喃道: “哎呀,还真有点疼。” 因为这一摔,血流的更凶,给地上积成了暗红粘稠的水洼。 像是一面镜子。 倒映出燕望欢扭曲的脸。 宫腰不能继续活动了。 若是再牵动了伤口,就真的没办法救治。 “那你在这等我,我去让人找大夫过来救你。” “不要。” 宫腰昂着头,虚虚地勾住她的衣角。 “你陪陪我吧。” 燕望欢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宫腰,你会死的。” “没关系。”宫腰长睫颤动,轻声道:“我早该死了,你陪陪我。” 她这才没继续迈出步子。 犹豫着走回床前,俯下身,给宫腰擦着脸上的血。 “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你。”她脸上的血擦不干净,才刚少了点,又有新的流出来,她说:“望欢,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燕望欢手指一颤。 宫腰的血滑进她的袖口,像是一路烫到了心底。 “曾经有个人,也跟我说过,让我等他,他一定会回来。” “可我等啊等,等的家道中落,等的父母双亡,也没见到他的影子。” “然后我来这里找他,他明明已经成了婚,却又哄我怀了他的骨血,给那女人生生打掉后,我才晓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沦落青楼,他仍在说,让我等他,忍一忍,他一定过来,给我赎身。” “他又骗了我。” 宫腰声音虚弱,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只是看着燕望欢,轻轻地道: “还好,你没骗我。” 燕望欢握紧她的手,认真道:“宫腰,我不会骗你,你让我去找大夫,我…” 宫腰笑了笑,有眼泪打眼角滑下。 她说: “真好,我见到你了。” 声音落下。 她闭了眼,手掌打燕望欢掌心滑落。 再无声息。 第144章 长眠于今 宫腰…。死了。 就在燕望欢的注视下,咽下了最一口气。 她还没吃着相府的点心。 也到底是没等来负心人的回头。 她才多大的年纪。 就匆匆了过这一生。 燕望欢的手指触上她的面颊,沿着轮廓缓缓摩挲。 时间还短,肌肤尚存着三分热度。 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了宫腰的模样。 很好看。 冰肌玉骨,臻首娥眉。 给她眼里,即使燕唤喜,也不及宫腰三分风姿。 就是染着血,齿痕和抠挖状的伤口密布,看不见最初模样,也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睡吧。” 燕望欢低下头,额头抵在她柔软的掌心。 温度流失的感觉颇为清晰。 她能感觉这双手在逐渐变得冰冷僵硬。 从一个活人,成为一具尸体。 “且等一等我。” 她的声音轻飘飘,像没什么力度,可仔细去查,却能感受到其中,那让人震颤的恨意。 燕望欢抬起眼,眸中杀意沸腾。 “用不了多久,我送他们,都下去陪你。” 宫腰闭着眼,唇角噙着一抹笑。 像是满怀期待。 燕望欢取了帕子,沾着水,一点点给她擦掉身上凝固的血痂。 视线逐步放大。 她身上的痕迹一点点展露在眼中。 燕景安发了疯。 他发现了那天燕望欢能逃出生天,是因为宫腰帮手的缘故。 便把这段积攒的火气全都撒在她的身上。 反正,也不过是个风尘女子。 就是玩死了,也不过是一卷席子,裹着随意丢到乱葬岗。 给点银子,就能保证所有人闭嘴。 没有人会在乎宫腰的命。 能成为他泻火的工具,燕景安都觉得是她三生有幸。 宫腰的身上不只是齿痕,指甲划过娇嫩的肌肤,拉出数道长长的红印,都渗着血。她肩头少了一块肉,硬给扯下去的,隐隐,能看到惨 白的胛骨。 一条手臂诡异的扭曲,大腿上青紫交加,还有火烛滴落的残泪。 燕望欢面无表情,手指却抖的厉害。 她无法想象,宫腰临死前,承受了多少痛苦。 这一切,都是拜燕景安所赐。 燕景安…。 燕景安! 房里的衣服,燕望欢一件都没有动,她用自己的外袍裹住宫腰,遮住了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 槐兰已经给门口胆战心惊的等了好一阵时间。 这可是青楼。 哪有寻常人家的未出阁的姑娘,跑到青楼来的。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燕望欢已经推门走了出来。 槐兰忙迎上去,道:“主子,这…” “燕景安呢?” “大少爷已经走了。” “走了啊。”燕望欢垂了眼,收拢的五指缓缓放松,“去楼下,把老鸨和环娘喊来,我有话要问她们。” “好,我这就去。” 槐兰也嗅到了空气中浓厚血腥气,但她什么也没问,转身飞快的跑下了楼。 没一会儿,老鸨和环娘小心翼翼跟着槐兰走了回来。 她们都是一脸的惊慌。 随着鼻翼抽动,也都察觉到了事情不对。 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腥味? 难道… 环娘和老鸨对视一眼,老鸨踮着脚,走到门前,悄悄地往里看了一眼,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瘫倒给门槛前,这回眼泪掉的无比真实。 环娘心里发慌,壮着胆子过去瞄了一眼,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姑娘,宫腰她…” 她偏头去看燕望欢,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 躺在榻上的,分明就是具冰冷的尸体。 才多点的时间。 好好的人,怎么就断气了呢? 燕望欢面无表情,冷声问: “我问你,他到这来,是直接去找的宫腰?” 环娘吸了口混杂着血 味的冷气,点点头,“是,那公子到了之后,就把我们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宫腰。我当时就觉着不对劲,可没想到,他竟然…。” 她浑身发抖,抱着臂,不敢再吭声。 “这几日,可还有人来找我的踪迹?” 环娘一愣,偷瞧了燕望欢一眼,她之前就觉着眼熟,现在一看,才品过味儿来。 “是你?” 那夜满身狼狈的小姑娘,摇身一变,成了满身贵气的大家小姐。 也不怪环娘没认出来。 她这才恍然,“原来是你,那刚才来的人,也是那晚追你的?” 燕望欢摇摇头,“他不是,不过,他们的目的一样,都想要我死。” 这话多骇人。 却给她嘴里轻飘飘的讲了出来。 环娘喉头微动,轻声道:“那天晚上之后,每日都有人过来,明着暗着打探你的事儿。不过宫腰脾气不好,不爱和人交际,一直都没人找到她身上,谁知道…突然就出了事。” 燕望欢垂了眼,轻声道: “有人告密。环娘,劳烦你把所有姑娘聚在一起,谁也不准离开。另外,关于宫腰过去的事情,谁知晓的比较多,我有话要问。” “宫腰平日不爱和我们闲扯,不过我听说,她好像也是谁家的大小姐,和情郎私奔出来,结果人家不要她,才沦落青楼的。” 环娘瞥了老鸨一眼,给燕望欢使了个眼色,转身下了楼。 燕望欢低下头,“你说。” “我…我知道的也不多啊。”老鸨还躺在地上,听了这话,颤颤巍巍的直起身子,“姑娘,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这生意也要做不下去了,我…。” 哪有给她哭喊抱冤的空闲,燕望欢沉声道: “槐兰,去找萧大人。” “是。” 槐兰离去,楼上便只剩下了燕望欢和老鸨。 她缓缓蹲下身,一手入怀,摸出一锭 银子,另一手取下发簪,展在老鸨面前。 “要银子,还是要命,你自己选。” 废话不用多。 她不是开玩笑。 宫腰已死,这地儿再多一条人命,燕望欢也不在乎。 她杀心已起,何惧手上多沾点血。 老鸨眼珠乱转,五指如痉挛般乱颤,到底是一把抓了银子,身子也不虚了,麻利地站起身,道: “姑娘,宫腰之前的情郎,是个姓何的书生。” 她人老成精。 见燕望欢态度,就知道她的意思。 干脆说起了正题。 “之前那书生进京赶考,路上没了盘缠,差点饿死,给宫腰捡回家,不仅白白伺候人家,还给颗心都骗了过去。”老鸨说着,叹了口气,感慨道:“宫腰也是个痴儿,怎就不懂得,男人说的话,十句有八句都是假的,听不当数。” “讲重点。” “是是是。宫腰倒霉,好好一个富商之女,家道中落了不说,爹娘也都死了,只能上京来找之前救下的书生。可谁知道那书生虽没考中功名,但却靠着一张巧嘴,娶了个有娘家颇有能耐的妻子。” “宫腰废了千辛万苦找到他,那书生不敢给她带回家,只给外寻了个地儿安置,还哄着她怀了孩子。” “这事儿瞒不住,书生的妻子找上门,给宫腰打了个半死,孩子也掉了,又让那书生给宫腰送到我们青楼来,随意让男人糟蹋。” “她当时一身的病,我可花了大钱才给治好,谁知道…。” 老鸨瞥了眼房门,心里也有些替宫腰惋惜。 好生生的一条命,就这么没了。 熬过了那些苦日子,才终于见到点奔头,谁知道,却没等来柳暗花明的时候。 燕望欢沉默半晌,道: “那书生,我要见他,差人去给他带到这来。” “这怕是不容易啊。”老鸨皱着脸,“他要是有半 点心肝,都不会说给宫腰留在这了。” “给你半天时间,宫腰下葬之前,我要见到他,不然…。”燕望欢低头看她,指尖微动,发簪调转方向,锋锐的一头对准老鸨眉心,她轻声道:“明知宫腰境遇,仍贪恋她的美貌,靠着良家女子入风尘为你赚取银钱,你下去陪她,应是不活该。” 老鸨额头见汗。 “是…我这就去办。” “先处理手头的事吧。”燕望欢关了门,给她的尸身暂且置于房间之中,轻声道:“该去见点,她之外人的血了。” 老鸨哪敢反驳。 环娘给楼里的姑娘都集中到了一块。 放眼望去,各个都是一脸的惊慌。 她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却都敏锐的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看到老鸨,有几个姑娘想迎上来,却给环娘阻住。 “都别嚷嚷,等姑娘吩咐。” “楼里出了事,等下京兆尹会过来接手。”燕望欢扫视一圈,视线给每个姑娘的脸上一一掠过,不错过任何一点细枝末节,“我怀疑,这里有人勾结外人,害死了宫腰,所以…” “怎么可能啊?!” “宫腰死了?” “你可莫要瞎说,跟我们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她话还没说完,姑娘们就已经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咋呼起来。 环娘控制不住场面。 老鸨也心不在焉。 燕望欢也不急,等着她们消停了些,才道: “京兆尹很快就到,在他查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前,任何人,不准踏出这间房一步,免得有人再去通风报信。” 她负手而立,目光冰冷,“这里,没有例外。” 姑娘都给她看的胆战心惊。 一时之间,竟是没谁敢出声反驳。 等燕望欢交代了环娘留守,离开后,才有人张了嘴,颤声问: “环娘,宫腰她,真的死了吗?” 第145章 字字珠玑 环娘面带哀色,点了点头。 姑娘们皆是一愣,面面相觑间,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慌之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我不要待在这了!” 一青衫女子吓白了脸,长袖一甩,不由分说便要走人。 “小青,回来!” 环娘呵斥一声,见她不听劝,又过去拽了一把,急道: “外头乱着呢,你要做什么去?” “就是乱,也不能留在这等死啊。” 小青一把挥开她,“你信那大小姐的话,我可不信!我不管,你爱留就留,我是不会留在这的,你们要是活够了,就抓紧排队去见阎王爷吧!” 不顾环娘的阻拦,她径自跑到门口,打开门,冲了出去。 大堂空无一人。 没瞧见燕望欢的影子。 小青回房收拾好了细软,正想离开,视线落到向上楼梯,她略一犹豫,眼中闪过一抹贪婪的光。 宫腰死了,她手里那些金银珠宝,岂不是都成了无主之物? 不拿白不拿。 她不沾手,等下也有别人浑水摸鱼。 不如趁着乱子,捞点油水,然后抓紧离开,连赎身钱都省下了。 小青踮着脚,走到宫腰房门口,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动静。 房内悄无声息。 她小心的给门嵌开一条缝隙,顺着往里一瞧。 只见宫腰躺在床上,模样仍是一如既往的好,双眸紧闭,唇角噙笑,若是忽略了那些伤口,倒不像是死了,反如睡着一般安详。 真够晦气的。 小青撇了撇嘴,给心里暗骂一声。 见这里没旁人,她胆子也大了起来,迈过门槛,不翻梳妆台上放的首饰盒,反而熟门熟路打开衣柜,从最底层翻出个包袱,掀开瞧了一眼,心满意足的抱在怀里。 找到了。 宫腰藏着的宝贝。 就这一包,可值不少银子。 她心满意足。 可一转身,却傻了眼。 “你…。你怎么在 这?” “在等你啊。”燕望欢靠在门前,正不紧不慢的挽着袖口,“我知道,你一定会跑,但没想到你胆子不小,还敢回来偷宫腰的东西。” 小青眼中有慌色闪过,她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包裹,狠声道: “你胡说!这原本就是我的,不过是暂放在宫腰这罢了。我拿走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 “你的?”燕望欢轻笑一声,向着她迈过一步,“那你倒是说说看,这里面的物件,是何种材质,有多少年份,银票上的数字,又是多少?” “这…。” 小青哪能答的上来。 她之前不过是偶然瞥过一眼。 再者,就是真给手里细细把玩,也不见得能察觉出多少端倪。 她不停后退,燕望欢步步紧逼。 “说吧,害死宫腰的人,是不是你?” “不是我!”小青咬紧牙关,吼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心虚了。”燕望欢走到她身前,笑意尽敛,“你怕了,你不想被我找到,担心会给宫腰偿命,所以想跑,是不是?” “不…我不…。” 不等小青给话说完,燕望欢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了她的衣领,给她拖到床前,指着宫腰,厉声道: “你嫉妒她,你觉得她碍了你的眼,所以你害死了她!是不是?” 宫腰的面孔近在咫尺。 她闭着眼,面颊透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 生气在一点点的消失。 似是有冷气钻进四肢百骸,冻得小青手脚发软。 发簪如银蛇般钻出袖口,无声无息的抵在她娇嫩的脖颈之间。 尖锐的一端刺破肌肤。 糜红的液体划过痛觉。 小青身体一颤。 燕望欢低下头,亲昵的靠着她发顶,柔声道: “宁杀错,不放过。他能杀宫腰,我就也能要你的命。” 小青吓坏了,不敢去看宫腰,更别提去瞧燕望欢的表情,舌头好像 打了结,结结巴巴地道: “真的不是我,我只是看到她一个人在房里,拿着那么好的人参灵芝,戴的珠钗也不是凡品,所以就跟客人提了一嘴,也想要个差不多的,谁知道…。。” 燕望欢闭上眼,轻叹一声。 “果然是你。” “可我不是故意的啊!” 簪子给皮肉之间陷得越来越深,小青又疼又怕,全身抖如筛糠,连连辩解。 “我没想到宫腰会死,如果知道的话,我是一定不会说的!” 已经有半寸没进肌里。 生死,给她掌心一念之间。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燕望欢叹息一声。 她抽出簪子,一道赤红的血线飙出,落上面颊,她像是浑然不觉,转头看向了房门方向。 门没关。 槐兰和萧涣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见这一幕,都是一愣。 “主子,您…” 燕望欢摇摇头,随手抹了把脸,血晕的更开,道:“萧大人,劳烦你找人给她看管起来,还有楼下的那些姑娘,暂时都不能让她们离开。” 萧涣皱着眉,目光从她们身上移到床榻,给宫腰身上定格,眉头瞬间皱的更紧。 他有不少的话想问。 可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回身叫了人,给燕望欢的话交代了下去。 小青给他的人带走,燕望欢跟槐兰交代几句,也跟着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和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萧涣这才开口,“三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会跑到此等烟花之地来?这女子死去的时间应该不久,是何人所为?” 燕望欢没有回话,方才刺伤小青,有几滴血染到了宫腰面颊。 她先是小心翼翼擦拭干净,才道: “萧大人,您可愿信我?” “我愿意相信三小姐,只是…”萧涣负手而立,正色道:“此事,你需毫无保留予我知晓。” “她是宫腰,杀了她的人 ,是我兄长,但害死她的,却是我。”燕望欢垂了眼,颤声道:“萧大人,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入宫,而是给那些人追杀,一路逃到了这里。” 萧涣一惊,“什么?你没有入宫?” “是,我也是第二天,才求七皇子帮我遮了这个谎。” “给相府时,你为何不如实相告?” 燕望欢惨笑一声,望向宫腰,凄楚道:“你知道,燕景安为什么要杀她吗?因为就是她,在那天晚上收留了我,帮我逃过追杀,捡回了这条命。” “你的意思是,你的兄长,就是要杀你的人?” “若我说他是同谋之一,您信吗?” 萧涣眉头紧锁。 他沉吟许久,才道: “此事我会接手,即使凶手真是丞相公子,我也定斩不饶。” 燕望欢看着他坚毅的面孔,给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 果然。 萧涣就是萧涣。 刚正不阿,古板严肃。 两生未变。 这也是燕望欢会找上他的原因。 “萧大人,首先这件事,不只是燕景安一个人所为,他的背后,还有更难对付的存在。”她叹息一声,再次道:“且死的是一个青楼女子,而杀她的人,却是丞相府的大公子。您觉得,这世上,真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事吗?” 不等萧涣回话,燕望欢又道: “你虽与燕丞相交好,但燕景安是燕丞相的独子,你动了燕景安,得罪燕丞相,不仅要落个不懂感恩的名头,事情向上走,怕是有更大的麻烦等在后面。” “萧大人,你为人如何,望欢心里清楚,这朝堂之上,想赶你下台的人不知多少。要是他们得了燕丞相的默许,再有皇子的帮助,你又该当如何?” 她条理分明。 一字一句,隐隐已经透露出了真正的幕后黑手。 那不是萧涣能以公理制裁的。 他甚至连燕景安都不一定有办法缉拿 归案。 即使,证据确凿。 这世上种种,并非黑白分明。 事情闹大,惹上去,燕景安可能受罚,楚濂或许会担下这个黑锅,落个罚酒三杯。 但萧涣这京兆尹的位置,定是做坐不下去了。 他不会不清楚这点。 可即使如此,也坚定道:“为冤屈作证,还死者清白,这就是我该做的,就是拼上这顶乌纱,我也不会放凶手逍遥法外。” 这人的死心眼,虽是优点,在这种时候,却有些麻烦了。 燕望欢叹了口气,劝道:“萧大人,我告诉您这件事,是相信您,希望您能暗中派人,暂时给这儿保护起来,至少让她们,能活到出来指证燕景安,并且真正要他给宫腰偿命的那一天。” 萧涣眼有松动,正欲开口,燕望欢摇摇头,又道:“我知道您正直,想现在就着手调查,可若是打草惊蛇,事情不能彻底解决,死的不只是你我两个人。不如先听我的,等一等,时机到了,我会将他们…。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她说了不少。 从情到理,字字珠玑。 没有谁比燕望欢更想要燕景安的命。 她巴不得现在就一刀捅进他的心窝。 可仅此,不足泄愤。 死太容易了。 宫腰承受到的痛苦,一样样,他都得亲身感受一番,才有资格下地狱。 燕望欢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等她再次睁开眼,眸中只剩一片森寒。 萧涣这次沉默的时间长了许多。 他虽刚正,却并非蠢笨之人。 燕望欢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有认真听过。 没有错。 即使背后不是皇子,只燕景安一个,照样不好处理。 纵然萧涣和燕丞相交情不浅,但他要出手对付的,可是人家的儿子。 他长叹一声,目光扫过宫腰,给她面颊处的伤口顿了半刻,眼中闪过一丝痛恨,终于道: “你打算怎么做?” 第146章 索命阎罗 成了! 她总算说服了萧涣。 这人石头一样,固执己见,却又是真的从不徇私。 就是和燕丞相私交不错,燕景安犯错,也是一样的定斩不饶。 燕望欢松了口气,道: “萧大人,楼下的姑娘,你可以盘问一遍,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之后还劳烦您派人暗中看着这里,若是谁察觉到风头不对,来杀人灭口,也好及时作出反应。” 萧涣微微颔首,“好。”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宫腰之事,我必要燕景安杀人偿命,但我担心这还不够。”燕望欢俯身一拜,正色道:“燕景安多年陪同九皇子在外,可他心肠狭隘,暴戾善妒,给京城都敢如此行事,出门在外,怕是不知有多少人丧于他手。还请萧大人派人调查一番,既然已经决定出手,就不要给他可以翻身的机会。” “有理,我会差人去做。” “此事要快,一切就劳烦大人了。”燕望欢轻叹一声,瞥了宫腰一眼,再次道:“我替宫腰,谢过萧大人。” 萧涣随着她的目光望去。 床榻上的女人面上一片青白,颊上的齿痕已经不再有血渗出,却更加可怖。 这原本,是一张顶漂亮的脸。 可惜… 萧涣轻叹一声,转身下了楼。 燕望欢目送着他离开,知晓这是去盘问那些姑娘了。 她说的话,他不会那么轻易相信。 但她会撒谎,尸体不会。 若是种种证据都指向燕景安,凭借萧涣的性格,定不会放他逍遥法外。 就是一个青楼女子的命不值钱。 再即使燕景安在外,真的安分守己。 燕望欢也有的是办法,给脏水泼到他身上。 她握着宫腰的手,轻轻的笑了。 “别急,这才是刚开始。” 该下地狱,一个也逃不掉。 燕望欢给房间等了一会儿,老鸨上了二楼,她不敢去看宫腰,两眼只盯着地面,轻声道: “姑娘,那书生,我方才去找了,但是他不肯到这来,只说了个地儿,让宫腰过去找他。” “知道了,地址给我,你可以走了。” “不远,就给两条街外,他给那有个私产。”老鸨吞了口唾沫,忍不住瞧了宫腰一眼,声音越发轻了,“都咽气这么久了,要不要先给宫腰葬下?” “不急。” “那…。” “剩下的事情,你不用管了。”燕望欢起了身,看槐兰进了门,对她点了点头,才又道:“你正常做生意,今天我和官府的人过来的事,全都烂在肚子里,若是有一句透出去,后果,你心里清楚。” 老鸨的汗流的更凶,给视线晕成一片模糊,她胡乱擦了一把,喏喏的应了。 “明白的。” 燕望欢点点头,给槐兰帮助下背起了宫腰的尸身,走出后门,早有一辆马车等在院口。 况铮掀开车帘,见状也不惊讶,帮着扶了宫腰上车,又脱了外袍,披在燕望欢身上。 槐兰仍有些紧张,轻声问: “主子,我们去做什么?” “去杀人。” “这…。”槐兰一愣,咬了咬牙,用力的点了头,“好!我也去!” “你不用去,留在这,等萧大人盘问完,你悄悄带环娘离开,给她找个客栈暂时安置下来。” “是。” “另外。”燕望欢揉了揉额角,想着还有没有疏漏,半晌才道:“告诉萧大人,是那叫青儿的告了密,才间接害死了宫腰,她罪不至死,但绝不能轻饶,让他看着作惩,你盯着点,莫要太轻了。” “知道了。” 步步谨慎,她要想的东西实在太多,头疼的越发厉害。 估摸着是没什么错下的,燕望欢才道:“去吧,这边忙完了,去找从胡,让七皇子出来一叙。” 槐兰点点头,却没急着走,而是看向况铮,行了个礼,正色道: “况公子,我家主子,就 托付给您了。” 况铮略有些惊讶,但还是道: “槐兰姑娘放心,有我在,定保望欢无虞。” “那就劳烦况公子了。” 槐兰匆匆离去,况铮伸出手,唤道:“望欢。” “这次要麻烦你了。” 燕望欢略一犹豫,还是握了他的手,借力上了马车。 “你能找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没有其他人发现吧?” “放心。”况铮摇摇头,“槐兰未到,我的人就已经注意到她。” 燕望欢这才放下心。 事情重大,有可能成为钳制在身上的把柄,她自然不想交到楚玉手上。 但仅靠着自己,多少有些费力。 这全京城,能信得过,给身家秘密全副交托的人,也就只剩下况铮了。 他们两个是共犯。 燕望欢坐上马车,给况铮身边,终于是松了口气。 车夫扬起马鞭。 宫腰僵硬的身体一晃,栽进她的怀里。 况铮要扶,燕望欢摇摇头,顺势给她揽进怀里,轻声道: “这是宫腰,我的…。救命恩人。” “槐兰和我说了一些。”况铮的声音顿了顿,又道:“燕景安,该死。” “我已经有了筹划,岁首之前,我必杀他。” “需要我做什么?” 她这次没客气,想了想,道:“我该怎么找你?” 燕望欢没抗拒他,况铮笑弯了眼,握了她的手,骨节分明的食指给掌心划动。 一笔一划。 她抬起头,惊道: “悦来客栈?” 况铮颔首,道:“你若需要我,让槐兰送信过去,店家可信。” “这是大况埋在靖楚的探子?” “之前是,但现在,是我的人。” 他语气平平。 燕望欢却晓这其中多少不易。 到底是况铮。 深陷泥沼,依旧傲骨铮铮。 给无数双眼睛的盯梢下,他还能发展出自己的势力。 燕望欢扪心自问,换成是她,怕也不会做的更好。 马车踏 进小巷,缓缓停在一处不起眼的窄门前。 况铮率先下了马车,过去敲响了大门。 没一会儿,急促地脚步声响起,有谁赶到了门前,没急着去开门,而是警惕道: “谁啊?” 况铮转头看向燕望欢,轻声道:“只有一个,硬闯吗?” “闯吧。” “好。” 况铮后退一步,车夫放下马鞭,压低帽檐,飞起一脚踹向了大门。 砰! 一声闷响。 足够小儿手臂粗细的门闩应声而断。 大门轰然向内炸开。 又听一声尖叫。 一身绸缎的男子站在门后,见这一幕,瞪圆了眼睛,满面惊骇。 他不及而立,身材消瘦,脸尖而窄,眼尾下垂,虽有三分清秀,但更多却是整脸的怯懦相。 看见况铮和燕望欢的身影,竟是连跑的勇气都没有,“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上,颤着嗓子问: “你…。你们是谁?” “你姓何?” 燕望欢上前一步,她声音清冷,面上血渍未擦,披着况铮宽大的外套,乍一瞧,古怪可怖里,又透出些惊心动魄的美来。 男子看的一愣,下意识的想点头,但他反应不慢,忙飞快的摇了两下,道: “不,我不是,我就是看院的,你们找错人了!” “看院的,有这么好的衣裳?”燕望欢轻笑一声,走到他身边,弯下腰,看着那双盈满恐惧的眼,缓缓道:“莫紧张,我是带宫腰来见你的。” “宫腰?” “是啊。” 燕望欢唇角的笑意越发深刻,她回了马车,和况铮一起扶着宫腰回了男子身边。 走的近了,男子自然看得出来,宫腰身上的不对劲。 面色青白,身体僵硬。 这哪是个大活人,分明就是一具死尸! “这…。宫腰她…” 男子吓得傻了。 他还瘫在地上,身上沾了灰土,看燕望欢步步逼近,他吓得肝胆俱裂,手脚并用地连连后退。 “不,这跟我没关系啊!她不是我杀的!” “宫腰很想你,你为什么不去看她?” “我…真的不是我不想,我也没有办法,是那泼妇…都是她的错,我想过要去看宫腰的,可是…” 何书生涕泪俱下,他已经退到门口,身后是冷硬的门板,再无处可藏。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宫腰。 燕望欢寻了把椅子,放到他的正对面,给宫腰安顿在上面,她走到何书生身前,轻声问: “你说,你对她,有心?” 何书生全身颤抖,连连点头。 “是,我真的很爱她,可是我也没办法。” “好一个你爱他。”燕望欢点点头,笑道:“她救过你的命,千里迢迢找来京城,你不还救命之恩也就罢了,还哄着她怀了你的孩子,又眼睁睁的看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给你妻子生生打掉,丢到青楼给男人糟践。你的爱,这分量,当真是重的很啊。” 何书生不晓得燕望欢怎会知晓这些,他一愣,抬起头,还蓄着两汪泪的眼睛看向她,惊道: “你…你怎么知道?” “这不重要,你今天要死了,去下面完成你的承诺吧。” 他怔了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来的不是什么娇羞美人,而是个催命的阎罗王。 来带着他下地狱的。 何书生咬了咬牙,忽然暴起,猛地推开燕望欢,抬脚就要冲向大门。 他才不要死! 更何况还是为了宫腰陪葬, 可还没跑出几步,况铮侧过一步,抬起手,虚虚的给他肩上推了一把。 何书生不以为意。 一个少爷,一个小姐,两个加一块,都没他岁数大。 哪有拦下他的本事。 可就这一推,他却再也无法前行。 身体不受控制的后仰,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他一屁股摔倒在地。 燕望欢歪过头,勾起唇角,道; “现在商量一下,该让你,怎么死呢?” 第147章 稍等片刻 她唇角含笑,似满腹柔情。 乍一看,分明是个温柔如水大家闺秀。 但何书生却吓得两腿打颤,结结巴巴得道:“不要杀我,求求你…。宫腰的死不怪我,真的不怪我啊……” 他翻来覆去只有这些话。 宫腰就坐在他面前不远,他连一眼都不敢看过去。 眼神躲躲闪闪,还道:“我对她是有情的,那孩子…那孩子没了,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很难过。我是想,想等那泼妇死了,就娶宫腰进门的。” “是吗?”燕望欢一脸疑惑,“你真的会娶她?” “当然!” “那她沦落青楼,你明知道她在等你,为何看也不曾看她一眼?” “我也有苦衷。”何书生打了个哆嗦,伸手抓住燕望欢衣袖,恳求道:“姑娘少爷,你们饶了我,我一定杀了那泼妇给宫腰全家报仇!她生前最在意我了,一定舍不得我死的…。姑娘,我求求你,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想考功名…” 况铮皱了眉,上前一步踢开他的手,问:“全家?” “是啊!”他摔倒在地,一身污泥,面上带几分狂色,却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道:“过去那泼妇瞧上我,想跟我好,我因为已和宫腰有诺拒绝了她,没成想她仗着身家,害得宫腰家破人亡。都是她的错,你要杀就杀她吧,我也早就想让她死了!” 何书生鬓发尽乱,双眼泛红,竟似状若疯魔般。 他不想死。 他凭什么死? 坏事都是那泼妇做的。 冤有头债有主,就是宫腰成了恶鬼,仇也该是去找那泼妇去报! 燕望欢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模样,竟是笑了。 她回过头,望向宫腰,轻声道:“无名无姓,无口无牙,就是她有通天的本事,也查不到宫腰身上。” 况铮轻叹一声,接过话:“你是故意将消息泄露给她的。” 何书生一愣。 “我本该把你们交给京 兆尹处置。”燕望欢拍了拍袖口,拂掉微不可查的灰土,“但你若咬死了和这件事没关系,这条命,怕是还能留下。” “我一定…” “闭嘴。” 燕望欢摇摇头,给玉白的掌心送到况铮眼前,后者会意,摸出一把匕首递给她,道: “锋利,小心些。” 匕首精致,只一掌长。 给指间旋出一道银亮的刀花,她拎着匕首,锋锐的一头对准何书生。 像在斟酌,给何处落定才好。 是一击毙命? 还是徐徐图之? 何书生肝胆俱裂,手指痉挛成爪,眼看燕望欢要高高举起匕首,他心一横,咬紧牙关,鼓足了全身的力气,竟是向着燕望欢扑了过去。 得给匕首抢过来。 他才不想死。 可他刚有动作。 况铮却像是早有防备一般,他动作不大,只上前一步,提膝出腿,足尖正中何书生胸腹。 他哼都没哼出一声。 整个人又以更快的速度倒回原位。 与此同时,燕望欢的匕首也落了下去。 何书生尖叫一声。 只听道撕裂般的声音响起。 痛楚并未加身。 他全身颤抖,两条腿更是连连打着摆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燕望欢手拿一块残布,正是刚从他衣摆割下来的,甩到何书生面上,道: “写吧,把你刚才说的,全都写下来。” 何书生定了神,小心接过布,轻声问道:“我若写了,可保我命无虞?” “你不写,我现在就杀了你,你写了,我还可以考虑一番。”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 心一横,也只能相信燕望欢的话。 “给我笔吧。” “你身上,不是带着十根笔吗?” 何书生怔了怔,低下头,看着发颤的十根手指,哑声道:“你。。你真的不会杀我?” 燕望欢没心思陪他啰嗦。 刀锋划过。 血光四溢。 食指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何书生哪吃过这种疼,霎 时间鬓角都见了汗。 他不敢多言,撑着一张惨白的脸,弯下腰,一笔笔写在了布上。 “吾妻陈氏,泼辣善妒,多年来仗娘家掌金银权柄,害人无数…。。” 燕望欢给一旁看他下指,面上浮着一抹讥讽。 倒也不亏是个读书人。 三言两语,给全部的罪责都推脱出去,只给自己落下一身的清白无辜。 残布逐渐写满了血字。 何书生的脸也越来越白。 最后一笔落下,他长出口气,给残布递给燕望欢,道: “写好了,我可以走了吗?” 燕望欢接过,上下看了一遍,点点头,“不错,有此证据,再加上你的尸体,足够让萧大人依律惩处她了。” 何书生一愣,惊道:“我。。我的尸…” “在下面见到她了,记得帮我转告一声,我很快会送燕景安下去陪她,还请…。稍等片刻。” 燕望欢一脸柔和,何书生却是大惊失色。 他这才察觉到不妙。 何书生的这条命,打从宫腰去世的那一刻,注定要随她而去。 害了她的全家,却只用自己相赔。 他已经是赚大发了。 何书生撑着门板艰难起身,还想逃命。 可燕望欢杀心已动,他这副孱弱的身子骨,连一步都没走出去,就给况铮捉住,丢到房里,麻绳一头缠住脖子,另一头挂上横梁。 只剩给脚下的圆凳踢开,何书生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间他用来私会的房屋。 他死死的抓住麻绳,两条腿抽筋似打着摆子。 还不等燕望欢踹开圆凳。 一阵骚臭味忽然从他裤裆蔓开。 大片大片的水渍晕染开布料。 他竟是吓得失了禁。 况铮捂了燕望欢口鼻,拽了她后退半步,道: “脏,我来。” “无事。” 燕望欢摇摇头,抬起头望向何书生。 “害怕吗?” 何书生半条命都要吓掉,他双眼赤红,声如泣血,连连哀求道:“怕… 我真的知错了,我求求你不要杀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求求你了,不要杀我…不要…” “她都不怕,你怕什么?” 笑意缓缓敛住,燕望欢眸中,只剩一片冰冷。 何书生瞪大眼睛。 “不要,我不想死,不要!” 任凭他如何嘶吼。 圆凳还是倒在了视线之中。 窒息的痛楚乍然来袭。 他翻着白眼,双腿疯了般来回踢动。 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咯咯”声。 命悬一线。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何书生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一双眼睛。 包蕴着透骨的森寒。 藏匿了无尽的杀意。 不属于人。 仿似地狱里披血的恶鬼。 那是… 属于宫腰的眼睛。 闹腾声逐渐隐去,挂在横梁下的男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腥臊味越来越重,其间还夹杂了些淡淡的血腥气。 他面色惨白,双眼暴凸,眼白里血点密布,嘴张的老大,猩红的舌头吐在口外,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 即是死了,何书生那双眼,也依旧牢牢瞪着燕望欢。 他满心怨愤,死不瞑目。 就是化成厉鬼,也要从地狱爬出来,索了燕望欢的命。 可何书生活着时,燕望欢就能给他的命掌在手里,重来一次,又有何难? 大不了,再杀他一次。 她给写满了血字的残布放到桌上,道: “走吧。” 大门未关。 还没离开小巷,就听闻一声尖叫亮起。 已有人发现了何书生的尸身。 用不了多久,官府那头就能得到消息。 留下血书的自缢而亡,这件事,注定会报到京兆尹面前。 何书生有几分文采,给种种都写的清楚明白。 这就够了。 既是一对夫妻,相公已经给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那当妻子的,也不该满手沾血的独活。 宫腰一家人的性命,总要有人来偿。 谁也跑不掉。 事情已了,宫腰也可下葬 。 安顿好了后事,燕望欢低叹一声,掀开车帘,让车夫停了马车,又回头对况铮道: “这次多谢你了,我要去见七皇子,就此别过吧。” 她给匕首置于掌心,递了回去。 况铮摇摇头,握了她的手,五指收拢,牵着燕望欢握紧了匕首,道: “本就是送你的,用于防身。” 这匕首属实是个好东西。 刃口泛着冷光,极其锋锐,轻轻一挥,就足以破皮斩肉。 燕望欢愣了愣,感受着他掌心的滚烫的热度,略一犹豫,还是点了头。 “好,我收下了。” “若是需要我,你可随时差人去悦来客栈。” “知晓。” 这辆马车简陋质朴,并不起眼,可给路边停的久了,也担心引人注目。 燕望欢并未多留,她扯掉发上剩的簪子,粗粗一束,裹紧了况铮的外袍,就是衣摆沾泥,仍是个满身贵气的小公子。 临下车前,况铮给她擦掉了面上的血痂。 目送她走远,车帘才重新落下。 燕望欢回过头,轻叹一声。 他们两个是一条船上的渡客。 彼此都有致命的弱点,把控在对方身上。 就是燕望欢之前对况铮知晓的稍多些,这次素手染血,也全都找补了回来。 她亲手布置了一个局。 要置亲兄于死地,只为了给宫腰报仇。 这件事,她没有隐瞒况铮的意思。 他该知道。 燕望欢有所预感,有朝一日,她和况铮,只能靠着相互依托,才可渡过难关。 当今世上,不会有人,比他们双方,更了解彼此了。 他们,既是同类,也是共犯。 她垂着眼眸,思绪不停,寻回了槐兰,跟她一起进了间客栈后院,从胡等在楼下,领路进了一间厢房。 七皇子站在窗前,听到动静,回眸笑笑。 “难得,你会这么急着找我。” 燕望欢眉头微皱,正色道: “我有一事,想和七皇子商量。” 第148章 万事俱备 三日后。 七皇子府。 槐兰给门房递上拜帖,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 “丞相府大少爷及三小姐,来拜见七皇子,还望小哥通传一声。” 一听是丞相府来访,门房哪敢耽搁,忙接了帖子,匆匆跑进门。 没一会儿,从胡踏出府门。 他锐利的视线扫过槐兰,略略一顿,微不可查的一颔首当做招呼。 槐兰一愣,脆生道:“多日不见,从胡。公。子可一切安好?” 她跟着燕望欢时间长了。 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本事,学了个八成半。 明是不久前才见过一面,却还能做出一副久别重逢的神情来。 从胡面色不变,暗地里却不由得多看她几眼。 “安好。” 听到动静,燕景安率先下了马车,瞥了从胡一眼,道: “七皇子可在?” 从胡点点头,“有请燕大少爷。” 燕景安轻哼一声,一甩袖摆,吩咐着随行小厮拿上礼品,也不等燕望欢,径自入了门。 燕望欢也不急,慢悠悠的下了马车,瞥过从胡一眼,问: “他可来了?” “已经到了。”从胡低下头,顺势压低声响,“在正厅。” “人都安排好了吗?” “万事俱备。” “万事俱备?”燕望欢给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嘴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轻声道:“也就是说,只欠一缕东风了?” 从胡头垂的更低,没有接话。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些隐秘而又危险的气息。 也发觉出,此时的燕望欢和过去完全不同。 她身上的杀意,藏都懒得去藏。 连眼角眉梢透出三分血气。 时辰快到,没必要忍耐。 何苦。 她早该这么做了。 “槐兰,你留在这。” “是。” 目送着燕望欢的背影消失,槐兰走到从胡身边,看他还在出神,伸了手,给他眼前晃了两下,好奇道: “喂,想什么呢?” 从胡 瞥她一眼,“你家主子,很不一般。” “那是。”槐兰乐了,一扬下巴,满脸的骄傲,“我家主子深谋远虑,岂是那些寻常闺阁女子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 “你倒是不大聪明。” 槐兰一愣,怒道:“你...” 不等她给话说完,从胡转了身,藏住唇角一抹浅笑,道:“进来坐吧。” 燕望欢落了燕景安几步。 她也不急。 等他们寒暄完,才施施然的步入正厅。 她一过门槛,就瞧见燕景安并不好看的脸色。 倒是颇让人心旷神怡。 七皇子坐在主位,一见她,眼睛一亮,起身迎了过来,笑道: “今个是什么日子,邀了九弟过来闲谈,没想到景安和望欢也来了,真是喜事。” 燕望欢跟他行了礼,目光一转,又落到楚濂身上。 “相府燕望欢,见过九皇子。” 楚濂冷哼一声。 他心里有气,莫说是燕望欢了,连对着楚玉都没什么好脸色。 燕望欢也不介意。 燕景安来七皇子府上拜会的事儿,据她所知,可是没有通传给楚濂的。 结果两个人,阴差阳错,却给这碰到了对方。 楚濂本就是狭隘之辈,智谋虽浅,但是心思可不少,这么一来,他跟燕景安之间才刚缓和几分的关系,怕是又要打入谷底了。 但这还不够。 如此程度,不足以在事发后,让燕丞相确定到楚濂的身上。 这东风,还得她来奉上。 燕望欢和楚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微妙的暗意。 “今个你倒是有空闲。”楚濂眼带冷光,望着燕景安,毫不留情的出言讥讽,“看来是外头的风声过去,燕丞相舍得放你出来了。” 燕景安面色一僵,强挤出个笑脸来,瞥着他的脸色,小心解释道:“前些日子,我们在外遇袭,望欢给人追杀,幸在运气好,受到七皇子的帮手,才侥幸 逃出生天。家父得了消息,特意让我带望欢前来七皇子这道谢。” “遇袭?” “是。” “那件事,我也听说了。”楚濂单手托腮,上下来回扫了燕望欢一圈,“不过这一瞧,你好像也没什么事。” 燕望欢低眉敛目,轻声道:“多亏七皇子,确实无碍。” “你这运气倒是好,三番两次,都有七哥出手相助。” 楚玉唇角噙笑,“只是偶然罢了,望欢无碍,才是最重要的。” “就是不晓得日后,她是否能一直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京城最近不安生,三小姐还是少出门的好,不是所有人,都能给你这张巧嘴哄住。” 他眼含森凉。 语气里更是夹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像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燕望欢葬身于某处了。 燕望欢像是听不出他话中深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镇定自若道: “那就,谢九皇子提点了。” 楚濂最是厌恶她这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像是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给她心底掀起半分波澜。 尤是那眼神。 说着毕恭毕敬的话,但瞧着他时,眼里却连影子都映不出来。 她有何可傲? 区区一个私生女! 楚濂胸口火气烧的更旺,给燕望欢身上几次吃瘪,各种法子都要用尽了,却还能让她平安无事的坐在这喝茶。 他正琢磨着对付燕望欢的法子,那头楚玉调转话头,问: “说起来,景安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 燕景安心中一动,不晓得他为何说起这事,但还是道:“祖母和娘亲都有提起过,只是我想,男子汉先立业再成家,娶妻之事,暂且不着急,可以先放一放。” “你随九弟在外多年,不熟京城之事,燕夫人心急,也是情理之中,还是早些安了家才好。”楚玉一脸柔和,看向楚濂,道:“九弟,景安他和你也算情同手足, 他的婚事,你可要好好帮着留心一番。” 楚濂似有所悟,沉思半晌,微微颔首,“自然。” “有九弟帮你,定能得一佳偶。” “是。”燕景安忙起了身,对着楚濂一拜,“景安谢过九皇子。” 楚濂摆摆手,心思并不在他身上。 楚玉和燕景安的对话,倒是让他心里,冒出个颇有意思的主意。 想对付燕望欢,根本不难。 不过是之前用错法子了而已。 楚濂难得舍得用正眼去瞧燕望欢。 乌发白肤,唇似染血,论起相貌来,虽比不过燕唤喜和莺儿,但她生了双极美的眼睛,眸光深邃,一双眼像蕴了万千星辰纳入其中,细品起来,倒也自有一番韵味。 “说起来,三小姐也快到了能定亲的年纪了吧。” 燕望欢一怔,皱了眉,没去应声,暗地里给楚玉递了个眼色。 楚玉会意,接了话,道:“据我所知,望欢今天才十三吧?年纪还小,距离定亲,可还早着日子呢。” “也不小了,早什么?改日有空,我亲自上门,和燕丞相好好谈谈,关于三小姐的婚事。” 他们越是推拒,楚濂就越是认定,此事可成。 自以为正中红心,掌了对付燕望欢的办法,他继续道:“若是连个私生女,都能嫁入皇家,这可是整个丞相府的大喜事。” 这已经不是暗示。 正是给话明明白白的甩了出去。 就展在楚玉和燕望欢面前。 燕望欢再可恶,也不过是一介女流。 给外面威风,但要是真的进了他的府门,是生是死,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罢了。 一想到燕望欢跪在地上,对他摇尾乞怜的模样,楚濂就颇有些兴奋。 他之前,确实是钻了牛角尖了。 一个微不足道的侧室之位,换燕望欢半生受他掌控左右。 值! 楚濂定了神,看着她的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他可真想 看看,等到入了府门,燕望欢还能不能有这般傲慢。 楚玉面色转冷,骨节分明的手指给桌上点动,知道这次,确实是无意中给燕望欢添了麻烦。他开口想说些什么,阻了楚濂的念头,但目光触及到燕望欢,她微微摇头,无声道: “继续。” 她这般冷静,应是想到了应对之法,楚玉定了心,道: “我府上新到一批永春佛手,来人,上茶。” “永春佛手祛火降热,现在天头干,我正觉得有些燥了。”燕景安满面笑意,“七皇子有心,景安拜谢。” 楚玉只是笑笑。 都要正月了。 外头冷风卷起碎尘,没多远日子,怕就要下雪。 这时候还能燥。 他连奉承话都说的不入流。 好在楚玉没心思听,楚濂眼睛定在燕望欢身上,脑袋里都是该怎么惩处,才能让她生不如死的种种念头。 他倒是真越想越燥。 只恨不得明日就给她娶进门,新婚之夜,便缝了她的嘴,跟身上扎个七八十刀,来泄掉心头的那口恶气。 楚濂的眼神越来越恶。 他随手抓了茶杯,送到口边,想也不想吞了一大口。 茶汤才刚奉上。 正是滚热。 一贴上舌尖,灼烧的苦楚滚滚袭来。 楚濂一把甩掉茶杯,给口中茶汤尽数吐了出来,也不管什么仪态风度,一抹唇边残水,怒吼道: “是谁上的茶!” “是...是奴婢。” 一身青衣的婢女吓得一跳,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奴婢有错,九皇子饶命...九皇子饶命啊!” “你这贱婢!” 楚濂低吼一声,双眼泛红,这一大口茶灌进嘴里,烫掉舌尖一层皮。 他怒急,一脚奔着青衣婢女心窝踹了过去。 青衣婢女吃痛,哀嚎声才刚穿出喉咙,又给压了下去。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脸。 这模样,竟似有几分眼熟。 第149章 一丘之貉 燕景安一愣,心思微动,出声道: “这婢女,好似和之前见过的莺儿姑娘,有几分相似。” “是有几分。”燕望欢垂了眸,给她面上扫过,道:“只不过,徒有其三分形,神韵及风情,还远远比不得莺儿姑娘。” “当然,莺儿姑娘天姿国色,岂是什么人,都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燕景安素来对美色多留一份心。 就是上次诗会满心不快,郁郁而归,也对莺儿姑娘,留了几分注意。 此时有了个相貌有几分相近的人在眼前,他不免多看了两眼。 楚玉差人去请了大夫,缓声道: “九弟消消气,此时天冷,是我要下人上茶须热些,无关她事。” 楚濂冷哼一声。 “七哥这意思,是说我心急了?” “哪里,九弟性子向来如此,是我这当兄长的,不经心。”楚玉瞥了俯在地上,不停发着抖的青衣婢女一眼,沉声道:“来人,伤了九皇子贵体,带她下去领罚。” “是。” 两小厮踏进门,一左一右的架住了青衣婢女,给她拖出了门。 挨了楚濂重重一脚,她面色惨白,单薄的娇躯微微颤抖,求助的视线绕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燕景安的身上。 美人垂泪,此景甚美。 燕景安喉头一动,欣赏着她凄惨的模样,却是一言未发。 因一个女子,让楚濂不快,着实不值当。 他当然不会开口。 青衣婢女给拖下去没一会儿,远处隐隐传来她凄厉的惨叫。 但很快,又歇了下去。 “大夫很快过来,九弟先坐下,等一等吧。” “不用了。” 楚濂面色依旧铁青,他一甩袍袖,道:“不劳七哥费心,我府上不是没有大夫,还有事,就先走了。” “那我送...” 不等楚玉起身,楚濂已是大步流星的离开。 燕景安略一犹豫,瞥了依旧面带笑意的楚玉一眼,到 底是没跟着楚濂一并离开。 二者之间,谁优谁劣,一眼辨之。 等楚濂远去,楚玉收回视线,道: “婢女不懂事,给二位见笑了。” “哪里。”燕景安一拱手,知道这是表明态度的最好时候,忙道:“七皇子胸怀宽广,让景安佩服。” 楚玉笑着摇摇头,“楚濂幼时性子便是火爆直率,还给父皇教训过两次,这么些年过去,这一点,倒是丝毫没变,倒辛苦你了。” “能随在九皇子身边,是景安的福分。” “你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楚玉起了身,走到他身边,虚虚扶了一把,“不必行这些虚礼,我早有心和景安相交,你的事,我一直记挂在心,想着何时和父皇提上一提,只是最近朝事繁忙,一直没得机会罢了。” 燕景安眼睛一亮,忙道:“那景安,就先谢过七皇子了。” “如此小事,何足挂齿。” “于七皇子事小,可给景安看来,却是天大的事。还请七皇子受我一拜!” 燕景安满心喜悦,后退一步,再次拜了下去。 这一次,楚玉没有去拦。 他和燕望欢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笑意。 此事,成了。 “起来吧,等父皇给你许了官职,再谢我也不迟。” “是,景安定不会忘了七皇子提携之恩!” 燕景安激动不以。 他等了这么长时间,不肯入朝堂,就是为了让楚濂开口,让皇上亲口给他许个上品官职。 但他没想到,楚濂没等来,倒是楚玉允了此事。 他胸口激荡的情绪尚未平复,还想再言,楚玉摇摇头,不想再提,他负手而立,向外看了一眼,道: “你们刚才,是在谈论我那婢女来着?” “是。”燕望欢微微颔首,道:“是说她,有几分像是莺儿姑娘。” “哦?”楚玉挑起眉,轻笑一声,“之前没多留意,给你一 说,似乎确实有几分相像。” 燕景安给这么打了岔,颇为不满地瞪了燕望欢一眼,也跟着道: “是啊,刚乍一眼,觉得有些面熟,细细一看,才觉出些许相似之处来。” “莺儿姑娘天姿国色,我这婢女,即使能和她有三分相像,也是她的福分了。” “都是托七皇子的福。” “说起来,上次诗会你走的早,莺儿姑娘之后,还和我们询问过你。” 燕景安一愣,眼中闪过一道欣喜之色,“莺儿姑娘,还说起过我?” “是啊。”楚玉嘴角噙笑,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景安英武,能让莺儿姑娘多留意几分,也是人之常情。” 他面浮得色,莺儿娇美的面庞现于眼前,更是一阵心神荡漾。 不好给楚玉面前露出心意,燕景安忙低了头,道: “这...景安现在只想为七皇子分忧,不想那些男女之事。” 楚玉摇摇头,“莺儿虽美,但毕竟身份低微,入不得门,你时常去看看她,便够了。” 燕景安心思一动,了然道:“景安明白。” “去吧,我这若有好消息,会差人通知你。”楚玉转了身,声音轻了不少,“燕景安,你可莫要,让我失望啊。” “是!” 连有两桩喜事传来。 燕景安强忍笑意,和燕望欢一起离了七皇子府,还不等她上马车,便道: “我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回去吧。” 燕望欢给他粗暴的扯到一边,险些撞上七皇子府的朱红大门,槐兰刚赶出来,看到这一幕,吓得忙小跑两步,搀住燕望欢,急道: “主子,您没事吧?” “没事。” 她摇摇头,并未做多言,只是和燕景安道: “哥哥一人在外,可要千万注意安全。” “你还是多担心下自己吧。”燕景安冷哼一声,眼里浮现一抹恶意,“可莫要再往那青楼楚馆去了,给人 知道我相府小姐和风尘女子缠在一起,坏的,可是我的名声。” “望欢知晓。”燕望欢垂下眼,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谨记兄长教诲。” “这么说起来,我帮你除掉她,你还得谢谢我呢。” 燕景安长笑一声,只觉扬眉吐气,满身快意。 他迫不及待要听莺儿姑娘一诉衷肠了。 还哪里在意燕望欢,他登上马车,只留下滚滚烟尘。 燕望欢和槐兰给灰土扬了满脸。 连带着刚离开的从胡,都跟着脏了衣裳。 他倒也不在意,走上前,道: “请三小姐稍等片刻。” 燕望欢点点头,看他回去赶了辆马车,她一掀车帘,就见楚玉笑吟吟的脸。 她也不惊,道: “这热闹,你可不能凑。” “知晓,我等下就进宫,定不会给抓着把柄。”楚玉从袖口摸出折扇,递到燕望欢面前,道:“不过,还有事想请三小姐,帮个忙。” “但说无妨。” “此乃我随身之物,已题了字,还缺一副画,望三小姐能不吝画技。” 他仍是唇角噙笑。 可槐兰坐在燕望欢身侧,却莫名感到了些不自在。 燕望欢没接,摇摇头: “不画。” 她懒得应承。 甚至连个借口都不找。 楚玉一愣,皱眉道:“你明知楚濂意思,随我,可不用入他的门,任他捏控生死。” “一个楚濂罢了,我自有办法。” “他是皇子,若他和父皇去求,你当如何?” “七皇子,此事虽麻烦,可归根究底,也不过一个楚濂而已。”燕望欢略一思索,道:“他本就恨我,杀和娶,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个痛快点抹了脖子,一个要受些折辱,才能咽气罢了。” “你明知如此,还是不想我帮你?”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燕望欢摇摇头,“还无需如此。” 楚玉深深地看了她一 眼,给她眼中那潭漆黑的湖水里,瞧不见丝毫波澜。 他叹息一声,道: “罢了,这场戏虽然演完,但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了?” “是。” “有些急,而且对我来说,似有些得不偿失。” “此事之后,相府和楚濂,会结下刻骨大仇,燕丞相也会放弃楚濂这个皇子,他很有可能会转投与你。一个蠢货没了,换了个老狐狸暗中相助,你并不吃亏。”她声音顿了顿,又道:“且我之后,自然会报答你。” 楚玉这才笑了,“这倒不用,你记了我的情便好。” 都是聪明人,他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自己,多博一些利益罢了。 燕望欢心里清楚。 只是此时确实是她有求于楚玉,懒得去博弈,干脆松了口。 今日之后,他们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就是因为之后谁也别想独善其身,能彻底给燕望欢绑在船上,楚玉才会如此痛快。 他没留多久。 得了满意的结果,也就没了再留的必要。 等楚玉一走,槐兰忙道: “主子,九皇子他想娶你吗?” 燕望欢微微颔首,轻笑道:“不仅如此,还是楚玉给他提供的想法。” “这...” 槐兰瞪大眼睛,正想继续说下去,又想到给外面驾车的人是从胡,忙压低了声音,问: “七皇子他,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吗?” “谁都有私心,他不能完全信我,又需要我助他,便想着给我彻底绑在船上。结成姻亲,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一入府门,便是一生,生死都随了他,还哪能有其他的心思。” 槐兰听得脊背发凉,“我还以为,七皇子不一样,原来也有这么多心思。” “皇家后嗣,何来真心,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那主子,我们现在要去哪?” “哪里也不去。” 燕望欢阖了眼,轻声道: “等就好了。” 第150章 断子绝孙 燕景安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估摸是没给莺儿身上尝到多少甜头,给七皇子府出来时的好兴致,散了不少。 不过一个风尘女子,还真把自己个当成个什么大家小姐,在拿捏矜持。 曲不唱,琴不弹,连摸一下,都推脱不肯。 区区一个莺儿。 那张面皮,比他前几天玩死的那个妓,也没强到哪去。 等他上了朝堂,这等女人,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到时候,她再想逢迎,可就得吃点苦头了。 燕景安沉着一张脸,登上马车,大手一挥,道: “走,回府。” 马鞭扬起。 一声脆响落入耳中。 车轮缓缓滚动。 时辰还早。 路上行人两三。 马车驶进一条小巷,周围万籁俱静。 燕景安半阖着眼,脑中思虑,尽是未来的宏图伟业。 他越想越是兴奋。 摩拳擦掌,恨不得明日就入朝,觐见皇帝,获戴乌纱。 他的父亲是丞相,又有七皇子帮衬,仕途定然是一路平顺,许是不过两年就要升官一次,到时候继了燕丞相的位置,成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下。 岂不快哉? 到时候什么莺儿不莺儿的。 就连楚濂,对他都不敢有今日这般蔑视的姿态。 见了面,还不得客客气气的喊一声“燕丞相”。 至于那燕望欢... 可就随他处置了。 不是有一张巧嘴吗? 那就拔光她的一口牙,将她许给全京城最丑最脏的烂乞丐,回那贫民窟里过日子去。再要她每日都要随着夫婿上街乞讨,不准吃饭,只有给丞相府后门跪三个时辰,他心情好了,才喂给她几口,狗剩下的饭食吃。 到时候,他看燕望欢,还有没有那些个鬼主意翻身。 燕景安心情大好。 之前给莺儿推拒的怒意,都散了不少。 他哼着给青楼听到的小调儿,手摇折扇,浑然没有注意到,马车何时停在了原地。 车帘微动。 一双眼透过缝隙,偷偷看着怡 然自乐的燕景安。 “嗯?” 他过了好一阵才发觉到不对劲。 燕景安打开侧窗,外头是上了年头土灰墙。 “怎么回事?” 他吼了一嗓子,却无人回应。 周围只有一片寂静。 入了冬,连鸟叫虫鸣都歇了下去。 燕景安这才察觉到了些许不安。 他喉头滚动,一手拽了车帘,猛了劲向上一扬。 水牛灰的车帘卷动。 外头空无一人。 是他多心? 但那车夫跑哪去了? 燕景安给心里暗骂一声,钻出马车,正想喊人,就听上面传来一声轻笑。 他下意识的想要抬头。 却只看到了一道下落的黑影。 几欲遮天蔽日。 后颈一痛,燕景安一声未吭,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从胡系好麻袋,打了个响指,道: “给这里收拾一下,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车帘扯掉,马也放了。” “是。” 他手下众人应了声,飞快的开始了行动。 但凡值个饼钱的物件都收掉,连垫子和侧窗都没放过,缰绳斩断,一鞭子抽到马身上,又顺便给马鞭揣进裤腰。 一切收拾完,就只剩个车夫,给打昏丢到一边。 “车夫要怎么处置?” “扒光衣服,丢在这不用管。”从胡拽着麻袋,走出几步,回头看了车夫一眼,道:“别打的太狠,还需要他回去通风报信。” “是。” 燕景安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 夜深了? 不...不对! 他能感受到眼皮上的压迫力。 有什么东西,蒙住双眼,挡住了视线。 双手被麻绳捆在背后,勒的皮肉发疼。 他想呼救,舌尖抵上一团脏臭的布,只能从鼻腔发出微弱的哼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 燕景安不停的挣扎。 可他这皮娇肉嫩的大少爷,平日里不是诗词歌赋,就是饮酒作乐,哪有这个力气。 折腾了半天,麻绳未松,倒是手腕磨掉一层皮,疼的厉害。 “这是醒了 ?” 忽的,男人的声音响起。 燕景安一怔,头左右摆动,挣扎的更加疯狂。 是谁? 他可是丞相府的大少爷,也是未来的丞相,谁敢动他? 来人似乎会意到了他想说的话,轻笑一声,给他脸上拍了拍,道: “我知道你,丞相府的大公子。” 他的声音极为沙哑,腔调古怪又模糊,像是刻意压到最低,好隐藏住自己的本音。 燕景安的嘴里的烂布给扯掉,他忙喘了几口气,吼道: “放开我!你是什么我?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敢对丞相府的公子动手,你说我们是谁的人?” 燕景安一愣,“皇..皇子?你是九皇子的人?不...可能,你...” 他想不到会有谁了。 七皇子刚抛出了橄榄枝,其他皇子又不熟悉,最近唯一一个有所交恶的,就是楚濂了。 但这根本就不可能! 他和楚濂也算是多年的交情,就因为那么些小事,他怎么可能会动手杀人。 况且... 不等燕景安多想。 来人忽然笑了。 他什么都再多说,只一脚,踹在了燕景安的胸腹之间。 这一下,可谓是力道十足。 燕景安只觉一阵剧痛突然袭来,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碎成了烂泥,要从口鼻之中喷涌而出。 他弓起身体,张大了嘴,干呕了两声,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这阵痛意才刚刚过去,燕景安就觉下身一凉。 裤子给人扒掉,一双腿暴露在冷风中,冻得来回打颤。 他这才慌了,颤声问: “你们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 “快放开我!我可是丞相公子,要是让我知道你是谁,我一定要将你五马分尸!” 都要下雪的天气,燕景安却冒了满头的冷汗。 他全身都在抖。 恐惧感一波波的袭来。 他不知道要发生些什么,只是本能的感到心悸。 “放 了我吧,求求你,我会报答你的...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我有很多银子,我父亲是燕丞相,我....” 硬的不行,他又开始连连哀求。 话还没说完,就给刀刃划过肌肤的触感阻止。 冰冷的刃口沿着大腿,一路向上。 最后停在了腹下三寸。 燕景安几乎发疯。 “不要,我求你了,不要!不要啊!来人!” 他终于意识到了等下要发生什么。 比死还要痛苦。 可双眼被蒙。 什么都看不见。 更不知道那一柄利刃,何时会落下? 又究竟会不会真的割在身上? 他只是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这种折磨,比用一柄斧子砍掉脑袋还要痛苦。 “你怕了吗?” 那人终于又一次开了口。 燕景安顿觉有望,心中一喜,连连点头,道: “是,我怕,求求你放了我。你想要什么?银子?女人?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我保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我听说丞相家的几个女儿,都是沉鱼落雁之姿。” 燕景安一愣,这会儿只要能保住性命,别说是几个妹妹了,就是亲娘,他都能一手献出去。 他连连点头,急切道: “是,很漂亮,我可以把她们给你!你要什么都行,只要放了我,我什么都给你!” “让我考虑一下。” “好...好,我是丞相府的公子,以后我就会是丞相,我能给你的,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少。只要你放了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吃亏,你...” “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燕景安一愣。 他忽然听到一阵古怪的笑声。 那人,分明是在耍他。 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放掉燕景安。 可他还没来得及发怒。 就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不是来自地面。 而是剧烈到,连全身血液都要冻结,四肢百骸跟着麻痹抽搐的痛苦。 燕景安疯了似的嚎叫出声。 “啊!!” 他躺下地上,下身血流如注。 很快染红了地面。 从胡擦干净手,再低头去看,这相府尊贵的大少爷,已经给疼的昏了过去。 即使在睡梦当中,他也并不安稳。 大张着嘴,身体时不时的抽搐两下。 从胡依旧面无表情,清了清嗓子,回头去看不远处的燕望欢。 “要怎么处理?” “丢在这吧。” 燕望欢缓步上前,踩着给血晕成暗红的地面,走到燕景安身边。 她的兄长,终于体会到了宫腰的几分痛苦。 毁了宫腰,她就为宫腰,暂且讨出一分的公道。 这还不够。 差的仍是太多。 燕望欢的手指抚上燕景安的面颊,他仍处在痛苦当中,牙关紧咬,面目狰狞。 显然遭受了人间极痛。 估计这辈子,都缓不过来。 好在,燕望欢并不会让他这辈子,过的太久。 人总该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为了大局,我不该杀你。” 她抚平燕景安眉心的褶皱,声音越发轻了,“可若连救命恩人的仇都不能报,要这大局,还有什么意思?” “哥哥别怕。” “很快就不疼了。” 她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眉眼当中却是一片柔和。 从胡站在一旁,纵使手上血腥臭气未散,仍觉阵阵寒意逼身。 这燕望欢,太危险了。 他能感受到的危机感,越来越重。 一步一谋,请君入瓮。 给她的设计下,燕景安就如同蛛网上的小虫,纵使拼命挣扎,也脱困不得。 所有人,都成了燕望欢的棋子。 按照她的心思,一步步,行走下去。 从胡握紧短刀,心念微动。 留下她,帮着楚玉,对主子的计划,会有很大的威胁。 要不要动手? 此时除掉她,大可以推脱到难民身上。 就是赔出这条命,换掉燕望欢,换来主子的前路平顺,也值。 从胡死死盯着燕望欢,眼中逐渐浮现一抹沸腾的杀意。 第151章 一步一谋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什么,燕望欢忽然回过了头。 视线相撞。 从胡一愣,忙敛了眸中情绪,垂着头,连握着短刀的手,都放松了几分。 他不知道燕望欢是否发现了什么。 她起了身,一甩袖摆,瞥了眼滚到一旁,那从燕景安身上割下来的烂肉,道: “找最便宜的金疮药,给他敷一点,然后给他衣服扔掉,钱袋子什么的随身物件,也一并烧了,莫要让人抓到马脚。” 从胡低下头,“是。” “去做吧,我也该回府了。” “恭送三小姐。” 燕望欢微微颔首,和从胡擦肩时,却忽然转了头,一双漆黑的眼聚精会神的将他打量一番,忽然道: “从胡,这种时候,我反倒希望你是个聪明人了。” 从胡一愣。 他不知此话何意,正想开口去询,燕望欢却不打算再留了。 她走出老远,才道了句。 “你和槐兰,似乎有几分交情。” 这并非是问题。 燕望欢也没有回头。 像是对从胡的反应如何,并不怎么在意。 燕景安随身的衣着物件,他是真的听话烧掉,还是留下给楚玉和另外的主子,作为掌在手中的筹码,她都不需考虑。 现在是从胡在明,他们在暗。 楚霁就是得了消息,也不会这时就动心下手。 从胡不清楚,但他心里定是明白,就是给真相捅出去,楚玉和燕望欢也有一百种法子,甩到其他人身上,只留一身的无辜。 到时候,他栽赃亲生兄弟,楚玉反将一军,落到皇上面前,怕不是要给本就没多少的父子亲情,又给淡薄了不少。 楚霁可不是什么受宠爱的皇子。 燕望欢唇角噙笑,找到一脸忧色的槐兰,一并踏上了那驾从七皇子府出来,却并不起眼的马车。 她们回到相府没多久。 之前给打昏过去的车夫,披着身偷来的衣裳,跌跌撞撞地跑 了回来。 燕景安失踪的消息,刚开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乱子。 直到有小厮发现了浑身是血,还躺在小巷里,给人阉了的燕景安。 这才,全都乱了。 隔着半个丞相府,燕望欢都能听到大夫人的尖叫声。 全府震动。 丞相惊怒。 大夫人干脆利落的昏了过去。 这片地界里,只有燕望欢这处小院,还能保持安宁。 丞相府的大公子遭人袭击,还断掉了子孙根,成了个太监。 如此屈辱,怎可轻易揭过? 燕丞相动了真火,怕是已经差人出去调查了。 等大夫人醒来,估计又是一场大乱。 她只有一个儿子,此时不仅无法给燕家传宗接代,等消息传出去,还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而翠娘的肚子又一天比一天大。 她怎么可能不慌? 不管是为了替燕景安报仇,还是自己的地位。 这件事,大夫人都得求娘家出手,帮忙一同调查个清楚。 槐兰倒了茶,递到燕望欢手边,低声问: “主子,我们不过去看看吗?” “等等,他们会来找我的,不急。” 她仍是有些不安,遣走了紫湘和辛夷,关了门,给声音压得更低,“主子,他们真的会怀疑到八皇子身上吗?万一以为是七皇子呢?” “不会的。”燕望欢摇摇头,提笔写起了信,口中则道:“等他们调查一段日子,就会有人给今个七皇子府上,楚濂对燕景安出言讽刺的事泄露出去。除此,之前的谣言,上次的诗会,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楚濂和燕景安这两人的多年情谊,还是靠着七皇子,才勉强重归于好的吗?” 槐兰卷起袖子,动手磨墨,她所有所思,轻声道:“如此,便能让老爷确定是八皇子了吗?” “不用确定,既是皇子,这天下除了皇上,就没人敢去调查。” 信纸只落了几字,燕望欢放下笔 ,吹干墨迹,才道:“楚濂和楚玉的性情,燕丞相心知肚明,老狐狸虽趋利避害,但毕竟也是个人。这仇,他已经给心里记下了,就看能隐忍到何时,再去发作。” 槐兰似懂非懂,但若是她是个不晓真相的局外人,心里给楚玉和楚濂一对比,也会觉得,能做出这种事来的,断断不会是温润如玉的七皇子。 当然,若非她亲眼见证了一切,怕是永远都不会怀疑要丞相府三小姐的身上。 “可燕丞相不会以为是七皇子故意如此,陷害给九皇子吗?” 她已比过去,想的多了不少。 燕望欢投过去一个欣慰的眼神,道:“所以,我才让从胡,伪装成难民抢金夺银的模样,为了给燕丞相一个台阶下。” 这是一个圈套当中的圈套。 此事分明是燕望欢和楚玉所为,但为了嫁祸给楚濂,故意推脱到灾民身上。 燕丞相老谋深算,定是不会相信这表面功夫,但继续追查,也只会以为是楚濂的遮掩,而不会意识到,这件事,其实还有第三重的反转。 槐兰琢磨了一会儿,只觉得满心佩服。 她喟叹一声,看着燕望欢的眼里,只剩下了浓浓的崇敬。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步一谋,环环相扣。 可能燕景安到死都不会知晓,他的这条命,之所以如此轻易的落下帷幕,是因为一个风尘女子的香消玉殒。 毕竟给他眼中,宫腰连相府的一株花草,都远远不如。 槐兰还未回过神,燕望欢已经折好信封,问: “那叫度筳的和尚,可还在相府?” “在呢。” “曹大夫这晌应是在给燕景安瞧病,你先去转告度筳,大夫人最近心情不佳,需贴心人好生哄着,让他过两天去抚慰一番。之后,再去曹大夫那,给信送到他手里。” “是,我这就去。” 槐兰收了信,给封口粘好,小心 收到怀里,贴肉放着。 走到门口,她回过头,又问: “主子,那度筳一肚子花花肠子,可信吗?” “不需要他信。”燕望欢脱掉衣摆染血的外袍,跟绣鞋卷在一起,换好了身梧桐绿的衣裳,才道:“你只消问他,可否想要自己的孩子,继承这偌大相府,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槐兰一愣,反应过来,眼睛登时一亮。 她脆生生的应了一句,转头一路小跑着离开。 大夫人绝对想不到,她拿来对付燕望欢的筹码,最后会反将到自己身上。 但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人罢了。 槐兰离开没一会儿,燕望欢唤了辛夷进来,给换下的衣服鞋子交给她,让一并烧掉。 时辰差不多了。 有婢女匆匆进院,请燕望欢去前厅一趟。 她应下,带着紫湘赶了过去。 都这个时候了,她这个当妹妹的,是该去关心一下兄长。 燕望欢到的最晚。 整个后院女眷,从老夫人到挺着肚子的翠娘,都已经在此等候。 燕景安受伤的消息,根本瞒不住。 现在府里还流言蜚语,闹得正厉害。 大夫人才刚清醒,给愫灵搀着,一张脸血色尽失,白的不似活人。 独子被阉,如宫中太监,注定终生无后。 此等屈辱打击,她怎能不乱。 一见燕望欢,大夫人豁然起来,一把推开愫灵,冲上前,怒道: “贱婢!” 她抡圆了手臂。 一巴掌对着燕望欢甩了过来。 燕望欢不闪不避,任由这一巴掌落到脸上。 啪! 一声脆响。 她别过头,唇角浮现一抹血丝。 紫湘吓了一跳,上前一步,正想开口,但看了大夫人一眼,见她状若疯魔,颇为骇人,到底是没敢吭声,又默默退了回去。 大夫人对燕望欢动手,可从不留什么情面。 火辣辣刺痛感自侧颊传来,燕望欢抬起手, 抹开唇角血迹,她垂着眼,束发珠钗掉到地上,鬓发尽散,面颊更是又红又肿,瞧着颇为凄惨。 老夫人当即皱了眉,怒道: “你这是做什么?当我死了吗?” “是她啊!”大夫猛地回过头,手指着燕望欢,红着眼吼道:“一定是她!是这贱婢害了景安!他们一同从七皇子府出来,凭什么她还能好生生的站在这?” 燕望欢抬起头,眼中蓄着朦胧的水光,颤声问:“娘是希望,我死在外面吗?” “呸!”大夫人啐了一口,骂道:“你这下贱的烂种,多活一天都不值得,你压根就不该回来!” 她身体一颤,鼻尖泛着红,眼里更是流出一抹痛苦之色,“是了,是望欢的错,望欢应该随着哥哥一并到莺儿姑娘那里去的,就是哥哥又对望欢动手,望欢也该忍下,不该坐上七皇子派来的马车。” 燕望欢捂着脸,跌坐在地,有泪水划过指缝,哭泣声越发清晰。 “都是望欢的错,娘继续打我吧,都是我的错...” 她声音不小,动静传出老远,一派凄楚的模样,更是映在所有人眼中。 众人心思皆是不同。 燕唤喜捏着拳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瞧着燕望欢的眼里,只剩浓浓的恨意。 燕叶玉和燕问然都是又惊又慌,燕叶玉本想开口,给何柔看了一眼,又忙闭了嘴。 二房倒是消停,陆氏低眉敛目,谁也瞧不出她的心思。 燕紫昭虽是担心着燕望欢,却不敢上前,只绞着手帕,一脸紧张。 老夫人叹了口气,让张妈去扶燕望欢,道: “此事还没调查清楚,莫要冤枉了好人,望欢,你先起来。” 张妈忙走上前,正想伸手,就听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燕丞相走进前厅,冰冷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到燕望欢身上,寒声道: “等等,我且有话问她。” 第152章 浑水摸鱼 终于来了。 燕望欢睫羽微颤,抬起头,看向燕丞相,颤声道: “爹...” 她长发散乱,半边面颊上印着鲜红的掌印,给苍白的肤色一衬,更显狰狞可怖。 瞧着亲生血脉如此凄惨模样,燕丞相眼中却无丝毫怜惜。 鹰隼般锐利的视线落在燕望欢身上。 来回扫动。 不错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可她一直都是双眼泛红,眸中噙着水汽,面容凄楚,死咬着红唇,都隐隐见了血,也未曾放松。 纵使千百般刁难困苦加身,她也未曾为自己,说出一句解释的话来。 那一巴掌,打的可不轻。 老夫人叹了口气,到底有几分怜惜在心头,出声道: “有什么话,让望欢起来再说。” 她开了口,旁人就知了态度,翠娘眼珠一转,也跟着帮衬道:“是啊,老爷,望欢她刚才一进门,就不明不白的挨了一巴掌,瞧这小脸,肿的我看了都心疼。现在天这么凉,三小姐身子本来就弱,就是有再多的话,也让她坐着说呀。” 翠娘受宠,又怀了个宝贝疙瘩,身份地位和以往都不相同,其他姨娘不敢说的话,由她来讲,最合适不过。 只是她声音一响,大夫人眼中怒色更甚。 她猛地转过头,恨声道: “你个下贱胚子,算个什么东西?我还有一口气在呢,你就迫不及待跑出来撒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勾勾搭搭,都是一路的货色!” 翠娘给她一吼,吓得娇躯一颤,俏脸都变了色。 到底是积威已久,大夫人凶悍起来,着实有几分威力。 这水太浑。 她本不想再开口,可往燕望欢的方向瞥去一眼,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翠娘略一犹豫,横了心,捂着肚子,眼里跟着泛起了水光,那模样,竟仿是要哭出来似的。 “我知道姐姐不喜欢我,可你这么说,岂不是 把老爷的孩子也给...” 话不用说完。 翠娘瞧着燕丞相更加阴沉的脸色,低了头,不再多言。 虽是要帮燕望欢,但也得是点到为止,不能给自己个也折进去。 大夫人还想再骂,丞相府一甩袍袖,怒道: “够了!” “老爷,我...” “燕景安生死未卜,你还有心思在这和翠娘置气。”燕丞相冰冷的视线扫过她身上,声音越发阴沉,“有这空闲,不如去看看你那不争气的儿子!” 大夫人双眼赤红,咬着牙,没吭声,也未曾离开。 她一闭嘴,众人视线绕了一圈,再次落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燕丞相并没有让她起身回话的意思,直接道: “你兄长之事,你知晓几分?” 他问的不是燕望欢是否知晓。 像是已经确定了,她对这件事,绝不是一无所知。 老狐狸果然不好应付。 一不小心,可就容易踩到陷阱。 给他察觉到了端倪,之前所筹谋的一切,都要打了水漂。 燕望欢像是一愣,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不知所措的神情,她张了张嘴,声音还没发出来,就忙不迭的摇起了头。 “不...不,爹,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为何会单独回府?” “哥哥说..说他要去见莺儿姑娘,就是上次诗会时,过去弹琴的姑娘。他不要我跟着,还给我赶下了马车,所以我们才未在一处。”燕望欢又惊又怕,忙解释道:“给七皇子府门口,那里的门房,都看到了。” 燕丞相皱起眉,“七皇子府,都有谁在?还发生了什么?” “我和哥哥到的时候,只有七皇子和九皇子在,但九皇子兴致不佳,发了一通脾气,先离开了。” “还有吗?” “还..还有...”燕望欢怔怔的出神,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继续道:“七皇子说,会去问皇上给哥 哥讨要个官职,希望哥哥不要辜负他。” “七皇子...”燕丞相思索半晌,又问:“你怎么回来的?” “门房报给了七皇子,七皇子又差了马车,送望欢回来的。” “你确定?” 燕望欢怯怯的看着他,点了点头,“是,望欢不敢欺瞒爹爹。” 燕丞相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既是七皇子,为何我过问门房,他们说你今日回来时乘坐的马车,并不打眼,非七皇子平日出行所乘。你与七皇子素来交好,他又非拘小节之辈,定不会给此事上,亏待于你。” 来了。 不愧是一人之下的靖楚丞相。 才多大的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查到此处来了。 可能打一开始,他就没有相信过燕望欢。 燕望欢面露惊愕,紧张的手都在抖,却嗫嚅着嘴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夫人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扯住她的衣领,拼了命的来回摇晃,嘶吼道: “果然是你!贱婢...小杂种!是你害了我儿!我就知道,我早该杀了你的!” “不是的!”燕望欢连连摇头,望着燕丞相,急着辩解道:“爹,我想起来,七皇子被临时传召入宫,所以才会如此的!” 她吓坏了。 给大夫人连推带搡,却丝毫不敢反抗。 本就挨了一巴掌的面颊,又增了几道血痕。 大夫人可是丝毫没留手。 恨不得活生生的打死她才甘心。 燕望欢避了几下狠的,又故意给他指甲抓了两下,模样瞧着,越发的凄惨。 老夫人眉头越皱越紧。 正当她想开口,就听燕丞相寒声道: “疯疯癫癫像个什么样子?来人!大夫人身染顽疾,需好生静养,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探望!” 大夫人一愣,她目眦欲裂,一双眼几乎瞪出眼眶,“你要关我?害了我们孩儿的人在这,你不惩治她,为了我们孩儿报仇 ,却要关我?!” “这还不够你丢人的?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觉得我还不够心烦吗?”燕丞相强压怒火,转头道:“人呢?都死了吗?还不快送大夫人回去!” 这才有婢女敢上前,不过还没来得及碰到大夫人,就给愫灵挥到一边。 她扶住大夫人,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回去吧,现在和老爷闹得越不快,就有人,就笑得越高兴啊。” 大夫人身体一颤。 下意识的看向了翠娘,果然给她眼底看到了愉悦的光。 燕景安被阉无后,受益最大的,就是翠娘了。 她肚子里面的那个种,可真成了独苗。 “夫人,走吧。” 愫灵又劝了一句,这一回,大夫人由着搀扶,终于迈开了步子。 她面无表情,双眼红的几欲滴出血来,梗着脖子,身体僵硬的像块石头。 等大夫人一走,张妈给老夫人的授意下,忙去扶起了燕望欢,细细瞧了番她脸上的伤口,紧张道: “哎呦,大夫人下手可不轻,三小姐还是尽快找大夫看看吧。” “没事的。”燕望欢摇摇头,轻声道:“我从小受伤惯了,这点小伤,就是不去理睬,有个两三日,也会好的。” 张妈听得颇为心酸,还想再说,但瞧了燕丞相一眼,还是没敢吭声,只扶燕望欢给下首坐下。 一时之间,前厅中一片寂静,只隐隐,有模糊的低吼声传入耳中。 带着几分阴气。 直听得一众女眷脊背发凉。 “此事我会调查,你们且都回去吧。” 燕丞相一发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燕唤喜最先跑开,临出门前,还不忘狠狠瞪了燕望欢一眼。 翠娘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了离开。 老夫人没急着走,落到最后,让紫湘去找大夫,给燕望欢瞧上一瞧,可千万莫要落了疤,又道: “你娘只有燕景安一个儿子,此时又落了这般大难,你莫 要记恨于她。” “望欢明白。”燕望欢垂了眼,遮住眸中变幻的神情,“爹还有话,要问望欢吗?” 燕丞相略一思索,道:“你回去想想,今个种种,有什么忘下的,随时过来禀告我。” “是,望欢记着了。” “回去休息吧。” “是。” 待燕望欢离开,燕丞相叹息一声,躬身对老夫人一拜,沉声道:“今日之事,我自会处理妥当,动我燕家后嗣,还是如此折辱,无论是谁,都当付出代价!只是让您跟着担惊受怕,孩儿真是不孝,请娘回去好好休息,若有消息,我再去通报。” “我燕家本就子嗣单薄,竟还有如此噩耗。”老夫人叹息一声,道:“如此,只剩翠娘肚子里的孩子,可万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已经让人好生照顾着了。” “嗯。” 老夫人给张妈扶着起了身,她手里拨弄念珠,口中诵着佛号,满眼都是悲戚。 燕望欢没急着回房。 她面上脆弱无助的神情,打迈出门槛的瞬间,就彻底消失了个干净。 连眼泪都凭空散掉。 绕了半圈,燕望欢到了燕景安房的门口。 曹大夫刚跨过门槛,一见她,就是笑了。 “见过三小姐。” 像是并未察觉到燕望欢身上的狼狈,他走上前,压低了声音,道: “我能做的,都做完了,剩下那些事儿匀给小厮就好,此时已是可以离开,不知三小姐,是否有话要吩咐?” 燕望欢轻笑一声。 她没急着开口,目光游移,看着来来往往的下人们,端着一盆盆清水进门,又很快捧着浑浊的血水跑出来。 曹大夫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轻声道: “大公子这次出的血,可比女子分娩,还要多上不少。” “他这条命,可能保住?” “这...”曹大夫略一犹豫,道:“下手之人不懂阉割之术,此事,怕是有些难...” 第153章 晴天霹雳 “让他这么死,就太便宜他了。” “是,已经给最好的药都上了,皇宫也来了御医,只要熬过这三天,便性命无虞。” “三天?” 这地儿不宜多待,想保住燕景安这条命,至少现在,燕望欢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不然他一口气上不去。 怕就要没了命了。 曹大夫跟在燕望欢身后,左右张望一圈,见周遭没人,才解释道: “宫里太监净身,都是如此。断了根子之后,要插一根麦秆进去,否则皮肉长合,日后方便不出来,那就是华佗在世,也保不住命。再喂一碗臭麻子汤进肚,让其腹泻,等稍清醒些,还要小厮扶着,来回走上两三个时辰,才可休息。” “这苦,可有的他受了。”燕望欢失笑,又问:“他要几日,才可恢复?” “三日后,拔掉麻杆,就可方便。之后寻常太监最少得要卧床一月,大少爷身娇肉贵,怕是还要多些日子。”曹大夫摇摇头,叹道:“宫里的刀子匠,每年不知道割掉多少烦恼根,但能活下来的,连五五之数都没有。” “那东西呢?” 燕望欢会问起此事,曹大夫似丝毫不惊,抚着胡子笑了一声,拍了拍药箱,道: “他们捡回来,给我偷着收起来了,您打算如何处置?可要等大少爷好些,再当个礼,送还给他?” “我晚点让紫湘送一坛子酒过去,先泡上吧,会有用到的一天。” “是。” 曹大夫也是个人精。 瞧见燕景安伤势的那一刻,就猜到和燕望欢有所联系。 又这么一聊,已经是可以确信下来。 这事,八成就是她所为。 知晓归知晓,曹大夫自然不会多话,都要分别,瞧燕望欢依然没有要他治疗的意思,就给怀里摸出个瓷瓶,道: “生肌膏,一日三次,让婢女给您细细涂好,不出七日,定不见痕迹 。” “谢过曹大夫了。”燕望欢接了过来,又道:“槐兰正候着,还劳烦您老将信交给七皇子。” “晓得了。” 燕望欢回了院,就见紫湘坐在石凳前,满脸苍白,眼中一片慌色。 连她走近,都没发觉。 正巧辛夷出门,看了她,先是一愣,而后猛地瞪大眼睛,惊道:“主子,您..您这是怎么了?” 她给手里东西扔到一边,快步走上前,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去看燕望欢的脸。 过了这么会儿功夫,燕望欢面颊上的掌印,肿的竟比方才还要厉害。 除此之外,还有几道指甲划出来的血痕。 辛夷心疼的要命,急的一双眼眶泛着红,她恨恨跺着脚,怒道: “是谁这么狠的心?要是落了疤,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燕望欢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曹大夫给了药,去帮我涂上吧。” 她给瓷瓶递了过去,辛夷接到手里,倒了一部分在指尖,揉在她面颊的肿胀之处。 力道已经尽可能放到最轻了。 可脸上皮肉毕竟娇嫩,怎会不疼? 辛夷一直瞄着燕望欢的脸色,生怕再给她增上几分痛苦,可直到涂完了药,也没见她有半分色变。 “主子,好了。” 燕望欢点点头,去看仍是魂不守舍的紫湘,道:“你怎么了?” 紫湘仿是没听到她的问话,眼神呆滞,离得近了,还能察觉到她在微微打颤。 “喂。”辛夷低唤了一声,手肘撞了撞她,“主子喊你呢。” “主...主子?” 紫湘一愣,才回过神来,忙俯身跪下,解释道:“我没找到曹大夫,回去之后又看您不在,就先回来了。” “嗯。”燕望欢微微颔首,“何事让你心乱?” “是...”她略一犹豫,单薄的肩膀抖了抖,才道:“方才路过大少爷房,听到..听到那里面,有很 吓人的叫声。然后又听一些下人说,说大少爷给..给...” 那词落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紫湘一张俏脸血色尽失,却还抱着一丝希望,昂头去看燕望欢,问: “主子,他们说的,应该不是真的吧?大少爷是丞相府的独子,怎么会有人敢..敢对他出手呢?” “不,他们说的没错,燕景安就是侥幸能活下来,下半辈子,也没办法为燕家传承香火了。” 乍如晴天霹雳突然砸下。 直中面门。 击碎了紫湘所有幻想。 她娇躯一颤,险些栽倒在地。 怎么可能?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还没嫁给燕景安,鱼跃龙门当上主子,怎就连盼头都没了? 燕景安是给相府的下人找到的,给众目睽睽之下,后燕丞相又请了御医来给他吊命,这事儿,注定瞒不住。 他和年远期断袖之交的谣言才刚止住,没想到还不过多久,就有相府大公子给难民割掉子孙根的新鲜传闻接替。 这件事儿的严重性,不管是给他的身体,还是丞相府的颜面上,都大得太多。 断袖可当谣言处理。 有七皇子出头,事儿已经算是揭过。 但此事不同,凡是个有头有脸的家族,也不会给女儿嫁给一个太监当对食。 且燕景安丧失了为燕家传递香火的能力,还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不仅燕丞相丢了脸面,连大夫人的地位,也会跟着下降。 等到翠娘生产,若真是男丁,这相府后院,谁说了算还不一定。 紫湘越想越慌,手心阵阵冒着虚汗。 她的盼头就这么没了。 现在莫说是当上主子,万一要是之前的所作所为给燕望欢发现,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是另说。 紫湘给自己吓得够呛,身体也跟着摇摇晃晃,像随时要昏过去似的。 “你没事吧?” 辛夷忙过去扶了一 把,紧张道:“是不是吓着了?” “我...我没事。”紫湘摇摇头,偷瞥了燕望欢一眼,小声解释道:“他们说流了好多血,我听着怪怕人的,就有点心慌。” “你慌张什么?出事的是大少爷,跟咱们也没关系。” “不。”燕望欢摇摇头,道:“兄长出事,我这当妹妹的,总要关心一些。之前七皇子送来的人参补品,可还有了?” “我看看。” 这些贵重东西,平时都是槐兰打点,她们鲜少去碰,这会儿燕望欢问起来,辛夷才匆匆去找。 没一会儿,她跑回来,道: “人参还有两株,不过年份轻些,之前最好的那些,都让主子带出去了。” “可以了,意思意思就好,我送的东西,他也不会吃的,省着浪费。” “是,那我这就送过去。” “去吧。” 辛夷收好了人参,正欲离开,紫湘犹豫了下,忽然道: “那怪怕人的,不然我随你一起去吧。” “好是好,但你不怕了?” “怕啊。”紫湘撑起个笑脸,过去挽了她手臂,“但还是想看个热闹,再说了,不是有你一起呢。” “那主子,等槐兰回来,我和紫湘一块去?” 燕望欢点点头,“可以。” 不仅是紫湘,辛夷也有几分好奇。 她可从来都没瞧过太监。 总想见见是个什么样。 加上胆子稍大些,兴冲冲的就想过去探个消息。 等槐兰一回来,便拉着紫湘一同跑出了门。 燕景安的院儿仍是乱糟糟的。 辛夷给东西塞给小厮,瞧了眼他手里拿的血布,压着嗓子打听道: “这么多血,这是怎个样子了?” “哎呦,可别说了。”那小厮回头看了一眼,压着嗓子道:“御医说得动,但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窝子的疼,少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刚休息上。我就不去报了,你这东西 我先收着,赶明个再告诉少爷吧。” 门关的严实,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哀嚎和哭叫声。 卷在一起,倒是有些阴森森的怕人。 也不晓得是不是辛夷多心,她总觉着,命根子一断,燕景安的动静,都比以前来的娇细了。 不像男子,反倒跟个粗嗓大姑娘似的。 她拉着那小厮,又问: “那太医说了没,还能接上吗?” “哎呦我的姑奶奶。”小厮也累了半天,挨了不少训,也不想这么回去,跟着她道:“哪能拿掉再接上?要是还能接,不人人都抢着进宫做太监去了?” “也就是说,大少爷他...” 辛夷捂着嘴,话没说完,就给小厮一个眼神阻住。 不过很快,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她聊得欢快,浑然没有注意到,紫湘何时没了影子。 房内空无一人。 只有床榻上能看到一个隆起的身影。 紫湘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捂着口鼻,尽可能忽略掉周围浓厚的血腥气。 连地面都染着一层薄红。 似有粘稠的液体钻进鼻腔,一路爬遍全身。 她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继续上前,只轻声唤道: “少爷?少爷?奴婢是紫湘,奴婢来看您了,您睡了吗?” 无人回应。 紫湘略一犹豫,到底是没敢走到床前,正想离开,床幔忽然颤动,一双眼透过缝隙,直盯着她瞧。 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少爷,奴婢..奴婢还是先走了,等晚些再...” “过来。” “可是奴婢...” “我让你过来。” 他的声音单薄,透着一种虚弱的阴鸷感。 恍惚间,紫湘还以为床上躺着的,并非是个大活人。 她心尖抖了两抖。 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转身走人,她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两步,轻声道: “少爷,您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吗?” 第154章 一颦一笑 “我让你过来。” 燕景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卷着一阵阴冷的风,钻进紫湘衣领。 房里已经烧了三盆炭火,她还是冷的直打哆嗦。 床幔后那双眼睛依然在牢牢盯着她。 紫湘偶然看过去。 连目光都给刺的一疼。 现在的燕景安,和之前完全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疼的过了劲儿,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如一滩死水。 她恍然间意识到,这个人,已经疯了。 紫湘喉头微动,再次向前迈了一步,跟着床幔只剩下半条手臂的距离。 她低下头,恭敬道: “少爷,主子差奴婢过来送人参,还等着回去复命,怕是不敢多留。” “你急着走?” “不。”紫湘连忙摇头,“奴婢只是...” “怎么?”燕景安嗤笑一声,打断她的话,“现在,连你都看不起我了?”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紫湘吓了一跳,忙俯身跪倒在地。 “少爷,无论发生什么事,紫湘都是愿意跟随您的!” 床幔微动。 一只苍白的手从中伸了出来。 这是燕景安的手。 曾与她十指相扣。 也轻抚过她的面颊。 可此时此刻。 不知是否是紫湘惊惧太过之间产生的错觉。 她总觉得这双手变得娇柔了不少。 尾指微微上翘,透出一种莫名的妖娆来。 可燕景安分明是个大男人。 怎么可能.... 紫湘捂住嘴,眼眶泛红,她犹豫了下,到底是跪爬着向前,握住了燕景安的手。 “少爷,您想要紫湘怎么做?” 他五指收拢。 掌心甚至比紫湘还要柔软。 “你还愿意跟着我?” “是。”紫湘低下头,轻声道:“紫湘一直都是愿意的。” “好孩子。” 攥着她的手掌加了几分力道。 虽依然是紫湘可以轻易挣脱的程度。 却还是让她呼吸一窒。 冷汗打湿了衣裳。 她仍不敢动。 眼睫颤动,连想眨一下,都得偷偷摸摸的。 “我要你杀了她。” 燕景安的声线很平。 语气淡淡,像是连情绪起伏,都没了力气。 “谁?三小姐吗?” “我不 会亏待你的。” “可是少爷,主子那么谨慎,她的日常吃用,都是槐兰在经手,我们连碰都...” “那个贱婢...一定是她,是她害了我!” 不等紫湘给话说完。 燕景安突然死死地抓住她的手,整个上身倾出了床幔,一阵血腥气扑鼻而来,紫湘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想要后退。 他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指甲扣进掌背皮肉,钻心般的疼着,紫湘眼泪都要掉下来,又不敢吭声,只能听他低吼道: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不然她怎么能平安回来?我却遇到了这种事!那个贱婢...她害了我!这份痛苦我也要她十倍百倍的体会到!” “奴婢知道...奴婢听话!回去就会做的!少爷奴婢好痛啊,您...” “紫湘!”燕景安松下手劲,抬起一张惨白的脸,死死的盯着她,“你帮帮我,杀了她...杀了她,给我出口气,好不好?你杀了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紫湘哪还敢说出一个不字。 “好,奴婢奴婢一定做到!奴婢帮你杀了她...” “你答应我了?” “答应了!” “那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燕景安忽然卸了力,整个人又栽回床榻,他歪着头,长发散乱,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直直望着紫湘,轻声道: “一个月,你和她,只能活一个。你活下来,我还你卖身契,给你金银,放你出府。” “奴婢记住了。” “去吧。” 紫湘终于如释重负,跪在地上,俯趴着身体,向后缓缓退去。 到了门口,她才敢直起腰,偷偷看了一眼。 床榻上悄无声息。 锦被隆起,血气弥漫,却不见丝毫声响。 她又感觉到了熟悉的冷意。 钻上脚底板,涌向四肢百骸。 这房子里,没有半点生气,像是住着一个死人般寂静。 紫湘打了个寒颤,忙推门走了。 她心神不定,面颊一片慌色,匆匆跑回院,却瞧见辛夷迎面而来,见她神色不对,皱眉道: “你跑哪去了?脸色这么差,我正找你呢。” “我...” 紫湘一 愣。 支支吾吾的说不上话来。 她一见燕景安,早给辛夷忘到一边去了。 哪还想着找她一起回来。 “我就是有些害怕,没敢进去,又听她们说了几句闲话。”紫湘随口敷衍了句,看辛夷又要离开,忙转移话题问:“你这是又要去哪?” “去拿个药罐,最近府上人来人往的,主子用的药,给外头煎不方便,槐兰姐让我拿回来一个,给院里煎。” 药罐? 紫湘心思一动,扯出辛夷,道: “让我去吧?” “你?”辛夷瞥她一眼,笑道:“平时就你身子最金贵,这会儿怎还勤快上了?” “这不是刚偷个懒。”她也跟着笑,抓了辛夷衣摆晃了两下,娇声道:“好姐姐,刚才没随着你的事儿,可莫要告诉主子,这活儿,我替你去。” “那敢情好,我正好还要去厨房一趟,省的多走几步路了。” “我这就去,很快回来。” “去吧。” 目送着辛夷消失,紫湘才算松了口气。 这关,算是敷衍过去了。 但这药罐子... 她瞥了眼院内,房门紧闭,瞧不见燕望欢的影子。 若是真要对付她,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可紫湘却有些犹豫。 她真的要对付燕望欢吗? 之前竹篮的下场,可还给眼前放着。 而且燕景安现在这副样子,半死不活的吊着一口气,远不是之前意气风发的相府大公子了。 就是想娶,全京城也没谁会舍得给女儿嫁给一个太监。 这主子当了,怕不是还不如一个奴婢。 但若是不顺了燕景安,她身上又不干净,就是现在和燕望欢告饶,怕不是日后也得给料理掉。 紫湘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若没办法,只能如此了! 未出燕望欢的所料。 不过七日,丞相府大公子遇袭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只是关于他给阉掉之事,给燕丞相明里暗里的施威下,并没有达到之前口口相传的程度。 百姓中各个版本众说纷纭。 达官贵族们心知肚明,面上悲天悯人,背地里讥讽嘲笑不停。 楚玉和楚霁都来过探望 ,送了不少天材地宝不说,嘘寒问暖更是未断。 平日里没什么交集的几个皇子,也送了话。 连太子都递了信来,聊表关心。 只有楚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应最是慢。 连他从未见过燕景安的兄弟,都做出了表示,他才施施然的差了个小厮过来问话。 那小厮态度傲慢至极,见了人,礼都不行。 走了遍过场,就急急忙忙的离开。 这还真不是燕望欢和楚玉的手笔。 奴婢随主子,楚濂的性子,及他对人的态度,也影响到他手底下人的身上。 跟燕景安多年的情分,这回,怕是彻底的成空了。 不过也因此,燕丞相对他的怀疑,给这一遭后,应是加重了不少。 楚玉都想跟楚濂道声谢。 一手好牌,自己个打个稀巴烂。 此事一出,燕丞相对他的态度,明显热络许多。 燕望欢说的没错,舍掉一个燕景安,换来老狐狸的投诚示好,果然值得。 楚玉来相府的次数逐渐增多。 大多时候和燕丞相下棋闲谈,偶尔来看一眼燕望欢。 只是他们相处时,大多都不算安生。 一子刚落。 战局焦灼。 辛夷匆匆跑进湖心亭,瞥了楚玉一眼,轻声道: “主子,四小姐来了。” “四小姐当真是手眼通天。”楚玉执起一子,道:“看来这一盘,我要输了。” “还早,不急论输赢。” 燕望欢摇摇头,心思并不给棋盘上,楚玉棋子刚落,她随意跟下一子,又道: “东风,该吹起来了。” “这么急?”楚玉扬起眉,远远的瞥了燕唤喜一眼,“据我所知,景安他现在,应是还下不了床的。” “岁首之前,此事须得落定。” “为何?难道你还有其他的安排?” 燕望欢含笑不语。 她虽只留了一窍玲珑心用来下棋,可楚玉一听这话,显然思虑更多。 棋最看心境。 心一乱,手下棋局自然跟出了破绽。 他也知胜负已分,再难起死回生,干脆摇摇头,苦笑道: “望欢棋艺精湛,我等自愧不如。” “你若是收点心思,早是赢了。” “我生在皇家,各种阴谋诡计,打记事起,就成了家常便饭。”楚玉瞧着燕唤喜越走越近,声音也跟着越发轻下,“我只希望,给望欢面前,能以真心换真心,不用防备算计。” 他声音刚落,燕唤喜踏进小亭,行礼道: “唤喜见过七皇子。” “四小姐客气,快请起。” “是。” 燕望欢给婢女扶着起了身,抬了眸,盈盈一笑。 她今个着了身合欢红色的蜀绣广仙裙,更衬肌肤似雪,面目娇俏。天气渐凉,衣裳外面又披了件雪白的狐狸毛斗篷,头发简单一绾,瞧着随意,云鬓里点缀着的双雀鎏金银钗却是相当精美。 这当真是世间罕见的美人。 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才小小年纪,就出落成这番模样。 旁人一身华贵,怕不是给压的看不出相貌,但换到燕唤喜身上,反倒全成了衬托她美色的陪衬。 楚玉虽已见过多次,还是看的心神一荡,忍不住赞叹道: “坊间都说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可那些人若是瞧见四小姐,怕是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绝色。” 燕唤喜面浮桃红,羞道: “七皇子谬赞,给唤喜看来,还是望欢的模样更好些,小家碧玉,也算玲珑。容貌太出众,惹得各种琐事麻烦加身,可是糟心的很,不如平凡些好。” 她明里暗里的讽燕望欢姿色平庸,登不上大雅之堂。 连一旁候着的婢女小厮都听出一二。 燕望欢却全当没听见,视线落上棋盘死局,似在料想起死回生之法。 楚玉眼神微动,轻笑道:“若望欢姿容都算得上平凡,京城里的那些姑娘,连门都要不敢出了。” 燕唤喜附和着笑笑,还想开口,楚玉却起了身,道: “还有些要处理,就不留下叨扰二位小姐。” 燕望欢也放下棋子,送了他几步,“七皇子慢走。” “劳望欢相送了。” “今日天冷,东风太劲,吹的这身子都酥了,七皇子可要好生照顾自己,莫要中了风寒。” 楚玉似有所悟,轻笑一声,道: “谢三小姐提点,楚玉...铭记于心。” 第155章 东风终起 冷了半月,京城才下第一场初雪。 丰年之兆,瑞雪临身。 白芒茫大雾遮天蔽日。 难得早朝无琐事。 朝臣寒暄离去,来往间,晕开了乌纱帽檐大块布料。 未至午时。 京兆尹再次入宫。 他并非独身,携一妙龄女子,觐见圣上。 来往奴仆只瞧他面色严峻,一身凛然正气,叫人不敢直视,还以为这天子脚下,又出了什么乱子。 莫不成,是袭击丞相公子的难民抓到了? 最近的大事,似只有这一桩。 守在御书房门口的太监竖着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可热闹没瞧着,反给茶盏落地的破碎声吓了一跳。 只听御书房内传来一声怒喝。 “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区区一个丞相公子!想翻了天不成?查!给朕继续查下去!若此事为真,定斩不饶!” 天子一怒,山河尽枯。 那姑娘吓得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萧涣磕头贴地,沉声道: “臣,遵命。” 京兆尹离宫,先送了身侧女子到官府落脚,后携了一众官兵,直奔丞相府邸。 房门哪里敢阻。 任凭了一众官兵手持利器,闯入府门。 他们一言不发。 有人来阻,就亮起刀剑,一路横冲直撞,踏进后院,径自踹开了燕景安的房门。 一阵恶臭扑鼻而来。 燕景安卧床多日,吃喝拉撒都给一处,这房里的味道,比茅厕还要重上几分。 进门官兵嗅了,都是直皱眉头。 领头的官兵捂了鼻子,大手一挥,道: “带走!” 燕景安一愣,一张脸白的吓人,尖着嗓子喊: “你们是谁?看好了,这里是丞相府!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吗?” 没人理会他。 除了那两个过去架着他的官兵,掀起床幔,给那更浓重的气味熏的干呕了两声外,整个院子,就只有他一个人 的尖叫。 燕景安给拖死狗一样拖到了院里。 他伤口刚愈,经不起折腾,一挪了地儿,胯下见红,疼的翻了白眼,半边身子都在抽搐。 而此时,大夫人终于赶了过来。 见这一幕,她登时红了眼睛,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推开两个官兵,护在了燕景安身前,怒道: “哪来的杂碎,竟敢到丞相府撒野?!” 她满眼凶光,双臂张开,如一只拼死护崽的母狼。可一回头,又是满面柔和,轻声道: “不怕,娘来了,有娘在,没有人能动你一根头发。” 官兵们面面相觑,领头的上前一步,拱手道:“见过丞相夫人,我们是奉京兆尹之命,带丞相府大公子回去问话。” “京兆尹?”大夫人嗤笑一声,一扬下巴,傲然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三品官,也敢到我丞相府要人?也不想想他是靠谁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他人呢?让他过来!有本事喊你们这些狗奴才抓我儿,怎么不自己出面,来跟我说个明白!” “我已经来了。” 她话音才落,另一道声音接憧而至。 萧涣跨过门槛,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他看着大夫人,正色道: “人命关天,我要带燕景安回去问话,还请丞相夫人莫要阻拦。” “你要带走我儿?还不要我阻拦?”大夫人冷哼一声,依旧寸步不让,“我管你要调查何事,自己个去调查,为何要拉我儿过去?谁的命,也没我儿的命重要。萧大人,你有今日的地位不易,可莫要自毁前程啊!” 她这话语当中,已经隐隐有了威胁之意。 三品京兆尹,给贫民百姓看来,是大得不得了的官职,但到了一品丞相面前,确实只得弯腰自称一声“下官”。 况且大夫人背后,还有个强势的娘家做倚靠。 她当然不惧萧涣。 言 辞不客气,又如何? 他若是依旧不松口,仍想带燕景安走,还有更不客气的在后面。 萧涣给她劈头盖脸了训一通,连警告带威逼,仍是面不改色,只道: “且等一等,燕丞相应该快到了。” 他说着等,就真的一言不发。 燕景安想回房,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他一离开,这周遭的臭气,可是散了不少。 不少官兵都是松了口气。 家里面出了这么多的事儿,燕丞相自然得到了消息,他匆匆赶回,才进了院,就见萧涣拿出一方明黄卷轴,道: “奉圣上命,调查矮山村牛秀云一家六口灭门惨案,还请燕景安随我走上一遭。” 圣旨一出。 不仅是燕丞相,连大夫人也愣在了原地。 灭门惨案? 这和燕景安有什么关系? 大夫人终于慌了,一双手给袖子底下,抖如筛糠,她还想开口,燕丞相给她使了个眼色,俯身跪下,沉声道: “微臣接旨。” “老爷,我...” “跪下!” 一声喝骂,如雷贯耳。 大夫人腿脚一软,跌倒在地。 这一次,下令的人,不再是她眼里的三品小官。 而是这靖楚众生之首。 没有人可以违背皇上的命令。 万人之上的丞相也不行。 官差再次进门,燕景安还没躺下,就又给重新架了出来。 来回这么一折腾,伤口疼的更加厉害。 他一翻白眼,干脆利落的昏了过去。 大夫人看的心如刀绞。 “轻一点,莫要伤着他了!” 官差们哪里会去听她的话。 给燕景安拖出相府,装进了马车。 他身上的罪责还未确定,加上又身受重伤,京兆尹留了两分薄面,差了辆马车过来。 可即使如此,一路上颠簸,也够燕景安受了。 大夫人一路追到门口,两眼泛红,抓着燕景安的手,喃喃道: “娘一定 会救你的,等等娘!你们可要好生照顾着他,万一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一定不会放过...” “燕夫人。”萧涣打断她的话,肃然道:“若燕公子清白,我等定不会为难于他。” “我儿根本就不会杀人!” “此事,我等定会竭力调查,不会错怪一个好人,” 大夫人还想再说,燕丞相沉着脸,寒声道:“好了,送京兆尹离开。” 萧涣一拱手,转身上了马车。 等官兵们陆陆续续一离开,大夫人再也忍耐不住,颤声道: “老爷,怎么会这样?景安他不会杀人啊,更何况是什么灭门,他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一定是有人陷害他的,一定是!” 燕丞相眉头紧锁,却一言不发,直到回了书房,关了门,才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景安虽自负,可他哪有灭人全门的胆子,只是这件事现在是皇上亲口下令,我避嫌都来不及,你要我如何是好?” “那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在这...等..等着我儿被砍头了?” 大夫人声音颤动,脸在一瞬间失了血色,她脚下不稳,身体重重地栽进椅子,两眼红的几欲滴出血来,“到底...到底是谁?要这般陷害景安?他是要致景安于死地啊!” “不是陷害。”燕丞相叹息一声,用力一捏额角,道:“八成,是嫁祸。” “嫁祸?” 燕丞相点点头,却未多做解释,只是道: “先莫急,我去见七皇子,你且听着消息。” 大夫人忙点头,“好,我就在这等着。” 燕丞相匆匆离府。 临出去前,只交代了此事,暂且不能告知老夫人。 可下人们都是亲眼看过的,悠悠众口,怎能拦的住? 燕景安被京兆尹带走,已经闹得全府动荡。 到处都是人心惶惶。 只有角落里的一处偏院,依然安静 如昨。 打从京兆尹进门开始,所发生的种种,一字一句,一言一行,都给槐兰打听着,一字不落的送到燕望欢耳中。 末了,她还笑道: “主子,大夫人刚开始,可是耀武扬威的很,连官差都敢骂,后来圣旨一出,整个人都傻了。” “丞相的官职再大,也是皇上给的。”燕望欢咳了两声,端起梨子汤抿在口中,等胸口翻涌的不适感挤上喉头,才缓缓咽下,“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更何况,还只是个废掉的儿子了。” 槐兰给她顺了背,又取了斗篷来,细细给燕望欢裹上,皱眉道:“怎还突然咳起来了?脸色这么差,东西也吃不下几口,分明身体有了问题,曹大夫怎就能瞧不出来呢?” “就是风寒吧,最近是有些冷了。” “辛夷,去再拿个炭盆过来。”槐兰还是一脸的不放心,道:“主子,不然我们出去,找其他的大夫看看吧?” “不用。”她摇摇头,声音越发的轻了,“燕景安之事落定之前,我一刻都空闲不下来。” “可是主子,他毕竟是老爷的独子,这事儿,真的会那么容易吗?” “会的。” “为何?” “七皇子找来的那姑娘,并非寻常咳..咳...”她嗓子发痒,又咽了几口汤,一张脸裹在是红狐毛的斗篷里,却仍是没半分血色。 槐兰越发担忧,差了紫湘去找曹大夫,又扶着燕望欢回了塌。辛夷进来送炭火,顺手接了斗篷放到一边,摸着上面软滑的皮毛,忍不住感慨道: “主子,七皇子真有心呀,瞧四小姐那儿有件白狐狸毛做的斗篷,就给您也送了一件赤狐的来。而且我瞧这料子,又光又亮的,比四小姐的那件好了不少呢。” “确实有心,不过不是对我有心。” 辛夷一愣,好奇道:“那是谁?” 第156章 重病加深 “是老爷吧。”槐兰接了话茬,道:“为了给老爷瞧,他和主子关系不浅,借机拉近和府里的关系,让丞相更信任他。这群人啊,头发丝拔下来,都是空的,精着呢。” 辛夷这才恍然,连忙放下了红狐斗篷,撇嘴道:“这一个个的心思,可真够复杂,送个礼都不单纯,我看这斗篷也没什么好,不过是几只狐狸罢了。” 话一聊明,刚才还爱不释手的狐狸斗篷,顿时失了颜色。 燕望欢失笑,“小小相府,都能勾心斗角,你死我活,更何况是皇家了,心思重些,也是为了自保。” 辛夷还想开口,给槐兰一个眼神望过去,又连忙闭了嘴。 “没个眼色,主子不舒服,还嘴碎个不停,快些出去。记得给门关好,再去给药煎了,动作小声些。” “是。” 等辛夷踱着碎步离开,燕望欢望向槐兰,笑道: “她倒是怕你。” 槐兰咧咧嘴,将炭盆搬的近了点,又给她掖了被子,才道: “这群丫头啊,年纪还小,都不定性,不凶一点,怕不听话,生了旁的心思,就不好了。” “有你管着,我放心。” “可我还是觉着,主子您的身体,不对劲。”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上燕望欢的额头,试了试温度,“也不热,怎能是风寒呢。” “等曹大夫过来,我和他聊聊,便知晓了。” 槐兰一脸担忧的点了点头,仍是放不下心。 燕望欢又咳了两声,这一次胸口的不适感来的更加厉害,仿是要给五脏六腑都绞在一块,齐齐溶了,化成血水从口中咳出去。 这劲儿来的凶猛,半晌才散。 她仰面瘫倒在床上,胸口急促的起伏,这几日给削尖了不少的下颌裹在锦被里,半垂着眼,眉眼间带着几分倦色,姿容虽仍是如初,可肌肤间却缺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 槐兰面色大变。 幸好这时紫湘带着曹大夫赶了过来。 一见燕望欢,曹大夫都是一愣。 他忙放了药箱,拿出脉枕,给燕望欢号脉,口中又问: “怎这个严重?可有好好喝药?” “不晓得。”槐兰摇摇头,匆忙解释道: “咳的一时比一时重了,还以为是风寒,可药也喝了,又一直不烧,倒是越来越严重。” “这...” 曹大夫皱着眉,聚精会神的号了脉,喃喃道: “不对啊,人都这个样子了,脉怎还能是一派平稳之相?三小姐近日,可有误食过什么东西?又或者,碰过什么?” “没有。”槐兰想都不想,毫不犹豫的摇头,“大少爷出事后,连煎补药,都是给我们自己院里,吃食也都用银针试过,绝对没有问题。”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曹大夫眉头越皱越紧,“老朽医术不精,竟是查不出缘由来!” 他一脸愧色,心里颇感自责。 行了一辈子的医,竟是连燕望欢所患何病症,都看不出来。 还有何颜面在? 七皇子将三小姐交于他照拂,燕望欢又予了他莫大的信任。 他全然辜负。 曹大夫连叹三声,颓然道: “这种症状,我生平从未见过,虽似风寒,可脉象却平稳如常,甚至连半分的虚弱之相都看不出来,和寻常人无甚差别。可看三小姐的样子,分明就是大病加身,这...这怎么可能?” 两种极端的症状显于一体。 她分明已经病重,可脉象却与常人无异。 他念叨了一通,却没个有用的法子,只听的槐兰满心不耐,催促道: “您自责有什么用?有这功夫,快些想办法才好呀!” “药来了!” 这晌闹腾的厉害,辛夷给外头也听到了动静,急的不行,等药一好,就端着,匆匆跑进了门。 曹大夫忙接了过来,嗅了两下药气,“气味对啊,这确是按照我让的方法熬来的吗?” “是啊。”辛夷点点头,“药材都是你和槐兰姐去挑的。” 槐兰本就心急,忙问:“这药怎么了吗?” “不会吧。”紫湘心中惴惴,瞥着曹大夫,轻声道:“这就是您开的药啊。” “这是补药,我之前摸不出脉象有问题,只能先以补药温养育三小姐的身体。可状况如此不好,若是还只服补药,怕是并无作用,反而耽搁了...” “那就不要喝了!” 槐兰忙抢了碗过来,随 手放到桌上,“你再开其他的方子就是!” 曹大夫苦笑一声,无奈道:“就是因为开不出其他的方子,所以才只能以补药调养。” “你这意思...”槐兰一愣,寒声道:“是让我家主子等死了?” “不!”曹大夫忙摇摇头,“只是...” “那你是何意?难道你早知如此,还故意拖延主子的病情?” 她情绪激动,一双眼都泛着红,显然是气的不轻。 曹大夫羞愧更甚,槐兰却不听他言语,捏紧了拳头,再道: “主子待你不薄,莫非这也是七皇子计划的一环?他过河拆桥,现在就连主子也要一并除去了吗?!” “槐兰。” 她话音刚落,就听另一道略带虚弱的声音响起。 床榻上,燕望欢睁开眼,视线给众人身上掠了一圈,最后落到曹大夫身上。 “槐兰担忧我的身体,莽撞了些,曹大夫莫要见怪。” “哪敢。”曹大夫忙起身行礼,叹道:“是我医术不精,竟连三小姐不适的缘由,都未曾查探出来。” “不怪你。”燕望欢唤了槐兰过来,起了身,靠在床头,半阖着眼,轻声道:“若是风寒,你不该查不出来。辛夷,去拿之前剩下的饭菜和药渣过来,给曹大夫看过。” 辛夷应了是,忙跑了出去,紫湘本想跟着,又给燕望欢叫住。 “紫湘,你守在这。槐兰,我要你去做件事。” 她咳了咳,压低了声音和槐兰交代过,槐兰连连点头,也跟着快步离开。 房内只剩下了紫湘和曹大夫。 紫湘给燕望欢盖上被子,轻声道: “主子,您在发抖,我再去拿个炭盆过来吧。” “去吧。” “是。” 她后退两步,顺手拿走了桌上的药碗。 等紫湘一离开,曹大夫忙道:“三小姐觉着,是毒?” “没有其他的可能了。”燕望欢半阖着眼,轻声道:“看来是我这院里,出了奸细。” “若是毒...”曹大夫皱了眉,琢磨了半晌,才道:“此毒倒是厉害,我从未见着过,得拿到手里,才能研制出解药。” “下毒的人很小心,我还能清醒,就代表她每一次 的用量都很小。” “是,可此量已到极限,若是在用,怕不是要出大事。” “我晓得,最近燕景安的事儿,占了太多心力,我无闲顾忌其他,但既已如此...”燕望欢轻叹一声,揉着额角道:“不论是谁,都留不得了。” 曹大夫心中一凛,忙低头应是。 辛夷回来的很快。 给之前的剩饭剩菜,以及前几日的药渣,都一并装盛着拿了过来。 银针一一试过,只是颜色却是未有丝毫改变。 仍一片银亮。 饭菜里干干净净。 曹大夫给银针放到一旁,拿着一块药渣,左右瞧看,又凑到鼻下嗅了嗅,最后掰成两半,送到舌尖尝了一口。 “咦?” 他眼睛一亮。 不对。 味道不对! 补药他也为燕望欢熬过数次,气息和味道都是了然于心。 这药渣气味散的差不多了,隐隐能捕捉到的残留,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这味道... 和之前尝时,有些许不同。 定是中间出了问题! 他又掰了一块送进嘴里,咀嚼两口,又忙不迭的吐出来,欣喜道: “三小姐,这药渣的味道不对!” “哦?”燕望欢神情依旧不变,目光扫过辛夷和紫湘,道:“给剩下的药材都拿过来,还有煎药的器皿,所有煎药涉及到的物件,一个不能落。” 辛夷一愣,点点头,忙再次跑了出去。 紫湘犹豫了下,偷偷瞥向燕望欢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还是迈步跟上了辛夷。 “你等等我。” “哎呦,这有什么好等的。”辛夷头也不回,扬声道:“你看着主子,我自己去就行了。” 紫湘摇摇头,跟着加大了嗓音,“不行,药渣有问题,许是咱们院出了内鬼,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主子有曹大夫照顾呢。” 她刻意提了音量,来保证房内能听到动静。 曹大夫抚了抚胡子,心里压着的石头稍稍放轻了些,也得空感慨道: “三小姐房里这丫头,一个比一个灵,紫湘这脑袋瓜转的,真是快的很。” “确实,她很聪明。” “三小姐,我...” 曹大夫沉默半晌,面露犹豫之色,像是斟 酌了好半晌,才压着嗓子道:“可要我去告给七皇子,要他再派个大夫过来?我医术不精,竟给三小姐耽误至今,实在羞愧。” 燕望欢抬眼看他。 见他面上属实只有难堪与羞愧之色,才道: “曹大夫可是觉着,治不好我了?” “不!”曹大夫连忙摇头,道:“只要找到源头,定有法子。” “那还需他人如何?”燕望欢轻笑一声,“除了曹大夫之外,旁人我皆是不信。且此事,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疏忽,我忙心燕景安,属实没得空顾察自身,怨不得旁人。” “这....” 曹大夫一愣,眼中浮现一抹感激之色,忙起身拜道: “多谢三小姐信任,我定竭尽全力,不负三小姐所托!” “您客气了。” 燕望欢裹紧斗篷,起身下了床,她走到窗边,去看辛夷和紫湘。 这两个人正忙着提药罐,翻药渣,忙的满头都是汗,浑然没有注意到,此时的一切行为,都落到了房内人眼底。 曹大夫跟上来,轻声道: “三小姐怀疑,是她们两个之一?” “不是怀疑,是一定。” 燕望欢叹息一声,道:“之前竹篮一事,我就心有怀疑,后来又遇度筳设局,更是确定。她们一个忽然离去,一个迷昏院内,都有古怪。只是一直顾忌的太多,又没抓到马脚,才放松了下来,没想到,会在这等着我。” “这毒凶恶的很,此人,万万不能留!” “我知晓。” 没一会儿,辛夷和紫湘给零零散散不少物件都搬到了屋内。 从药材到药罐木勺,连烧火的柴,都给一并拿了过来。 曹大夫瞥了燕望欢一眼,看她微微颔首,才过去拿起了药材,一一看过,他面露疑惑之色,又抱起药罐,伸手进去擦了点残留的药汤,送进口中,这才惊道: “是此物!” 辛夷一惊,忙道:“不会啊,这药罐子我每天都在用,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紫湘就已经扑了上来,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咬牙切齿的骂道: “辛夷!居然是你!主子对你这么好,你居然敢背叛主子!你好狠的心啊!” 第157章 毅然决然 辛夷吓得傻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摇头,颤声道: “不...不是我!主子,真的不是我啊!我不会那么做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紫湘红着眼,怒斥道:“主子的药,是槐兰姐交给你的,一直都是你经手,你却做出这种事来!亏我把你当成好姐妹,你...” 她跺了跺脚,捂着脸涕泪纵横,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 “可真不是我啊!”辛夷没理她,跪行几步,爬到燕望欢身边,眼眶也是红了,“主子,您相信我,我打进相府就一直跟着您,我从来都没有二心的!真的不是我!” 燕望欢垂眼看她,“辛夷,我也不想是你,可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辛夷不敢的,辛夷是绝对不会伤害您的!” 她痛哭出声,想要伸手去抓燕望欢的衣摆,又怕给斗篷拽掉,害她冷了,病的更重。 又忙收回了手。 “你我总归是有几分情的,之前在望京寺,也是多亏了你。”燕望欢叹息一声,“辛夷,我不杀你,你走吧。” “主子,辛夷能去哪啊?辛夷只想跟着您!求求您了,主子,您相信我吧,真是不是我啊!” 辛夷开始不停的磕头。 “求您留下我。” 她的额头撞击地面,响起阵阵沉闷的动响。 很快见了红。 赤红沿着额上的伤口流了满脸。 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只顾着道: “主子,不是我,不是我啊!辛夷不会的,你相信辛夷,辛夷死都不会害你的!” 曹大夫叹息一声,道:“这毒下的精明,用水稀释了,给药罐子里面涂了一层,等晾干之后,煎药时就神不知鬼不觉得融了进去。这辛夷,平时看着直愣愣的,做起这档子害人事儿来,倒是聪明。” 辛夷猛地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直直盯着曹大夫,哑 声道:“你莫胡说!我不会害主子的,不是我!” “三小姐都已经饶了你,你只消离开这儿就好。”曹大夫摇摇头,“莫要强词夺理,惹得厌烦。” “没做过的事情,我为何要承认?” 紫湘抹了把眼泪,“辛夷,你还是走吧,主子对你,已经够宽厚的了。” “我不走!我没做错!” 辛夷额上的血淌了满脸,遮了本貌,那咬牙切齿的模样,竟如地狱恶鬼一般。 她凶狠的瞪了一圈,目光落到燕望欢身上,又陡然软了下来,颤声道: “主子,您是最聪明的,您查一查,总归不会是我的。” “别说了。”燕望欢半阖着眼,脱下红狐狸毛的斗篷,弯身披在了她的身上,“你若是想走,这便送你了,你若是自认清白,就去柴房禁闭。我会调查清楚,真不是你,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但如果是你,辛夷,你可知到时下场如何?” “无论如何,辛夷都认!”辛夷咬了咬牙,又给了燕望欢磕了个头,“主子注意身体,辛夷问心无愧!” 她披着大红的斗篷,全身上下都是一片赤色,唯长发乌黑,血流的太多,连面容都瞧不清了。 一条生路摆在眼前。 即使如此,她也毅然决然的选择留下。 纵然万劫不复,也不回头。 燕望欢眉头微皱,去看紫湘,她眼眶含泪,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辛夷给自己关进了柴房,里外上了两道锁。 都是寒冬腊月。 她却连个炭盆都没拿,坐在冷冰冰的地面,咬着牙一声不吭。 紫湘去找,隔着门喊了几句话,她也不理会。 全当什么都听不见。 她没办法,只得先回了屋,给燕望欢披上外套,轻声道: “主子,辛夷她...可能就是一时糊涂了。” “她可是不是一时糊涂。”曹大夫给药罐收好, 准备拿回去研究一番,“这药不是寻常大夫手里能有的,怕不是御医来那几天,从他们手里得来的方子。” “您是说...”紫湘小心翼翼问:“是大少爷指示的辛夷?” “保不定。” 燕望欢揉着额角,满脸倦色,“燕景安和辛夷..如果真的是她,那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有的瓜葛?” “会不会,是给望京寺里?”紫湘瞥着燕望欢的脸色,轻声道:“我记得,那时候我和辛夷才刚入府不久,辛夷心思简单,许是大少爷哄骗了她,去让她来做这些坑害主子的事儿。” “望京寺。”燕望欢沉吟半晌,点了点头,“不无可能。” 她依旧没什么表情,从面上,连喜怒都瞧不出来。 谁也猜不透心思。 紫湘没达成所愿,咬了咬牙,忽然跪倒在地,哀求道: “主子,我和辛夷一同如府,彼此之间,多少有几分姐妹情谊。还请主子网开一面,放辛夷出府吧,我相信她只是受了蒙骗,终归心还是好的。” “我也允了放她,是她自己不想离开,那就先留着吧。” “可是...” “你急着要她离开?” 紫湘一愣,冷汗瞬间打湿了脊背,她知道多了话,担心惹得怀疑,忙摇摇头,解释道:“不,我...我只是希望能留辛夷一条命。” “燕景安已经入狱,毒也找到源头,我匀出空来了,自有办法证明她所言真假。若是真冤枉了辛夷,那就好好收拾了真正的叛徒,当给她赔礼认错了。” “是。” 冷意沿着足底爬上四肢。 给全身的经络都覆上一层寒霜。 最后聚集在了心口。 紫湘低着头,身体隐隐有些发抖。 燕望欢并没有给辛夷赶走,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完全相信,辛夷就是叛徒。 可槐兰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被剩下 的怀疑对象,岂不就只剩下了她一个? 要是燕望欢亲自去调查,那一切可都完了。 紫湘确信,燕望欢一定可以找到证据,洗清辛夷的嫌疑,然后把她推向地狱。 不行。 绝对不可以。 她还不想死! 都怪辛夷,明明都有机会离开,为何还要死赖着不走? 紫湘额角隐隐见汗。 心里的念头飞转,面上却一派淡然,她送走了曹大夫,给屋里换上新的炭盆,路过柴房,向里瞄了一眼。 辛夷背对着门,连背影都透着几分决绝。 她唤了几声,辛夷没理。 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身体僵硬的像块石头。 这人固执的要命。 紫湘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是不会离开的。 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处院里。 那就死吧。 她的指尖颤动两下,最后死死捏成了拳头。 辛夷畏罪自杀,她就能彻底洗清嫌疑。 这是最好的结果。 一切的疏漏,都可以因为一条生命的离去而自然填满。 紫湘深吸口气,眼底有杀意一闪而过。 槐兰回来的很快。 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灰袍子,浑身脏兮兮的老头。 她对于辛夷给自己关进柴房的事儿,显然没什么兴趣,只让紫湘看住,不要三更半夜放把火,给所有人都烧掉就好。 之后,就带着那灰袍老头,匆匆进了门。 房门紧闭。 没有让紫湘参与进来的意思。 房内一片寂静。 耳朵贴着门,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槐兰走进内室,靠到床边,轻声道:“主子,人来了。” “知晓了,带过来吧。” 燕望欢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灰袍老者走进内室,手里还拿着厅里捡的药渣,给指尖碾成碎末,他笑道: “三小姐福大命大,这东西,可够毒的。” “劳烦老先生了。”燕望欢给槐兰扶着起了身,弯身 行礼,恭敬道:“可有法子解?” 老者上下扫了她一圈,做了个请的手势。 燕望欢走上前,递出手腕,老者号了会儿脉,点点头。 “容易,不出七天,安然无恙。” 槐兰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很快,她又皱了眉头,看了一眼老者,好奇道:“老先生,之前有个大夫给主子看,说是瞧不出脉象特殊来,难不成,他在撒谎?” “这毒不同寻常,医术低微,摸不出来也是正常。”老者写着方子,随口道:“不过有些人,该防还是要防的。” 燕望欢点点头,道:“此事来的突然,没得防备,我手下的大夫,又是七皇子的人,不可全信,才冒然让槐兰去悦来客栈求助。望欢在这谢过老先生,也劳烦先生替我谢过况铮,此次,多亏您老帮手。” “无需客气,主上交代过,三小姐有难,定全力相助。” “我有一个问题。”燕望欢略一犹豫,还是道:“不知老先生,可否为我解惑?” “但说无妨。” “这世上可否有一种毒,会让人体温忽极冷,忽极热?” 老者一愣,抬眸撞见燕望欢探究的目光,心下也是了然。 他没有遮掩,干脆点了头,直接道: “有!” 燕望欢指尖一颤,压低了声音,“莫不是,天子钳制?” “是。” “有法可解?” “无。” 三问三答。 一切明晰。 老者放下笔,起身告辞。 燕望欢迈出几步,让槐兰替着将老者送出相府。 没一会儿,槐兰匆匆而归。 她手里,拿了两张药方。 一张是刚遇到曹大夫时收的,另一份,则是来源于老者。 里面的药材,只有几味相同。 她挨个看了几眼,犹豫道: “主子,该用哪个?” 燕望欢没回话,从中拿了一张,丢进炭盆。 很快,再也不见踪影。 第158章 成何体统 距离岁首,不过半月之期。 矮山村牛秀云一案,两次升堂,证据确凿。 燕丞相大公子燕景安随八皇子外出游学多年,受皇恩浩荡,却不修品德 皇城震动。 天威受损。 已定于五日后,菜市口...处斩! 撰写者心神动荡,信纸落到最后一笔,留下一滴晕开的墨痕。 五日? 萧涣动作倒是快。 燕望欢随手将信纸丢进炭盆。 楚玉的消息当真灵通,那头一尘埃落定,他就给结果送到了燕望欢手里。 不过他既已知晓,那丞相府这头,也就瞒不住多久了。 这案子结的这般快,除了证据确凿外,也是萧涣担心另起是非,想尽快结果。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本就是天经地义。 即使是丞相公子,也一样受法度制裁。 燕景安这一次,必死无疑。 燕望欢轻笑一声。 地下那么凉,宫腰等的已经够久了,是时候该送燕景安下去陪上一陪了。 紫湘看她开怀,忍不住好奇道:“主子,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没什么,不过是恶有恶报罢了。” “恶有恶报?”她一愣,心思一动,瞥了眼已经化成灰的信纸,小心问:“主子,莫不是...大少爷?” “是。”燕望欢微微颔首,抬了眸去看她,“他要死了,当街处斩,紫湘想去看看吗?到时候,我带着你一块去。” 紫湘俏脸一白,眼中有慌色闪过,她避开燕望欢的视线,摇着头,颤声道:“主子,我..我还是不去了吧,我胆子小,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你又与他不熟识,全当看个热闹吧。” “可..可是...” 她还想再推拒。 又担心给燕望欢发觉到端倪,只能闭了嘴。 燕望欢这才笑了,“到时候,你和槐兰先去,我们占个好位置。” “好。”紫湘嗫嚅着嘴唇,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缠 在一块,捏的指尖都充了血,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壮着胆子问:“主子,大少爷他..他怎么就要给砍头了呢?” “萧涣是个聪明人,若是真设计做局,怕是瞒不过他,而且日后揭穿了,对他那种刚正不阿的人来讲,可就是落了天大的仇。”燕望欢答非所问,瞧着紫湘仍是一脸懵懂,才笑问:“为什么你不相信,那牛秀云姑娘是真的给燕景安害了全家?” 紫湘蓦然瞪大了眼,“真是大少爷杀的人?” “不只是他,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是他了。” “主子,我不懂。” “想想他是随谁在外,你就懂了。” 燕望欢起了身,穿上外袍,“走吧,我那好娘亲,应该也已经收到消息了。” 还未等紫湘上前帮她梳妆,槐兰走进门,快步过去,轻声道: “主子,乱套了。” “她怎了?” “听说是昏过去了。”槐兰挑了支雕了芝兰玉树的白玉翡翠簪子,别在燕望欢发间,又给她整理了鬓角碎发,道:“闹闹腾腾的,动静不小,离了老远都能听到四小姐的喊叫声呢。” “去看看吧。” “是。” 槐兰随在燕望欢身后,留了紫湘守在院里。 府内各处皆是一派死寂。 有婢女小厮出行,都是低眉敛目,脚步匆匆。 生怕一个不好,惹到最近脾气古怪的大夫人,平白挨一顿责罚。 确实如槐兰所说。 离大夫人院落越近,耳畔那各种尖叫哭骂声就越是清楚。 燕望欢也不客气,直接进了门。 燕唤喜正守在床头,和面无血色的大夫人低声交谈,这母女两个都是一脸悲色,却又在看到燕望欢的同时,齐齐咬牙切齿地瞪大了眼睛。 “你来做什么?”燕唤喜豁然起身,怒道:“没看我们忙着呢吗?这里没有你留下的份儿,快滚!” 许是给燕景安的事儿刺激到了。 燕唤喜连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去做,她满眼凶戾,哪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体面。 她们不想见着燕望欢,燕望欢偏偏就要留下。 全当听不到燕唤喜的声音,她施施然地上前两步,行至床边,低了头,看大夫人满脸的憔悴,柔声道: “娘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的差。” “滚...滚!”大夫人咬着牙,随手抄起枕头边的信封,奔着燕望欢面门丢去,“快滚!贱婢!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了我儿!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你,把你大卸八块,丢到畜生棚里喂猪!” 纸张单薄,给空中绕了半圈,又重落回她身上。 给这番污言秽语听到耳里,燕望欢依然面色淡淡。 “娘这话说的,可真难听,亏我还想来关心娘亲一番。不过这一看,您精神头好得很,身边又有妹妹照顾,怕是用不着我来惦记了。” “你惦记我?我呸!”大夫人啐了一口,唾沫溅上燕望欢领口,晕开一道暗色的湿痕,她嗤笑一声,恨声道:“你怕我不死还差不多?我儿出事,你一定在背地里笑得颇为畅快吧?” 她顺了口气,一双眼里血丝密布,“我告诉你,燕望欢,你就是个杂种!是个最下贱的母狗生出来的小贱婢!你以为回到这里了,就真的是丞相府的小姐了?你以为我儿出事,翠娘肚子里的种就有希望继承相府?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天不死,你们就什么都不是!” 大夫人几欲疯癫。 卡在喉头的一口气,全都撒在了燕望欢身上。 槐兰想上前给她擦掉领口的唾沫,给燕望欢摇摇头制止。 她仍是面不改色,只是道: “娘,哥哥要死了,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被砍掉脑袋。不过您不关心他,反而来关心我和我的生母,望欢很是感动,替生母拜谢娘亲了。” 她后退一步,竟真的行了 个礼,又道: “我与萧涣大人有几分交情,之前还想着替娘过去问问,瞧瞧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娘也不关心哥哥,此事,还是罢了吧。” 大夫人和燕唤喜都是一愣。 “反正行刑之日,无论是谁,您总都是能看到的。” 燕望欢说完,转身就走。 她翠绿色的袍摆翻起一道波涛。 转眼间,人已是出了门。 “拦住她。”大夫人反应过来,翻身就要下床,哑声道:“快,拦住她!” 燕景安之事,事关重大。 为了避嫌,一干无关人等,萧涣一律不见。 就连燕丞相,都没能匀个空闲,和他讲上两句,更莫提进大牢,看上燕景安一眼。 燕望欢此时所言,即使是假是局,也是给大夫人心里,燃起些许希望。 万一,哪怕是万一。 萧涣和燕望欢,真有几分情分。 岂不是,就有机会了?! 无论是金钱权势亦或者是美人珠宝,只要京兆尹张口,大夫人统统拿得出来。 只要能保燕景安一条命。 让她做什么,她都做得到! 这并非寻常的案子。 天子下令彻查,交由京兆尹全权接手,连一品宰相和大夫人的娘家,都不好暗地做手脚。 况且那牛秀云,住在官府,给无数官兵保护。 萧涣深知达官显贵间,背地里肮脏龌龊甚多,以防夜长梦多,便直接给最大的证据,送到了皇上面前。 相当于再断了燕景安的命根子一次。 他是神仙下凡都难保。 “你回来!”燕唤喜脚步匆匆,一把拽了燕望欢袖子,皱眉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燕望欢回眸看她一眼,“你耳朵不好?” “你...” “听不懂就算了,反正我个小杂种,怕是也没帮上相府诸位贵人的本事。” 她拍开燕唤喜的手,柔柔一笑,转身走了。 这一回,任凭身后传来如何气急败坏的吼 声,她都没有回头。 不等到院。 燕望欢忽然停了步子,褪下外袍,随手丢到一边。 槐兰一愣,忙脱下外衣,披在燕望欢身上,又给她仍在地上的衣裳,踢了两脚,赶到一边,才柔声道: “主子,天冷,你还没好,可要注意身体。” “槐兰,你觉着人这一生在世,何时最为痛苦?” “最为痛苦?”槐兰犹豫了会儿,道:“应是生离死别吧。” “生离死别,皆是注定。”燕望欢轻笑一声,“但有了希望,却又失望,才最绝望。” “主子的意思是....” “她没办法了,不然不会拦我。” “大夫人会向主子求助?” 燕望欢摇摇头,“不,她只会逼我低头。” 她一语成谶。 不过半日,燕丞相差人来寻。 他甚至都没见燕望欢一面。 直接一顶轿子停在相府门口,抬到了兆尹府。 门房的老仆还认得她的,忙进去通传。 燕望欢等在门口,没一会儿,一脸疲色的萧涣赶了过来。 他应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过了,眼下挂着一片青紫,衣裳也是布满褶皱。 见了燕望欢,他皱起眉,沉声道: “三小姐怎么来了?我公务加身,实在不便接待。” “并非是我想来打扰的。”燕望欢摇摇头,侧过身,示意了下守在软轿旁的侍卫,“是我爹娘,定要我过来走上一遭。” 萧涣眉心褶皱挤得更深,“成何体统!” “还请萧大人谅解我几分。”燕望欢叹息一声,眼底浮现一抹悲色,“我也觉此举不妥,不该在此时上门打扰,若是害大人落了徇私之嫌,望欢万死难辞其咎。可大人也知晓,我给相府,并无可以拒绝爹娘的能力,所以...” “我知晓了,你先进来。”萧涣侧过身,让了路,道:“等下我修书一封,你且带回去,交给燕丞相,他自然知晓。” 第159章 萧涣之心 燕望欢低声拜谢,跟在萧涣身后进了兆尹府。 那两个侍卫对视一眼,想要随上,却给老仆笑眯眯的拦住。 一路去到了书房。 四下无人,只一盏灯火留守。 萧涣展纸提笔,燕望欢走到桌侧,卷起袖口,阖着眼帮他磨墨。 “无妨。”萧涣瞥她一眼,轻声道:“事已注定,关乎数条人命,我定不会徇私。” 燕望欢这才睁了眼,轻声道:“萧大人为人,望欢心中清楚,只是有些事,想要做成,中途千难万难。” “纵千难万险,我心不变,杀人者偿命,且不仅此事证据确凿,他身上背负人命太多,这次,没有人可以保得住燕景安。” “萧大人可知晓,燕景安是当今燕丞相,唯一的独子。”她声音越发轻下,如一阵清风,吹入萧涣耳中,“他若是死了,燕丞相和您,不仅之前的情分一同罢了,日后就是生死仇敌。” “一品宰相,要对付您一个三品京兆尹,您日后仕途,只会向下,不会走上。” “而若是此次卖他一个人情,不管是金银之宝,绫罗玉器,还是美人佳丽。只要你开口,纵使要求再无理,我那爹娘都会双手奉上。” “如此种种,您都当真知晓吗?” 燕望欢上前一步,指尖压住信纸一角,制止住他继续落下的笔迹。 她声音里带着奇异的蛊惑,像是缠人要命的妖魔,勾着手,一点点给猎物引入到布置好的陷阱当中。 一滴墨从毛尖滑落。 晕开了信上的刚刚写好的几个字。 萧涣沉默半晌,缓缓道:“三小姐这是…来当说客?” “不然?” “我以为,你想为宫腰姑娘报仇。” “我确实想。” “那你…”萧涣皱起眉,眼中带着一抹清晰的失望,“三小姐,人命关天,连宫腰姑娘在内,几条人命折损在燕景安手里,难道 就因为他是丞相公子,就可以罚酒三杯,从容揭过?” 他放下毛笔,连信都不打算写了。 “轻贱人命,枉顾法度,还想要以权谋私,请回禀燕丞相,恕萧涣做不到!” 萧涣沉着脸,面上一片刚毅。 此事既已由他接手,就定会还宫腰及牛秀云一家公道。 莫说是燕丞相求情。 就是换成哪位皇子来施压,也是一视同仁,照惩不误! 即以头上乌纱相博。 也在所不休! 萧涣,永远是萧涣。 人情往来,绝不影响心中正义。 燕望欢看他眼含怒容,已经隐隐有送客之意,忽然笑了。 “还请大人赎罪。”她弯身行礼,正色道:“是望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大人心意给旁人影响,所以才贸然试探。宫腰姑娘于我有大恩,牛秀云一家更是无辜,燕景安身上背负罪名,无论和人,都没资格替无辜众人保他一命!” 萧涣一愣。 他皱紧眉头,视线仔细给燕望欢面上打量。 四目相对。 她满眼决绝,眸中更是盛满厉色。 不过一个对视。 他清楚的感觉到了燕望欢的心思。 她想要燕景安死。 而且不可以有任何转圜的可能。 萧涣性情如何,燕望欢前世便清楚,只是她心思本就重,前些日子,还差点给身边人一口药汤,送去了这条命。 又因为连曹大夫都一并怀疑,连他的药方都没用。 凡事稳妥一些总是没错。 重生一次,有许多事都跟着改变。 萧涣这次要对上的人,是燕丞相,既含交情,也有上下,涉及太多,她总是放不下心。 还好,他依然是记忆里的京兆尹。。 也理解了燕望欢的心思,萧涣沉吟一番,颔首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谨慎些,没错。” 燕望欢这才松了口气,“谢过萧大人了。” 萧涣折了信纸,送到 火烛旁点燃,只剩下一点残灰,落到地面,给鞋底一踩,彻底消失殆尽。 “我思索一番,信还是不必了,此事结束之前,我都不便和燕丞相私下联系。劳烦三小姐帮我转达一句,就说…。一切,按照靖楚法度施行,受天子之命,我无左右之能,请他谅解。” “望欢定然转达。”燕望欢应下,又道:“不过此事之后,萧大人可知你将面对的,都是些什么?” “我只想无愧之心。” “水至清则无鱼,况且,您真的认为这件事,除了燕景安和牛秀云外,没有第三人知晓吗?” 萧涣一怔,“这是何意?” “我只是随口一句,您只消记下就好,燕景安之事,为防止生变,拖延不得。” “我知晓。” 不只是燕丞相,连一些平日里无所交往的朝臣,都明里暗里,想法设法的给他递信。 全是为了保燕景安一命。 萧涣一一拒绝,惊讶数量之多,也晓得了此事的不易。 他越发清楚此事迫在眉睫。 “已有不少人找到我,他们官职不低,给朝堂上都颇有话语权,之前也不晓得这些人和燕丞相交好,此时却都冒了出来。”他眉头越皱越紧,眼中一片冷然,“我估摸着,其中有一些,是想趁机巴结上燕丞相,亦或者是九皇子,找来的帮手。” “九皇子?” “燕景安随他在外多年,怎说都有几分情分。虽然可能性不大,我还是担心他去求皇上,重新调查此事,将处斩的日期延后,然后趁机,想法要牛秀云改口供。” 此事压在身上已久,萧涣一人担在双肩,压力颇大,也不晓得如何,好似顺口,就给说了出来。 不过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 燕望欢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就是比平常人多几分聪慧惊醒,又哪能明白朝堂上的勾心斗角。 他 正想再次开口,要她不要多心,便听燕望欢道: “不会。” “什么?” “九皇子,不会帮燕景安。” 萧涣不明,问:“为何?” “萧大人,你觉得现在全京城,最盼着燕景安被砍头的人,是谁?” “当然是牛秀云。” “不,是九皇子。”燕望欢轻笑一声,放沉了嗓子,柔声道:“皇子真龙血脉,他随行在外,说得好听是伴读,但归根究底,不过一介奴仆罢了。一个奴仆,给眼皮子底下犯了这大的事儿,他会真全然不知?为了防止引火烧身,楚濂巴不得他明天一早,就给推出去斩了。” “九皇子和这件事…。” “萧大人。”燕望欢打断他的话,正色道:“先不说这只是猜测,我们没时间去耽搁,给此事重新调查,况且连牛秀云都不知九皇子存在,你又当如何?这些切莫论,燕景安必须给五日后处斩,一刻都不能更改!” 她眸光深沉,面上一片肃然。 这份深谋远虑和谈吐城府,哪里像个十三岁小姑娘。 萧涣暗暗惊讶。 现在给他面前的燕望欢,和不久前从贫民窟出来的小姑娘,截然不同。 她太过理智。 以至于他的思虑,都随起了她的话语左右。 燕望欢说的没错。 燕景安所作所为已是证据确凿,有关九皇子其他,可以之后继续调查,但行刑,变动不得。 萧涣点点头,沉声道:“我晓得了,五日后,行刑如常。” “还剩这几日时间,怕是波折不断,望萧大人一切小心,家中亲眷,也要好生注意。” “我孑然一身,无所顾忌。” 燕望欢这才笑了。 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萧涣处置掉燕景安,不仅表明和燕丞相决裂,也证明了自己的刚正。如此为人,六亲不认,他定会给朝堂上被孤立,等此事了后,许是不会有封 赏加身,却会一跃成为了皇帝心里,话语权最重,又最不会瞒上哄下的朝臣。 如此,之后若是由萧涣出手,给九皇子的罪责送上去。 楚濂就彻底完了。 他不会死,但帝王梦,将彻底陨落。 燕望欢欠楚玉一个人情,这之后,彻底两清。 “如此,我便先走了。”她后退一步,行礼道:“今个打扰大人,若是大人有需要,可以随时差人去寻我。望欢虽无什本领,但身在局外,看的总是清楚一些。” 萧涣心中一动,拱手道:“今日收获甚多,三小姐聪明才智,萧涣望尘莫及。” “萧大人客气了。” 今日一言,属实让他对燕望欢改观不少。 亲自给她送到门外,萧涣忽然想起一事,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前些日子,有个姓何的书生自缢,留下一封血书,调查之下,竟和宫腰姑娘有关。” “哦?”燕望欢心思一动,装作一副第一次知晓的模样,忙道:“可否请萧大人细说。” “此事并非什么秘密,只是关乎到许久前的一桩案子。”萧涣并未隐瞒,解释道:“那书生和宫腰曾有一段姻缘,只是他狼心狗肺,另娶了京中富商之女陈氏。那陈氏心肠歹毒,知晓了宫腰存在,便差人设局,坑害宫腰一家财破人亡不说,又生生打掉了她腹中孩子,将她送入青楼。” 燕望欢垂了眼,袖下的手握成拳头,“陈氏…如何处置了?” “问斩,与燕景安同天。”萧涣瞥了她一眼,轻声道:“青楼里有一名唤环娘的姑娘,见过何书生,前些日子找过来,证实了何氏所作所为,又告发了燕景安杀害宫腰一事,我已全然上报给皇上。” “你是说…”燕望欢捏紧的手缓缓放松,她抬起头,故作疑惑道:“燕景安处斩,如此快定下,也有宫腰的缘故?” 第160章 进局则迷 “身为臣子,不该擅自揣测皇上心意。”萧涣摇摇头,沉吟一番,又道:“天子居所,皇城脚下,置威严规矩于无物,此事,怕不是比牛秀云一家,还要来的惹皇上动怒。” 燕望欢了然,拱手道:“还望萧大人将此事瞒下,不然,环娘怕要有生命危险。” “我晓得。” 她这才彻底放心 心里虽然知晓,此事并非那么简单。 但燕望欢并没再说些什么,跟萧涣告辞离去。 燕景安随着九皇子多年,他的所作所为,不免让人会联系到楚濂的身上。 尤是宫腰一事。 他在京城都敢如此肆无忌惮,更何况游学在外。 天高皇帝远,指不定做出多少幺蛾子。 若是给有心人利用,日后怕不是要影响到楚濂的名誉。 不如一刀砍了干净。 丞相的儿子和皇家子嗣的颜面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至于燕丞相这边… 能坐下那与天同高的位置,哪有一个愚人。 斩首一个儿子,总会给其他的地方,补回给燕丞相。 这时间不会远了。 大夫人还不清楚,不管她做出什么努力,就算给萧涣和牛秀云一并杀了,尸体丢到乱葬岗,叫谁也找不着,燕景安也是必死无疑。 只因想要他命的人,既不是京兆尹,也不是牛秀云。 而是当今圣上。 他是威严。 是靖楚众生的顶端。 他的话,是圣旨,是不容任何人质疑的权柄。 若非关心则乱,燕丞相不会连这个道理都悟不通。 进局则迷。 软轿重新抬回了相府。 大夫人早早等在了门口,翘首以盼着燕望欢的归来。 她到相府也有段时间了,这么久以来,大夫人还是头一回,盼着燕望欢能好生生的站到她面前。 不等软轿停下。 大夫人快步上前,一把掀开轿帘,抓起燕望欢领口,急声 道: “他怎么说?” 她用力极大。 燕望欢身体前倾,险些栽出轿子,“娘想在这听吗?隔墙有…” “那就过来!” 不给她给话说完的时间。 大夫人依旧抓着燕望欢的领口,向外狠狠一拽,给她粗暴地拉扯出轿子,向着府门的方向一推,寒声道: “到书房去!” 燕望欢一个踉跄。 足尖绊在台阶,险些栽倒在地。 还不等她站稳,大夫人又催促道:“快点,磨蹭什么呢?” “娘很急吗?” 燕望欢回头看她一眼,忽然站住不行,她低了头,不紧不慢的整理起了衣袖。 指尖一一抚过褶皱。 每一条,都精细认真打理过。 脚步钉死了一样站在原地。 大夫人的脸越发狰狞,燕望欢却依然不紧不慢。 她急什么? 要死的,又不是她的儿子。 “贱婢!”大夫人咬着牙,捏紧了拳头,寒声道:“你真以为,和那萧涣攀上几分关系,我就要由着你左右了?呸!你想得美!” 燕望欢瞥她一眼,轻声道:“娘,萧大人并没有说什么,时辰不早,我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休息了。” 大夫人一愣。 还以为她只是想占口头上的几分威风。 谁知道燕望欢迈过门槛,竟真的要回房休息。 “你敢!”大夫人怒吼出来,忙大步追去,拦在燕望欢身前,“燕望欢,你好大的胆子!” “我可比不过娘您。”她面无表情,眼中更是一片冷然,“娘让我去,我去了,只是萧涣大人未说什么,您总不能让我编假话,来哄骗您和爹吧。” “真是一张利嘴。” 大夫人气笑了,她两眼发红,毫不掩饰的恨意,已经溢出了双眸,恨不得化成无数软刀子,扎进燕望欢心窝。 只可惜。 燕望欢不仅没死,还好端端站在她的面前。 甚至 勾起唇角,柔柔一笑。 “不过,若是我心情好了,能想起一些来,也说不定。” “你…” “大牢环境艰苦,哥哥重伤未愈,这一遭下来,怕是难熬啊。” 这一句话,精准的命中了大夫人的弱点。 就是她再怎么想要杀掉燕望欢。 恨不得饮血啖肉。 此刻,为了燕景安,也得忍耐下来。 大夫人深吸口气,放柔了声音,道:“望欢,莫要闹了,你爹还在书房等你呢。” “我闹什么了?”燕望欢歪着头,疑惑道,“实话实说,难道也有错吗?既然娘不信我,干脆自己过去一趟好了,萧大人光明磊落,只要你能见着他,他自然会给我们刚才交谈,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她哪里能见到萧涣。 怕不是连门槛都迈不过去。 若非如此,哪里会找到燕望欢。 大夫人的耐心已经到达极限,面色越发阴沉,“燕望欢,你莫要太过分!到底想怎么样,才能给萧涣所言,尽数告诉给我!” “其实也没什么。”燕望欢扫她一圈,笑道:“娘,都回来相府这么久了,我们母女两个,都没好好亲近过。” “废话。”大夫人嗤笑一声,讥讽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与我母女相称?” 燕望欢叹息一声,“我确实不配,可配的上的那个,给大牢里,怕是活不过几日了。” 大夫人脸色骤然白了。 “我先回去了,娘也早些休息吧。” 她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 任凭身后大夫人如何叫骂嘶吼,燕望欢都没有去看她,哪怕一眼。 打燕望欢出门后,槐兰就一直等在院口。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等着人回来。 她的眼睛一亮,忙迎了上去,将一直拿着的斗篷披到燕望欢肩上,小心裹紧,又给汤婆子塞到她手里,才问道: “主子 这是去哪了?” “兆尹府,见了萧大人一面。”燕望欢呼出一口冷气,踏进院落,正想回房,目光飘向一侧,脚步忽然顿了顿,道:“辛夷如何了?” “还在柴房关着呢,紫湘问过几次,她怎么都不肯出来。” “去看看吧。” 燕望欢走到柴房门口,正想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你还固执什么呢?这地方再待下去,可就要了命了!” “莫管我,我不出去。” “你以为留在这,做出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主子就会相信你了吗?” 说这话的人,应是紫湘,她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继续劝道:“辛夷,这么冷的天儿,再好的身子也熬不住,我去帮你求求主子,你就离开相府,自寻出路吧。” 辛夷沉默半晌。 就在紫湘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忽然道: “我不明白。” “什么?” “我没做的事,凭什么要认?紫湘,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就是死,都不会背叛主子!” 她声音虚弱。 其中却透出一种极其坚决的味道。 辛夷是个不聪明的。 她一直都知晓,自己论悟性不比槐兰,论机敏不如紫湘。 但这不代表,她会背叛燕望欢。 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主子。”槐兰压着嗓子,轻声唤道:“还进去吗?” “不必了,回去准备一下,等会儿,会有人过来。” “是。” 她们刚一回房。 紫湘就从柴房走了出来。 她扫了一圈,不见槐兰的影子,心里登时就是一突。 燕望欢…回来了? 那刚才柴房里辛夷所言,她是否也听到了? 紫湘只觉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是她疏忽了。 想去说服辛夷,却没想到之前一声不吭的人,会忽然说出这一番话来。 凭借燕望欢的智谋,估计此 时就已经怀疑起她了。 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还辛夷清白,然后…。 紫湘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她站在寒风中,只觉得今个格外的冷,好似连骨头都给冻脆了,走出一步,就要全部折断,一并烂在这冰天雪地里。 不能耽搁下去了。 想要活着,就只有一个法子。 她看向柴房,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冷意。 和燕望欢估的半点不错。 半个时辰不到。 燕丞相亲自上了门。 大夫人也一脸阴沉的随在身后。 槐兰恭恭敬敬的行过礼,开了门,道: “老爷请,夫人请。” “燕望欢呢?” “主子正给房里,恭候老爷夫人。” “怎着?”大夫人冷笑一声,讥讽道:“她都这个金贵了,我们来这,连让她出来迎接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吗?” 槐兰面色不变,道:“夫人最近忙,不曾知晓,我家主子病了有一阵了,曹大夫过来几次,都没瞧好。” “她病了?” 燕丞相随口问了一句,不等槐兰回话,就迈开步子,进了门。 槐兰一愣,抬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跟了过去。 他们一进门。 就见燕望欢坐在桌前,面带疲色,给紫湘扶着才起了身,轻声道: “望欢见过爹娘,请恕望欢身体不适,不便出去迎接。” “无妨。” 燕丞相摇摇头,甚至连表面上的关心都懒得去做,直接道:“你去兆尹府,可听到萧涣说什么了?” 他这话一出,大夫人立刻接道: “燕望欢,你爹在这,你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无不言?”燕望欢笑了笑,轻声道:“可是望欢不明白,爹想要我说什么?” 她摆明了是在装糊涂。 燕丞相皱起眉,不悦道: “望欢,景安也是你的兄长。” 兄长? 这词可真够新鲜的。 第161章 全新布局 要不是燕丞相提醒,燕望欢还真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 无事抽筋拔骨,有求血脉相连。 可笑至极。 “是,他确实是我哥哥。”燕望欢咳了两声,接过槐兰递来的热茶,轻声道:“可是爹,萧大人与我之间,远不到可以倾囊相告的情分,充其量,不过是点拨两句罢了。” 大夫人眼睛一亮。 萧涣果然和她说了些什么。 只是燕望欢这个贱婢,知道此事严重,故意在这拿捏摆谱。 果然是贫民窟里出来的下等货色。 毫无知恩图报之心。 她恨得牙根直痒。 但现在有求于人,又只能咽下这口气。 “望欢,萧大人都说什么了?”大夫人挤出个扭曲的笑,也跟着压低了声响,“他是让你转告给你爹的,关乎到你兄长的安危,你可莫要任性啊。” 好一个任性。 什么话到她嘴里,都成了旁人的过错。 幸而燕望欢也不介意。 她低头抿了口茶,温度正好是八分烫,一点点咽下肚子,全身都跟着暖了起来。 时间紧迫。 可她耗的过。 这番态度,可能大夫人还看不出来如何,燕丞相确已心知肚明。 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 一眼下去,燕望欢的目的,给他瞧的清清楚楚。 他微微皱着眉,视线看向燕望欢,后者似有所觉,抬起头,跟他四目相对。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毫不畏惧的和他对视。 燕丞相一瞬间,仿有些恍惚。 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墨湖藏在了她的眼底,就是置身湖边,探头去看,也无法瞧见其中任何一点秘密。 他从那双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没找到,又仿佛见到了太多的东西。 复杂的,根本不像一个十三岁女孩。 却意外之外,给了他熟悉之感。 燕望欢回相府多日,这还是燕丞相第一次正眼去打量她。 不比燕叶 玉来的端庄有礼,也不如燕问然天真娇憨,更莫说是与燕唤喜相提并论。 打小长在外面,她这颗心太浊,处处沾染到了世俗的味道。 且还是一个私生女,如此名讳,本就低劣。 实在是让燕丞相怜惜不起来。 他心中思虑,瞥向大夫人一眼,沉声道:“望欢也是你的孩子,她病了这些日,你这当娘的,莫说过来看望一眼,竟是到今日才知晓。” 大夫人一愣。 实在是没想到绕了一圈,竟然是她给训斥了一通。 而不是燕望欢。 她张了张嘴,还想开口辩解,给燕丞相瞪了一眼,才算反应过来。 大夫人虽然傲慢,却不代表已经蠢到连眼色都瞧不出来。 心中明白燕丞相的意思,是要她给燕望欢低头。 可这口气,难道真就这么咽下了? 大夫人心里实在不甘。 燕望欢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思似的,忽然开了口,道: “我想起来,萧大人刚刚,跟我讲了件颇有意思的事儿。说是朝堂之上,有不少人为了兄长过去寻他,有的好声求情,有的听说大牢难熬,特地送衣送物,甚至连那了不得的贵人,都派人过去走了一遭。” 这话说的莫名。 大夫人不解其意,燕丞相却是心中了然,道:“可惜,萧大人为了避嫌,谁都没有接见。” “不,那些贵人派去的,于情于理都得看上一眼,只是…” 她刻意拉长了声音。 只是剩下的语句,都隐没了下来。 燕丞相眉头皱的更紧,再次看了大夫人一眼,道: “你难道,也不懂规矩了?” 大夫人给他冰冷的视线吓了一跳,忙低了头,犹豫半晌,起身走到燕望欢身边,轻声道: “望……望欢,是娘不对,娘最近心烦意乱,疏忽了对你的照顾,这都是娘的错,娘给你赔不是。” 她一边说着 话,一边屈了膝,好似要拜下去的模样。 就是动作明白放慢了不少。 像笃定了燕望欢会去扶。 但即使如此,对着她低头,也还是让大夫人气的心头灼痛。 区区一个私生女! 何德何能,受她一拜。 这份屈辱,总是要找回来的。 先让她笑两日吧。 燕望欢看她低下头,身体一点点弯低,直到这礼将成,才起身伸手,虚虚的扶了一把。 “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快起来,望欢哪能受得起您这一礼。” 大夫人忙起了身,强挤出个笑脸。 “望欢不计较就好。” “方才说到哪了?”燕望欢勾起唇角,重新落了座,又抿了口茶,徐徐道:“是了,贵人虽是敷衍不得,但幸好来的不频繁,只偶尔问询两句,也不多打扰。” “他可说,都有谁?” 燕望欢点点头,抬眸看了燕丞相一眼,轻声道:“望欢不知萧大人是否晓得相府与七皇子交好,但他确实,只说了七皇子名讳。” 燕丞相点点头,看起来并不惊讶,他沉吟半晌,又道:“他,可有说起九皇子?” “萧大人并未主动说起,但我顺便提了一句,他也应了。” “都说了些什么?” “他知晓九皇子和兄长情谊深厚,担心九皇子前来闹事,不好处理。不过幸好,从萧大人开始经手此事,九皇子的人,就好像消失了一般,从没有出现过。” 燕丞相眉头皱的更紧,“这真是他亲口所言?” “不。”燕望欢摇摇头,“萧大人言语不多,只满面凝重,道了‘未曾’两字,剩余种种,不过望欢思索得知。” 她不是没想过试着哄骗燕丞相,给矛头,指到楚濂身上去。 但这风险太大。 老狐狸警醒,万一察觉到了不对,麻烦的就是燕望欢。 况且燕丞相和萧涣素有交情,他性情如 何,言语风格,燕丞相不会不清楚。 所以她干脆否认。 燕丞相面色一松,怀疑之情骤然减了不少。 他思索一番,也觉燕望欢之言,和他所想相差无几。 面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又没见过几次面,他定是不会言语太多。 萧涣为人,绝不会说谎。 未曾就是未曾。 那也就是说,九皇子从未差人去兆尹府过问一句。 无论怎说,燕景安可都随他在外多年。 怎会如此决绝? 事情还未定论,就迫不及待的撇清关系。 若是说其中没有猫腻。燕丞相怎都不会相信。 他们一同在外,燕景安处处受其管制,他的所作所为,九皇子当真丝毫不知? 说不定,他给此事当中,占了不少的分量。 为人父母,就是燕丞相,也有舔犊之情。 不愿相信燕景安会做出灭人满门之事。 燕望欢看他沉默许久,面上神情越发凝重,估摸着差不多该加一把火了。 “爹,萧大人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说…”燕望欢略一犹豫,示意槐兰去守在门口,才轻声道:“国法在前,天子为上,他只能一切按照法度行事,给该死的人…。送上刑场。” 燕丞相皱起眉。 这话听着好似没问题,可细一琢磨,总觉得着有些不对。 “萧大人说这话时,是何表情?” “我说不大上来,但是和平常不大一样。” “不一样?” 燕望欢点点头,“我只见过萧大人几次,对他知晓不深,但这番交谈,唯在说这句话时,他面上才有些犹豫的神情。而且说得很快,之后还又重复了一边,让我给话转告给爹,好像这话非常重要,担心我给忘了似的。”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歪过头,做出一副努力思索的模样。 语速放的很慢,给了燕丞相和大夫人思索的时间 。 燕丞相喃喃给话重复了一遍,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不确信。 “给该死的人,送上刑场?” 见不到萧涣,一切都只能靠猜。 若是猜中了还好。 一但有半分错处,送的可是燕景安的命。 那是燕丞相的嫡长子,也是燕家唯一的血脉。 无论如何,他都想要保住。 大夫人不解其意,她只听完了前半段话,就眼前一黑,险些没昏过去。 燕丞相哪有空闲理她。 “老爷。”她颤抖的手抓住燕丞相衣袖,双眼放空,整个人好似傻了一般,“我们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不能让他出事啊!老爷啊,你想办法,救救他吧!” “你以为我在做什么?”燕丞相甩掉她的手,寒声道:“有功夫在这闹,不如回娘家,让他们也出出力气!” “我回去了啊,可…可是…” “那就闭嘴!” 大夫人双眸含泪,还想开口,看燕丞相目光不善,又忙低了头,轻声抽泣。 她是真的在意这一双儿女。 也的确是视其他人命为草芥。 燕望欢给一旁冷眼旁观。 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了。 再胡乱发表言论,不仅僭越了身份,还容易引火烧身,惹的燕丞相怀疑。 反正,她想传达的意思,燕丞相一定会懂。 等到时候是他亲自去做,还是透露给大夫人,借她的手,可就不得而知了。 燕望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燕景安必死无疑。 到时候,燕丞相和萧涣之间,就是不到你死我活,也再不复过往半分交情。 正因如此,她篡改萧涣留话的事,燕丞相也就永远都不会发觉。 燕望欢垂了眼,遮住眸中闪过的笑意。 就快了。 再过不久,燕景安就要给当着无数百姓的面,斩首示众。 宫腰九泉之下,终于可以安宁。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一幕了。 第162章 偷天换日 燕丞相到底是没辜负燕望欢信任。 离了院子没多久,就有小厮见大夫人乘了个不起眼的灰顶软轿,偷偷从后门离开。 她独自一人,连愫灵都未允许随行。 直到天黑,才重新回到相府。 且心情好似轻松了不少。 房里有婢女疏忽,犯了点小错,换成之前,怕不是要给打个半死,再丢出去自生自灭,今个却轻飘飘的略了,连句责骂都没说。 槐兰一接到消息,忙回去告诉了燕望欢。 她估摸着,既然行刑的时辰已经定下,天命不可违,大夫人应该心灰意冷了才对。 凭借她那脾气,不闹成天翻地覆,都算是气力不支。 哪来有好心原谅婢女的时候。 莫不成,是有了旁的法子? 槐兰琢磨不清,报给燕望欢,她却只是笑笑,没有丝毫紧张慌乱之感。 像是一切尽在掌握当中。 难道大夫人此刻的所作所为,燕望欢都知晓? 但应该没这么玄吧? 又不是个神算子。 槐兰摸不着头脑,见燕望欢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就未做多问。 总之,她家主子,一定会有办法的。 无论遇到什么。 槐兰都永远相信她。 之后几日,大夫人皆是早出晚归。 燕望欢反倒是安静了下来,给房里调养身体,除了偶尔到老夫人房里走上一走,连七皇子上门,都找了借口不去拜见。 距离燕景安的行刑之期越来越近。 相府的气氛也一日比一日凝重。 偌大的后院,来往婢女小厮不少,却连呼吸声都微不可查。 谁也不想在此时去触霉头 大夫人的神经已经崩到了临界点。 之前的笃定全都成了惶恐。 此事太险。 一个万一,不仅燕景安救不回来。 连整个相府都跟着陷入险境。 可她不得不赌。 大夫人变得暴躁可怖,晚上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给房里来回踱着脚步,口中更 是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清楚,她那话里,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房里婢女到底是没逃出生天,给打死了两个,打残了一个,除了愫灵外,各个都是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过的再谨小慎微,也能给抓出点错处来出气。 好在,给一片怨声载道中,燕景安的行刑日,终于到了。 午时将至。 一片凝重。 燕丞相照常上过早朝,回府后就独自留在书房,神情模样,都与平日一般无二。 他一切如常,大夫人那头却忽然闹了病,折腾了一上午,最后摔了一房间的东西,关紧房门,留愫灵守在外头,谁也不准接近。 大夫人这边动静太大,给整个相府都折腾得团团转,从曹大夫到几个小姐,给叫来走了一遭,却又不让进门,给寒风里站了小半个时辰,才同意让着离开。 除了燕望欢之外,几乎丞相府所有人都给大夫人突发的重病,闹得不得安宁。 他们苦不堪言,但喏喏的谁也不敢叫一声的不是。 今个可不是寻常日子。 要是大夫人这样就甘心,不再出幺蛾子泄愤,才是奇怪。 一片混乱当中,没人注意到,两顶软轿,一前一后的离了相府。 京城牢狱重地,戒备森严。 灰顶软轿绕了一圈,落在一家客栈后院,隔着一条半街,正好能窥见牢狱后门一隅片角。 大夫人白纱覆面,一身寻常布衣,发只用一根素簪作绾,她低着头,快步走进后院,左右张望了一圈,瞧见一侧柴房门扉半掩,忙走过去,道: “我来了,人呢?。” “别急,还要等等。”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门给从内拽开,青衣男子显出身形来。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面容也算俊美,只是那双眼睛,双瞳生的太过靠上,显出过多的眼白,嘴角又向下撇着,颇有几分凶戾之气。 “没出 来,但应是快了。” “真的能行吗?”大夫人浑身打颤,额角冷汗密布,她越想越是难安,忍不住迈进一步,道:“景安是我唯一的儿子,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他!这次,可千万不能有差错啊。” “放心。”男子皱紧了眉,安慰道:“姑姑莫急,一切早已妥当,幸好景安表弟拘押之地并非皇家天牢,不然,怕是真的插翅难飞。” 大夫人更是心惊,捂了心口,忙道:“你们安排的人,可信?” “自然,此计偷梁换柱,百密无疏。连当值的那些狱卒,我们也用了各种方式威胁收买,他们自然会好生配合,姑姑安心等下便是。” “除非见到我儿,否则我怎能放心?” “不会用太久,姑姑还是想想,该怎么去安置表弟,给他继续留在京城,定是行不通。” “景安才受过伤,又打小身子弱,不在我眼皮底下,我哪能安心呐!” 一想到燕景安才逃死劫,便又遇生离,此后半生,都要躲躲藏藏,还不知道能再见几次,大夫人顿时红了眼眶,一颗心酸楚更甚。 她的好儿子,怎就这般命途多舛。 一身才华抱负还未展露,就要远走他乡。 “都是那燕望欢!” 想到这个名字,大夫人像给所有的一切,都找到了源头一般。 她恨的两眼更红,从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无边的怨毒。 凭什么? 她的儿子要受到这般折腾? 燕望欢那贱种,就可以好生生的活在这世上。 区区私生女。 她也配! “燕望欢?”青衣男子显然对这名字并不熟悉,思索一番,才道:“我略有耳闻,燕丞相的那个私生女?” “那就是个灾星!是个丧门的东西!她回来后,这相府没一日消停,她是恨不得,给我们所有人都害死才高兴!” 大夫人咬着牙,恨意袭心,对那燕望欢 ,她是恨不得吞肉吸髓,连提起这名字,都一口银牙磨在一起,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 她如此怨愤,男子却不以为意,只道: “一介女流罢了。” “她可不是寻常女流,她...” 大夫人话到一半。 远处,一辆粪车驶出大牢。 青衣男子瞥去一眼,眸光一亮,打断道:“来了!” 隔了老远,阵阵恶臭扑鼻而来。 大夫人也没心思捂鼻,探出头去,急声道:“在哪?” “车里。”男子随意一指,道:“之前藏了个身形模样有几分相似的替身给里面,进去后有狱卒接应,那狱卒我拿了他一家老小的命,定会尽心。” 大夫人点点头,瞧着粪车上放的几个木桶,却丝毫瞧不出端倪来。 从外表看,各个都是脏得很。 秽物沾满粪车,守后门的狱卒对视一眼,简单检查一番,也不细看,大手一挥,放了行。 粪车彻底离了牢门。 给大夫人紧张的注视下,缓缓向着客栈驶来。 车轮转动,臭气迎面击来。 大夫人越发激动。 就快了。 她的儿子,就藏在那其中一个木桶里。 等着见到天日。 他们很快就能见面! 即使相处不了一会儿,燕景安就要被送离京城,可这条命终究是保下了。 迟早有一天,他能正大光明的回来。 大夫人深吸口气,握紧了拳头,眼中泪光盈盈。 粪车终于停下。 不等青衣男子开口,大夫人立刻冲了上去。 她二话不说,伸长了手臂,也不顾身上沾到秽物,去一个个掀开木桶盖子。 没有? 这个也没有! 剩下的木桶越来越少。 大夫人那颗才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儿子呢? 怎么木桶里面没有? 青衣男子也跟了上来,瞧过一眼,并没有上手去帮,而是看向了车夫,寒声道: “人呢?” 车夫没吭声 ,指了指最后剩下的,给最中央放着,最为脏兮兮的那个。 大夫人眼睛一亮。 忙踮着脚,弯着腰过去掀开了木桶。 果然,有一人蜷在木桶里,他一身囚服,沾满了秽物,低垂着头,长发散乱,瞧不清楚面貌。 “景...安?” 大夫人声音发颤,眼白骤然爬满血丝,如道道血蛇蜿蜒生长,逐渐仿是连瞳仁里,都染上了一抹红。 她又惊又喜,一双手抖的厉害,声音才落,又跟着再次呼唤两声。 可燕景安好似睡着了一般,毫无反应。 大夫人这才慌了,忙完: “景安这是...” “有气。” 青衣男子并未多言,退后一步,示意车夫去给人先移下来。 车夫给其他木桶移开,给装着人的那个搬进院子,之后话也不说,立刻赶着车离开。 大夫人也没心思注意他。 正忙着给人从木桶里移出来。 生怕再伤着燕景安分毫,她也不顾那脏污,废了好大的气力给燕景安挪进柴房。 青衣男子守在一边,道:“时间紧迫,不容多留,请姑姑尽快。” 大夫人红着眼点了点头。 她至今都不敢相信。 燕景安真的逃出生天。 重新出现到她面前。 可惜很快,就要再次分别。 甚至不能等到他的伤势稍微好转一些。 路途艰难,若是再伤到分毫,可当如何? 大夫人一颗心,既是酸楚,也有欣喜。 好在,终究是活下来了。 “我的儿,你可要千万照顾好身子,等娘...” 她伸出手,小心拨开燕景安面上的乱发,声音却是骤然一顿,再无后响。 青衣男子皱了皱眉,警惕道:“怎么了?” 大夫人真似突然发了病,全身痉挛一般剧颤,连发都散了,整个人如同疯魔一般。 半晌,她回过头,两眼瞪得老大,喃喃道: “这个人,不是我的儿子....” 第163章 彻底逼疯 玉锦秀鞋踏过黑泥地面。 带起阵阵酒风入嗅。 有一身囚服的犯人抬起头,隔着栅栏,迷迷糊糊的瞧到了一道婀娜倩影。 像个姑娘。 可这大牢里,哪里会有劳什子的姑娘。 怕是睡的久了,脑袋都跟着糊涂。 那犯人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狱卒给前方引路,一路向着更深处的囚牢走去,直至最后一间牢房门口,才停了脚步,恭敬道: “就是这里。” “劳烦了。” “哪里的话。”狱卒低着头,不去看身侧人的脸,只低声道:“时间紧迫,姑娘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时间一到,不可拖延,定得快快离开才行。” “我知晓。” “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狱卒弓着腰,后退两步,转身快步离开。 只留下女子一人,站在牢房门口,看着里面蜷在墙角,披头散发的相府公子。 他这副模样,可真够难看。 丞相府的大少爷,爹娘都算是世间权贵的顶端,他锦衣玉食和自由潇洒都享受到过,唯独没体会过牢狱之灾的滋味。 这会儿尝到了,却似过的并不如意。 阉割的伤势本就未愈,折腾了一遭,身边再没了人精心伺候,更是病的严重。他身体动弹不得,吃喝拉撒都给牢房一角,脏污恶臭,那些狱卒可不会好心帮这大少爷清理。 这地儿味道难闻的很。 估计是快要行刑的缘故,燕景安给换上了一身新囚衣,他躺在稻草堆里,乱发油腻腻的揉在头上,脸色白的吓人。都好些天过去了,他两颊却干干净净,不见一根胡茬冒头的痕迹,连喉结似都缩了几分。 他两眼无神,连有人过来都不知晓,仍愣愣的发着呆。 “哥哥?” 直到一道女子轻音传来。 燕景安身体一颤,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动响,猛地抬起头,看向了牢房外那白衣女子。 他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仿要从眼眶中脱框而出似的。 嘴里的一口银牙磨在一起,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他愣了一会儿,寒声道: “燕... 燕望欢?!” “很惊讶吗?”燕望欢蹲下身,给怀里抱着的小酒坛放到一边,微微垂了头,她唇角带笑,眼里却是一片冷然,“哥哥,娘在想办法救你呢,才刚进来人,想偷天换日,给你带出去。” 燕景安看着她,只觉着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爬上全身,沿着四肢百骸钻进骨血里,冻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是傻子。 当在这看到燕望欢那一刻,他就知晓,大夫人的计划,一定是失败了。 也就是说... 他真的要死了。 燕景安张大了嘴,强烈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他的眉目逐渐狰狞,连牙根都在打颤,从始至终坚信的信念,终于在此刻破碎。 没有人能救他了。 他真的要被砍头了。 “不...不可能的!”燕景安梗着脖子,狠狠地瞪向燕望欢,“你在撒谎!我娘怎么可能会不救我?她定会想其他的办法,你这个贱婢!你等我出去,我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你! 他状若疯魔,话音刚落,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我不能让你死的这么舒服,我要给你身上捅个几百刀,然后给最好的伤药救活你,再丢到青楼里面去,银子都不收,给那些男人糟践折磨!燕望欢,你这个贱人,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啊!” “说完了吗?”听着这些污言秽语,燕望欢面色却是丝毫未变,淡淡道:“燕景安,你娘为了救你,真是费劲了心力,就给刚刚,她还以为,真的给你救出来了,高兴得不行。” “你这...” “可惜啊,她耗尽力气,威胁收买,给能尽到人事做了个周全。但你猜,她为什么会失败?” 燕景安死死盯着燕望欢,双眸赤红,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是你告诉给京兆尹的!一定是你!” 燕望欢笑了笑,柔声骂道:“蠢货,指望你娘,你怕是这辈子都出不来。连偷天换日这主意,都是我给她出的,她收买掌控的那些人,一收了银子,转头就送到京兆尹那充公去了。” 瞧着燕景安满面惊骇,她唇角笑意 更甚,声音也越发轻缓。 “很惊讶?还不仅是这样,燕景安,你猜,牛秀云死了全家,一介孤女,是怎么找到京兆尹面前去的?” “是..是你?”燕景安毫无血色唇翕动着,半天都吐不出更多的话来,他的火气好像给突然之间散掉了,整个人给莫大的惊恐笼罩在其中,“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 她单手托腮,模样颇为乖巧,口中所言,却是让燕景安浑身发冷,“都是我做的,燕景安,我害的你快死了,你气吗?” 燕景安愣住了。 单纯的憎恶和厌弃,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情绪的万分之一。 他只是看着燕望欢笑吟吟的脸,觉着从足到头,带着五脏六腑,都有些发麻。 冰碴扎进心口。 呼吸都是冷冰冰的。 这是他第一次给燕望欢身上感受到恐惧。 给那双漆黑的眼里,找不到任何寻常人该有的情绪。 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块还有呼吸的死肉。 燕景安一咬舌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他深口吸气,撑着两条手臂,缓缓向着栅栏爬去,口中还道: “为什么?你如此对我,我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你没有得罪我。”燕望欢垂着眸,轻声道:“你只是想杀我。” “能死在我手上,是你的荣幸!” “是啊,不就是因为你这么认为,所以才会杀了宫腰吗?” “宫腰?” 区区一个青楼女子,给他眼里,还不如一条好狗,燕景安哪会记得。 燕望欢歪着头,笑意尽敛,“忘了吧?就是青楼的那个姑娘,给你折磨死了,还记得吗?” 燕景安这才一怔。 记忆当中,浮现出了个模糊的影子。 他记得确实是有这么个女人,好似模样生的不错,一身皮肉也嫩,就是不抗折腾,他还没算彻底泻火,就半死不活的了。 燕景安虽有印象,却不以为意,面上仍是装出一副困惑的模样,同时不动声色的靠近栅栏。 燕望欢正靠着另一头的栅栏上。 缝隙虽窄,距离却近,足够一双手伸出去了。 一个 孱弱的女子,就是他现在只剩一口气,也能轻易制住。 不是要死吗? 那就让这燕望欢陪葬吧! 燕景安遮住眼底的杀意,心中估算着距离。 越来越近了。 再三步... 两步... 够了! 他不好过,谁也别想活! 一起死吧! 燕景安积攒着力气,算着距离足够,乍然暴起。 他猛地伸出手,目标正是燕望欢修长的脖颈。 那是致命的弱点。 脆弱无力又容易折断。 只消两只手轻轻一捏。 她就得比他,还要先走一步。 燕景安双眼赤红,仿是已经看到燕望欢死于非命的模样,控制不住勾起了唇角。 这贱婢,任她耀武扬威,却是要死了。 她可能至死也没想到,先死的人,竟会是自己吧。 那双手,距离燕望欢越来越近。 已经越过了栅栏。 眼看着要触及领口,燕望欢忽然起了身,不紧不慢地向后退了半步。 距离到了极限。 他的指尖只能捏到她的裙摆。 听着燕景安不甘的嘶吼,燕望欢嗤笑出声,毫不客气道: “燕景安,到了现在,你居然还想杀我。” “贱婢!”燕景安彻底发了疯,他死死抓着栅栏,眼中满是仇恨,巴不得此刻天赐神力,好冲出牢笼,一口口吞掉她身上血肉,“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既然你这么恨我,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燕望欢弯下腰,和他平视,笑道:“阉掉你的人,不是九皇子,也不是那些难民百姓,是我。” 她看着燕景安骤然变色的脸,继续道:“是我和七皇子设局,从胡动手,包括之前望京寺,我逃出生天,九皇子怀疑你通风报信,也是因为我和七皇子的缘故。” “不可能!”燕景安如同傻了一般,不停摇着头,“不...不可能的,我是丞相独子,我是未来的丞相,谁有我的支持,谁才能当未来的皇上,他们巴结我都来不及,不能...” “巴结你?”燕望欢伸出手,拨开他面上乱发,“愚不可怕,笨人也当用,但无能又自负的狗, 谁都不会要的。” 燕景安仍是不信,他昂头瞪着燕望欢,嘶吼道:“你骗我!你一定在骗我!这些一定都是你做的,等我出去,我一定杀了你,我要你不得好死!” “可惜,你出不来了。”燕望欢叹了过去,拿过之前放到一边的酒坛,递过去,道:“念在兄妹一场,我可还给你带了送别礼物过来。” 燕景安哪里会接。 瞧着那酒坛的眼神,也是一片惊骇。 他整个人已经到了临界点。 已是半疯魔般。 看他不接,燕望欢也没强迫。只是打开了盖口,给酒液倒到地上。 也不知是何酒,浑黄味腥,有几滴溅到燕景安手上,好像连皮肉都刺的泛疼。 他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等到坛中酒液全无,一团烂肉,缓缓滚了出来,落到燕景安手边,他低头一看,双眼瞪得老大,喉中发出一声崩溃的嘶吼。 也不顾身体疼痛,连滚带爬的缩回了牢中,给角落里蜷成一团,双手抱头,身体瑟瑟发抖,眼中只剩恐惧。 瞧见那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物件,他彻底疯了。 嘴巴张张合合,不停喃喃自语。 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一双眼珠飞快的四下转动,像是周遭站了无数的人,给他围困在了中间,有无双眼睛,都在死死盯着他。 浑黄的尿液打湿囚服。 这风头一时的丞相府大公子,竟是给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吓得失了禁。 燕景安这副模样,燕望欢瞧着,却是没有丝毫痛快。 宫腰,到底是回不来了。 她面色更冷,放了酒坛,不想再留。 临走前,燕望欢又回了头,道: “燕景安,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动她。” “若你想报复我,就是化成鬼,我也随时恭候。” 她走出不远,那狱卒迎上来,瞥了牢房方向一眼,也瞧出了端倪,但略一犹豫,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送着燕望欢离开,还没走出多远,她忽然道: “我不希望他等下给刑场胡言乱语,你明白我的意思。” 狱卒一愣,心底有些发寒,低着头应了。 第164章 午时三刻 午时将至。 菜市口熙熙攘攘挤了无数看热闹的百姓。 各个都是满眼好奇和期盼,兴高采烈地等着即将发生的极刑。 那可是丞相公子! 多了不得的人。 犯了事,还不是一样要掉脑袋。 周边的客店酒楼都是人满为患,店家临时给价格翻了三倍,仍是一座难求。 距离最近的一间客店内,槐兰给窗户嵌开一条缝隙,向外瞧了一眼,惊讶道: “人这么多?莫不成都是和少爷有仇?” “不,只是看热闹罢了。”燕望欢捧着茶,抿上一口,道:“也有不少浑水摸鱼的,留心点,注意周边。” “是。” 槐兰忙应了一声,聚精会神的扫视着人群,试图给里面找到几个熟悉的影子。 紫湘站在燕望欢身后,怀里抱着茶壶,指尖抖的厉害。 她面上一片苍白,心里发虚,视线内的一切都跟着恍惚,瞧着什么都像叠了重影。脚下更是如踩着棉花一般,胸腹翻涌,她死死闭着嘴,生怕一张口,就给昨个吃下去的东西,都全部吐出来。 燕景安要死了。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她最大的依仗,彻底成了空。 紫湘咬死了一口银牙,脊背绷紧,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都因为紧张和恐惧,微微发着抖。 她怕得要死。 生怕燕景安之后,就轮到了她。 “紫湘?” “哎!” 迷迷糊糊当中,她好似听到了耳畔传来熟悉的声响,紫湘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抬起头,对上了燕望欢略带疑惑的目光。 “你怎么了?” “我…”紫湘愣了愣,不过是给燕望欢看了一眼,她就吓出了满身的冷汗,匆忙解释道:“主子,我。。我就是想到一会儿要砍脑袋,有点害怕。” 她话音才落,槐兰回过头,欣喜道: “主子,找到了!” “知道了。” 燕望欢面色不变,再次瞧了紫湘一眼,才起了身,道:“我过去,你们留在这,好好送我兄长最 后一程。” “外头人多,主子注意安全。” “放心。” 正是因为人多眼杂。 才无需遮掩。 燕望欢动了身,她刚一离开,槐兰就将窗户大敞,给紫湘叫到窗边,笑道: “既然主子交代了,我们就好好看看吧。” “槐兰姐,我有点怕。”紫湘磨蹭着,不愿意迈步,只站在原地,嗫嚅着嘴唇,轻声道:“我在这也能看到,还是不过去了吧。” 槐兰没回话。 她仍是面带笑意,双眼牢牢盯着紫湘,眼底满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燕望欢的命令,她是一定要完成的。 莫说只是一句求情,就是紫湘再怎么抗拒,这场行刑,都得眼睁睁看完全程。 好言好语要是不听话。 就莫怪槐兰不客气了。 紫湘八成也是清楚到了她的意思,虽仍是满脸的抗拒,但还是踱着碎步,缓缓走到了窗前。 视线所及,人头熙攘。 给目光的最前方,是一座已经布置好的处刑台。 距离午时已经越来越近。 今个难得是个晴天。 日头照在身上,紫湘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全身都在发抖。 鬓角冷汗直流。 槐兰瞥过去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略一犹豫,到底是什么都没问。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燕望欢推开门,还没走出多远,她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瞧向了身后那扇不知何时,给嵌开了一条窄缝的门。 “还躲?” 她眼中不见丝毫波澜。 既没惊讶,也无惶恐。 门内一声轻叹传来。 况铮推开门,迈出一步,轻笑道: “我是不是不该出现?” 他比上次相见长得更高了些,一身白衣,长发简单束起,一身随意,却更衬面容俊美,不沾凡尘。 燕望欢却毫不客气,干脆道:“是,你不该过来,这里人太多,先回去。” 她上前一步,走廊里说话不便,干脆进了房,又回头看了况铮一眼,后者跟上一步,关上门,才道: “现在所有人 的注意力,都在燕景安身上,我没事。” “以防万一。” “你那头都处理好了?” “是。” 跟着况铮,燕望欢未做丝毫隐瞒,连犹豫都不曾犹豫一下,直接道:“燕景安疯了。” 她们是仅有的,无需在对方面前做遮掩的人。 和楚玉不同。 毫无算计。 没有防备。 是真正的共犯。 而且况铮也确实帮了燕望欢不少。 种种,她都记在心上。 况铮扬起眉,“说起来,我也有个消息告诉你。” “什么?” “偷天换日之计,大部分都是由燕夫人的娘家帮衬而为,其中出力的最多的,是她一个侄儿。” “侄儿?” “是,排行第二,据说是才从边关回来不久。”况铮微微颔首,道:“我略调查过,燕夫人的几个侄儿,可都是相当了不得。” 侄儿? 这倒是新鲜。 燕望欢上辈子和大夫人的娘家,没什么交集。 她可不配入那些贵人的眼。 但其名声,但凡身在靖楚,都多多少少听过几分。 燕望欢略一思索,道: “知晓了,我现在要去找大夫人,你最好等行刑开始,再离开。” 况铮点点头,“注意安全。” 他目光依旧柔和,眼底只有纯粹的担忧。 不掺任何多余的情绪。 燕望欢心中一暖,握了握他的手,只觉一阵冰寒爬上肌肤,惹得身体一颤。 况铮下意识的想要收手。 她却忽然加大了力道,制止了他的动作,放轻声音,问: “没有办法吗?” 况铮垂了眼,“有,但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 但是彼此之间,都已经心知肚明。 燕望欢轻叹一声,到底是松了手,后退一步,道: “我要过去了。” “嗯。” “你…” 她总觉着,是该说点什么。 可一对上那双眼睛,又觉着一切言语,都是徒劳。 况铮不是寻常人。 且正正相反。 他是最为钟灵毓秀的少年。 让整个靖楚忌惮防备。 从皇上 到朝臣,没有谁,会允许他活着离开这片国土。 这一点,况铮打从离开大况的那一刻,就已经知晓。 他太聪明。 又过于隐忍。 那双眼里所浸没的东西,连燕望欢都看不彻底。 她甚至不清楚,况铮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就好像大夫人求娘家帮手,她虽然猜到几分,却不像况铮,连是谁出上主力,都能查的一清二楚。 他了然无数,也给靖楚设下不知多少棋子。 暗中存了势力,又靠装疯卖傻度到如今。 可燕望欢依然不清楚,他是真的,想要活下去吗? 若是想,为何对身上要命的毒,毫无反应。 还会在最初的琅玡别宛,跳下水,去捡那一枚夜明珠。 燕望欢叹息一声,道:“你等等我。” “什么?” 她声音太轻。 以至于连近在咫尺的况铮都未曾听得清楚。 他再次上前,低了头,一脸乖顺,再次问道: “你刚才说…” “我会有办法救你的。” 她忽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 况铮清楚看到燕望欢眼中毫不作掩的坚定。 红唇翕动,她一字一顿,认真道: “况铮,你且等我,好好活着。” 燕望欢说完,松了手,转身快步离去。 只留下况铮一人,怔忪半晌,忽然笑了。 他想: 他和燕望欢,果然是一样的人。 只有内里相同,才能真正清楚对方的想法。 即使是那些,从未说出口过的东西。 客栈外人头攒动。 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燕望欢面色阴沉,刚一见过况铮,给她原本略缓几分的心思,再次勾的沉重起来。 她和况铮有着同样的敌人。 那是天威。 是燕望欢现在连仰视都没有资格的皇权。 可她不得不继续向前走不下去。 现在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她想要救况铮。 让他能好生生的离开靖楚。 不给泥沼中了却一生。 燕望欢挤过人群,许是她身周寒气太盛,周边百姓竟是自发挪 了挪步子,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等她找到大夫人的身影,燕景安也给拉上了断头台。 她清楚的听到大夫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估摸是原来的囚服,又给折腾的脏了,临给押上来前,重新给燕景安换了一身,连头发都简单拢了拢,露出一张呆滞的脸。 他已经彻底疯了。 人痴痴傻傻,两眼瞪得老大,四下乱瞟着,嘴里嘟嘟囔囔,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大夫人红着眼,猛地上前扑去,口中嘶吼道: “景安…景安!景安是娘啊!娘在这!你看娘一眼!” 她声音颇亮,只是周围吵闹声太大,给压的分毫不剩。 只有行刑台的燕景安,似有所觉,低了头,无神的双眼来回扫动。 像是在找什么人。 他嘴张的老大,不停向外吐着气,似是想说什么,可仍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大夫人身侧的青衣男子扶了她一把,注意到了燕景安唇角古怪的艳红,知晓这应是强灌了辣椒水,坏了嗓子。 怕是到了底下,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皱紧了眉,寒声道: “是辣椒水,这京兆尹,可真够狠的。” 大夫人哪里会在意他此刻都说了些什么。 她只是死死盯着燕景安,眼泪止不停的掉。 可不管她多么不情愿,午时三刻,还是来了。 京兆尹亲自监斩。 与燕景安一同的,还有一个妇人。 眼看着那把刀高高悬起,好像连大夫人的心,都跟着一同提了起来。 她瞪大眼睛,不顾一切的吼道: “不行…不行啊!不要杀我的儿子!你们放过他吧!不要啊!” 声音已破。 就是传到了刽子手耳中,也没丝毫用处。 刀刃抵着日头,泛着骇人的冷光。 到底是猛然斩下。 与此同时。 燕景安终于看到了大夫人。 他眼睛一亮,张了张嘴,口中发出一道模糊的声响。 隔了老远,大夫人耳鸣眼晕,却清楚他的声音。 他说: “娘。” 第165章 九泉难安 燕景安死了。 斩首大刀轰然而落,连带着大夫人一双眼,都浸满了血红。 在这一刻,身周的一切都消散无踪,视线当中只剩下一片赤色。 她看着燕景安的头颅离开身体。 他身体当中的鲜血,顺着空荡荡的脖颈喷涌而出。 染红了地面。 也粉碎了大夫人一颗心。 她身体颤了颤,一张脸毫无血色,双眼紧盯着燕景安的头,嘴唇翕动着,像是魂儿跟着飞出身体,去接住了她儿子的头,只剩下一口气撑在身体里。 那颗头滚出了老远。 不知撞到了谁的脚边,给踹了一脚,正好面向了大夫人。 母子两个四目相对。 他满面痛苦,死不瞑目。 大夫人彻底撑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只是还没等栽倒,一双手从后方伸出,撑住了她的身体。 青衣男子回头看去,恰好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燕望欢什么都没说。 只是搀着大夫人,眼睁睁的瞧着燕景安的人头给刽子手捡回来,重新丢到身体上。 有官兵过来抬走了两具尸体。 人群哄闹不断。 四下当中,尽是吵嚷兴奋的交谈声。 显然,给百姓们看来,燕景安的死,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多的一段闲谈。 没有谁会怜悯他。 这世上,真正伤心欲绝的,怕是只有大夫人了。 燕望欢勾起唇角,对那青衣公子微微颔首,扶着大夫人就要离开。 青衣男子一愣。 “你是谁?” “丞相府...”燕望欢头也不回,只道:“燕望欢。” 这名字,似有几分耳熟。 青衣男子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又惊又怒,正想发作,可燕望欢已是走出老远,周围百姓未散,此时想追,已经是晚了。 他只能目光送着燕望欢逐渐消失,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可能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那岂不是,在戏耍他? 青衣 男子皱起眉,眼中一片冷然。 燕景安头一掉,槐兰就带着紫湘动身去找燕望欢。 她们等在软轿两侧,槐兰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给刚才的场面影响到。紫湘就没她那般淡然,一脸慌色掩都掩饰不住,裙子下的两条腿仍在哆嗦,胸腹翻涌,眼前时不时浮现燕景安头颅脱离身体的那一幕。 她捂着嘴,几乎要呕出来。 若非亲眼所见,紫湘怎么都不会晓得,原来头给砍掉的人,居然会流出那么多血,给他身下那片地,都浸成了暗红。 他的头都已经飞离了身体,人却好像还活着似的,紫湘清楚的看到,燕景安的上半身还在抽搐,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灭了生息。 丞相府的大公子,居然真的给众目睽睽之中,被砍了掉脑袋。 直到现在,紫湘都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还好吧?” 槐兰瞥她一眼,压着声音问:“吓着了?” “是...是有点。”紫湘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所以...” “不必怕,血这东西,看多了也就没什么,总要习惯的。况且,只要没有二心,好好跟着主子,主子定能保你,不会让你出事的。” 保她无事? 何等可笑! 紫湘暗嗤一声,心底满是不忿。 她可还没忘记,从望京寺回京为大夫人求医时,遇到歹人,燕望欢可是给她丢了下来。 还谈何保护? 怕不是到了危机之时,第一个送她去死。 现在连燕景安都掉了脑袋。 得罪燕望欢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但她不想死。 也不想给燕望欢当替命鬼。 紫湘垂着眼,袖下的手死死捏成拳头,她沉默半晌,抬起头,脸上挤出个干巴巴的笑。 “我晓得。” 槐兰上下打量她一圈,点点头,“那就好,主子应该快回 来了,等回府去,你就好生歇歇吧。” “嗯。” 交谈声才刚落。 燕望欢搀着大夫人出现在了巷口。 槐兰忙迎了上去,看到大夫人不省人事,也没多问,直接接了过来,丢到了轿子里。 “主子,我再去找顶轿子?” “不急,我们慢慢走吧。” “好。” 人群渐散。 却仍是脚步难行。 轿夫放慢了脚程,燕望欢和槐兰随在后面,紫湘错了半步,躲在槐兰身后,闷着头,瞧不出表情。 燕望欢回头看了一眼,问: “怎么了?” “没事。”紫湘心中一紧,担心给看出端倪来,忙摇摇头,轻声道:“主子,我就是有点吓着了,原来掉脑袋,是这么吓人的一件事。” “没什么好怕的。”燕望欢轻笑一声,道:“你只要不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这刑罚,也不会平白无故的落到你头上去。” “我知晓,只是这心里头,还是有些发慌。” “莫怕,回去睡一觉,忘掉便好了。” 紫湘点点头,她脑子里的一团乱麻,现在才整理出个头绪来,不去想燕景安死时的场面,心里头,也就舒服了些。 软轿缓行。 用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才回了相府。 许是因为燕景安的缘故,这里难得门可罗雀,连门房都无精打采,放耳听去,皆是一片寂静。 燕望欢让人扶了大夫人,又和槐兰道: “我去老夫人那走一遭,你们先去给曹大夫叫过去,让他给大夫人瞧瞧病。” 槐兰和紫湘齐齐应了。 燕望欢独自一人去了老夫人院。 还未进院,就有袅袅檀香扑鼻而来。 诵经念佛的声响比往日重了不少。 四周皆是一片肃然。 张妈守在门口,瞧见燕望欢,忙迎了上来,轻声问: “三小姐回来了,事情如何?” 燕望欢叹息一声,面浮悲色,“已经. ..行刑了。” “这...”张妈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叹道:“老夫人一早起来,就在诵经念佛,水米未进,盼着大少爷能福大命大。可...这事,到底是没了回旋的余地。” 都已到了行刑之日。 除非是天子下令,否则定不会有改变。 可要杀燕景安的人,就是当今圣上。 那会有改变的可能。 燕景安,早就必死无疑。 但这些话,燕望欢哪里会去说。 她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眼圈泛起了红,感叹道: “我也心念如此,还盼着哥哥能保下一命,带他回来,就是吃点皮肉之苦,也都认了,谁知道,竟然还是...” 见她满面痛苦,张妈忙安慰道: “三小姐身子还未好,就出去折腾一遭,已是尽了心,可莫要自责才好。” “多谢张妈宽慰。”燕望欢揉了揉眼,给眼眶磨的更红,“我进去看看祖母,劳烦你去准备些粥点,祖母身子不好,万万不能因为兄长之事过度伤心。” “是,老奴这就去。” 张妈匆匆离开。 燕望欢也迈过了门槛。 一进门,檀香更浓。 老夫人与几个和尚跪坐在佛像前,手中握着一串佛珠,双眼紧闭,正低声念诵着经文。 燕望欢走得近了,听出来他们念得正是地藏经。 是在为燕景安超度。 燕景安一事结果如何,老夫人心中,早已有数。 她盼着有意料之外发生,可也明,凡事从常,奇迹难得。 燕望欢未发一言,寻了个空处,也跟着跪了下来。 只是她心中一片澄澈,红唇翕动,经文轻吐,思绪万变间,毫无对燕景安的怜悯之心。 坏事做尽,还想入西方极乐? 想的可是真美。 连她都不盼着死后能有个好下场,手上沾了血腥,但就是下地狱,也是认得。 何须超度?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 低沉的诵经声,才缓缓落下。 老夫人睁开眼,轻叹一声,回首看到燕望欢,也不惊讶,对她招招手,道: “扶我起来。” 燕望欢忙上了前,不顾两腿酸麻,搀起老夫人,又端了杯热茶送过去,轻声劝慰道: “我让张妈准备了粥点,祖母多少吃些吧。” 老夫人摇了摇头,抿了口茶水,叹道:“你兄长他...” 她应是有不少话想问的。 但转念一想,斯人已逝,还有何可谈。 反倒徒增伤心。 老夫人长叹一声,干脆转了话题,问:“你娘如何?” “不大好,我已经叫了曹大夫过去。”燕望欢半跪下身,给老夫人轻捶着腿,“亲眼看着兄长受刑,应是伤心过度,得好生调养一段时日。” “安静些,也好。你让曹大夫近日多辛苦些,多留心她,需要什么药材补品,都用上,莫要伤了根本。” “望欢知晓。” “景安之事,虽是古怪,但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大夫人长叹一声,眼中浮现一抹悲悯,“日后,还是少提起,免得你娘过于伤心。 “是。”燕望欢睫羽颤动,瞥了那群和尚一眼,让张妈都给送出去,又关了门,才道:“祖母,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难得这般犹豫,面上皆是斟酌,老夫人皱了眉,道: “说。” “我之前,托人送信去给七皇子,希望兄长一事,他能帮忙给皇上面前美言一番。就是活罪难逃,受点苦头,也比掉脑袋的好,但是...” 燕望欢越发犹豫,声音也跟着轻了不少,“七皇子的态度,很是古怪。” 老夫人也意识到了不对,追问道:“如何个古怪法?” 她咬着下唇,磨蹭一会儿,道: “七皇子过了许久才送了回信,且并未直言可与不可,只道...‘不可胜天’四个字。” 第166章 粉饰太平 老夫人一怔,喃喃道:“不可胜天?” “是。”燕望欢垂下头,继续道:“我不解其意,但继续问,七皇子却是什么都不说了。他手底下的人告诉我,说是七皇子为兄长的事,已经废了不少心力,来来回回去了皇宫数次,但每一次回来,脸色都不大好。” 话到此处。 也就提点的差不多了。 燕望欢继续给老夫人捶着腿,看她一脸思索,也就顺着放轻了力道。 今个这番话,她心中清楚,老夫人是定会转告给燕丞相的。 这番做法,也不单是为了楚玉。 彼此之间的交情,还不至于浓厚到这个份上。 该还的情,她半点没差。 还送了份好大的礼。 既然如此,剩下的善后,如何给一切推到楚濂身上,彻底打消燕丞相的疑虑,拉住这个盟友,种种劳烦,就都交给楚玉好了。 要是处理不好,可就是他的问题。 他沾手的越多,到时候东窗事发,也就越脱不开身。 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但一个皇子和一个孤女,身份哪能相提并论。 若是东窗事发,皇子的一句话,全部责任都可推到她的身上。 自己落下满身清白。 燕望欢永远不会成为为他背锅的棋子。 既一荣俱荣。 那一损也就该俱损。 楚玉之前撺掇楚濂有意求娶她的事,燕望欢可是还没忘掉。 老夫人沉吟半晌,问: “望欢,你可有猜测?” “有。”燕望欢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但犹豫了下,还是道:“祖母,之前望欢去见京兆尹,言谈之中,也察觉到了些不对劲。事情未定,为何如此严肃?连父亲都半点不可插手。但望欢不能问,也不敢深想,所以…” 她没给话说完。 但已经给意思传达了出去。 老夫人细细听完,也跟着微微颔首。 她长叹一声,眼中闪过一抹悲色,颤声道: “天命不可违,不可违啊…” 燕望欢低着头,没有应声。 这件事究竟如何,燕丞相在看到圣旨的那一刻,就已经全然清楚。 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况且还只是一个儿子。 可虎毒还不食子。 燕丞相多年来,只有燕景安这一个独子,还打小就随着九皇子在外,伴在京城的时间本就太少。 还没回来多久,就遭了杀身之祸。 他这心里头,怎能给燕景安的死轻易接受。 纵容大夫人行事,不过也是最后一点的希冀罢了。 天命终究不可违。 有些话,心里头清楚就好,老夫人哪敢多说,她再次叹了口气,道: “有空,和叶玉问然她们几个,都多去看看你母亲。” “是。” 燕望欢低眉敛目,一派乖顺。 她素来是最听话的。 一从老夫人的院离开,转身就去了大夫人房。 不用她特地去找,燕叶玉和燕问然已经守在门外。 见了燕望欢,她们两个表情都有些古怪。 燕问然狠狠瞪过来一眼,皱眉道: “你怎么来了?娘醒来八成不想看到你,别找不痛快,还是快些走吧!” 燕景安没了命,她瞧着倒没多少伤心的样子。 估计此刻的心烦,八成是忧心大夫人失了血亲,怕她日后发疯,挨到自个身上的缘故在。 那毕竟是燕唤喜的亲哥哥。 嫡庶有别,多少是缺了些亲近。 燕望欢心下了然,勾起唇角,随意点点头全当打了招呼,也并多做理会。 燕问然本就一肚子闷火,瞧她这般无礼,当即竖起了眉头。 “怎么?回了相府日子也不短了,连规矩都没学会吗?还当你给贫民窟里,都是一群贱民,见了人都不懂得招呼啊!” 她瞪大眼睛,还顺着上前两步,一副要拿燕望欢问罪的架势。 燕叶玉给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拦,侧过身,安慰道 : “问然,望欢也是担心娘,此时难关在前,我们是一家人,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谁跟她是一家人?”燕问然嗤笑一声,就是对着燕叶玉,她也没有多少客气,直接道:“大姐,你就不要粉饰太平了,现在哥哥都死了,你觉着,你们接下来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她语带讥讽。 斜着眼,目光打燕叶玉转到燕望欢身上。 “你说你到底是不是扫把星?怎么不在时,府里头一切都好好的,这一回来,就连续闹出这么多事儿,真是丧气。”燕问然冷哼一声,环抱双臂,上上下下扫了她一圈,扬眉问:“燕望欢,这些不会,都是你做的吧?” 燕叶玉心头一颤。 不仅仅是燕问然,连她心里都,其实都有不少疑问。 只是并非怀疑所有事儿,都是燕望欢所为。 她还没这个本事。 但又确实有些犯邪。 给她们两个的盯视下,燕望欢却是笑了。 她面色淡然,不见丝毫波动,一双眼瞳漆黑如墨,更如万丈深渊,多看几眼,好像都要连魂儿带身,都给一并吸进去似的。 燕叶玉更觉浑身发凉,听燕望欢道: “姐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自认没这个本事。要是姐姐觉得,你有本事,左右圣旨,所以才认为望欢也是同样,才让相府遇难,兄长受这一遭端头之刑?” 燕问然一愣,登时有些慌了,“你…你莫要胡说!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在场谁心里不清楚,她的本意,只是心情不爽,想给燕望欢身上去找点不痛快。 可那又如何? 燕望欢哪里在乎她本意如何。 这人愚笨。 不然也就不会一直,给大夫人当成出头鸟来用。 口舌拙笨,哪里是燕望欢的对手。 只消顺嘴推上两句。 不攻自破。 燕问然脸色发白,燕叶玉表情也同样难看。 她早知道燕望欢难招惹,却没想到,居然能到这个份上。 那可是天子! 就是扯虎皮傍身,也没谁敢冒天子威严。 她怎么敢? 这种话,除了燕望欢之外,怕是没谁敢说出口了。 燕问然吃了这遭闷亏,眼底都沉了煞气,她给养了一身娇蛮,当然不甘就这么算了,像是弱了燕望欢一头。咬了咬牙,她正欲开口,房门却忽然从内推开。 曹大夫迈过门槛,望了一圈,对燕望欢拱手道: “禀三小姐,大夫人已经醒了。” “如何?” “只是惊吓过度,休息几天,喝上两副药,好生调养着,也就无碍。” 燕望欢微微颔首,“知晓了。这几日,劳烦曹大夫多上心,好生照顾我娘。” “是。” 她交代好,也不理会燕叶玉和燕问然二人,动身进了房门。 燕唤喜正守在床前,身侧站着面无表情的愫灵。 一见燕望欢,燕唤喜先是一愣,而后猛地起了身,厉声道: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祖母交代,让我和姐姐们,多来看望母亲。” 她全当没瞧见燕唤喜满是憎恶的目光,缓步上前,走到床边,垂了眼去看大夫人。 那往日里威风八面的女人,此刻却像是卸掉了所有的精气神。 成了一句空壳。 她躺在床上,长发凌乱,面色惨白如纸,唇也失了血色,微张着口,从中泄出模糊的呓语。 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却也都知晓,那是燕景安的名字。 燕望欢面带浅笑,也不理会燕唤喜,径自给床边坐下,轻声道: “娘,望欢来看您了。” 大夫人指尖一颤。 目光游移,落到燕望欢面上,一双眼登时瞪得好大,眼白中血丝密布,颇为骇人。 “你…你居然敢到这来?!” “敢?” 燕望欢勾起唇,笑意更甚,她垂着头,鬓边一缕碎发散 落,遮住了半张脸。一瞬间,大夫人看着她,好像给那张脸上,看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 一半温柔和煦,一半凶戾狠毒。 她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不见半分起伏,道: “娘说的这话,望欢可就不懂了。” “你这贱婢!” 她越是装作无辜,大夫人心中就越是痛恨。 恨不得直接摸出把刀来,捅进燕望欢的心窝,在用力一搅,给她五脏六腑,都拧个稀巴烂。 凭何? 这下贱的人可以好生生的站在这,来讥讽她的痛苦。 而她的景安,却给砍掉了脑袋。 如此不平。 她怎么忍下! 大夫人目眦欲裂,声音沙哑,如钝刀磨木。 “燕望欢,你以为我儿死了,你往后的日子,就能过的舒服?” 她张大嘴,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咯咯”声,像是在笑,却给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毛骨悚然。 “你做梦!” “我儿死了,你这条烂命,也别想留下多久。” “我定会杀了你!我会让你死的比我儿惨上十倍…百倍!来祭我儿,在天之灵!” 怨毒的声响就浮在耳边。 连愫灵都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悄悄向后退了半步。 燕望欢却毫无反应。 她甚至还笑了。 俯下身,抓了向下滑掉一截的被子,给大夫人重新盖好,才道: “娘,哥哥自作孽不可活,与我有何关系,您是疯了。” “我呸!”大夫人两眼赤红,伸手去抓燕望欢衣领,厉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没尽心帮我儿,什么京兆尹…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你巴不得他死。你这烂种…贱婢,下三滥的东西,就不该活在世上!燕望欢,你怎没随着你那下贱娘,一并去了!” 燕望欢躲掉她的手,起了身,拢了拢袖子,寒声道: “可能是因为,我娘也希望,我能给大夫人养老送终吧。” 第167章 出身卑贱 她声音平静,眼中更满是不屑。 更衬得大夫人如疯魔般。 怒急攻上心头,一口血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呕不出来,憋的满脸通红。 全身虚软,连动一下都费力的很。 她只得死死盯着燕望欢。 若是视线有杀伤力,怕不是已经给她千刀万剐不知多少次了。 “燕望欢!” 大夫人几欲疯狂。 甚至连话都说不完整,只来来回回,吼着燕望欢的名字。 恨意沿着嘶吼声,传在耳朵里,带了一股寒意爬上全身,冻的五脏六腑都泛起疼来。 燕望欢却仍是面不改色。 她们之间,早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 燕景安的死,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还早着呢。 她唇角噙着一抹轻笑,也不再去理会大夫人,全当她的话是耳旁风,只转了头,和燕唤喜几人道: “照顾好娘,我先走了。” 燕叶玉和燕问然都给大夫人吓到了,进了门,一声都没敢吭。到了这时候,听到燕望欢的话,燕叶玉才算是回过神来,忙不迭点了点头,道: “好,你回去吧。” “那就麻烦大姐了。” 燕望欢不多停留,转身离去。 举手投足之间,不见丝毫慌怒之色。 仿佛从大夫人口中发出的那些声响,连一个字,都没能成功进到她耳中一般。 燕叶玉忍不住回头去看燕望欢的背影,她才多大的年纪,出身卑贱,见识短浅,为何能做到如此冷静从容? 回到相府这些日子,燕望欢看似处处受屈,给大夫人拿捏在掌中,但仔细一想,她又吃过什么亏? 不管是单嬷嬷还是竹篮,亦或者是燕景安,这些倒了霉的,都是大夫人的人。 燕叶玉越想越是遍体生寒,她甚至避开了视线,不敢再去看燕望欢。 燕问然此时也缓过神来,偷瞧了大夫人和燕唤喜一眼,看她们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便 捏紧了拳头,出声斥道:“这么嚣张,她怕是疯了吧?这不是一点都不给娘放在眼里吗?荒唐,真是荒唐!” “既然知道荒唐,你刚才去做什么了?”燕唤喜瞪她一眼,不悦道:“人在时,一声都不敢吭,看着娘白白受委屈。现在人走了,你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我…”燕问然抿紧了唇,心下颇为不悦。方才没开口的,又不只是她一个,燕唤喜这个亲女儿都没吭声,凭什么让她张嘴。 但她略一犹豫,到底是忍下了这口气,没吭声。 燕叶玉也适时出言打岔,道:“好了,去找大夫,给娘再看看吧。” 愫灵应了一声,忙快步出门去了。 燕唤喜站在原地,看了大夫人一眼,她仍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白的吓人,一双眼瞪的老大,张着嘴,猩红的舌卡在牙齿之间,那模样,颇有些骇人。 连她都因为没有防备,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夫人这副模样,还哪里像个活人。 这若是晚些时间瞧见,怕不是要以为是恶鬼索命。 燕唤喜心尖泛寒,燕景安的死,差不多带走了大夫人半条命,但那燕望欢,不仅过的舒舒服服,还能过来耀武扬威的走上一圈。 简直令人作呕。 偏偏现在整个丞相府,风头最盛的人,还就是燕望欢。 她一回来,给从前燕唤喜的风头,都压了下去。 又和六公主和七皇子,都好的不行。 大夫人如疯如魔,不得燕丞相欢心,要是再等翠娘生下孩子,她们母女两个,给丞相府的地位,可就彻底一落千丈了。 凭借那燕望欢的狠毒,怕不是要借机,给她们打的粉身碎骨才甘心。 燕唤喜皱紧眉,沉思半晌,冷声道:“你们在这守着,我出去一趟。” 燕叶玉和燕问然对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 燕望欢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 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竟是燕唤喜追了过来。 还是满脸的笑。 可够新鲜的。 她这好妹妹,还会追出来送个客。 燕望欢止住脚步,似是没看到她眼底森寒,轻笑道: “妹妹找我?” “是。”燕唤喜和她隔了两步,道:“不知姐姐,可有空闲?” “既是妹妹相邀,怎该都是有空的,只是等下还要去祖母那里走上一遭,留不多久,妹妹有话,还是快说的好。” 她们语气和缓,都是面带浅笑,若是光看表面,分明是对要好的姐妹。 可真相心意如何,只有彼此心知肚明。 燕唤喜恨死了燕望欢,盼着她不得好死的念头,怕是不比大夫人轻减多少。 “我话不多,几句便好了,给哪说都可以。”燕唤喜美眸忽闪,鸦羽一般的长睫颤动,她年岁还小,面容未彻底长开,却已展出万般风情来。 燕唤喜这张脸,是挑不出瑕疵来的。 就是世间最顶级的画匠,也无法完全展露她的美貌,这还只是年纪尚小,再过上几年,才可真正显现出京城第一美人的出众。 燕望欢看着她,眼中一片漠然,只道:“妹妹但说无妨。” “兄长去世,整个相府,都是悲痛欲绝,尤其是娘。”燕唤喜叹息一声,瞥着燕望欢的眼色,继续道:“望欢,失去至亲,何等悲痛,你应该也能理解娘的心情吧?” “当然,我与娘一样难过。” “我等毕竟是小辈,不管怎么说,都没办法真正安抚到娘的心。我觉着,不如由我们一起去和祖母说上一说,让爹多去看看娘,这样,既表了孝心,爹和娘的哀思,也能略减几分。” 燕望欢这才明白她的意思。 真不愧是燕唤喜。 燕景安尸骨未寒,大夫人还病在床上,就已经迫不及待为自己打算了。 什么为了爹娘,分明就是担心失了长子 ,翠娘又怀着男胎,唯恐大夫人失去宠爱,地位不如从前,连带着她也跟着受到影响罢了。 但燕唤喜知晓,燕丞相心意可不是她能左右的,干脆一转念头,想着让老夫人开口,让燕丞相多来看看大夫人。 孝道为先,老夫人吩咐,燕丞相自然会遵从。 一来二去,大夫人若是再怀上一个男胎,那地位可就又无人能撼动了。 不管是不是长子,嫡庶有别,姨娘肚子里出来的种,是永远也翻不了天的。 大夫人地位稳固,燕唤喜自然跟着收益。 时候一长,她多出去几趟,凭借美貌身份,那些给燕望欢夺走的名头,总会回到她的身上。 她琢磨的倒是好,可老夫人主意,又岂是一个燕唤喜能把控的,怕是只有燕望欢的话,才会听到耳中。 于是她一琢磨,干脆想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哄骗着燕望欢出头帮忙。 小心思倒是不少。 燕唤喜才多大的年纪,这份性情,倒是从来都没改变过,和上一世一般无二。 她还不知晓,琢磨的这点小九九,全都给燕望欢猜中。 燕唤喜还想着该怎么说,才能给真意藏住,让燕望欢心甘情愿为她前行铺路,就听燕望欢道:“好啊。” 燕望欢笑了笑,看燕唤喜眼睛一亮,又道:“不过兄长刚刚出事,祖母身子本就不好,大夫嘱咐了,要好生休息,最近不方便见太多人,还是等上几日,再说吧。” 燕唤喜一愣,她那欣喜劲才刚提上来,就给燕望欢一盆水熄灭,偏偏这话说的,比她还要冠冕堂皇,想要反驳都难。 红唇翕动,嗓音卡在喉咙里,燕唤喜还是不死心,又道: “姐姐,我觉着此事,还是拖……” “走水……走水啦!” 燕唤喜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给不远处传来的尖叫声打断。 走水? 她一愣,忙后退一步,紧张的来回 张望,随着这一嗓子,后院更是乱了套。 小厮婢女来来回回的忙活着,手里提着木桶菜盆,各个都是满脸的慌乱,焦糊味很快冲进了鼻息。 不远处,有滚滚黑烟升起。 这个方向… 是她的院子! 燕望欢心下一惊,也不再管燕唤喜,迈开步子,向着院的方向跑了回去。 这一路上,有不少下人也端着水跑动,可他们有些人,甚至连哪里走水,都不清楚。 那小院实在太偏,只嗅到漂浮着的焚烧气息,越来越重,冲的头脑都跟着发昏。 槐兰和紫湘站在院外,都是满身的狼狈,身边一些小厮正来来回回抢着灭火,但火势不小,放眼望去,已是一片焦黑。 瞧见燕望欢,她们两个眼圈泛红,槐兰更是忙冲了过去,哑声道: “主子!我们院走水了!” “我知道了。”燕望欢拍拍她的手,上下检查一番,确定她只是身上有些脏污,并无伤口,才松了口气,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槐兰红着眼,嗓子呛了烟,哑的厉害,“回来之后,我正给房里收拾,没一会儿,就嗅到有烟味,一跑出来,就看到走水了。” “火势是从哪里起来的?” 槐兰一愣,犹豫道:“好像是…偏房?” 她语气颇有些不确定。 毕竟火势不小,一时吓到,没大留意周围也是正常。 燕望欢点点头,目光越过槐兰,看向紫湘,问:“你怎么样?” 紫湘低着头,吸了吸鼻子,轻声道:“主子,我没事。” “没事就好。”燕望欢脱下斗篷,罩在槐兰身上,问:“紫湘,你可知道,火势是从哪里起来的?” “不……不知。” “那你当时在哪?” “我在偏房里休息。” 燕望欢皱紧眉,喃喃道:“不是偏房,那……遭了!” 她瞪大眼睛,突然迈步冲进了院落。 第168章 火海逃生 燕望欢这一举动,着实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院子里黑烟滚滚,火势已经彻底蔓延开来,稍走近点都呛的睁不开眼,躲都来不及,怎还突然跑回去了? 是有什么重要的物件,连命都不要了。 槐兰一愣,想也不想的追了过去。 “主子!” 她捂着口鼻,眼睛瞪得老大,也不在乎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 不管燕望欢要做什么,都不能让她独自一人。 槐兰追进院内,一眼便找到燕望欢。 她刚夺下小厮手里的水盆,咬着牙,高高举起,淋了一身的湿透。 槐兰吓了一跳,忙问: “您这是要……” “这里不安全,出去。” 燕望欢瞥她一眼,拿过湿布捂口,低着头,迈步就要冲进火海。 紫湘才跟进院,看到这一幕,吓得小腿发软,喊道:“主子不可!” 槐兰也反应过来,一把拽住燕望欢长袖,力道之大,连手指尖都泛着白。 她跪倒在地,红着眼哀求道:“主子,我知道你是要去救辛夷,可已经太久了,人在里面,就是没烧着,呛烟也呛也没了啊!” “你让开,总得去看一眼。” 火势蔓延的快。柴房里面都是些炭和杂物,怕是最快燃起来的,门窗都沐在火海里,这院子又潮,黑烟更是升的凶猛。从外面看,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没谁还想着救人。 能灭火都是老大的功夫,何况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小小婢女。 就连槐兰,想起辛夷还留在柴房,都默认了她的死刑。 没办法,下人的命,本来就是贱的,但燕望欢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是非清白,还没定论。 辛夷随着她的一天,就得保得她一天的安稳才行。 他们不救,她来救! 烧灼的烟气越来越重,槐兰给熏的两眼通红,却仍是 死死抓着燕望欢的袖口,哀求道:“主子,不行啊!你真的不能去,火太大了,会出事的,主子啊……” 她声音中已含泪意。 鼻尖酸的厉害,心里头更是悔的要命。 怎就当时火势最小,跑出来时,没想到还有个辛夷,结果现在,要燕望欢拿命去赌。 燕望欢眼中决然之色未变,她垂眸看向槐兰,轻叹一声,却不和她多说,而是道:“紫湘,带槐兰出去。” “主子……”紫湘一愣,到了这时,才算是彻底晓得燕望欢要做些什么,她慌了神,忙过来帮着槐兰一起拉着她,求道:“主子,真的不行,这火太大了,您会有危险的!” 她们两个一个比一个手劲重,给袖口的布料都拉扯到了极致,眼看就要断开。 燕望欢皱了眉,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也没时间去劝服她们两个了。 她伸手入怀,摸出一把匕首,随手给袖口一划。 匕首锋锐,刀锋亮着银芒,说是削铁如泥也不为过,更何况是区区一片布料。 槐兰和紫湘都懈了劲,没有防备,一头栽倒在地,滚了一身的黑泥,可等她们抬起头,燕望欢已经是冲进了火海。 她的身影给火焰吞没,很快,连影子都瞧不到了,而槐兰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柴房位偏,墙壁潮湿,里面装点的物件,却都是干燥易着。 燕望欢一脚踹开给烧的残破不堪的门,火星滚动,燃着的木片从身前掉落,掀起的热浪,足够让她感到面庞一痛。 明是三九寒冬,她双颊泛红,已是出了满头的汗,之前泼到身上的水,都已成为蒸气,融进火中。 视线当中一片模糊,她的眼前,只有无数跃动的光影。 燕望欢咬着牙,她找不到辛夷,只能继续向内走去。 人呢? 才这么点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辛夷! ” 视线受阻,连喊出去的声音,都是沙哑微弱。 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柴房不大,可上方不时有燃着的碎末掉落,一时不察,落到身上,就是一片焦黑的烧痕。 燕望欢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呼吸已经是受了阻,嗓子又闷又痛,仿是有火星,沿着气流钻进了身体。 眼前越来越模糊,力气逐渐被抽干,她撑不住太久,只咬着牙,挺着一股劲,想要找到辛夷。 不能让她就这么死去,连个清白,都还没找回来,就埋在这不明不白的火焰当中。 绝对不行! “主……主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燕望欢恍惚中,似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呢喃。 她脚步一顿,看向一处角落,那里火光浮动,隐隐,似乎有个蜷缩着的人影。 “辛夷吗?” “是……是……” 辛夷躺在地上,暴露在外的肌肤已给热浪灼成赤红色,手腕脖颈,都起了不少燎泡。她已经动弹不得,意识陷在半梦半醒之间,已是满心绝望。 感受着火焰一点点侵吞身体,连她都丧掉全部盼头,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没有人会来救她的,谁会在乎一个奴婢的命。 但她不甘心! 她不怕死,也逐渐接受了即将陷入火海一事。 心里头,唯一剩下的不甘,只有燕望欢。 她想要见燕望欢一面,告诉她,背叛的人,可能是任何人,但唯独不会是她辛夷。 火势越来越大,呛人的烟雾冲进鼻息。 辛夷气若游丝,连之前能听到外头闹腾奔走的救火声,都逐渐淡下去了。 耳畔,只有火焰燃烧的声响。 她要死了。 可真的……好不甘心。 好想见主子一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濒死之际产生的错觉,还是老天真的听到了她的哀求。 辛夷真的听到了燕望欢的声音。 就在附近。 好像 ,还在呼唤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拼了力气睁开眼睛,却没想到真的看到了燕望欢。 她的主子,此时和平日里,一点也不相同。 燕望欢满身狼狈,衣角发烧都给火烧的起了焦,袖口还断了一截,露出给烟熏黑的中衣。 她这般模样,怎说都是和好看沾不上边的。 可辛夷就是觉得,燕望欢此时,比谁都来的美。 什么四小姐八姑娘,都比不上。 她的眼泪,就这么滚了下来,张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两眼盯死了一样落在燕望欢的身上,一刻都舍不得挪开。 辛夷还没解释,却觉得此刻死也值了。 燕望欢不晓得她心中复杂,她快步冲过去,伸手去扶辛夷,哑声问: “还能起来吗?” “我……” “烟太大,闭口。” 辛夷有太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又给燕望欢捂了过去,她身子没力,两条腿都是软的,手臂撑着地面,用尽全力,也是起不来身。 “我扶你。” 燕望欢扶了辛夷腰肢,将她手臂绕过脖颈,抗在肩上,咬着牙,给她撑了起来。 可一转身,却是火光一片。 柴房里能着的东西,都已经给点燃。放眼望去,一片火海。 “主子,您走吧。” 辛夷也看清了周围,知晓再拖延下去,她们两个,谁也走不掉了。 燕望欢能来,她已是满心的感激。 怎能拖累她一同去死? “您来救辛夷,辛夷真的很感激。”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竟是一把挣脱了燕望欢,还推搡着她,想让她快些离去。 “主子,您快走吧,您不走,我们谁也走不掉了。” “说什么傻话!” 时间紧迫,哪容再多拖延。 燕望欢斥了一声,不由分说的抓了她的手臂,沿着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辛夷,我不会抛下你的。” 她的话 响在辛夷耳中。 比什么仙音妙乐都来的好听。 她看着燕望欢的背影,眼眶涨的通红。 辛夷忽然,不想死了。 她想活下去,想证明自己,并不是背叛者,然后一直留在燕望欢身边。 才跑了没几步远,头上忽然传来一声脆响,柴房的大梁给火焰蛀空,终于是承受不住,彻底断裂开来。 燕望欢只觉眼前黑影一晃,心头蓦然闪过一丝慌乱,她下意识的向后错了半步。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划过心头。 火光炸裂,无数碎木残片向着四周飞溅,打在身上,立刻焦掉一块皮肉。 辛夷探头来看,却是一愣,她们出去的路,给房梁挡的严严实实。 距离门,只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可若是强闯,先不说能不能闯出去,就是真的出去了,怕不是也要给烧的半死。 是她连累了燕望欢。 辛夷嘴唇抖的厉害,她脸上都起了不少燎泡,模样瞧着颇为骇人。 原本模糊的意识,给这一刻变得尤为清明。 她跌在地上,喃喃道:“主子,你走吧。” “别胡说!” 燕望欢咬着牙,眼中墨湖随着周遭火焰一同沸腾。 她绝不会放弃辛夷。 宫腰救不下,难道现在连辛夷,也一样要给她眼前身陨吗? 绝无可能! 她今天,一定要救下辛夷! 燕望欢目光扫动,正寻着其他出路,就听前方传来一阵动响。 槐兰冲进柴房,脱下身上沾满水的斗篷,胡乱拍打,口中嘶吼道: “主子!快出来,房子要塌了!” 水汽升腾,却也成功的给燕望欢打出一条路来。 她眼睛一亮,回身搀起辛夷,弓着腰冲了出去。 呛在喉咙中的烟气顿时一散,燕望欢瘫倒在地,身边是昏过去的辛夷,她才顺过去,还不来及安抚槐兰两句,就忙道: “快,去找曹大夫来!” 第169章 怒火中烧 天色擦黑。 火势才算彻底控制下来。 柴房和偏室,都只剩下了空架子,正房留下一半,却也是住不得了人。 丞相府接连遭患。 老夫人越发忧心,本想给燕望欢接到院子暂歇,燕叶玉却忽然到来,抢先开了口,邀请燕望欢过去同住。 她颇为热情。 言语之间也尽是恳切。 像是真有心,要和燕望欢这个妹妹多相处一些时日。 老夫人也想着她们姐妹之间,该多点私房话,看燕望欢没有拒绝的意思,也就顺水推舟,允了下来。 东西都烧的差不多。 槐兰和紫湘收拾一番,给残留下的物件收拾好,一并去了燕叶玉的院子。 她和燕问然住得近。 一进了门,还没来得及和燕望欢汇报两声,就见燕问然快步跑进门。 她连门都没敲。 迈过门槛,脸上还带着几分喜色,欢声道: “大姐,你知道吗?燕望欢那院儿给烧着啦!看她耀武扬威的,这回啊,老天爷都看不过去,给那贱婢报应呢!” 她应是不知道燕望欢也在,瞧见坐在燕叶玉对面的燕望欢时,明显愣了愣。 但她也没有觉到什么不好意思,厌恶的皱了眉,不悦道: “你怎么在这?” 不等燕望欢开口,燕叶玉忙道:“问然,望欢院子烧了,在我这暂住几天,等房子重新建好,再回去。” “为什么啊?”燕问然撇撇嘴,刻意拉长了音调道:“你还敢收留她,不怕也跟着遭报应,再给你这,也一把火也烧个干净。” 燕叶玉清了清嗓子,给她使了个眼色,“别瞎说,这是意外,不会的。” “我看,是意外还是人为,可不一定呢。也有可能是有谁早看不惯她,暗地里面放了一把火,想要为民除害,也说不定。” 她语气不善,瞧着燕望欢的眼里,满是毫不遮掩的不 虞。 像是她能好端端的坐在这喝茶,而不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就是多大的错处。 只可惜,燕望欢确实没事。 甚至还能在燕问然口出恶言时,面带笑意的抿了口茶。 全然不给她放在眼里。 燕问然最厌她那副永远置身事外的模样,都有这么大的事儿发生,她却还能是一脸清高。 区区一个私生女,装什么大家闺秀? 令人作呕! 燕景安掉了脑袋,大夫人又病在床上,燕唤喜一肚子闷气,她们这点火,全都发在了燕问然身上。 她当了半天的出气筒。 知道燕望欢烧了房子,还没来得及欢喜一会儿,就看到她平安无事。 这让燕问然怎能不恼? 她心头火气,又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干脆开口道: “燕望欢,你房子都烧了,这叫天谴,坏事做绝了才能发生这种怪事的吧?还能笑得出来?” “问然!” 燕问然是越说越没谱,吓得燕叶玉忙出声打断。 有些话,哪能瞎讲出口。 她瞥了燕望欢一眼,给那张脸上却的瞧不出喜怒,只能道: “火烧起来的时候,望欢应是不给院吧?都不在家,哪来的天谴一说。” “大姐,你好好想想,她回来之后,我们家里都出了多少乱子。”燕问然环抱双臂,眼角睨着燕望欢,讥讽道:“我早觉着她不对劲了,邪性的很,给外面十多年,谁知道都做过些什么。就算她是清白的,那贫民窟尽是晦气,沾到身上,再带进府里头,她命硬,倒霉的不就是我们吗?” “问然,你...” 燕叶玉还想再劝,燕望欢却放了茶杯,摸出帕子擦掉指尖沾染的水痕,柔声道: “姐姐怎不去娘那照看了?” 燕问然撇撇嘴,“我去哪,还用得着跟你报备吗?” “自然是不用的,只是...”她刻 意顿了一顿,又道:“是望欢不对,之前看二姐姐和娘亲近,都忘记了,唤喜才是嫡出的小姐。这种时候,娘身心疲累,自然是希望她在身边的陪伴,好慰藉失去兄长的伤痛。” 嫡庶有别。 就算大夫人偏心燕问然,也不过是看她资质愚钝,无论何时,都没本事和燕唤喜有一争之力。 再加上,需要个蠢的来当出头鸟。 才额外多照看了些。 她总是没法子和燕唤喜比的。 以至于刚受了大夫人和燕唤喜两顿脾气,燕问然都只能忍气吞声的咽进肚子,来找燕望欢泄愤。 可她不曾想到。 燕望欢早晓得她的心思。 那点暗藏的小九九,都给看的一清二楚。 这丞相府里头,最在乎自己个身份,又嫉妒燕唤喜的人,无非就是燕问然了。 她出身低微,生母得了疯病,莫说是燕唤喜,连燕叶玉都是不如。 燕叶玉还有二姨娘在身边照顾帮衬,更不用说是二房燕紫昭。 她没本事过去耀武扬威。 整个相府里,燕问然只能在燕望欢面前,撑一撑小姐的身份。 反正,没人会为燕望欢出头,大夫人也乐得见到。 她何乐而不为? 但此时,燕望欢一言,戳中了她心底。 像是一把挑开了蒙在脸上的遮羞布。 燕问然脸色骤变,当即怒道: “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是庶女吗?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金贵的东西了?我呸!你是什么出身,你心里头不清楚?上这说我来,你个下贱的东西,也配?” “问然,你怎么说话呢!”燕叶玉也急了,斥了一声,又忙转了头,和燕望欢解释道:“望欢,问然不懂事,你莫要和她计较啊。” 燕望欢垂眸浅笑,轻声道:“姐姐还小,我当然不会给她的话,放在心上。” 燕叶玉一怔,也听出了言语她当中 的讥讽之意,尴尬的抿紧了唇,不敢再多出言。 燕问然倒是不解其意,还以为是燕望欢吃了瘪,这是低了头,找台阶去下的意思。 她冷哼一声,寒声道: “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别脑袋里头,成天想着什么坏主意,不然到时候,可有你苦头吃。这话可是好心提点你,教你懂规矩,要记得,这是相府,不是外面那贫民窟下三滥之流。” 这口气,总算是让燕问然发了出去。 虽然还不算畅快,她也不打算再多留,转身迈过门槛,还不忘补了一句。 “虽然你出身在那,骨血脏,怕是这辈子都干净不回来了。” 燕问然瞥了眼燕望欢。 想从她脸上看到些羞恼痛苦的神情。 来让心里头,更快活一些。 可这一眼过去,视线相撞,她的眼眸映进一潭漆黑的湖水。 无波无澜。 却又幽森寒凉。 里面包含无数,唯独没有她想看到的东西。 燕望欢正看着她。 那副眼神,让燕问然有些熟悉。 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出了门,走出好远,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是了。 前几年,府里跑进两只猫崽,她瞧着喜欢,一并留下养了起来。 看着它们打闹逗趣的时候,铜镜里头的自己,就是和方才燕望欢一样的眼神。 不似看着一个活人。 倒像是瞧见了什么没有脑子,只用哄人一笑的蠢物。 燕问然猛不丁打了个打颤。 记忆汹涌而来。 她也想起来,那两只猫崽最后如何处置。 长大了不如小时顺眼,春天又太闹,她让婢女丢到井里面去了。 之后,就再也不吵了。 等燕问然一走,燕叶玉忙走到桌前,道: “望欢,问然她性子素来如此,她说的那些,都是浑话,我断断不是这么想的。给我的心里头,你和她们一样,都是自家 姐妹,你可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她生怕给燕问然拉到船上。 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付之一炬。 何柔可是千叮万嘱过,让她趁着机会,和燕望欢打好关系。 可不能被燕问然影响。 “我晓得。”燕望欢起了身,笑道:“姐姐的心意,望欢明白,帮我转告二姨娘一声,说她的意思,我清楚了。” 燕叶玉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那就好,我定会转达。” “我还有点事,就不留了,反正现在住得近,姐姐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那我可就要常常去叨扰了。” “热闹些,望欢还求之不得呢。” 她们两个携着手,亲亲热热的走到门口,燕叶玉又送了几步,才给燕望欢的阻下,恋恋不舍的顿住脚步。 临别前,燕望欢回过头,意味深长道: “近个府上乱子多,兄长出事,爹很是痛心。只可惜娘生了病,九姨娘又身怀有孕,正是乏力憔悴之时,没精神陪爹聊上两句。相府遭此一难,爹身边,却连个知心人都没有,真是可叹。” 燕叶玉一愣,她似有所悟,可不等再问,燕望欢已是大步离去。 只留下她一人,苦苦思索半天,了然不到三分,只匆匆赶向了二姨娘居所。 辛夷伤的太重。 不仅身上大片烧伤,还呛了烟给嗓子里,昏睡当中还咳嗽不止。 她给挪去了下人寝房暂休,曹大夫刚给瞧看完,一出门,就看到了燕望欢。 他也不惊,行了礼,便直奔主题道: “三小姐,火势凶险,辛夷这回能捡回一条命,当真是大难不死。” 燕望欢长出口气,“幸好没事。” “身上烧的重,日后怕是得落疤,不过命能保住,已是不易了。” “是了。”燕望欢皱起眉,“辛夷没事就好,不过这火烧的,属实有些古怪。” 第170章 丧门命星 平白无故的,哪能起火呢? 又不是多燥的天头,正值三九寒冬,雪还未融,到处都是湿冷。 还恰好是燕望欢不在的时候。 但若是有人故意,又为的是什么? 是想杀她? 会找个大白天,还特地趁着只有几个婢女在的时候动手。 不可能。 她那房里,又没什么特殊的,要谁冒着风险毁掉的物件。 故意纵火,那目的会是什么? 曹大夫拜别燕望欢,大夫人重病在床,他还有不少的药要熬。 燕望欢差紫湘过去帮手,就要带着槐兰去看辛夷。 辛夷已经醒了,仰面躺在床上,面部缠满了绢布,只能看到一双眼,正愣愣的盯着房梁。 辛夷全身是伤,火烧出来的燎泡给曹大夫拿银针挑破,脓水和血丝杂到一块,粘着绢布,身子颤一下,都是钻心窝的疼。 她连动都不能动。 身体僵硬的像块石头。 连胸口起伏都是微弱的,瞧着就剩一口气,吊着这条命。 房中药气浓重。 几个婢女背对房门,瞄着辛夷,凑在一块嘀嘀咕咕,聊得认真,浑然没注意到门外站着的两人。 “你说,她晚上,会不会死在这啊?” “谁知道了,怪吓人的,可别死在这啊,这屋还得睡人呢。” “也是倒了霉,跟了那么个晦气的主子。我听四小姐房里的小春说啊,大夫人找人算过了,好像三小姐的八字不好,是什么...天生的丧门星!所以到我们府之后,才会带这些乱子过来。” “也是,要不是命不好,哪会这些年流落在外啊。就是再高贵的血脉,给贫民窟那地方一养,都下贱了,何况那燕望欢的娘,好像也不是什么干净东西。” 她们越说越激动。 一个个捏着拳头,恨不得现在就给燕望欢驱逐出府。 好给一切都归为太平。 殊不知此时此刻,给她们言语当中谴责憎 恶的人,就站在身后不出五步远的距离。 隔着门板,静静听着她们那些义正言辞言语。 燕望欢没什么表情,难听的话,她可听过太多了。 更粗俗下三滥都入过耳。 上一辈子,她给这世上存在的苦,都挨过了一个遍。 何要一些婢女的言辞。 可有些话,她能静静听得,有些人却忍不下去。 槐兰脸色泛青,眼底给怒火烧成一片暗红,她正想推门进去,却给燕望欢阻住。与此同时,辛夷忽然昂起头,绢布中,一双漆黑的,带着三分诡谲阴森的眼,死死盯着那三个婢女,哑声道: “你们在说谁?” 她嗓子给烟呛了一口。 本是话都说不出来,此时却强撑着张开了嘴,声音又沙又哑,比八旬老者,还要难听。 那三个婢女都给吓了一跳。 齐齐抬了头,对上辛夷那双眼睛,心里头更是一慌。 只是一个最小幅度的动作。 血水渗出绢布,缓缓晕出一片淡粉。 更显骇人。 婢女们对视一眼,其中刚才聊得最欢快的那个,咽了口唾沫,似是有些心虚的,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同伴。 她没吭声。 给她示意的人犹豫了下,轻声道: “辛夷,我...我们就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是啊是啊,莫要跟姐妹们计较了。再说,我们说的也不是空穴来风,别的小姐都打小养在相府,金枝玉叶的,你家主子的出身,还不如我们这些下人呢。” “不就是运气好一点,我要是有个了不得的爹爹,我得做的比那贫民窟出来的,强多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最开始还想着应付辛夷两句,到了后来,就又偏走了话题。 一个个都寻思着,若是她们有个丞相爹爹,断不会如燕望欢一般粗俗无礼。 定是个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 “饭时吃了不少醋吧。”辛夷哑着 嗓子,嗤笑道:“真酸呐,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们那德行,比得上我家主子半分?” 她声音本就难听。 这一笑,更是如钝刀砍桩,磨的人心尖都泛麻。 “是,谁也比不上你家那丧门星主子。” 给她一句话戳破了心思,领头的黄衣婢女咬了咬牙,凶狠道:“大夫人气成这样,你以为你家主子,还有几天好过吗?到时候给赶出去,不还是得回那贫民窟,去给些又脏又臭男人当洗脚婆!” “辛夷,你还是醒醒吧,你家主子总是要完的,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我家主子在那,我就在那,用不着你们这些贱婢乱嚼舌根。”辛夷眼露凶光,视线一一给她们脸上扫过,“我记住你们了,等我好起来,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我一个个收拾掉。” 许是她此时这副模样,着实太过凶狠。 一双眼吞吐着骇人的寒光,那副模样,像是要爬下床,给她们一个个都生吞活剥一般。 三个婢女都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闷了一会儿,又对视了一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现在那辛夷,分明连动弹都动弹不得。 她们竟是给个废人威胁了? 辛夷躺在床上,除了一张嘴,其他各个部件都是残废着。 有什么好怕的? 交换了个眼神,婢女们齐齐走上前,围到床头,居高临下的盯着辛夷。 那领头的黄衣婢女最先伸了手,她心里有气,但又不敢做的太明目张胆,眼珠一转,她抓起裹在辛夷面上的一块绢布头,用力向上一扯,口中还道: “让我帮你瞧瞧,你这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她咬着牙,满眼的幸灾乐祸,下手更是用了十足的力道。 辛夷刚裹上绢布不久,但伤口渗出的血水,早黏住了绢布,向上一扯,好像又给肉拽下来一层,疼的额角青筋直蹦,眼底都泛了红 。 拳头捏的死紧,她咬着牙,瞪着眼睛,全身都在抖,却硬挺着,一声不吭。 “哎呦,看着恢复的还不错啊。”黄衣婢女像是抓住了脉门,笑嘻嘻的又找到了另一头,“我再看看,这一边怎么样,好帮你上药。” 另外那两个婢女也跟着乐了两声,道:“辛夷,你要是觉着疼,就说一声,我们就不帮你这个忙了。” 她们就是想让辛夷低头认错。 不是硬气吗? 不是不想听她们谈论燕望欢? 那就让她疼一会儿,看她还能不能嚣张的起来! 她们心里涌动着施虐的快意,手下的动作也未停,甚至都沾了手,一块块撕扯着辛夷身上的绢布。 原本就晕了浅黄和淡粉的绢布,很快给染成了暗红。 辛夷红着眼,却是笑了。 “呸!” 她一口啐了出去,夹着血丝的唾沫落在她们脸上,同时大声骂道: “一群贱婢!还想让我求你们,做梦吧!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东西,还想和我主子比?你们也配!” 辛夷喘着粗气,眼神没由来的凶狠。 如嗜血的恶兽,即使伤痕满身,也不曾低头。 若是只她受点苦,听点难听话,也就罢了。 由着这群嘴碎的贱婢去说。 反正也不会掉块肉下来。 但燕望欢不行。 旁人说一句,她都听不得。 她家主子,是冒着生命危险,闯进了火海,给她从阎王殿带出来的。 打从给火海当中看到燕望欢那一刻,辛夷就知晓,她这条命,以后就是燕望欢的了。 给她唾到脸上,那三个婢女齐齐尖叫一声,像是碰到了什么极秽之物一般,想用袖子去擦,还没贴上脸,又厌弃的去摸帕子。 “你这狗奴才!” “贱婢,我要宰了你!” 她们怒急,火气烧到脸上,灼的通红。 之前下手还留有几分顾虑,但此刻这份打脸的羞辱一上来, 哪还记得其他什么。 都恨不得给辛夷痛揍上一顿,好生发泄一番,出出这口恶气。 黄衣婢女挽起袖子,从一边的柜子里摸出针线盒来,抽出缝衣针,对准辛夷腰间,就要刺下去。 腰腹肉嫩,扎进去能疼上好几天,伤处又好藏,不显眼,没谁会发现。 几针进肉,吃到苦肉,辛夷就再也不敢这般和她们嚣张了。 那针是用来缝被褥的,比寻常缝衣针要长出一截,泛着寒光,黄衣婢女捏在指缝里,找准位置,一咬牙,竟好似是要全部刺进去。 这一下要是扎准。 怕不是留下个血窟窿,连内脏都得遇险。 辛夷面色不变,仍是一脸空洞的盯着房梁。 只要不死就好了。 她还想看燕望欢一眼。 受到什么苦楚,都能忍的下去。 黄衣婢女眼中寒光涌动,隐隐还有几分兴奋,她高高举起银针,眼看着要落入辛夷身体,房门突然被从外踹开,燕望欢走进门,目光扫动,最后落到那婢女手中银针之上。 一时之间,房中寂静无声。 给辛夷身边围着的婢女,都傻了眼。 尤其是手里捏着银针,领头的黄衣婢女,一张脸面无人色,身体也抖的厉害,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三..三小姐,奴婢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 燕望欢勾起唇角,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上前几步,走到她的身边,夺了那缝衣针,笑道: “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拿的这东西,对着我的婢女,是为了要帮她缝衣服吗?” “奴婢...奴婢知错了。” 她支支吾吾的,解释不清,抬起头对上燕望欢冰冷的视线,吓得膝盖都软了,忙俯身跪下,颤声道: “奴婢是九姨娘房里的,刚才是给辛夷气坏了,所以才会一时糊涂,做出这种事。奴婢有错,奴婢真的不敢了,请三小姐饶奴婢一次吧!” 第171章 十指连心 九姨娘? 她倒是真会扯虎皮。 上门先报了身份,仗着九姨娘现在是丞相府的大红人,怀着肚子,谁都不敢招惹,连带着她这个婢女,都跟着威风了起来。 这是先报家门,瞧着是认错,实际上心里面嚣张的很,认定了燕望欢会吞下这口闷气。 现在翠娘是最金贵的。 燕景安死后,她肚子里的,就是燕丞相的心头肉。 燕望欢责罚翠娘的婢女,也就是一巴掌打了翠娘的脸。 黄衣婢女估摸着,她不仅不会受罚,怕不是还要让反过来让燕望欢,低声下气的哄上她两句,省得她心情不好,回头给翠娘面前告状。 到时候,翠娘委屈着,再不小心透露到丞相耳朵里,倒霉的可就是燕望欢了。 怕不是燕丞相一怒之下,给她这个丧门星赶出去,都有可能。 黄衣婢女低着头,越想越是快活。 她浑然不惧,一双眼里,尽是自信的神采。 像是已经笃定了,燕望欢这个名不副实的三小姐,没大本事,定会主动低头。 燕望欢弯了腰,手指勾起她的下颌,微微施力,迫使着黄衣婢女昂头,和她四目相对。 红唇翕动,她面上一片漠然,唇角仍是上扬着,声音中却没有丝毫温度。 她道:: “九姨娘?那是个什么东西?” 不仅是黄衣婢女,连另外两个婢女也是一愣。 现在翠娘捏了燕丞相的心,给府里头,说是无法无天都不为过,有时候态度散漫些,连老夫人都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不去计较。 主子受宠,当奴婢自然也能挺直腰杆,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这种毫不给翠娘脸面的话,打她怀了身子以来,就从未听谁讲到了。 却没想到,此时此刻,会给燕望欢的口中说出。 她丝毫没给翠娘放在眼里。 自然不会在意什么婢女。 有奴婢 伤了辛夷,还口出狂言,而且给抓了包,也没有改过的意思。 没救了。 不管她的主子是谁,燕望欢今个都要帮忙清理门户。 区区一个翠娘罢了。 就是方才的事儿,给燕望欢撞见是她亲自所为,即将到来的后果,也不见得会变化多少。 给她心里,翠娘没比辛夷金贵什么。 燕望欢能扶她上位,一样也能给她赶回深渊。 黄衣婢女给那双冰冷的眼一瞧,终于有些怕了。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啊? 漆黑深邃,如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没有丝毫情绪沉淀,看着她时,就好像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一般。 冷意爬上全身,她全身打颤,好像连骨头都跟着泛寒,牙关战栗,她缩着身体,小声告饶: “三小姐,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真的知错了!” 燕望欢松了手,触过黄衣婢女下颌的指尖捻动,槐兰适时的递了帕子过来,她随意擦了两下,道: “没想到辛夷在这,还有姐妹愿意照顾,真是劳烦你们了。我素来清贫,也没什么好赏的,看你们好像很喜欢针,就一人赏下十根吧。” 三个婢女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怔忪,没大明白她的意思。 槐兰却是懂了。 她走过去翻找到了针线盒,抽出缝衣针,面无表情的走到黄衣婢女身边,不等她反应过来,槐兰突然发难,一把抓了她的手,对准了柔嫩的指腹,猛足了力气,狠狠刺了下去。 “啊!!” 一声尖叫乍然响起。 鲜红色的液体沿着少女交握的掌心滑落。 只是那只受了伤的手掌,拼了命的想从槐兰的桎梏当中脱逃。 可惜,这还是只是一个开始。 黄衣婢女疼的面色惨白,唯唇瓣殷红,牙齿咬出的血痕沿着唇角滑落几滴,她却浑然不觉。 十指连心。 这一下,是痛到心坎里 去了。 槐兰心头有气,下手自然不会客气。 缝衣针入肉颇深。 黄衣婢女挣扎间,有温热的液体溅到她的脸上。 她却丝毫不为所动。 不管跟着辛夷的情分,还是之前听到她们交谈间,对燕望欢的种种侮辱,都足够让槐兰动火了。 没干脆了结这几个碎嘴子,留她们一条命,已经是燕望欢的仁慈。 但槐兰哪里肯原谅。 一根手指的受伤,不过是疼一疼,几日就能养好了。 还不足够。 她给针留在黄衣婢女指腹,听着耳边凄惨的哀嚎,眼都不眨的抽出另一根针,对准食指指腹,再次刺了下去。 这一下,更深,更重! 黄衣婢女疼的翻了白眼,身子哆嗦着,嘴巴张张合合,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她多想昏过去。 可那点心思,早给槐兰看透。 瞧着她意识昏沉,就拿起茶壶,将冷水劈头盖脸的浇了过去。 黄衣婢女吓得一激灵,冷水沿着领口爬下胸腹,好像连血液都要冻结了似的,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想继续求饶,却对上了槐兰满含怒火的眼。 那些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她是真的怕了。 心里面一万个后悔,为什么会因为一时之气,去招惹燕望欢。 她确实妒忌,想着燕望欢如此卑贱肮脏,都能回来丞相府,当个万分尊贵的三小姐。凭什么礼仪规矩更懂得的她,没有这个好命,要一辈子为奴为婢。 可又不只是她一人这么想。 这偌大相府里,谁不嫉妒燕望欢。 暗地里,各个都红了眼睛。 不过是她倒霉,给听到了而已。 至于辛夷,区区一个奴婢罢了。 黄衣婢女至此,也没觉着虐待欺辱她,是多大的过错。 针一根根的扎进指腹。 刚开始,她还能叫上两声。 后来出了一身的虚汗,瘫在地上,竟 是连口气都要吓得喘不过来了。 十根手指一根未落。 黄衣婢女缓缓低下头,看到了给血染红的掌心。 唯有缝衣针是干净的。 没沾一滴血,立在她的指腹上,陷在皮肉中,泛着森冷的寒光,恍惚间,她似乎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狰狞的脸。 黄衣婢女身子一晃,这回是彻底昏了过去。 槐兰还想泼醒她,给燕望欢摇头阻住,她看向那两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婢女,柔声道: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两个婢女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希冀的光,忙俯身跪下,连声道: “三小姐饶命!奴婢什么都愿意去做。” “你们无需我来饶你们的命。”燕望欢瞥了眼昏在一边的黄衣婢女,道:“带着她,去找翠娘,给刚才发生的事儿,从头到尾,一字不差的给她讲一遍。” “这...” 估计是怎么都没想到,燕望欢居然是这个吩咐,但看了黄衣婢女的惨状,她们早就吓破了胆,莫说是给人送到翠娘那去,就是上刀山,估计都能横了心去拼一把。 避开不看扎满了缝衣针的手掌,她们一左一右的扶起了黄衣婢女,对着燕望欢微一施礼,转身逃难一样的跑走了。 目送着她们背影消失,槐兰一脸不忿,狠声道: “真是便宜她们了!” “放心吧。”燕望欢走到床边,垂了眸去查看辛夷的伤,她小心摘下染上脏污的绢布,皱眉道:“翠娘会帮我们教训她们的。” “翠娘?” 槐兰也走过去,看了眼辛夷身上逐渐暴露出来的肌肤,也跟着皱了眉,声音更冷,“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下手可真够狠的!” 辛夷的伤本来就重。 给她们故意一折腾,好不容易见了点好的伤口,再一次渗出了血水。 乍一看去,黑红交织,没一块好皮。 辛夷像是呆 住了。 愣愣的盯着燕望欢,连换药的疼都不顾了。 燕望欢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抬手给她眼前一晃,“想什么呢?疼就喊出来,莫忍着。” “主子...”辛夷眨了眨眼,想阻住眼泪,却到底是没忍的住,一扁嘴,“哇”的哭出了声,“主子,真的不是我!” 辛夷知道自己不如槐兰紫湘聪明懂事。 她是个莽人。 跟在燕望欢身边,大多时候,都不晓得自家主子的心思。 比不得她们来的通透伶俐。 但这不代表,她会背叛燕望欢。 辛夷眼泪掉的越来越凶。 身上的伤顾不得疼了。 她眼都不眨,仍是固执的瞧着燕望欢,想要去拽她袖子,又担心血污染了上去,弄脏她的衣服。 燕望欢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主动握了辛夷的手,道: “是我的过失,辛夷,我不该怀疑你的。” “你相信,不是我?” “嗯。”燕望欢点点头,认真道:“不是你。” 辛夷这才松了口气。 她哭得满脸花,眼泪给新换上的绢布打湿,又抽动伤口,再次渗出血来。 燕望欢给她重新换好绢布,又哄着辛夷睡着,才起了身。 槐兰正想跟上,燕望欢却忽然止住步子,回头看了辛夷一眼,道: “你先在这守着,等曹大夫过来,再回去寻我。今天晚上,我会留在这,你独自在院,记得警醒些。” “可是...”槐兰一愣,也跟着看向辛夷,她似有所悟,了然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给槐兰留在了辛夷身边。 燕望欢匆匆回了暂住的院儿。 她眼中一片森幽,手指微动,无意识的捏成拳头,又很快松了下来。 紫湘迎面而来,唤了燕望欢一声,她长睫颤动,一瞬间,怒火压在心底,抬眸时,又一片从容。 “曹大夫那,不忙了?” 第172章 瓮中捉鳖 “她真是这么说的?” 红绸帐下,女子长发披散,半靠在床头,身披锦被,小腹微微隆起,她手搭在腹上,手掌来回轻抚,动作虽柔,眼底却一派森寒。 黄衣婢女跪在床前,面色惨白,扎进十根手指内的缝衣针已经被取了出来,就丢在一边,尖锐之处染着血,依旧泛着骇人的寒光。 她指腹沾了药末,血勉强止住,仍疼的厉害,整个人不停发着抖,张了几下嘴,才勉强道: “是,主子,奴婢所言,句句当真。那三小姐,是丝毫不把您放在眼里,奴婢分明是给冤枉的,也跪下求了情,只是无意当中提起了是您房里的,就遭到了如此对待。” “奴婢吃点苦头倒是没什么,可那燕望欢,分明就是借着惩治奴婢,来给您脸色看呢。” “还请主子,给奴婢做主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衬着一张苍白的脸,更显可怜。 翠娘清楚燕望欢,更觉她本性冷漠傲慢,对黄衣婢女的话,已经是信了八成。 “燕望欢!” 她咬着牙,怒火中烧。 惩治一个奴婢,算不得大事。 更狠的惩罚,翠娘也不是没有过。 但此次不同,燕望欢都知晓,那婢女是她的人,还继续下手,不就故意打她的脸。 还真嚣张! 翠娘沉着一张俏脸,覆在小腹上的手缓缓捏成了拳头。 真以为之前受了她一点帮忙,就要一辈子听从命令,去当条狗了? 开什么玩笑?! 她肚子里怀着的,可是燕家唯一的继承人。 等到孩子出生,到时候当家主母的位置是谁的,都说不一定。 那燕望欢是个什么东西? 仗着有几分小聪明,还真给自个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区区一个庶女。 只消等她孩子生下来,想怎么收拾她,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还能容她继 续嚣张? 且忍一忍。 用不着多久了。 翠娘深吸口气,藏下心底的不满,瞥了黄衣婢女一眼,寒声道: “此事,我知晓了,你下去休息吧。” 黄衣婢女一愣。 她还想着让翠娘出头,给她出一口恶气。 谁知道雷声大雨点小。 就这么结束了? 翠娘起了身,估摸时辰,燕丞相八成快过来了。她披了斗篷,给搀着走出两步,又回了头,皱眉看向黄衣婢女,不悦道: “愣什么呢?还不走?想让老爷看到你这副血淋淋的模样,倒胃口吗?” “奴婢这就走!” 黄衣婢女给吓了一跳,忙磕了个头,快步跑走了。 她动作太大,牵动伤口,有血丝溢了药末,滴到地毯上,给翠娘瞧见,当即一阵反胃。 “快去收拾掉。”她抚着胸口,一脸厌恶,咬牙道:“蠢货,受了伤还不小心点,脏了我的东西,她几条命换得来?去给她这个月月钱扣掉,再丢去做粗活!” 剩下的婢女对视一眼,齐声应下。 天色渐晚。 紫湘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到桌旁,点起了烛火,一偏头,却看燕望欢坐在床前,似在出神的模样。 她给吓了一跳,手一抖,烛泪滴到桌上,留下一块鲜红的蜡油。 “主子,您没休息呢?” 燕望欢叹了口气,轻声道:“有些担心辛夷。” “辛夷怎么了吗?”紫湘偷瞥着她,指甲按动桌上滴的蜡,捻在指腹,略一犹豫,又道:“刚刚曹大夫不是说,辛夷恢复的很好吗?” “开始是不错,不过后来,出了点意外。” “意外?” “九姨娘手底下的奴婢,趁着紫湘伤重,欺负了她,这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哪好的起来。我离开时,又发起烧,若是晚上一直不退,我担心…” 她没给话说完,紫湘已经清楚看到了她 眼底的忧虑。 紫湘心思一动,擦干了手,走近一步,轻声道: “主子,辛夷背叛了您,您还如此对她,她承您恩情,定会好起来的。” “希望吧。”燕望欢苦笑一声,喃喃道:“她今个清醒了一会儿,看到我,一直在哭,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话?” “是啊,不过她迷糊的厉害,嗓子也呛了烟,我也就没多问。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调查清楚火势的起因,这火,断断不是平白烧起来的。” “这火……” 话到一半,紫湘一愣,突然瞪大了双眼。 等等。 当时给院里的一共三人,若是燕望欢怀疑有人故意纵火,那定是会给她们中挑怀疑对象。槐兰最受信任,而辛夷现在落了一身的病痛,到时候等她好了起来,给燕望欢面前一交代,怕不是要连之前背叛一事,都要洗清。 那到时候,不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吗? 紫湘顿时浑身发冷,凭借燕望欢的手段,她如果给发现,那到时候,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这一场火,没烧死辛夷,却反而助了她重获燕望欢信任。 这怎么可以! 辛夷不死,死的可就是她了,紫湘站在原地,牙关都在打颤。 不行。 绝对不行! 她还不想死。 紫湘心乱如麻。 燕望欢却好像浑然未觉她的僵硬,喃喃道:“现在只希望辛夷,能够转危为安,度过这一劫。” 转危为安? 度过这一劫? 紫湘的眼睛亮了。 对啊。 她怎么忘了,现在辛夷可不是好生生的站在这。 而是烧出一身伤,躺在床上,病的快要死了。 还是因为给九姨娘的婢女欺辱,才落到这般田地。 就一口气吊在喉咙里,若是晚上熬不住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此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只当辛夷是命不好罢了。 紫 湘越想越是心动。 且到时候,她还可以用同样的理由。 让燕望欢以为是辛夷心虚,才放的火,想要用这种方式,重新获得信任,却没想到,真的送了命。 她心里头谋划了一番,更是觉得可行。 今个,是最好的机会了。 只要辛夷一死,死无对证,她就能洗脱嫌疑。 清白脱身。 紫湘激动万分。 无数念头打心里一一浮过。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想活下,那辛夷就必须死! 紫湘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决然。 她心思活络,主意更是不少,几步之外的燕望欢却丝毫不知,她眯着眼,褪了外套,哑声道: “我身子乏,要歇下了,今个都劳累,你们也不用守夜,都去休息吧。” 一听不用守夜,岂不是正随了心思,紫湘大喜,忙道:“是,主子。” 燕望欢点点头,也不用她伺候了,躺在床上,闭了眼,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今个发生了太多的事儿。 连槐兰都睡得早。 紫湘躺在床上,睁着眼,没有半分睡意。 她在等。 等月升星起,全府皆静。 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丝毫声响。 已是三更天了。 连守夜的婢女都昏昏沉沉的打起了盹。 差不多了。 紫湘掀开被子,没急着下床,而是看向了躺在身边的槐兰,轻声唤道: “槐兰?” “你睡着了吗?” “我想去方便一下,但是有点怕。” 她给可以压低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房间。 槐兰却毫无反应。 仍侧着身,呼吸绵长又安稳。 显然是累极了。 紫湘这才放下心。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披上外套,给门打开一条缝隙,溜了出去。 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里。 给黑暗中行走,连灯都不敢拿上一盏。 紫湘闷着头,脚步越走越快。 终是到了辛夷 所在的房间。 担心扰起了旁人,她的动作放的更轻,小心推开房门,向内一瞧,模糊当中,却瞧见那床上,只有一个位置睡了人。 其余几个位置,都是空空荡荡。 呼吸间,有浓重的药气钻进鼻腔。 八成是其他婢女嫌屋子里面味道重,都去旁的地方借宿了。 这屋里,只剩辛夷一人。 紫湘的心,飞快跳动了起来,连带着面色,都跟着微微泛起了红。 老天相助。 这岂不是送上门的好机会。 怨不得她了。 连上天,都不给辛夷活下去的机会。 紫湘踮着脚,踏进门,又回头仔细关好了门。 她呼吸有些急促,一步步迈向床前,心口却燥的厉害。 说起来,她和辛夷,还算是有几分交情。 一同进入相府。 又一同到了燕望欢身边。 只可惜…… 比起她们之间那点情分,比不得紫湘自己的命。 她要活着。 那辛夷就必须死。 紫湘轻叹一声,走到床前,垂眸去看辛夷。 她的面部给绢布裹的严严实实,昂面躺在的床上,连呼吸都是微不可查。 燕望欢说的果真没错,辛夷真就剩一口气吊着命了。 此时动手,也算是了却掉她的痛苦。 紫湘咬紧牙关,眼底有杀意升腾,她横了心,缓缓抬起手,指尖触及到辛夷脖颈,正欲用力,那原本熟睡的人,却忽然睁开了双眼,还道:“你想杀了我吗?” 紫湘吓得身体一颤。 还不等她察觉出这声音不对。 门突然给从外面踹开。 槐兰带着几个小厮闯进门,不由分说的挟住紫湘。 她这才缓过神来,冷汗爬了满脸,忙道: “槐兰姐,你这是做什么啊?我不过是惦念辛夷,过来看看罢了!” “来看看?”槐兰冷笑一声,道:“睁大的你的狗眼,看看床上躺的,究竟是谁!” 第173章 何等可笑 紫湘娇躯一颤。 莫大的恐惧袭上心头,她梗着脖子,红唇给咬的渗出血来。 她素来是个机灵的。 以至于当听清槐兰这番话,便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不敢回头。 仿若身后躺的,不是病入膏肓的辛夷,而是正在蛰伏中的恶兽。 就等着紫湘转过头。 一口,将她吞入肚腹。 她实在是怕。 以至于身子从内到外,连骨带筋,都跟着泛起寒来。 “槐..槐兰姐,我真的...真的只是来看辛夷的。” 紫湘连声音都在发抖。 她不敢回头去看,只盯着槐兰,硬着头皮,用一种堪称是哀求的语气又道: “紫湘没有别的心思,槐兰姐,你信我啊。” “你有什么心思,不是我能定的。” 槐兰冷哼一声,眼中一片漠然,“若是真清清白白,主子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可是...” “都知道我在这了,怎么不来和我说?” 紫湘话音未落,另一道清冷的嗓音忽然响起。 就在她的后方。 双方距离连一步都不到。 甚至她能感觉到有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廓。 紫湘一愣。 她缓缓回过头,眼角止不住抽搐,想挤出个笑脸来,却比哭还要难看。 红唇蠕动,舌尖卡在贝齿之间,半晌挤不出响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看着坐在床上,正慢慢拆着面上绢布的女子,终于喃喃出声。 “主子...” “难得,你还知道我是你主子。” 绢布落地,熟悉的面孔彻底落入紫湘视线当中。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 不是猜测。 也无需怀疑。 这床上躺的人,就是燕望欢。 她设了局。 等着紫湘送上门,来一出瓮中捉鳖。 真不愧是燕望欢。 她应该早就怀疑了。 紫湘怔了半晌,知道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是无用功,凭借燕望欢的才智,当给这间屋 子里看到她的那一刻,一切,就都成了定局。 她惨笑一声,道: “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燕望欢垂了眼,轻声道:“寿辰时,我怀疑身边不净,度筳一事,便确认了你和辛夷之间,定有一人背叛。” 度筳? 那假和尚? 紫湘愣了愣,原以为自己手脚足够干净,若非此次辛夷未死,日后时间长了些,也可和槐兰一样,得燕望欢信任。 却没想到,她初次动手,就已经引得了燕望欢疑心。 “为何不当时,就杀了我?” “你和辛夷,同来不久,我虽对她略信任些,但多多少少,未全然放下心。” “我还以为你...”她张了张嘴,又是笑了,“是了,你多聪明,早该发觉的,我当你灯下黑,未注意到身边,可没想到,真正蠢笨的人,其实是我才对。” 燕望欢去看她,眼底也有几分怜悯,“紫湘,你很机灵,比辛夷聪明的多。但人愚些,并非错处,路走歪了,才是真的必死无疑。” “走歪了?我难道一定要跟着你吗?” 身份已经暴露,紫湘咬着牙,再不遮掩。 她眼前一片惨红,眸中凶光毕露,嘶吼道: “燕景安若是不死,我随在他身边,至少是个姨娘...是个主子!我凭什么就要一直留在你身边伺候?你现在是三小姐,但过去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忘了吗?一个贫民窟出来的杂种,比我还卑贱还下劣,我既然能当主子,凭什么要伺候你这个假小姐!” 她张大了嘴,长发散乱,看着燕望欢的眼中,满是恨意。 若是说之前,紫湘对燕望欢,心里多多少少还存了几分主仆情分。 那当亲眼看到燕景安被行刑后,之前所有的一切,都转成了滔天彻骨的恨意。 她们说得对。 凭什么? 燕望欢出身卑微,给贫民窟长大,京 城最为低贱的角落里摸滚打爬过一遭,打小就三教九流挣扎存活,给她们瞧来,比街上无数人踩过的泥巴都要脏。 这种人,连进到丞相府做下等奴仆,都是不够格的。 谁知道命运弄人,她竟成了丞相府的三小姐。 而那些出身干净的,却没这个好命,只等当个下人。 之前奴婢之间穿的碎嘴,紫湘也没多听,她毕竟和燕景安定情,之后怎说,都能当个姨娘。 却没想到,燕景安会死在刑场。 彻底断了紫湘的主子梦。 过往听不进去的话,尽数钻到了耳中。 她怎能不嫉不恨? 紫湘怒火中烧,巴不得亲自动手毁掉燕望欢。 可她不敢。 燕景安身死,大夫人病重。 所有和燕望欢敌对的人,似乎都一个接一个的倒了霉。 只剩下紫湘一人。 她哪里敢去对燕望欢出手。 想忍上一段时日,待到辛夷顶替她送命,之后获得燕望欢的信任,一切就都可好过。 紫湘想的虽好。 却没想到,今日会栽在这里。 她到底是输给了燕望欢。 含着满腔的恨意,紫湘看着燕望欢的眼里,几欲喷出火来。 这话难听,槐兰心中不忿,皱了皱眉,想要上前喝止,燕望欢摇头制止她,道: “紫湘,我待你不薄。” “是不薄。” 紫湘也不否认,抬手一抹脸,拭掉泪痕,道:“可你对我好,是指着我为你替命的,这番好,我可承担不起!” 槐兰到底是忍不住,寒声道: “紫湘,你是奴婢,命本身就是主子的!竹篮和大夫人房里的婢女什么下场,你不是没看到,你现在还好生生的站在这,何来替命之说?” 她气急,指着紫湘,再次道: “瞧瞧你那些衣裳首饰,个顶个的稀罕,都不比大小姐来的差!这世上,能有几个主子,这般对待婢女的?你还不知 感恩,想尽办法去坑害主子,真是心坏透了你。 “紫湘啊紫湘,你真以为那燕景安会娶你当姨娘?” “想得美!他是在骗你,帮他对付主子啊!” “胡说!”给槐兰的话听完,紫湘也激动了起来,她猛地抬起头,瞪着槐兰,哑声道:“大少爷是真的喜欢我,他答应过...” “真的喜欢你?”槐兰嗤笑一声,“他明知道,你给发现了背叛主子会死,却还是让你去做那些事儿,他对你,根本就是利用!他给你当成傻子骗呢!” 不只是紫湘,槐兰也是越说越激动,眼底隐隐泛起一抹红来。 相处有些时日。 若说情分,总是有些的。 两个新来的婢女,都是槐兰一手带的。 此时一个重伤未愈,一个叛逃移心。 她心里,怎能好受的了? 槐兰说了不少,紫湘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是嗤了一声,认准这些都是蝇头小利,不过是燕望欢拿来,哄着她们,去让她们卖命的罢了。 “几件衣裳而已,哪有我的命值钱。” “我很好奇。”燕望欢下了床,居高临下的看向紫湘,“我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恨我。” 紫湘昂起头,和她四目相对,眼中恨意涌动,咬牙道: “你果然忘了。是,你是丞相府的三小姐,你的命金贵,得好生留着,我的命就不值钱,能让你随你丢弃。” “说说,我什么时候,随意丢弃你的性命了。” “给望京寺的时候,若非不是你先抛下我,何至于,我后续如此对你。” “望京寺?” 燕望欢思索片刻。 却是笑了。 她看着紫湘满是恨意的眼,这双曾经盈着羞怯和好奇的眸子,已经给彻骨的疯狂替代。 没救了。 她的心给欲望充斥。 被燕景安布置的陷阱迷了眼睛。 再不是曾经那个,笑起来会露出一双兔牙的 小姑娘。 燕望欢轻叹一声。 “紫湘,那时要杀我的人,是燕景安。我知晓是他,于是离开望京寺前,先求助了七皇子,之后逃离了那处,他心里急着要杀我,自然不会有空闲动你。且我心中知晓,若我死去,他需要你来作证,证明此事是那车夫所为,是车夫和歹人勾结,和旁人没有半分关系。” 她的声音顿了顿,看紫湘面上浮现怔忪之色,又道: “所以,我活,你会被七皇子救下,我死,燕景安会留你作证。 “听清楚了吗?”槐兰面有悲戚,轻声道:“主子早已布置好,无论如何,你都可平安无事。” 紫湘愣住了。 她怎么都不愿相信,这么长时间,埋在心底最深处,对燕望欢最为浓重的愤恨。 竟是假的。 燕望欢当时布局,确实出现了一点偏差。 但无论如何,她都可保紫湘不死。 却没想到,到头来,恨燕望欢恨得最深最重的人,却是紫湘。 “我不相信!” 紫湘不停摇着头,一脸狰狞,她瞪着燕望欢,吼道: “怎么可能?你一定是骗我的,你们都在骗我!像你这种冷心冷情的人,是不会对我这么好的,她怎么可能会对我这么好呢?她是在骗我,一定是...” 她的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尖叫。 像是濒死之人,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紫湘不愿相信。 也不能相信。 如果燕望欢真的没有想过让她替死。 那她这么长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以为燕景安真的爱她。 一次次,陷燕望欢于险地。 给她的消息,报给大夫人和燕景安。 成了一枚,合格的棋子。 可到头来。 真正在意她的命,保护了她的人,却是给她恨之入骨的燕望欢。 何等可笑。 何等可笑啊... 紫湘缓缓跪倒在地,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第174章 燕从远方 机关算尽,沉浮半生。 却没想到一步走错,再难回头,最后落个如此下场。 她原本有大好前途。 紫湘这条命,到底是保不住了。 她心中也清楚,燕望欢定不会留下她。 给两个小厮押出门,紫湘满眼灰败,迈过门槛,她忽然回过头,看向燕望欢,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槐兰错过半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紫湘,别挣扎了,主子怜悯你,给你个好死,若在出言不逊,我定当...” 像是没听到槐兰的话,紫湘惨笑一声,她垂了眸,身子瘫软倒地,给两个小厮强行向前拖了几步,半身都沾了土,也没反应。 她像是痴傻了一般。 呆愣了一会儿,紫湘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发狠似的,挣开了两个小厮,转身一把推开槐兰,冲到了燕望欢身边。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双手死死攥住燕望欢衣摆,失了血色的唇哆嗦着,眼中神采变幻,无数复杂的情绪一一晃过。 紫湘应是想说什么的。 是挣扎求饶,亦或者是最后拼上一把。 槐兰吓了一跳,担心紫湘身揣利器,忙上前想去拉开她,燕望欢却摇了摇头,低头去看紫湘,问: “主仆一场,我留你全尸,已是仁至义尽。紫湘,我为人你清楚,无论你说什么,你今日,必死无疑。” 她声音平静。 语调中不见半分波澜。 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紫湘面色更白几分。 她没有机会了。 之前她有无数次,可以向燕望欢坦白,述出一切。 若是如此,就是不能继续留下相府,也可以平安离开,稳度一生。 但此时此刻,真的太晚了。 紫湘聪慧,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心知肚明。 最后的希望彻底泯灭。 她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眼泪不知不觉间淌了满脸,紫湘却不在乎,她一言不发,随手抹了把脸,起了 身,主动走出了门。 这一次,槐兰一直随在她的身后。 紫湘再次迈过门槛,脚步顿了顿,哑声道: “大夫人不会这么算了的,燕景安一死,她已经疯了,会把这一切都算在你的身上。” 她没有回头。 声音落下,紫湘大步离开。 槐兰略一犹豫,回头看了燕望欢一眼,还是跟了过去。 房里只剩了燕望欢一人。 四周皆静。 她低下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过了没一会儿,槐兰回到房门口,看着陷在黑暗中的燕望欢,轻声道: “主子,紫湘走了,按照您说的,没什么痛苦。” 燕望欢微微颔首,发麻的指尖颤了两下,“给她好生葬了吧。” “已经让人去打点了,用了最上乘的棺材。” “人死如灯灭,棺木如何,不过是活人的一点安慰罢了。信错人,走错路,给当成棋子摆布利用,能如此下场,也是不错了。”燕望欢捏着额角,声音难得不大平静,但很快,又一切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沉声道:“事情已了,给辛夷接过去和你住,好生照顾她。” “是。” 槐兰小心应了,瞥着她,眼底浮着一抹担忧。 她随着燕望欢的时间最久,自然察觉到了方才那抹波动。 紫湘的死,燕望欢远没有表面上看的平静。 而槐兰看着她咽掉最后一口气,心里面也同样不好受。 怎么说,紫湘和她,都是相处过好长一段时日的。 她也曾给紫湘和辛夷,当成过亲生姐妹来看待。 却没想到,她会成为叛徒。 且不只是一次。 从竹篮到度筳,再给药罐下药,最后庭院放火。 每一次,都是死局。 如果不是燕望欢心有怀疑,不能认定辛夷背叛,同样放不下紫湘,让她亲眼看了燕景安行刑,之后就着辛夷受伤,设下天罗地网,怕不是真要给紫湘跑掉。 只要辛夷 一死,那可就真的死无对证了。 之后紫湘落下一身清白,想要继续对付燕望欢,就容易多了。 且辛夷何辜? 槐兰虽是有几分怜悯在心,但同样也明白,紫湘错事太多,已是没有回转的可能。 能让她死的这般舒服,已是燕望欢的慈悲。 “主子,你...” “天要亮了吧,也睡不着,随我出去走走?” “好。” 槐兰话到一半,燕望欢忽然开口,她忙止了话头,过去搀起了燕望欢,柔声道: “回去换个衣服,天就应该亮了。” 门外一片寂静。 紫湘的尸体,槐兰已经让人挪到燕望欢永远都看不到的地方。 她随着燕望欢回去换了衣服,离开相府时,天边已见微光。 长夜,终于熬过。 街边已见三五行人。 燕望欢未乘车马,戴上兜帽,跟着槐兰身后,穿街过巷,走到一家客栈门口。 还未到开门的时辰。 匾额下挂着的红灯笼,内里烛已燃尽。 几滴蜡油落到地上,隔远了看,像是刚落的红血。 她抬起头,看着这间平平无奇的客栈,喃喃道: “这就是悦来客栈?” “是。”槐兰低着头,四下瞄了一圈,低声道:“之前来过几次,就是这里,要我去叫门吗?” “无需,去后院。” 后院的木门只用一根横条虚虚挂住。 露出半尺宽的缝隙。 燕望欢轻敲两下,力度不大,里头却立刻就有脚步声传来,那人走到门口,偷偷瞧了两眼,却没急着吭声,半晌才道: “谁啊?” 传来的声响有着沙哑。 像是刚从睡梦当中清醒。 但燕望欢心中通晓,这不过是压着嗓子,刻意为之罢了。 她也没说穿,只张口道: “燕从远方来,冒昧登门,虽晓天色尚早,还敢问店家,可否招待得?” 门内人一愣,忙道: “自然,姑娘快请进。” 后门给打开, 一青衣老者站在门内,一见燕望欢,忙鞠身行下一礼,却未发一言,只侧身让开位置。 燕望欢微微颔首,进了门。 青衣老者给前方带路,登了二楼,打开最内侧一间厢房,回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低声道: “还请燕姑娘稍候,我这就去通报。” “劳烦老先生了。” “此乃分内之事,姑娘无需客气。” 老者声音一直压的极低,面上不见波澜,等燕望欢一进门,立刻关紧了房门,快步离开。 从头到尾,一句多余的话,都未曾说起过。 态度恭敬,又极其冷漠。 燕望欢却不在意,打量起这间厢房。 厢房不算大,空间比她方才路上瞧见的几间,要小得多。 内里布置简陋。 一桌四椅,没有半点装饰。 她走到墙前,抬手一敲,身影又低又闷,显然是下足了料子。 这间房,瞧着普通,怕是内有乾坤。 但这毕竟是况铮的地儿,他身份太特殊,若不警惕些,怕是这条命,早就没了。 燕望欢也没多探索。 坐在桌前,闭目休息。 离开丞相府,一到这里,她之前紊乱的心,也算安稳了下来。 她难得情绪不定,借着紫湘,想起了那些不堪的曾经,以至于烦乱不堪。 到此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次来的,确实有些突然。 怕是要给况铮带来麻烦也说不定。 燕望欢皱了皱眉,略一犹豫,起身道: “槐兰,去通报掌柜的,我先离开,等日后有...” “好不容易来一次,就莫急着走了。” 她声音未落。 房门忽然给从外拉开。 况铮一身白袍,面如冠玉,嘴角噙着抹淡笑,望着燕望欢的眼中,满是欣喜的柔光。 他似乎又长高了些。 已要她抬起头,才能和他四目相对。 燕望欢轻叹一声,无奈道: “是我冲动了。” “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况 铮走进门,身后跟着青衣老者及一年岁不大的小厮,他们一人手端一托盘,里面盛放着各色早点,一一给桌上摆好,才鞠身离开。 房门被从外关紧。 连槐兰都退了出去。 不算宽敞的空间内,只余下燕望欢和况铮二人。 他什么都没问。 不管是燕望欢突然至此的缘由,还是她面上外面的情绪。 况铮只是盛了碗粥,送到燕望欢身前,道: “你脸色不好,吃点东西。” 燕望欢拿起调羹,舀起一勺送进口中。 粥熬的软烂,热度划过喉咙,给身体都来几分暖意。 发散的意识回到全身,她又吃了几口,才道: “大夫人重病,暂时应是没空顾及我,不过等她恢复一些,定是会不惜一切代价,置我于死地。” 况铮单手托腮,也不急着用饭,只看着她一口口吃着东西,他面带笑意,道: “你有主意?” “有。”燕望欢瞥他一眼,“只等岁首。” “可需我帮忙?” “不用。” 许是况铮的视线和平日不大相同,又或者她忽然到来,实在冲动,总想说点什么,打破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气场。 这些话,本是不必交代的。 一个大夫人而已。 燕望欢还对付的了。 更不用况铮去帮忙。 她用完了早饭,倒了两杯茶,沉吟半晌,道: “我来这,没什么要事,只是一日之间,事情出的太杂,所以过来走走。” “不必解释。”况铮摇摇头,道:“你可以随时过来。” 燕望欢并未多言,只道:“不安全。” 她和况铮身份都太敏感。 莫说是她了,就是槐兰,都不该过来。 但凡有一丁点的可能,给有心人注意到,后果,都不是他们能承担的。 她不该来。 只是莫名心里烦乱,而这世上,对燕望欢来说,唯一和旁人不同,能稍稍让她平静些的人,就是况铮。 第175章 不得入宫 岁首终至。 难得是个大晴天。 日头高悬,屋檐挂的雪反着柔亮的光,渐渐融成细流,沿着房屋边沿,滴滴答答落了满地。 打四更天开始,丞相府到处,便传出了喧嚷的声响。 九五之尊设宴,邀请群臣携家眷入宫。 乃大盛事。 丝毫马虎不得。 虽是晚宴,但从上到老夫人,下至几位小姐,都是天还没亮,就忙着准备了起来。 偌大个相府,唯大小姐院里的一处,安静如旧。 燕叶玉洗漱好,连换了几身衣裳,心里头都不算满意。 能送到她手里的料子,不管是材质还是图样,都是燕唤喜挑选剩下的,就是还不错,看着也别扭的很。 “这都是些什么?”燕叶玉越发烦闷,给身上嫩青莲纹的外套丢到一边,皱眉道:“连燕唤喜丢掉的衣裳,都比我这最好的来的精巧,这穿出去,怕不是要给笑话死,谁还能正眼看我一眼?风头不都给她抢过去了!” 她的贴身婢女捡了衣裳,仔细叠好,安慰道:“主子模样标致,不比四小姐来的差,穿什么都好看。” 燕叶玉冷哼一声,只着了中衣,坐到床边,看着这些衣裳,怎么瞧都不顺眼,连最新做的几件,都没了之前的新鲜。 一想到要和燕唤喜同时出席,无论是穿什么,旁人的注意力,也都会给她吸引过去,好似整个丞相府,就只有她一个小姐似的。 就是穿成天仙下凡,怕也敌不过燕唤喜一张如花娇颜。 “你就莫要唬我了。”燕叶玉沉着脸,昂头去看铜镜倒影,越看越是烦心,“我自己长什么样子,我难道看不见吗?帮我挑挑,要穿什么衣服进宫。” 她声音才落,还不等婢女开口,她又叹了口气,颓然道: “算了,随便拿一件吧。” “这哪行呢。” 婢女忙摇摇头, 看了眼甩的到处都是的衣裳,燕叶玉换得快,大清早就丢了满地,她们一屋子的婢女跟着,都没收拾过来。 这乍一瞧,哪一件都平平无奇。 绝比不上燕唤喜身上的衣料。 婢女也跟着皱起眉,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凑近了燕叶玉,低声道: “主子,我们这的衣裳您瞧不中,那不然,去三小姐房里看看呢?”“ 燕叶玉一愣,“燕望欢?” “是啊,老夫人素来偏心那燕望欢,她的吃穿用度,可不比四小姐来的差。而且之前七皇子,不是还送了三小姐一件狐狸斗篷吗?奴婢有幸远远见过一眼,那料子,真是上上乘!” “这...不大合适吧。” 给婢女一说,燕叶玉多多少少有些心动。 她是姨娘生的庶女,就是有生母护着,但寻常穿戴,也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此次进宫事大。 面见的都是些贵人。 且她现在都是可以出阁的年纪了,心里头多多少少,想借着机会,寻个如意郎君。 打扮自然是差不得。 而燕望欢的东西,不是七皇子六公主赏的,就是老夫人赐下,比燕叶玉这个大小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就是身形差了些,但斗篷首饰之流,总是可以互相借戴一戴。 婢女看她动了心思,也是了然,忙继续劝道: “您这般好心,那燕望欢住处走水,独您良善,给了她一个住处,不然燕望欢给府里得罪个彻底,有谁会收留她?不过一点东西罢了,她没主动送给主子,已经是不懂事了,哪还能拒绝您呢。” 燕叶玉微微颔首,眼中有喜色闪过,“你说的,也有理。” “当然,这最重要的...”那婢女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笑道:“还是燕望欢受大夫人打压,明令了不许随着一并进宫,她独自留 下,身边只有几个婢女伴着,那些衣裳首饰,也无用处。” “是了。” 燕叶玉也笑了,起了身,道:“走吧,随我到三妹妹那儿,走一遭。” “是!” 时辰尚早。 燕望欢房内一片寂静。 燕叶玉走到门前,阻住婢女上前的脚步,亲自给门上叩了两下。 “我是叶玉,妹妹醒了吗?” 房内悄无声息。 她耐心也足,等了一会儿,门才给从内推开,槐兰探出头,一双朦胧的睡眼瞧见燕叶玉,顿时清醒了不少。 “大小姐?” 燕叶玉心中不喜她懒散的模样,面上仍做一派笑脸,道: “我来找望欢。” “主子还未醒,请大小姐稍等片刻。” “不急。” 槐兰开了门,先迎了燕叶玉,又忙跑进内室,去唤燕望欢。 燕叶玉独自坐在桌前,只有一杯冷茶相陪,她的婢女皱起眉,拿过茶壶看了一眼,嘀咕道: “真不懂。亏那槐兰,还是老夫人身边出来的呢,竟是连这点礼数都不明了!” 她声音不算小。 至少燕叶玉能听得清楚。 她虽一言未发,却也是认同了婢女的话。 到底是贫民窟出身的,打小接触那些下等人,眼界太窄,连带着身边的婢女,都沾上了一身的粗俗气,比不得她们这些真正的大家闺秀,来的端庄有礼。 燕叶玉挺直了腰,眼底隐隐揣上几分傲然之色。 她没等太久。 有脚步声传来,还未见得人影,就听有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我失礼,让姐姐久等了,近日多困顿,睡的总是比之前要长一些。” “妹妹哪里的话,是我忽然前来,没提前招呼。” 燕叶玉起了身,一转头,便见燕望欢走出内室。 她一身素色,未着粉黛,长发只用一根银簪松松绾起,一张脸比庞日里瞧着更白,连唇都好 似跟着一同失了血色。 燕望欢瞧着,就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憔悴模样。 燕叶玉偷偷打量一番,心想着就是大夫人没下令,她此时虚弱不堪,给人瞧见了,都不一定能给允许进去皇宫。 她倒是不担心燕望欢的身体如何。 只怕她染了什么病,传染到自己个的身上,忙试探道: “妹妹这是身体不舒服?” “只是没睡好罢了。”燕望欢给桌边坐下,抬眸去看燕叶玉,道;“等天气暖些,就会好的。” “是了,我也觉着最近实在是冷,难得今个岁首,是个好天气,妹妹该是出去走走的。” “谢姐姐关心,妹妹记着了。” 她们两个你来我往的客套了一番。 燕叶玉还没来得及开口借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且越来越近。 显然是奔着这间屋子过来的。 槐兰正欲上前,脚步声却是已经到了门口。 砰! 只听一声闷响。 房门给从外重重踹开。 燕问然一马当先,迈过门槛,视线给房内一扫,给燕叶玉身上略顿了顿,也未多在意,最后落到燕望欢身上。 她张了嘴,从喉咙里出声一声清晰的嗤笑。 “燕望欢,听说你去不成宫宴了?” “二姐姐不是早知道了。”燕望欢垂了眸,给茶壶递给槐兰,声音中依旧不见波澜,“娘说,我最近身体不适,不宜进宫面见天子。” 燕问然环抱双臂,走近两步,上下扫了燕望欢一圈。 “你这一身的穷酸相,还想进宫见天子?可莫丢我们相府的脸了。且你坏事做尽,此时犯病,这叫活该!” 她语气尖酸。 眼神里也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也不知道燕望欢是如何,得了她如此浓烈的憎恨。 燕叶玉坐在她们中间,颇有些尴尬,想要开口缓和些,就听燕望欢道: “二 姐姐来我这,只是为了说这些?” 那般羞辱落到耳朵里,她却好像全然不在乎似的。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半垂的视线越过燕问然,落到大敞的门上。 隐隐,能瞥到一处湘妃色的衣摆。 燕望欢勾起唇角,不理会燕问然给耳边的叫嚣,朗声道: “四妹妹既然来了,怎不一块进来坐坐,给外头候着做什么?我这儿虽然不大,却也是大姐的地方,就是再怎么忙,总该过来打个招呼吧?” 她声音一起。 燕问然和燕叶玉都是一愣。 只是一个是慌,另一个是惊。 “唤喜?”燕叶玉瞥了燕问然一眼,起了身,回头望去,“是唤喜来了吗?” 给她这么一问,燕唤喜就是想跑,也是不能了。 衣袂飘飘。 燕唤喜只能现身。 她沉着一张俏脸,冷声道: “望欢真是好眼力,我正想进来,就给你瞧见了。” “哪有什么眼力,不过是觉着此时此刻,妹妹不会错过,便出言,关心一声罢了。” “还真是谢谢望欢惦记了。”燕唤喜站在门前,并没有进来的意思,一双原是沉着秋水般的美眸里,此刻却坠着一片森寒,“你一个人留在家,可要好好养着身子,莫要太难过,给病情加重,到时候祖母可是要惦记的。” “劳妹妹挂心,我自然会照顾好自己。” “听说今个京城的达官贵族都会到场,那场面,定是人间盛事,百年难得一见。” 她口中啧啧有声,一边瞄着燕望欢的脸色,边继续道:“只可惜,望欢你是见不着了。” “她见不着有什么关系?”燕问然接过话茬,讥讽道:“不是说了,今个去的,都是真正的达官贵族。她是什么东西?光这一身秽气,就给家里都带来这些倒霉事了,难道还要到皇宫里露丑,让我们丢脸吗?” 第176章 入宫赴宴 “二姐姐说的这话,望欢听了,可要伤心了。”燕唤喜嘴角噙笑,瞥着燕望欢,软着嗓子安慰道:“不过二姐就是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望欢可千万莫要生她的气。” 燕问然冷哼一声,“她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又不是在撒谎骗人,总不能给实话说出来,都要记挂吧?真是小肚鸡肠!不过也是,她和我们不一样,实没见过大世面的,心胸狭窄些,不奇怪。” 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 明面上是红白脸占了个齐全,但话里话外,却都是针对燕望欢。 连燕叶玉都听得出来。 但对着燕唤喜,她到底是没敢吭声。 只低着头,全当什么都没听到。 “我们确实不同。” 这两人轮番的羞辱落到耳朵里,燕望欢依然面不改色,淡淡道:“望欢比不得姐妹们金娇玉贵,这等重要的场合,自然还是留在家里的好。” “难得你能有自知之明。”燕问然看燕望欢主动低头,还以为是她终于肯服软,一抬下巴,傲然道:“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该得的。一个私生女,就老老实实蹲在家里,看家护院讨口饭吃才好,还想着攀龙附凤,心高也得看有没有本事才行啊。” 她嗓音尖利。 钻进耳朵,都能带来细微的刺痛。 燕唤喜之前最为瞧不上她这娇蛮劲,此时用到刀刃上,才顺眼了些。 “都是自家姐妹,私生女也好,嫡庶也罢,给我看来,都没什么区别。” “唤喜这般端庄懂事,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这骨子里的东西,有些人,怕是这辈子都学不来。” 视线一转到燕唤喜,燕问然连语气都软了下来。 话里话来,带着三分奉承。 给燕唤喜哄的颇为高兴。 她眯着眼,目光游移,想要看到燕望欢被羞辱时的表情。 都听了这么些难堪的话,就不信她还能一脸无所谓。 只可 惜。 燕唤喜偏过头。 却见槐兰送上茶壶,燕望欢低头倒了两杯茶,送了杯到燕叶玉面前,她神态平静,像是完全没听到刚才燕叶玉说的话。 燕唤喜一愣。 刚才还颇为快活的心情,顿时阴沉了下来。 她沉吟半晌,道: “对了望欢,祖母让我带话过来,让你好好休息,养着点身子,莫要去担和自己无关的心了。” “知晓了。”燕望欢抿了口茶,随意道:“劳烦妹妹也帮我转告娘,我这给她认下的病,怕是维持不了多久,让娘先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之后再气着一次。” “我会的,时辰不早,我就先去准备了,晚些还要进宫呢。” 燕唤喜转过身,葱白样的手指搭在门沿,临走前,她又轻声道: “我会替你,和七皇子和六公主问好,你且放心吧。” 她一走,燕问然自然也不会多留。 原本还闹闹腾腾的屋子,很快恢复了寂静。 燕叶玉看着面前正冒着热气的茶盏,颇有几分局促。 她不过是想来借个衣裳首饰,谁知道,竟然撞见了这一出儿。 燕唤喜和燕问然给这看到她,怕不是以为她已经和燕望欢沆瀣一气,日后连带着她一起,都要跟着受刁难。 燕叶玉虽然示好燕望欢,可并不想着现在就拉开阵营,明面上开罪燕唤喜。 她这四妹妹,瞧着好相处,实际上最是狭隘善妒。 方才虽是没和她说过什么,但心里头,八成是给这事记下了。 这杯茶,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燕望欢像是看没出燕叶玉的焦躁,让槐兰去关了门,问: “大姐之前说,来我这,是有什么事儿?” 她好似浑然没给刚才发生的种种放在心上。 神态自若,一片随然。 甚至还有心思慢慢品茗。 燕叶玉远不如她来的冷静,足尖捻着地面,犹豫着要不要追出去,和燕唤喜解释 两声。 可此时,已经有些晚了。 她现在过去,若是给燕望欢知晓,反而得不偿失。 心里烦乱,还哪有借东西的心思。 燕叶玉叹息一声,无奈道: “望欢,娘莫名给你安了个病症,连祖母也一并瞒了,就是为了不让你进宫,你...难道不气吗?” “气?”燕望欢轻笑一声,“我在这气,难道她就能让我进宫了?” “这倒也是。” 燕叶玉微微颔首,她的想法,其实有些地方和燕唤喜相差不多。 都是觉着那些王孙贵族们都去的场合,燕望欢也到场,属实不大合适。 她们心里头,都是觉着自己出身高贵,就是燕望欢运气好,找回到相府里,也和真正的丞相千金不同。 乱事频发,担心等下燕唤喜二人去而复返,燕叶玉不打算多留,道: “我也没什么的事,不过是来看看你,见你精神还好,我也就该走了。” 燕望欢起身相送。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就不多留姐姐了。” “你注意身体,我明个再来看你。” “好。” 送着燕叶玉出了门,燕望欢回过头,和槐兰相视一笑。 一片忙碌中。 时辰缓缓而过。 一排马车停在相府门口。 有锦衣贵人,缓缓迈步而出。 燕唤喜着了身合欢红色的衣裳,外披孔雀毛织成的大氅,用金线缝了边角,走动之间,有流离的光晕滑动,更显雍容。 这身打扮极其出众。 若换成旁人来穿,怕不是要因为年纪小,模样不够盛,撑不起这副气场来。要给一件衣裳压下去,可就是真丢了脸面,要挨笑话。 但燕唤喜模样太好。 只衬着一张小脸粉白,眉目给细细勾画,面颊涂了上好的胭脂,顾盼之间,足够让旁人瞩目。 燕叶玉和燕问然都是看的嘴里泛酸。 燕唤喜这身衣裳,光是用的料子,她们就连见没都见过,更 莫说是穿到身上。 怕不是要京城最好的绣娘,赶上几个月,才能出来的功夫。 燕问然一上马车,就忍不住伸了手,想去摸一摸那晃动的衣摆,只是还没等碰着,燕唤喜皱了皱眉,扯着衣摆,向后一扬,毫不客气的躲开了她的手。 “莫要摸,这可是孔雀毛,脏了一点都不成。” 燕问然手指一僵,眼中闪过一道冷茫,又很快藏了下来,她收了手,抬头笑笑,道: “妹妹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那当然。”燕唤喜勾起唇角,抚着袖口繁杂的纹路,道:“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可算是赶上了。” “娘对妹妹,可是真好,这料子怕不是送到府来,就给妹妹留下了吧?” “我们府,可没有这种好东西。” 燕问然一愣,立刻道:“是了,府里虽有些好料子,可这种珍品,却是从来没见过的,怕不是皇宫里才能有。” 燕唤喜笑着瞥她一眼,问:“你觉着,那燕望欢此时,在做些什么呢?” “该是气坏了吧。”燕问然也跟着笑了,道:“她也没法跟过来,估计闹腾的很,估计明个,真就要大病一场了。” “娘不让她去,对她来说,是好事。” “是啊,她个下贱货,能进相府都是走大运,还想去皇宫,做梦吧!” “那一身的穷酸气,连个拿得出手的衣裳都没有,知道的是相府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带来的丫鬟。且她这般粗俗,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我们可承担不起。” 燕唤喜语气轻快。 浑然没留意到,给她这番话听到耳朵里的燕问然,表情如何难看。 丞相府的布料已是上乘,可跟燕唤喜身上的比起来,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燕问然站在她身边,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心里憋闷,却一句话都不能说,只咬着牙,继续赔笑点头。 马车驶进宫门 。 燕唤喜让燕问然撩起一角窗帘,偷偷向外望出。 已有不少达官显贵到来。 耳畔响起招呼客套声不断。 宴席设在乾清宫。 车马入宫门,已是恩赐,移行入内,送了贵人,便忙不迭掉头。 燕唤喜给搀着下了车。 她一出现,纵使低眉敛目,那天生的好模样,也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不少目光驻足在她身上。 眼中皆是惊艳。 燕唤喜心中满意,面上仍做一副淡然姿态,目光扫动,寻到一处熟悉的人影,眼睛登时亮了。 似有所觉般。 楚霁回过了头。 目光相交,她面颊泛红,红唇翕动,无声的唤了句。 “八皇子。” 楚霁似是一怔,但很快走上前,先和燕丞相及老夫人一一见过,才走到燕唤喜身前,柔声道: “好久不见,四小姐一切可好?” “都好。” 燕唤喜有些紧张,袖下的手指来回扯着帕子。 不知怎的,她心跳的飞快。 竟是有些不敢去看楚霁。 几个皇子中,她唯独觉着楚霁不同。 模样最为俊美不说,性情也洒脱温和,极好相处。 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和楚玉一般,满眼都是那燕望欢。 燕唤喜抿了唇,抬起头,正想寻个话头开口,和他多聊上几句,却见楚霁正满脸认真的盯着她瞧,那眼神里,含满了她看不懂的光彩。 她一怔,只觉一阵热血上涌,积到脸上,臊的面颊滚烫。 燕唤喜咬着下唇,羞恼道: “殿下,您..您一直看我做什么?” “是我失礼了。”楚霁笑容不变,压低了嗓音,低声道:“只是四小姐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燕唤喜心头一喜,忍不住追问道:“殿下所言当真?” “我哪里敢哄骗四小姐。” 她这才笑了,只是笑意还未来得及展开,就听楚霁问: “相府众人都在,怎唯独不见三小姐?” 第177章 面见天子 笑意僵在唇角。 燕唤喜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强烈的憎恶汹涌而上。 击在心口,厌的她胸腹间翻滚发痛,几乎要干呕出声。 燕望欢... 又是燕望欢! 从六公主到七皇子,各个待她特殊,现在连楚霁口中,都满口是燕望欢。 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不过是个下贱的私生女罢了! 要不是运道好些,给找到到相府里,怕不是这辈子,都要活在贫民窟,永远见不到天日。 燕望欢有什么资格,和她相比? 一个肮脏又卑贱的杂种东西,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却能讨好到这些贵人。 燕唤喜脸色顿时难看了不少,红唇翕动,半晌没有回应。 楚霁瞧过一眼,心下了然,道: “顺口问一句罢了,看到四小姐过来,我便安心了。” “多谢殿下记挂。” “应该的。” 他客气两句,哄着燕唤喜心情好了些,又寻了个理由,去和其他到来的臣子应酬。 燕唤喜一双美眸直直落在他身上,许久都未曾移开。 寒暄了一会儿。 乾清宫内来口谕,宣众人进殿。 这还是燕唤喜等人第一次面见天子。 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但一想到这副十年都难得一见的盛景,那燕望欢却只能独自留在相府,如条家犬一般,看门护院,心里头顿时又起了不少底气。 今个种种,她都得好好瞧着。 回去之后,好好和燕望欢聊上一聊。 让她彻底清楚,私生女和真正的千金小姐之间,究竟有多少差别。 过去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生都是如此。 燕唤喜唇角带笑,半垂着头,眼角瞄着殿内金砖玉柱,心中阵阵惊奇。 到底是天子居所。 此番气派,都不是凡人能享受得。 相府已是人间之巅,但燕丞相素来朴素,和这乾清宫比,怕是连个边边角角的尊贵,都是不如。 燕唤喜眼睛越来 越亮。 她自认天仙临凡,不沾世俗半点污浊,此人间最盛之居所,才该是容身之地。 心口涨到发痛。 野心和欲望,给走入乾清宫那一刻,彻底泛滥。 她要的,不只是进宫。 而是该站在万人之上。 享真正的雍容富贵。 燕唤喜口干舌燥,伸手压住狂跳不止的心口,连行礼时,都有些恍惚。 直到给一侧落了座,大夫人轻唤了她两声,看燕唤喜还是没有反应,担心道: “唤喜,怎么了?” 燕唤喜这才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给面上涌起的红潮揉散几分,道: “娘,我没事,就是有点...紧张。” 大夫人弯了弯唇角。 枯槁的脸上浮现一抹慈爱之色。 “是吓着了吧?无事的,莫要害怕。” “知道了。” 燕唤喜出了口气,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她才刚放松下几分。 就听到前方有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响在耳边。 是皇上。 燕唤喜心中一紧。 这就是九五之尊。 连声音,都带着无限尊贵,让她心生惶恐。 她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是看上一眼。 身侧的燕叶玉和燕问然,更是紧张的身子都在抖。 一言定生杀。 一语决天下。 真龙在上。 岂是凡人许准直视。 燕唤喜犹豫了好一会儿,正想偷偷瞥过去一眼,就听皇上道: “爱卿,这几个小姑娘,便是你的女儿?” “回禀皇上。”燕丞相忙上前一步,躬了身,恭敬道:“臣下小女,愚钝惶恐,不敢惊扰皇上。” “上来,给朕好好瞧瞧。” “是。” 燕丞相回过头,给着燕唤喜几人使了个眼色,道: “快过来!” 他话虽如此。 可事发突然,她们三个反应不及,都有些发愣。 一时之间,殿内极其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丞相府几位千金的身上。 都在等着她们上前。 而其 中最受瞩目的,还是燕唤喜。 她实在天生了一副好模样。 叫人忽略不得。 也是燕唤喜最先反应过来,也不管两个姐姐,捧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踮着碎步上了前,跪在殿前,轻声道: “民女燕唤喜,见过圣上。” 她这一动作。 燕叶玉和燕问然也回过神。 忙跟着上了前,跪在燕唤喜身侧,齐声道: “民女燕叶玉、燕问然,见过圣上。” 她们连嗓音都是抖的。 三个人跪在一块,闷着头,都是紧张的不行。 这可是皇上。 谁能想到当今圣上,会忽然传召她们。 一个不小心,失了礼,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哪里敢去大意。 甚至连喘气,都是憋在肚子里,实在忍不住了,才偷偷缓上一口。 “燕唤喜?倒是个好名字。” 皇上终于开口。 说出的话,却让燕叶玉和燕问然心里齐齐一空。 燕唤喜倒是眼睛一亮。 偷瞥了燕丞相一眼,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跪着,没敢应声。 燕丞相腰弯的更低,道:“谢皇上夸赞。” “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唤喜,还不抬头。” 燕唤喜慌乱更甚,手指微颤,深吸了口气,才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 她终于见到了靖楚的九五之尊。 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已上了年纪,须发皆白,面容带着三分倦色,却威严不少,眼眸依然锐利如刀。明是个老者,身上却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场,高高在场,俯视着芸芸众人。 给他看在身上,燕唤喜连心尖都抖了两下,忙又垂了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流到眼里,带来细微的刺痛。 皇上面上依旧无什表情,只道:“倒是个好模样,就是胆子小了点。” 燕丞相瞥了燕唤喜一眼,眉头微蹙,又很快恢复如常,恭敬道:“小女初次得见天颜,心中惶恐,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轻笑一声 。 “无碍,倒是朕多年劳碌,连爱卿膝下子女,都未曾见过。” “皇上心系天下,臣下这等小事,哪敢让皇上费心。” 燕丞相多年身在朝堂,给皇子的性情,多少摸清了几分。 这话一出,皇上果然满意,颔首道: “来人,燕家嫡女蕙质兰心,就赏...” 燕唤喜瞪圆了双眼。 心里是又惊又喜。 她没想到这次入宫,居然还能有如此收获。 这可是皇上亲自赏赐,无论是什么,都代表了天威的认可。 她怎能不高兴? 自此之后,那些曾经给燕望欢抢走的风头,几倍的还到了身上。 京城,再无谁家的小姐,能和她燕唤喜相媲美。 狂喜冲淡了旁的情绪。 她呼吸急促。 眼底隐隐泛着一抹暗红。 有个声音在心口疯狂的叫喊。 快说! 无论是什么赏赐,她都受着。 皇上沉吟半晌,似乎有了个定论,正欲开口,便听殿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太监尖锐的嗓音跟着响起。 “六公主到!” 皇上在殿,太监的嗓音本不大,只是殿内太静,清晰地传到了众人耳中。 一抹艳色闯入殿中。 “父皇!” 六公主面带笑意,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她嚣张地扬着下颌,一双眼似是长在了天上,除了皇上外,给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 就是皇子,给这妹妹忽视掉,也只能苦笑。 谁让,这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女儿。 皇上见了六公主,眼中浮现一抹柔光,连声音都比之前柔和不少。 “这么没规矩?朕真是给你宠坏了!” 说着斥责的话,他声音带笑,没有丝毫要记怪的意思。 六公主也只是笑。 “儿臣给父皇请安。” 她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像是才注意到跪着的燕唤喜几人似的,道: “咦,这不是丞相府的几位小姐吗?” 燕丞相侧过身,道:“是小 女们,臣见过六公主。” 皇上半垂着眼,缓缓道:“燕丞相家的女儿,和你年纪相仿,日后,你们要多走动。” “父皇,儿臣已经走动过了。” 六公主勾起唇角,侧过身,道:“也是燕丞相家的女儿,经常入宫来陪我,今个我也带她一起过来了。” 她这一让,众人才注意到,她身后一身豆蔻紫的小姑娘。 之前一直是垂着头,多数人注意力,又都给六公主的身上。谁也没注意到,公主身后跟着的,究竟是个宫女,还是谁家的小姐。 此时听她一说。 才留神过去。 燕唤喜心中一突,莫大的慌乱感冲上全身。 当六公主出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隐隐觉着有些不好。 可她回过头,真正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才得以确定,那最让她厌恶的人,确实出现在了这乾清宫内。 燕唤喜愣在原地。 恨意铺天盖地,几乎给她整个人都要淹没。 为什么? 为什么燕望欢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该留在家,乖乖当条看门狗吗? 不仅是她想知道答案。 连带着大夫人和燕叶玉燕问然,都是惊骇不已。 大夫人更是焦躁。 她离府之前,分明已经吩咐下人,看好燕望欢了。 居然还能让她跑出来。 而且还是跟在六公主身边。 大夫人恨的牙根发痒。 她凶狠的盯着燕望欢,那模样,恨不得冲上去,一刀捅进她的心窝。 眼看着皇上就要奖赏燕唤喜了。 那可是天大的殊荣! 却给燕望欢搅了局。 大夫人怎能不疯? 落在身上的目光各色,燕望欢却全当看不到般,她目不斜视,视线定在天子衣角,缓缓跪了下去,沉声道: “民女燕望欢,拜见圣上。” 额头贴地。 她的眼中一片漠然。 终于见到了。 靖楚的天子。 楚霁的父亲。 也是况铮活下去,要面对的,最大仇敌。 第178章 万人之心 一片寂静。 天子未曾开口,谁也不敢出声喧嚷。 燕望欢能清晰的感受到,上位者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只是其中深意如何,连她也揣测不清。 掌心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是一场豪赌。 君心不可测。 可结果太诱人,由不得燕望欢不去试上一试。 六公主站在她身边,面上仍带着轻快的笑意,美眸流转之间,偶尔泄出的一份真心,却满是冷然。 血液凝在喉头。 吞不下去,又不敢张口吐出来。 燕唤喜整个身子都在发麻。 她瞪大了眼睛,依然不敢相信燕望欢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即将给天子赏赐的喜悦感,顿时给更加可怕且汹涌的恨意冲散。 她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打燕望欢出现后,就压在了她的身上。 连气都喘不过来。 燕望欢随着六公主前来,定不会没有目的。 她到底要做什么? 燕唤喜捏紧拳头,眼中一片赤红。 “好。” 皇上注视了燕望欢一会儿,忽然轻笑一声,朗声道: “难得,一个小姑娘,胆识过人,居然不怕朕,真不愧是爱卿的血脉,有你的几分风采。锦玉,你倒是认识了不错的玩伴呐。” “是呀。”六公主也跟着笑了,冲着燕望欢扬了扬下巴,道:“她心思细,又有趣,和那些沉闷胆小,连句话都不愿意和儿臣说的大家闺秀们,一点都不一样。” “你这么说,朕可要好好赏她了。” “那儿臣替望欢谢谢父皇!” “哈哈。” 六公主声音娇脆。 又是唯一一个给皇上面前,还能做小女儿态的。 自然能哄的皇上高兴。 天子心情好,底下一众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 唯独大夫人及燕唤喜。 实在是挤不出一个好脸色来。 燕唤喜还跪在地上,一颗心,却是彻底冷了。 刚刚皇 上在说起她时,可没有这般在意的样子。 虽是因为六公主的缘故。 可如此一遭。 燕望欢得了赏赐,就是她也有,也不是最为独特的那个了。 可不管燕唤喜如何不愿。 燕丞相依然俯身谢了恩,他眼中神采颇有些复杂,看了燕望欢一眼,沉声道: “望欢,还不谢恩。” “民女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望欢再次叩首。 同时暗地里给六公主使了个眼色。 她们目光相对,六公主一愣,眉头不留痕迹的皱了皱,她略一沉吟,忽然一拍手,“哎呀”一声,道: “对了父皇,您先别急着赏赐,望欢她还给您准备了岁首之礼呢。” “哦?” 一个丞相府的小姑娘,居然还给他准备了贺礼。 皇上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好奇,询道: “是何物?” “回皇上的话,这份贺礼,实际上并非是民女一人准备。” 燕望欢抬起头,看着龙椅上苍老的帝王,缓缓道:“民女和家中姐妹们不同,打小流落在外,和百姓们居住生活在一块,纵使回了相府,也时不时回去看上一眼。百姓们不懂官家朝堂,只以为我有机会可以得见天颜,便准备了一份礼物,望我转交。” 她语气平缓,不卑不亢,面上浮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敬畏。 多一分,会让人觉她胆小失礼。 少半毫,则会不够恭敬,惹得龙心不悦。 谁也没想到,燕望欢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就连六公主都是一愣。 连她都没见过燕望欢准备好的贺礼。 却没想到,是出自一群贱民之手。 她皱紧了眉,正想开口,就听皇上道: “呈上来,让朕看看,这天下百姓,究竟想把何物,献给朕。” “是。” 燕望欢起了身,顶着各色目光,走到殿门前,从宫女手里,接了一物。 物件不大 。 用红布盖着。 方方正正的给端着掌心,瞧不出是什么物件来。 燕望欢转过头,就见燕丞相紧张的视线,正牢牢盯在她身上。 她此时言行,不止是独身一人。 还关乎到丞相府全家。 燕丞相怎能不紧张。 可他打燕望欢脸上,却瞧不出丝毫的情绪。 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天子威压之下,被无数贵人盯在眼中,她没有半分紧张的样子。 甚至连每迈出一步的距离,都是相同。 论起宫规来,就连六公主,也比不得燕望欢来的熟悉。 她走的不快。 但好像和在场一众人的心跳,融成了鼓点。 随着她逐渐走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们也都跟着提起了心脏。 楚玉垂着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袖下的手指动了动,衣摆有一道波澜掀起。 但他到底是没有动作。 楚濂巴不得燕望欢惹下乱子,就是丞相府给一并砍了脑袋,他都乐得高兴。 他的笑意不做遮掩,给一旁的楚霁,尽数收入眼底。 暗潮汹涌。 大夫人既不想燕望欢出风头,也不希望因为她,给整个相府都连累到。 心底喜忧参半。 不停念着佛号,盼望菩萨显灵,让燕望欢一人被惩处。 最好也砍掉脑袋。 不,再狠一些,如此贱婢,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她的唇微微翕动,紧盯着燕望欢的眼里,满是怨毒。 旁人的心思如何,燕望欢没心思去注意。 九五之尊和她四目相对。 纵使上了年纪,皇上的眼神,依旧如鹰隼一般锐利。 像是能直击心底。 给她藏着的所有秘密,尽数知晓。 燕望欢只觉着双眸一痛,忙低下头,加快脚步,回了六公主身上,重新俯身跪下,给手中所捧之物向前一送,道: “民女斗胆,恳请皇上过目。” “展开看看吧。” “是。” 燕望 欢吸了口气,动手抖掉遮盖,露出下面盖着的一块浅灰粗布来。 燕唤喜偷瞥着这头,见此,先是一愣,以后忍不住面泛喜色。 她不知晓,这块布是个什么东西。 但如此粗俗简陋。 怎能入皇上的眼。 那点民间的小把戏,能哄住六公主,可不能瞒过皇上。 不过自作聪明的蠢货罢了! 这一回,燕望欢怕是要倒霉了。 燕唤喜抿着唇,强忍着不泄出唇角欣喜的笑意。 燕望欢死没关系,可千万不要连累到她的身上来才好。 看来今个,果然是个好日子。 她满心自得。 已经想起了等下收到赏赐时,该如何谢恩,才能展现大家风范。 以后丞相府,可就再没三小姐了。 又或许,从来不应该有。 皇上还没开口,楚濂看清了燕望欢手里的物件,眼睛顿时一亮,他上前一步,嗤道: “燕望欢,这就是你准备献给我父皇的贺礼?一块破布?如此蔑视天威,看来,你是嫌命太长了啊?” 他声音不小。 又是第一次出言。 自然带动了不少暗地里的心思。 “这东西,怎么看都是个污秽之物,哪能献给皇上!” “如此粗俗,也不知道燕丞相是如何教导的。” “到底是给外头长大,女人家,见识短浅,不懂规矩。” 有楚濂率先开了头。 其他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燕丞相给所有言谈听在耳中,脸色愈发难看。 心中对着燕望欢的不悦,也是更上一层。 气氛陡然一变。 大殿之中,仿凝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 燕望欢处在中心,依旧面不改色。 她单手奉着那块灰布,另一只手捏着一头,用力一展。 布料飞舞。 恍惚之间,似有一道山水,晃过眼前。 燕望欢低下头,恭敬道: “百姓之间,会读书写字者少,善琴棋 书画者更微。此间一年过去,百姓们给天下脚下,得真龙庇护,国泰民安,安居乐业,心中对皇上感恩戴德,只恨身无长物,无法表达崇敬。思索之下,便以万人姓名为墨,做人间山水图,献给皇上,以表民心所向。” 她此言一出。 众人这才给注意里,转移到她手中那块毫不起眼的灰布上。 定睛一瞧。 果不其然,那副山水图里,山川河流,瀑布松柏,都是以一个个名字组成。 这份礼,不贵重。 却凝了万人心。 心意之重,金银玉器,遥遥不及。 只有真正的明君圣主,才可得此物。 燕望欢这是在赌。 却有赢的把握。 靖楚的皇帝,一心想当个受人拥戴的帝王。 她当年嫁给楚霁,又帮助他一路前行,怎能对楚霁的父亲,没有了解。 可即使如此,燕望欢也还是额头见汗。 帝王心,难测,难料。 “拿来,给朕看看。” 皇上终于开了口。 原本苍老平缓的声音当中,难得出现了一丝起伏。 有太监应了一声,忙走到燕望欢身边,从她手里拿过灰布料,小心检查一番,才送到皇上手边。 灰布粗糙。 是宫中难见,但给百姓当中,最为寻常的粗麻布料。 握在掌心,远比不得绸缎来的舒适。 皇上却亲自接了过来,给眼前细细端详。 远看端倪不显。 离到近处,才真正能看到一个个堆积起来的名字。 笔迹每一个都不同。 有的苍劲,有的歪扭,还有不少错了笔画,显得可笑至极。 皇上看的认真。 眉头缓缓皱的起来。 之前那些想起来的声音,此刻都沉了下去。 不晓他心意,没有谁敢再开口。 楚濂面色阴沉。 犹豫着,到底没敢在开口。 燕望欢仍低着头,一滴汗划过鼻尖,缓缓落到地上。 说不紧张。 终究是假。 第179章 长平郡主 她的面前,是靖楚的帝王。 是天威。 是脚下这片土地,及所有臣民的主人。 一言,可决定在场所有人的生死。 燕望欢不过一个相府庶女。 但凡有丝毫不恭,惹的皇上心生不快,她的命,很有可能就要保不住了。 她依旧低着头。 牙关紧咬,眼中浮现点点狂色。 终究是豪赌。 人都已经站在这。 不得不拼。 此时紧张的人,实在不少。 连六公主都捏了一把汗。 她已经不能继续单纯的享受着皇上独一无二的宠爱。 察觉到龙椅上的那个人,心肠是多么凉薄冷酷,她惊怒之余,又不免带了些恐惧。 是她给燕望欢带到这里来的,若是燕望欢犯了错,六公主也没有信心,确定自己不会被连累。 心里阵阵犯慌。 呼吸声和心跳融在一起。 压的所有人都抬不起头。 不过是一块灰布。 皇上却观赏了好长一段时间。 “好。” “好啊!” 他笑了两声,语气当中尽是快意。 “真没想到,这天下百姓,对朕也能有如此心意!” “皇上是千古圣君,民女打小居住在外,自然知晓百姓们对您,是何等崇敬爱戴。” 燕望欢立刻接了话。 急促的呼吸一点点平缓了下来。 唇角荡开一抹笑意,又很快恢复如常。 “好一个崇敬爱戴,好一个万民山水。” 皇上朗声一笑,竟是起了身,拿着灰布上前一步,道: “丞相有你这么个女儿,倒是他的福气了。” 燕丞相也反应过来,忙鞠了身,道: “谢皇上赞赏!” 他低着头,目光瞥向燕望欢,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复杂之意。 事情转变的太快。 一瞬间的功夫,天子的一句赞赏之言,足够改掉之前的一切。 就算是一块破布。 拿不上台面,连达官贵人家里的下人们都不穿的货色,但皇上喜欢,那就是不凡! 比什么 绫罗金玉都来的贵重。 燕望欢心中却是清楚。 皇上真正看在眼里,是布料上的笔迹,是万民朝拜之心。 他自诩圣君。 怎会对这份贺礼不喜? “你这份礼,倒是比那些金银玉器都珍贵太多,让朕想想,该如何赏你的好。” 皇上话音一转。 一说起了赏赐,不少人的心,都是紧了一紧。 楚濂表现的尤为明显。 脸黑如墨,袖下的手掌捏成拳头,骨节颤动,青筋绷起。 他牙关紧咬,眼中怒意如潮水般汹涌。 燕景安出了事,他这段时间,过的可谓是相当不好。 要不是岁首,怕不是仍给禁足在府内,连门都出不来。 他处处吃瘪。 却见燕望欢风光无限,心中自然不满。 大夫人和燕唤喜一样满眼嫉意。 几个时辰前,燕望欢还连门都出不来,给她们堵在房里轮番的羞辱。 谁料一转身的功夫,她竟摇身一变。 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 能得到的赏赐,定是不凡。 燕唤喜眼眶泛红,身体忍不住微微打颤。 她依然跪趴在地上。 头埋在双臂之间,遮住了纳满了恨意的双眼。 心底有个声音在疯了一样的嘶吼。 凭什么? 又是那燕望欢! 燕望欢再一次抢走了她应有的一切。 那些赏赐,殊荣赞美,都该是她的东西才对。 燕望欢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下贱的杂种! 她甚至不应该出生,更莫说回到相府。 燕唤喜咬着下唇,眸中杀意沸腾。 她心绪已乱。 整个人沉浸在了无边的妒意当中。 可燕唤喜此时如何,已经没有人会在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与此同时,皇上再一次开口,道: “你叫燕望欢对吧?” 燕望欢抬起头,“是。” “小小年纪,心思细致,聪慧敏捷,既有端庄淑睿之品貌,又不失敬慎恭敬与规矩,比朕的皇子公主 们,都要来的灵秀。”皇上略一沉吟,道:“望欢这名不好,朕赐你长平二字,从今日起,你就是我靖楚的长平郡主。赐黄金千两,绸缎百匹,珠宝首饰十箱。” 长平郡主?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谁也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封一个大臣的女儿,为从一品郡主。 她还是个私生女。 连正经的大家闺秀都不算。 古往今来,臣子家中,能有如此殊荣的,燕望欢还是头一个。 他们怎能不惊。 这皇命一出,燕望欢可就是有品级的郡主了。 再不是曾经那个可供谁们随意对待的丞相府三小姐。 大夫人和燕唤喜,都是傻了眼。 就连燕丞相也愣了愣。 燕望欢一惊,她想到皇上对这份贺礼会满意,但能到这个份上,确实是超乎了她的意料。 这可是郡主。 从一品的封位。 说是一步登天都不为过。 燕望欢深吸口气,她反应快,不等其他人出言,便俯身谢了恩。 “民女燕望欢,谢皇上封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倒是机灵。爱卿,你真是养出个好女儿啊。” 皇上轻笑一声,给灰布交给太监总管,让其好生收藏。 他转身重回龙椅坐下,沉声道: “都起来吧。” “谢皇上。” 燕望欢顺势起了身,还不忘过去扶了燕唤喜一把。 她的好妹妹双目失神,身子软绵绵的,若不是有燕望欢搀着,险些原地栽了一跤,闹出笑话。 “妹妹没事吧?”燕望欢一脸担忧,关心道:“脸色怎这个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燕唤喜瞪着眼睛看她,好似青天白日里,瞧见了什么鬼怪一般,嘴唇颤动着,急火攻上心头,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该入座了。” 燕望欢勾起唇角。 扶着燕唤喜回了座位。 赏赐已经拿到手里,并且比想象当中要丰厚不少。 她最开始,只想就是些金银 珠宝,就已经足够。 反正燕望欢真正想要的,不过一个露脸的机会罢了。 可没想到,会是个郡主的封号。 长平。 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倒是吉祥。 燕望欢倒了杯茶,送到唇边抿了一口,长长的舒了口气。 纵使目的不在此,但看到大夫人和燕唤喜如此模样,当真快活的很。 她们两个的眼神落在燕望欢身上。 几乎要烧出两个窟窿来。 她全当看不到。 宴席终于开始。 各个皇子公主一一上前祝贺。 燕望欢瞥过一眼,重生许久,她终于见到了当朝太子。 他已经有些年岁,乍一看还算沉稳,一身暗紫蟒袍,模样虽是比不过楚玉楚霁等人,却也不算差,衬着一身的华贵,也有几分器宇轩昂之派。 这个人,她并不陌生。 上一辈子,楚霁可就是靠着藏身在他的身后,蛰伏在暗中,无数明枪暗箭全然落在太子身上,他韬光养晦,藏下一身的城府,才能不给其他皇子注意。 能笑到最后,楚霁该好好感谢太子一番的。 但这条养不熟的毒蛇,是不会留下他过去伏低做小时的,任何一点见证。 其实论起相貌来,太子才是最像皇上的人。 可惜,性情却是南辕北辙。 也不是皇上最喜欢的皇子。 燕望欢眸光渐冷,抿了一口热茶,压下想起楚霁时,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杀意。 皇子公主们见过,轮到大臣们上前。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 才有怜人舞姬踏入殿门。 气氛要比方才轻松了不少。 渐渐,也有一些交谈声响了起来。 各色目光落到燕望欢身上,却是不敢入之前那般明目张胆,只带着隐晦的打量和微妙的妒忌。 给旁人看来,这一次,燕望欢可是鱼跃龙门。 从个谁也看不上眼的私生女,成了从皇上亲封的长平郡主。 再加上她还和六公主及七皇子关系甚好。 谁 敢小瞧? 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过来攀谈交往。 要不是宴席才开,皇上在场,仍是拘谨胆怯,怕不是早就已经围了过来。 “我的三妹妹,你这忽然带我们的,还真是个大惊喜。” 燕叶玉凑上前,语气有些泛酸,“平日里也没看你出门,是何时备下的这份礼物?废了不少心思吧?怎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她这一问,燕问然也竖起了耳朵。 可燕望欢却只是笑,缓缓道: “献给天子之物,就是费多少心思,都是值得的。你说是吧,大姐?” “这倒是。”燕叶玉碰了一鼻子灰,仍是不死心,追问道:“妹妹怎有如此巧思?这份贺礼,当真是新鲜又贵重,特殊的很啊。” 那块灰布出现时,没有任何人,做出了这番言论。 都是清一色的嫌恶厌烦。 但是燕望欢搏到了皇上的心意,就是个石头,天子一言,都能让其比金子更加贵重。因此,那灰布才风头一转,成了满口的夸赞。 燕望欢瞥她一眼,毫不惊讶的撞见了满眸嫉色。 她已经有努力想要收敛。 但实在是又嫉又羡,那点心思,从眼角眉梢都透了出来。 燕望欢也不惊讶。 和燕叶玉本就关系平平,远不到得了好事,她还能帮忙祝贺的程度。 “确实。” 燕望欢不想多聊。 只敷衍的应承了一声。 目光飘飘忽忽,有意无意的落在几位皇上身上。 不出意外,楚霁果然和太子待在一处,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楚玉正跟三皇子以及另外两位皇子推杯换盏,面上都是一派和煦。 其他的几位皇子也是三三两两。 唯有楚濂独身一人,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面色已经通红,还未有停饮的打算。 皇子之间阵营如何。 已见分晓。 燕望欢扫了一圈,微微皱起眉。 她终于发现了不对。 这宴席上,怎没有况铮的影子? 第180章 楚濂求赐 她之前询过。 皇帝为了体表仁达,一些宴席,是不会少了况铮的。 这次,也不该落掉他才对。 可况铮并不在此。 他未出现一事,并未有任何人注意到。 一个大况质子,给靖楚处处受制,哪有人敢与其相交。 就是楚玉,也不过是因为警惕,要时时监管他,平日里,才会走的近一些。 这里毕竟不是况铮的家。 燕望欢垂了眼,给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 宴席仍在继续。 歌舞一过,气氛渐缓。 各色交谈声,也逐渐大了起来。 天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视线越过门槛,外面一片漆黑。 无月无星。 “长平郡主。” 耳畔有低沉的声响传来。 燕望欢回过头,看清来人,轻笑道: “见过七皇子。” “不必多礼。”楚玉也笑,柔声道:“你是父皇亲自册封的长平郡主,身份已不同往日。” “礼数总是错不得了。” 她面色淡淡,眉宇间一如往常,瞧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楚玉观察一会儿,略一犹豫,还是道: “我方才,并非不想为你说话,只是...” “七皇子不必多说,我明白。” 没等他给话说完。 燕望欢开了口,打断话茬,看楚玉仍面带忧色,又道: “当时情况不明,你若帮我,也可能连累到自身,得不偿失,我理解。” 楚玉叹息一声,“望欢,你不必...” 他看着燕望欢,眸中流动着数种情绪,半晌,也没彻底落定。 只给一切,都化作一声叹息。 他们相顾无言。 燕望欢不想多说,楚玉更未想好该如何开口。 他担心和燕望欢之间生出嫌隙。 殊不知,原本彼此之间,就未有多少真心。 楚濂落井下石时,楚玉冷眼旁观,本就在燕望欢的意料之内。 要是他帮衬了,才会让她惊讶。 皇家血脉,多有凉薄,自私者更是无数。 本不过交易的关系,谈何情谊? 楚玉难得找不出话头来,深深看了燕望欢,正想离开,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朗笑。 “刚想找七弟喝杯酒,谁知道一转身,人竟是跑到这来了!” 他回过头,恭敬道: “太子殿下。” “哎,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礼。”太子大手一挥,视线越过楚玉,落到燕望欢身上,来回打量一番,笑道:“好一个长平郡主,果然品貌非凡,臣子之女,非皇亲国戚,得父皇亲封郡主,你还是第一个啊。” “不敢当。”燕望欢低眉敛目,恭敬道:“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 “谢殿下。” 燕望欢这才抬起头。 视线一扫,也就看到了太子身后的楚霁。 他早在注视着她。 目光相对,楚霁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这笑容满含深意。 他目光直白,毫不遮掩的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燕望欢胸口翻涌。 面无表情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连面上的功夫都不想做。 早已是生死仇敌,楚霁也想要她的命,想还能推杯换盏,再互相客套两句,旁人行,但对着楚霁,燕望欢确实演不出来。 但楚霁却不依不饶。 上前一步,柔声道: “诗会一别,许久不见了,三小姐...不,现在该是称一声长平郡主。” “八皇子哪里的话,我等世俗凡人,哪有资格常见八皇子。” “我倒对长平郡主很是好奇。”像是没听出来她言语之中的讥讽,楚霁笑容不变,道:“不仅是我,连太子殿下,也对长平郡主颇感兴趣。日后若是有机会,还望郡主赏脸,与我多多见面,时长走动才是。” “是啊,我听八弟说了郡主过往。” 太子口中啧啧有声,感慨道:“流落在外多年,回府还不到一年时间,先能哄了我那刁蛮妹妹高兴,又和七弟关系不薄,现在还得了郡主封号。长平郡主,你可真是不凡的很呐。” “太子殿下谬赞了,望欢 并无特别之处,只是运气好,有幸结识了得了贵人们赏识罢了。” 燕望欢低着头,眉头却微微蹙起。 她能感受到楚霁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身上。 且他还真是告诉了太子,不少的事情。 给太子多留意,可并非什么好事。 连一旁的楚玉,眼中都是带上了些许忧色。 燕望欢路走的太快。 从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女,到靖楚的长平郡主,不过半年多的时间。 难免会遭有心人的注意。 而楚濂,显然就是盯准了她。 之前的刺杀,就是一次试探性的出手。 只是燕望欢活了过来。 还发现了真正的幕后黑手。 无数念头打心中闪过,燕望欢瞥了眼楚玉,暗中递了个眼色过去。楚玉会意,从太监端着的托盘里拿了杯酒,笑道: “太子可愿赏脸,陪皇弟一杯?” “自然!” 太子已经喝了不少,面色泛红,楚玉一开口,注意力就轻而易举的转了过去。 一连三杯酒下肚。 他已经给燕望欢忘到了脑后。 楚霁仍是站在燕望欢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她一番,忽然道: “还未恭喜长平郡主。” “八皇子不必客气。” “明日,我会差人去送贺礼。” “送什么?”燕望欢抬眸看他,压低了声音,道:“一支箭吗?” 楚霁一愣。 燕望欢不疾不徐的理好了袖子上的两道褶皱,道: “殿下,贺礼就不必了,你快些去看看太子吧。” “你...” 楚霁皱了皱眉,第一次觉着无言可说。 她是怎么知晓的? 而且那语气,极为肯定。 这绝非试探。 而就是确定了,诗会那晚,袭击丞相府马车的人,是他楚霁,而不是楚濂。 不等他想清,燕望欢又道: “还请八皇子放心,我的命,没那么好拿走。” “三小姐果然...聪慧过人。” 楚玉怔忪半晌,竟是笑了。 他深深看了燕望欢一眼,转身随到 了太子身后。 楚玉应承完,又回到燕望欢身边,皱眉看了楚霁一眼,道: “你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燕望欢端起茶杯,对着楚玉一拱手,仰头喝了个干净,“只是告诉他,我知晓诗会截杀,是他所为罢了。” 楚玉的那杯酒,停在了唇边。 他一愣,眉头皱的更紧,正想开口,有太监小跑进来,说是爆竹烟火已经备齐,只等皇上出去观赏。 皇上微微颔首,率先出了殿。 众人跟在后方。 楚玉临走前,还是忍不住,低声道: “望欢,你冲动了。” 有些话,心里头晓得便好。 他不明白,平日里最为谨慎警惕的燕望欢,怎一遇到楚霁,就好似控不住阵脚。 楚玉至今不知道,燕望欢和楚霁之间的恩怨。 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燕望欢没应声,跟在众人身后出了门。 门槛一过。 巨响传来。 如墨缎一般的夜色给烟火点燃。 她的眼中倒映着这人间盛景。 思绪飞转,却是回到了那恍若梦般的曾经。 上一辈子的这个时候。 大夫人等人,也是进了宫。 燕望欢一人留在相府,做了不少活计,还被几个狠毒的婢女,泼了一身的冷水,寒冬腊月,险些没一病直接去了阎王殿。 那些过往的记忆浮在眼前。 无比清晰。 她还记得燕唤喜特地找到她,给病的迷迷糊糊的她耳畔轻声细语。 燕唤喜告诉她,旁人都以为相府只有三个小姐,希望她听话一点,老老实实的病死掉,免得给相府丢脸。 多年过去,燕唤喜当时的表情,燕望欢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轻叹一声。 眼底只有一片冷厉之色。 特地翻起过往,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那些仇怨,都牢牢盘固在心底,一刻也未曾忘过。 长平郡主的名号。 只是她对付楚霁路上的,一点小帮助而已。 她从未真正的在乎过什么名头。 燕望欢抬 起头,盯着远处盛放的火光,眼底只有一片漠然。 烟火燃了半刻钟的时间。 渐渐落下帷幕。 吵闹声也随着熄了下去。 外头没了热闹,天头又凉,淑妃从太监手里接过斗篷,亲自披到皇上肩头,柔声道: “皇上,冷了,回去吧。” 这一番热闹,也是难得,皇上颇感兴味,微微颔首,道: “是有些凉了。” 淑妃点点头,瞥了面色不佳皇后一眼,唇角噙着淡笑,眼中露出一抹得意来。 她和皇后一左一右侍在皇帝身边。 只是不管是长相还是气度,淑妃都是略胜一筹。 皇上转了身,刚回了殿,还没坐稳。楚濂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竟是忽的扑上了前,一身酒气浓重的熏人,他跪在地上,口齿不清的道: “父...父皇,儿臣有...有一事相求!” 他心情不爽,酒喝的太多,此刻当着群臣面前失态,几个眼明心亮的皇子,心里都是一突。 眼看着皇上皱起眉,楚霁略一犹豫,还是给太子使了个眼色。 太子一怔,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搀楚濂,口中道: “九弟,你怎喝的这个多,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还是等清醒时,再和父皇禀告的好。” 他好生好气,一言才落,楚霁也跟着过去搀扶楚濂。 楚玉才反应过来,也想上前,就见楚濂一把甩开太子,怒道: “让开,别管我!” 太子踉跄着后退两步,一脸惊色的去看他。 这等举动,楚濂清醒时自然做不出来,但此刻酒气攻心,他早已糊涂。 推开太子,他跪在地上,道: “父皇,儿臣..儿臣想要....” “九弟,你...” 楚霁还想阻他话头,皇上却是冷哼一声,道: “你让他说!” 楚濂还不清状况,以为皇帝松口,面上带起一分喜色,叩首道: “儿臣恳请父皇,将丞相府那燕望欢,赐给儿臣当..当侧妃!” 第181章 帝后之心 楚濂喝大了舌头。 最后几个字险些卡住喉咙。 卡了一下,勉强才从口中吼出来。 模糊不清,导致在场其他人都是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 九皇子要求娶丞相府燕望欢? 那新册封的长平郡主? 众人皆是一惊。 目光齐齐落到燕望欢的身上。 她今日,可是第二次享受这万人瞩目的待遇了。 至于燕望欢却笑不出来。 她才刚走回殿,就听到了楚濂方才那一番话。 原本还一片漠然的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一抹愕然之色。 楚濂恨她恨的要命。 但不管是明目张胆的动手还是背地里捅刀子,都没办法奈何燕望欢。 给楚玉提了个话头,才生出娶回家,到时候人落到手里,再好生折磨一番,让燕望欢承尽人间酷刑,在断了她这条命的念头。 燕望欢之前虽然知晓。 但确实没想到,楚濂会在此时开口,还是和皇上求娶。 她当即皱了眉。 这次,真有些麻烦了。 事情的走向已经超出了控制。 万一皇上答应,她岂不是要嫁给楚濂? 先不说楚濂和她,有生死大仇,就是丞相府里,她恨意未消,就绝不可能离开。 这婚事,绝对不能成! 有此想法的人,不仅燕望欢一个。 楚玉也是眉头紧锁,后悔了之前想要利用楚濂的念头。 这要是皇上真的答应,损失最大的,岂不是他? 万一燕望欢嫁给了楚濂,心思一变,改而助他夺位,那对于楚玉来说,乃是一件天大的坏事。 燕望欢的智谋,楚玉是亲身见识过的。 丝毫比不他弱。 甚至在某些事情的见地上,还要略胜一筹。 他绝不能让燕望欢嫁给楚濂! 楚玉再不犹豫,上前一步,鞠身道: “父皇,九弟饮酒过量,头脑不清,还是让儿臣带他先行下去醒酒吧。” “是啊,九弟,快些去喝碗饮酒汤吧。你看你,醉 的连太子殿下都认不清了。” 他话音刚落,却没想到竟是楚霁接过了话茬。 给楚霁这么一说,一旁的太子也回过神来,想起刚刚楚濂竟伸手推搡他,眉心闪过一道不悦之色,沉声道: “我们兄弟之间倒是没什么,但是父皇在上,九弟,你失仪了。” 三个皇子轮番开口。 都是劝楚濂快些退下。 楚玉虽是不晓楚霁为何帮忙,但却没空闲去深究。 只想抓紧劝服楚濂。 他担心,万一皇上真的松了口,给燕望欢许给楚濂,到时候万事休矣。 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台阶已经铺好,可楚濂实在是太醉,哪里还有清醒在,他赤红的双眼瞪了一圈,手挨个给皇子们的眼前点了点,含糊道: “什么醉了?谁醉了?我就是要娶燕望欢!看谁敢拦!” 他扯着嗓子,最后手指停在太子面前,声响也撑到了最大。 太子的脸色越发阴沉。 看着楚濂的眼神里也满是不善。 给这么多人面前,被九皇子指指点点,毫无尊重可言,不亚于一个巴掌打在脸上。 他丢了脸面,当然不忿。 要不是皇上在前,太子早就发作,那还能忍下这口气来。 太子咬紧了牙关,阴沉的模样给楚霁看在眼里,他略一思索,眼中有抹奇异的光亮划过,他侧过身,装作去扶楚濂的模样,趁机压低了声音,道: “太子殿下,之前诗会我曾与九弟共饮,九弟酒量一直不错,怎突然醉成这个样子?难道是故意如此,为了长平郡主?” 他这一提醒,太子顿时心思一动。 不过,他想到的不是燕望欢。 而是燕望欢背后的燕丞相。 难道楚濂,见到燕望欢得了皇上看重,想要娶她借力,拉拢丞相府。 那岂不是,要夺嫡? 太子瞬间沉下了脸。 他素来警惕,此刻一想到这楚濂居然敢生出如此心思来,登时怒火 攻上心头。 之前的无礼,也找到了理由。 这楚濂,就是故意的。 他在装醉! 楚濂断断不会想到,因为楚霁一句话,太子已经给他打到了死敌的阵营。 太子眼神渐渐转冷。 而皇上没有发话,旁人谁也不敢开口。 一片沉寂中,皇上忽然冷哼一声。 “混账东西!岁首之宴,群臣在场,居然喝成这个德行!” 天子一怒。 全场皆惊。 唯有楚濂仍是醉眼朦胧,还不知晓事情有多严重,仍振振有词,道; “父皇,儿...儿臣是真的想要娶燕望欢的!” “皇上莫急,小心气坏了身子。”皇后凤眼微眯,瞥了淑妃一眼,柔声道:“九皇子是喝的多了些,不过也是因为高兴,他多年在外,这还是第一次和您一同参加这岁首之宴,多饮了些,也是人之常情。” 皇后居然帮起了楚濂。 她一开口,连太子都是一愣。 而燕望欢却是猛地生出一阵不详的预感来。 这皇后话里话外,可都是为了楚濂讲好。 且找的理由,甚为贴切,皇上一想到楚濂多年在外,他们一家人,竟是连一同过个年,都是未曾,心自然软了些。 还真不愧是皇后。 这等心思,果然远不是常人能及。 只是她为何忽然帮起了楚濂? 连皇后的亲生太子都想不通,更何况是燕望欢了。 皇后这劝慰一出,皇上的脸色顿时比之前好上不少。 他叹息一声,看着楚濂的眼里,浮现一抹怜惜之情,道: “这些年,也是辛苦他了。” “是啊。”皇后点点头,笑道:“而且依臣妾看,九皇子能在此时开口,求娶长平郡主,怕是真的欢喜她。只是没想到九皇子才回京城不久,就已经有了红颜知己,这点倒是比他的几个兄长强上不少呢。” 她语中带笑。 说出的话,却让燕望欢浑身发冷。 先打感情牌, 让皇上心软,免了他失仪的罪责,再来谈求娶之事,可谓是顺理成章。 就是皇上之前没这个心思,现在怕不是也得想上一想。 燕望欢绞尽脑汁,却还是没想起什么时候得罪过皇后。 为何她要忽然帮衬楚濂? 她皱紧了眉,去看楚玉,正好他也回望过来。 四目相对。 楚玉面色苍白,眼中却没有多少惊讶之色。 燕望欢似有所悟。 如果皇后针对的不是她,那就是...七皇子了。 也有可能,是七皇子的生母,能够和皇后一同伴在皇上左右的淑妃娘娘。 燕望欢咬紧了下唇。 好深沉的心机! 她就是长平郡主,给此局里,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皇后应该不知晓她和楚玉的关系,只是看楚玉突然出头,还一脸焦急想阻下楚濂,又顺势想到燕望欢身后的丞相府,自然不想让楚玉和燕望欢走到一起去。 就算丞相府不能为太子所用。 这股势力,宁可给楚濂,也不能落到楚玉手上。 楚濂才情如何,皇后怕不是早已摸得清清楚楚。 他注定,翻不起风浪。 因此,皇后才能放下心规劝。 既能让七皇子不得利,还让能淑妃不快之事,她当然要参上一脚。 燕望欢越想越是吃惊。 这个女人的心思,细致到了极致。 怕不是看到楚玉站出去的那一瞬间,就想好了下一步该如何去走。 只是若真的按照皇后的计算,燕望欢可就真要嫁给楚濂了。 燕望欢低着头,无数念头给心中一一闪过。 不行。 她好像走入一条死路当中。 所有的计谋,给绝对的权利面前,都变成了一场空。 无论如何,都是皇帝的决断。 就是她再不愿意,若是皇命定下,也只能低头。 那到时候,就只能鱼死网破了! 燕望欢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现在年岁还小,就是成婚,也还 有一年多的时间。 足够她让过往那些仇敌,血债血偿了。 只是一年的时间,要对付楚霁,实在太难。 但一丝可能,燕望欢都不会放弃。 楚霁一死,她大可以离开靖楚。 她心里无数念头飞快掠过。 同时也分着神,注意着前方。 皇后这一劝,皇上却并未接着开口,像是沉吟一般,目光定定落在楚濂的身上。 楚濂醉的厉害。 嘴里面仍在胡乱的说着话。 翻来覆去,不过是要求娶燕望欢之言。 燕望欢亲眼看着,皇上的眼神一点点松了下去。 她心中一凛,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果然。 皇上叹息一声,道: “都这般样子了,还念念不停着长平郡主,我这皇儿,倒是痴心一片。” “是啊。”皇后眼睛一亮,立刻接了话,“正值岁首之日,没想到长平郡主才最是好运气,才封了郡主,要是再成了皇妃,也是双喜临门。” “嗯。” 见皇上微微颔首,燕望欢的心坠入谷底。 不好。 帝王心难测,她不晓得皇上是给劝服,还是担心太子和七皇子,不想给她这背后有丞相府的郡主,许给势大的皇子,免得人心浮动。 但无论如何,皇上看样子,都是要松了口。 燕望欢低下头,袖下的手紧紧捏成拳头。 眼中一片火光沸腾。 楚玉也是心中一紧。 他上前一步,正想开口,淑妃微微颦眉,只是一眼,便止住了楚玉的话头。 皇上还未定论,不可冒失。 若是此时开口,怕不是要帮了楚濂。 可楚玉哪里能看着楚濂娶到燕望欢。 此事还是他弄巧成拙。 他心急如焚,皇上却沉吟半晌,开口道: “长平郡主聪慧过人,许给九皇子,也算是美事一桩,那就...” 皇上话音未落。 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尖叫紧跟着响起。 “不好了!走水了!” 第182章 大难终过 距离遥远。 烟气并未冲到乾清宫来。 但一听到走水,殿内众人还是一惊。 岁首之日,竟有如此灾祸,可是大不详。 燕望欢去看皇上脸色,果然照方才阴沉了不少。 “来人,去看看是哪里走水了。” 太子差人去问。 没一会儿,就有小太监跑进来,恭敬道: “禀告皇上,走水的是...是冷宫!” 冷宫? 那种冷清的地方,怎会走水? “火势如何?” 小太监低着头,道:“回禀皇上,已经控制住了,只是...” “只是什么?”太子心急,上前一步,喝道:“你这奴才,吞吞吐吐,倒是快说啊!” “是。”小太监吓了一跳,身体哆嗦着,小声道:“冷宫偏僻,里面的娘娘又有多有..有癔症,见了火,不仅不跑,还主动扑进去,所以...” 剩下的话,就算小太监不说,在场人心里也都有数了。 冷宫是什么地方? 冤魂野鬼,疯魔惑人。 就是好人给关到那地方去,不出半年,也要给折磨的断了半条命。 能去死,对冷宫里的人来说,是件了不得的幸事。 燕望欢低下头,给心中轻叹一声。 她是最知晓冷宫的。 上辈子给那般折磨,每一日,说是生不如死都不为过。 这场火,那些人不跑不闪,主动赴死,对她们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皇上沉默许久。 无人敢出声。 半晌过后,他长叹一声,道: “传太医过去看看,至于那些死去的人,好生安葬吧。” “是。” 小太监应了一声,弓着腰退了出去。 出了这场意外,之前赐婚的事儿,应该也能暂时告一段落。 但楚濂仍是不依不饶,他醉着,哪里能看得清气氛,还想开口,继续要皇上赐婚。楚玉见状,忽然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臂,向上用力一提。 与此同时,楚霁竟是也帮了把 手。 他们对视一眼,手下齐齐发力,竟是硬生生给楚濂从地上拽了起来。 楚濂迷迷糊糊的,左右看了一眼,张了张嘴,结结巴巴的道: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九弟,你醉了。”楚霁唇角噙笑,压低声音道:“还闹下去,父皇可要生气了。” 楚濂一愣。 他脑子昏沉,但对于这个称呼,仍有着一丝畏惧。 当即,连挣扎的动作都小了。 淑妃向下看了一眼,又见皇后仍是不大死心的样子,便抢在前,率先开口道: “皇上,这大好日子,却突然走了水,还死了这些人,真是不吉。” 她叹息一声,美眸里噙着一抹担忧之情,徐徐道: “依臣妾看,不如这赐婚之事,还是暂缓一缓吧。” “是啊。”楚玉眼睛一亮,立刻接上话茬,道:“父皇,九弟醉着,许是都不晓得自己说了些什么,意识不清,还险些冒犯了太子殿下。” 天子面色一沉,也想到了方才之事,心里头对楚濂的不满越甚。 他本想开口,但看了眼皇后,视线一对,又忙给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淑妃看楚玉如此,也点点头,跟着道:“此事一提,就突然走了水,臣妾这心里,总是慌的很。这宫里头,都多少年没出过这等意外了,还是在岁首这么好的日子,谨慎些,总是好的。” “淑妃何时还信这种妖神之说了?”皇后面无表情,淡淡道:“不过是意外而已。” 淑妃和皇后斗了多年,也不惧她,反问道:“为何早不意外晚不意外,偏偏这个时候出了事?” 皇后还想回嘴,皇上摇了摇头,打断道: “行了。” 她们两个顿时噤了声。 皇上半阖着眼,沉吟半晌,道: “赐婚之事,不必再提,九皇子醉了,送他回府。” “是。” 有太监应下,过去从楚玉和楚霁手里接过楚 濂。 他还不太想走。 但酒液冲脑,一片昏沉,身体也软绵绵的没有多少力道。 挣扎都来不及,就给搀出了乾清宫。 燕望欢也松了口气。 赐婚之事,可算是过去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楚玉,后者勾起唇角,露出个无奈的苦笑。 前因后果,还都是因他而起。 要不是这一场大火来的及时,燕望欢可就真的要赐婚给楚濂了。 他心中揣揣,仍难以平复。 实在太险。 这次,真该感谢上天。 燕望欢也是心有余悸。 只是她想的更多。 这场火,着的确实有些离奇。 也太巧合一些。 不像是天赐,倒似是人为。 有了这个乱子出现,宴席的气氛,也就淡了不少。 皇上早早离去。 留下一众臣子,由太子招待,但都是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思。 楚玉本想找燕望欢,可一转身的功夫,还哪里有她的影子了。 燕望欢随着六公主回了寝殿。 这一路上,她都来回打量着燕望欢。 眼里的惊疑,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像是第一天见到她似的。 燕望欢只是笑笑,给公主寝殿,她也没了之前的紧绷,接了宫女递来的茶水,瞧着她的脸似乎有几分眼熟,便顺口问道: “姐姐可是叫莺儿?” 那宫女一怔,忙弯了腰,恭敬道:“回长平郡主的话,奴婢是叫莺儿,之前郡主来宫,有幸接待过郡主。” 她心中惴惴。 之前燕望欢不过一个相府小姐,还是私生女,谁知现在摇身一变,竟成了皇上亲封的长平郡主。 可莫要是之前哪招待不周,惹了她记恨。 “怪不得我看着眼熟。”燕望欢笑了笑,抿了口茶水,轻声道:“不过莺儿这两个字不吉利,是个死人的名字,姐姐还是换个名字吧。” 宫女一脸疑惑,显然没大明白她的话。 不过看她没有怪罪,也是松了口气。 不过一个 名字,莺儿也不是本名,再改就是了。 燕望欢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 六公主一挥手,随口道:“那就换,莺儿不行,你就叫燕儿。” “是。” 给换了个名字,宫女虽有些疑惑,但也不敢问,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六公主遣走了所有下人,寝殿里只剩下她和燕望欢,她也懒得绕圈子,干脆问: “你早知道,那贺礼,会得父皇心意,是不是?” 燕望欢看着她,点点头。 “是,但帝王心难测,我也不知晓,会不会有所变故。” “你倒是机灵。” 六公主冷哼一声,忽然沉了脸,走到燕望欢身边,低声道: “能帮的,我可都帮了,你该付出点什么了吧?燕望欢!” “你想要什么?” “别跟我装傻!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如何。” “公主。”燕望欢叹息一声,指了指天,道:“你觉得,人可胜天吗?” “不能,但是我不想嫁过去。” 六公主咬紧了牙关,说话间,已是红了眼眶。 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燕望欢受过的苦楚,她一样也未曾尝过。 可即将降临到身上的,却是之后半生,日日都要品尝的苦难。 她一点也不想嫁去塞外那等蛮荒之地。 这次如此帮手,不过也是希望燕望欢能想个办法。 六公主已经没有人能信任了。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都不过给她当成筹码。 燕望欢看向她,对上那双眼中歇斯底里,再次叹息一声。 “你该庆幸,这世上,不只是一块天地。” 她起身走到门前,轻声道: “莫急,你的情,我记下了。” 六公主一愣。 还想再开口,燕望欢却是已经走出好远。 她出了会儿神,忽然跌坐在地,咧着嘴,娇美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 燕望欢答应了。 她终于有办法了。 六公主低下头,无声的掉下一滴眼 泪。 宴席已散。 大多数人都离开了皇宫。 燕望欢独自一人走出宫门,举目四望,瞧见槐兰正站在马车前,正和人说这话。 那模样,很是欣喜。 连身边走近了人,都没注意到。 还是从胡,率先转过头,注意到了燕望欢。 他连忙鞠身,道: “三小...见过长平郡主。” “无需多礼。” 燕望欢微微颔首,目光给他的脸上轻扫而过。 她对从胡也算有几分知晓。 他少年老成,为人冷淡,常年都是一副表情,面不改色。但此时,那眼角眉梢当中,分明有几分笑意未散。 燕望欢心下了然,微微皱了皱眉。 “七皇子找我何事?” “让我带个话给郡主。”从胡略一犹豫,上前一步,低声道:“此时已了,切莫多心,改日登门,亲自向三小姐谢罪。” 如此之言,给一个皇子口中说出,当真是放低了身段。 可燕望欢只是微微颔首,道: “转告七皇子,我近些日子,身体不适,不宜见客,也让他莫要挂心。” 从胡一愣。 但不等他反应过来,燕望欢已经上了马车。 槐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也跟了上去。 只留下从胡独自一人,吹着夜风,面上满是不解。 马车上。 槐兰也是不解其意,道: “主子,七皇子他...” “莫要在问了。” 燕望欢摇摇头,动手拆掉头上几根最为明晃的珠钗,又脱了斗篷,交到槐兰手里,吩咐道: “我要离开一趟,你穿着我的衣服,先行回去。让车夫慢行,莫要进府,给后门等我。” 槐兰虽是疑惑她还要离开,但仍是乖巧的点了头,披上燕望欢的斗篷,给珠钗随意别在了发间。 马车转过一条街口。 车夫吆喝一声,放慢了速度。 燕望欢一身素衣,趁机跳下了马车,向着不远处的小巷,飞奔而去。 第183章 月下谈心 夜风穿堂过院。 卷起一缕黑发,绕在指尖。 已是深夜。 四下无人。 唯街角有一盏红烛常亮。 燕望欢推开半掩的着的院门,闪身迈过门槛,嗅到酒香扑鼻而来。 一张石台,半壶温酒。 两盏玉杯各放一侧。 况铮一身粗布白衣,端坐在桌前,眉眼间笼着月色温光,似神坻临凡,清高洁傲。回眸之间,似揽住万千星辰,尽数融入眸中。 他是最为钟灵毓秀的少年。 整个靖楚的皇子,也不敌他半分卓越。 可这本该站在云端,受万人膜拜朝奉的神子,此时却困在一隅小院当中,独自饮酒望月。 万般寂寥。 听到动静,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不染尘埃般的面容上浮了欢喜之意,声音里也终是带了几分暖色。 “你来了。” 燕望欢叹息一声,走到他对面,给早早准备好的位置坐下。 “你不是在等我吗?” 况铮微微颔首,一口饮尽杯中残酒,缓缓道:“是在等,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来。” “走水的事...”燕望欢垂了眸,指尖给石台上点动,声音当中难得出现了几分踟蹰,“是你做的?” “是。” 他没有否认。 凭借燕望欢的聪明才智,就算隐下,也终会知道真相如何。 走水本就离奇。 时辰又太巧。 多一刻少一钟,都没有这般效果。 到底是况铮帮了她。 只是燕望欢心底,却没有半分喜色。 甚至还浮现些许愠怒。 “皇宫人多眼杂,你知不知道,若是给人瞧见,结果如何?” “晓得。” 况铮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淡淡,像是这等危险,给命都交代出去的行径,不过是顺手而为,甚至不值一提。 他起了身,解下外袍披到燕望欢肩上,道: “怎穿这点就过来了?” 燕望欢抬头去看他,视线触到他眼中的关切,先是一滞 ,而后忽然握了他的手,感受着那如冰玉一般的触感,冷声道: “况铮,我不明白。” 彼此之间,虽是同病相怜。 也知晓对方身上,足够断绝命数的秘密。 可况铮此等作为,简直就是视自己的生命为儿戏。 他是质子。 且是让整个靖楚,都刻刻堤防,不敢有半分松懈的天之骄子。 装疯都只能勉强活下一时,但若是给发现,他神智清明,且还有布置。 那到时候,靖楚的皇帝连一日,都不可能留他。 欺瞒圣上,包藏祸心,怕不是要挫骨扬灰,才肯罢休。 燕望欢看不懂他。 重来一次,她自以为大多数都在掌心,纵有失控,也无伤大雅。 唯独一个况铮。 是意外。 也是唯一让她看不清的人。 况铮轻叹一声,反握了燕望欢的手,柔声道: “我不想你嫁给他。” 他眼波晃动,眸光当中一片温柔。 许是月色太好,红烛惑人。 燕望欢愣了半晌,好似真给他的眼里,看到了无边深沉的真意。 她似有所觉。 却既荒谬,又困惑。 “况铮,你...” “酒有些冷了,我去让人热一热。”况铮打断她的话,松了手,后退一步,道:“马车还在相府附近等你吧,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行离开。” 燕望欢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她仰头望月,无声的叹了口气。 况铮并未离开多久。 很快端着一壶温酒而来。 倒了一杯送到燕望欢手边,他徐徐道: “我进宫时,宴席已开,我不好到场,加上皇上吩咐,就去了太医院诊脉。之后听闻你册封长平郡主,又有了九皇子求亲之事,事发突然,太周全的办法难以布置,加上其他的地方人多眼杂,便选了冷宫。” 他嗓音低沉。 还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清冽。 燕望欢略一思索,也道: “冷宫,确实是最好 的选择。” 其他地方人太多,但凡给谁看到,就是生死大劫。 但冷宫不同。 正值岁首,连当值的宫女太监,都会偷偷离开,远离冷宫,免得沾染晦气。 那里囚困的女子,半疯半傻者多,行尸走肉者也是不少。 不然也不会一把火燃起来,便如飞蛾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要赴死。 这场火,不仅救下了燕望欢。 还拯救了无数被困在身体当中,挣扎的魂魄。 “况铮,无论如何,谢谢你了。” 燕望欢饮尽杯中温酒,又倒了一杯洋撒在地,以藉生灵。 况铮轻笑一声,“能帮上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就莫要跟我说谢了。” “我本想...若是真的赐婚,便在一年之内,除掉大夫人和燕唤喜,离开靖楚。”她眼神复杂,缓声道:“至于楚霁,一年的时间,对付他太难,我会在暗中帮助楚玉,等候时机。” 虽说步步困难,危险甚多,但若是真的赐婚下来,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况铮眉头微蹙,道:“时间太短,风险太大。” 其实其他办法,也是有不少。 她大可外联楚玉,内结况铮,想办法置楚濂于死地。 但凡事都有风险。 楚濂就是再蠢,也是个皇子。 想给靖楚,杀靖楚的皇子,谈何容易? 而燕望欢最大的敌人,是大夫人,是燕唤喜,是楚霁。 她永远都不可能放他们三个,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若是赐婚真下,最稳妥的,就是燕望欢想出的办法。 先行报复,再藏身暗处。 幸好那把火,燃的恰是时候。 况铮虽是不晓得燕望欢为何恨意滔天,但有关于她的事,都是会鼎力相助。 解了大围,不用燕望欢违抗圣旨,冒着天大风险。 燕望欢看况铮思索,眼中有犹豫之色一闪而过,还是道:“我提起此事,不是说你为我做的事无用...” 言 语顿在了唇齿之间。 双指捏着杯口,用力太大,已经隐隐泛起了白。 “我是想说,若真的要离开,我会去想办法骗过楚玉,让你我,一同离开靖楚。” 况铮一愣。 那张俊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些许茫然之色。 他是了解燕望欢的。 知她滔天恨意,知她凉薄无情。 也晓得,所有人事,给燕望欢看来,都要落于报复之后。 但此事此刻,燕望欢就在他身边,亲口给他纳于未来。 况铮怎能不动容。 燕望欢避开了他的目光,又道:“此事太难,我也只不过是想想而已。” “能想,就比不想好。” 况铮勾起唇角,眼中波光淋漓,竟比月色,还要多出几分潋滟。 她没接话。 也不敢再去看他。 到底是两世为人,况铮的心意,燕望欢怎能不明。 原本和他之间,开始抱着是境遇相同,多有几分怜悯。 谁知竟走到今天。 感情一事,她早已放置一旁。 心中,唯有恨根深蒂固。 她和况铮,都是不该有弱点的人。 “我该走了。” 燕望欢起了身,将外袍还了过去,况铮随手接过,也未多留她,起身送到了门前。 门外挂的红烛已要燃尽。 只剩半点残火。 燕望欢欲言又止。 况铮却好似已经知晓她的心意,站在门口,半张脸罩在阴影当中,轻声道: “望欢,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一切的言语,给此刻都成了空。 况铮如此聪慧。 怎能不明白燕望欢的难言为何。 少年多狂傲,却易为情扰。 一言,已表真心。 她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阵清风。 丞相府外。 马车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穿着一身华服的槐兰等的心惊胆战。 她随便寻了个由头,遣走了马夫,给车帘掀起一角,偷偷向外瞄去。 远处,一人影逐渐走近。 槐兰眼睛一亮, 忍不住低呼道: “主子!” “让你挂心了。” 燕望欢跳上车,重新换好衣服,槐兰看她面色沉重,想问又不敢开口。 她其实也有话像说。 只是看燕望欢神情不对,才未说出口。 眼见着都要进去府门,她犹犹豫豫的道: “主子,我之前在宫门外,是听从胡,说主子册封的事儿来着。” 她跟着燕望欢许久,长进不少,心思细腻又聪慧过人。 知晓有些事,终究是得交代清楚才行。 万一燕望欢误会她和从胡有私,事情可就大了。 燕望欢回头看她一眼,轻笑道:“我知晓。” 槐兰这才松了口气,面上也露出三分喜色,正想恭喜燕望欢获得册封,就听她又道: “从胡不是个良人,他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槐兰,我说的够明白,你该知晓我的意思。” 燕望欢没有回头。 她的声音很轻,没什么分量,却石头一样,压在了槐兰心上。 她低了头,眼中闪过一抹迷茫之色。 “槐兰明白。” 时辰已晚。 相府众人却都未曾休息。 聚集在正厅,等着燕望欢的归来。 她没走出几步,就见灯火通明,来往下人一改之前的嚣张姿态,一见了她,态度都是恭敬的不得了。 槐兰随在燕望欢身后,感受着周围来人小心翼翼的注视,也跟着腰杆挺直不少。 这回,可真是出了口气了。 之前相府的那些下人,表面上对着燕望欢还算客气,但背地里面,那些难听话,说了不知道不少。 现在燕望欢翻了身,成了长平郡主。 这整个丞相府,都能横着走。 谁敢冒犯燕望欢,那就是冒犯天威! 槐兰越想越是喜不自胜。 步子迈的都轻快了些。 燕望欢走进正厅,扫了一圈众人,给各种面色,尽数收入眸中,淡淡道: “这个晚了,各位怎么还没休息?” 第184章 父女之心 “大家都在等你。”老夫人看着燕望欢,眼中尽是慈爱,“你得了册封,是大事。” 二姨娘接过话茬,笑道:“是啊,皇上亲封,这可是头一次,我们都跟着沾光。以后也不能直呼你的名字了,要叫长平郡主呢。” 何柔心里颇为爽快,余光瞥着大夫人,看她面沉如水,更是舒坦。 想着之前冒着风险交好燕望欢,又让燕叶玉邀她同住,现在一看,果然值得。 才多久的功夫,她就能从一个私生女,摇身一变,成了皇上亲封的长平郡主。 要知道,连大夫人,可都没有诰命。 这整个丞相府后院,除了老夫人之外,可都是矮了燕望欢一头。 而最不痛快的,就是大夫人了。 让何柔怎么能不高兴。 燕望欢唇角噙笑,抬眸一扫,就给众人心思尽数纳入眼底。 这整个丞相府,怕是只有老夫人一个,是真心为了她得册封高兴。 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何柔之前就有了交好之意,燕望欢得势,就代表大夫人失利,自然不必多说。 至于翠娘和二房,估计都是喜忧参半。 几个小姐脸色更是差的很,以燕唤喜为最,那张姣好的脸都有些扭曲,看着她的眼中,有烈焰升腾。 怕是恨不得给她抽筋拔骨,以此泄恨。 燕望欢勾起唇角,声音越发低沉。 “都是一家人,何必拘礼。” “是了。”何柔忙点点头,道:“我就知道,还是望欢...不,还是长平郡主,最是好说话。” 她奉承话可是不少。 燕望欢只是笑,应和了一声,便看向老夫人,眼里终于浮现一抹真切。 “都这么晚了,哪还敢劳祖母等我。这天寒地冻的,您快些回去休息,我明个一早,就过去给您请安可好?” 老夫人微微颔首,“好,知道你懂事。” “张妈,扶祖母回去休息 。” “是。” 若换成之前,众人都在,燕望欢吩咐张妈,她绝不会当即应下,还得去探老夫人和燕丞相的意思。 可今时不同往日。 张妈忙点了头,上前一步,扶起了老夫人。 目送着老夫人离去,二房和姨娘也识趣的离开,剩下大夫人和几个小姐,还想说话,给燕丞相一个眼神制止住。 “天晚了,你们都回去吧。” 燕叶玉和燕问然对视一眼,齐齐应了。 大夫人虽不大甘心,但看燕丞相脸色不佳,还是带着燕唤喜一同离开。 很快,这里便只剩下燕丞相和燕望欢二人。 燕望欢给下首坐下,接了槐兰递来的热茶,护在掌心,缓声道: “爹找我?” “那贺礼。”燕丞相也不试探,干脆道:“是你独自准备的?” “是。” 燕望欢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了头,道:“是我的心思,不过求了六公主帮忙引荐。” 她知晓,这贺礼一送,定然会引来无数的猜忌。 首当其冲的,就是燕丞相这关。 燕望欢有这份心思,实在是出乎他的意外,他定然会怀疑,这背后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老狐狸心思深沉,指不定就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本该只是楚玉,但楚濂那么一闹,他故意也得成为给揣摩中的一员。 但那又如何? 燕望欢得了册封,已是赚足了本。 她现在无需在乎燕丞相的心思。 “爹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燕望欢起了身,一扫袖摆,“估计明日,会有不少宾客上门,还得早些起来招待。” 册封一位郡主,可并非是小事。 此时借机交好的,不知多少。 都得应承着。 燕丞相依旧一脸沉色,他看着燕望欢,将她仔细打量一番,看她眉眼身形,都是倍觉陌生。 这个女儿,他从来都没有关注过。 更莫说是了解。 甚 至连燕望欢的母亲,他都没了多少印象。 愿意认下她,不过是因为京兆尹亲自送回门,加上风言风语,已经消止不住。 反正偌大个丞相府,也不介意多一张嘴,就交给大夫人,她不喜欢,留条命,当小猫小狗养着就好。 谁知道,这个女儿,还真是给了他不少意外。 “去吧。” “是。” 燕望欢后退两步,转过身后,眼中只剩一片漠然。 走出老远,槐兰快了一步,四下看了一圈,压着嗓子,疑惑道: “主子,是我觉着错了吗?我怎看,您得了册封,老爷看上去并不高兴呢?” “他当然不会高兴了。”燕望欢弯了眉眼,声中带笑,“这补偿,没落到给他看重的女儿身上,他怎会高兴的起来。” “补偿?” “你以为,皇上真会凭着一份贺礼,就赐我郡主的封号?” “难道不是吗?”槐兰皱着眉,惊讶道:“那份贺礼,皇上不是很喜欢吗?” “喜欢归喜欢,但最主要的,是个由头。” 燕望欢轻叹一声,看着天边圆月,道:“燕景安是丞相嫡子,又是独生,皇上为了保住九皇子,选择杀了燕景安,来将一切揭过,燕丞相也是懂得。他多年效忠,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这心里头,总是有道坎难过。” “皇上夺了人家一个后嗣,自然想着补些什么回去。” “但他是皇上,有些话不可明说,只能意会。” “依照我看,今个宴席,就算不是我,燕唤喜也会得皇上赏识,但会不会册封,便不得而知了。” 她声音很轻。 语气淡淡,说出的话顺着夜风,飘进槐兰耳中。 只给槐兰听得瞪大了眼睛。 她还以为是燕望欢好运,哪里知道这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册封一事,并不单纯。 而是皇上给予下来的补偿。 本想着落到燕唤喜身上,却没想到,给燕望欢中途截了胡。 这让燕丞相怎能高兴的起来。 燕景安拿命换来的名头,却给了一个,他掌控不住,也不在计划之外的燕望欢。 但那是天子,天子不管赏罚,都不是下面的人能够选择。 这口气,燕丞相只能咽下。 槐兰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我还以为,老爷他...” 她的话没说完。 但燕望欢已然知晓。 她和燕丞相之间,哪会有什么父女亲情。 不过是猜忌互搏罢了。 燕丞相就是怀疑,此时也不能动她。 什么亲情血脉,都是一句空话。 皇家当中,手足相残的难道还少吗? 更何况她这个私生女了。 上一辈子,燕望欢给丞相府举步维艰,几次生死关头走过一遭,燕丞相怎能不清楚。 可他毫不在乎。 彼此之间,不过就是同个姓氏罢了。 燕望欢未在多言。 今日种种,实在过于杂乱。 她也有些累了。 槐兰也没问下去,伺候了燕望欢梳洗,便退出了门。 房内一片寂静。 偶尔能听到窗外风拂叶片的声响。 燕望欢躺在床上,眼前有况铮的脸,一闪而过。 她忙阖上眼睛。 不再去想。 翌日一早。 无数贺礼登门。 光是礼单,都有三寸之厚。 除了楚濂外,几个皇子都送了贺礼来,连太子都差人,拿了一对上好的南海白玉镯聊表心意。 槐兰和辛夷忙了一上午。 眼都花了,才只清点了不到一半。 燕叶玉房门紧闭,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的声响,气的连摔带打,心里面妒忌的要命。 也不知道燕望欢怎就这个好运? 竟然当成了长平郡主! 而她们,皇上本说好有封赏,谁知道燕望欢一来,就都给忘记了。 现在只能眼看着隔壁喧嚷,那些达官贵人们送来的宝贝,一个个都 稀罕的紧。 燕叶玉瞄过去几眼,晃的双目泛疼,瞧着都好,却大多都认不出来。 “主子。”婢女凑上来,跟着往窗外望去,看这一副盛景,撇了撇嘴,讥讽道:“一个私生女侥幸翻了身,还真把自己当真凤凰了?瞧把她们嚣张的,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皇上今天能封她,明天也能给这封号摘下来!” 燕叶玉冷哼一声。 心里面倒是舒坦了一点。 “让她高兴去吧,我估计啊,也没几天能笑得出来的了。” 婢女忙点了头,奉承道:“主子说的是,她虽然封了郡主,但礼数教养这东西,可是作不了假的。很快那些人就会知道,她其实就是个下贱的杂种,还比不过我们这些下人,您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你这鬼灵精。”燕叶玉笑着看她一眼,“你说的也是,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出去看看吧。” “主子宽厚。” 燕叶玉给婢女搀着出了门。 之前都是隔窗偷看,这走了出来,才亲眼见识到,这些贺礼数量有多吓人。 几乎堆满了整个院子。 各色金银玉器都算寻常之物,给其中不算顶尖。 绫罗绸缎更是不知多少,连最为上好的金丝蜀锦,各色备了个齐全,却只能堆在一边,不算稀罕。 燕叶玉一怔,眼中才消下几分的妒色,又瞬间升腾蔓开。 她脸色发僵,指尖死死掐着婢女的腕心的软肉。 那婢女疼的两眼见泪,强忍着才一声未吭。 “见过大小姐。” 槐兰瞥过一眼,看到燕叶玉,笑着行了礼,道: “大小姐找我家主子?刚来了几位贵人,主子去招待了。” 燕叶玉勉强笑笑,给视线从各色物件上移开,心思微动,她哑声道: “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不过还是亲自过去一趟吧,望欢她...在哪呢?” 第185章 暗计初行 湖心亭内。 楚玉一袭月白长袍,腰间坠着金穗龙纹玉佩,墨黑长发用玉冠束起,隔远相望,比那画本子里头的翩翩佳公子,还要多上几分俊秀来。 而此时,这公子却面露愧色,沉吟半晌,面前杯盏当中茶水已经凉了几次,才道: “望欢,这么早来,可是叨扰你了?” “无妨。” 燕望欢泼掉冷水,重新换上一杯热茶,送到楚玉手边。 “得七皇子惦念,是望欢殊荣才对。” “你和我,不必这般生分的。”楚玉叹息一声,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又道:“是我不对,险些害了你。” “若我是你,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况且现在云开雾散,过去之事,便不必说了。” 彼此之间,都是聪明人。 打楚濂求皇上赐婚的那一刻,楚玉看燕望欢的脸色,就知晓她心里,其实全都已经知晓。 他一个试探,害了燕望欢身陷囹圄,险些出了大.麻烦。 楚玉最早登门,也是担心彼此之间出了嫌隙。 燕望欢的威胁太大。 若不能为己所用,转投向其他的皇子,他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总而言之,是我不对,我欠你一次。” 楚玉言辞恳切,眼中也尽是诚然。 至于承诺是真是假,到时候还有几分用处,他们心里,都是有数。 燕望欢暂时还不打算换个盟友。 比起其他皇子,楚玉确实是个最好的合作对象。 就算是有旁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那我便记下了。” 看她应下,楚玉这才松了口气。 他伸手入袖,摸出一巴掌大的白玉锦盒,放到桌上,推到燕望欢面前,笑道: “其他贺礼都是俗物,唯这小东西还算稀罕,还望长平郡主笑纳。” “七皇子客气了。” 燕望欢瞥过一眼,并未打开,直接放到了一边。 她神色淡淡,不等楚玉再次开口,率先道: “不知望京寺一议,七皇子进展的如何?” 望京寺初次相谈,燕望欢曾给楚玉,出了个主意。 是关于如何安置那些因为边关战事,逃往京城的难民。 她提了个只给前期安稳的谋划,拦下灾民,开仓放粮,再要那些官宦富商捐财献粮,最后征兵入伍,留下老弱妇孺,随地分配。 绝了他们进京的心思。 此计,顾全大局,短时间内,定可解皇上心腹大患。 但时间一长,弊端暴露出来,就无法可解。 到时候,献出计策的太子,定是要受大过。 连带着楚霁,估计都要连累在身上。 楚玉看燕望欢不想再谈前事,暗叹一声,跟着转移了话题,道: “太子私下去见了父皇,又在今早,当着群臣的面,提起了此事。” “皇上允了吧?” “是,而且全权交给太子经手。” 燕望欢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你的人,安置下去了?” “嗯。”楚玉皱起眉,“如果没有变故的话,我的人,会跟着护送队伍一同从京城出发,到时候在路上找...” 他话音未落,就听燕望欢的声音响起。 “撤回来。” 楚玉一愣,“你说什么?撤回来?” “有官职的不要,找几个机灵,且你能信得过的,沿途偷偷盯着。”燕望欢垂着眼,手指给冰冷的石台上点动,“放心吧,就是你的人不出手,这些银钱粮食,也不会顺利送到那些难民手里的。” “为何?” 燕望欢没多言解释,只是笑着看了楚玉一眼。 这七皇子虽聪慧,但比起楚霁来,确实是少了几分城府。 倒也是理所应当。 他们一个背景深厚,有母家照看,风生水起,打小就是最被赞誉的皇子,眼界一直长就在 天上,当然看不到人间苦难。 而楚霁虽是皇子,但生母卑贱,不受宠爱,给皇宫内院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长大,城府若是浅薄,怕是连活下都难。 幸在楚玉并不愚笨。 一点就透。 很快醒悟道: “你是说,会有其他人动手?” “自然。”燕望欢微微颔首,“这次从京城运走的银子和粮食,既有国库之物,也有那些达官贵人们捐献,数额之大,谁不想咬上一口? 她声音顿了顿,又道: “就是太子能忍,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从自己腰包掏出了银子,本就不爽,怎能不趁着机会,好生捞上一笔。” “是了,我会让人好生盯着。” “莫做出头鸟,你的人,绝不能给这次出京的人马当中有太大官职。” 燕望欢面色冷峻,提醒道:“不然到时候,倒下的人,怕就不是太子了。” 这一次,他们的对手并非太子。 而是站在太子背后,出谋划策的楚霁。 他心思多重,燕望欢一清二楚。 想让太子入局,不难。 难得是蒙住楚霁的眼。 楚玉也知此事凶险,半分都错不得,定是得处理的尽善尽美,才能撇清关系。 他当即点了头。 “我知晓,回去我就差人着手处理。” “也不用太担心,要你的人随行,不过是稳妥起见,留第二手准备,多一条路罢了。”燕望欢柔下眉眼,安慰道:“若是没有意外,用不着你的后手,那些难民们,就会替你把这件事,闹大的。” 她的路,已经送到了楚玉面前。 这并非是帮他。 也是为了燕望欢自己。 现在的楚霁,还没有办法脱离太子。 只要能扳倒太子,他的靠山不见,势力自然也就跟着塌了半边。 楚玉心下了然。 他和燕望欢之间,不过是盟友罢了。 她不在 意之前的凶险,也是因为互相还有利可图。 至于什么情义,许是连三分都难见。 他已经试探过一次。 却险些给燕望欢送到楚濂身边当皇妃。 心底,也算是彻底明白下,燕望欢对他,是真的毫无他意。 只是探讨之间,见她聪慧谨慎,局面步步凶残,却还是能走出一条取胜之道,心里既是钦佩,又有几分失落。 若是燕望欢嫁予他,他们再无芥蒂,联起手来,能真心相对,那皇位还有何难。 只可惜... 楚玉沉思之间,见燕望欢起了身,行礼道: “见过八皇子。” 他这才回过神来,回头一望,见楚霁已过桥一半,正向亭中走来。 楚霁负手慢行,见了楚玉,笑道: “七哥来的这么早。” “晚些还有事,便提前过来给望欢道贺。”楚玉起了身,也跟着笑道:“八弟来的也不晚啊。” “正准备去太子那,顺便过来一趟。” “八弟有心了。” 楚霁走进湖心亭,看向燕望欢,放柔了嗓音,道: “长平郡主快请起,你现在可是京城的大红人,谁不知丞相府的三小姐,现在是我靖楚的长平郡主,哪还能受你的礼。” “八皇子说笑了。” 燕望欢神情淡淡。 起了身,亲自斟了杯茶。 “八皇子请坐。” 楚霁也不客气,落了座,端起她倒的茶,轻抿一口,赞道: “不愧是长平郡主,这倒出的茶,味道都是不同寻常。” 他虽是赞叹,但言语当中,却带了些微妙的意味。 燕望欢瞥了眼楚玉,没去应声。 这个时辰,早朝才下了不到一个时辰。 楚玉匆匆而来也就罢了,连楚霁都跟过来凑热闹。 他心思深沉,其中意图如何,燕望欢不得不多考虑几分。 燕望欢不开口,楚霁也没有继续同她硬聊下 去的意思,转而对楚玉道: “太子今日所言,七哥可还记得?” “自然。” 楚玉心中思虑,楚霁忽然提起此事,就绝非闲聊那么简单。 “本想等七哥空闲,在到七哥那里走一遭,谁知道竟在郡主这碰到了。” “都是自己兄弟,八弟直言便可。” “其实也是太子交代。”楚霁叹息一声,略有些无奈道:“要百官及城中富商自愿捐银,并非易事,太子劳心劳力,本就辛苦,还担心不够周全,想着七哥素来人脉宽广,想让七哥给此事,帮一把手。” 楚玉扬起眉,和燕望欢对视一眼。 楚霁这招倒是聪明。 看似是要他帮忙,其实着不落好的事儿一出,折损的可是七皇子的人脉。 到头来,只有太子一人会获得嘉奖。 楚玉自然不肯帮忙,道:“太子辛苦,我自然愿意帮忙分忧,只是...” 他声音一顿,叹息一声,无奈道:“最近大寒,母妃时常身体不适,叫我入宫的数次也比过往多了不少,怕是没有空闲去助太子一臂之力,未免误了正事,还是劳烦八弟多为太子分忧一些吧。” 岁首才过,也是刚见过淑妃,她身体如何,他们心中都是清楚的很。 但不过托词而已。 理由给够太子面子即可。 楚霁依然面不改色,颔首道:“尽孝为先,相信太子也会理解。” 楚玉拒绝,他也就没有再提,像是真的随口而为一般,视线转向燕望欢,询道: “今日还有事,不能多留,不知郡主何时空闲,我可否再次登门?” “恭送八皇子。”燕望欢起了身,垂着头,恭敬道:“丞相府自然不敢不欢迎八皇子。” 她并未直语,但抗拒之意,已是颇为明显。 楚霁哪里能听不出来,却道: “那就过几日再见了,郡主。” 第186章 面见宾客 目送着楚霁离去,楚玉皱了眉,疑惑道: “昨日宴席,赐婚之事,还是多亏八弟帮忙游说。看的出来,他很是上心,似乎也并不希望你嫁给九弟。” 诗会当晚截杀一事,燕望欢并未隐瞒楚玉。 他知晓是楚霁给背后下手。 既是不死不休,为何要阻止楚濂,求娶燕望欢? 燕望欢和楚濂之间种种恩怨,若她真嫁过去,这条命能否保住,都是难说。 该是极力促成才对。 但看楚霁昨日的态度,确实是在从中出力。 燕望欢摇了摇头,道:“许是另有谋划吧。你既然拒绝了太子,就和这件事扯的干净些,近日多进宫,免得给挑出错处来。” “我知晓。” 岁首已过。 最近几日,便是一年当中最寒的天头。 也是燕望欢等待了许久的时机。 百般筹谋,就等这一遭。 “以茶代酒。”燕望欢举起杯,也不在意茶汤已凉,笑道:“祝愿七皇子,一切都能顺心如意。” 她声音落下,一口饮尽杯中残茶。 如碎冰滚下喉头,寒意沿着经络蔓延,冷的的身体一颤。 刺痛感打身体内部逐渐散开。 燕望欢喟叹一声。 这才有了些许活着的真实感。 “望欢...” 七皇子看着她,也觉着满腔豪情尽在心头,他跟着举了杯,道: “事成之后,这杯酒,总是落不掉的。” “我等着。” 四目相对。 他眸光炙热。 胸膛当中激荡着无数汹涌的情绪。 以至心头滚烫。 “你...” 只是才一开口,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燕望欢起身迎去。 时辰不早,其他或熟或陌生的宾客,也陆陆续续到场。 给湖心亭迎,总不合适礼数。 没了单独说话的空闲,楚玉也没多留。 燕望欢相送楚玉离开,谁知路上,还遇上了匆匆赶来的燕叶玉及燕问然。 一见到七皇子,她们两个齐齐 鞠身行礼,却都是下意识的忽略掉了燕望欢。 楚玉微微颔首,当了招呼,随即动身离去。 只留下燕望欢和这姐妹二人。 “燕望欢,听说你收了不少的贺礼。”燕问然最先开口,眼瞪得老大,上下扫着燕望欢,“怎么?当上郡主就了不得,不打算给我们姐妹掌掌眼吗?” 她语气不善,眼中满是妒意。 想来,也是因为这份殊荣,没落到她的头上去。 而是便宜了之前最为瞧不上的燕望欢。 心里头怎能好受的了。 也不只是燕问然,燕望欢去看燕叶玉,她这大姐的脸色,也一样不算好看。 姐妹两个眼下都挂着一圈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睡。 燕叶玉强挤出个笑脸,道: “问然,别这么说,那贺礼多的,院子都要放不下了,望欢哪收拾的过来。对了,你这是做什么去?” “有客人来道贺,我过去迎接。”燕望欢语气淡淡,“若是没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招呼客人,用不着让长平郡主亲自去吧?” 燕问然仍是不依不饶,声音越发尖利,“就是来的那些人,也是奔着我们丞相府的名头去的,有娘亲自招待就够了。还是说妹妹现在发迹了,瞧不上我们,不愿意和我们多聊几句啊?” 她这般言谈,燕叶玉站在一旁,却没有阻拦的意思。 燕望欢风头太盛,丞相府的几个小姐,好似都成了她的陪衬。 怎能甘心? 若是燕唤喜也就罢了。 毕竟是嫡女,母家又强势,出生起,就注定了和她们不同。 但谁能想到。 最后真正荣宠加身,得了皇上亲自册封,给京城口口相传的,会是燕望欢。 一个私生女? 还是从贫民窟里面爬出来。 比丞相府的下人,出身都是不如。 燕叶玉本不明何柔对燕望欢的重视,心底对她不屑的很,现在见她平步青云,心里头酸的几乎要了 命。 更别说是燕问然了。 给这两双眼睛牢牢锁在身上,燕望欢却只是一笑。 她本不想和这两人多计较。 之前那点小摩擦,给她看来,都懒得在意。 但她们两个却不依不饶。 烦人的紧。 “二位姐姐,我有一事不明。” 燕问然嗤笑一声,讥讽道:“都是长平郡主了,还能有事问我们这些小民呢?怎么不给刚刚去询问七皇子,我看你们关系好的很啊。” “此事,怕是七皇子也没有头绪。”燕望欢美眸忽闪,认真看着燕问然,询道:“姐姐既然知晓我是长平郡主,由皇上亲封,百官见证,有名有实。那身为我靖楚子民,为何见了我,不去跪拜行礼呢?”。 燕叶玉一愣。 燕问然猛地瞪大眼睛,惊叫道: “你让我拜你?!” “不是我让你拜。”她微微颔首,眼中一片冷然,“是皇上,是规矩,是身份,让你不得不拜我!你若是不愿意,就是视国法于无物,不给天威放在眼里,到时候下场如何,好姐姐,就不需要我多言了吧?” 燕叶玉和燕问然都是傻了。 她们做梦都没想到,燕望欢会如此强势。 连姐妹情分都不顾了。 要不跪拜,就赐个大不敬之罪。 两个庶女,抗的起吗? 她们怎能不慌? “燕望欢,你...” “跪下。” 燕问然话还没说完,就给燕望欢毫不留情的打断。 冰冷的视线给她们身上扫过,留下满身的战栗。 “我最后说一遍。” “跪下!” 噗通。 连续两声闷响。 燕叶玉燕问然只觉小腿一痛。 竟是一前一后,跪在了燕望欢面前。 头低垂着,视线当中,只有她绣着红梅的鞋面。 辛夷打她们身后走出,低头去看她们,眼中寒光四溢,冷声道: “郡主让你们跪,你们没听见吗?” “你...你...” 燕问然全身都在抖 。 咬着牙,眼中满是愤恨。 但给眸底最深处,却藏着一丝微小的忌讳。 她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辛夷不过是个低等下人,给这些主子眼里,连蝼蚁都不如。 换成平日,就是让燕问然掉一根头发,怕不是都要挨上几十个板子。 但此时,小腿疼的厉害,还给辛夷瞪着,她却一声都不敢吭。 昨日之后,燕望欢和她就已经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物了。 区区相府庶女,此时仗着父辈庇护,日后凭借夫家恩泽,身上连个诰命都没有,拿什么和燕望欢斗? 她只能低头。 跪在燕望欢面前。 “我无心和二位争斗,也希望你们能够明白一件事。” 燕望欢弯下身,轻声道:“别来惹我,否则,这丞相府,你们便留不下多久了。” 燕叶玉和燕问然据是一凛。 都是知晓,燕望欢这话,并非是在开玩笑。 心底泛起一股寒意,对视之间,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怒。 这是威胁。 却也是抓住了七寸。 现在的燕望欢,想对付她们,简直可就是轻而易举。 燕望欢懒得多说,迈步越过二人,只留下一道飘忽的声响。 “什么时候都明白了,再起来吧。” 辛夷跟在燕望欢身后,和燕叶玉擦肩,还不忘转过头,阴恻恻的看了她一眼。 燕叶玉给她惨白的脸吓了一跳,哪里敢吭声。 等到燕望欢不见踪影。 婢女忙上前,想要搀起二人。 她们却没敢直接起身,张望了一圈,才缓缓站起了身。 双膝已是冰凉。 下半身好似不听使唤。 燕叶玉和燕问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各色情绪。 惊慌甚多,恐惧不少。 “这是真以为自己一步登天了!”燕问然捏着拳头,气的全身发抖,恨声道:“让我们跪下,她算个什么东西?” 燕叶玉面无表情,理好袖口褶皱。 “刚才她在, 你怎么不说?现在跟我凶个什么劲?” 燕问然皱着眉看她一眼,心里头暗骂几句,强给火咽下去,矛头再次对准燕望欢,她冷笑一声,道: “放心吧,她笑不了几天了。” “什么意思?” “你别管,等着看戏就是了!” 燕问然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似极有底气。 却任凭燕叶玉怎么去问,都不说了。 燕望欢走出不远。 辛夷放不下心,又跑回去看了一眼,见燕叶玉和燕问然二人都起了身,正凑在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商量着什么。 她忙回到燕望欢身侧,恨恨道: “主子,您刚走,她们就都起来了,难道这么放过她们了吗?” “不急,跳梁小丑,翻不起风浪。” 燕望欢摇了摇头,带着辛夷赶到正厅,面上神情一变,带了三分笑,迈过门槛。 “是我来的迟了,还请各位莫要见怪。” 正厅内,已有宾客少许。 大都是女眷。 一听到动静,都是齐齐看向了燕望欢。 今时不同往日。 燕望欢不再是那个给她们正眼相看,都觉着污了视线的私生女。 皇上亲封的名号一下,便是靖楚的长平郡主。 尊贵无匹。 在场大多没有诰命加身,齐齐起了身,对着燕望欢行礼道: “见过长平郡主。” “不必客气,都坐吧。” 她神态自若,承着无数打量的视线,没有半分不适。 举手投足之间,礼数不错,更毫无怯意。 视线扫过,身上气度,竟是丝毫不输那些打小教养的大家闺秀,甚至还胜之不少。 不少人都是暗暗点头。 她们打量燕望欢的同时,燕望欢也不留痕迹的扫过一圈。 今个,可真是来了不少熟面孔。 她勾起唇角,上前一步,瞥了面色不虞的大夫人一眼,朗声道: “各位能前来为望欢道贺,望欢感激不尽,还请万万不要多礼,莫要折煞我了。” 第187章 郡主之威 “长平郡主客气了,能来觐见郡主,是我们的荣幸才对。” “是啊,之前就听闻郡主天姿国色,今日一见,果然是倾国倾城。” “皇上可是亲言郡主聪慧细致,岂是寻常女子能够与之相比,” 众口纷言。 各色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听得大夫人面如菜色,看着燕望欢的眼里,满是忌恨。 这些赞誉,本是该属于燕唤喜的。 只有她的女儿,这丞相府的嫡女,真正的金枝玉叶,才配的上郡主之名。 现在却落到了燕望欢的头上。 她如此身份,卑贱至极,怎能拥有如此莫大之殊荣。 大夫人阴沉着一张脸,站在原地,并未出声,只冷眼看着燕望欢。 眸中尽是讥讽。 这等场合,来者尽是京城中了不得的女客。 最是看重规矩礼数。 燕望欢打小长在外面,莫说是礼数,就是连大字估计都不认识几个,哪能懂得招待客人之礼。 等她露怯,或是闹出了丑来,到时候京城众人,仍会清楚她是个什么货色。 泥潭里长出来的东西,终是入不得大户人家的门。 大夫人唇角噙着一抹笑,鹰隼般锐利的眼,定在燕望欢身上,只等着她丢人,好出言顺着落井下石一番。 燕望欢哪里能不晓得她的意图。 却只是一笑置之。 “各位莫太抬举我,望欢不过运道好些,侥幸得了皇上赏识罢了,才有了郡主的名讳罢了。今后还有很多事,是要向各位学习的,哪里敢当这些赞誉。” 燕望欢眸光扫动,寻到坐在下首的老妇人,她上前一步,搀扶道: “我一介小辈,岂能让老夫人相迎,您请坐。诸位也快些莫要客气,若是再夸下去,我可真是要脸红了。” 老夫人一袭宝蓝长袄,看年纪只比老夫人略小上几岁,头发已是花白,面容慈爱,顺 着燕望欢的力道坐下身,看着她的眼里更多了几分赞赏。 她身份和年纪都摆在这,确实是在场众人当中,地位最高的。 见她坐下身,其他人自然跟着回了座位。 燕望欢又应承了几句,这才转头去看大夫人,对上那满眼的戾色,她也不畏,反而好似什么都没发现一般,亲热道: “娘,是我来晚了,劳累娘辛苦,身子不好,还要辛苦娘起来帮我招待客人。” 她低垂着头,言语当中尽是恭敬,但隐隐透出的暗意,还是让大夫人那一张脸,更加冷了下来。 要不是还有这么多的宾客在场,不好发作,大夫人哪里愿意和燕望欢平心静气的交谈。 她强忍了火气,脸上挤出一抹僵硬的笑。 “都是一家人,望欢谢我,可就太见外了。” “是望欢不懂事了。” 燕望欢声音才落,一青衣美妇跟着开口,疑惑道: “夫人最近身体不适?可是找了大夫瞧瞧?” “已经找了,” 不等大夫人开口,燕望欢抢了先,回眸看向那美妇人,柔声道:“还是求七皇子借的大夫,医术很是高明,只是娘最近思虑太多,晚上睡的不好,安神养心,过上一段时日,自然便可痊愈了。” “郡主真是孝顺。”美妇一脸艳羡,感慨道:“还特意去求了七皇子,七皇子交友广泛,那府里的大夫,医术怕是不输给宫里的御医吧。” 燕望欢微微颔首,“是不错。” “也是郡主和七皇子感情深厚,换成旁人,这大夫可不容易借过来。” 未见燕望欢之前,众人心中都是惴惴,担心这风头正盛的长平郡主,是个和六公主一样娇蛮无礼的主儿。 言谈当中,也是谨慎小心的很。 只有眼神当中,偶尔泄出几分不屑。 一步登天,少不得惹到旁人妒忌。 但此时 一瞧,倒是端庄文雅,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家之风。 浑然不像是个打小生活在贫民窟的私生女。 心里头的不满,也就淡了不少。 开始只是美妇和燕望欢交谈,慢慢,其他人也跟着随意交谈起来。 大夫人和方才到来的燕唤喜只得站在一旁,竟是一句话都掺和不进去。 她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望欢和诸位贵客,相谈甚欢。 她长袖善舞,言语有礼又讨巧,不落给一人冷遇。 短短一个时辰,竟是给原本拘谨的气氛,掀出了不少热络。 大夫人站在一旁,只觉格格不入。 她之前自持身份高贵,京城当中能入眼,且与之交好的夫人寥寥无几。 又因为过于蛮横,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 此时遭到冷待,也让不少人快意。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大夫人比谁都要傲气,此刻此刻,却给个刚回府的庶女压的抬不起头。 “娘,该去准备些茶点了。”燕望欢抽空回了头,唇角噙着一抹淡笑,“聊了一会儿,大家都要饿了,该让厨子去准备些拿手的点心过来。” “怎么?你是在吩咐我?” 她横眉冷对,面上凝了一片寒冰,正给交谈中的夫人小姐纷纷转了头,瞧起了热闹。 大夫人如此态度,倒是没几个人惊讶。 当家主母对待私生女,本就鲜少能从容良善,更别说她强势善妒之名,给暗地的传言当中,也不算是新鲜。 只是没想到,燕望欢都已经封了郡主,大夫人还能如此蛮横。 当着如此多的人面,就这般不客气。 可当真是不给长平郡主一份薄面。 毕竟是相府的家事,旁人也不好插嘴,都是冷眼旁观,想看看这燕望欢,有如何法子应对。 给无数目光落在身上,燕望欢不疾不徐,甚至连面色都丝毫未变,只道: “娘又挑我的理了,这分明是敬重您,才想同您一起拿个主意,来招待贵客。” 她声音顿了顿,一脸柔和,声音却是陡然加重了几分。 “不然,我既已给皇上亲封了郡主,娘又没有诰命,我大可以直接要你去做,虽不合我平时所行之孝道,但从国法看来,上尊下卑,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一片寂静。 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这长平郡主,果然不是个善茬。 怪不得能有胆子,到皇上面前去献贺礼。 一番话说的刚柔并济。 既不落下自身孝义,也给了大夫人警告。 大夫人若是还不明白,仍要继续和燕望欢斗下去,到时候吃苦头的,可就不一定是谁了。 无论怎么说,燕望欢都是郡主。 而她,确实没有诰命。 到底是矮了一头。 燕望欢唇角噙笑,眼中却是一派冷然之色。 好一个大夫人。 果然嚣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故意为难,不就是想落了她的风头。 只可惜。 燕望欢还真不会怕她为难。 兵来将挡。 大夫人如此,正是因为她心中毫无底气。 燕望欢声音落下,便不再去看她阴沉的脸。 继续招待起了宾客。 既是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打好关系,总是没有错处。 大夫人又忍了一会儿,实在是压不住心头火气,一甩长袖,愤而离席。 燕唤喜跟在身后,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燕望欢一眼。 四目相对。 她满眼妒恨,心头有杀意蔓延。 她眸光冰冷,面上却一派从容。 燕望欢微微颔首。 送别了她的娘亲和妹妹。 大夫人走了许久,才有人注意到了她的离去,但很快,辛夷端着点心茶水进了门,就又是一派欢欣。 她一离开,气氛反而轻松了不少。 燕望欢抽了个空,招 呼辛夷到身边,背了人,交代道: “去找度筳,让他到大夫人那里去。” 辛夷先是一愣,但还是飞快的点了头。 她躲着众多眼光,偷溜去找到了度筳,给燕望欢的吩咐一说,度筳就是心中不大甘愿受制,也只能磨蹭着起身。 他一身僧袍,唇红齿白,面容秀气,整好凌乱的衣领,脸上的随性和惰怠给尽数收敛,顾盼之间,又是一副僧人虔诚专注的模样。 等着辛夷离开,他也跟着出了门。 一路赶到大夫人院内。 隔了老远,就听到房中唾骂之声。 还有瓷器破裂的脆响。 这是正在气头上。 度筳暗暗叫苦,他可见识过大夫人的性情,可谓是凶悍的紧,若非身家性命都给燕望欢捏在掌心,他可不愿意去咬这块硬骨头。 但人都已经走到门前,他只能硬着头皮敲响了门。 房内顿时声音尽敛。 安静到落针可闻。 度筳耐心侯在门口,低垂着头,双手合上,面上一派宝相庄严。 没一会儿,有婢女过来打开门,露出半张红肿的脸,哑着嗓子问: “度筳师傅?” “阿弥陀佛,见过姑娘。”度筳瞥她一眼,装作没看到她此时凄惨的模样,沉声道:“小僧是来见大夫人的,不知可否帮忙通报一声?” “请师傅稍等。” 那婢女转了身,一瘸一拐的回了内室,她一条腿沾不了地,步子迈不快,裤腿处一片血红,每走出一路,都要留下个暗红的印记。 真够狠的。 度筳看的牙酸,忙低了头。 好在大夫人并没有拒见他。 遣走了一众婢女,留度筳和她单独见面。 度筳这才松了口气,他小心避开地上的沾着血的瓷器碎片,走到床边,笑道: “何事让你如此生气?我师傅可告诉过我,女人若是常常动火,脸就要不漂亮了。” 第188章 一世一双 不过半月。 太子筹备好了赈.灾的银钱粮食。 有他亲自出面,京城达官显贵皆是慷慨解囊。 无一不是大度的很。 所捐之财物,其数额之大,连燕望欢听了,都忍不住侧目。 为了讨好这当今太子,可是不少脑袋糊涂的官儿,都咬牙出了血。 当真是不怕身家和官位不符,给皇上注意着。 一行车马物资,备齐在城门前。 旌旗滚滚,烟尘飞扬。 赈.灾抚民的队伍极长,放眼望去,不见尽头。 太子站在城门之上,负手而立,眉宇之间尽是快意。 此事,他办的可谓是相当漂亮。 连皇上都是赞赏有加。 他怎能不意气风发。 好似未来皇权已给掌心握紧,只等皇上退位,他便可立即接任,成无上天子。 豪情给胸口激荡,寒风发梢卷起,却不敌内心滚烫。 太子朗笑三声,给无数注视下,大手一挥,道: “出发!” 车马齐动。 脚步连起来一片震响。 灰土飞扬间,太子半眯着眼,嘴角噙笑,道: “八弟,如何?” “太子英明。” 后方半步开外,楚霁拱了拱手,称赞道:“相信那些百姓,收到太子命人送去的财物,定是感恩戴德,对您,对靖楚,再不敢生出半分不敬。” 太子面上笑意更深,回头看他一眼,道:“哎,都说了,只有你我之时,不必这般拘束。” “臣弟不敢。” “你啊你,就是太端着了,你我交好多年,还哪需在意身份尊卑等小事。” “太子乃未来国君,臣弟一想要随在太子左右,自然不敢仗着与您交好,太过放肆。” 楚霁这话,可是说到了太子心窝。 未来国君。 太子面上摇头轻笑,心头却是赞同不已。 是了。 他有勇有谋,饱读诗书,母家更是当今皇后,不管是身份还是谋略,都配的上那个位置。 等皇上一退位,太子上任,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置喙。 像是七皇子之流,不过是群跳梁小丑罢了。 “好了,该回去向父皇复命了,这次多亏有你帮忙,八弟,我也会禀告父皇,嘉奖与你的。” 太子走下城墙,楚霁跟随在后,恭敬道:“臣弟不敢居功,百官富商之所以愿意帮助百姓,还是因为太子缘故,臣弟不过就是跑个腿,用太子殿下的名头传个话罢了。” “怎么说,都是辛苦你了。”太子给他的话听在耳中,心中越发畅快,“要不是急着进宫复命,我倒是真想看看,我那七弟此时的脸色,会是如何。” 他冷哼一声。 眼底坠着的不悦,越发深沉。 他让楚霁亲自去找,但那楚玉竟然还是拒绝,竟是半分脸面都不给,对他这太子,没有丝毫敬重。 嚣张至极。 “听说七哥最近经常进宫去看望淑妃娘娘。”楚霁瞥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幽光,继续道:“许真是淑妃娘娘身体不适,他记挂在心,才拒绝的太子。” “我可是特地问过母后,那淑妃,可是康健的很。不过是楚玉嫉恨父皇给如此重要的事情,全权交下给我,心底不满,才拒不帮手的。” “若真如此,那楚玉日后,可是要记恨太子了。” “让他记恨!我堂堂靖楚太子,还要怕一个皇子吗?” “臣弟只是担心,太子这次大胜,既得了父皇赞赏,又是民心所向。那楚玉不甘,给背地里使出什么诡计,来陷害与您。” “陷害我?那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太子眼光更冷,压下嗓音,又道: “等我登上皇位,他和楚濂,一个别想留下!” 楚霁未应声,他垂下眼,眸光当中,有冷光飞掠而过。 他们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浑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间不起眼的小酒楼 里,一扇半敞的窗。 “他们走了?” 楚玉举起杯盏,轻抿一口温酒,叹道:“喝惯了宫中的琼浆玉酿,偶品品这粗酒,倒也是别有一番新鲜。” “走了,时候不早,太子应是要回宫复命了。” 燕望欢关好了窗,给楚玉对面落了座,执起茶盏,面上一片淡然之色。 “让他们高兴去吧,总归也笑不了多久。” 温酒下肚。 滚烫感灼上喉头。 胸膛之中快意不散。 他和燕望欢都是唇角噙笑。 神情如出一辙。 瞧不出丝毫情绪外露。 楚玉又倒了一杯酒,送到燕望欢手边。 “你让我找的方子,已经找到了,连带着其中需要的药材,都备好了几份。” 燕望欢微微颔首,“谢过七皇子了。” “你就莫要跟我客气了,这方子并不难找,给宫中,可是有妃子用过,想拿来争宠的。” “若是寻常大夫,可能瞧的出来?” “不能。”楚玉一脸笃定,道:“就是医术再高明,也瞧不出来。” “那便最好。” “你要这药,可是要做些什么?” 他随口一问,眼中却多少带了几分试探。 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自然是用不得那些药材的。 她又身在相府,身边不是些长辈,便是同样的未曾许人家的姐妹。 楚玉自然好奇。 燕望欢瞥他一眼,给酒杯推了回去。 “不劳七皇子挂心了。” 楚玉看着杯中涟漪,两滴酒液溅到桌面,相隔极近,却是泾河分明,难以相融。 倒真像是他和燕望欢了。 瞧着熟稔无比,实际上对她,却是没有多少了解。 她像是笼在一层薄雾当中。 朦胧之间,只能瞧见模糊的轮廓。 就是伸出手想要触及,也只能摸到一场空。 楚玉看着燕望欢,给心中喟叹一声。 她过于神秘。 给贵人们眼里牲畜棚还不如的贫民窟出身, 又是长在外头的私生女,爹不疼娘不爱,给偌大丞相府,步步凶险。 本是连活下来,都倍感艰难的局面。 一盘已经到了绝境的棋局。 却硬是让燕望欢,打出了一线生机。 楚玉怎能不惊。 他越是离燕望欢近,便越是惊叹赞赏。 此等女子,若是能全心助他,大业又有何难? 只可惜... 楚玉轻叹一声,放柔了嗓音,道: “望欢,你既已册封了郡主,婚事,便不再是你家中谁人能定夺了。” “我知晓。” “上次事一过,九皇子也不会再求娶于你,倒是少了一桩麻烦。” 他话里话外尽是试探。 瞧向燕望欢的眼里,也多了一分灼烫。 利益纠葛也好,真情爱慕也罢。 燕望欢于楚玉而言,终究是不同寻常。 他哪里甘心看她嫁予旁人。 “望欢。” 楚玉覆上她的手,给那微凉的柔荑握在掌心,认真道: “你若随了我,且不说楚霁我定会帮你除掉,等日后我登上皇位,就是皇后的位置,我也可以给你。” “这世上,只有你,能与我共享天下。” “望欢,我定不负你!” 他眼眸如星,其中尽是真诚。 俊脸上浮着一抹红。 心头跳的飞快。 连呼吸都加重了些。 至少这一刻,他一颗真心,全权送到了燕望欢面前。 既是惺惺相惜,也有真心实意。 燕望欢却毫无动容。 她慢慢抽出手,望向七皇子,道: “天下男子无数,七皇子已是其中翘楚,只是我无心情爱,想要的,也并非是什么万人之上。” 楚玉皱起眉,“你不想当皇后?” 他语气锋锐,难得有些失态。 燕望欢摇着头,没有半分迟疑,干脆道: “不想。” “你...” 楚玉哪里能懂。 这世上最为尊贵的位置,已经送到了燕望欢的眼前。 她却置若未闻。 好似真不给凤位,放在眼里。 “若不能孑然一身,便也得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燕望欢起了身,不再去看楚玉,只道: “七皇子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便先离开了,那药方,劳烦直接送给曹大夫。” 楚玉并未回话。 一双眼,追着燕望欢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 他仍是不懂。 为何会有人,连凤位都不要。 只求什么所谓的一双人。 楚玉哪里知道,那高高在上的位置,燕望欢已经坐过一次。 剥掉全身的骨血,只剩下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不管楚玉是真情还是假意,于她而言,都无甚区别。 男女之情,她本就不再信任。 且大仇在身。 除了报复之外,燕望欢分不出心思,去想任何无关之事。 七皇子虽是给她拒绝,但毕竟不是个狭隘之人,允下的药方药材,都没有丝毫拖延,尽数送到了曹大夫手中。 曹大夫小心收好,略一犹豫,还是借着给辛夷号脉的名头,来找到了燕望欢。 这些东西,着实特殊。 得小心处置着,一不留神给发现,他就是不死,也得落下半条命。 “郡主,这..这是....” 曹大夫颇有些紧张。 脑门上都进了汗。 他一把年纪了,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对于用处,已经有了揣测,却还是不敢妄断。 “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燕望欢给药方重新折好,送到曹大夫手边,“若是记住了,就给这份烧掉,莫要给谁看到。” “是。”曹大夫连忙点头,给药方小心揣到怀里,又问:“要何时动手?” “这药服下后,要多久才有反应?” “约莫一星期,就该有动静了。” “那就越快越好吧。”燕望欢半垂着眼,声音越发柔和,“这相府,也安静的有些久了。” 曹大夫浑身一凛,鞠身应下。 第189章 身怀有孕 打燕景安去世后,大夫人便害了头疼的病症。 常是整晚的休息不着。 靠着每日的安神药,才能勉强歇上一会儿。 曹大夫没慌着要下手。 扯出旁的借口,都容易给抓到端倪,有风险加身,万不能露出马脚。 他干脆给安神药里做下文章。 药材一味味的更换。 用了将近一月,才给按照药方煎的药,送到大夫人的嘴里。 到底是宫里头的东西。 七日,已是最谨慎的揣测。 不过三天,就开始有了反应。 其药效,到底是没让曹大夫失望。 他给心底长出口气,脸上则是做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口中念念有词,磨了好一会儿,才给愫灵的催促下,缓缓道: “敢问夫人,上次来月事,是什么时候?” “有段日子了。”大夫人神情恹恹,一张脸毫无血色,她抚着胸口,压住沸起的恶心,勉强道:“打景安出事后,我便一直睡不好,吃也吃不下什么,月事就一直没来。” 曹大夫点点头,抚着胡子,面色忽喜忽忧。 愫灵给一旁等的心忧,瞥了大夫人一眼,出声催促着问: “曹大夫,主子身体到底是如何了?” “这...”曹大夫略一犹豫,道:“夫人气血不足,又因大少爷之事,郁结难眠,给底子消耗掉不少。幸好这些日子,一直在服药,稍稍调养回来了些,不然的话,夫人肚子的孩子,可就难保了。” “孩子?” 愫灵一惊,立刻转头看向大夫人,欣喜道: “主子,您...您有喜了?” 大夫人也愣住了。 她年纪不小,又远不如翠娘等人来的康健,之前为了燕景安一事,殚精竭虑,几乎要去掉半条命。 谁能想到,给这时,居然能怀了身子! 小腹仍是一片平坦。 她轻抚而过,眼中已见泪意。 失去了一个孩子,此时却怀上身孕。 是老 天给她的补偿。 大夫人手掌颤动,整个人都是激动不已。 她怀了身子,那翠娘肚子里的,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件事情,暂且不要告诉其他人。”大夫人嗓音有些沙哑,但不掩其中喜色,道:“由我,亲自和老爷说!”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愫灵立刻鞠身应下,笑道:“老爷知道夫人怀了身子,定是要高兴坏了。” “那是自然,我肚子里的,可是嫡子!” 大夫人轻笑一声。 眉目之间的阴霾,给此刻一扫而空。 曹大夫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脸上也带着三分笑。 大夫人瞥他一眼,道: “劳你辛苦了,跟愫灵下去领赏吧。” “是。” 曹大夫又说了两声吉利话,便跟在愫灵身后离开。 他离开没多久。 有婢女跑去府外,又请了两个大夫回来。 大夫人到底是不大信得曹大夫。 就算是七皇子的人,不过也是听燕望欢的吩咐罢了。 都是一丘之貉。 给其他大夫瞧过,大夫人才相信了肚子里面,确实是怀了身孕。 “主子,要不要奴婢通知老爷一声?” 愫灵站在一旁,轻声道:“奴婢担心,现在曹大夫已经给您怀了身子的消息,告诉给郡主了。” “郡主?”大夫人冷哼一声,狠瞪了愫灵一眼,“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小杂种,你还真给她当成什么郡主了?” 愫灵吓了一跳,忙俯身跪下。 “奴婢知错。” “今个是个好日子,我就不与你计较,日后再犯,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是。” 大夫人摸着平坦的小腹,皱着眉沉思半晌,道: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燕望欢知晓我怀了身子,定是会告知给翠娘那个破烂货儿的。她们两个都是一样的下贱,到时候,不定会联在一起,用出什么下作的手段来。” “去吧。”她定了心, 道:“让老爷,到这来一趟,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他,万不可耽误。” “是。” 愫灵依旧跪爬在地,向后膝行了几步,才敢起身离开。 大夫人怀有身孕一事,不过一下午,已然全府皆知。 燕丞相更是大喜。 他已多年,未有后嗣。 近日先是翠娘有孕,现在大夫人也怀了身子。 自然是欣喜不已。 丞相府寂静了许久,各个心里都是提着一口气,防着何时惹大夫人不喜,给莫名挨上一顿板子。 此时大夫人扬眉吐气,下人们也能过的好些。 下人来通报时,燕望欢正给老夫人院里,陪同着她诵经念佛,为已故的燕景安超度。 报信的婢女,跑得匆匆忙忙。 险些给门槛绊倒。 张妈迎过去,斥责道: “天塌了是?慌什么呢你?这是老夫人的地儿,匆匆忙忙的,连个规矩都没有!” “奴婢...”那婢女嗫嚅着唇,瞥了张妈一眼,道:“奴婢是来报喜的。” “报喜?什么喜?” “是大夫人。” 婢女上前一步,俯身凑到张妈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张妈先是皱紧了眉,而后双眼越瞪越大。 “什么?!” 她实在惊讶。 声响大的吓人。 传进佛堂,老夫人睁开眼,皱眉道: “这是怎么了?” “我去看看。”燕望欢起了身,迈步出了门,看张妈一脸欢欣,心头已有了知晓,但还是笑问:“难得见张妈也有这般高兴的时候,可是有好事?” “是了。”张妈点点头,激动道:“刚有下人来报,说是大夫人,她有喜了!” “哦?那可是好事,我去告知给祖母,你去准备些补品,等下祖母,定是要过去看的。” “是,这就去!” 望着张妈快步离去,燕望欢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转身回了佛堂。 丞相府人丁不旺。 怀了身子,可是一等一的 大事。 更何况,还是大夫人。 若她肚子里的,是个少爷,那便是丞相府的嫡子。 老夫人怎能不喜? 连诵到一半的佛经,都没心思念下去,由燕望欢搀着,快步赶去了大夫人居所。 大夫人房里,已是许久未有这般热闹。 连大着肚子的翠娘,也跟着一起过来道贺。 只是其他人不论真心假意,皆一脸的喜气洋洋,唯她面色发僵,强撑着,才挤出个笑脸来。 “翠娘怎了?脸色这个不好,可是身子出了问题?你肚子里,可是我相府的庶子,千万得照顾好自己,莫要出了差错才行。” 大夫人唇角带笑,看翠娘神情不佳,心底越发畅快。 这口恶气,她总算是出了。 仗着身怀有孕,这贱婢可是嚣张的紧。 都不给她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里了。 谁能想到,这老天有眼,让她也有了身孕。 还是在这等时候。 简直就是如有神助。 有了肚子里面这个金疙瘩,大夫人给府里的地位,再也无人能够比拟。 什么燕望欢翠娘。 她都不用继续受她们的气。 翠娘给大夫人盯着,心底一阵火气上涌,眼底都升起了一片潮红,但她只能强给这口气咽下去,面上还得做出恭敬的神情,道: “只是听闻姐姐有了身子,太过激动罢了。” “但我看妹妹这脸色,好像有些不喜的模样,莫不是嫉恨我吧?” “哪里敢。”翠娘咬着牙,长袖下,一双手死死捏成拳头,“我为姐姐高兴还来不及。” “也是,毕竟你的孩子,即使是男丁,也只能是个庶子。未来要继承这丞相府的,终究得是我的孩儿才行,这母家的出身啊,决定的,可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你说是吧?” 翠娘低着头,勉强应承道:“姐姐说的是。” “不过,即使是没有个好娘,单是有个好父亲,这孩子,也总是 会比某些人,来的高贵的。” 大夫人声音脆亮,眼中含着一抹得色,最后一句,她是给燕望欢踏进门后,才刻意加大嗓音说出口。 为的,就是让她听到。 燕望欢神情不变,扶着老夫人走到床前,柔声道: “听说娘有了身子,可得好好休息,之前七皇子送来的血燕,还有一些,我等下命人送过来。” “不劳你挂心了,血燕而已,我这也是不少。” 大夫人轻哼一声。 见了老夫人,她也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只道: “老夫人,大夫说我底子薄,不宜走动,便不给您行礼了。” 她心头有怨。 老夫人唯待燕望欢亲近,燕唤喜都是远远比不得。 自家女儿受了冷遇,她又认燕唤喜为最好,样样出色,即是一点落在谁的后头,都是不愿。 加上燕景安一事,老夫人好似无动于衷。 大夫人便都给一并恨上了。 态度自然热切不起来。 好在老夫人正值高兴,也不在意,还道: “你身子不好,就多休息,那些虚礼,不用去计较。” “是。” 大夫人耸着眼,只用余光瞥着燕望欢。 “郡主这个有空闲,没去陪皇子公主们,还有空亲自到我这里来?” “娘的事,我一直都当是重中之重,当然要过来看看了。”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都是一家人,娘这么说,可就折煞望欢了。” 她们一进一退。 大夫人满眼戾色,一言一语都是咄咄逼人。 燕望欢却是不疾不徐。 就是大夫人不客气,她也能轻描淡写的给遮过话头。 老夫人皱起眉,回头看了燕望欢一眼,又和大夫人道: “前三个月,最是主要,你可莫要动气,免得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大夫人点点头,却是不以为意,还想开口,燕望欢已经是转了身,走到翠娘了身边,和她低声说起了话。 第190章 床前侍疾 “大夫人怀了身子,可当真是桩大喜事。”翠娘瞥着燕望欢面色,压低着声音,小心试探道:“虽是最近府上乱子多,但先是郡主得了封号,又要添子嗣,也算双喜临门,慰藉了大夫人的丧子之痛。” “一饮一啄,自有天意。” 燕望欢嘴角噙笑,双掌交叠,拢在袖中,缓缓道:“既是好事,你也该多高兴些,若是思虑过重,影响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坏了大事。” “是了,夫人怀孕,我高兴还来不及,都忘记顾忌自己了。” 她扶着隆起的小腹,面色虽柔,眼中却满是忧虑。 燕望欢的态度,不明。 她怎能不忧。 心里泛起的涟漪,已经扩成漩涡。 急迫感一波波袭来。 若是当家主母膝下无子,翠娘这一胎,就是丞相府未来的继承人。 仅有一男丁,是嫡是庶,已无太大差别。 但今时不同往日。 大夫人忽然怀了身孕,她诞下的子嗣,和翠娘肚子里的相比,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翠娘怎能不急。 她已经注意到大夫人几次若有若无的打量,那幽暗的目光划过她的小腹,像是要剖开她的身体,挖出那团血肉,踩成烂泥,将翠娘所有的希望,都付之一炬。 翠娘低下头,一滴冷汗缓缓划过下颌。 “郡主,等下,可方便到我那坐一会儿吗?。” “若是有空闲,自然是愿意的。” 燕望欢没有拒绝。 翠娘也暂时松下一口气。 长平郡主的身份一下,她想要和燕望欢抛清关系的心思,就淡了不少,加上大夫人又有了身孕,更是再不敢有半分不敬。 这整个丞相府,只有燕望欢一个,能保住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翠娘不得不低头。 “这是聊什么呢?这个热络。” 燕唤喜瞧了她们好几眼,给大夫人的示意下, 走过来,笑道:“不知道,能否让我也听听呢?” “当然。”燕望欢点点头,笑道:“不过是说着,要给娘备些什么礼的好,想让姨娘帮我拿个主意,正好妹妹来了,也好给我出出主意。” “都是自家人,谈礼不礼,都是外道的话。” “我说也是呢。”翠娘笑语晏晏,跟着道:“只是郡主孝顺,惦记着夫人身体,总想送点好东西,我寻思着郡主那宝贝也不少,便给出了几个主意。” 她一口一个郡主,无端来的亲热又恭敬,隐隐还带了点讨好的意思给其中,听得燕唤喜越发不悦。 这翠娘,倒是真会找靠山。 燕唤喜的目光打她身上扫了一圈,眼底闪过一抹不屑之意。 也是,她们出身都是一样的下贱。 亲近些,也是正常。 她强压了气,扬声道: “哦?是准备要送些什么,不如给我说来听听?” 翠娘瞧了燕望欢一眼,看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笑道:“听说郡主那有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足巴掌大,无瑕无疵,是之前收的贺礼,还未经过雕琢。玉石温润,可以交给工匠,或是题字,或是雕花,只要不是素着一面,成无字碑,就都是极好。” 她语噙笑意。 眼中带着淡淡的冷茫。 口中说出的言语,给燕唤喜听在耳里,分外的不舒服。 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怒道: “无字音同无子,你好狠毒的心!” 燕唤喜声音不小。 给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一并吸引了过来。 大夫人登时沉了脸,不悦道: “怎么回事?” “是我说错话了。” 不等燕唤喜开口,翠娘率先出声,她一脸愧色,眼眶隐隐泛着红,手撑着小腹,颤着嗓子道: “刚正帮郡主想着要送给夫人的礼,一时高兴,疏忽说错了话, 让四小姐不喜,翠娘给你赔不是了。” 她到底是个人精。 知道这事儿,需得先开口为强,占了理才行。 翠娘说着,撑着肚子,就要拜下去。 “快起来。”老夫人忙阻道:“小事而已,莫要伤着身子。” “是。” 翠娘也没真想拜,老夫人一说,就顺势站起了身。 燕唤喜自然不满,还欲开口,便听燕望欢道: “好了,大喜的日子,就莫要闹了。翠娘也是好心,又怀着身子,妹妹计较她,就是计较我丞相府的后嗣,打此揭过吧。” 她身份早不同以往。 一言既出,其他人也不敢多说。 连之前最是蛮横的燕问然,都没有吭声。 燕唤喜一怔,咬了咬牙,狠瞪了翠娘一眼,回头看向了大夫人。 母女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夫人眉头微皱,略一思索,眼里闪过一道微光,她道: “这礼,就不必了,打入冬以来,我身子就不大好,此时又怀了身孕,更是虚的很。大夫说了,得好生养着,最好是床都不要下,若是你们真的有孝心...” 她的眼光扫过相府一众小姐,最后落到燕望欢身上。 “便过来侍疾吧。” “能为娘分忧,是女儿该做的。”燕唤喜立刻应了声,余光瞄着燕望欢,道:“只是郡主金娇玉贵,不知是否愿意来做这些辛苦的活计?” “毕竟望欢是郡主,身份与我们不同,就是不愿,也是无妨的。” “应该不会的,望欢向来孝顺,刚还说着想送给娘些什么,现在尽孝的机会就给眼前,她怎能错过。” 她们两个一唱一和。 红白脸俱全。 直接给燕望欢推上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她若是不愿,便是登上高位,忘了本心,连孝道都不愿尽,到时候给她们添油加醋的往外一传,不定要闹出什么难听的来 。 但若是答应,大夫人和燕唤喜如此催促,定是有什么猫腻在里面。 燕唤喜的眼里,满是得色。 这燕望欢本以为得了胜,定没想到,人外有人,她其实要更加聪慧。 这是顶好的机会。 拿捏住了,就能给燕望欢送上断头台。 给这屋里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身上,燕望欢不慌不忙,道: “娘既然开口,我哪敢拒绝。” “那是最好。”大夫人点点头,唇角噙着一抹得逞的笑意,“那便叶玉先来吧,你们每人到这,轮着住上七日。” 燕叶玉哪敢拒绝。 “是,那我今个,就搬到这儿来住。” 她低眉敛目,已是一派顺从之色。 可大夫人轻哼一声,眉目间的神情,看不出丝毫喜怒。 让她本就忐忑的心,更加不安了起来。 明眼人都知晓,这是大夫人的报复。 为的,就是给之前受得气,都一并找回来。 母凭子贵。 现在她就是闹翻了天,看在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老夫人和燕丞相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何况只是侍疾了。 燕叶玉心中惴惴,何柔的眼里,也沾了些紧张。 大夫人似有些困顿,挥手道: “回去收拾吧。” “知晓了。” 燕叶玉恭敬的点头,又和老夫人以及众人一一道过话,才匆匆离开。 她这一走,大夫人神色越发萎靡,老夫人看着心忧,也不再耽搁她休息,便给燕望欢搀着,一并离去。 其他人都是跟在身后。 神情各异间,视线都是有意无意投向燕望欢。 何柔和翠娘都想和她单独聊上两句。 但燕望欢随在老夫人身侧,却是连头都未回。 等着回了院,老夫人才松开紧搭着燕望欢指尖的手。 她叹息一声,似是有些疲累,无奈道: “你是个聪明孩子,该是知晓,她的意思。” 燕望欢垂了眸,“望欢明白。” 老夫人留她到这,意思她早已经猜到。 但当真正开口这一刻,燕望欢还是略有些失神。 老夫人对她是好。 但有限的维护,总是比不得对此时的大夫人来的重视。 她分明晓得所谓侍疾,不过是一个噱头。 大夫人不过就是借机生事罢了。 但老夫人就给跟前,却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想着她最近确实是憋闷,这几天的功夫,燕望欢受些委屈,那口气,出了,也就安生。 燕望欢已经应下,自然也不会露出半分不愿。 大夫人看她低眉顺眼,心中多少生出些怜惜来。 “望欢,委屈你了。” “祖母不必如此,娘心里有气,时候长了,对腹中孩子也是不好。若是借机散出去了,娘身子好转,我们几个姐妹,心里头也是了却一桩担忧事。” “你最是懂事。”老夫人这才笑了,“再等一段时日,让曹大夫看看,到底是男是女,我心里头,总觉着该是个男丁。” “望欢觉着也是,况且祖母平日诚心拜佛,佛祖也定会如祖母心愿的。” 老夫人点点头,眼中喜色更浓,“你这张嘴啊,就会哄我开心。” “都是实话,望欢笨嘴拙舌,还是祖母不嫌弃呢。” 三言两语,她给老夫人哄的心花怒放。 燕望欢面上,也噙着乖巧的笑。 只是这副神情,给她迈出门的下一秒,消失的无影无踪。 面上只剩一片冷然。 槐兰等在门口,跟上一步,轻声道: “主子,二姨娘和九姨娘都送了信过来,邀您过去一趟,可是要去?” “不急着去,你让辛夷,到她们那走一趟,说我还有事要忙,让她们都等一等吧。” “是。”槐兰点点头,给吩咐记下,又周了眉头,担忧道:“主子,您真的要去侍疾吗?” 第191章 姨娘来求 “自然是要去的。” “但大夫人对主子恨之入骨,忽然如此,定是有阴谋啊。” 槐兰有些急。 越想越觉着,这所谓的侍疾,不过就是个鸿门宴。 大夫人恨极了燕望欢,巴不得给她拆骨扒皮,磨的连给世上一丝存在的痕迹都无,才能出掉胸口积郁的恶气。 这些道理,燕望欢哪能不知晓。 她虽是有了长平郡主的名讳,身份不同以往,但毕竟还身在丞相府,又和大夫人有着母女的名分。 即使真出了什么意外,大夫人也能做的滴水不漏,让人怀疑不到她的身上。 “我晓得,且放心。”燕望欢沉思半刻,道:“去库房里,先取些滋补养身的药材,给大夫人送过去。” “是。” 槐兰给这头满心忐忑,大夫人房里,也并不安宁。 燕唤喜站在床头,红着一双眼,双手死死捏成了拳头,连最为在意的大家小姐礼仪都不顾了,一脸狰狞的道: “娘!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她全身颤抖。 眼中像是渗出了血。 一片赤色。 大夫人皱了眉,“唤喜,规矩!” “可娘,那该是我的...” “规矩!无论何时,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燕唤喜愣了愣,缓缓坐到床边,一脸空茫,泛白的唇颤了颤,哑声道:“翠娘那个贱胚子,故意给我面前,一声声喊着她‘郡主’,就是给我听的!” “娘知道。”大夫人叹息一声,她看着燕唤喜,眼底尽是怜惜,“是委屈你了。” 燕唤喜眸中含泪。 她已经忍耐许久了。 但今个给翠娘一激,看着这些人对燕望欢恭恭敬敬的样子,心头早存着的火,彻底爆发开来。 燕望欢算什么东西? 一个私生女,一个贱货生的杂种。 还不如丞相府的一只狗的来的金贵。 凭何能给皇上封为长平郡主? 那万民山水,不过是一群猪狗不如的劣民, 所绘出来的下等品,他们的粗鄙名字,又哪里稀罕了? 这种低廉的贺礼,让燕唤喜看一眼,都觉着污了视线。 但皇上偏偏就是满意。 让她怎能不气? 甚至燕望欢一来,连之前说好给她的赏赐,都给皇上忘到了脑后。 燕唤喜甚至觉着,若是没有燕望欢出现,横插一脚,这郡主的名头,都该是落到她的身上。 也只有她这个真正的金枝玉叶,才配的皇上亲自册封。 可这一切,给此时,都只能是妄想。 燕望欢才是真正的长平郡主。 高高在上。 她就是给府里见到了,也得行礼才行。 燕唤喜一颗心,都要坠到了无尽深渊当中。 只恨不得,一刀捅进燕望欢心窝。 憎恶已经到达了极点。 她再也克制不住。 一把抓住大夫人的手,燕唤喜哀求道: “娘,我等不了了,这次侍疾,我们就动...” “住口!” 不等燕唤喜给话说完,大夫人喝止住她,见她一脸慌张,又压低了声音道: “唤喜,那贱婢,交给娘来处理。” 她摸着燕唤喜的长发,叹息一声,道: “爹和娘对你期望甚大,这次封赏,没了也就没了,日后还有更尊贵的身份等着,你的手上,万不能沾一点脏污。唤喜,你记着,你是我丞相府的嫡女,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她虽封了郡主,但出身如何,大家都是清楚。莫要看现在对着她客气,但实际上,有几个能瞧得上她的?” 一提到燕望欢,大夫人面色渐冷,声音当中也满是不屑。 燕唤喜略缓和了些,试探道:“那这次侍疾...” “放心吧。”大夫人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眼中有杀意潜伏,“我既是要她来,便是有了法子。不只是她,这段时间,我身子不好,倒是让那些贱人闹腾了起来,都得好生敲打才行。” 燕唤喜眼睛一亮。 得到了确信的答 案,她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心上的大石得意卸掉,燕唤喜便又是从前那副端庄有礼的模样。 她嘴角噙笑,起了身,拜道: “那我就等娘的好消息了。” “去休息吧。”大夫人也是一脸温和,“等下燕叶玉,便要过来了。” “是。” 燕唤喜心得意满的离开。 而燕叶玉没过多久,进了大夫人房的门。 她已经有了被刁难的准备。 但给那双锐利的眼,给身上来回扫动,还是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给大夫人失势后,她确实是给何柔的吩咐下,和燕望欢走的稍近了些。 可能因此给记恨上了也说不定。 燕叶玉心底暗暗叫苦。 她忍了好一会儿,站的两条腿发酸,大夫人却依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只能开口问: “娘,可是有什么要吩咐我的?” 得有半个时辰了。 她身体摇摇晃晃,实在是快站不住。 “让你才候一会儿,就心急了?”大夫人瞥过一眼,发出一声不悦的冷哼,“若是不想给这,可以这就离开,不缺你一个女儿!”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燕叶玉忙摇头,勉强挤出个笑脸,“我是关心娘的身体罢了。” “那就等着吧,我有吩咐,自然会告诉你的。” 燕叶玉哪能不明白,这是大夫人的惩处,但她有什么办法,只能点头。 早知道大夫人会怀上身子,她哪里会去讨好燕望欢。 自找罪受。 她心里怨愤难当,却不是对着大夫人,而是燕望欢。 要不是燕望欢,她怎会受这些苦。 这还是刚是第一日。 指不定后面,还有多年麻烦在。 燕叶玉足足站了两个时辰。 一张脸白的吓人,冷汗密闭,娇躯颤抖,好似随时都是要昏过去似的。 但即使如此,大夫人仍是不满意。 还要她亲自去煎药煨汤。 忙到了深夜,才拖着劳累的身体,躺到床上。 这种 日子,燕叶玉哪里过的下去。 差遣了婢女偷偷离开,跑去找了何柔,何柔听到女儿受苦,急的满心慌乱,却也没有法子。 现在的大夫人,的确金贵。 谁也碰不得。 她若是过去,少不了要落下话柄,到时候她和燕叶玉,谁都过不好。 何柔慌的不行。 此时此刻,就是去找燕丞相和老夫人,都没有用处。 她一个年老色衰的姨娘,那里比得上身怀子嗣的当家主母。 现在,只剩下一条路了。 何柔一横心,披上斗篷,给深更半夜,偷偷跑出了门。 她没让婢女随在身边,小心的赶往一处院落。 周遭一片寂静。 她小心的敲了两下院门,很快便有声音响起。 “谁啊?” “我..我是二姨娘房里的,二姨娘有话,托我传来。” 她连声音都含了些急切。 生怕院里的人不开门。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传来。 门闩被取下,院门嵌开一条缝隙,有人探出头来,看到何柔,只是挑了挑眉,并未有多惊讶的模样。 “进来吧。” 何柔这才松了口气。 像是早知道她会过来似的。 来开门的婢女,穿的是身常服。 何柔跟着进了门,没一会儿,她要见的人,便从内室走了出来。 她忙起了身,一脸恭敬道: “深夜叨扰,实在冒昧,还请郡主千万见谅!” “不必如此。”燕望欢也是白日时的打扮,见到何柔,也没多惊讶,只是道:“时候不早了,姨娘有话,还是快些说的好。” “是,万万不敢打扰郡主休息。” 何柔略有些紧张,她犹豫再三,还是给燕叶玉给大夫人那的遭遇,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 燕望欢倒是认真听了,但神情淡淡,不管何柔怎么瞧,都没办法从她的脸上,看出半分的心思来。 等着她给话都说完,燕望欢才道: “大姐是受苦了。” 她就只有 着轻描淡写的一句。 何柔一愣。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燕望欢再次开口。 想着燕叶玉此时正受着苦楚,她实在难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 “郡主,叶玉没福气,随了我这个没本事的娘,但她从未受过这等苦楚,我实在担心...” “二姨娘,你是聪明人,也有远见。”燕望欢打断她的话,瞥过去一眼,道:“该是知道,几日的苦头,总要比日后,受了更大的灾祸强。” 虽是母女,但何柔确是比燕叶玉要眼明心亮的多。 她这次慌到跪地哀求,却是燕望欢没有料到。 何柔低着头,苦笑道:“郡主说的道理,我是明白,但叶玉是我的骨血,哪有当娘的,看着自己孩儿受苦,还能冷眼旁观呐。” 燕望欢一愣。 重生回来,她事事理性,以利益为先。 却是忘记了,对于一个娘亲而言,自己的孩子,有多重要。 她的心底泛起丝丝涟漪。 看了何柔半晌,终是叹息一声,道: “大姐身子一直不好,今个狠折腾了一次,该是病了。” 她这番话,已是给了燕叶玉出路。 何柔哪里能不懂,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出希望的火光,颤声道: “大夫那....” “我说她生了病,她就是生了病。” “多谢郡主!” 额头撞地。 沉闷的动响声击入耳中。 燕望欢半阖着眼,挥了挥手,道: “我并没有做什么,你走了。” “是。” 何柔这才起了身。 额心撞的发红,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神情当中满是欣喜。 等着她离开,槐兰走上前,看着明显在出神的燕望欢,轻声道: “主子,时候不早了,歇下吧。” 她察觉到了燕望欢的不对。 给那些疑惑,全都压在了心口。 燕望欢没应声。 她像是走了神,半晌才回头看了眼槐兰,有些疲累的点了点头。 第192章 心怀叵测 才侍疾了半日,燕叶玉便病倒在了床上。 咳嗽声穿过门窗,吵的大夫人是心烦意乱。 能耐没多少,这身子倒是娇弱的紧。 一点苦都吃不得。 这还没做什么累人的活计,不过站了一会儿,就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若非燕叶玉的动静实在太大,半刻都消停不得,大夫人才懒得多去注意一眼,更莫说是找什么大夫。 从天光微亮,到日上三竿。 曹大夫才给大夫人唤了过来。 担心那些病症传染到自己个的身上,大夫人连门都没出,话里话外,不过是让曹大夫去走一个过场,只要燕叶玉不死在她的院里,便是一切太平。 至于会不会落下病根,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区区一个庶女。 给大夫人眼里,甚至和圈养的猪狗,差别不大。 曹大夫得了信儿,过去走了一遭,随意扯出个风寒来当由头,大夫人嫌着晦气,匆匆忙忙给燕叶玉赶出了院儿。 燕叶玉脸上毫无血色,给两个婢女搀着,才勉强迈出步子。 这倒不是装的。 她怎么说也是千金之躯,忽然一乏累,还提心吊胆了一晚上,根本是撑不住。 估计回去,也是要病上一场的。 燕叶玉才离开没多久,愫灵奉命,去找到了燕望欢。 大夫人这回干脆连理由都不用了。 也不再轮着侍疾。 直接了当的,通知燕望欢过去。 燕问然虽然是一把能用的矛,但毕竟蠢直又狭隘,话都不会好好说两句,放在身边,反而看着心烦。 再加上,大夫人的目标,本来就只有燕望欢。 有了一个燕叶玉在前,她找燕望欢过来,也不算突然。 愫灵俯身跪在燕望欢身前,给大夫人的传达完,又轻声道: “郡主,您可要过去?昨个奴婢给外面守着,听着房里大夫人和四小姐不知说了什么,动静 闹的很大。奴婢觉着,八成是和您有关系的。” 她抬起头,眼里满是担忧。 大夫人用人向来严苛,动辄打骂不说,因为她心情不好,给出气没了命的,也是不少。 身边婢女换的勤快,老一批的人,就只剩下一个愫灵,还能勉强苟活。 她之前给燕望欢救过一次,便忠心不二的随了她。 “既然答应了,就不能不去。” 燕望欢眉头微皱。 时间忽然变得紧迫了不少。 大夫人已经是肆无忌惮,连表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去做,直接略掉了燕问然,要她过去侍疾。 她的心思如何,燕望欢怎能不清楚。 这段日子,可是要凶险了。 “你回去通传吧,说我收拾一下,随后就去。” “是。” 愫灵后退一步,转身踮着碎步出了门。 她一走,槐兰立刻上前,担忧道: “主子,这也太快了点,我们都还没有准备啊!” “事已至此,只能随机应变了。” 燕望欢眼中也划过一分忧色。 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兵来将挡。 大夫人就是仗着肚子再怎么嚣张,也不敢明目张胆对燕望欢动手。 况且从答应何柔那一刻,她就知道,计划要提前了。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快。 “主子...” 槐兰仍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打从昨个何柔过来求情,她就觉着不对。 本是不该答应的。 燕叶玉是吃了点苦头,但大夫人现在如日中天,除了燕唤喜之外,哪有谁能好过? 她留下,还能稍拖延点时间。 谁知道燕望欢会答应何柔,想了法子给燕叶玉救了出来。 她当然不明白。 但既然是燕望欢的意思,槐兰也就永远都不会质疑。 她不过是担心罢了。 “去收拾一下吧,你跟我过去,辛夷留守。” “是。” 槐兰动身去收拾了东西 。 燕望欢给封了郡主后,身份不同,自然也就不能继续和燕叶玉住在一块。 重新分来的院子,比之前相府角落里,那不见天日的一隅,不知强了多少倍。 婢女和小厮,也都新派了不少。 但那些人毕竟都是生面孔,能不能信得过,还得小心留意一段时日。 槐兰收拾好了东西,跟着燕望欢一起出了门。 愫灵早早等在了院门口,一见燕望欢,眸光颇有些复杂。 给大夫人的眼皮底下,她也不敢多说话,闷着头行了礼,带路去了燕叶玉之前留宿的房间。 这也是大夫人的吩咐。 知晓燕叶玉生了病,特意给房间分给燕望欢住。 巴不得她也患出点毛病来。 临近门前,愫灵忍不住,还是小声给槐兰耳边提点了一句。 槐兰心下会意,投过去一个了然的眼神。 她和燕望欢其实都清楚。 燕叶玉根本就没有病。 就是真有点不舒服,也是太累,加上给大夫人吓出来的。 偏房不小,槐兰放下了带来的包裹,给房里扫了一圈,动手开始四下检查。 燕望欢则道: “你留在这,我去拜见娘。” “是。”槐兰点点头,又道:“主子,千万小心啊。” “没事。” 大夫人怕是早就已经在等着她了。 一迈过门槛,那如刀锋一般锐利的视线,便落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带着彻骨的恨意。 冷的像是三九天里凝结的冰雪。 她给燕景安的死,以及燕唤喜未得赏赐之事,全都记在了燕望欢的头上。 如何能不憎? 只恨不得能喝燕望欢的血,吃她的肉! 给这世上所有狠毒的刑罚,全都让她体验过一遭。 顶着大夫人怨毒的目光,燕望欢神色平静如初,淡淡道: “娘这么急着找我?” “难道不是你自己说,愿意过来侍疾的吗?” 大夫人眯着眼,眸中有冷光一闪而过。 她最是厌烦燕望欢这个态度。 好像给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但她算个什么东西? 真以为给封了个郡主,就能一步登天了? 呸! 杂种就是杂种! 就是当上了郡主,也不改骨子里带来的下贱气。 大夫人面上的神情越来越冷。 燕望欢却像察觉不到似的,只笑道: “我以为娘先找大姐,之后会叫二姐过来,谁知道娘这个在意我,直接越过了二姐,给我找了过去,望欢真是受宠若惊。” “叶玉身子不好,问然她最近也是事务繁杂,所以才劳烦到你了,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燕望欢上前一步,给床榻边的椅子里坐下,一脸亲热道:“我虽得皇上赏赐,给封了个郡主,但归根究底,也是娘的女儿,给床前侍疾,是应该做的。” “你有这个心思,就好。” 她们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客气。 心里头,都是杀意凛然。 跟对方的恨意,已经深入了骨髓。 无论如何,两人之中都只有一人能活。 大夫人瞥了燕望欢一眼,被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绷起,强忍着一巴掌扇到这张虚伪脸上的冲动,她吸了口气,道: “这说了两句话,口里面干的很,桌上有茶水,你去给我倒一杯来。” “好。” 燕望欢一脸顺从地起了身,走过去倒了杯茶。 茶杯一拿到手,她便发现了不对劲。 材质很轻。 纹路也过于简单了。 和她昨个过来时,瞧到的茶具,并非是一套。 都是新换过的。 燕望欢心下了然,却是不动声色地倒了杯茶。 壶里的水滚烫,倒在杯子里,热度很快卷上了手指。 给指腹灼处一片浅红来。 好在燕望欢并非是什么娇贵的小 姐。 这要是换了燕叶玉,这时候,已是忍不住松开手,抹起眼泪来了。 燕望欢却是面不改色,端着茶杯走到床前,道: “娘,您用茶。” “先等等。”大夫人抚着胸口,半眯了眼,艰难的喘息两声,“我这心窝,有点不舒服,你且等等。” 她装的假。 说着不舒服,还一直用眼角搭着燕望欢瞧。 但她们的关系早已陷入了冰点。 连陷害,都是理直气壮。 若非燕望欢还有个郡主的名头,她连借口都懒得去用。 就是欺负你,如何? 大夫人嘴角噙笑,正大光明打量着燕望欢的神情。 想从她的脸上,看到隐忍着的痛苦。 但燕望欢直视着她,面上并无半分她想看到的神情,甚至还有几分嘲笑之意。 这大夫人,莫不是给她当成燕叶玉了? 软柿子却是好捏,可惜大夫人找错了对象。 有些手段,对付燕叶玉好用,不代表能同样施加到燕望欢的头上。 只见她施施然给床边坐下,手指一翻,那杯子倾泻过来,却是一滴水,都未流出去。 都感受到了烫,她当然给水泼掉了。 就是背过身那一瞬间。 大夫人没瞧见,还沾沾自喜的以为,拿捏住了燕望欢。 看着她陡然阴沉下去的脸,燕望欢嗤笑一声。 “娘,冷水喝着伤身,等你顺过气来,我再去帮你倒吧。” 她言语温柔。 若是忽略掉嘴角那一抹淡笑,倒真像是关心的样子。 大夫人咬紧了牙关,“不劳你辛苦了。” 下马威没成,反而被将了一军,她看着燕望欢的脸,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再等等。 很快,这个小杂种,就再也没办法给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大夫人强压了火,道: “大夫说了,两个时辰用一次药,既是照顾我,便由你亲自去,给药煎了吧。” 第193章 事出反常 大夫人想报复燕望欢,又不甘心让她死的太舒服。 恨不得给她身上砍上千百万刀,剥去全身血肉,只剩下一副骨架,享完了这世上极痛,才肯让她咽掉最后一口气。 可惜燕望欢太聪明。 哪里能察觉不到大夫人的意图。 想要存心给她找麻烦? 好啊。 她面上盈着淡笑,毫不犹豫点了头,乖顺道: “是,娘。” 燕望欢应的太痛快。 反倒是让大夫人有些惊疑,追道: “这药,经旁人的手,我不放心,得是你亲自煎才行。这点小事,郡主应是不怕辛苦的吧?” “自然。”燕望欢微微颔首,亲热道:“娘的事,对我来说,看是比我自己的事儿,都要来的重要,我自然会尽心尽力。” 她嘴角噙笑。 眼中却是一片冷然。 大夫人还以为她是低了头,轻哼一声,淡淡道: “现在就去吧,就给门口煎,我若是有旁的事,可是要随意传唤你的。” “是。” 燕望欢应下,低眉顺眼地出了门。 大夫人瞥过去一眼,让愫灵去给窗子打开。 她下了床,走到桌前,正好能看到燕望欢的背影。 她确实在煎药。 从烧火到刷锅,都是亲手而为。 她的婢女就站在一边,满脸呆愣的模样,看的大夫人心情好了不少。 郡主? 这又算个什么东西? 不还是和那些下人一样,蹲在门外给她做活吗? 但这也蛮适合燕望欢的。 毕竟,若是从出身来讲,能给丞相府当婢女,已经是她那死去的贱人娘,给底下积阴德了。 大夫人勾起唇角,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就让她好好认识下,真正的自己吧。 反正,也没多少时间了。 院内。 滚滚黑烟卷入半空。 烟熏气冲入鼻腔。 呛得来往下人都是连连咳嗽。 槐兰一双眼给熏的通红,捂着嘴,却硬是不肯离开半步,守 在燕望欢身侧,连连劝道: “主子,这柴湿的厉害,她们给的这些,都是不能用的!太呛人了,您当心伤了身子,还是我来吧?” “不用,你且退开。” 燕望欢摇了摇头。 她给烟气笼了全身,脸上也有几分不适,却强忍了没有离开的意思,仍不停的扇着扇子,给潮湿难着的柴火扇风。 槐兰不解其意。 担心的紧。 燕望欢让她走,她却是不肯,咬着牙强撑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主意。 跑进厨房打湿了帕子,槐兰又忙赶回来,用潮湿的帕子捂住了燕望欢的口鼻。 这办法笨,但至少能让她的主子稍稍舒坦些。 燕望欢看她,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差不多了。” 烟已经到了最浓。 她回头看了眼开着的窗子,引着槐兰缓缓挪了步子,找到了位置,又调整了下扇子的力度。 同时,燕望欢低声道: “用力扇。” 槐兰一愣,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行动。 她一把抄起扇子,对着火堆,用力的扇了下去。 火星四溅。 黑烟改变了角度。 顺着不知何时飘起的东风,拐进了窗户。 槐兰只听到一声尖叫打房中传来。 还有些耳熟。 像大夫人的动静。 她又闹什么? 槐兰抬起头,却是傻了眼。 她方才全部心思都给燕望欢的身上,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竟不知何时蹲到了窗子的斜对面,而眼前的火堆,正随着她不停扇出的风,将黑烟冒的更浓。 这些原本吹在她和燕望欢身上的烟,现在全数钻进了屋。 用来煎药的柴火可是大夫人特意吩咐的。 潮湿的很。 着起来的烟又黑又浓,吸进去一口,就要咳上好一会儿。 更何况是全都钻进屋里了。 大夫人正志得意满地瞧着燕望欢,却没想到,一转身的功夫,倒霉的竟然成了自己。 愫灵过来搀扶,却给她一把推开。 这会儿,身体也是不虚了,手护在小腹前,顶着一双被熏成赤红的眼,快步跑到了门前。 大夫人咬着牙,心底下给燕望欢骂了不知道多少句。 想着等下出去之后,定是要她好看。 但她伸出手,去推那扇门,却好似遇到了阻力一般。 怎么都推不开。 大夫人心中一惊。 隔着门缝,她瞧见一个熟悉的影子。 燕望欢就站在门口,双手压在门上,面带着轻快的笑,口中却是焦急道: “娘莫急,我这就来救你!这门怎么打不开?” 她用身体挡住门。 遮住了落来的视线。 给其他人看来,好似真急的不行,正不停来回晃着门似的。 但其实,真正堵着门,不让大夫人出来的,就是燕望欢。 不是要斗吗? 这点勾当,燕望欢还能看不出来? 可笑! 槐兰那头已经不再继续扇风。 但风势已起,黑烟还是不停向房间里钻。 大夫人的咳嗽声越来越重。 隐隐,也能听到愫灵痛苦的低吟。 燕望欢这才松了手。 后退一步,躲开了被猛地撞开的门。 大夫人一身狼狈。 发鬓尽乱,钗环落地,衣裳也沾了黑灰。 她何时有过这种丢人的时候? 又给这些下人看在眼里。 大夫人站在门口,先是一愣,而后睁着一双赤红的眼,转头瞪向了燕望欢。 “你...” “娘没事,我就放心了。” 不等她给话说完,燕望欢上前一步,担忧道: “这风向忽变,娘这的下人又过于精细,柴火都太湿了还用着,没想到害娘给呛着了,您没事吧?” 她率先开口。 言语之间,给责任全然推了出去。 脸上满是担忧之情。 大夫人气急,只觉怒火攻上心头,她胸口来回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张虚伪的脸,只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她 深吸了一口气,给喉咙里的刺痛压下,哑声道: “燕望欢,你可真是关心我啊?!” “那是自然的,您是我娘,我不关心您,还能去关心谁呢?”燕望欢微微一笑,一甩袍袖,回身吩咐道:“你们两个,进去给房收拾了。再去个人,给曹大夫请来,脚程利索点,娘的身体,可挨不住你们慢吞吞的。” 大夫人院里的下人们面面相觑,都是应了。 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燕望欢和大夫人。 她上前一步,热切道: “娘,我扶您先去偏房休息一会儿吧?” “用不着。”大夫人冷着脸,“我还没到连路走不了的程度。” “日后若是娘走不了路,我也会好好孝顺您的。” 燕望欢弯着眉眼,面上一片柔和之色。 但大夫人心头却是一紧。 她再不敢小看燕望欢。 虽看似顺从,但实际上,便宜都给她占了去。 从端茶到煎药,大夫人故意的刁难,却都给麻烦,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燕望欢好生生的站在这。 连根头发丝都没掉。 尤其是和此时狼狈不堪的大夫人一比,更显从容。 心头火烧的越发旺盛。 杀意,已经盈满心头。 不能等了。 大夫人之前想着,先好生折磨燕望欢几天,让她仔细品尝番痛苦屈辱的滋味。来提醒她,就是运道好,封了郡主,也依然是个那个贱人生下的小杂种。 一辈子,也翻不起身。 等舒坦了,再断了燕望欢的生机。 但今日一番下来,大夫人心里,却是升起了一丝极弱的危机感。 这燕望欢,心思太重。 城府手段无一不强。 小小年纪,连喜怒都是不形于色。 就得尽快下手,处理掉她才行。 若是落下,怕不是要生出变故来。 大夫人心中主意一定,面上神情顿时松缓了下,连语气都平静了不少。 “我去休息了,你 劳累了这么久,也歇下吧。” “是。” 燕望欢怀疑的目光,掠过她的面颊。 吃了这么大的亏,大夫人会甘心这么轻描淡写的揭过? 不可能。 她性情如何,燕望欢一清二楚。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夫人心里,定是有着什么阴谋。 但燕望欢仍是面不改色,目送着大夫人去了另一侧的偏房,过了一会儿,也回了房间。 门扉闭合的声响,给大夫人听在耳中。 她靠在门上,嘴角绽出一抹冷笑。 就让燕望欢先高兴一会儿吧。 没多少时候,她也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院子里没了动静,大夫人出了门,手挡在小腹前,缓走进了小厨房。 她怀了身子,常常疲乏,有时候睡着,便过了用饭的时辰。 干脆,就给院子里弄了个小厨房。 用的都是些信得过的人。 瞧见大夫人进门,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鞠身行礼。 大夫人皱了眉,手指掩住鼻息,给其他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一个不打眼的灰衣小厮。 “我要你找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灰衣小厮低着头,惶恐道: “时间太紧,奴才只找到了一半。” “一半?” 听大夫人冷了语气,小厮忙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奴才办事不利,还请主子饶命!” “行了。”大夫人瞪他一眼,“这么大的动静,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蠢货!” 小厮不敢吭声了。 大夫人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道: “一半就一半了,也是够用了。就按照我说的,三更天时,就动手,知道了吗?” “奴才知道。” “若是再出了岔子,你这条狗命,也就不用要了。” “是。” 灰衣小厮低着头,眼底一片惧色。 大夫人不再理会他,想到燕望欢惨死的模样,眼中自然露出一抹笑来。 这一次,就是她有天神降临,也救不她了! 第194章 致命陷阱 大夫人未在继续发难。 院落里难得陷入了短暂的安宁当中。 唯有气氛依然紧绷。 下人们低眉敛目,走路踮着脚尖,连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触到大夫人的霉头,平白丢了一条性命。 槐兰站在窗前,瞧着外面行色匆匆的婢女小厮,忍不住道: “这大夫人,当真是过分的紧,哪有给这院里头当奴婢,比在外头打仗还危险的。” 她回了头,看向燕望欢,道:“主子,我之前听说,这小一个月以来,大夫人这院里面,已经换了三茬伺候的人了,而且没几个能站着离开的。” 燕望欢正看着书,眼也不抬地道: “她最近吃了不少亏,又不是好脾气的人,自然要找个地方出出气。” “到这来的人,也是够倒霉的了。” 槐兰小声念叨了句,心里头颇有些庆幸。 她倒也不是幸灾乐祸。 只是跟着大夫人比起来,能跟到燕望欢这个主子,简直就是她的福分。 有福同享,有难燕望欢也不会让手底下的人去当。 打从郡主的册封下来,这丞相府里头,之前不给槐兰好脸色的那些人,纷纷都是改了态度。 点头哈腰的,巴结的很。 槐兰这头还在出神,燕望欢已经放了书,皱眉道: “大夫人不会这么算了的,定还有后手在,今个晚上警醒着点。” 槐兰神色一凛,忙点头,“是。” 不知为何,给燕望欢这么一说,她的心底莫名涌起一股不安来。 像是风雨欲来。 却无力阻止。 槐兰给心底轻叹一声,眼里闪过一丝坚决。 她捏紧了拳头,看着远处逐渐下落的日头,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好燕望欢。 夕阳西下。 之前院子里的煎药的残痕,已经给收拾的一干二净。 四周,尽是寂寥。 放耳听去,竟是捉不到丝毫动静。 好像一切都陷入沉寂了般。 大夫人再也未找过燕望欢,仿吃了亏后,真的见识到了她的难缠,干脆放弃了继续折辱她的想法。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槐兰躺在床上,一双眼瞪的老大。 她心口慌得厉害,眼珠乱转,疲累和紧张交织,让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燕望欢就躺在她的身边。 耳中能听到平缓地呼吸声。 是睡着了? 也是,白日里忙了许久,就是铁打的人,也是该累了。 槐兰抿紧了干涩的唇,身体越发紧绷。 只有她守夜,可断断不能出事。 一定得打起精神才行。 燕望欢翻了个身,手搭在槐兰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别怕。” 她熟悉的声响一落入耳中,槐兰的心,莫名就定了下来。 有燕望欢在身边,她遇见什么,都不必害怕。 槐兰出了口气,轻声道: “主子,你休息,我来看着就好了。” “没事,我不困。” 燕望欢声音清明,不见半分疲乏之意。 时辰一分一秒过去。 二更已过。 槐兰还想再劝,只是话还未说出口,燕望欢却忽然捂住了她的嘴。 “噤声!有人来了!” 槐兰一愣,反应也快,霎时间屏住了呼吸,聚精会神的听起了动静。 隔了一扇门。 脚步声细碎,难以捕捉。 但奈何四周实在是太过安静。 有人靠近了她们的房间。 走的很慢,犹犹豫豫的,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到了门口。 槐兰想要起身,给燕望欢一个眼神制住。 还不急。 现在闹出了动静,反而会给外面的人察觉。 这里毕竟是大夫人的地盘。 想要大声呼救,怕是没等来人,就丢了先机。 以静制动,才是上策。 燕望欢小心起了身,脚上只穿了罗袜,弓着腰,凑到了门前。 透过门缝,借助月光,勉强看清了来人。 是个瘦小的男人,一身灰衣,手里拎着个竹筐,正一脸 紧张地站在门口,手哆嗦着,一副慌慌不定的模样。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 不敢做这伤天害理的事儿,但一想到大夫人的手段,身体就是一抖。 没办法了。 大夫人下了死命令。 要是今天燕望欢不死,死的人,可就是他了。 他咬着牙,心下一横,打开竹筐上盖子,小心从中拽了一长条的东西出来。 那东西极软,约莫三尺多长,他拿的小心翼翼,捏着一头,空余的手,还不忘飞快给盖子,重新扣在竹筐上。 燕望欢开始还有些疑惑。 但一瞧到他手里拿的东西,竟还在扭动时,就猛地瞪大了眼。 她知道是什么了。 大夫人好毒的心! 要不是燕望欢有所防备,不敢睡实,这一天,可当真就是她的最后一日了。 燕望欢咬紧了牙关,向后退了两步。 槐兰给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忙上了前,压着嗓子疑惑道: “主子,怎么了?” “蛇。” 她声音太清,槐兰一时没听的清楚,“什么?” “大夫人让人找了毒蛇。” “毒...毒蛇?” 槐兰瞪大眼睛。 她预想了无数种大夫人会用的法子,却没想到,会是这么阴损的方式。 放毒蛇进来,咬上燕望欢一口,她这条命,可真是大罗神仙下凡都救不得了。 且到时候,大夫人还有的是办法,来为自己洗清罪名。 随便找个替死鬼出去顶罪,她就能除掉燕望欢这个心腹大患。 多划算的买卖! 毒蛇可不长眼睛。 管她什么郡主小姐,照咬不误! 房门已经开始颤动。 外头的人放轻了动作,不闹出太大的声响。 门虽是锁着的,但用力一推,也能嵌开一条缝隙。 人不能进,但给一条蛇,却是足够了。 槐兰满头大汗。 想要呼救,但转念一想,这里是大夫人的地界,就是真的喊叫了,会有人来帮忙吗? 她忍 不住去看燕望欢。 黑暗之中,虽是瞧不清表情,却还是给她身上自然流出的镇定所安抚。 槐兰依旧相信,只要燕望欢在,无论什么艰难险阻,都能给化险为夷。 她伸出手,挡在燕望欢身前,低声道: “主子,等下我来挡住,你快跑。” “跑不掉的。”燕望欢摇摇头,双眸紧盯着门,道:“那人没走。” 大夫人设下的这个局,为的就是要她的命。 自然不会让燕望欢轻易脱身。 毒蛇入门,凶狼在外。 双重保障下,她必死无疑! 冷汗划过鬓角。 燕望欢确实没想到,大夫人的手段,会是如此粗陋蠢直。 她几乎忘了,燕景安死后,大夫人已经濒临疯狂。 怎么可能,会任由燕望欢留在她的眼皮底下。 还抢夺那些本该属于燕唤喜的东西。 忍耐早到了极限。 势必要除之而后快! 而今时今刻,这间偏房,就会是燕望欢的埋骨之地。 第一条毒蛇已经钻进了门,门外窸窸窣窣的声响仍是未停。 竖瞳泛着寒光。 信子吞吐的声响滑入耳中。 只听得槐兰身体紧绷,心头恐惧更甚。 这东西一口,是能要人命的。 她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地上的蛇。 而那蛇,也察觉到了燕望欢和槐兰。 调转方向,奔着她们爬了过来。 槐兰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生死关头。 她腿都发软,但还是咬着牙,强撑道: “主子,我拦着,你快离开这!” “莫说傻话!” 燕望欢拽着槐兰向后退去。 可这房间并不算大。 很快,就已经撞到了床沿,再无路可退。 这是一个死局。 连一条蛇,都没有对付的法子。 更何况,那竹筐里面,还不仅一条。 有更多的毒蛇,在等着给她们身上,咬上一口。 燕望欢深吸口气,思绪不停,无数解困的法子,给脑中掠过,又飞 快被否定。 不行。 都不行! 冷汗打额角划过。 感受着身后槐兰的战栗,燕望欢忍不住有些心急。 她不能死在这,给一条畜生要了命去。 更不能让槐兰出事。 该怎么做? 有什么法子? 视线转动,越过略有些凌乱的床榻,忽然一顿。 “莫慌。” 燕望欢深吸口气,瞥了那条正不断接近的毒蛇一眼,轻声道: “去给被子拿来。” “被子?” 槐兰虽是不明,但对于燕望欢的吩咐,她向来是无条件遵从。 她们已经退到床边。 一回身,就给被子抱了起来。 “主子,要怎么做?” “站到床上去,然后...” 燕望欢低声吩咐了两句,槐兰眼睛一亮,连忙应下。 毒蛇步步紧逼。 她却不再如方才那把紧张。 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之遥。 燕望欢忽然向着侧方走了两步,和槐兰隔开了一些距离。 猎物分在两边,毒蛇没有犹豫,转头爬向了燕望欢的方向。 这可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大夫人。 但这又如何? 燕望欢勾起唇角,忽然笑了。 想要她命的人,可是不少。 但至今为止,她可还是好生生的站在这里。 区区几条蛇? 想杀她? 做梦! 燕望欢再次后退,算着距离差不多,低声喝道: “动手!” 槐兰一直紧盯着蛇影,听到燕望欢的话,她毫不犹豫地丢出了怀里的被子,对着那条蛇,劈头盖脸罩了上去。 冬日被子厚重,落地也有一声闷响。 那蛇突然给被子盖住,迷失了方向,直打转,折腾着也没能爬出来。 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了。 槐兰找准位置,从床上跳了下来。 触感绵软,能感觉脚底下,有毒蛇爬动。 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头一看,燕望欢已经抄起了柜子上的摆件,对着她跳下来的位置,重重砸了下去。 第195章 自食恶果 闷响回荡在房中。 被子下方,蛇类游动的声响,逐渐归为沉寂。 燕望欢掀开被子看了一眼,黑暗当中,只能瞧见一团模糊的血肉。 那条蛇,已经死的不能在死了。 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槐兰的视线瞥过门扉,双眼猛地瞪成老大。 “主子,还...还有蛇,好多啊!” 大夫人动手,当然不会给燕望欢留下任何生机。 她还怕燕望欢死的不够痛苦。 巴不得她尝过人间极刑,才咽掉最后一口气。 让下人找来的蛇,都是最毒最凶的种。 还不只是一条。 竹筐里缠在一块的,足足五条。 都给逐渐放进了房间当中。 放眼望去,一片纠缠着的黑影。 几条蛇绕在一块。 竖瞳来回扫动,巡视着陌生的坏境,也在搜寻着它们的猎物。 槐兰脸色发白。 这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而她们手里面,却是连个防身的物件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几条蛇逐渐逼近。 蛇类爬行的声响,清晰映入耳中,燕望欢仍是面不改色。 见到这一屋子的剧毒爬虫,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我有法子了。” 槐兰一愣,忙问:“什么办法?” 燕望欢轻笑一声,未回她的话,只是瞅准了蛇爬行的方向,捡起被子丢了过去。 与此同时,她抓住槐兰的手,忽然迈开步子,飞快跑向房门的方向。 槐兰心底一慌。 这眼皮底下,可是有足足四条毒蛇在。 给燕望欢盖住了两条,也还能看到另外两条模糊的黑影。 “数量多,不一定是坏事。” 像是知道了她内心的疑惑,燕望欢开口解释了一句。 她没说太多。 快步到了门口,燕望欢抬起脚,对着紧闭的大门狠狠地踹了过去。 砰! 本是黑夜,悄无声息当中,这不弱的声响传出老远。 但院子里仍是安静如初。 下人们早得了吩咐,就是给 吵醒了,也不敢出门半步。 好在燕望欢也没盼着谁人来救。 指着旁人帮手,不如自食其力。 她从来,都是不需要旁人的。 放蛇的人并没有离开,给门口站着,也给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 但他反应也不算慢,看着门要打开,忙用身体堵了上去。 绝不能让燕望欢出来! 若是今个屋子里的人没死,那要死的,可就是他了。 他还不想死。 那就...让燕望欢去死吧! 灰衣小厮咬着牙,用尽了全身力气抵住了门。 踹门的力气越来越小。 他的耳边,能听到女人慌乱的呼喊声。 应该是那燕望欢吧? 还是她那个奴婢? 但无论是谁,都是死定了。 没办法,谁让她得罪了大夫人呢。 过了不知道多久,房间当中重新归为寂静。 像是一切,都尘埃落定一般。 灰衣小厮眯着眼,想要透过门缝,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但放眼望去,一片漆黑。 他什么都看不见。 也不知道燕望欢到底死没死。 应该是差不多了吧? 他给心里嘀咕着,想着那蛇,可是出了名的见血封喉,莫说给咬上一口,就是给牙擦了个边,也保不住性命。 她是死定了。 笃定了房内已经不再有活人,灰衣小厮终于能长出口气。 冷汗早已打湿了衣衫。 身体因为长时间抵着门,已经有些僵硬。 得快点离开。 他后退一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竹篮,正想走人,突听一声巨响,给耳边浮现。 灰衣小厮一愣。 他抬起头,给打开的门扉当中,看到了燕望欢面无表情的脸。 仿是没看到门口的男人一般,她迈步出门,淡淡道: “把门开着,送这些小东西,出去晒一晒月亮。” 槐兰点头应下,面上再不见方才的慌张,看着小厮的眼里,只剩一片寒芒。 她们什么都没说。 毕竟,一个死人,是不需要跟 着多废话的。 灰衣小厮傻了眼,哪里能想到,燕望欢竟然还能活着出现在他面前。 “你...你...” 他指着燕望欢,眼中满是骇然。 “嘘,安静点。” 槐兰止了步子,弯了腰,抓着他后颈处的领口,轻飘飘的向前一推。 “我家主子不喜欢吵闹的人,所以请你,去死吧!” 灰衣小厮还没反应过来。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他摔了个狗吃屎,脸砸在地上,磨掉一大块皮。 但他还没还得及叫疼。 眼前,有几道幽光亮起。 是什么东西? 好像在不停接近他。 等他看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却是来不及了。 尖叫声划破夜空。 院内却好像都睡死了一般,依然安静如初。 既然都是睡的这么香,燕望欢也没有要打扰其他人的意思。 她只是带着槐兰一起,挨个屋的,给门都推开了一条缝隙。 人不能进去,但蛇,可是足够。 燕望欢站在不远处,看着几条蛇爬出门,给院子里的冷风一吹,忙奔着四周的房门爬去。 而其中一条,去的就是正房的方向。 畜生虽蠢。 却好用的很。 给它们一口咬死在了床上,大可以推脱到厨房上。 旁人也只会觉着,是燕望欢自己运道不好。 有了郡主的名分,却没有能享好日子的命数。 大夫人思虑也算周算,会利用着毒蛇,来对付燕望欢。 只可惜。 既然她死里逃生,该没命的,可就要是大夫人了。 燕望欢眯着眼,唇角浮起一抹淡笑,眼中却有寒光闪动。 槐兰站在她的身后,目光扫着一众房屋,留意每一条蛇进去的位置。 她的心里没有丝毫怜惜。 这些人,虽是可怜,但毕竟是大夫人的走狗。 况且闹了半天,也都该醒着了的。 若是如此,还能没了命,也只能算是倒霉。 她轻哼一声,面上一片冷然。 第一个闹 出动静的,是婢女们住的下房。 估计是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也留意到了这古怪的声响。 有火光亮起。 紧接着,几个只穿了亵衣的婢女,疯了一样的跑出门。 各个都是满面的惊慌。 而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大夫人送给燕望欢的蛇,可足足还有四条。 “有蛇啊!快来抓蛇!” “救命!别过来!” “它往你那边爬了!” 惊叫声此起彼伏。 她们虽是下人,但哪里见过这可怕的爬虫。 登时乱成了一团。 就是房里没进蛇的,此时也慌了起来。 一片混乱当中,只有燕望欢和槐兰置身事外。 全然是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 院子里面闹成了这样,大夫人也不能继续装一无所知。 她躺在床上,眉心越锁越紧。 不知为何,这心里头,一直都有些发慌。 对付燕望欢的法子,明明已是天衣无缝,任她有移山填海的本事,也必死无疑。 但她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翻了几个身,终于是忍不住,想要出去看上一眼。 若是燕望欢已经死了,那是最好。 若是没死... 大夫人的眼中划过一道冷光。 不..不会。 她这次,定不能在侥幸活下了。 大夫人掀起床帘,正想唤起守夜的婢女,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诡异的动响。 窸窸窣窣的。 离着很近。 像是什么东西个正给地上爬动着,来接近她似的。 大夫人正欲落地的双脚,猛然顿住。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远处模糊的黑影,那又长又细的东西,还在不断的向着她的方向靠动,就好像是...一条蛇? “来人!快来人!” 她一张脸都有些扭曲,双手护在小腹上,还哪里敢下床了,身体不停的向后躲去。 眼中满是惊慌。 这蛇,不是放到燕望欢房里去了吗? 怎么还忽然爬到这来了? 难道是那个奴仆? 大夫人 哪里能知道答案。 不断逼近的爬虫已经让她目眦欲裂。 嘶吼声穿过大门,传到燕望欢的耳中。 她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闪过一抹讥讽。 这就怕了? 院子里的婢女想要闯进门,但都又有些犹豫,槐兰上前一步,本想去阻拦,燕望欢摇摇头,道: “让她们去。” 槐兰这才没出声。 磨蹭了好一会儿,等着外头的小厮都赶过来,才有人壮着胆子,推开了正房的门。 燕望欢瞥过去一眼,能看到一只苍白的手,躺在地上,距离房门不到一步远。 婢女们捂住嘴,眼中惊慌更甚。 大夫人房里,竟是有人给咬死了! 那大夫人呢? “主子?您..您还...” 有人该出声,就给身边人一眼瞪了过去。 这要是大夫人死了还好,还是没死,听到这一嗓子,喊话的人,怕是活不下去了。 三更已过,天还未亮,小厮们不便入内,他们纷纷后退,心里头都是松了口气。 婢女们对视一眼,推推搡搡的互相挤了半天,还没进去内室的门。 与此同时,愫灵走到了门口。 今晚不是她守夜,她住的房里也没有进蛇,知道有爬虫进了院,她紧张着燕望欢,看着她没事,又故意拖延了会儿时间,这才过去主事。 “你们磨蹭什么呢?”愫灵横着眼,怒道:“主子有危险,一个个居然缩头缩脑,真是群白眼狼!” 没有人敢应声。 大夫人房里,老奴们都死的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愫灵管事。 她说的话,其他人自然不敢反驳。 愫灵骂了一通,忽然随手拽过一个婢女,不等她反应过来,便给推进了内室。 一声惊呼响起。 那婢女瘫在地上,吓得浑身打颤。 有人打了头阵,愫灵也跟着进了门,放眼去瞧,并没有毒蛇的影子。 倒是看到大夫人,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不知死活。 第196章 稚子何辜 众人都是傻了眼。 有婢女下意识想上前,但还没走出几步远,就看那床上,有道黑影忽然冒了出来。 是蛇! 它怎么跑到床上去了? 那大夫人... 这回,连愫灵都是一惊。 强压下唇角绽起的笑意,她吸了口气,口中招呼着人进来打蛇,等着蛇给几个小厮围住,没了危险,才靠着边,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 大夫人就躺在床上。 一头长发尽乱,脸色白的吓人,惊恐之情还未散开,面貌仍停留下她看到蛇的那一刻中。 这是死了? 愫灵不敢大意,伸出手,给大夫人肩上推了两下,颤声问: “主..主子?” 大夫人仍阖着眼,哪会回应。 后方不远,小厮已经给蛇逮住,乱麻一般的景象,勉强恢复了几分规矩。 愫灵回头瞥了一眼,瞧着还没人过来,大夫人又悄无声息,这才大了胆子,给她鼻下一拂而过。 还有气。 尽管微乎其微,但还能察觉得到。 愫灵不免有些失望。 她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慌乱至极的神情,转身吼道: “主子昏过去了,快去叫大夫!” 一语一出,全府皆惊。 连翠娘都给从床上喊了起来,本还是满面愤懑,但听闻这喜事,登时起了床,随意披了件斗篷,就要赶过去。 给这突然传来的消息,听得欣喜不已的,也不只是翠娘一个。 燕望欢站在院口,看着热闹起来的丞相府,目光打来来往往众人身上扫过。 她没主动开口,这些人别有心思,也没注意到她。 来的最快的,是燕丞相。 他眉头紧皱,一进门,便急着问: “孩子如何?” 愫灵忙迎上去,低低的说了几句话,燕丞相的神情,这才放松了几分。 燕望欢也没多惊讶。 虽是多年夫妻,可对糟糠之妻,燕丞相心里头,估计早就没了情分 。 情深义重,怎比得过如花美眷。 都是生死关头了,他在意的,也不是大夫人。 而是肚子里面,那燕家的种。 燕丞相到了没一会儿,燕唤喜也匆匆赶来。 之后姨娘小姐们,都是尽数到场。 她们有些接到信儿的时辰,其实不比燕丞相来的晚。 只是谁也不想先到这来,免得大夫人要是真没了命,给燕丞相怀疑上。 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深更半夜,不好折腾老夫人,只等着燕丞相先到,才一一跟上。 翠娘一进门,便注意到了燕望欢,她一愣,瞧了眼房门,到底还是移了步子,走到燕望欢身边,弯身行了个礼。 “郡主。” 燕望欢看都未看她一眼,干脆道: “她没死。” 翠娘一愣,“郡主怎知道我要问什么?” “不然呢?”燕望欢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瞥过一眼,“你以为,今晚来这的人,有几个是希望她能活着的。” 这并非是询问。 毕竟答案,她们心中都是一清二楚。 翠娘沉默一会儿,觉着这天好似忽然有些凉了,连抱紧了怀里的汤婆子,也没能暖上一些。 知晓大夫人大难不死,她心里头的欢喜,顿时散了个一干二净。 她低着头,注意着房内传来的动静,她忽然向着燕望欢的方向挪了半步,声音又压低了不少。 “受了这么大的惊,那孩子...应该很难保住吧?” 燕望欢正眼去看她。 那双杏眼里,正藏着深沉的恶意。 她忍不住了。 这么好的机会在眼前,正好是动手的时候。 大夫人肚子里的种,绝不能活下去。 翠娘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哪里甘心给放掉。 所以,这个孩子,必须要死! 大夫人,最好也跟着一并陪葬。 翠娘没有避讳燕望欢的视线。 甚至给眸底压抑的情绪,毫不犹豫展露了出来。 她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燕望欢没有理由,会拒绝她的提议。 “不。” 翠娘一愣。 仿是没听清燕望欢的话一般,追问道: “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不。”燕望欢收回了视线,语气依然平淡,“我不会帮你,而且,你也不许出手。” “为什么?那个孩子留着,对你也是个威胁不是吗?要是大夫人肚子里的是个男胎,到时候她有嫡子在膝下,身份水涨船高,你以为她不会对付你吗?” 翠娘这次是真的急了。 语气也有些失控。 “善恶有报,因果循环,谁都该为自己的错事付出代价,她该死不假,但稚子何辜。” “可是...” 她还想再劝,燕望欢却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记住自己的身份,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大夫人。” 翠娘咬了咬牙。 她没再出声,心里对燕望欢说的话,压根就是不屑一顾。 稚子何辜? 就因为是大夫人肚子里的种,便是投错了胎,有个罪孽深重的娘,才活该生不下来! 她还以为燕望欢多狠辣,没想到却给这种地方,变得优柔寡断了起来。 这个孩子,翠娘必须除掉。 不然,就轮到她和她肚子的孩子,要没有好日子过了。 眸中闪过一道寒光,翠娘拢好斗篷,道: “我进去看看。” 她都走出老远,将要迈过门槛,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音。 伴着风,悠悠钻入她的耳中。 是燕望欢的声音。 她说: “你的孩子,可以没有娘亲。” 翠娘全身一僵。 莫大的寒意袭上四肢百骸。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翠娘知道,燕望欢不是在开玩笑。 这是警告。 如果她对大夫人的孩子动了心思,那她的孩子可能会活下来,但她这个娘,就不一定了。 翠娘怔了好一会儿,才僵硬 地迈出步子。 院子里的动静,闹到了天亮,才堪堪止住。 大夫人平安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无虞。 燕丞相这才放下心,瞧着早朝的时辰差不多,忙赶了过去。 他一走,姨娘小姐们,也跟着离开。 大夫人还没醒,房里只剩下一个燕唤喜。 她也没留太久。 给床边坐着,就是婢女们围在身边,一想到不久之前,这里爬了满地的毒蛇,她也是坐立不安。 总想着还会不会有漏网之鱼。 万一咬着她身上... 燕唤喜心下一寒,又强忍了呆一会儿,到底耐不住,挑了个由头,急着走了。 她前脚离开,愫灵后脚进了门,吩咐道: “行了,都忙一晚上了,你们都去休息吧,我留在这照看就行了。”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眸中的喜色,忙道:“那就谢谢愫灵姐了。” 她们都是一晚上没睡,累的眼皮打架。 加上大夫人醒来之后,定是又要发怒,谁也不想留下触霉头。 此刻听到愫灵主动揽下这麻烦差事,都是喜不自胜。 愫灵也笑,“都是自家姐妹,客气什么。” 婢女们嬉笑着离开了。 房门一关,愫灵唇角的笑意,顿时消散一空。 她走到床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大夫人,轻声唤道: “主子?主子?九姨娘给外头,好像和四小姐吵起来了,您快醒醒啊!” 她连说了几遍。 大夫人却依旧没有反应。 愫灵这才笃定她是真的没有知觉,才松了口气,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给房里转了一圈,挑了几个地方,都不算放心,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放进了首饰盒的最底层。 足够隐秘,也足够亲近。 做完这一切,愫灵走到门口,竖着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她的心跳的飞快,既是紧张,也有激动。 等 了不知道多久的一天,终于来了。 她捂着心口,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什么时辰。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猫叫。 很轻。 不集中精神去注意,很容易就散在了风里。 愫灵却猛地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她张开嘴,提大了声音,道: “主子您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我这就去给您找大夫!” “...是,那奴婢,就先退了。” 大夫人分明没醒。 还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 她一个人唱着独角戏,语气从欣喜到疑惑,再慢慢沉了下去。 可若是此时有人在愫灵身边,便能看到她的脸,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表情。 冷的,像一块冰。 愫灵说完了话,又给房里走了两圈,这才踮着脚,小心翼翼的离开房,还不忘回身关好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 哪有什么野猫。 她垂着眼,弓着腰跑回了下房。 估计是惦记大夫人肚子里头的孩子,燕丞相难得回府的早,还带了个御医一同上门,来给大夫人调养身体。 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下。 便带着御医,快步到了大夫人院落。 几个婢女正给院子里头收拾着,一见着他,齐齐弯身行礼。 燕丞相随意点了点头,询道: “夫人醒了吗?” 婢女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一步,犹豫道:“回老爷的话,夫人已经醒了,但是...” “但是什么?”燕丞相皱起眉,“快说。” “夫人吩咐了,她身体不适,要好生休息着,所以不让任何人进去。”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燕丞相松了眉,点点头,道: “知道了,你们去给曹大夫叫来,让他跟着御医,一同商量着为夫人调养的方子。” “是。” 婢女忙跑去报信。 燕丞相走向了正房,还没来得及推门,就听房内传来一声闷响。 第197章 红杏出墙 咚! 像是什么重物落了地。 紧接着,又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是大夫人? 她才刚受了惊吓,就这番折腾,可是不在乎身子了? 燕丞相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他推开门,刚迈过门槛,身后愫灵也赶了过来。 她神情颇有几分古怪,张了张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上前一步,轻声道: “老爷,夫人说想休息,不然还是让奴婢去照顾,您先回去歇着吧?” 燕丞相并未开口,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愫灵对上他的视线,吓的身体一颤,低了头,再不敢吭声。 一个奴婢,哪能去置喙主子。 只是等燕丞相走向内室,她满是惶恐的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 转瞬即逝。 有冷风吹过面颊。 这内室,怎还开着窗? 燕丞相眉头越皱越紧,心里头想着这房里的下人,一个个的,属实不经心了点。 是得换了。 之前可以勉强用着,但现在大夫人怀着身孕,一切可都得注意着,半点不能错。 他心里头转着数种念头。 走过屏风,余光扫过一抹土沙色的衣摆,猛地愣住了神。 燕丞相豁然抬头。 只见个身上只着了亵衣的男子,背对着他,慌慌张张的跳出了窗户。 而床上,他那正怀着肚子的夫人,也跟着睁开了眼睛,口中发出一声沙哑轻吟。 光洁的手臂露在外,可见被下,未着多少布衫,长发略有些凌乱的披在脑后,房内一片旖旎之色。 她看到燕丞相,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问道: “什么时辰了?你是才回来?” “回来?” 她一开口,燕丞相才算反应过来。 骇人的目光从窗口移向床榻。 刚才那一幕,可是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底。 他的夫人,床上躺着一个男子,还吩咐着下人,让谁都不许进来。 那其中龌龊,谁能不知。 他 真是没想到。 给这偌大的丞相府里,给他这个家主的眼皮子底下,大夫人竟然还能与人通奸! 如此光明正大! 不知已经瞒了他多久? 给这床上,颠鸾倒凤。 要不是这次撞见,怕不是还要继续给她调养着身体。 给她照顾好了,方便与旁人偷情。 怒火给一瞬间攻上心头。 燕丞相气的浑身颤抖。 他上前几步,抬手对着大夫人的脸颊,重重扇了过去。 “贱人!” 大夫人给这一巴掌扇的愣住了。 她捂着面颊,瞪大了眼,惊恐道: “老爷,你...” “闭嘴!” 燕丞相哪里会给她说话的机会。 若非顾忌着她娘家那点势力,此刻,他都恨不得杀了大夫人泄愤。 如此家丑! 他怎能忍下? 燕丞相狠瞪了大夫人一眼,抓着她的头发,强给拽下了床。 大夫人尖叫一声。 身体重重跌在地上,疼的她止不住的发抖。 她身上只穿了件大红鸳鸯的肚兜。 内室的窗子,还是开着的。 冷风一吹,她本就惨白的脸色,此刻更差了几分,几乎要没了人气。 “老爷!我什么都没做错啊!老爷!” 她的尖叫声越来越大。 逐渐带上了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凄厉。 站在房门口的御医和几个婢女,都是面面相觑,显然不明白,方才还是好好的,怎么大夫人忽然叫成了这样? 是吵嘴了? 可大夫人怀着燕丞相的孩子,就是要闹,看着肚子的份上,燕丞相都会忍她三分。 何故会气成这个样子? 她们当然想不通。 却也没注意到,愫灵退出门,离开了一会儿,又忽然回到了门外。 她动作很轻,从头到尾,都没有被一双眼睛注意到。 大夫人给硬生生拽出了内室。 御医看过一眼,吓了一跳,忙后退出了门。 几个婢女也是傻了眼。 燕丞相沉着一 张脸,这副怒火中烧的模样,她们可从未见到过。 哪里还敢开口说一句。 一片古怪的寂静当中,只有大夫人痛苦的呻吟声。 她躺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嘴巴张的老大,身上磨出不少血痕,如一条死狗般,给燕丞相丢到了正厅。 大夫人就躺在距门口几步远的位置。 穿的极少,大片肌肤都露在外面,她蜷着身体,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想要开口,却只能发出一点模糊的呓语。 燕丞相一双手颤的厉害,也不知是因为气急,还是体力不支。 他的胸口来回起伏,一双眼里,闪着骇人的凶光。 “去找。” 婢女们这才回过神,都是怕极,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 “老爷,您...您要奴婢找什么?” “人,还没跑远,叫上侍卫,给我一寸寸的搜!”燕丞相瞥了大夫人一眼,声音越发冷了下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快去!” “是!” 就是燕丞相说的模糊,她们也只能应命。 一个个却都是满头的雾水。 人? 什么人? 男人女人? 老的少的? 燕丞相当然不会如实相告。 他是丞相,最要的就是脸面。 这外头,可还站着个御医呢。 若是当家主母给房里偷情的消息传出去,他的脸皮,也就不用要了。 燕丞相越想越气,又看大夫人身上大红肚兜,图样又艳又媚,活脱脱一个见情郎的架势,更是眼角抽搐。 “好你个贱人!” 他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 力道不小,正中了大夫人心口窝。 她惨叫一声,弓着身子,是只有出得气,再没进的气了。 呻吟声传出门。 给匆匆赶来的燕唤喜听在耳里,更是加快了脚步。 她本是听着燕丞相早回,想过来跟着一同探望的,谁知道路上给婢女们通了信,当即慌了一颗心。 燕唤喜迈进门,一 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大夫人,她目眦欲裂,忙扑上去,惊呼道: “娘?!” 大夫人无神的双目动了动,看清燕唤喜,眼里也显出泪光。 她张了几次嘴,才勉强发出一句细微的声响。 “唤..唤喜...” “唤喜在,娘你...我去叫大夫!” 燕唤喜手忙脚乱的脱了斗篷,披在大夫人身上,转身就要往外跑。 “回来!” 她还没迈过门槛,身后就传来燕丞相低沉的嗓音。 燕唤喜一愣,转过头,待看清燕丞相遍满寒霜的脸,她眼中闪过一抹无措,颤声道: “爹,娘她不管做错了什么,肚子里面还有我燕家的骨肉,您不能这么对她啊!” “我燕家的种?” 燕丞相嗤笑一声。 他本就是个多疑的人,看到方才的一幕,又想到大夫人多年都无所出,这时突然有了动静,自然给两件事联想到了一起。 那肚子里的种,是谁的,都不一定。 一想到险些给旁人当了便宜爹,燕丞相眼中不免浮起一抹怒火。 他精明一生,却险些给个后宅夫人哄骗住,若不是老天相助,怕不是真要给家业,白白交了出去。 火气积在胸膛。 越烧越烈。 看着大夫人的眼里,也有杀意升腾。 大夫人暂时还不能死,但那男人... 定要将他五马分尸! 给燕丞相一瞧,燕唤喜瑟缩了下,也不敢在出声了。 她再次半跪在大夫人身边,一脸的茫然无措,只盼着老夫人能听到消息,快些过来。 她的娘亲,好像要不行了。 掌心下的温度,越来越冷。 呼吸声也是逐渐变得微不可闻。 “娘啊..娘?” 燕唤喜一声声的唤着,心里头怕的不行。 她不知道燕丞相发火的缘由,但也知晓这一次的事情,绝不简单。 老夫人来的很快。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几位姨娘小姐,连 二房陆氏听到动静,都跟过来凑了个热闹。 只是这一群人里,怕是只有老夫人在真的担忧。 燕唤喜听到凌乱的脚步声,眼中显出一抹希冀,她忙转了身,看到老夫人,红着眼道: “祖母,唤喜求您救救我娘吧!” 她抹着眼泪,眸光扫过众人,却未见到燕望欢。 她去哪了? 燕唤喜心底一晃,但还来不及细想,老夫人已经进了门,视线扫过躺在地上的大夫人,皱眉道: “这是怎么回事?” “娘不必挂心。”燕丞相声音稍缓,却只道:“此事,让孩儿来处理便好,您先回去歇息吧。” “胡闹!” 老夫人显然动了真火。 给张妈搀着上了前,她亲自俯了身,要去扶大夫人。 “就是天大的错,也得分时候处置,她还怀着你的骨肉,若是伤了肚子里...” “娘!” 老夫人话音未落。 燕丞相忽然打断了她,又加重了语气,道: “既是如此,我定有缘由。娘身子不好,就不必跟着挂心了。” 他对老夫人向来是恭顺有加,难得有如此决绝的时候。 老夫人最是晓得燕丞相脾性,能让他动这么大的气,显然不会是个小事。她搀扶的动作一顿,眉心皱的更紧,看了眼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多少知觉的大夫人,又给目光移回到燕丞相的身上。 燕唤喜看她不说话,也明白了不少,眼里的希冀时散了些,她还想开口,却听又有脚步声传来。 是府里的侍卫。 跪在门口,禀报道: “回禀丞相,属下已经彻查,丞相府内,并无贼人,只是...” 燕丞相脸色更阴,“只是如何?” “属下查到后门那处时,发现后门大敞,不远处还散着个物件。” “拿上来。” “是。” 侍卫从一旁接过一物,捧在掌心,送到了门前。 众人回头看过,皆是脸色大变。 第198章 百死无生 那是一条腰带。 做工简陋,料子更是粗劣,像从块灰布上裁下一条,简单修平整,就围在了腰间。 但唯是一点,吸引住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 这是一条属于男人的腰带。 为何男人的腰带会丢在丞相府的后门? 腰带不同香囊帕子,哪能随意丢弃。 莫不是谁连衣裳都没穿好,就匆匆离开时,给不小心留下的?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贴身物件,再看燕丞相阴的几欲滴下水来的脸色,以及那躺在地上,身上除了斗篷,就只剩大红肚兜的大夫人,一个可怕的念头,已经隐隐出现在了众人的意识当中。 若是如此,怪不得燕丞相会发这么大的火,还不肯告诉她们缘由。 何柔眼中闪过一丝骇然,捂住嘴,给燕叶玉使了个眼色,让她千万莫要出声。 此事,已经无法轻易揭过了。 燕丞相大步上前,看着侍卫手里的粗布腰带,眼角止不住的抽搐。 这是那奸夫落下的! 他亲眼所见! 燕丞相气的两眼发红,想着背地里面,不定这两人已经干柴烈火,恩爱了不知多久次。 亏得他还以为大夫人怀了他的孩子,万般小心的照顾着,谁知道,她肚子的揣着的,不定是谁的野种。 燕丞相一把抄起腰带,高高举起,对着大夫人,劈头盖脸抽了过去。 啪! 一鞭下去,大夫人身体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啪! 又是一鞭,隔着厚重的斗篷,还是让她疼的发出一身呻吟。 但燕丞相却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他恨不得直接抽死这个贱妇。 而这一次,连老夫人都没有开口去阻。 有些话不用明说,心里都是有了数。 败坏门楣,胆大包天! 她看着大夫人的眼中,再没了之前的怜惜。 只剩一片冰冷。 燕唤喜哭着扑到大夫人身上,她双眸含泪,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是叫人心疼。 “爹. .爹您不要打了!这是误会!这一定是误会!娘不会做这种事的,她这多年对您,一直都是一心一意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翠娘那头接了腔,扯着嗓子道: “四小姐,虽然大夫人是你的娘,但老爷和老夫人都在这呢,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冤枉了大夫人的。我看四小姐,还是且等等在劝吧,莫要让老爷更生气了。” 她瞧着是在帮忙,但话里话外,都是暗定了大夫人的罪名。 能看到这一出,翠娘心里头可是高兴的紧。 她用眼角斜着大夫人,别提有多畅快。 燕唤喜回过头,狠瞪了翠娘一眼,泛白的唇嗫嚅两下,话到了嘴边,到底是没讲出去。 现在不是教训翠娘的时候。 一个姨娘罢了,之后有的是法子对付。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让燕丞相相信大夫人。 燕唤喜抹着眼泪,软下了嗓子,又道: “爹,娘和你这么多年夫妻,为人如何,您怎能不清楚?她每天都盼着您过来,就是哥哥去世,她重病在床,喊得也是您的名字。” 她低着头,手捂住脸,声音越发凄楚。 “哥哥走后,娘的身子就一直不好,每日都要喝好多的药。平时,不是惦念着爹,就是为哥哥诵经念佛,哪还能有旁的心思。” 燕唤喜跪行到燕丞相面前,伸手去抓他的衣袖,哀声道: “爹,娘不会背叛您的,这一定是误会..不..是有人陷害娘的!她刚被蛇吓到过,好不容易抱住一条命,怎么可能...” 她也是聪明。 三言两语之间,扯出了过往的情分,又给被砍掉了脑袋的燕景安带着,盼着燕丞相记起往昔种种,消掉火。 大夫人若是真给定了通奸的罪名,可就真的完了。 而燕唤喜,也再不会有过往的待遇。 她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从大夫人的身上洗脱。 不然时候一长 ,凭着燕丞相的多疑,怕是要连带着她,都要给一并怀疑上。 顶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燕唤喜心思飞转,无数念头飞掠而过,但脸上的神情,却依然是凄楚万分。 像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燕丞相抬起的手,没有落下。 翠娘看着他紧皱的眉,心下一慌,担心真给说动,忙道: “唤喜,真相如何,老爷自有定断,你还是...” “九姨娘这是什么话?”燕唤喜也看出了燕丞相缓下的态度,顿时硬气了不少,她眼珠一转,话锋调转,道:“从刚才开始,祖母还未开口,姨娘就一直说的欢。难道是姨娘担心我娘怀孕,你肚子的孩子没了尊荣,所以才设计陷害我娘的?” 燕唤喜年纪虽小,心思却是不少。 知道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个替罪羊。 不管是不是翠娘给背后策划,她都必须顶上这个责任。 只要祸水引东,大夫人就安全了。 燕唤喜话音一落,燕丞相冰冷的目光,就转到了翠娘的身上。 翠娘娇躯一颤,忙道: “老爷,我只是想让唤喜冷静些罢了,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事,去陷害大夫人呢。” 她生怕给这件事挨上边,被燕丞相记挂上,心里头一乱,连冷汗都冒了出去。 但越是如此,就越看着心虚。 这一次,连老夫人都看向了翠娘。 给无数视线定在身上,翠娘还想解释,燕唤喜却是又抢了先,道: “九姨娘,你自打有孕后,全府都知道你骄纵了不少。小事上,我们都可以由着你,但若是连陷害主母这等勾当都做出来,再撒谎隐瞒,再受宠,爹都不会容忍你的。” 大夫人此刻也清明了不少,伸出手,指着翠娘,咬着牙骂道: “你这个贱人...就是你害我!我不会做对不起老爷的事的,都是你...都是你!” 她声音凄厉,宛如恶鬼般骇人。 只听得门外头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翠娘摇着头,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她是想落井下石没错,但没想到,现在风头一转,好似要成了大夫人替死鬼。 眼看着形势突变,天平慢慢倾斜到另一头,翠娘是又急又气,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丞相眼中的怀疑,越来越重。 燕丞相本就多疑。 她给燕丞相的眼里,已经不清白了。 翠娘张了嘴,还没发出声响,眼眶就已经红了。 天赐的机会,却给她白白葬送了出去。 还有可能...葬了这条性命。 翠娘身体一颤,冰冷的手护在小腹前,心底一片惶然。 绝路在前。 可该如何是好啊? “怎这个热闹,是我来晚了吗?” 正在翠娘无措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从门外传来,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希冀。 她怎么忘了。 还有一个人在! 只要她来,就是百死无生,也能硬走出一条生路来。 翠娘望着房门,袖下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燕望欢唇角噙笑,她踏进门,目光随意扫了一圈,正欲行礼,就见躺在不远处的大夫人,以及跪在燕丞相身前的燕唤喜。 她一愣,疑惑道: “这是...” 燕丞相冷哼一声,放下了举着的腰带,嫌恶的丢在一旁。 燕唤喜看了燕望欢一眼,眸底闪过一抹寒光,她知晓此事,定是和燕望欢脱不开关系,而这时,正好能给她拉下水。 “望欢,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难道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吗?” “是我疏忽了。” 燕望欢叹息一声,先给燕丞相和老夫人见了礼,才继续道:“昨个半夜惊醒,头疼的厉害,就到曹大夫那走了一趟,让他给我开了个方子。” “看大夫?”燕唤喜哪里会信,追问道:“你一个郡主,难道看大夫,还得亲自上门吗?” 她咄咄逼人 ,燕望欢却只是一笑,柔声道:“妹妹年纪小,有些事不大懂也没什么,我虽是郡主,按理来说,给这府里可不用对任何人弯腰低头。但对着祖母爹娘,无论何时何地,我向来都是不错半分礼的。” 她话里有话,暗讽燕唤喜虽懂规矩,却不记孝道,连为人子女的本分,都给忘到脑后了。 燕唤喜又怎能不明,一张脸更加阴沉。 大夫人眼看女儿吃瘪,一双盈满了血丝的眼瞪的更大。 “是你!一定是你陷害我!” 她和燕唤喜到真不愧是母女。 一看道燕望欢,登时认定了她就是幕后黑手。 燕望欢依然不急,也不再去看她们两个,干脆面向燕丞相,道: “方才看到曹大夫就给门外候着,不然叫他过来一问?” 燕丞相看着燕望欢,似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但可惜的是,她仍是一脸淡然。 像是她们那些话,都不过些胡言乱语一眼。 燕望欢神情不像作假。 燕丞相负手而立,道:“让他进来。” 曹大夫很快进了门,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低着头,目光聚集在鞋尖,一寸都不敢外挪。 燕唤喜率先开口,逼问道: “我问你,燕望欢可是早些到你那去了?曹大夫,这相府奴婢众多,你所言真假,定可由旁人证明,可千万莫要隐瞒。” “是去过。”曹大夫清了清嗓子,“郡主身体不适,我给她开了个方子。” 燕唤喜皱起眉,略一思索,又问: “那她是什么时候走的?你可还记得?” “有一会了。” 燕唤喜眼睛一亮。 她终于抓到了燕望欢的弱点,当即转了矛头,对准燕望欢,急声问: “燕望欢,你早早离开曹大夫那,说是身体不适,之后却没回来休息,是去了什么地方?又做了些什么事?你若是心里没鬼,敢和我们一一说明吗?!” 第199章 尘埃落定 燕唤喜步步紧逼,随着每一个字脱口,她眼底的欣喜就会更重一分。 终于找到了! 证明大夫人清白的办法。 就在燕望欢的身上。 可怜她聪明一世,却没想到,疏漏会给燕唤喜轻而易举的捕捉到。 估计是昨晚大难不死,心里头记恨上了,就临时想出了这个阴损的主意,也真是运气好,成功陷害了大夫人一把。 但任燕望欢精似鬼,却没料到她能棋高一招。 燕唤喜嘴角噙笑,双眼紧盯着燕望欢,像是已经胜券在握。 只是唯有一点,让她有些奇怪。 都已经到了绝路之上,燕望欢依旧面容淡淡,不见丝毫波澜,看着她的眼里,甚至还有着些讥讽的意味。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燕望欢的身上。 连老夫人都没有开口帮上一句。 燕丞相更是疑心病重,已经顺着燕唤喜的话想了下去。 翠娘一掌心的细汗,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命运已经和燕望欢绑在了一起,只盼着她有脱身之法,才能跟着逃出生天。 这些人同在一屋中,心思却是各异。 燕望欢扫了一圈,开口道: “从曹大夫那离开后,我确实还去了一个地方。” 燕唤喜眼睛一亮,以为她是放弃了挣扎,忙追问道:“去了什么地方?爹和祖母都在这,快给我们如实招来!莫要以为自己是郡主,害了娘,就可以没有责罚,爹是不会容忍你的!” 她倒是会扯虎皮。 知道燕望欢是郡主,比她丞相府小姐的身份,高贵了不知多少,燕唤喜没有做主惩治的资格,但燕丞相却是可以。 这是个机会,只要利用的好,燕望欢将再也不会成为她的阻碍。 燕望欢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她身后的婢女,看着燕唤喜的眼神,是越来越古怪,隐隐还有了怜悯之意。 “你确定要我说吗?” “当然。”燕唤喜竖起眉毛,“若是问心无愧,你为什么不敢说?” “好 !” 燕望欢一甩袍袖,赞道:“不愧是娘的好女儿,既然你都想拉我下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她大步上前,从怀中摸出一张字条,奉到燕丞相面前。 “我之所以没回来,是忙着要找一个人。” 燕丞相接过字条,看了一眼,登时皱紧了眉头,不等燕唤喜开口,他率先问道: “谁?” “度筳。”燕望欢微低着头,余光注意着大夫人的动静,“一个和尚,之前大夫人让他到我的院子来诵地藏经,但他年纪尚轻,模样又生的清秀,不少婢女都偷着议论,我担心有不好的话传出去,没念几天,就打发他走了。” “这字条,是你从他房里拿的?” “是,望京寺的其他和尚,都早早离开了,唯他一人留在相府长居。我本想过去让他为那几个死去的下人诵经超度,却没想到,看到了这张字条。” 燕望欢声音平缓,每一个字都说的不疾不徐,也没有刻意的去抹黑度筳,不过是给事实,告知给了燕丞相。 可大夫人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度筳原本是她的棋子。 只是在后来,稍微有些失控。 坑害燕望欢不成,被度筳反捏着这件事,留在了丞相府。 她一直没空收拾,加上度筳确实有点哄人的本事,能让她心里舒坦不少,也就没急着赶走。 但此时,大夫人才真正察觉到了一股危机感。 种种事情连在一起,就像是给蛛网缠遍了全身。 她陷入一个早早就布置好的陷阱当中。 燕望欢唇角噙着一抹淡笑,道:“说起来,今早我家婢女还看到了度筳师傅,怎么一转身的功夫,就留字条跑了呢?好像连行李都没收拾,急急忙忙的,我担心出了事,才忙着找他。” “是。”辛夷站在燕望欢身后,低眉敛目,声音却是不小,“天还没亮的时候,奴婢确实看见度筳师傅了,就给院子附近,只是他神色匆匆的,奴婢喊他,他 都好似没听见。” “这是为何?”燕望欢侧过头,面对着大夫人,疑惑道:“一个出家人,难道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吗?” 大夫人脸色惨白。 她已经察觉到了降临在身边的危险。 却无能为力。 这个局,燕望欢布的实在太久了。 太多东西,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不是的老爷!”大夫人打了个寒颤,给地上用双臂撑着身体,艰难向前爬了几步,抓住燕丞相的袍角,“老爷,我没有啊...我和度筳是青白的!老爷啊!” 她的尖叫声无比凄厉。 听得辛夷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燕丞相却是面无表情,眼底越发阴冷。 他抬起手,纸条从指缝滑落,轻飘飘的降到大夫人眼前。 那上面,只有六个字。 “我已离去,勿挂。” 这屋内的所有人,都看清了字条。 也同时反应了过来。 太巧了。 燕丞相抓奸在床,度筳忽然急着离开。 竟是慌到连行李不拿,面也不见,就跑出了相府。 那是为何? 怕不是从大夫人这离开后,紧赶慢赶的回了房间,留下字条,让大夫人放心,又急着从后门跑了出去。 要找的奸夫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翠娘捂着嘴,掩饰住唇角的弧度,出声道: “其实之前我也听说过,大夫人找来了个面貌俊秀的和尚,只是我满心都是老爷,对旁的男子,没有丝毫想探究的兴趣,却没想到大夫人你...” 她没给话说完。 但意思,已经明明白白的传了出去。 大夫人疯了一样的摇着头,惨声道: “不是!老爷我真的没有!我没有背叛您,我...” “闭嘴!” 燕丞相怒喝一声。 他看了燕望欢一眼,寒声问:“这字条,这当真是从度筳房中拿到的?” “是,有婢女作证。”燕望欢声音一顿,又道:“度筳和娘交好已久,字迹如何,该是清清楚楚的,估 计连身边的婢女,都会有些印象吧?” 燕丞相既是疑心重,对燕望欢也不够信任。 她说的话,自然分量不够。 但那些下人们,可就不同了。 燕丞相果然被说动,看向了门外,道: “都谁在这伺候?进来。” 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愫灵进了门,目光一扫,似是给大夫人吓了一跳。 她小心行了礼,压着嗓子道: “奴婢愫灵,是这跟着夫人最久的婢女。” 燕丞相面无表情,“你可知道度筳?” “知...”愫灵瞥了大夫人一眼,似有所悟,忙摇摇头,“不...奴婢不知道!” “你犹豫什么?” 给燕丞相面前,愫灵那点小动作,自然都给看在了眼里。 他更加怀疑,逼问道: “快说!落了一句,杖毙出府!” 愫灵身体一颤,忙跪倒在地,颤声道: “老爷饶命!是夫人不让说啊!奴婢的姐妹们都死了,奴婢若是多嘴,也会死的,老爷饶命啊!” 大夫人没想到她居然会说这种话,当即怒道:“你个贱人!你居然说谎,你...” “奴婢没有!”愫灵猛地抬起头,顶着一双通红的眼,“我没有说谎,这院子里头,已经换了多少下人了,大家都是清楚的。” “行了。”燕丞相不耐地一挥手,道:“快说!我在这,她还没本事撒野。” 翠娘也是不耐,急道:“你就说吧,大夫人和度筳,到底有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关系。” “奴婢不知,但是...”愫灵犹豫了下,轻声道:“奴婢只知道,度筳写给夫人的信,还收在首饰盒里,夫人经常会念着他。” “贱婢!” 大夫人再也忍不住,扑上前要去打愫灵。 愫灵连忙后退,抹着眼泪的同时,又偷偷瞥了燕望欢一眼。 四目相对。 燕望欢微微颔首。 愫灵这才放下心来。 “你去...”燕丞相牙关紧咬,面颊都在发颤,“把那封信找 来。” “是。” 愫灵应了声,躲开大夫人,小跑进内室,没一会儿,便拿了封信出来。 燕丞相打开一看,上面淫言秽语一篇,情词三首落尾,那字迹,和字条上的一模一样。 奸夫,就是度筳! 没想到,就在这眼皮底下,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居然和个和尚腻在了一起。 再也忍不住心头火烧,燕丞相一脚踹上大夫人小腹。 她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抱着肚子,连连哀嚎求饶。 但燕丞相却一脚踹的比一脚重。 燕唤喜上来阻拦,也被他一巴掌,扇到那张漂亮的脸上。 她倒在一边,捂着脸,人都是已经傻了。 看着正被燕丞相拳打脚踢的大夫人,她的眼底涌上一抹泪光。 完了。 全都完了。 大夫人昏过去几次,都给剧痛再次唤醒,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张保养得当的脸变了形,又红又肿,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还哪能看出原来的模样。身上也是青紫交加,小腹挨了几脚,疼的最为厉害。 她做梦都没想到,几十年的枕边人,竟会对她下如此重手。 那双眼里,只剩下浓厚的杀意。 大夫人张大了嘴,却只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燕望欢站在一旁,她看着大夫人,心里头却没有多少快意。 她在大夫人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的影子。 这个局,其实并非定死。 但凡燕丞相对大夫人多出一分的信任来,都不至于沦落到至此。 遇人不淑,这便是下场。 大夫人躺在地上,已是没了声息。 燕丞相这才止了动作,冷哼一声,道: “来人,吩咐下去,去搜捕那度筳!至于她,从今天起,禁止她出房门一步!” 他一脸嫌恶,再不去看大夫人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老夫人长叹一声,也跟着离开。 翠娘落在刻意落在后面,冲着大夫人啐了一口,满面的得意。 看吧,她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第200章 母女皆悲 正厅内,最后只剩下了大夫人母女及燕望欢。 她站在一侧,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两人。 虽是面无表情,但眼中的冰冷,却刺的燕唤喜身体一颤。 她直到现在,才从这莫大的转折当中,回过神来。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她才是占据上风的人。 只差一步,就能给燕望欢打下泥潭。 让她重新回到又脏又臭的贫民窟,和她下贱的娘一样,永远腐烂在那个鬼地方。 燕唤喜都已经想好该如何折磨燕望欢了。 千百种法子,都要给她身上施行过一次才行。 直到给各种极刑都尝过了,再砍掉她的脑袋,丢到荒山野岭去喂狗。 燕唤喜给后续一切都已准备好。 只等燕望欢的计划,给她揭露开来。 但她怎都没想到,棋差一招,真正倒台的人,成了她和大夫人。 她的娘亲还躺在地上,一张脸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胸口更是只剩下微小的起伏,怕是再不看大夫,连这条命都要保不住了。 燕唤喜呆坐在一旁,仍是满脸的茫然。 她仍是不清楚,为什么燕望欢能反败为胜。 燕望欢看了她们一会儿,忽然笑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娘死的。” 燕唤喜一怔,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竟是比血还红。 “燕望欢!” 她一字一顿,声音当中含了无边的恨意。 一张脸也是有些扭曲,狰狞可怖模样,恨不得是要给燕望欢抽筋拔骨,才勉强泄愤。 燕望欢依然在笑。 她歪着头,神情竟是有几分天真。 “妹妹不信我吗?” “你居然陷害我娘!”燕唤喜几欲咬碎一口银牙,“你这个贱人,以为有了郡主的身份就能嚣张了?我不会让你高兴太久的!燕望欢,你不得好死!” 燕望欢也不生气,只是道:“妹妹这话说的,好像你们没害过我似的。况且啊,这不得好死,我已经体会过一次了,该让你们也尝尝了。” 她唇 角噙着柔和的笑,眼中却是没有丝毫笑意。 这一天,终于来了。 燕望欢伸出手,在大夫人肩上推了两下,柔声唤道: “娘,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燕唤喜瞪大了眼睛。 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只是看着这一幕,却是打心窝里发寒。 大夫人哪有睁眼的力气。 但挨不住燕望欢一直轻叫着她。 没一会儿,也恢复了几分意识。 眼皮肿的厉害,勉强睁开一条缝隙,也是阵阵发花,视线当中只有一片血色的斑点。 大夫人张了张嘴,口中发出模糊的呓语。 “娘醒了。” 燕望欢就在距她不远的位置上。 只消大夫人微一偏头,就能看到她。 “来,给娘扶到内室离去。” “是。” 辛夷和槐兰齐齐应声。 一左一右的过去搀起了大夫人。 也不顾燕唤喜的阻拦,强行给她放回了内室的床上。 燕望欢跟在身后。 放轻了脚步,还不忘对着燕唤喜微一颔首,柔声道: “妹妹莫急,就快到你了。” 她语带中似是带了其他深意。 听得燕唤喜顿时止住了要上前的步子。 等她反应过来,燕望欢已经走进了内室。 燕望欢咬紧了下唇,不想承认怕了燕望欢,略一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燕望欢,你是在威胁我?” “哪里的话。”燕望欢坐在床边,帮大夫人掖好了被角,这才去看她,“我对着娘和妹妹,还有这丞相府的所有人,可都是喜欢的紧。” “你以为我会相信?” “任你信不信了,反正,我问心无愧。” 燕望欢轻叹一声,转回头来,望向了怒目圆睁的大夫人。 一见着她,大夫人连身上的伤都给忘到一边了。 要不是动弹不得,她怕不是第一件事,就是扑上去,掐住燕望欢的脖子。 燕望欢轻叹一声,“弱肉强食,这还是娘教给我的,这怎就许你强我弱,不许我也胜上一回吗? ” “你..你....” 大夫人张大了嘴。 模糊的声响从喉中传来。 燕望欢听了一会儿,隐隐约约能分辨出,有“杂种”几个字。 她也不介意。 甚至连神情都丝毫未变。 “娘就是生气,也没办法,谁让您背叛了爹呢。” “不过娘请放心,我不会让娘死的。” 燕望欢俯下身,压低了声音,道: “至少,在你爱的人,一一死在你面前之前,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眯着眼,眸中有幽光一闪而过。 大夫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是伸长了手臂,要去抓燕望欢的脸。 她一侧身,便轻飘飘地躲了开去。 一抚衣袖上的褶皱,燕望欢再不看大夫人,道: “让曹大夫进来,无论用什么法子,给我留她一口气。” 辛夷低下头,轻声应下。 燕望欢动身离开。 和燕唤喜擦肩而过。 她不知为何,仿有一股寒气顺着脚底钻进身体,爬遍了四肢百骸。 竟是连动,都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送了燕望欢离去。 半晌,燕唤喜才给大夫人的呻吟声唤回了神。 她忙跑到床前,看着只剩下半口气的大夫人,登时鼻尖一酸,颤声道: “娘,怎么办啊?那个贱人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娘...” 她一声声喊着大夫人。 如黄鹂泣血。 只听得大夫人眼泪止不住的掉。 她抬起手,想去摸摸燕唤喜的脸。 可连一双手臂都是没了力气。 抬到半空,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大夫人闭上眼,双手死死攥成了拳头。 她恨呐! 引狼入室,竟是给那燕望欢摆了一道。 而她倒下了,燕望欢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燕唤喜。 她决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给那贱婢折辱。 大夫人咬紧了牙关,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示意燕唤喜凑近,然后拼劲全身的力气,低声交代了一句。 燕唤喜先 是一脸茫然,而后一双眼越来越亮。 她猛地站起来,看着大夫人,用力地点了点头。 “主子,我们这时候出去,会不会给燕丞相怀疑啊?” 槐兰跟在燕望欢身后,低着头,双眼却警惕的观望着四周。 燕望欢摇摇头,“没关系,我们正大光明从正门出去,反而不会引人多想。” 她连遮掩都未做。 就当着丞相府侍卫的眼皮底下,离开了丞相府。 任谁怎么去想,也不会想到,燕望欢出去见的人,就是给他们找的天翻地覆的度筳。 一间小院。 门房紧闭。 槐兰上前敲了三下,压着嗓子道: “燕从远方来,可否开门一叙?” 门内悄无声息。 槐兰回过头,疑惑道: “主子,他不是跑了吧?” “他跑不掉的。” 燕望欢眯着眼,上前一步,忽的一脚踹到了门上。 巨响传出老远。 她却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巷子口,已经有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像是惊讶这一身贵气的千金小姐,怎还跑到这地方,来硬闯谁家的门了。 耳边传来“吱呀”一声响。 房门被从内拉开,有人影出现。 度筳躲在门后,缩着身子,急声道: “我在!我在这!郡主莫要踹了!再闹下去,这所有人都知道我给这藏着了。” “那你刚才怎么不出声。”槐兰皱着眉,瞪他一眼,“与其揣着那些小心思,不如想想,该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吧。” 度筳抹了把冷汗,瞥了燕望欢一眼,也不敢回嘴,只道: “郡主还是先进来说话吧。” 等燕望欢进了院,他又忙给门小心关好,回过头来,苦笑一声,道: “郡主,你这次,可是真给我找了个要命的活儿啊。” “你这不是躲的蛮好的吗?” 燕望欢拿起桌上茶杯,也不看他,“有话想说,就快些说吧。” 度筳一愣。 他原本还想着该如何开口。 谁知道,燕 望欢早就已经了然他的心思。 那点背地里的小九九,哪能逃开她的眼睛。 “郡主果然聪慧过人。”度筳先是夸了一句,而后盯着燕望欢的脸,小心道:“郡主,现在燕丞相以为我和大夫人有染,定是恨透了我,不给我千刀万剐,怕是出不掉这口气。” 燕望欢微微颔首,“确实,所以呢?” 她懒得再继续听绕弯子的话。 度筳也是知晓,略一犹豫,还是咬着牙,道:“郡主,事已至此,非我所想,我还不想死,还劳烦郡主帮忙,送我离开京城!我保证,此生再不回来!” 他声音一顿,又道: “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是我给丞相府的抓住,郡主你也...” “你是在威胁我?” “不敢。” “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燕望欢背对着度筳坐下,手里把玩着茶杯,淡淡道: “勾引大夫人之事,是我饶你一命的代价,非你现在威胁的本钱。” “可是我...” “你流连花丛,也算阅女无数了。”燕望欢再次打断他的话,笑道:“度筳,你是个聪明人,早该知道下场,但你还是选择站在了我这边,这难道不是代表,对这件事,你一样觉着很感兴趣吗?” 度筳一怔。 他想要反驳燕望欢,但话到了嘴边,却是没能出口。 不否认,燕望欢说的确实没错。 他开始确实觉着这件事,很有挑战性。 但直到现在,度筳才明白,有些后果,却不是一个小小的他能承受的。 他沉默半晌,抬头看向了燕望欢。 她背对着他。 像是毫无防备。 身边又只带了一个柔弱的婢女。 度筳皱起眉,手指无意识的颤动两下。 他藏身在这,只有燕望欢知晓。 若是燕望欢出事,他没了威胁在身上,躲些时日,离开京城,可就是天高任鸟飞。 度筳不由有些心动。 看着燕望欢的眼神,也有了些许变化。 第201章 半刻之距 度筳的心思才刚涌上来。 燕望欢就回过了头。 视线相交。 他顿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忙垂了头,再不敢胡思乱想。 怎就差点忘了。 燕望欢并非随他揉捏的软柿子。 不然,他也就不会陷在她的手里,现在落到给满京城搜捕的地步了。 指不定现在外头,有多少眼睛盯着这处小院。 这个赌,度筳不敢去搏。 他是昏了头了。 “我会送你出京城,但不是现在。”燕望欢望着他,眼底尽是让度筳看不懂的情绪,“度筳,你是个聪明人,这艘船既然已经上了,想跳下去游回岸边,重投他人,只有溺死一个下场,你可知晓?” “度筳明白。” 他弯下腰,恭敬道:“一切,听从郡主吩咐。” “这地不能留了,等我走了,过半个时辰,你便离开,去悦来客栈落脚。” “是。” 度筳不敢有半分不敬。 燕望欢微微颔首,交代完,也就没有多留。 院子里再次只剩他一人。 度筳苦笑一声,心想着这一次,可真是惹了大.麻烦。 那燕丞相,怕不是要气的要给他凌迟处死,才能勉强泄愤。 定不能给抓住。 暂时,也只能听从燕望欢的话了。 她说的没错。 事情已经闹大,现在就是迷途知返,回去丞相府,给一切都照实说出来,也是个必死无疑的下场。 他还不想死。 度筳叹息一声。 他心急如焚,也不等半个时辰,就匆匆出了院门。 一个黑衣人恰好从侧方走来。 和他撞了个满怀。 度筳吸了口气,正想骂人,抬头却见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真是倒了霉了。 他给心里头骂了两声,往前走了没几步,忽感一阵刺痛,从喉头传来。 伸手一摸,温热濡湿。 度筳满眼皆是猩红。 他死死掐着喉头,张大了嘴,一脸惊恐。 “还差半刻钟,主子交 代,略施小惩,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一声轻飘飘的声响,顺着风传入耳畔。 度筳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就站在不远处,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是槐兰。 燕望欢身边的婢女。 他刚刚才见过。 伤口不深。 锋锐之物划开了一层皮。 血已经止住, 但惊恐却是越发浓重。 他一声不吭,低着头,原路退回到了院中。 不远处。 一间客栈的二楼。 况铮站在窗前,眸光划过度筳,轻声道: “望欢,他不能留。” “无妨。”燕望欢知他担忧,道:“一个度筳罢了,若是丞相府都不在了,他如何,对我也不会有影响。” 给况铮身边,她也没了掩饰。 心中所想,全然告知。 野心和所图,都清楚的暴露在外。 况铮略一沉吟,度筳既是在悦来客栈,便是给他的眼下,就是想闹出点风浪,都是难如登天。 若是他所有动作,再处理了便是。 对于燕望欢的决定,他向来不会反对。 “大夫人已经失势,接下来,你当如何?” “还剩燕唤喜和燕丞相。”燕望欢眸中掠过一丝杀意,声音也冷了下来,道:“以及...楚霁。” 她是带着滔天的恨意,重生而来。 不管是丞相府众人还是这靖楚皇族。 都得一并处置干净才行。 “楚霁...”况铮微皱起眉,“有点麻烦,但是...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他走到燕望欢身边。 滚烫的手掌,覆在了她的腕上。 隔着一层衣料,依旧能感受到肌肤的热度。 燕望欢暗叹一声,未接况铮的话,转而道: “这次,又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你愿意告诉我,我很高兴。” 他这才笑了。 如玉一般的面容上,浮着一抹,只有燕望欢才能见到的柔色。 这是世间最为 钟灵毓秀的少年郎。 比起靖楚的皇子,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他却给困在一隅之地,每日每夜承受着剧毒袭来的痛折磨。 不见天日。 燕望欢竟是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 赤诚温柔。 不带丝毫杂念。 他无欲无求,只想让燕望欢能顺心如愿。 她忍不住会想。 这个人做出的所有布局,真的是为了能离开靖楚吗? 还是说,只是让日子,不虚晃而度? 他是否早做好了随时死去的准备? 燕望欢红唇翕动,却未发出丝毫声响来。 她犹豫片刻,倒了杯茶,送到况铮手边,轻声道: “等楚霁一死,我便离开靖楚,和你一同,去大况如何?” 况铮一愣。 眼里浮现一抹喜色,他勾起唇角,道: “好。” 燕望欢身无长物,能给出的东西不多。 但况铮送出一颗真心。 她斟酌太久,回以一诺。 于况铮而言,便是足够。 给他一双眼注视着,燕望欢颇有些不自在,她起了身,道: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不必,人多眼杂,你小心些。” 燕望欢摇摇头,走到门前,给门嵌开了半条缝隙,又道: “况铮,照顾好自己。” 一言落下。 她再不回头。 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追着她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转角。 燕望欢自诩冷静。 曾也以为,重生而来,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能牵绊住她的东西。 人也好,物件也罢。 谁都不行。 唯况铮是个意外。 他们都是寂寥无依的魂灵。 偶然相撞,给不知晓彼此身份时,就牵绊在了一起。 和所有人都是不同。 “主子?主子!” “嗯?” 耳畔的声响过了好几声,燕望欢才回过神,她一抬头,便看槐兰紧张的视线。 “主子,您没事吧?身子不舒服吗?” “无事。” 燕 望欢摇了摇头,回眸望了客栈一眼,淡淡道: “回去了。” “是。” 马车给京城内绕了几圈。 偏离了度筳的院落,才向着丞相府方向驶去。 槐兰给燕望欢整好裙角,看她满脸的深思,忍不住道: “主子,昨个都没歇上,您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睡不着。” “可是...” 她还想再劝。 马车却是慢慢停下。 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交谈声,槐兰皱起眉,给车帘掀开一角,向外望去。 “怎么回事?” 车夫回过头,忙解释道: “路窄,堵着了,得先让出去一个,那头是后进来的,但是不肯让。” “不肯让?你等下,我去看看。”槐兰回头看了燕望欢一眼,轻声道:“主子,我下去瞧瞧。” “我们不急,对面若是讲理,就让他们先过吧。” “知道。” 槐兰应了一声,弯身下了车。 她皱起眉,抬眼去看,只见路的那头,堵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五丈。 对面那辆车的马夫站在不远处,手里甩着马鞭,一脸的不耐烦。 见着槐兰,那马夫便道: “你是掌事的?快些让你家车夫给路让开,我们这头有急事要处理,可是耽误不得!” 他若是态度好些,槐兰便从着燕望欢的吩咐,给他们让路了。 但这般蛮横,张口还是无礼的很,引得她眉头紧皱,当然不会答应。 “这路,是我们先走的,就是要让,也是你们让才是。” “什么你先我先的?”那马夫竖起眉毛,马鞭挥的噼啪作响,“我家王..公子有急事要处理,要是耽误了,你赔得起吗?” 他语气似有些古怪。 中途没掉一句,槐兰听到,也没多想,直接道: “你家公子有事,我家主子就没事吗?你这人,倒真是不讲理!” 他们吵了两句 。 谁都不肯主动想让。 槐兰一夜未睡,又忙了一天,本就疲累的紧,现在见着马夫如此蛮横,自然是心头火气。 那马夫也是个火爆脾气。 也是不肯低头。 眼见着事情闹僵。 两道声音,同时从双方马车传来。 “槐兰。” “闹什么呢?” 动静闹大,燕望欢下了马车。 而另一头的马车,车帘略微一动,似也有人从内向外瞧看。 只是其中之人,并未现身。 燕望欢瞥过去一眼,目光给那马车一掠而过,倒是给马夫面上,稍稍多停一会儿。 那马夫回头看了一眼,见自家少爷没开口,便又大着胆子,出声道: “你就是主子?怎不管管你家这无礼的丫头?” “我的婢女没错,为什么要管?”燕望欢语气淡淡,忽然上前一步,提了嗓音,道:“这里是京城,不是你们能随意撒野无礼的地方,藏头露尾,也算是草原儿女?” 马夫一愣。 槐兰也是惊的瞪大了眼睛。 草原儿女? 那对面的人,岂不是... 她捂着嘴,下意识护在了燕望欢身前。 “你胡说什么?”马夫反应过来,毫无底气的反驳,“我..我们才不是...” “莫掩饰了。”燕望欢给了槐兰一个放心的眼神,又道:“你这模样,虽是大半都跟我们相差无几,但有些东西,总是遮不掉的。” 马夫哪里能承认,还想反驳,他身后的马车忽然传出一道声响。 “姑娘好眼力,我们退开,让姑娘先过。” 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 乍一听,倒是和靖楚人一般无二。 燕望欢轻笑一声。 她没有多聊的意思,等着对面的马车开始后退,才道: “公子既然来了,总归是藏不久。” 燕望欢带着槐兰也回了马车,她面无表情,等着相距近时,才低低留下一句。 “很快,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202章 镇国将军 相距不远。 让另一车厢中的人,听清了她留下的这一句言语。 那马夫慌了神,不等燕望欢她们走远,便急着问道: “她怎知道我们的身份?王子,我们要不要...” “不,正事要紧。” 低沉的声响再一次传来。 只是这一次,声音当中多出了几分笑意。 “靖楚的姑娘,倒是有趣的很。” 马夫急的直跺脚,“殿下!” “放心,我们这就出城,靖楚的兵找不到我们。等下次再见,可就是正大光明了。” “那我们抓紧离开这!” 马鞭扬起。 烟尘滚滚。 相距不远处,槐兰紧皱着眉,犹豫道: “主子,他们可是...匈奴?” 燕望欢微微颔首,“车里的是,且身份应该不低。” “他们怎么跑京城来了?还鬼鬼祟祟的,要不要去告诉给萧大人?” “用不着。” 她说的话,槐兰自然遵从。 只是心底的疑惑,却并没有散开。 闷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问道: “主子,你是怎么发觉,他们两个不是我们靖楚人的?” 燕望欢轻笑一声。 素白的指尖,划过槐兰的眼睑。 “那马夫,八成祖上一辈有流过塞外的血,模样虽是和我们相同,但眼睛的颜色却是不一样的。” 槐兰这才恍然。 她转了头,满心敬佩的去看燕望欢。 才短短一瞬间,她却连这点小细节都能注意的到。 简直是神仙。 燕望欢给心底轻叹一声。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她能认出那马车里的人,是来自于塞外。 不单单是因为那双眼。 那马夫,她上辈子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是迎娶了六公主那位,身边的随从。 这天,终于要变了。 她只能给一切发生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以不变应万变。 马车缓缓停在相府门口。 燕望欢下了马车,远远望去,三个小厮凑在一 块,正低声聊着什么,连她回来都没注意到。 不用她吩咐,槐兰就凑上去听了起来。 “那就是将军府的公子?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可真有派头!” “是啊,和京城里那些纨绔少爷们一点都不一样。” “他不上战场,跑丞相府作甚?” “定是来看大夫人的呗!” 他们聊得正是欢快。 忽听一道脆音打身边响起。 “你们说的,是什么人?” 小厮们吓了一跳。 回过头看到槐兰,当即变了脸,互相对视一眼,弯下腰,恭恭敬敬喊了一声:“槐兰姑娘。” 燕望欢册封了郡主,连带着槐兰的地位,都水涨船高。 这些之前对她没好脸色的奴才,现在各个谄媚的很。 槐兰冷哼一声,再次问: “你们刚才说的,是谁?” 小厮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门房站了出来,小声道: “姑娘小点声,我们刚才说的,是将军府的公子。” “将军府?”槐兰皱起眉,“哪个将军府?” “当然是镇国将军府了。”那门房咧着嘴笑,“大少爷没了,那征远大将军府的年少爷,也不会再到咱们这来了啊。” 槐兰没心思去管他的玩笑话。 镇国将军?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可是大夫人的娘家! 这么快,那边就得到信儿了? 她心底一慌,连忙追问: “来的是将军府里的谁?” 门房摇摇头,“不晓得,只看到年纪不大,八成是几位少爷中的一位。” “行了。” 槐兰沉着脸,从怀里摸出点碎银子,丢给他,“拿出吃酒吧。” 门房眼睛一亮,忙伸手接过,笑道: “哎!多谢姑娘!多谢郡主!” 槐兰回到燕望欢身边,给刚才听到的一一转述,末了,又担忧道: “主子,镇国将军府的人过来,会不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大夫人嚣张跋扈,依仗的 就是娘家滔天的权势。 连燕丞相都要避其锋芒。 镇国将军,能封了如此名号,岂能是寻常人家。 燕望欢半阖着眼,心底也在沉思。 这人来的时间,倒是巧妙。 怕是大夫人差人送了信过去,就忙过来,给帮着撑腰了。 是福是祸,总是难躲。 与其给这磨蹭,不如亲自过去一趟。 燕望欢不再多想,干脆道: “去看看。” “是。” 她连衣裳都没换。 直接去了大夫人院落。 一天前,这里还是整个丞相府,最为尊贵的地儿。 最好的吃用,全都得送过来,任大夫人挑选。 不过眨眼的时间。 这里人丁寥落,婢女小厮都给遣走了不少,耳畔只剩哭声萦绕,一派凄凉之色。 愫灵正好从下人房出来,看到燕望欢,忙迎上去,低声道: “郡主,有个男人过来了,好像跟着大夫人很熟的样子。” 她背叛了大夫人。 但燕丞相没发话让她离开,现在仍留在这里伺候。 虽是不受信任,但却更能给大夫人添堵。 燕望欢点点头,看着她的眼中,多了几分柔和之色。 “难为你了。” 愫灵眼底一红,忙伸手去揉,轻声道:“不,能为郡主分忧,是奴婢的福气。” “过一阵子,我送你离开。”燕望欢拍拍她的肩膀,“你该自由了。” “谢郡主大恩!” 愫灵一愣,俯身就要下跪。 燕望欢忙拦了一下,笑道:“这是你应得的,不必谢我。” 她这才止了动作,只是眼底却是更加酸楚。 似乎之前所有受到的委屈,都因为燕望欢着一句承诺,化为乌有。 “你回去歇着吧,我进去看看。” 又安慰了愫灵几句,燕望欢过去敲响了房门。 不等里面的人出声拒绝,她已经推开了门。 正厅里空无一人。 内室当中,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燕唤喜从中走出 ,看到燕望欢,眉头当时锁的死紧。 “燕望欢?你又来做什么!” “来看看娘。” 燕望欢一脸柔色,“娘身体可是好些了?曹大夫那怎么说?” 她一边寒暄着,一边毫不客气走向内室。 燕唤喜本想去拦,但槐兰上前一步,率先挡住了她。 “燕望欢,你....”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燕望欢走进内室。 只见一青衣男子坐在桌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大,一身英武之气,面容也算是俊美。但唯独那一双眼睛,眼白太多,眼瞳又天生偏上,嘴角向下撇着,乍一瞧,颇有几分凶戾。 燕望欢瞧见他的同时,青衣男子也看到了燕望欢。 这并非是第一次见面了。 之前给燕景安行刑的刑场,她见过这个人。 就跟在大夫人身边。 男子嗤笑一声,道: “我还当是谁这么无礼,原来是长平郡主。” 他毫不掩饰语气当中的讥讽。 眸光来回扫着燕望欢,尽是不屑之情。 一个偶然撞了大运的私生女罢了。 归根究底,终是下贱的根子。 永远比不起他们这些真正的王孙贵族。 燕望欢也不气,笑道: “这是表哥吧?看着倒是面熟。” “是么?”男子面色冷峻,连看都不想再看燕望欢一眼,目光转回到大夫人身上,道:“姑姑放心,只要我镇国将军府还在一天,定不会有任何人,敢欺辱于你!” 大夫人躺在床上,一张脸仍白的吓人,她勉强点点头,刚要开口,便听燕望欢道: “表哥这话说的,好像我们这丞相府,有多不当事一样,当家主母,还需要要外人去照看。” 青衣男子眼神一利,“早听说你牙尖嘴利,今日一看,这嘴皮子的功夫,确实利索的很。” 燕望欢掩唇一笑,瞧着着好声好气,却是寸步不让,反驳道:“比不上表哥,上着战 场,还能分出心来,处理家务事。” “你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什么,表哥心里清楚。” 她不疾不徐,瞥了燕唤喜一眼,道:“说起来,妹妹还没给我介绍下表哥呢。” 燕唤喜没应声,倒是男子自己开了口,声音冷如寒冰。 “我是镇国将军府三公子,卫鞅。怎着?我们这些粗人比不得郡主尊贵,还要我对你行礼吗?” “我当然...” “小小女子!” 不等燕望欢给话说完。 卫鞅打断她的话,讥讽一笑,道: “我军功在身,为保靖楚,在外杀敌无数,回来还要对你这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女子行礼,休想!” “是,镇国将军府了不得。”燕望欢点点头,赞道:“谁人不知,老将军保家卫国,一生只有一儿一女,独子战死沙场,留下四个孙儿,也有一位死在了征战之中。如此满门忠烈,我等自然不配受你一拜。” “你这等出声,能知晓如此道理,倒是难得。”卫鞅瞥她一眼,眸底寒光涌动,“只是你心思太歪,竟是动到我家人的头上,可知晓...” “三表哥说的话,我听不懂。” 之前是卫鞅打断她,这一回,成了燕望欢发难。 她嘴角笑意不减,没有丝毫陷入险境的直觉。 就是对着这小将军,气场也是半分不弱。 她甚至还伸手倒了杯茶,捧在掌心,淡淡道: “之前岁首之宴,似乎并未看到表哥。” 卫鞅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只是好奇一件事。”燕望欢歪着头,眼中有冷意一闪而过,“镇国将军乃我国大功臣,表哥也是年少有为,岁首之宴,定当该受到邀请,可望欢却并没有瞧见表哥。” “莫不是,连皇上,都不知晓表哥已经回到京城了吧?” 她捂着红唇,眸中笑意升腾,“欺君之罪,该是如何惩处来着?” 第203章 杀意沸腾 燕望欢眯着眼。 眸中如刀锋一般锋锐的冷意,直直刺入卫鞅双目。 竟是隐隐有些发疼。 一个小姑娘,哪来的如此凌厉的眼神? 卫鞅忍不住皱紧了眉。 他不怕燕望欢。 区区一介女流,就是运道好,封了个长平郡主,但谁人不知,她骨子里面,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 就给借给几个她胆子,晾她也不敢真的告到皇上面前。 但他确实没想到,燕望欢能聪明到这种程度。 卫鞅偷偷回京,乃欺君大罪。 虽说圣旨已经赐下,允了他回京。 可如果细查日子,他出现在燕景安的刑场时,那封圣旨还没到边关。 打蛇打七寸。 卫鞅看不起燕望欢这个私生女,但却没办法,置皇权天威于无物。 边关战乱,还需要他卫家带兵打仗,就是皇上真知晓卫鞅提前归来,也不会真有惩处发下。 但心里的芥蒂,总是会生出几分。 为臣子,最忌功高震主。 燕望欢不信,这点道理,镇国将军府的人都不懂。 她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看着卫鞅脸色越发难看,知晓确实是摸到了他的脉门。 想过来给大夫人撑腰? 气势撑得倒是强。 就是忘了先看看自己身上,干不干净。 卫鞅看了燕望欢一眼,给她嘴角那抹笑勾的心头火气。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 燕望欢拢着袖子,看他还弱点都露在外面,却还是一身戾气,便淡淡道: “虽说镇国将军府中人,几位都上了战场,但留在京城的卫姓人,应该也有不少。” 卫鞅不晓她为何忽然说到此处,心中烦躁感却是更甚。 他素来自负,从不喜失败。 受制于人的感觉,更是从未体会过。 更别提,是给个女流之辈手中,任她掌了左右。 他冷哼一声,道: “我卫家满门忠烈,岂 是你这等城府小人,可以随意挂在嘴边的!” 他语气暴戾,眼中更是有杀意浮现,到底是上过战场,手里沾了不少鲜血的人,身上陡然升起的气场,让槐兰都有些发慌。 槐兰眼里浮现一抹担忧,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悄悄护在燕望欢身侧,双眼紧盯着卫鞅,生怕他忽然发起疯来,出手伤人。 燕望欢也不畏他,仍是笑吟吟的,连语气都丝毫未变,只是声音压略低了些,她弯下腰,凑近卫鞅,问: “既想救出燕景安,还担心连累到卫家。这就是你提前回京的理由吗?” 这一回,脸色大变的,可就不只卫鞅一个了。 连燕唤喜和大夫人,都齐齐瞪大了眼。 大夫人喉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力气,她猛地打床上翻过身,伸长了手臂,顶着一双赤红的眼,想要去抓燕望欢。 “是你!就是你!是你害死的我儿!” 她如疯如魔。 之前的种种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 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忽然出了岔子。 没能狸猫换太子,从天牢之中,带出燕景安。 以至于,让大夫人这个当娘的,亲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人头落地。 此事失败,大夫人怀疑的人,一直都是萧涣在从中作梗。 也只有京兆尹,才能有如此手段。 但却没想到,燕望欢给其中,竟是也占有了分量。 不。 就是她! 这全都是她做的! 大夫人五指成爪,恨不得冲下来,掐断燕望欢的脖子。 她恨呐! 竟然给这个贱婢害到了今天,才一切清明。 她早该出手,不惜一切代价,要燕望欢的项上人头! 燕望欢瞥过一眼,竟是轻叹一声,道: “娘身体不适,就不要过分伤神了,还是好生歇着吧。” 她顶着三道不善的视线。 却好像没有半分不适。 神 态仍是自如。 她有什么好畏惧的? 就连卫鞅,还想为大夫人出头,都得琢磨下自己的分量。 他年纪尚轻,为人冲动。 接到消息,就莽莽撞撞的赶了回来。 一心要救出燕景安,同时也不想显露出背后的卫家来。 其他人不宜出面,担心给抓到马脚,由他这个应是给边关驻守,不会在京城的人来处理,是最好不过。 谁知道,能给燕望欢抓住。 成了要命的把柄。 卫鞅到底不蠢,越想越是觉着,好像钻到了个圈套里面。 偏偏还没想出脱身的办法,烦闷的要了命。 大夫人的尖叫声仍响在耳畔。 却是越来越沙哑。 卫鞅转过头,看自家曾经和善大方的姑姑,此刻竟是如个疯子一般,整个人都要栽倒地上,长发散乱也不知晓,不顾一切,就为了要靠近燕望欢。 已是不死不休。 他皱起眉,杀心泛起,便再难收回。 不管燕望欢有多深的城府,也是个常人,一刀抹了脖子,便再也闹腾不起来。 杀了她,也算是给大夫人一个慰藉。 卫鞅心思活络,不过转瞬之间,已经有了主意。 他漆黑的眼紧盯着燕望欢,怎么看,都不带善意给其中。 槐兰偶然一扫,浑身发寒。 “妹妹,还不去扶娘一把吗?” 燕望欢像是浑然不知,随意知会了一身,她起了身,走到门前,忽然顿住了脚步,也不回头,只道: “表哥,难得回到天子脚下,这里热闹,你可要好好逛逛。但京城规矩多,不比塞外,表哥随心之时,可莫要忘了,这里的主人是谁,而我...又是谁。” 她的声音一点点低沉下去。 到了最后,已经是微不可闻。 卫鞅习武,耳目不比寻常之人,自然是给她每一字,都听了个清楚。 他当然知晓,这是来自燕望欢的警告。 明明白白的告 诉他。 这里是京城。 是天子脚下。 而燕望欢,是皇上亲封的郡主。 非他可以为非作歹的地方。 可卫鞅给个女子手里,受了莫大屈辱,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 他一掌拍在桌上,传出一声巨响,给燕唤喜吓了一跳。 她给大夫人安顿好,去看卫鞅铁青的脸,心里头似有所悟,眼珠一转,上了前,软着嗓子道: “三表哥,你莫要生气,燕望欢她素来都是这般嚣张,平日给我们都不放在眼里。” 她苦笑一声,美眸当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凄楚。 “不过也没什么,毕竟她是郡主,我忍忍也就算了。只是娘现在这个样子,给燕望欢陷害,还要日日受辱,我实在是...” 燕唤喜说着,还不忘泪眼朦胧的去看卫鞅。 果然,这个打小就没见过几次的表哥,登时就怒道: “那燕望欢,敢如此嚣张,可真是不把我卫家看在眼里啊!” “没办法,谁让她是郡主呢。”燕唤喜幽幽一叹,给卫鞅身边坐下,双手托腮,如羊脂白玉般的面庞上,挂着几分让人心怜的憔悴,“我也没办法,只能尽力护着娘了,有时候也恨,怎么自己这般没有本事,既没办法惩处燕望欢,也不能护住娘亲。” 她极尽暗示。 无论如何也想要卫鞅出头,来对付燕望欢。 大夫人已经倒台,半条命都进了阎王殿,这次怕是不死,估计也只能剩下一口气。 好在,她还有个强势的娘家。 可以让燕唤喜去搭靠镇国将军府。 借着这份势力,以及这刚刚回来京城的卫鞅,想要燕望欢的命,似乎并不困难。 她垂下头,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卫鞅想也没想,当即点了头,寒声道: “此事,我已经知晓,表妹且放心。” 燕唤喜这才笑了,“我和娘的命,可就都拜托表哥了。” “ 燕望欢害景安身陨,又让姑姑落到如此地步,真当我卫家无人?”卫鞅面色阴沉,道:“你且放心,燕望欢,活不过太久!” 他言之凿凿。 胸口似已有无限把握。 燕唤喜颇为欣喜,又连说了不少好话,送了卫鞅离开。 她没在回来。 像是忘掉了,这屋子里头,还躺了个昏睡不醒的大夫人。 与此同时,燕望欢也带着槐兰回了院子。 她面色依旧淡淡。 像是刚才与卫鞅对峙,并非什么要紧之事。 槐兰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主子,那卫鞅身上,好强的杀气啊。” “他是将军,上过战场,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自然不同于常人。”燕望欢声音一顿,又道:“且他方才,是真的想要杀了我。” “什...什么?!” 槐兰大惊,“这太危险了,主子,我们...” “他不敢的。” 燕望欢瞥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除非...他想让整个卫家,给我陪葬!” 她出身低微,给京城一些贵人眼里,不过是个走了运道的下九流。 给卫家人的眼里,怕是连最下等的贱奴,都是不如。 但即使如此。 她仍然是长平郡主。 是丞相府的三小姐。 若是卫鞅敢给大庭广众下,杀了天子亲封的长平郡主,那下次,是不是也敢对皇上出手了? 如此,谁能不多心。 燕望欢就是清楚,卫鞅虽然带兵打仗,却并非一个莽夫。 是非轻重,他还是分的清的。 只是这火已经涌上来。 怕是不要她的命,不罢休啊。 暗潮涌动。 先是塞外人来京,又是卫鞅到丞相府拜见。 前有狼,后有虎。 她的敌人,除去一部分,却仍是有不少。 燕望欢阖着眼,唇角的笑意,并未消散。 她倒想看看,一个卫鞅,能有什么本事,来取走她的性命。 第204章 草原儿郎 护送物资的队伍归来,及塞外来者进京,不过差了三天时间。 隐患还未爆发开来。 队伍一回京,一切尘埃落定,关于那些灾民造成的麻烦,终于告一段落,算是了却了皇上的一桩心事。 太子受了重重嘉奖,一时之间,更是风头无两。 似是位份已定。 连他,都给自己当成了靖楚的未来国君。 尤是皇上让他亲自去迎塞外使臣。 太子更是坚信。 他的位置,已经没有谁可以撼动。 连如此重任都交代在身上,岂是寻常皇子能够相提并论? 太子携着楚霁,及一众随侍护卫,亲自侯在城门口,迎接塞外使臣。 他没等多大一会儿。 就见远处黄沙滚滚。 无数马匹,掀开漫天的尘烟。 这是一趟极其粗豪的马队。 马车只有寥寥。 也都只是用来带些货物。 人大多骑在马上,放眼一瞧,各个都是满身肃杀之气的壮汉。 太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硬是给吓了一跳,来回瞧了一圈,又给心底不屑的撇了撇嘴。 怪不得只能生活在塞外蛮荒之地。 这一个个,都是粗野不堪。 骨血皆是低劣。 哪里能上得了台面。 但即使瞧不上这些蛮人,太子还是等马队离的近了,笑着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 “欢迎各位草原儿郎,来我京城,我乃靖楚太子...” 他刻意提高了嗓,声音洪亮。 可马队却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距离越来越近。 太子脸色微变,楚霁上前一步,护在他身侧,低声道: “太子小心。” 已有护卫欲要上前。 给楚霁一眼止住。 这里是靖楚,这群蛮人,就是疯了心,也不会在这里对靖楚的太子动手。 如此,不过个下马威罢了。 相隔不到二十步的距离,马队这才缓缓停下。 飞扬的沙尘打了太子一身。 他脸色 发黑,低声骂道: “这群蛮子!” 楚霁目光给领头人身上绕了一圈,轻声劝道: “太子息怒,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也是,谅他们也没有其他的本事。” 太子冷哼一声,一甩袖摆,也不再出声相迎,只盯着马队领头,等着他们率先开口。 马队众人陆陆续续下了马。 其中领头的,是个颇为年轻的男子。 一身短打,身量很高,皮肤黝黑,长发编在脑后,一双眼瞳泛着青,乍一看,竟是像匹野狼般,浑身充斥着凶戾之气。 他气势凌冽,一走进了,给出了众人强大的危险感。 只模样却非寻常蛮人般粗野,眉浓目秀,鼻梁高挺,模样也算俊朗,且还有着不同于靖楚人的别样野性。 太子本就厌恶蛮子,方才这群人又无礼至极,不满早积蓄给了一一块,见了男子上前,面色也只是淡淡。 “你便是使臣?” “是。”男子低下头,目光打人群当中一扫而过,最后才落到太子身上,道:“我父,为当代单于,我是二王子呼延灼,见过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 说起话来,口音竟是和靖楚人,都相差无几。 楚霁下意识皱了皱眉。 只有他能察觉到的不对,太子确实一无所知。 一个塞外的王子罢了。 给太子看来,什么都算不上。 他心里仍在计较之前的不敬,双手负在身后,点点头,道: “二王子,若是不需休息,就跟我进宫吧。” “我草原儿郎各个身强体壮,可不像是你们靖楚人,赶个路,还要娇气的养上几天。” 呼延灼还没发话,倒是他身后的人,大声嚷嚷了起来。 这群汉子嗓门都是不小。 一响起来,给太子听得直皱眉头,更是给心里连骂了几声无礼。 “住口。”呼延灼斥了一声,又对太子抱了拳, 歉疚道:“未管束好手下人,实在是失礼,还请太子殿下不记小人过,莫要记怪。” 太子扯了扯嘴角,“哪里。” 楚霁倒是若有所思。 他和呼延灼对视一眼,略一犹豫,还是笑道: “二王子,对我靖楚,倒是了解不少。” “只是略有几分兴趣。” 和其他塞外人不同,呼延灼瞧着一身野蛮气,到言行举止,倒是彬彬有礼,丝毫不比一些贵族公子来的差。 这可并非是三天两头,能够修习出来。 楚霁虽是察觉,却也没有要提醒给太子的意思。 由太子为先,一众人马进了皇宫。 呼延灼带了不少礼过来。 都汇在一块,等着献给皇上。 其中还有个铁笼。 上面蒙着黑布,瞧不见里头的状况,只能隐隐嗅到腥臭味,从笼子中央,逐渐向着周围蔓开。 一众臣子早已候在了大殿,连着诸位皇子,以及公主都在其中。 六公主垂着眸,她身份娇贵,又受皇上宠爱,连站在位置都距离龙椅不远,和其他公主们隔开,更显与众不同。 这平日里,让她颇为骄傲的荣宠,此时却成了催命符一般的存在。 她掌心尽是细密的冷汗,随着脚步声的不断接近,连身体都隐隐有些发抖。 皇后注意到她的失态,皱了眉,低声提醒道: “锦玉,仪态。” 六公主抿紧了惨白了唇,微微点了点头。 她不敢去看进来的那些人,目光飘忽了一会儿,最后落到大殿一角。 那里,站着个紫衣少女。 少女似有所觉,同时也看向了六公主。 四目相对。 她张开嘴,无声的安慰道: “莫怕。” 许是她的眼,宛如一片静谧深沉的湖泊,带着疏离而又温和的力量,六公主看着她,竟真的稍稍放心了些。 塞外使臣进了殿。 领头的男人大步向前,看着龙椅之 上的帝王,他右手抵在左胸前,微微鞠身,道: “单于次子呼延灼,见过皇上。” 他行的,并非是靖楚之礼。 甚至连跪也未跪。 不少大臣当即变了脸色。 出声欲斥,但皇上却是笑了笑,道: “好一个草原儿郎,不亏是给马上长大,果然不拘小节。无需多礼,起来吧。” “是。” 呼延灼直起身。 视线有意无意扫过众人。 他目光锐利,竟似鹰隼一般,落在身上,一些胆子小的,都忍不住心中一突。 六公主不过瞥去一眼,就慌得不行。 如此蛮人。 粗野无礼,愚笨蛮直,不比野兽来的聪慧。 她越想越想厌恶。 眉头紧皱,头低垂着,也分不出心去听他们交谈,只面色更加白了。 等六公主回过神来,便听呼延灼道: “此次前来,除了要献礼给皇上,还有一事相求。” “说吧。” “早闻靖楚文韬武略,皇城诸位公子,各个都是文武俱佳,我等族人,难以相提并论。”呼延灼先赞了一声,又道:“只是我草原儿郎向来傲气,之前听闻后,便都跃跃欲试,想要亲自比试过。” 他不用给话说完,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在场的,各个都是人精。 有几个听不出他话说深意。 竟是想要比试?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 这蛮子,是疯了不成?! 他可知道,靖楚土地宽广,诞出人才无数。 一众皇子公主们,皆是人中龙凤。 官员当中,文武兼备者,也不是寥寥。 塞外来的蛮子,想要和靖楚比试,岂不是自找苦吃? 但若是如此,能杀一杀蛮子锐气,似也是件好事。 燕丞相沉思半刻,又仔细打量了番呼延灼,他想不出失败的可能,于是对着皇上微微颔首,以示态度。 皇上还未表态,太子却是已经忍 耐不住。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 “父皇,既然呼延王子有求,不如就同呼延王子比试一番,以了却他的心愿。” 太子低着头,余光瞥向呼延灼,又道: “儿臣,愿意请呼延王子赐教。” 他心里自得的很。 一介莽夫,草原出身,怕是识得几个大字,都勉强的很。 更别提是诗书了。 即使是射箭骑马,太子也并非不懂。 这些年间,除了面对况铮惨败一场,他还从未再败谁给。 皇上抬起眼,却未应允太子的话,而是道: “呼延王子若是想比试,朕自然不会拒绝,不知王子想比些什么?” 呼延灼笑了笑,眼底有精茫一闪而过,道: “我族擅长骑射,听闻太子殿下善于诗书,不如,就一场骑射,一场诗书。至于第三场....” 他抬起手,泛着青意的眼瞳当中,有火光亮起。 “就比勇气。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骑射、诗书、勇气。 前两场,倒是清楚明白。 但这勇气,只看得见,却摸不着,不知是个怎样的比法? 可箭在弦上,却也拒绝不得。 毕竟谁人都知,草原中人,并不擅诗书。 已经算是让出一场,以示公平。 若是派出擅武之人,这骑射,也不是赢不得。 不仅是臣子。 连大多皇子公主,都是信心满满。 尤其是太子,眼里已经有战意浮现,恨不得现在就开始比试,好好教训一番,这些个无礼的蛮人。 皇上轻咳两声,淡淡道: “允。” 一言既出。 比试,便势在必行。 太子眼睛一亮,当即转了头,道: “请吧,到宫内的骑射场去!” 呼延灼轻笑一声,并未回话,只是拱了拱手。 等着皇上先行出殿,他正欲跟上,眼角一扫,却是瞥见了一个颇为眼熟的影子。 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 第205章 比试开始 目光相交。 又极快的错开。 像只是一个偶然。 但他们彼此心里都是知晓,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 有意思。 呼延灼唇角噙笑。 这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竟是一语成谶,真的再次遇见。 还是在这皇宫当中。 想来这身份,定是不同寻常的很。 呼延灼眼中闪过一丝暗茫。 他对这神秘的姑娘,更感兴趣了。 六公主刻意慢了半步,落到燕望欢身边,低声唤道: “望欢?燕望欢!” 燕望欢瞥她一眼,“有事?” “你看什么呢?”六公主皱紧了眉,手心里的细汗不仅没有擦干,反而连带着额上,都覆了一层湿意,“我这心里头,总是有点不安。” “没什么,不用担心。” 燕望欢垂了头,和六公主错开半步的距离,低声道: “六公主,莫要表现的太明显,皇上需要的,不是一个聪明的过了头的女儿。” 六公主一愣。 她还有话想问。 但身边人越来越多,哪还有说话的空闲。 她本是沉着脸,想起燕望欢的话,只能勉强扯出个笑脸来。 一路行到了骑射场。 等着皇上给高台落座,呼延灼拱手道: “皇上,我等长途跋涉,带来的马匹也是劳累不堪,不知可否借这里的马儿一用?” 他这一开口。 大部分人未察觉出端倪。 还给心里头,赞了一声这王子殿下聪慧。 但燕望欢楚霁等心思活络之人,却是下意识皱了皱眉。 这呼延灼,未免太聪明了些。 草原儿女,多擅骑射,更能养好马。 他们的宝马不计其数。 就是历经长途跋涉,消耗了些体能,也该比京城这些圈禁起来的牲畜强壮。 他这般言说,并非是在耍小聪明。 而是真的有大智慧。 以及对自己人,极度的自信。 即使是陌生的马,也能轻易驯服。 即使在皇家场地,依然可以获胜 。 好狂傲的呼延灼! 这一场,他赢了,百官皇子们无话可说。 输了,也能保住塞外的颜面。 燕望欢垂了眸,心下过了无数的念头。 她想的更远。 第一场和第二场比试,结果都已经注定。 重点是第三场。 呼延灼绝非是肯轻易认输的人。 这比勇气,到底要比什么? 他有何信心能胜? 燕望欢还未得出结论,那头皇上已经允了呼延灼,派人去马厩里,牵出最好的两匹马来。 一红一白。 都是高头大马。 打着响鼻,蹄子不停刨着地面,得两个侍卫才能牵住。 这是最烈的马。 性子一个比一个野性难驯。 太子正欲开口,楚霁低下头,轻声道: “殿下,您是真龙之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是靖楚万民之祸。不如这一局,让旁人去上,听说七哥,对于骑射颇有几分见地。” 太子眼睛一亮。 对面的一群蛮子,就是给马背上长大。 这第一场想赢,很是艰难。 他要的,是第二场,漂漂亮亮的取胜呼延灼。 这场,让楚玉上,他输了是最好不过。 若是侥幸赢了,也只能算是对面那群蛮子,不当事。 太子越想越觉得可行。 便转了身,道: “父皇,儿臣觉着...” “儿臣认为,为扬我国威,这骑射一场,该让太子亲自上场。” 他的话才敢脱口,一道声音却是更亮,直接压过了太子。 楚玉走到太子身侧,笑道: “之前跟着兄长比试过两次,我是毫无还手之力,兄长骑射之术,可谓是相当精湛,已有父皇当年的几分风范!” 太子当即沉了脸。 他怎能不知道楚玉的目的。 毕竟,他们心里头,抱着的都是同样的念头。 只是楚玉反应更快。 一句话的功夫,让太子的立场,瞬间落在了骑虎难下地步。 他有楚霁提醒,但楚玉身边,也有一个燕望欢。 只消一个眼神过去。 楚玉便明白了她 的意思。 当即开了口,阻了太子想要拿他当垫脚石的心思。 这番话一出口,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太子的身上。 呼延灼更是道:“那我等可就要见识一番,太子殿下的骑射之术了。” 太子哪有办法拒绝。 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应下。 楚霁看了眼楚玉,又顺着他的目光,给视线转向了燕望欢。 后者正皱着眉,定定看着太子。 没错了。 楚玉虽然也算聪慧,但在之前,城府绝没有这般深沉。 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的人。 就是燕望欢! 他到底是小看了她。 楚霁低了头,眼中闪过一丝寒茫。 高台之下。 呼延灼含笑而立,等着太子走近,拱手道: “请太子殿下先选。” 太子轻哼一声。 这两匹马,他都是陌生的很。 只是白马瞧着,略温顺些。 牵马的侍卫,也不停给他使眼色,让着手里的白马的缰绳。 太子眯着眼,指着白马,道: “就这匹吧。” “那我的人,就骑这匹红马了。” “你的人?”太子沉下脸,“你的意思,是你不和我比?” “是。” 呼延灼点点头,招呼了一声,跟在他身后的一位汉子大步上前,走到太子对面,粗声粗气道: “巴图,见过太子。” 巴图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眼睛大如牛玲,站在一处,如座铁塔般。 太子只觉眼前一暗,抬头去看,心里头更是不满。 这呼延灼是什么意思? 连骑射,都不亲自出手,还要手底下人替代。 可是嚣张的紧! 真以为随随便便一个谁,就能胜过他了? 怕不是在提前认输。 太子面色更冷,只道: “你既然是同我比试,便快些,莫要再耽搁时辰。” “是。” 巴图应了一声,回头又看了呼延灼一眼,看后者点头,才牵过缰绳。 说来也怪。 那枣红马脾气刚烈,难以驯服,可到了他手里,竟 乖顺的不得了。 就这一幕看过,燕望欢便不再注意这场比试。 太子已经输定了。 只看这呼延灼,是愿意留下三分颜面,还是要打响他的脸。 巴图给马鬓上摸了两把,赞道: “倒是一匹好马!” 太子嗤笑一声,低声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他声音不大。 呼延灼却微微侧过了头。 只是他神情未变,谁也不晓得,他是否听到了只言片语。 两马并头。 比试开始。 太子一扬马鞭,只听一声脆响划过天际,马儿一声嘶鸣,黄沙溅起。 烟尘渐渐弥漫开来。 白马正值壮年,速度极快。 眨眼之间,就见一条白影冲出。 如雷似电。 太子给风一吹,也觉出满心豪情。 保持着这个速度,加上他也算精湛的马术,似乎想输都难。 他抽空回过头。 却见巴图还留在原地,正和呼延灼不知说着些什么。 还什么草原儿郎,不过是群蠢笨无脑的蛮子。 太子嘴角抽动,露出个讥讽的笑容。 已经落下小半圈了。 此时要追,可是神仙下凡,都来不及了。 他似觉胜负已定。 心想这所谓的马背上长大,也不过如此。 太子心情大好。 只是还未高兴太久,耳边忽察一片震动传来。 他下意识回过头。 一片尘烟当中,巴图驭着枣红大马,速度快的骇人,和他之间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 明明都是差不多的马。 甚至他身下的这一匹,更温顺见状。 可巴图也不知怎的,竟能让他身下的马,如疯魔一般,四蹄仿似踏出了残影。 那溅起来的沙土吹到了太子口中。 又臭又干。 他忍不住干呕一声。 与此同时,巴图夹紧马腹,马鞭击空。 啪! 马儿速度再次加快。 他已是和太子殿下并肩而行。 巴图转过头,嘴角挤出个不屑的笑,还摇了摇头,满眼讥讽。 太子大怒。 但差距实 在太大。 他不管怎么驱赶辱骂,身下的白马,仍然是比不得巴图身下那匹。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距离被逐渐拉远。 三圈的比试。 到了第二圈,就该取弓射箭。 靶子已经备好。 巴图落了他整整半圈,又连射中了两个红心。 而太子心里越焦,手底不稳,竟是连连脱靶。 整整六只箭,竟连一支都未中。 等到太子到了终点,那头巴图已经和呼延灼禀告完。 他面不红气不喘,像是还有余力般。 而太子面红耳赤,累的直喘粗气。 他败的太惨。 也是巴图骑术太强。 就是整个靖楚最好的骑射师傅在,怕是也只有五五之数。 燕望欢去看呼延灼,猜着他之前对巴图的吩咐。 他并非蠢人。 给靖楚的土地,总是该给这里的太子,留三分颜面。 这般而行,是动了火? 她倒也不算意外。 太子性情如何,皇城中人,心里都是有数。 他自认真龙,心高气傲,怎能对一群塞外蛮人,平等相待。 怕不是给迎接时,就已经闹了不虞出来。 燕望欢和楚玉对视一眼。 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了然之色。 这一局的胜负,只会有人可惜,但没谁会觉着意外。 骑射输给草原儿郎,并不丢人。 只是太子骄傲,输的太惨,估计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他丢了人,也落了靖楚的颜面。 皇上脸色也不好看。 呼延灼和巴图交谈几声,走到太子身边,笑道: “多些太子相让。” 巴图也低下头,瓮声瓮气道: “感谢太子殿下。” 呼延灼主动递出了台阶。 让太子好看,也是给了靖楚颜面。 果然,这话一出,皇上面色一缓。 “早闻草原儿女擅骑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皇上都开了口。 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燕望欢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这呼延灼,粗中有细,且心思,未免太重了点。 第206章 三场比试 呼延灼绝非善类。 时间越长,便越是能察觉到他的谋略智慧。 这人,有大才。 敢进能退,可曲可伸。 若是连行军打仗也有通晓,就怪不得边关战役,靖楚会逐渐落入下风。 只这一面,燕望欢就已经意识到了他的难缠。 上辈子,塞外使臣来时,她还给困在丞相府中,连吃顿饱饭都难。 更别说是见到呼延灼了。 她只知道靖楚正在逐日的衰败。 却不清楚,其中是否有呼延灼的缘故。 光是这短暂一会儿时辰,她已经看出,靖楚的这些皇子当中,至少在此时此刻,无一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唯况铮,能略胜三分。 若是等塞外老单于过世,由他掌权,这天,可就真的要变了。 燕望欢面色渐沉,余光瞥了眼皇上。 其余人看不出来呼延灼的重要,但九五之尊,掌天地脉络,给皇位多年,总该意识到了些许危险。 这人留下,对靖楚来说,是莫大的祸端。 但皇上脸上,却依然没有太多表情。 仍是淡淡。 苍老衰败的面容下,只有浓重的疲累。 给敌国出色的继承人,扼杀在摇篮当中,杜绝他的成长。 靖楚的皇帝已经做过一次了。 况铮身中剧毒。 绝无法活着离开靖楚。 他已经扼杀住了大况的皇子,那对塞外这呼延灼,又当如何去应付? 仅仅只是联姻? 燕望欢的记忆当中,并未有比试这一出。 她也不清楚是未曾发生过,还只是她并不知晓。 重生带来的优势,早已消耗殆尽。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一场比试,以塞外使臣胜利落幕。 呼延灼擅长人心,三言两语的功夫,哄的连太子都要以为,是他自己个放了水,才让那巴图侥幸获胜。 他完全忘记了给落下半圈的事儿。 其他人也是不敢去提。 第二场的比诗书,再次回到 殿内,楚玉不用燕望欢的示意,便自行去领了命。 他本就擅文墨。 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 而塞外那头,这次上场比试的,也并非呼延灼。 是他另一个随从。 也是高高壮壮,不比巴图瘦小多少,看着又莽又憨,哪里是个懂诗书的样子。 楚玉站在他身边,心里头没有丝毫即将获胜的欢喜。 他也看出来,这第二局,呼延灼就是没想赢。 是要送靖楚一场胜利。 他的重点,在于第三场。 但这所谓的勇气,是要如何去比? 这文武百官,皇子公主,竟是无一人能猜出端倪来。 燕望欢正看着楚玉,心下有些恍惚出神,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响,紧接着,一道给刻意压低的嗓音,浮在耳畔。 “不知郡主,对这比勇气,有何见地?” 不用回头。 燕望欢就晓得来人是谁。 这声音篆刻在她骨血当中。 每日每夜,都会提醒着她,莫要忘记滔天仇怨。 她头也不回,冷声道: “不敢多加揣测。” “郡主谦虚了。”楚霁走到燕望欢身侧,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楚玉,轻笑道:“七哥要赢了。不过也是,他这局,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输的。” 他倒是清明。 燕望欢知他城府深沉,早给第一场,就该察觉到了不对。 只是忽然前来,不知是为何? 试探? 还是又有了旁的谋划? 她心中警惕,面上依旧不假辞色,道: “七皇子文采出众,自是不会输的。” 楚霁轻笑一声,即使燕望欢冷淡,他也仍不打算离开,继续道: “你该知晓,我说的并非是这个意思。” 他应是注意到了些端倪。 这场比试,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于是想来探究一番,看燕望欢是否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只是燕望欢依然冷淡的很。 不管楚霁如何问话,都不打算多说 。 几次下来,楚霁也忍不住皱起眉,语气当中难得少了平日里惯用的温和,多出些阴冷之意。 “燕望欢,我记得之前询过,我可是有得罪过你?” “未曾。” “那你对我,为何如此冷淡?” 燕望欢目不斜视,感受到楚霁的视线落在身上,也未曾侧头去看他一眼。 “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楚霁一怔,嗤笑一声,低声道:“你可知我道如何,便认和我行道不同?楚玉有母家撑腰,从小受尽荣宠,我连活下去都无比艰难,靠着谨小慎微才勉强度日,怎能有他的骄傲潇洒?!” 他咬着牙,袖下手掌紧攥成拳,眼中有恨意沸腾蔓延。 楚霁话非假。 他和楚玉,虽然都贵为皇子,但却是千差万别。 但这跟燕望欢有何干系? 他身世凄惨,难道就活该燕望欢交付出一整颗心,最后落个惨死冷宫的下场。 她轻笑一声。 燕望欢知晓楚霁为人如何,给此时此刻,会忽然说出这番话来,绝非是情绪所致。 他有目的。 八成就是为了拉拢她。 而缘由... 她想了一会儿,怕不是因着方才第一场比试前,太子和楚玉的交锋。 给楚霁察觉到了,楚玉的背后,一直是有燕望欢在出谋划策。 她才是真正的关键。 又太聪明。 若是能拉拢到身边,对他大业,定有帮助。 楚霁心思重,更懂审时度势。 就是燕望欢摆明了不想走的多近,也还是主动过来攀谈,甚至还给过去那些凄苦,都掀起一点边角,将弱点暴露给她看。 若是旁的姑娘,见一皇子竟主动与自己,说起这些伤心之事,定会大受感动。 但燕望欢却是不同。 楚霁的所有伎俩,她早就体会过了。 这人,是没有心的。 就是有,也只会存在于自己的胸膛当中。 永不会给真正的弱 点,展露给谁看。 燕望欢只觉讽刺,道: “既然如此,不知八皇子,可曾想过更上一层楼?” 楚霁一怔。 但他反应也快,当即道: “不敢,如此人生,已是快哉,只想帮上太子一把罢了。” 燕望欢勾起唇角,竟是主动和楚霁离的近了些,轻声道了一句: “你在撒谎。” 她只说了这四个字。 之后,便在也不去看楚霁。 也不在乎他的脸色如何,只聚精会神的看着楚玉。 但心思却也未落在他的身上。 楚霁仍是没走。 给第二场比试落帷幕,他才哑声道: “他答应给你什么?” “凤位?” “你当真信他?” 楚霁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 其中荡着,比山河,还要难测的暗意。 他这算是承认了之前的问题。 可燕望欢现在,却没了跟他继续谈下去的心思。 她偶然一瞥,瞧见刚走进殿的一人,陡然瞪大双眼。 为何? 他为何会来? 可是皇上的吩咐? 一瞬间,燕望欢心里,浮起一抹罕见的慌乱。 她看到来人的同时,那人也抬起头,看向了燕望欢。 眸光接触的时辰,短到让她反应不来。 燕望欢咬紧了下唇,开口问道: “他怎么会来?” “谁?”楚霁眯起眼,看向殿门,道:“你说况铮?” “是。” “你对他感兴趣?” 他没有直接回答燕望欢的话,反问了句,顿了顿,又道: “应是父皇的吩咐。” 燕望欢垂下眼,面上一派冷然,眸中骇浪滔天。。 是了。 况铮会出现在这里,定是皇上的示意。 但是为何? 难道是察觉出况铮恢复了神智,想要借此机会试探? 还是说... 要让他出面,比试第三场? 不。 不可能。 这里是靖楚,哪有让大况的质子,去出面和塞外比试的道理。 可第三场本就莫测。 呼延灼在皇上的心里,是远远比不过况铮的。 他曾经太过出众,直到现在,也让皇上觉得是莫大的威胁。 对靖楚来说,是比塞外,要重要多的敌人。 若是皇上真的起了疑心,以况铮自愿出头为借口,由此机会,用塞外人的手,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也不是没有可能。 燕望欢的心,乱了。 即使可能性低到吓人,但还是不可轻易忽视。 她不能让况铮死。 那钟灵毓秀的少年,给她的注视中,一步步长成为给月下,连一声爱慕,都担心成为她压力的男子。 若是真给靖楚,草草了了残生。 她不舍得。 也不愿意。 燕望欢沉思之间,忽听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传来。 她抬起头,只见一个蒙着黑布的巨大铁笼,正缓缓被挪入殿中。 腥臭味扑鼻而来。 不少人嗅到气味,都下意识掩在鼻前,面露厌色。 楚玉已胜,这第三场,塞外人是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呼延灼站在一旁,等着笼子给挪到了殿中央,才道: “这便是第三局的比试,诸位且看。” 他伸手抓住黑布。 向下一拽。 布料飞舞之间,一个庞然大物,映入视线。 燕望欢脸色一变。 一个惊骇的想法闯入心头。 若第三局的比试为此,那皇上叫况铮前来,怕是真的,要夺他的命了。 嘶吼着传入耳畔。 侍卫们也反应过来,呼喝着护在了皇上和一众皇子公主们身前。 有大臣吓的面无人色,斥道: “呼延王子,你带着畜生前来,是有何居心?!” “莫要紧张,只是比试需用罢了。”呼延灼面不改色,拍了拍笼子,引得里面那畜生,更是疯了样的咆哮连连, 他却是笑了,道:“这是我好不容抓到的黑狼王,已经饿了三日,正是凶性大发之时,这第三场比试...” “就在这笼子当中!” 第207章 胜负已分 众人面色皆变。 就连皇上,都微微皱起眉头。 第三场比试,给这笼子里? 开什么玩笑? 那里面,可是困着一只黑狼王! 畜生本就凶猛,又饿了好几日,此时两眼泛着血光,撞的笼子巨震,让离得近的大臣,都悄悄后退了些许。 生怕它闯出笼子,凶性大发,给这大殿之上,吃起人来。 呼延灼站在笼子旁,仍是唇角噙笑,即使咆哮声就响在耳边,也不见丝毫惧色。 那利爪距他面颊,不过半寸之遥。 狼未驯化,无主愿听。 此时最恨的人,不过是呼延灼了。 它给笼子里打着转,尝试用爪用尾,使尽了各种法子攻击呼延灼。 几次三番,看的旁人心里头,都是惴惴不安。 生怕一个不小心,让这塞外的王子,死在狼口。 但呼延灼却仍是面不改色。 一双泛着青光的双瞳,仍定定望着龙椅上的九五之尊。 最后一场,就在眼前。 偌大靖楚国,可有人敢应? 皇上并未开口。 方才的惊讶已过,他苍老的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目光打燕丞相面上一扫过去。 燕丞相立刻会意,出声打破僵局,道: “呼延王子虽说比试给笼中,但不知这第三场,内容为何?” “我部族,有个规矩。”呼延灼负手而立,眼中闪过一丝傲色,“成年儿郎,需独自离开,猎杀一头野狼,才有资格归来,被认同为我部族中人。” “你的意思是...”楚玉相距不远,也给那黑狼的出现,惊的皱起眉头。他接了话茬,冷声问:“是要比谁先,宰了这畜生?” 呼延灼轻笑一声,“无需如此,只消随我一同走进笼子,待上片刻,若是保住性命出来,即算我输。” 有大臣低声道:“谁知晓,这畜生是否听从你的命令?” 这声音不算大。 也说出了,在场不少人的心声。 虽说乍瞧 着,黑狼对呼延灼敌意颇浓。 但谁确定,这是否是个障眼法。 万一黑狼其实认了主,一进笼子,不会攻击呼延灼,只对另外之外下口。 可找谁说理去? 呼延灼听得清楚,却并未解释。 他伸出手臂,探入笼子,那黑狼正好转过身来,见状,它张大了嘴,泛着寒光的利齿,奔着他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若是这一下咬中。 怕是这条手臂,都要废在这里。 有女眷已经发出惊呼。 呼延灼不慌不忙。 在利齿接触到的前一个呼吸间,抽出了手臂。 实在太险。 还有人没回过神来。 若是呼延灼躲避不及时,这一口下去,他日后,可就是个残废了。 运气不好,连命都保不住。 呼延灼已经不用解释。 他已经证明给了众人看,黑狼对他,不仅没有半分好感,还敌意深厚,怕不是他前脚进去,后脚就要给当场撕碎。 “一炷香的时间。”呼延灼眸光扫过众人,道:“不知有哪位,愿意和在下比试一番?” 三局两胜。 已是一胜一负的局面。 最终的胜负,将就在眼前。 这关乎到了靖楚的颜面。 可却没有谁敢应声。 连之前最嚣张的太子,此时也是一声不吭。 他想要的,是狠狠打呼延灼的脸。 而不是跟这个疯子,在笼子里面玩命。 他太子的命,和一个蛮人比起来,当然贵重的多。 也不只是太子。 连大臣们,也都安静了下来。 和这黑狼比起来,前面的骑射诗书,简直就是稚子之间的小打小闹。 见无人应声,呼延灼并未催促,只是偏过头,给巴图使了个眼色。 巴图了然,朗声道: “怎了?难道靖楚无人敢比,这三场,是要主动认输?” 他嗓门大。 这一声下去,足够殿内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靖楚众人都是不悦。 只是这第三场,太过危险。 一不小心,可能就没了命在。 若是皇帝亲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这是主动请缨。 谁的命,都是宝贝。 自然不想糊里糊涂的,喂给黑狼当饭吃。 燕望欢没大留意巴图。 打从况铮进殿开始,她便一直注意着皇上。 尤其是此时此刻。 当看到皇上再次看向燕丞相,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而燕丞相瞥了况铮的方向,似乎已经下了定论。 她的心顿时坠入冰窟。 最不想看的事,还是发生了。 皇上的确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除掉况铮。 他可能怀疑起了况铮。 也可能,只想除掉他。 给旁人眼里,况铮仍是个疯子,给他推出来,大可以说是他自己主动要求。 由此,既可以除掉心腹大患,也能祸水引东,将罪责落到塞外的头上。 一入囚笼。 生死难测。 不管况铮一直以来,是真疯,还是装疯。 都不会再有生机。 九五之尊,心思缜密,岂是旁人能够揣测。 呼延灼的比试,给皇上眼里,真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 但这机会,属实不错。 况铮年少成名,又出身大况,能活到现在,已是他的恩赐。 意图既是已晓,燕丞相开口道: “我靖楚能人众多,区区一只野狼,不过尔尔。” “大话!”巴图冷哼一身,铁塔一般的身躯,犹如肉山一般,颇有威慑力,“那你们倒是叫个人出来啊?给我看,你们就是一个个没胆子,来我家王子比试!” “莫急,已有人主动请缨。”燕丞相转过头,唤道:“还不带况...” “我愿和呼延王子比试。” 燕丞相话音未落,就听一声脆响传来。 角落里的况铮猛然瞪大双眼。 他豁然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走到大殿中央的少女。 为何? 为何如此? 他捏紧拳头,甲痕深深印在掌心肉中。 她还有大仇未报。 怎能替他出头? 这会没命的! 他怎能,让燕望欢为他涉险。 况铮心急如焚,他上前一步,却看燕望欢忽然偏过头来,她并未去看况铮,但红唇翕动,无声道: “我有法子。” 况铮一怔,提起的心却并非放下,他看着燕望欢,忽然抬手挡在双眼前,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狰狞。 是他的错。 他太过无能,才让燕望欢置于危险当中。 这些年的庸碌无为,不过是因为,知晓自己注定早亡的命运。 早慧如何? 出众又如何? 所有的一切,都只会让靖楚的皇帝,更加忌惮。 皆是无用功, 可早已经认定的命运,却给认识燕望欢开始,逐渐转变。 他想活下去。 和燕望欢一起,活下去。 他再也不想看到她的背影了。 燕望欢跪在大殿之上。 顶着无数诧异的目光,再次道: “臣女,愿意比试这第三局。” 皇上看了她片刻,缓缓道:“长平郡主?” 燕望欢低着头,恭敬应道:“是。” “朕知晓你伶俐,却没想到,你还有如此之勇。” “不过是呼延王子的比试,实在太过简单,难不倒诸位皇子,所以才给了臣女机会。” “哦?”皇上这才提了些兴趣,道:“你认为,呼延王子的比试,很是简单?” “是。”燕望欢目不斜视,道:“臣女愿意证明,不过一头草原来的黑狼,连靖楚的小女子,都可以轻易胜之。” 她声音利落干脆。 一言一句,又深得圣心。 给足了在场皇子颜面。 又隐隐还击了巴图之前的出言不逊。 一时之间,众人看着燕望欢的眼神,都又了些许变化。 呼延灼更是给目光,长久的落在她的身上。 这姑娘,可真是每一次见面,都能给他惊讶。 皇上终于露起一抹笑意,赞叹道: “好,不亏是真亲封的长平郡主,这第三场,就交给 你了。若是胜了,朕,重重有赏!” “谢皇上。” 燕望欢终于松了口气。 她本不愿出头。 但况铮多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她又岂能亲眼看着他陷入危难。 想要救他。 只有这个办法。 她了下一桩心事,回过头,对上呼延灼似笑非笑的打量。 燕望欢全当看不见,只道: “见过呼延王子。” “长平郡主。”呼延微微颔首,等着燕望欢走近,才低声道了一句:“如你所言,我们又见面了。” 燕望欢没应声。 她走到笼子前,抬眸去看黑狼。 腥臭味扑鼻而来。 这畜生实在饿的狠了,一双眼红的几欲滴血,一见着她,只给当成了食物,连连拍打铁笼,恨不得直接破笼而出,给她吞吃入腹。 燕望欢和黑狼之间,不过一道铁笼的距离。 如此场面,实在骇人。 她却丝毫不慌。 甚至还一片平静的问呼延灼: “只消走进去,留上一炷香的时辰,便算我赢?” 呼延灼微微颔首,“自然。” “希望呼延王子,能愿赌服输。” 燕望欢轻笑一声。 她面色不变,却是忽然从一旁的侍卫手里,抽出腰刀,瞧准黑狼的位置,向着笼子的缝隙,一刀,刺了过去。 一声凄厉的哀嚎,几乎震破殿上的琉璃瓦。 黑狼王倒在笼子里,疯了样的来回打滚,它一只眼给刀刺瞎,血光四溅。 笼子巨震。 仿是连脚下,都跟着一并颤动。 燕望欢给刀递回那侍卫手里,淡淡道: “杀了它。” 侍卫一愣。 瞥了皇上一眼,得了示意,才齐齐抬起刀,对准那黑狼,乱刀斩了下去。 不过几个呼吸。 黑狼再无半点生迹。 燕望欢抹掉面上沾染的血液,苍白的面颊延出一道鲜红,凭添了三分艳色,她偏过头,给血海当中,对着呼延灼展颜一笑,轻声道: “您可以打开笼门了,呼延王子。” 第208章 两情相悦 呼延灼怔了半晌。 再去看燕望欢,神情已然变得有些复杂。 他无心给靖楚皇城当中伤人害命,也确实存了,想要好生打压一番的念头。 进去笼子的人,有他相护,不会真丢了性命。 但惊吓总是免不了的。 这第三场,他本是万无一失。 既能扬呼延之名,也能证靖楚不过尔尔。 可燕望欢这一手,却是反过来,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她从了规矩。 没有丝毫错处。 毕竟给比试之前,没提前招呼,说是不能了却这畜生的性命。 既然重点是笼子,那内里存着的物件,是活狼还是狼尸,重要吗? 燕望欢模糊了真正的内容。 却任谁都挑不出错处来。 站在无边血海中央,她嘴角噙笑,眼里却是一片冷然。 给呼延灼眼里,她美的惊心动魄。 呼延灼也随着笑了。 他低下头,手贴上胸口,对着燕望欢行了个塞外的礼节。 “郡主才智过人,呼延灼自愧不如。” “不敢。” 燕望欢微微颔首。 心里也是长出口气。 她没去看况铮,面上神情不变,退开几步,转了身,对着龙椅上的九五之尊,恭敬道: “臣女仰仗天威,幸不辱命。” 沉寂持续了半晌。 众人皆还未回过神来。 只听皇上长笑三声,竟是抚掌赞道: “好!不愧是朕亲封的长平郡主,赏!” “谢皇上!”燕望欢忙跪下身,额头贴在地面,声音当中掩不住激动之情,面上却仍是淡然不变,“吾皇万岁万岁。” 皇上一开口,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 一时之间,无数赞叹连连。 就连燕丞相看着燕望欢的神情当中,都有了些许变化。 只是那是好是坏,她现在没心思去琢磨。 贸然出头,果然是给自己置于风头浪尖了。 但燕望欢却也没后悔。 她出面,不过是多了点麻烦。 但况铮不同。 即使是有半分可能,他出面,真许是会丧了命的。 老皇帝越发年迈。 谁知道他会不会给身体彻底衰败前,将一切对靖楚有影响的存在,全部摧毁。 燕望欢听着那些寒暄声,也都一一笑着回应。 她并非不善言辞之辈。 只是给楚霁害死过一次后,彻底厌恶了虚与委蛇。 她还是丞相府三小姐时,这些人看她,就好像高高在上的神灵,瞧着一个肮脏的蝼蚁。 连余光一瞥,都好像会污了视线一般。 但此时此刻,却是争着抢着,要和燕望欢聊上一句。 殊不知,这些嘴脸,还不如街角的乞丐,来的让她顺眼。 比试已过。 除了太子输了第一场,剩下两场比试,胜的都是相当漂亮。 皇上心情大好。 安抚了呼延灼几句,又吩咐下去,让人带着他们先行去休息,等晚些再来参加宫宴。 呼延灼自然应下。 临离开前,他的目光给燕望欢身上,有意无意的停留了半刻。 那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他对这个长平郡主很感兴趣。 她太过聪明。 就是稍稍接近,都能感到她身上的危险和冷静。 呼延灼舔了舔下唇,眼神如野狼般凶狠。 他们草原儿女,最不畏的,就是危险。 他眼神直白。 燕望欢全当没看见。 宫宴就在晚上,皇子亲自开口,留了她给皇宫。 她自然欣然应下。 等着皇上离殿,六公主忙走到燕望欢身侧,正想开口,就看燕望欢给她使了个眼色。 “等等再说。” 六公主一愣,眯着眼,瞥了四周众人一圈,冷声道: “我要带郡主回去休息,你们有话,等她空了再说吧!” 那些原本想要过来和燕望欢攀交情的人,一听六公主的话,顿时给脚步钉在了原地。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望欢和六公主一并离开。 眼馋的很。 又无可奈何。 毕竟 六公主,可是家喻户晓的蛮横。 也是出了名的,和长平郡主,关系亲密。 这皇上眼前最大的红人,就这么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当中。 他们只能哀叹连连。 一回寝殿,六公主便忍不住发难,急声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燕望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的,不打算给我说明白吗?!” “如果我说,那呼延灼...”燕望欢看她一眼,“会是你的夫婿,你信吗?” 六公主一愣。 她本不该相信的。 该指着燕望欢的鼻子,骂她胡言乱语,再给她打一顿,叫人丢出去才对。 可不知为何。 看着那双冷淡的黑眸,六公主竟是给瞬间便晓得,燕望欢并非在说谎。 她说的是实话。 靖楚最受宠的公主,竟真的要嫁给那草原上的蛮子。 成为两国邦交之间的,最屈辱的牺牲品。 六公主浑身都在发抖。 她跌坐在榻上,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本公主是靖楚的公主,怎么可能...嫁给一个蛮子!” 她已经吓坏了。 语句虽横,但却掩不住声音当中的战栗。 她已经相信了燕望欢。 自然也明白,有些事,并非是人力可以改变。 呼延灼品貌不凡,更是城府深沉,未来有很大可能接任单于。 既是联姻,他是个不错的对象。 但这些,是皇上的考量。 而并非六公主的心意。 她早有爱慕之人。 哪里还愿意去看旁人一眼。 燕望欢轻叹一声,走到六公主身边,弯了腰,冰凉的指尖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靖楚外强中干,虽是联姻,但皇上不会真以联姻之名送你出去。” “那他当如何?”六公主去看燕望欢,眼中一片空茫,“还要...把我如何,才肯甘心?才肯甘心啊?” 她眼底泛红。 血蛇般的红丝占据眼白。 乍一望去,一片惨然可怖。 红唇翕动,燕望欢却是没办法,给那四个字,说给六公主听。 这所谓的两情相悦,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一切的宠爱,骄纵的性情,甚至连亲生兄弟姐妹之间,并不亲厚的情分,都是皇上刻意操纵而之。 为的,就是要全靖楚的人都知晓。 六公主嚣张跋扈,仗着皇上的宠爱,肆意妄为。 平日里,连自家兄姐,都不放在眼里。 是个相当无法无天的主儿。 如此铺垫之下,她爱上塞外使臣,一心嫁去随在郎君左右,皇帝宠爱女儿,只能陪以无比丰厚嫁妆,好让公主,能给塞外过的如京城一般舒适。 这一切,如此顺理成章。 甚至连燕望欢,在得知真相前,都未察觉到不对。 只感慨一声,这六公主,果然嚣张。 连皇上给她面前,都得退让三分。 这是何等宠爱。 也是何等悲哀。 她哪里算是个人了? 不过是个能交易的物件。 为了保全靖楚的颜面,哄骗百姓,如今靖楚仍是兵强马壮,此地依为太平居所,所伪装出的假象罢了。 皇上要颜面。 百姓要安居。 唯有公主,要割肉喂鹰。 她怎能甘心? “你答应帮我的!” 六公主死死抓住燕望欢的腕,眼角渗出的泪,都带了几分浅红。 “燕望欢,你答应过的!” 她没办法了。 一切的希望,都在燕望欢的身上。 这曾经给她面前,连头都没资格抬起来的人。 现在竟是成了六公主,唯一的希望。 只有燕望欢,愿意把她当成一个人去看待。 而非为了靖楚,可以随意牺牲的物件。 “我答应过。”燕望欢手腕给她攥出红痕,却仍是面不改色,道:“六公主,我告知你真相,不是为了让你冲动之下,一并害死我的。” 六公主一愣,抓着燕望欢手腕的手,这才松了些力道。 燕望欢缓缓抽出手,食指点在 她的眉心,诱哄似的道:“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对皇上仍是敬爱有加,他吩咐下来的一切,你可以折腾可以反抗,但最后,只能应下。” 六公主泛白的唇颤了两下,缓缓点了点头。 “我会帮你,但不是现在。” 燕望欢这才满意,转身想要离开,走出几步,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没回头,六公主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到那柔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如果你还不能冷静,或者受不住,想要去皇上或者皇后面前闹事,和他们撕破脸的话,麻烦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提前....” “杀了你。” 她的嗓音依旧平缓。 说着让六公主神情巨变的话,却仍能温和如初。 燕望欢并非在开玩笑。 告诉六公主这些,不是为了看她发疯,然后被拉着一起掉脑袋的。 她确实承了六公主的情。 也答应了会还。 只还不是时候。 在那之前,六公主需得安分守己。 继续给皇上面前,装出娇蛮任性的模样。 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燕望欢离了公主寝殿。 远远听着有脚步声响起,她估摸着,几个皇子也差不多应酬完,要赶过来询她几句了。 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苍蝇。 怪惹人心烦的。 她现在可是没有招待的心思。 估计六公主也是一样。 燕望欢和宫女吩咐了几句,从后院门,悄悄离了开去。 皇宫内院,她熟门熟路。 只奔着小路走,没一会儿,便到了冷宫门口。 这地儿本就没人来。 一场走水过后,更是凄凉的很。 屋子只是简单修整,门窗熏的乌黑,也没有要置换的意思。 一踏进门,便是哭喊声阵阵。 但放眼望去,却是空无一人。 燕望欢走进殿门,还未来得及张望,就给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耳边传来低沉的喟叹声。 他道: “望欢。” 第209章 玩笑成真 她没有挣扎。 也无需挣扎。 打从迈向冷宫开始,燕望欢就知晓,这里会有人在等她。 毕竟,她过来的目的,也是为了见他。 “况铮...” 燕望欢叹息一声。 望着那双如墨般漆黑的双眼,她竟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关心? 片面。 安慰? 肤浅。 都是熟人。 用不着那些客套的东西。 她为了况铮出头不假,但得到的,绝对要比付出的多。 燕望欢不曾后悔。 她只是,不懂得如何该面对少年,那颗炙热的心。 “你无需谢我。”她后退一步,手掌拂过况铮袖口,不留痕迹地推开他,道:“你之前帮我太多,我不曾还你几分,这次,也只是尽微薄之力罢了。” “不。” 况铮摇了摇头,一双眼里,压抑了无数深沉复杂的情绪。 融在一块,成了无比陌生的东西。 燕望欢看不懂。 却本能的想要避开。 他生了一双太好看的眼。 似星似月。 更胜朝阳。 况铮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进行了一番改变。 汹涌而又危险的力量,给多年之后,终于破土而出。 他不单单只想活下去了。 况铮勾起唇角,不在意燕望欢的退后,再一次跟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望欢,我很担心你,也很开心。” “你无需...” 不给燕望欢给话说完,况铮轻笑一声,柔声打断了她。 “我从来不怕死的。” “因为当我来到靖楚,就注定了,生死已经掌给这片土地的拥有者。” “他想我死,我就必须死。” “而他,不会让我活。” 他年少成名。 当时年少,不懂掩盖锋芒。 成了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就是装疯卖傻,靖楚的皇上,也绝不过放过他。 况铮也认了命。 不过一死。 反正,大况放弃了他,他自己也早做好了多年的准 备。 但燕望欢和所有人都不同。 她是这世上,唯一希望他活着,愿意为了护他,以身犯险的人。 况铮怎能不动心? 他怎能,还甘心碌碌。 有火光给眸底深处燃起。 况铮恋恋不舍的松开了燕望欢的手。 他道: “望欢,你等等我。” “我只是...” 燕望欢垂了眸,还想解释,但话尾卡在了唇齿之间,竟然无法言说出来。 出面帮况铮,真是因为报答吗? 她不知晓。 她上辈子就是个笑话。 没人爱,也没人在乎。 存在的意思,是一把刀,一枚棋子,以及为了楚霁,甘愿付出一切的蠢货。 况铮确实乱了燕望欢的心。 但她不懂,这是感激,还是其他。 燕望欢没应他的话,只道: “这里不能多留。” “好。” 况铮含笑颔首。 望着燕望欢的眼眸当中,尽是深沉的爱意。 他晓得燕望欢的逃避。 也无心相逼。 只想让羽翼快些丰满,给他的姑娘,护在他的身边。 燕望欢和况铮一前一后,离开了冷宫。 这地儿丧气,平日里没谁会过来。 她又小心,绕着一圈,又改了路线,才踏向回找六公主的路。 这个时辰,那些皇子应是都离开了。 六公主心情不好,可是谁的面子都懒得给。 尤其是,在知晓她的特权,已经用不了多久的情况下。 燕望欢现在没有应酬的心思。 低着头,脚步匆匆。 直到一道阴影遮下,她忙止了步子,向后退了半步。 逆着光,她眯起眼,分辨出来一张颇为熟悉的脸。 “郡主。” 那人唇角带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语气当中却带着几分轻佻。 “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郡主。” 燕望欢下意识皱起眉,视线扫了一圈周围,这里离御花园不远,虽然僻静,但远处隐隐,也能瞧见下人路过的影子。 她才 放下心,微微颔首,淡然道: “呼延王子。” 呼延灼也不在意她的冷淡,仍不打算离开,反而主动道: “郡主才智过人,呼延佩服,不知第三场的解题之法,郡主是如何想到的?” “不过是卖弄些小聪明,难登大雅之堂,让呼延王子见笑了。” “若是郡主都只是小聪明,我等,可真就算是愚人了。” “不敢。” 燕望欢跟呼延灼,你一言我一语,看似聊得热络,实际上背地里头,都在暗暗打量着对方。 眼里的善意和警惕藏在了一块。 面上看去,一派的宾主尽欢。 实际各有各的心思。 燕望欢早知呼延灼不凡。 这人粗中有细,表面看是草原儿女,粗犷热情,但实际上,论起城府来,怕是要跟楚霁都相差无几。 他忽然接近,定是有所图谋。 给这里偶然相遇,本就太过巧合。 燕望欢可不大信缘分一说。 尤其是和呼延灼。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呼延灼,给他俊朗的面容上,并未多停留半分。 “呼延王子,也杀过狼吗?” 呼延灼一怔,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笑道:“自然,这是我的族的规矩,就是王子,也要遵从。” “可是为何缘由?能否请呼延王子,为我解惑。” “既然郡主想听,呼延自然愿意如实相告。”他负手而立,眼瞳当中的青意,给阳光一晃,寡淡不少,好似连带着声音,都跟着轻了几分。 “草原不同靖楚,部族散乱,人虽然不算多,但粮食却是年年不够。一入冬,天头冷如刀锋,更是难熬。那些畜生找不到食物,便来袭击部族,以人为食。” “所以,便有了男子杀狼的规矩?” 呼延灼轻笑一声,当是应了,他转了身,背对着燕望欢,遮住了眸中彻骨的冰寒。 “那等场面,狼群围困住营帐,身侧皆是你至亲之 人的尸体,血光漫天。但一夜过后,你却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皆入了畜生们的肚子。” 他声音一顿,又道:“所以,打那天之后,我便发誓,一定要带领族人,住上瓦片遮顶的房子,过上不用担惊受怕,日日可食饱饭的日子。” 呼延灼的声音,越来越低。 到了最末,连他自己都听不大清楚。 不知情绪所致,还是其他缘由,已经说的够多了。 “是了。”燕望欢好似没听到他后面的言语,转了话头,道:“就是听了呼延王子的话,才突然其想,有了收拾那畜生的法子。” “那岂不是说,反而是我害了自己,输掉的比试?” 燕望欢瞥他一眼,淡淡道:“输给我,不丢人。” 她非狂傲。 不过是事实如此罢了。 换成其他人,可能会老老实实,跟着呼延灼进笼子,缩在角落里面,哭爹喊娘的等着计时结束。 但燕望欢不同。 她给出头前,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少法子。 题目不难。 换成楚霁楚玉等人,也能解决。 但他们当局者迷。 又给呼延灼一唬,迷了心窍,看不着太远。 说白了,还是太稚嫩。 燕望欢不同。 靖楚如何,与她何干? 她在乎,太少太少了。 本就是个旁观者,当然看的清楚。 呼延灼愣了愣,忽然笑了,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确实,郡主高才,深不可测,呼延输的心服口服。” “呼延王子客气,若是无事,我便...” “既是无事,不如郡主带我逛逛这御花园如何?” 他倒是不客气。 加上对燕望欢实在好奇。 便干脆打断了话头,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她要离开的念头。 一双恶狼一样的眼睛,牢牢盯在她的身上。 燕望欢眉头微蹙。 她看不清呼延灼的目的。 这人太聪明。 一言一行,都得捉摸着。 不 然就容易走进他布下的局里。 宫里人多眼杂,指不定此时此地,他们交谈之间,就给有心人收入眼底。 燕望欢不想跟他接触太多。 拒绝的话到了唇边,她道: “那便请吧。” 呼延灼这才满意。 这里距离御花园不远。 不过一个转角,便能看到满眼荒芜。 正值春秋不接之季。 连御花园当中,都不见几点嫩绿。 好在呼延灼也并非是为了想要参观。 他存了旁了念头。 想和燕望欢多些相处。 话估计是套不出了,但能聊聊,也是不错。 毕竟,这整个靖楚当中,能入呼延灼眼的,至今也就燕望欢一个。 郡主之名,果然了得。 他只身走在前,燕望欢错开了半个身位。 她没主动开口,视线飘动,偶尔会落到呼延灼的身上,又很快移开。 草原人大多身量高,呼延灼也不例外。 有他挡着,迎面而来的,怕是压根看不到还有个燕望欢。 呼延灼漫无目的,给御花园走了半圈,停在一处亭前,忽然开口问: “郡主可去过塞外?” 燕望欢摇摇头,道:“未曾。” “若是有机会,郡主该去看看的。”呼延灼走入亭内,随意给个石凳上落了座,道:“当然,得是天头好的时候,不然....” 他没给话说完。 眼神当中,却给一切都表达了个清楚。 这是试探。 试探燕望欢,是否听到了他方才,关于部族的言论。 但她脸上仍是淡淡,不见丝毫情绪起伏,只道: “好。” 就一个字。 连个眼神都未曾给予。 呼延灼也反应过来,摇头苦笑道:“倒是我糊涂了。” 燕望欢并未接话。 徒留一阵冷风吹过。 呼延灼也不介意,又道: “初次来京,对这里向往的很,不知郡主可有空闲,屈尊给我当个向导,让我见识见识,这靖楚山河?” 第210章 连番试探 燕望欢本想拒绝,但仔细瞧了呼延灼一番,又改了主意。 或许,这个人,能有大用。 他虽然危险,却已经到了明处,眼能看得着,好生注意着,便可以利用。 她略一犹豫,还是点了头,道: “呼延王子若是不嫌,当个向导,自然可以。” 呼延灼眼睛一亮,当即道:“那可就要麻烦郡主了。” “哪里。” 他得了应允,心情大好。 看着燕望欢的眼里,也多了几分熟络。 只是这是真是假,怕是只有他自己,才是知晓。 草原人虽是单纯热情,但若是谁真小看了呼延灼,估计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燕望欢心里清楚的很。 她既改了主意,表面上的功夫,也得一并应付上才行。 态度顿时软化不少,她唇角带笑,柔声道: “王子若是无事,我便先行离去,等晚宴时候再见。” “是我冒昧,叨扰郡主了。”呼延灼一拱手,轻声道:“不知郡主要去往何处?说来可笑,我这想出来走走,但这靖楚皇宫内院,实在难行,我一不小心忘了路,不知郡主可否再帮我一次?” 所谓带路,不过一个噱头罢了。 他哪里会是不知道路线。 以呼延灼的心思,怕不是进宫后走的每一步,都给记熟在了心底。 如此来说,不过是又一次试探。 想要看看,这燕望欢,对他之前的喃喃自语,记下了几分,又究竟能聪明到什么程度。 够不够他用? 又有没有资格,让他耗费给靖楚时,本就不多精力。 给他一双泛着青意的眼眸盯视,燕望欢仍是面色不变,只道: “若是想要回去,可是容易的很,哪里需要我帮王子。” “哦?”呼延灼扬起眉,“郡主是有能让我记起路的法子?” “不,王子都不能,我可没这大的本事。”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呼延灼一眼,给他面 上的神情尽数收入眸中,又道:“只消,回头看一眼,不就够了。” 呼延灼一怔。 不知为何,竟是真的回过了头。 给御花园一片的荒芜之间,两道人影藏在不远处,正聚精会神的注视着他。 呼延灼这才明白了燕望欢的意思。 这里是靖楚。 又是皇宫重地。 怎可能由着塞外的人,到处乱走。 就是明面上,没有人看管,但谁走出门,自然是要被暗中跟随。 都是擅长潜藏的好手。 呼延灼注意力都放在了燕望欢的身上,竟是没发现他们的存在。 不过,他应该也不会多惊讶才对。 视线打那两人身上扫过,又遥遥落到别处,像是欣赏了一圈风景,他自然地转回头,道: “是我小看郡主了。” “哪里。”燕望欢轻笑一声,忽然压低了声响,道:“丞相府,我期待和呼延王子再见。” 她并未多留。 也没有再看呼延灼一眼。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给探子,如实禀告到皇上的耳中。 她还不想此时就给靖楚的九五之尊怀疑。 时辰太早。 还急不得。 燕望欢能感觉到,呼延灼的视线,一直追在她的身上,直到离开御花园,才悄然消散。 这个人,非常危险。 她停下脚步,长出了口气。 面对着呼延灼时,燕望欢甚至有一种,再次站在那困有黑狼的铁笼前,一般的感受。 他像是一只,更强大更狡猾的狼。 一言一语,都是陷阱。 从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包括眼神,都不能当真。 谁知道那是真情流露,还是陷阱深坑。 包括最后呼延灼要燕望欢送他回去。 都藏了祸心。 以他的智谋,该是早知道有人跟在身后。 还是故意要燕望欢相送。 可是为何? 要看她,给靖楚的地位?还是有没有,跟塞外交好的心? 他心思太重,连燕望欢都是难 猜透。 和呼延灼交锋,可真够累的。 她尽可能保持最好的状态,不给心绪泄露出一丝一毫。 但刚才见到呼延灼时,她是和况铮分开不久。 怕是还没整理好情绪。 燕望欢揉了揉额角。 这种对手,实在难缠。 可要是为我所用,就多出不少的便利。 她对靖楚没什么感情。 自然对着和塞外人做交易,生不出什么抵触来。 燕望欢揉了揉额角,算着时辰,该是回六公主哪里去了。 她脚步匆匆。 才到进了院落,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交谈声。 现在要离开,已经是来不及了。 大门未关。 太子刚巧回过头,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的燕望欢。 他顿时面浮喜色,唤道: “长平郡主回来了。” 他这一嗓子,也召了旁人,齐齐回过了头。 燕望欢给心底轻叹一声,只能迎上前,恭敬道: “见过太子爷、七皇子、八皇子...” 话到一半,她的目光转到最下首的男子身上,目光相接,她勾唇一笑,道: “九皇子。” 楚濂冷哼一声。 看着燕望欢的眼中,满是不遮不掩的憎恶。 他瘦了不少,面色越发阴沉,眼底挂着一抹青黑,整个人看起来,颇为阴郁。 之前为了报复燕望欢,楚濂借酒问皇上求娶。 想着给她娶到家来,到时候是生是死,还是无边的折磨,可都是他说了算。 但没想到,一场忽然生出的大火,让他彻底没了希望。 求娶不成,加上给外时,做出的一些事被皇上发现,他的地位一落千丈。 虽贵为皇子,可日子过的,却远不如从前舒服。 这一切,楚濂全都给记在了燕望欢的头上。 看着她的眼神,自然和善不到哪去。 “九弟。”太子瞥他一眼,眸中闪过一道不屑,淡淡道:“身为皇子,为人处事,可要大度一些。” 他素来看不起楚 濂。 又或者说,对着其他兄弟,也亦是如此。 此时又没皇上在身边,态度自然客气不了多少。 楚濂心中有气,一张脸沉了又沉,他不敢和太子发作,只狠瞪了燕望欢一眼,咬牙道: “是,皇兄。” 太子轻哼一声。 未接他的话。 楚玉和燕望欢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不急着开口 气氛冷淡的很。 倒是楚霁开了口,道: “太子殿下刚说起郡主,郡主便是来了,快些来坐吧。” 他对太子的称呼,一直都是恭敬的很。 尤其是和楚濂比较起来。 更得太子心意。 燕望欢瞥了楚霁一眼,仍是站在原地,目光看着太子,一副等着吩咐的模样。 太子这才笑了,“坐吧。” “谢太子。” 燕望欢这才进了门。 她给楚玉身边落了座,抬眸去看主位上的六公主。 六公主端着一杯茶,面上一片冷淡,就是听到燕望欢的声音,也连看,都不曾抬眸看去一眼。 她至此,都没真的回过神来。 一颗心惶惶不安。 连带着手都有些发抖。 好在茶水被她喝了大半,没洒出来,泄了心迹。 太子打量了燕望欢一会儿,笑道: “怪不得连父皇私下都跟我赞叹有加,今日一见,郡主果然聪慧过人。” “哪里。”燕望欢一脸恭顺,道:“不过是一头畜生罢了,不想太子殿下脏了手,才贸然出头。” “也是,不过是些畜生罢了。” 太子微微颔首,眼中笑意更甚。 他瞧不起那些蛮人。 对呼延灼,更是不屑一顾。 给太子眼里,这些所谓的塞外使臣,和笼子里的畜生,其实一般无二。 都是些蠢东西。 哪有资格,入他尊贵的眼。 不过燕望欢这番回答,倒是好听的很。 他看过去的眼神和善了不少,又道: “方才听父皇提了一句,这次给郡主的赏赐,可是相当惊 人。” “不敢要赏,都是承太子的光。” “收着吧。”太子眯着眼,给她奉承的相当顺耳,“给我看来,不过是些小玩意,我府里面,还有一株红玉珊瑚,到时候一并让人送到你那去。” 他忽然封赏,还是和皇上的赏赐,要一并送到燕望欢手去。 可是相当不敬。 但在场众人,谁也没多说一句。 甚至,连神情都未有多少变化。 唯有楚濂,轻轻嗤了一声。 燕望欢起了身,面上浮起一抹激动之色,忙行礼道: “谢太子!” “起来吧,莫要太拘束。” “是。” 燕望欢这才起了身。 低眉顺眼的重新回了座。 楚玉看过来一眼,看她乖巧,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太子心情大好,又跟众人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注意到六公主似乎比平日里,安静了不少。 他扬起眉,调笑道: “锦玉今个怎么安静了?可是给那畜生吓着了?” “哪有。”六公主扯了扯嘴角,瞧了燕望欢一眼,脸上勉强扯出个恼怒的表情来,瞪了太子一眼,不悦道:“不过一头畜生,怎就能吓着我了?皇兄你可莫要太小瞧我。” “那不是吓着了,又是什么?”太子笑弯了眼,道:“莫不成是到了年纪,春心动了?” 六公主脸色一沉,“胡说!” 她是出了名的坏脾气。 只是跟着太子,向来还亲近几分。 少有变脸的时候。 此时却好像动了真火似的。 眼神颇为凶狠。 给太子都惊的一愣,紧接着皱起眉,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燕望欢忙给六公主使了个眼色。 她到底没经过事,压力担在肩上,却是一碰,就要撑不住倒塌。 以至于,极容易给察觉到端倪。 但也幸好,六公主太受宠爱,就是跟太子发点脾气,他都不会计较。 也没办法计较。 毕竟,她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公主。 第211章 再见卫鞅 太子等人留在公主殿内,大多是为了燕望欢。 对这给皇上身前最为红热的人,他们多多少少,都想多了解几分。 她年纪不大,但经历却是不少。 从贫民窟到丞相府,再成了长平郡主,一路走来,堪称是奇迹一般。 但最重要的,还是皇上宠爱。 天子一喜,可加官进爵。 天子一怒,则尸横遍野。 就是皇子们,所拥有的的一切,都一样是因为天子的赏赐。 燕望欢几次出头,都太过精彩。 为人是皇上金口认下的聪颖伶俐,再加背后还有个丞相府。 势力不小,又得圣心。 让太子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模样不算多倾城。 至少和燕唤喜比起来,是远远不如。 但胜在气质清冽,就是给圣颜前,也是不卑不亢。 如九天之上,乘风而行的鹤。 倒是让太子越看越是顺眼。 她并非乖顺温柔的女子。 也不是他从前喜欢的类型。 但燕望欢有足够的价值,也能配得上一个侧福晋的位置。 太子心中一动。 其实光是得圣心这一点,就足够让他给燕望欢收入府中的了。 他这般一想,看着燕望欢的眼神,顿时添了些旁意。 不再去触六公主的霉头,太子来回给燕望欢身上打量着,目光直白,毫不作掩。 以他的太子的身份,一入府门,便是定同于未来的贵妃,乃是无上的荣幸。 没有女子能拒绝。 燕望欢亦然。 太子不是个会做遮掩的人。 尤其是给这一众的聪明人当中。 那点心思,几乎是瞬间,便暴露给了人前。 楚霁最是了解他,当即皱起了眉。 燕望欢太出众。 尤其是这次为靖楚,赢了塞外的第三场比试。 得了皇上莫大的褒奖。 也吸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有皇子会动她的心思,也是自然。 但没想 到,连太子也对她有了念头。 不管是因为心里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愿,还是燕望欢本身的智谋,楚霁都是不能允许,她嫁给太子。 也不仅是太子。 楚濂楚玉,亦或者其他皇子都不行。 燕望欢要嫁的人,若不能是他,便也不该是这皇城当中的,任何一人。 楚玉也皱起眉。 他下意识看向了燕望欢,但她低眉敛目,好似对落在身上这道道复杂的视线,并无察觉。 沉寂太久。 太子清了清嗓子,望着燕望欢,率先开口道: “郡主,你..” “我累了,皇兄们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先行回去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给六公主打断。 太子一怔,眉宇间浮起一抹怒色,他素来傲气,哪里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瘪过。 还是给个公主手上。 就是胞妹,也是难忍。 强压下火气没发作,他起了身,一甩袍袖,竟是话也不说,直接大步离去。 楚霁自然不会落后,他低声为太子解释了两句,跟着六公主微微颔首,目光给燕望欢身上转了半圈,才快步随上了太子。 太子未走出多远。 他快步跟上,也不用主动开口,便听太子怒道: “真是没规矩!仗着父皇的宠爱,竟是连我这个太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锦玉性情素来如此,跟着太子已经算是客气,之前受过她脾气的皇子公主,可是不少。父皇最是疼爱于她,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她,太子还是莫要气了。” “恃宠而骄!”太子冷哼一声,不悦道:“要不是看在她是我胞妹的份上,懒得和她计较,我定...” “太子英明。” “父皇也是,竟会纵着锦玉,让她这般无礼蛮横。” 楚霁轻笑一声,低了头,没有接话。 皇家当中,哪有什么亲情可言。 就是一母同胞,也 不过是稍稍亲近些罢了。 若是挡了路,照除不误。 更何况,太子压根不是个重视亲情的人。 锦玉今个折了他的面子,日后若是有机会,他定是要找回来的。 楚霁眼眸微眯,看太子下了气头,才轻声道: “说起来,长平郡主倒是比我想象当中,要沉稳不少。” “是啊。” 一提到燕望欢,太子顿时眼睛一亮,道:“我看父皇颇为喜欢她,倒是难得。她虽不是我喜欢的性子,但若是娶到府里头,能得父皇欢心,也是好事。” 他果然是动了心思! 已经生出要娶她回府里的念头。 楚霁眼中,有讥讽之色一闪而过。 娶燕望欢竟是只为得皇上欢心。 他是不知,燕望欢真正的价值。 楚霁略一沉吟,小心道:“我倒是觉着,这燕望欢风头太盛,过刚易折。” “何意?” “臣弟听闻,燕望欢和丞相关系冷淡,且回去不久,丞相府就接连出了不少祸事。” “哦?”太子皱起眉,“还有这档事?” “太子忘了,燕景安被处斩之事吗?”楚霁斟酌着言语,同时注意着太子的脸色,又道:“燕望欢确实聪明,但这世上,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可是不少。她出身低微,忽然受了这天大的赏赐,万一给冲昏了头,做出什么祸事来,到时候,怕是您也要受连累。” “你说的,也有道理。” 太子到底是信他。 三言两语,就给娶燕望欢的念头,冲散不少。 一听闻燕望欢不详,再加上她现在确实荣宠太过,出身又低微,若是受不得福分,出了岔子,到时候连他这个夫婿,都要挨了连累。 看他面露思索之色,楚霁又道: “太子就是想娶,也不如再等上一等,现在郡主年岁还小,且现在的身份,旁人是娶不来的。过上一段时日,若是证实她身上 干净,并非不详之人,又确实是又得圣心的本事,再求娶,也是不迟。” 太子沉吟片刻,颔首道:“有道理,此事,确实是急不得。” 楚霁见他转了念头,面色不变,心里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燕望欢并不知晓,太子带来的麻烦事,竟是给楚霁推脱掉。 她还在六公主的寝殿。 太子离去,几个皇子自然不会多留。 殿内只余她们二人。 六公主眼眸微眯,过了好一会儿时候,才开口道: “你不会没看出来,我那皇兄对你,动了些心思吧?” 燕望欢抿了口茶,淡淡道: “看出来又如何?我没本事改变他的想法。” “但是我有。”六公主豁然起身,走到燕望欢身侧,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把一切谋划,尽告知与我,我便帮你,让太子动不得你!” 她语气急促。 胸口剧烈起伏。 眼底噙着一抹骇人的暗红,显然是心绪未平。 之前的冷静,不过是强行伪装出来。 她仍在怕。 燕望欢轻叹一声,只道: “你太急了。” 她越过六公主,走向内室软塌,只留下一句。 “休息一会儿吧,莫要吵了。” 这世上,敢这般和六公主说话的,怕是唯有燕望欢一个了。 连太子殿下,给这蛮横公主面前,也只能后退一步。 六公主心下大怒。 但看着燕望欢的背影,想着她冷淡的模样,又不敢发作。 只能咬着牙,强给火气吞下肚子。 晚宴时辰将到。 乾清宫内有宫女太监匆忙来往。 不同于早前接待时辰,这晚宴,一众内眷,也许参与其中。 燕望欢随着六公主一进殿,便受了无数目光。 惊奇有之,疑惑有之,憎恶亦有之。 恨不得给她身上钻出几个窟窿的眼神,可是不少。 她随意一扫。 便看燕唤喜及卫鞅等人站在一块,正齐齐瞪 着他。 那一张张脸上,表情倒是出奇的一致。 都是恨不得,给她抽筋拔骨,打下地狱。 燕望欢却是笑了。 恨就恨吧。 她的仇敌可是不少。 这条命就在这,有本事,随时来取。 他们瞪视着燕望欢,却也正好给了她打量的机会。 对镇国将军府,燕望欢了解不多。 正好趁机瞧上一眼。 卫鞅身侧,还站了一老一少。 少的男人和他年纪相仿,面容也有三分相似,只是略稚嫩些,肤色偏白,眼尾微微下垂,唇生的丰厚,瞧着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他不像是个上阵杀敌的将军。 更像是个窝在家里面,郁郁不得志的书生。 他也看着燕望欢,只是目光一堆,就立刻躲开,半刻都不多留。 那老夫人倒是好不避讳的和燕望欢四目相对。 一双浑浊的眼里,满是憎恶。 她毫不遮掩。 甚至当燕望欢看过去时,还冷哼一声,道: “下贱之人走了运,也注定上不得台面!” 这该是大夫人的娘亲,卫鞅几人的祖母,也就是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 真不愧是母女。 连说出的话,都是如出一辙。 她声音不小。 在场人都是听了个清楚。 六公主也回过头,疑惑的看了眼燕望欢。 她却只是笑。 浑然不在乎落在身上的敌意,燕望欢走到近前,恭敬道: “望欢见过外祖母。” 王氏冷哼一声,道:“莫要跟我套近乎,我的外孙女,只有唤喜一个。不是哪来的野种,进了丞相府的门,都能叫我一声外祖母的!” 燕唤喜面浮一抹喜色,她背后有了人撑腰,胆量顿时足了不少。 瞥了燕望欢一眼,她扬起下颌,冷声道: “姐姐,娘身体不适,我和外祖母正跟着担心着呢,没闲聊的心思。不像是你,也不在意娘亲,竟是忙着献媚讨好。” 第212章 黄鹂雀鸟 “妹妹这话说的,倒好像我不孝顺娘似的。”燕望欢瞥她一眼,唇角噙着一抹浅笑,柔声道:“不过是皇上吩咐,要我留下陪伴六公主,才半日没回去。妹妹对我,倒是记挂的很,一刻见不着,就思念难忍啊。” 燕唤喜哪里是她的对手。 三言两语,就给反将了军。 她道燕望欢不敬嫡母,燕望欢反诉她小肚鸡肠。 加上还有皇上金口玉言。 燕唤喜想反击,都找不到借口。 她给外头,还要维持大家小姐的礼仪。 暗地了咬紧了一口银牙,面上依然得笑的柔顺乖巧。 “是了,姐姐身份不同于我们,尊贵的很,自然是要忙些,是妹妹不懂事。” 她素来擅长装弱博情。 一双美目噙着三分朦胧水雾。 羞羞怯怯的模样,引得旁人都是连连侧目。 燕唤喜的面皮,生的太出众。 就是靠着这张脸,都能骗的无数人,为她赴汤蹈火。 她在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燕望欢又风头太盛。 一时之间,自是不少人,以为她仗势欺人,连自家妹妹,都要一并压下欺辱。 落在身上的数道视线,顿时变了意味。 可惜能在这的,没几个是见了美色,就贸贸然出头的蠢货。 就是楚濂,都站在一边,没有过来看上一眼的意思。 “果然跋扈。我听闻你在外多年,无人教养,给放养着长大,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无礼。大庭广众下,对你相府的嫡小姐如此咄咄相逼,莫说姐妹情分,这是连半分规矩都没了!” 王氏见自家外孙女受屈,自然不会饶了燕望欢。 她沉下脸,一张年迈苍老的面皮上,尽是凌厉之色。 那双的浑浊的眼,也在牢牢盯视着燕望欢。 像是要把她从一身皮囊,到内里种种思绪,尽数看个透彻。 卫鞅上前一步,眸带不屑的 望了燕望欢一眼,应和着道: “一个私生女,能指望她懂什么教养?” 他们是镇国将军府的人。 一家人为靖楚,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 就是燕望欢风头再胜,怎受圣宠,有王氏这个老夫人在,也无需给她半分颜面。 字字珠玑,已是无礼至极。 偏偏楚玉给其他皇子拦着说话,而六公主站在不远处,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她给燕望欢拿捏太久,到底是心里有气。 此时,就是要看她吃瘪。 她都不出声,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出言去帮燕望欢。 就是燕丞相,也不过瞧来一眼,就再也不在当回事。 卫鞅轻笑一声。 什么千尊万贵的郡主,给他们镇国将军府面前,一样是个站不起来的东西。 他就想让燕望欢好生记住。 给其他人面前,她是威风凛凛的郡主。 但骨子里面,她仍是那个,有爹生没娘养的私生女! 他毫不掩饰眸中的讥讽。 如刀剑一般,甩在燕望欢的身上。 恨不得给她一身的皮肉,全都刮个干净,只剩下一副骨架。 用来勉强泄愤。 无数言语钻入耳中,不知多少双眼睛,再等着燕望欢的应对。 他们真想看看,这颇受圣心的长平郡主,到底有几分本事。 她要是真的低声认错,怕是之前存下的威望,都给一瞬间付之东流。 旁人急,燕望欢却是不慌不忙。 她抬起眼,眸光给卫鞅身上转了一圈,淡淡道: “外祖母和表哥这话,给家里头说说,既是长辈有言,望欢也是听了。” “你...” 卫鞅还想开口。 燕望欢却是不给他机会,抢先道: “可现在,父亲有这么多同僚都在,外祖母竟是当着众人的面,来训斥上父亲了。如今靖楚盛世,您却说这当今丞相,连女儿都不会教养,怕是不大合适吧 ?” 燕丞相一直是置身事外,但燕望欢哪里能让他如愿。 想独善其身,怎么可能? 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怎有不抓住的道理。 卫鞅一家,地位高贵不假。 但一门的武将,脑子清醒的本就没几个。 真有本事的,都埋骨战场。 只剩下这一个老的跟着两个小的。 要是还能给他们欺辱了,燕望欢才是真的抬不起头。 她有不少种法子,能让王氏和老夫人,自己个乖乖闭上嘴。 但难得燕丞相在场,不给他卷入其中,燕望欢可不甘心。 果然,燕丞相没想到燕望欢会忽然提到他来。 先是一怔,他皱起眉,知道此事已经没法明哲保身了。 他瞪了燕望欢一眼,走上前,沉声道: “皇宫内院,乃该谨小慎微,以表对皇上的敬畏之心,怎可喧哗?” 燕丞相分明知晓一切。 却装出了一副偶然听得的模样。 一张口,就拿皇上当起了挡箭牌。 燕望欢低眉敛目,乖顺道: “女儿知错,和外祖母初次见面,实在欣喜,控制不住声音大了些,还请父亲原谅。” 燕丞相低哼一声,“还记得规矩就好。” “父亲教导,望欢都是牢记于心。” 他们父女两个一唱一和。 竟是让王氏等人,连一句话都掺和不上。 燕丞相是多少年的老狐狸。 一张口,不提之前矛盾,明面上是训斥燕望欢,但实际上却给她铺了台阶去下。 也算是承认,燕望欢确实是他在教养。 让镇国将军府这几人,想要继续发作,都难。 若是还胡搅蛮缠,可就坐实了燕望欢的话,是在指责燕丞相教女无方。 但这就放弃,又怎都不甘心。 燕唤喜咬着下唇,眼底一片恼怒。 好不容易有个能打击到燕望欢的机会,她给这折了面子,之后京城中人,便会只记得 她此时无能懦弱的模样,而忘了为靖楚比试胜利的场面。 最重要的,是身边有王氏撑腰。 燕唤喜犹豫着,王氏不出声,她也不敢开口。 这可是和燕丞相作对。 他已经暗示,莫要继续闹下去。 眼底的不悦之情,也没有丝毫掩饰。 甚至对着王氏,都是一脸冷淡。 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燕望欢瞥过他们一眼,似有所悟。 燕丞相和镇国将军府的关系,虽是姻亲,但瞧着,可是相当不洽。 也是。 镇国将军府里,一众傲慢之人。 再者燕景安砍头,大夫人重病。 如此一来,凭借王氏的性情,还能和燕丞相交好,才是古怪。 燕望欢偷眼去看。 只见王氏面色阴冷,看都不看燕丞相一眼。 连表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去做。 而燕丞相也没有降低身段,主动应和的意思。 倒是卫鞅,似乎有话想说,但还没张口,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回过头,眼中浮现一抹厌憎之色。 “这群蛮子!” 不仅是卫鞅,连王氏及那一直未开口的卫家公子,也在看清来人后,皱紧了眉。 脚步声逐渐走近。 众人神情各异。 太子面露不耐之色,轻哼一声,到底是迎了上去。 “呼延王子。” “太子殿下。” 呼延灼大步进殿,朗笑一声,也跟着拱手回礼。 他一身兽裘,不同于的靖楚的深邃轮廓,加上满身的野性,给人的感觉,竟如同白日里那头黑狼一般。 和太子殿下应和一声,呼延灼也不多留,环视一周,一看到燕望欢,他眼睛顿时一亮。 “郡主,我们又见面了。” “见过呼延王子。” 燕望欢弯身行礼,目光相接,给他眼底笑意尽数纳入眸中。 他是故意的。 非是要多展出一分亲近来。 引得数人揣度。 她现在没心思去 琢磨呼延灼的想法。 才刚起身,就听了卫鞅冷哼一声,道: “怪不得会和蛮子走的这么近,都是一样的无礼粗俗,难以教化!” 他声音不大。 到底是还没蠢到,给呼延灼听见的程度。 燕望欢只是笑。 这卫鞅,也就有给私下里闹闹脾气的本事了。 白日比试时,怎一声都不吭? 需要拼命时,乖如家养的黄鹂雀鸟。 现在一切落定,才出来闹腾。 当谁是蠢的吗? 燕望欢眯着眼,她已是有些乏了。 没让他们等上多久。 皇上终于出现。 他比白日里看上去,还要憔悴上几分。 这场宴席,是为了招待塞外使臣。 和燕望欢已是没什么关系。 她掂着茶杯,分出三分心思来,注意着身周的动静。 宴席过半,况铮并没有出现。 怕是皇上不希望,他过多在外露面。 不用看到他,燕望欢也不知是喜是忧,只轻轻出了口气。 不晓为何,一想起况铮,她心绪竟是有些乱了。 好不容易整理好,却是听得皇上道: “说起来,七皇子的年纪,也是不小了。” 他似是感慨。 也好像给蕴藏了他意。 可帝王之心,谁敢揣测? 楚玉一怔,心下有无数念头飞掠而过,他起了身,正欲回话,却听皇上又道: “这些年,太过操劳,连儿女都未曾顾得上。” “父皇一心为靖楚,已是辛苦至极。”楚玉低着头,斟酌着语句,道:“儿臣不敢让父皇分忧。” “哎。”皇上摆了摆手,目光打一众朝臣身上扫过,最后落到户部侍郎的身上,道:“秦侍郎家的千金,该是到了出阁的年纪了吧?” “父皇...” 楚玉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惊愕。 他哪里还不懂皇上的意思。 可是... 楚玉回过头,忍不住看向了燕望欢的方向。 第213章 阴云密布 皇上的意思如何,在场众人,都已经是心知肚明。 但楚玉确实是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 他年纪不小,早该是娶了正妻,只是近年国事繁忙,既有内忧,外患更是严重。 还哪有心思去顾忌皇子公主们的婚事。 楚玉意不在此,早忽略了此事,加上又对燕望欢动了心思,自然不会主动跟皇上提及。 谁能成想,皇上会突然记上了他。 配的还是侍郎家的千金。 户部侍郎的嫡女,身份高,母家地位也足,够资格给皇子当个正妃。 楚玉心里翻江倒海,他并不想应下,却也知晓,皇上一但下旨,他就必得遵从。 他望着燕望欢,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波澜来。 就是一点不甘也好。 总能让他心里稍稍舒服些。 但燕望欢,却仍是面无表情。 好像只是听谁说了个微不足道的事儿一般。 连眉头,没未皱一下。 还有心思抿着茶水。 浑然没有去看楚玉一眼的意思。 楚玉给心里轻叹一声。 到底是有些失落。 他以为和燕望欢之间,就是没有什么深情厚谊,但多多少少,也是存着些男女之意的。 可没想到,这一切,竟都是他多心了。 燕望欢是真的不在乎楚玉赐婚一事。 楚玉低下头,已是认了命。 皇上沉吟半晌,颔首道: “七皇子已到年纪,该有婚配,秦侍郎家女,温雅贤淑,他们给一起,倒也是良配。” 他这话一落。 赐婚之事,便已是落定。 秦侍郎忙俯身跪下,苍老的脸上,一派激动之情。 “谢皇上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回过头,给着不远处的黄衣女子使了个眼色,喝道: “依澜,还不谢主隆恩!” “谢..谢皇上。” 秦依澜还未回过神。 也没曾想到,不过是随着父母来皇宫参加宴席, 怎就忽然有一桩婚事,落到了头上。 还是和七皇子。 楚玉容貌出众,又温润儒雅,给京城当中,素有善名。 一众女眷聚在一起,也少不了聊他。 想着谁能有幸,可以嫁过去,成七皇子妃。 却没想到有一天,这等好运,竟然会落到自己头上。 她面颊泛红,偷眼去看楚玉,更是觉他面如冠玉,整个人都是器宇不凡。 楚玉也跟着谢了恩。 只是他起了身,却未看将来的皇子妃一眼,只回了座位,连唇角的笑意,都淡了几分。 皇上倒是心情不错。 这一桩事了过,宴席再一次热闹起来。 不少朝臣过去跟七皇子道喜。 他勉强应着,眼光时不时飘向燕望欢的方向。 楚玉有不少话想和她说。 但一想到她漠然的表情,又都卡在了喉咙当中。 只剩一声苦笑。 给围着贺喜的人,不单只有楚玉一个。 他的未婚妻,也给一众女眷围在了中央,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恭喜你了依澜,那可是七皇子!” “你可真是好运气,京城里不知道多少女子,想着七皇子妃的位置,没想到竟是皇上亲口赐婚,落到你的头上了。” “是啊,我们都羡慕着呢。” 秦依澜抿着唇,口中客套着,眼底却是含着一抹骄傲。 也不怪她们羡慕。 七皇子乃人中之龙,不管是容貌气度,莫说是京城,就是给皇子当中,也是一等一的出众。 能嫁给他,莫说是正妃了,就是当侧妃,都有无数官家女子愿意。 既是让她仰慕的男子,又是皇上赐婚,日后地位有保,秦依澜怎能不喜。 只是她还没高兴上一会儿,就听旁人道: “不过我怎么听说,七皇子和长平郡主,走的颇近呢?” 长平郡主? 秦依澜皱起眉,声音顿时冷了不少。 “不可能,她才回丞相 府多久,怎能和七皇子有交情?” “秦姐姐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燕唤喜快步而来,她听着了之前的交谈,紧赶慢赶追了过来,急着道:“秦姐姐是不知晓,七皇子和燕望欢,交集可是不少呢。” 秦依澜眉头微皱,上下打量了燕唤喜一圈,尤其给她面上多停留了半刻,才道:“你知晓?” “燕望欢是家姐,他们之间的事儿,我最是清楚不过了。” 燕唤喜唇角噙着一抹浅笑,她瞥了一圈旁人,走近了秦依澜,放低了声响,道:“秦姐姐,你可要万分小心那燕望欢,她对七皇子可是纠缠的紧呢。” “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说话的地儿,姐姐要是想知道,我改日登门,一样样给你说个清楚。” 她一副神神秘秘的姿态。 秦依澜略一犹豫,向着楚玉的方向往过一眼,他正望着一侧,似有些出神。 循着他的目光,秦依澜看到了燕望欢的脸。 她顿时想到了燕唤喜的话。 难道这两人,真有什么关系? 但七皇子和一个私生女,怎么想都是云泥之别。 就是她成了长平郡主,也照样高攀不上。 秦依澜心下不悦,到底是点了头。 “好,明日侍郎府,等候燕四小姐大驾。” 燕唤喜这才笑了。 她面上仍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温雅,但垂下的眼里,却吞吐着凶戾冰冷的光。 这是她的机会。 燕望欢是长平郡主,她一个丞相小姐可难对付,但若是换成了皇子妃,就是完全不同。 秦依澜,将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会替她除掉燕望欢。 燕望欢此时还不知晓,一个巨大的阴谋,已经布成密网,正奔她而来。 宴席落幕。 燕望欢随着燕丞相,一并出了宫。 楚玉本让人给带了信,想和她聊上两句,但燕望欢 却只是摇头,没有要留的意思。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因为一个赐婚,改变多少。 交易就是交易。 而且秦侍郎过往,并未参与过皇子们之间的争斗。 很得皇上信任。 得了他的支持,对楚玉日后,会有不小的帮助。 最重要的,是他不敢,也不可能拒绝。 就是心里头不甘愿,这一桩赐婚,已是成了定局。 燕望欢半阖着眼。 这一天,终于是过去了。 太危太险,她肉体凡胎,怎都有些乏累。 槐兰坐在燕望欢身边,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到了半路,她才忍不住,轻声道: “主子,听说皇上给七皇子赐婚了?” “嗯。”燕望欢微微颔首,“是秦侍郎家的千金,说起来,也该准备一份贺礼了。” 槐兰应了一声,皱着脸,小心道:“那主子和七皇子,是不是...” 她小心斟酌着语句,瞄着燕望欢的脸色,到底没给话说完。 燕望欢一怔。 抬眼去瞧槐兰,失笑道:“你以为我是因为七皇子赐婚,心情不好?” 槐兰点点头。 她察觉到燕望欢兴致不高,又想到七皇子赐婚,自然给联系到了一块去。 楚玉之前,和燕望欢走的,到底是比旁人要近些。 且也算谈得来。 能走到一块,槐兰也觉是顺理成章。 燕望欢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给她额上点了下,道: “我只是累了,楚玉赐婚,虽是来的仓促了些,但归根究底,是件好事。” “好事?” “嗯,有了秦侍郎的支持,他以后给朝堂上,可是方便多了。” 槐兰看得出来,她是真心觉着这是桩好事。 甚至还颇为楚玉高兴。 没有丝毫杂念。 男女之情,燕望欢早就看的淡了。 且楚玉和她之间,更多是互相利用,借着彼此的价值来更上一层楼,而非真心。 他 和况铮,到底是不同。 槐兰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胸口,长出口气,道: “那就好,我听了信儿之后,就一直惦记着,怕主子不高兴。” “我没什么。”燕望欢轻笑一声,偏头去看她,眼中一片柔和,“让你担心了。” 槐兰也笑,伸手过来,亲昵的拽住了她的袖口。 马车停在了相府大门口。 燕丞相给最前,下了马车,他没急着回去,而是望向了后方。 走在他后的,是燕望欢的马车。 燕望欢给槐兰扶着,一抬眼,便对上了燕丞相的目光。 他面色阴沉,眉头微蹙,显然是还记挂着,之前燕望欢扯出他,来对付镇国将军府的事儿。 燕望欢浑然不惧,顶着他的视线,走上前,略一弯身当行了礼,道: “天晚了,爹早些休息,我身子乏,就先回去了。” 燕丞相眉心刻痕压的更深。 “你今日,倒是出了不少风头。” “哪里。”燕望欢低眉敛目,淡淡道:“为爹分忧,是望欢该做的。” 没给燕丞相再次开口的机会。 等声音一落,燕望欢便回了头。 燕唤喜才刚下马车,没注意着这头,她站在原地,一个婢女跪在她身边,用指尖一点点抠挖着裙摆沾上的泥块。 那副傲于众生的模样,确实是出尘脱俗。 燕望欢眯着眼,忽然感慨似的,低声道了句。 “早闻镇国将军府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嚣张跋扈,怕是除了皇上,这天下谁人都入不得他们一家的眼了。” 像是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儿,她叹息一声,面上浮起一抹屈辱之色,转身入了府门。 槐兰连忙跟上。 燕望欢转过头,所有神情俱是一敛,眸中只剩一片淡漠。 “主子,回去吗?” “不。”她摇摇头,勾起唇角,道:“还有个地方,得过去一趟呢。” 第214章 公主心计 槐兰一愣,瞧着燕望欢的神情,也反应过来,跟着笑道: “差点忘了,是得过去一趟呢。” 她跟在燕望欢的身后。 一同进了一处院落。 房门给从外敲响,三声落下,有人探出头来,一看到燕望欢,眼睛登时就是一亮。 “郡主,您回来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踏进门,道: “愫灵,这段时日,让你留下照顾大夫人,当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愫灵连忙摇头,瞥了眼内室,也不压着嗓子,笑道:“曹大夫说了,大夫人虽是比之前清醒些了,但伤了根本,怕是难从床上起来,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槐兰打趣道:“那你给这院里头,岂不是自在的很?” “哪敢。”愫灵嗔了她一眼,“四小姐可还偶尔会过来呢。” 大夫人一病,这整个院子的下人,都是如同虎口逃生一般,高兴得不得了。 连愫灵,都比之前活泼了些。 放在之前,这院子的下人们,连一个眼神,都不敢乱瞟,生怕给大夫人记上。 各个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挨打给大夫人身边,都是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平常事儿。 命悬在她手里,随她心情左右。 一不小心,连怎么死的,都不知晓。 现在大夫人躺在床上,连独自翻身都困难,这些下人们,才逐渐自在些。 槐兰目送燕望欢走进内室,她没跟过去,拉着愫灵一起守在不远处,既能瞧见床上,又听不到交谈声。 “四小姐就是来,也不过偶尔罢了。大夫人现在半死不活的,又没有好转,四小姐可不是个孝顺的,她不在这,院子里头,不就是你说了算吗?” “这倒是。”愫灵抚着胸口,长出了口气,喃喃道:“之前啊,脑袋都是别在裤腰上的,指不定怎么就没命了。心里头就盼着大夫人能开开恩,莫让我死的太难受。” “现在好了,苦尽甘来。”槐 兰捂着唇,笑声溢出唇齿,软着嗓子道:“只要老实跟着主子,日后,你便再也不会过回那种日子了。” 愫灵点点头,抚在胸前的手这才放下,她看着燕望欢单薄的背影,心底却感一阵安稳。 明是比她年纪还小。 但燕望欢身上,却蕴着让人无比安心的力量。 让她不由自主的信服。 燕望欢给床边坐下,帮着大夫人拽了拽被角,轻声唤道: “娘,望欢来看您了。” 大夫人身体一颤。 她猛地睁开眼,如毒蛇一般凶狠的视线,牢牢钉在燕望欢的身上。 要不是身体仍是动弹不得。 燕望欢都不会怀疑,大夫人会冲上前,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只可惜。 现在的大夫人,是一只纸老虎。 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再没办法,指着燕望欢的鼻子,骂她是“贱货杂种”。 大夫人拼力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声。 却仍是不成型的语句。 燕望欢认真听了一会儿,也分辨不出来,她想说出的,究竟是什么。 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眉宇之间戾气不散。 对着燕望欢的恨意,已经凝聚在了骨血当中。 可惜这你生我死的较量,大夫人已经落后。 她躺在床上,连这条命,都给燕望欢掌在手里。 随时,可以收走。 “娘,你放心。” 燕望欢看着她,眉宇间一片柔和,倒真像是个孝顺的女儿,正担忧着患病的娘亲。 “你不会死的,我会让曹大夫好生照看着你,用最好的药,进最顶级的补品,保你身体无虞。” 她的手指,穿过大夫人散乱的长发,给打结的地方一点点梳理好,又轻声道: “我还等着,你看着你最爱的人,一个个死在你的前面,你却只能躺在床上,无能为力。” 燕望欢轻笑一声。 仿是已经看见,大夫人那时的模样。 那些曾经送给燕望欢的 苦痛,一样样,一桩桩,最终都会回到她的身上。 时间还长。 她们,慢慢来算。 口中说着让大夫人毛骨悚然的话。 但她面上,仍是一派温情。 甚至看到大夫人眼里的惊恐和愤恨,她还给被子上拍了拍,安慰道: “娘,没什么的,用不了多久了,到时候,你也能跟过去。” 一口血堵在喉头。 大夫人眼底,有细密的血丝蜿蜒浮现。 她目眦欲裂。 面颊抖的厉害,五官都在抽搐,一张脸已是狰狞可怖。 “贱...贱..婢,你不得...好死!” 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 竟真让她从口里,发出一句还算清晰的动响。 五指紧捏成拳。 指甲给掌心,印出清晰的刻痕。 有青筋给掌背跳动。 大夫人怒急。 若是目光能成刀成剑,燕望欢的身上,怕不是早给她刺出成千上万个窟窿。 但可惜的是。 不管她如何拼命。 到底也只能骂上一句罢了。 对燕望欢来说,当真是无关痛痒。 这些难听话,不管是上一世的大夫人,还是眼前这只剩一口气的女人,从她们的口中,燕望欢都是听过了不知多少。 她仍在笑。 唇角的弧度既温和又平顺。 只是眸中的神情,却比三九寒冬下,积攒下的冰雪,还要冷上三分。 “娘放心,我就是死,也会拉着你和唤喜,一同下地狱的。” 燕望欢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大夫人,淡淡道: “毕竟,哥哥还在底下,等着你们呢。” 她转身离开。 不再去听大夫人疯魔一般的嘶吼。 槐兰和愫灵听着动响,都是吓了一跳。 看燕望欢走来,忙问道: “主子,她这是...” “让曹大夫加大药量,我不希望再听到她开口说话。” “是,奴婢这就去找曹大夫。” 愫灵忙应下,瞥了大夫人一眼,也惊讶她之前半死不活,怎就忽然能发出声 音来。 不过若是她能张嘴,万一跟着谁说出点不好的来,可是个大.麻烦。 她之前,确实掉以轻心了。 要是见着镇国将军府中人时,大夫人忽然开口,愫灵的命,可都难保。 她一想到此,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燕望欢走出门,看她神情惶恐,安慰道:“莫要紧张,留些心就好,若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及时通知我。” 愫灵这才好些,点点头,认真道: “是,奴婢一定谨慎着。” “我们便先回去了。” “恭送郡主。” 夜色已深。 丞相府中,已是一片寂静。 燕望躺在床上,今日种种,给眼前飞速掠过。 三场比试,楚霁示好,黑狼困囚,呼延多心。 之后,又来了个赐婚。 这一日,倒是相当的不太平。 事情发生的太多。 怕是有不少人都睡不着。 呼延灼本想第二日就来丞相府拜访,连帖子都差人递了过来。 燕望欢自然不会拒绝。 但即将到了时辰,皇宫那头却送来信儿,说是皇上邀请呼延王子一通围猎,要燕望欢也跟着一同随行。 已有令下,自然不得不从。 只是这时辰已是不早,怕不是要给围猎场呆上不只一日。 燕望欢带着槐兰,跟在燕丞相一同进了宫。 圣驾出巡。 排场本就隆重。 加上有呼延灼随在一旁,为展靖楚盛世,更是恢弘。 两侧有侍卫挡路,百官步行拥护圣驾,更有百姓跪迎,三呼“万岁”。 燕望欢撩起车帘一角,向外瞥去一眼。 影影绰绰间,有无数麻木呆滞的脸。 “给我们塞外,从来不会有这种场面。” 呼延灼骑在马上,不知何时行到燕望欢车侧,他轻笑一声,语带感慨,也不知是羡是厌。 燕望欢望他一眼,淡淡道: “为何?” “我草原儿女,一身血性,凭什么要因为一个出行,就折身下跪?就是我们的首领单于,也 没有这个资格。” “你可知道,这话给靖楚,是大逆不道?” “知道。”呼延灼朗声一笑,低了头,顺着车帘的缝隙去看燕望欢,道:“不过我知道,你是不会说出去的。” “你倒是信我。” “我感觉的出来,你和他们,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燕望欢摇摇头,眸光扫过百姓,又掠过侍卫,最后落到呼延灼的身上,“以我来看,谁都一样。” 呼延灼一愣。 连身下的马,都跟着缓下了速度。 等他反应过来,又很快追了过去,笑道: “郡主此言,倒是有趣的很,我对你是刮目相看了。” 他太聪明。 言谈举止之间,看似洒脱,实际上怕是步步都藏着陷阱。 且此时此地,燕望欢并不想和他多谈。 放下车帘,她的声听起来,沉闷了不少。 “呼延王子乃人中龙凤,我不过一小小郡主,哪能入您的眼。” 她摆明了不想多聊。 呼延灼也没有多纠缠的意思。 轻笑一声,扬起马鞭一甩。 一声破空的响动。 激起无数马儿嘶鸣。 他赶上前,和一众皇子并行交谈。 只是偶尔,会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燕望欢乘着的车马。 围猎场离京城相距不近。 等着天色微沉,才到底目的地。 安营扎寨间,六公主那头又来了信,要燕望欢过去一趟。 皇室贵族的营帐最先布置好。 燕望欢掀开帐帘,只感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六公主身边,连茶水点心都已经备好。 她看到燕望欢,眼底闪过一抹光亮,忙差走了其他宫女,小跑上前,急声道: “我有办法了!可以不嫁去塞外那鬼地方!” “哦?”燕望欢瞥她一眼,好奇道:“说来听听。” 六公主深吸口气,突然死死拽住燕望欢的手,一双眼吞吐着摄人的火光,她咬着牙,沉声道: “你来替我,嫁给呼延王子!” 第215章 夜间围猎 “我?” 饶是燕望欢知晓她给逼的急了,脑袋已经不清醒,但这种法子,也亏得她能想得到。 想来,也确实是对自己个的身份,没有太清醒的认知。 若只是单纯的和亲,随意一个公主去就好了。 为何还要特地宠出一个六公主来? 她想不到太深。 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嫁到塞外去。 不管呼延灼多出众,给六公主眼里,不过是一个肮脏的蛮子。 没看出燕望欢的不耐,六公主牢牢拽着她的手,红唇翕动,颤声道: “我看到了,那蛮人方才找你说话,他定是喜欢你的!你替我嫁过去,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她实在太慌。 又仍不大相信燕望欢,有解救她的法子。 病急乱投医,看到呼延灼主动找燕望欢交谈,便想着,让她嫁到塞外去。 也就不用她这个公主,挂着两情相悦的名头,去那蛮荒之地了。 燕望欢叹了口气。 看着六公主惊恐的模样,她到了唇边的话,也都咽了下去。 六公主打小就千娇万宠着长大。 是皇上捧在掌心的珍宝,全靖楚百姓,都知晓这尊贵不凡的锦玉公主。 但谁能想到,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她,其实这一切都是假的。 所谓的宠爱娇惯,不过是让她变得更有价值的筹码。 只因为靖已是外强中干。 而皇上要皇家颜面,要稳定民心。 所以,就让她这个颇有价值的工具,嫁到塞外去。 呼延灼娶的,并非是一个公主妻子。 而是她那无比丰厚,足够让塞外所有人,在很长一段时日里,都能吃饱穿暖的嫁妆。 边关太平,靖楚也就能安稳。 这些道理,本永远都不会有人告诉六公主。 唯独燕望欢不同。 她忽然知晓这些,受不住也是应当。 能强撑到现在,维系着表面,不给人发现,已是不容 易了。 燕望欢给她冰凉的掌背上轻拍两下,道: “你觉着,区区一个郡主,能比的上公主的价值吗?” 六公主一愣。 其实这些道理,她早是懂得。 燕望欢不过丞相之女。 虽是封了郡主,但比起皇家的公主来,还是弱了一筹。 更何况,是最为受宠的六公主。 莫说是燕望欢,就是全京城所有未出阁的姑娘加到一块,也比不得六公主,来的尊贵。 她怔了半晌。 眼底蓄起朦胧的水雾。 燕望欢侧过头,不去看她。 有冰冷的液体落到手上。 耳边传来绝望的低泣声。 六公主缓缓松了手,却是瘫倒在地。 她这才明白,已经注定好的命运,没有人能改变。 连她最爱的男人,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家国,放弃了跟她的感情。 营帐外,有人影晃动。 燕望欢皱起眉,俯身捂住六公主的口鼻,厉声道: “谁在外面?!” “是奴婢,春杏。” “何事?为何在帐外鬼鬼祟祟?” “皇上那头来人传的消息,说是要夜猎,要殿下过去一趟。” 夜猎? 时候可都已经不早了。 这围场里头,虽然没什么凶狠野兽,但毕竟地广树多,若是走丢了,也是一桩麻烦事。 但这是皇上那头来的信儿。 燕望欢就是心中怀疑,也只能应命。 差走了春杏,她看向六公主,抬手擦掉了她面上的泪痕,轻声道: “我既是答应了帮你,就自然会做到,你莫要想太多,快些收拾收拾,这就得过去了。” 六公主缓了些神儿,憔悴的脸上也浮起一抹疑惑。 “这三更半夜的,为何忽然要打猎?明早上去不可吗?” “谁知晓了。”燕望欢摇了摇头,扶着她起身,道:“换身衣服,等下警醒着些,我总觉着,今个没那么好过。” 六公主拧着眉,应着点了点头。 等 她换好了衣裳,便随着燕望欢一起出了营帐。 没多点的功夫,眼前已是无数火把连绵。 营帐已经全部搭好。 马匹整齐的备在一侧,都是喂足了水粮,也休息够时辰,都尥着蹶子,想迈开四蹄,快活奔跑一场。 给营帐最中央。 已有数人先到。 还皆是些熟面孔。 一看到燕望欢,都是表情各异。 “郡主。”呼延灼自然跟她打了个招呼,目光一转,又落到六公主的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六公主吧?” 六公主本就心神未定,一见呼延灼,脸色更沉,她轻哼一声,话也未接,径自走到了一众皇子身边。 这次出来围猎,公主们并未随行,只有她一人得了皇上优待。 也就更显她身份特殊。 呼延灼也不气,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又和燕望欢道: “六公主看起来,好像很是讨厌我?” 燕望欢轻笑一声,淡淡道: “呼延王子多心了。” “多心?”呼延灼负手而立,忽然压低了声响,道:“我倒是觉着,六公主看着我的眼神,很有敌意。” “这里是靖楚。”燕望欢眉头微蹙,又很快松下,复了一派淡然之色,道:“公主是性情中人,边关战事又已持续多年,对你的有敌意的,不只公主一个。” 呼延灼点点头,像被她说服了一般,感慨道:“这倒也是。说起来,郡主还真是这整个京城当中,对我最是和善的人了。” “给我眼中,你我还是他人,都无甚差别。” 她语气不变。 眉宇当中的神情,依旧清冷。 这话,燕望欢已说过一次。 只是这一次,呼延灼的反应,却是有些不同。 他仔细打量了燕望欢一番,尤是给那双如深潭般的眸子停留半晌,像是想从中瞧出一二。 但任凭他如何观察,她的眼里,也只有无平无波的漠然。 这 话非假。 靖楚和塞外,于燕望欢而言,当真是毫无差别。 她在意的是个别人。 而非地域。 呼延灼眸中,有精光一闪而过。 “今日没能请郡主带路,好生逛逛这京城,当成是一大憾事。” 夜风微凉。 燕望欢拢着袖子,道: “总有机会的,关于这京城种种,我确实,有不少可以和呼延王子谈的。” “哦?”呼延灼挑起眉,笑道:“那我当真是万分期待。” 燕望欢点点头,瞧着皇上出了营帐,便未在开口。 虽是要夜猎,但皇上并未参与。 当是明日狩猎开始前,来的一个小彩头。 只要一众皇子们来进行比试。 六公主哪有这个心思,莫说是夜猎了,就是给这留着,心里头都不乐意。 皇上话音一落,她转身就要离开。 “锦玉。” 谁料,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皇上唤她。 “平日里,数你最闹腾,总是嚷嚷要来围猎,还非和你哥哥们比个高下。怎么今个到这,你倒忽然安静起来了?” 六公主脚步一顿。 她低着头,面色阴沉,一双眼里尽是阴霾。 五指已是紧紧扣成拳头。 燕望欢给不远处,看到六公主神情变幻,心底不免浮起一抹担忧。 要是皇上察觉到六公主不对。 得知了她此时,不该知晓的事儿。 事情,可就糟糕了。 不仅六公主要有麻烦,连带着跟她走的太近的燕望欢,怕是都要遭到怀疑。 到时候... 莫说是下一步计划。 就是这条命,都难保住。 燕望欢皱起眉。 一双眼紧紧盯着六公主。 可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啊。 六公主闭上眼,面颊控制不住地抽动, 无数愤恨和迷惑,给困在身体当中。 她的僵硬的像块石头。 身边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回话。 但六公主却不想理会。 脑中的那根 弦,已经崩到了极致。 随时可能断裂。 她什么都不愿在乎了,只想不顾一切的嘶吼,去质问她的父皇。 燕望欢所说的种种,究竟是真是假? “父皇...” 六公主缓缓转过身。 而燕望欢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她仍是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一点点顺着晚风,钻入耳中。 她道: “儿臣的箭术学的不好,怕是赢不了皇兄们。” 凝滞的气氛陡然一松。 太子摇头一笑,道:“还以为是什么事儿,算你赢了,还不成吗?” “这哪成,可不要你让。”六公主轻哼一声,又恢复了往常傲然的模样,她扬起下巴,只用余光瞄着太子,道:“本公主已经小有所成了,若不是这次出来的突然,再过不久,定能胜了你们!” 所有皇子都是笑了。 皇上也面浮柔色,道: “你呀,就是胜负心重。这次既然来的早,就莫要比试了,先去逛逛吧,等下次,再给他们,一一胜过。” “是。”六公主这才笑了,只是眼底却划过一丝阴沉,她行了礼,脆声道:“用不了多久,孩儿定能赢过他们。” 夜猎已成定局。 皇上回了营帐休息,差了一队侍卫,随在了六公主身侧。 她骑上一匹白马,不等旁人,率先扬起了马鞭。 滚滚烟尘下。 六公主的面目已是有些模糊。 她似是向着燕望欢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却未发一言,快马离开。 槐兰手里拿着斗篷,快步走到燕望欢身侧,小心帮她披在身上,轻声道: “主子,夜里凉。” 燕望欢微微颔首。 她又向着六公主离开的方向看过一眼,心里头的不安感,依然未散。 这夜猎,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正想去找匹马,忽见楚玉走来,轻声询道: “郡主可想走走?” 第216章 缘分已尽 不过一日。 楚玉好似憔悴了不少。 少了往时的意气风发,整个人身上,透着一抹落寞。 尤是他走到燕望欢身边,垂眸看着她时的眼神。 既小心翼翼,又无可奈何。 明明相距已经不过一步之遥,却仿佛隔了一片山海。 彼此之间,再难企及。 只剩彷徨。 连槐兰给一旁瞧着,都以为楚玉对燕望欢用情至深,才给一道赐婚圣旨,折磨成了如此模样。 她难免唏嘘。 但燕望欢却仍是一脸平静。 像是楚玉表达出来的一切,给她眼里,不过一场无聊至极的闹剧。 甚至,只用眼角余光瞥过去一眼,就不再看他。 只淡淡道: “好。” 楚玉这才松了口气。 “跟我来,我先帮你挑一匹马。” “有劳七皇子了。” “你同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的。” 燕望欢轻笑一声,道:“我向来如此,倒是七皇子,如此姿态,倒是难看了。” 既都是聪明人。 有些事儿,犯不着做的太明显。 尤其像这种情情爱爱的戏码。 由旁人做出来,是真情难抑。 但到了他们的身上,就假的能要了命。 楚玉对她,可能真动过几分心思,但与其说是情爱,倒不如讲成利益勾当更合适。 他们同在一条船上。 有着足以左右彼此的秘密。 而燕望欢的智谋,是他想要,又无法放给旁人的东西。 嫁娶,对楚玉而言,是一桩很赚的买卖。 但皇上忽然赐婚下来。 他不能拒绝。 又不想因此断了和燕望欢之间的联系。 自然,要做点表面功夫,给她瞧看。 燕望欢懒得陪他演戏。 论起情深义重,谁也不及楚霁演的真。 她都给骗过一次了。 还能上当? 楚玉在这点上,到底还差些功夫。 她言语当中,丝毫都不客气。 楚玉轻叹一声,牵了马,和燕望欢走出一段距离,才道: “你真以为 ,我心中,其实是想娶她的?” “以秦侍郎给朝堂的名声地位,我不觉着,你娶了她的女儿,是一桩亏本买卖。” “望欢,我非凡事都想着利益的。” 楚玉轻叹一声。 他犹豫许久,才转了头,去看燕望欢。 月光轻柔,给她的面颊罩上一层朦胧的冷晕。 更显清傲。 她明明就在身边。 却好像又和他隔开无比遥远的距离。 触手难及。 如九天之上,乘风扶摇的鹤。 他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一点点远去。 燕望欢不会属于他。 楚玉既自诩聪明人,便早已知晓这点。 但他仍是不甘心。 “如果我允你...”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唇也干燥粗糙。 从口中吐出的字眼,给夜风一晃,很快便要散了。 “望欢,之前的承诺仍然作数。” 楚玉停下脚步,专注地望向燕望欢。 “你可否,愿意暂且委屈一段时日,等等我。” 他满眼真心。 也并非是为了稳住燕望欢。 让彼此之间的合作继续。 楚玉乃真龙血脉,天生高贵。 素来都是高高在上。 哪里屈身去看过一个女人。 燕望欢已是最为不同。 能和他并肩而行。 不弱三分。 既让他敬佩,也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他的注意。 不论这情感究竟名为何物。 他都想给燕望欢留在身边。 楚玉眼光灼灼。 燕望欢却并不惊讶。 她垂着眼,不去看楚玉,只问: “那到时候,你的皇妃该当如何?” “我自会给她一个皇贵妃的名分,总不会辱没了她。” “好一个皇贵妃,好一个不会辱没了她。” 燕望欢忽然笑了。 她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 一手捂着小腹,另一手撑在马身,勉强稳住身形,却连眼角都渗出了几滴泪珠。 这就是皇家。 哪有什么所谓的真情。 发妻还没入门,便已经想好给 她丢到什么地方,去颐养天年。 一个皇子妃,熬到夫君当上皇帝,却只剩个皇贵妃的名头。 何其可悲? 她会沦为一场,名传千古的笑话。 楚玉一时有些无措。 想来搀扶,又给槐兰不留痕迹挡了去。 她了解燕望欢。 知晓她此时虽然在笑,但眼角眉梢挂着的,都是彻骨的冰寒。 楚玉的承诺,给燕望欢看来,没有丝毫价值。 皇后的位置,她不稀罕。 “七皇子。” 燕望欢抹掉眼角的残泪,缓和了下情绪,这才去看楚玉,道: “不管你再问几遍,我的答案,都不会有变。交易就是交易,莫想着空手套白狼,凡事占尽了便宜,却一点都不要付出,如此行事,可是要吃大亏的。” 她语带深意。 看向楚玉的眼神,也比之前要更加淡漠了几分。 道不同,终究是不相为谋。 给这些皇子眼里,女人终究是些附属品。 连平等相待,都是难以做到。 只有嫁人,才该是归宿。 但可惜。 燕望欢不甘被操控的命运。 她的报复,她的仇恨,都得由自己来操刀。 谁也不能替代她。 谁也没资格来为她行道。 靖楚的七皇子不行。 其他人,也不行。 她和楚玉之间,连泛泛之交,都已是不再。 只有利益,还勉强维持着联系。 楚玉也察觉出了她的疏离。 却真的无可奈何。 他没办法了解燕望欢。 燕望欢也从来没给过他,真正走近的机会。 他们相顾无言。 楚玉已知晓答案,轻叹一声,牵了马,再次迈开步子。 燕望欢跟在另一侧,神情之间没有丝毫改变,只是跟着楚玉的距离,好似给忽然之间,远了不少。 双方之间的沟渠,给不知不觉间,再次扩大。 已是插翅难越。 他们刚离开不久。 呼延灼也带人出了营地。 他的身边,不只是有塞外来人,还有个一身 贵气,天生笑面的清俊男子,以及几个随从。 这一队人马,已是落到最后。 太子等人,都已经走出有一段距离。 远远能听到呼喝之声,破风而来。 呼延灼骑在马上,他打小给马背生活,马术自然精湛,此刻一身利落短打,更显英姿不凡。 他勒紧缰绳,转头对笑面男子道: “麻烦三皇子带路了。” “呼延王子不必如此客气。”三皇子天生一双笑眼,总是微微眯着,看着一副和善好欺的模样,连声音都不太大,给这荒郊野岭,总得聚着点精神,才能听得清楚。 呼延灼虽和他并肩而行,却也有些距离,但那模糊的声响,却能听个一字不落。 他朗声一笑,道: “不愧是京城,这围猎场,也有我塞外几分风光了。” “哪里,虽未等到时机,去往塞外一观,但我也听过几分风光,实在壮丽,这狭隘围场,怎能与之相比。” 三皇子不擅马术,行的慢,但一言一行,却是颇为顺耳。 连呼延灼身边的那些塞外人,看着他的眼神,都顺眼了不少。 呼延灼若有所思的瞥了他一眼,道: “若三皇子不嫌,自然可亲自来我族一观,断不会让三皇子失望。” “哦?”三皇子眼中有精茫一闪而过,他去看呼延灼,认真道:“呼延王子这话,我可记着了。” “我此言既出,自然不会反悔。” 他们对视一眼。 都看清了彼此眸中的深意。 三皇子笑容更深,调转了马头,道: “这边请吧。” 他们仿是漫无目的地向前。 一路交谈,倒是无比和煦。 直到前方传来杂乱的交谈声,三皇子不慌不忙,拽紧缰绳,差了人去问话。 每一会儿,那随从小跑回来,瞥了呼延灼一眼,轻声道: “殿下,前面那些,是六公主出来的人,他们说是六公主她..她不见了!” “什么?” 三皇子一惊,顿时皱起眉,追问道:“怎么回事?锦玉身边的人呢?都是干什么吃的?连公主都没看好!” “他们说,是公主发了脾气,不让他们随着,他们只敢远远跟在身后,结果公主她就...就忽然不见了。” 那随从也是慌了。 一头大汗,声音也不利索。 三皇子沉吟半刻,道:“吩咐下去,此事,不能让父皇知晓,免得父皇担忧。你们先在这里继续找,务必找到公主!” “是!” 手底下的人纷纷应命。 三皇子交代完,又望向呼延灼。 “忽生乱事,无法陪伴呼延王子左右,还请见谅。” “哪里。”呼延灼翻身下马,道:“公主为大,我也来帮忙一同找吧。” “那便多谢呼延王子了。” 三皇子长出了口气,差了个之前随在公主身边的侍卫,跟在呼延灼左右,跟着他身边带路。 呼延灼也给手底下的人,都吩咐了出去。 只带了个侍卫,向着围场深处走去。 周遭的人越来越少。 逐渐,连嘈杂的人声都弱了下去。 呼延灼虽是在寻公主,但面上仍是一片淡色,甚至连声音都不曾发出几句。 只跟在那侍卫身后。 侍卫也不出声。 像是早知道目的地一般,径自向前走着。 路过一处斜坡,他才停下脚步,蹲下身,拨开乱草,指着一处深陷泥土当中的马蹄印,道: “呼延王子,可否麻烦您下去找找,我这就去通知他人。” 呼延灼瞥他一眼,点了点头。 那侍卫行了礼,也不拖拉,转身就走。 只留下呼延灼一人。 他下了斜坡,走出不远,便见一人影,缩在树下,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八成就是六公主了。 可呼延灼虽是找到了人,面上却丝毫欣喜也无。 他负手而立,远远望了六公主一会儿,却是轻嗤一声,喃喃道: “这人,倒是好找的很呐。” 第217章 顺水推舟 呼延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步上前。 他走至六公主身侧,居高临下的望她一眼。 不愧是靖楚的六公主,果然生了一副身娇玉贵的好皮相。 这不过这副金玉包裹的皮囊,却不能引出呼延灼半分怜惜。 塞外与靖楚。 多年战乱,他们双方的手里,都染着彼此族人的鲜血。 呼延灼又非儿女情长之人。 想要对六公主有所好感,实在太难。 但这场戏,他为了部族同胞,只能顺着靖楚天子的意图,去演个完整。 呼延灼缓缓俯下身,指尖触上六公主肩头,轻推两下。 “公主?” 六公主双眸紧闭。 面颊上仍是毫无血色。 她周身没有明显的外伤,就是脏了些,衣摆卷着灰泥残叶,怕是给马儿吓着,受了惊,才昏迷不醒。 果真娇气 呼延灼眉头微皱,指尖移至她脆弱的颈,压在脉上,缓缓施了两分力。 六公主呼吸一窒。 整张脸肉眼可见的青了三分。 她张开檀口,长睫剧颤。 呼延灼适时松了手。 而六公主也跟着睁开了眼。 她给昏睡当中,感受到了一阵极其可怕的痛苦。 就是清醒了,也是全身无力。 头更是阵阵发昏。 她倚着树干,双手抱住头,大口喘息几声,强忍住身体带来的不适感,抬头四望,便见呼延灼站在不远处。 “你...你怎么在这?” 六公主顿时皱紧了眉,脸上浮起一抹愠怒。 偌大围场,她最不想见着的人,便是呼延灼了。 尤是四下无人。 她见状心里更是发慌,下意识就要向后去躲。 呼延灼主动退开,一拱手,柔声道: “听下面人说,公主失踪,我便跟着一同出来找找,没想到真有缘找到了公主,已有人回去通传,劳公主再等上一会儿。” 他好言好语。 举手投足之间,也算是风度翩翩。 不失礼仪,也解释了前因后果。 只可惜六公主仍是满心戒备。 围场之大,比起皇宫来,都是要阔上一筹。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就让呼延灼顺利找到了她。 六公主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尤是给他一身穿着上多停留了半刻。 他身上着的,是塞外人的服饰。 简洁利索的短打,及兽皮做成的马靴。 只是给六公主看来,却是粗俗不堪。 不只是打扮,连呼延灼不俗的相貌,都让她浑身不适。 这是个蛮子。 一出生,便是粗俗无礼的代名。 他们茹毛饮血,不懂诗书。 想到要嫁给呼延灼,一辈子生活在蛮荒之地,六公主连心带肝,都跟着翻涌着发疼。 她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干脆别过头,话也不应,一声都是不吭。 全当他是个透明人。 六公主到底是给宠溺着长大。 心绪烦乱,加上满身的不适,一张脸上毫无遮掩。 给所有想法,都露了出去。 她的憎恶和厌嫌,都清清楚楚的,给呼延灼看在眼里。 他却仍是在笑。 保持了一个距离,守在六公主不远处。 一双眼里,仍沉着对她的担忧。 只是偶尔,那眸底最深处,才会闪过一丝微妙的不屑。 真是个蠢女人。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不过是人为罢了。 从六公主进入围场的那一刻,他们独自相见,就已是注定。 她的马儿失控,不过是因为早给做了手脚。 而三皇子,怕就是中心的一环。 推动着,让他找过来,再和六公主多相处些时间,好给之后的一切,都找成合适的理由。 呼延灼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个人的爱恨,比起家国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莫说是六公主。 就是一头猪,带着无数的嫁妆,呼延灼都能娶得。 他是未来的单于。 要为自己的子民负责。 他负手而立,幽暗的目光扫过六公主。 这副千金打造的 身体,是用他多少同胞的血肉? 六公主憎呼延灼,厌塞外蛮荒。 殊不知,呼延灼对她,也亦是如此。 只是他已知晓一切,而六公主,仍给困在美梦当中,难以脱身。 过了许久。 周遭仍是一片寂静。 仍是无人前来。 六公主等的焦躁不安,白皙的额浮了一层薄汗,眼看着天色越沉,可身边,却只有一个蛮人。 她哪里能安心? 余光不时瞥过一眼。 大半注意,都落在他的身上。 但凡呼延灼有一点动作,她都会第一时间发现。 要不是摔下来时,扭伤了脚,现在连动弹一下,都疼的厉害,她哪里还会再留在这,和这蛮子独处。 早动身离开了。 六公主越发心慌。 她实在难等,略一犹豫,寒声问: “为何还无人前来?你莫不是在哄骗本公主?!” “哪敢。”呼延灼张望一圈,也是一脸困惑,“这里是皇家围场,我也是初次前来,若非无人带路,哪里能找到这来。怕不是那人回去送信的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没给消息送到。” “这怎可能!”六公主沉着脸,更是警惕,“莫不是你对他做了什么,让他没办法回去送信吧?” 她这话一出,自己先后了悔。 若是呼延灼真有坏心思,她给戳穿,怕不是下一个有危险的,就要是她了。 六公主眉头越皱越紧。 身体悄悄向后退着。 围场太大,她来的次数也不多,也分不清此地为何处。 只想着离呼延灼远一些。 蛮子都是粗鄙之辈。 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疯,要动起手来。 呼延灼叹息一声,心下更是厌烦,强耐着性子,解释道: “公主,这里是靖楚的土地,我更是前来交好,怎会伤人?更何况,我不过是说了个猜测罢了,还请公主莫要多心。” 他已经足够耐着性子了。 草原儿女,大多直来直去。 哪需这般绕着弯子,去哄她劝她。 但可惜,六公主仍是不信。 对着蛮夷,她天生便瞧不起。 虽同样为人,可高低贵贱之分,三六九等之别,打小就已经烙在了她的心底。 给那高高在上的眼神一瞧。 就是泥人,也还有三分火气在。 呼延灼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他的目光越过六公主,落到她的身后,面上露出一抹疑惑之色。 “你...” 一声未落。 六公主下意识转头去看。 还没等看清楚后方,忽感身体一轻,眼皮的重量却陡然沉了不少。 红唇微启。 呢喃止住舌尖。 她一歪头,靠在树上昏了过去。 呼延灼低头看她,眼底一片冷然。 他不知何时到了六公主身侧。 如一阵轻风般。 打昏了她,便剩下不少的口舌力气。 他知晓,今个晚上,不会有任何人找的到他们。 而六公主遇难,给塞外使臣救下的消息,明日便会传遍整个京城。 很快,全靖楚都会知晓。 一切都好似天定。 只有很少的才会知晓真相。 呼延灼无人相告,却足够聪明,也明白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此等安排是所谓何意。 他只觉可笑。 “要委屈你了,公主殿下。” 他弯下腰,拽住六公主的衣摆,正欲给她丢到肩上,忽听一阵脚步声响传入耳中。 落叶被踩碎。 来人相距已是不远。 呼延灼忙松了手,皱眉望去。 等着来人走入视线,他才惊道: “怎么是你?” 此地,该是不会有任何人会来才对。 知晓的人,不过二三。 其中绝无眼前人。 呼延灼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 “无需多想,只是跟到附近,然后绕路过来的罢了。” 燕望欢瞥他一眼,随口道:“我来这的事,只有你我知晓。” “你是来找六公主?此事,你究竟知晓几分?” 呼延灼面上再 无半分笑意。 他这才意识到,他对燕望欢的所有揣测,竟都给此时推翻。 原以为,她不过是个有几分聪慧,不同于其他靖楚人的郡主小姐。 但现在一看。 她的一切,都要被重新估量。 燕望欢的身上,被笼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他看不透,也猜不出。 晓不得她此刻出现的缘由和目的 让呼延灼不得不警惕。 燕望欢摇了摇头,并未答他的话。 她蹲下身,检查了一番公主身上的伤势,淡淡道: “我知晓的,比你认为的,要多的多。” 呼延灼眉头紧皱,担心燕望欢是在套话,不敢多言,只问: “你有何目的?” “我想找你,谈一笔买卖。” “真有意思,靖楚的郡主,竟然会找塞外的王子谈生意。”呼延灼轻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他盯着燕望欢,忽然放低了声音,问:“我能得到什么?” “你我都知晓,今日的事,是皇上一手操控,为的就是让六公主,能以个不堕靖楚威名的理由,嫁到塞外和亲去。” “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不用你管。”燕望欢搀起六公主,给她袖口的灰泥拍掉,像是随口一般,道:“两座城池,我问要一个人。” “什么?” 呼延灼蓦然一惊,哑声道: “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晓。” “那是城池!”呼延灼声音压得更低,他紧盯着燕望欢,呼吸却忍不住粗重了几分,“你一个小小郡主,哪有交割的资格?” “我没有,但皇上有。” “可笑!” 他嗤了一声,讥诮道:“靖楚皇上,老奸巨猾,况且让出城池,就是分割国土,岂是你一言能定!” “如今的皇上,我确实不能。”燕望欢抬眼去看他,缓声道:“但如果,他死了呢?” 呼延灼一怔。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飞快跳动了起来。 第218章 情爱故事 区区一个郡主。 张口便是割让两座城池。 她哪里会有这个本事? 但那份从骨血当中透出的笃定自信,及言谈间,连高高在上的皇帝,都如鸿毛一般的轻视。 竟真让呼延灼有了种错觉。 燕望欢所言,并非夸大。 她确实有这个能力。 在改朝换代后,将两座城池,拱手相让。 即使,她只是一个外姓郡主。 呼延灼口干舌燥。 名为贪婪的火焰给身体当中灼烧的热烈。 收益太多,纵使知道这可能只有微乎其微,也由不得他不动心。 但若这是个局... 他强压住心口的躁动,双眼紧盯着燕望欢,问: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一言一行,皆可负责。” “你为何如此笃定?我又怎能相信你?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问题太多。 但言语又极为谨慎。 字字句句,都是模糊了重点。 燕望欢未回他的话,扶着公主走出两步,才反问道: “呼延王子也见过靖楚的几位皇子了,你认为,靖楚下一任皇帝,会是谁?” 呼延灼想都未想,直接道: “无论是谁,都不会是太子!” 他是有几分识人的本事。 靖楚皇子,虽然都交集不多,但也看得出来,太子给其中,文武智谋,皆是一般。 又虚荣善妒。 皇帝若是驾崩,太子就是上了位,一群豺狼虎豹环伺,他也坐不稳当。 呼延灼虽是觉着可惜,少了个容易的对手,但心里也清楚,靖楚的龙椅,注定不会是他的。 至于其他皇子,他少有接触,不敢确定。 燕望欢微微颔首,接着道: “呼延王子可是知晓,我出身丞相府?” “知晓。” “那你可知,我支持的,是哪一位皇子?” 呼延灼心中一动。 这才明白了燕望欢的意思。 怪不得她有这个自信。 连城池都舍得割让。 原本 背后是另有他人。 八成,就是哪一位皇子了。 他没有去问是谁,只是思索着,究竟是什么人,连城池都可以交割相换。 呼延灼所想,正是燕望欢故意引导。 她的背后,哪有什么皇子。 不过是扯了个大旗出来罢了。 一个郡主的分量,给呼延灼心里面,是绝对不够的。 但是换成是皇子,可就完全不同。 尤其是燕望欢就目前表现给他看的一切。 足智多谋,情报充足。 可以说是既神秘,又强大。 已经展现出了,背后势力的不一般。 再加上,燕望欢还是丞相的女儿。 她的选择,也代表了燕丞相的支持。 那位藏身背后的皇子,最后能夺位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呼延灼吐出一口浊气,他止了步子,去看燕望欢。 “我怎么能相信你?若你是骗我,我把人给了你,他到时未能夺位,或是不打算应诺,我可无处说理。” 燕望欢笑了。 他有如此疑问,便代表已经心动。 这就够了。 “任何买卖都有风险,而且最重要的...”燕望欢唇角噙笑,目光扫着他,轻声道:“呼延王子还不是单于,两座城池,足够彰显你的功绩了。” 呼延灼心中一动。 燕望欢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直接一言中地。 他太骄傲,聪明自省,又城府深沉。 如此人物,岂能甘心当个王子? 要知道,部族当中的王子可是不止一个。 他排行第二。 想要继承单于的位置,得挣出个,让所有族人心服的成就。 两座城池,足够了。 他怎能不动心。 呼延灼深吸口气,他不再犹豫,对着燕望欢点了点头,道: “你想要谁?” ... 天色微明。 正值最是昏沉之际。 围场营地中,却是一片混乱。 无数侍卫来回。 却是各个都脸色发白。 六公主失踪将近一夜 ,却仍是不见踪影。 皇上震怒无比。 竟是连御前侍卫,都差出去寻公主的踪影。 几个皇子也不得安生。 楚玉才回营地,听了一圈信儿,也忍不住有些担忧。 只是他记挂的不只是六公主。 还有燕望欢。 他已是一晚上没寻着她的影儿了。 昨个知晓了六公主失踪,燕望欢便匆匆离去。 之后,楚玉便再也没见过她。 他并不相信燕望欢会没头没脑的找人。 更信她是有什么发现。 这种被排。外的疏离感,让他颇为不适。 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现在连燕望欢的人,他都找不到。 更何况是问话了。 楚玉叹息一声,此刻没有空闲休息,他正欲再次离营,远远却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燕望欢?” 才念着她,她便回来了。 他忙迎过去,急声问道: “这一晚上,你是到哪去了?” 燕望欢瞥他一眼。 “自然是找公主了。” 楚玉哪里会信。 燕望欢人为处事,他也算了解了三分。 就是真去找了,也不会漫无目的。 定是会有所发现。 只是她不想说,任凭楚玉如何,都是没办法问出来。 他苦笑一声,柔声道: “这里不比京城,千万注意安全。” “知晓的。”燕望欢眯着眼,一副困顿的模样,“若是没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好。” 楚玉目送着燕望欢的背影消失。 却没有再次离开营地。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听着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和他想的一般无二。 是六公主回来了。 非独身一人,而是给个男人,顶着无数惊骇下,背回来的。 饶是楚玉见多识广,给看到呼延灼的瞬间,也忍不住一惊。 靖楚的公主,失踪一晚,竟是给塞外的王子找回来的。 还是以如此亲昵的姿态。 这要是传出去... 楚玉忍不 住回过头,望向了燕望欢离开的方向。 他没办法不去想,这件事当中,究竟有没有她的影子。 六公主平安归来,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楚玉只得暂放下心底的疑惑,谢了呼延灼,给六公主交给宫女,又匆匆赶去面见皇上。 皇上对六公主着实是宠爱的很。 得知她失踪的消息,竟是一晚上都未曾合眼。 楚玉见他眼中尽是血丝,苍老的脸上疲色难盖,也是暗叹一声。 九五之尊,何其威风。 但此刻坐在主位里的,分明只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听了楚玉告知六公主平安归来,皇上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他长出口气,挥手道: “让太医都去照顾着六公主,等她醒来,让她速来见朕。” “是。”楚玉低着头,恭敬道:“六公主已平安归来,还请父皇龙体为重。” “去吧。” 皇上半阖着眼,挥了挥手。 楚玉躬身退下。 他出了营帐,便再不掩眸中疑色。 皇上既已知晓,是呼延灼找回的六公主,但却没有丝毫表示。 甚至连一句,都未提。 他是越发看不懂了。 六公主失踪一事,竟是雷声大雨点小。 轻飘飘落下了帷幕。 皇帝对于呼延灼救了六公主一事,不仅未曾嘉奖,甚至连聊,都不曾聊起。 像是有意压下此事。 只有无数谣言,已给背地里偷偷发酵。 因着有意外闹出,不过一日的时间,围猎便已经结束。 众人重回京城。 一切归于平静。 唯六公主打失踪一事后,就再也未露过面。 京城难得安静了几日。 百姓都在谈论着关于六公主和塞外侍者之间的种种。 无数野史传闻,打说书人嘴里传遍靖楚。 但这都不及一条圣旨,来的震撼。 据传,六公主深夜面圣,苦苦哀求,甚至以命相逼,求皇上应允,将她嫁给那从塞外来的呼延王 子。 说是围场一行,她生死关头,给呼延灼所救,一颗心就贸贸然搭了上去。 除呼延灼外,此生不会另嫁他人。 但公主本就金枝玉叶,六公主更是备受宠爱。 嫁到那蛮荒之地,皇上怎能舍得? 但又架不住六公主以命相逼,实在不忍,叫了呼延灼见面深谈良久,才无奈应下。 这来龙去脉,都是槐兰给茶楼大堂里听到的。 说的有模有样,好似就给当场,亲眼看着了一切。 不过,竟是无人去质疑。 就是偶尔有谁为六公主惋惜两句,也会给救命恩人之类的由头,给反驳回去。 毕竟,谁不想如此一般,白得个公主妻子。 好鱼跃龙门。 人都有贪欲。 再由传言者美化一番。 一个无数阴谋构成的棋局,就成了男女缠绵的情爱故事。 槐兰暗叹一声,加快步伐上了二楼。 她走到最后一间厢房门口,轻敲两下,凑到门前,低声道: “主子,是我。” “进来吧。” 听了回应,她这才给门嵌开一条缝隙,小心迈步进去,又回过身,飞快关上了门。 厢房内只有两人。 燕望欢看她一脸紧张,忍不住摇头轻笑,倒了杯茶递过去,问: “听完了?” 这厢房里也没有外人,槐兰对着况铮微一颔首,便走过去拿了茶杯,一口喝了干净,给方才听到的种种,尽数讲了一遍,末了还感慨道: “我这一听,可是有不少人羡慕呼延王子,也想来场英雄救美,好娶个公主妻子呢。” “如此,皇上的目的,便达到了。” 况铮一袭玄衣,衬着面庞如玉一般,更是俊美不凡。 经上次三场比试,他好似变了不少。 整个人身上,终于多了点生气。 远坐云端的神坻。 此刻,踏入凡尘。 燕望欢重新给槐兰的杯子斟满茶,道: “说起来,呼延灼也快离京了吧?” 第219章 只尽人事 况铮微微颔首,“五日后。” 塞外使臣来京觐见,留下半月之余,已是极限。 这还是因为六公主一事,给稍稍向后拖延。 不然按理来说,这几日左右,呼延灼便得离开了。 好在,该谈的买卖,得了个满意的结果。 燕望欢不怕呼延灼反悔。 两座城池,换一个人。 这笔生意,对他来说,算是没有任何代价。 只要燕望欢能兑现承诺,他就能赚个钵满盆满。 事情暂落,给六公主那头,也能有了个交代。 只是打从赐婚的圣旨一下,就是太子殿下,都是难以见上她一面。 更何况是燕望欢了。 即是没法子,又不是多要紧的事儿,她也就没急着进宫。 燕望欢抿了口茶,葱白的手指沿着杯口摩挲一圈,仿后知后觉似的,抬眼去瞧况铮。 “呼延灼之事,你倒是清楚。” 况铮轻笑一声。 他的眉眼间笼着一晕暖茫,浓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恍然一阵清风拂过,掀起湖面道道涟漪。 那双黑眸当中,噙着无尽柔情。 这世间千千万万,美人无数,却唯她一人,能入他心。 “他住的地方,我安排了人。” “如此便好,行事切莫小心,他毕竟是塞外人,和我们交集不大。” 燕望欢单手撑腮,避开了况铮的目光,那微妙的紧张感,再一次袭上心头。 她难得狼狈,心头跳的乱了节奏,更是匆忙调转了话头。 声音才落,又道: “若是为了他暴露,万万不值。” 况铮眼睛一亮,冰冷的指尖搭住她袖口一角,又屈起手指,勾住那一小块布料。 他身体有恙。 体温此时冷若寒冰。 即是想去接近,也更是担心会冻着她。 他们之间,连接触都得是小心翼翼。 “望欢是担心我?” 他唇角噙笑,眸中闪着欣喜的光。 此时姿态,倒是难得有个少年的模样。 连 槐兰给一旁,看的都是一愣。 她也算和况铮见过几次。 这大况质子,给她的感觉,和燕望欢有几分相像。 都有着不符年纪的沉稳老练。 甚至给城府方面,还要更胜一筹。 毕竟,他身份敏感,靠着装疯卖傻,才得以给靖楚艰难存活。 不仅是辛苦。 说是行走在刀尖上都不为过。 可此时,他给燕望欢面前,却是毫不设防。 该是多深沉的信任。 给身家性命依托彼此。 他们,不只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槐兰也给恍然间意识到,楚玉和况铮的不同。 楚玉的感情,并不单纯,糅杂了太多的利益和斟酌。 他想要的并非是燕望欢这个人。 而况铮不同。 他眼中的人,是最真实的燕望欢。 是那个从地狱当中,挣扎归来,满心仇恨的恶鬼。 即使如此,他仍是心意不变。 就是因为看的清楚,燕望欢才会对他,毫无办法。 她低咳一声,想要抽回袖口,但瞥了眼况铮泛着青白的指尖,只僵硬的保持了原状。 “算算日子,太子的事儿,也该有消息了。” “是了。”况铮察觉到她的纵容,更显开怀,连嗓音都跟着软下几分,道:“运送物资的队伍,近几日就该回来了。灾民们暴乱一起,地方怕是压不住多久,京城就能收到消息。” 燕望欢眯起眼,眸中闪过一道利茫。 “等队伍一回来,就该通知楚玉动手。这件事,必须让太子全权负责,才能顺利给他踢下太子之位。” “七皇子现已赐婚,那秦侍郎,该是为他出点力气,以表态度了。” “是了。”燕望欢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给桌面上点动,思索半刻,沉声道:“胜败,可就在今次了。” 太子若是倒台,他的位置一空下,那这些皇子,可就都要闹腾起来。 楚玉有淑妃这个生母,地位本就不同于 一般皇子,加上多年来善名在外,文韬武略俱佳,太子之位,他是最有利的竞争者。 这一点,朝堂众人,也能看的清楚。 但最重要的,还是皇上的心思。 上一辈子,楚霁的皇位,可不是干干净净得来的。 皇上心里面属意谁,燕望欢也不知晓。 但只要尽人事,天命,谁说就改不得了? “我该走了。” 燕望欢起了身,之前比试一事,她出了太多风头,自然引得更多目光落到身上。 尤是现在呼延灼还未离京。 更得小心谨慎。 她走到门前,正欲离去,略一犹豫,又道: “我该是得给七皇子递个话去,不知太子身上是否干净,若是不够脏,此时得添一把火才行。” 燕望欢也不晓得为何。 她要和况铮解释一句急着离去的缘由。 但话都已经出口。 幸好她仍是背着身,况铮瞧不见她脸上的复杂。 他只是道:“七皇子出手,怕留下把柄,不如我来。” 况铮来出手? 若是由楚玉的人设局,万一给捕捉到端倪,铺设下来的计划,便会彻底成空。 倒台的人,便不会是太子。 而是他这个七皇子。 如此去想,况铮这个明面上的局外人出手,最安全不过。 但燕望欢却是皱了眉,回了头,拒绝道: “风险太大,如果楚玉做不干净,我会帮他,无需你冒这个风险。” “不。”况铮罕见拒绝了她,语气柔和,却是无比坚决,“你知晓的,我来,最合适。” 他并非是在同燕望欢商量。 能为她做些什么,况铮本就心甘情愿。 他只怕燕望欢,不需要他。 而且,太子倒台,对况铮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燕望欢皱着眉,徐徐吐出口气。 “无论如何,莫要让参与进此事的人,知晓你的存在。” “放心。” “随时差人与我联络。” “好。” “你...” 她绝非话多的人。 但这次不同于平常。 况铮是为了她,冒了这个风险的。 燕望欢不得不多在意。 她抿紧了唇,深深看了况铮一眼,转身离开了厢房。 槐兰适时递来了面纱。 遮住半张脸,也掩盖了眉间的忧虑。 就是处身在九皇子的剑下,她也没有这般焦躁。 况铮于燕望欢而言,终究是与众不同。 他的存在,给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给她心底,占上了颇为沉重的分量。 她不晓得这份在意,有何名讳。 也本能抗拒继续深思多想。 身处险地,血海深仇。 连活着都是奢侈。 谈何其他。 燕望欢带着槐兰,打后门离开了茶楼。 她本想着,书信一封,让曹大夫带去给楚玉。 可却没成想,一回丞相府,便见愫灵等在院中,一脸的焦急。 辛夷陪在她身边,脸色也是不好。 一见燕望欢,她们两个都是眼睛一亮,齐齐站起身,道: “主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府里头出大事儿!” “慌什么?”槐兰皱起眉,不悦道;“能有天大的事儿,也进去再说!” 她跟着燕望欢已久,举手投足间,也有三分威严加身。 眸光一扫,就让愫灵噤了声。 她们跟在燕望欢身后进了房门,给她的镇定影响,一颗惶惶不安的心,也是安稳了不少。 “莫怕。” 燕望欢递出一条帕子,示意愫灵先擦擦汗,等她冷静些了,才问道: “怎么了?” “是镇国将军府。”愫灵捏着帕子,哑声道:“方才不久,来了几个人,是从镇国将军府过来的,给院里的下人和曹大夫都赶了出去,说是以后,就由她们来照顾大夫人了。” 愫灵紧张的不行。 之前守在大夫人身边,她身体状况如何,都是随时掌握在手里的。 但镇国将军府的人一来,不仅给她赶了出去,就 连曹大夫,也一并弃之不用。 大夫人状况如何,她们可再不能知晓。 若是她万一好起来,可就麻烦了。 事发实在突然,愫灵怎能不慌? 燕望欢丝毫不惊,仍是一脸淡然,问:“此事,燕丞相可是知晓了?” “知晓了。” “他有何反应?” “不知。”愫灵摇了摇头,也有些不解,“只知道,镇国将军府的人,好像来前,并未知会老爷。” “他怕是要气坏了。” 燕望欢轻笑一声。 镇国将军府会派人来,她并不惊讶。 大夫人半边身子都入了土,要是还不来照看一番,她可真不知何时,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气。 将军府的老夫人王氏,燕望欢也见识过了,强势自傲,很是护短,怎能忍受自己的女儿,不明不白死在床榻之上。 自然是要尽力保护的。 只是镇国将军府的主子,总不能日日跑往丞相府。 于是便派了能干的下人过来。 但却没提前告知一声,此举,可算真没给当朝丞相,放在眼里。 不愧是镇国将军府。 果然霸道。 燕望欢一拂袖摆,轻笑道: “先过去看看吧。” 槐兰和辛夷对视一眼,齐齐应下。 愫灵给赶出院落,无处可去,自然留在了燕望欢身边。 她们最先见着的人,并非是从将军府过来的。 而是燕唤喜。 她站在院落当中,披了件大红的斗篷,衬着一张小脸,比桃花还要明艳三分。 燕望欢进院的同时,燕唤喜也注意到了她。 “姐姐来了。”她上前一步,眉眼之间尽是得色,“听说姐姐一早就出了门,没想到一回来,便得了消息,可是灵通的很啊。” 燕望欢瞥她一眼,也是笑了,她放软了嗓子,柔声道: “不知镇国将军府中人,所在何处?又是几品诰命在身?为何来了这,既不去见爹,也不来给我见礼呢?” 第220章 眼明心亮 燕唤喜面色一冷,不悦道:“燕望欢,你什么意思?是说我镇国将军府的人无礼了?” “哪敢,毕竟是镇国将军府,威名震震,我一小小郡主,岂有资格多言。” 燕望欢掩唇轻笑,眸光扫过愫灵,最后落到槐兰身上。 槐兰立刻会意。 一手藏到身后,偷偷扯了把愫灵的袖子,低声交代道: “去找老爷,给这里发生的,都一一报过。” “是。” 愫灵本就伶俐。 一提点,便立刻会意。 趁着旁人不注意,后退两步,小跑着离开。 身后有了将军府的人撑腰,燕唤喜顿时又是底气十足。 “姐姐倒是明白,跟我进来吧,嬷嬷已是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她勾起唇角,转身踏入房门,绝美的脸上一片快意。 燕望欢大出风头又如何? 她斗得过,镇国将军府吗? 甚至连与之相比的资格,都是没有。 不过萤火之辉罢了。 燕唤喜有了新的靠山,连眼角眉梢都透出几分扬眉吐气来。 打燕望欢回到相府,她就被处处压制。 连让她最为自得的样貌,都没为她挽救分毫。 输给一个下贱肮脏的私生女,燕唤喜哪能甘心。 她可算是有了机会,能翻身做主,将燕望欢打回原形了。 燕望欢像是真的怕了镇国将军府似的。 竟是一言不发,顺从得跟在了燕唤喜身后。 她才一日未来探望。 这房里,似是焕然一新。 窗明几亮,药香弥漫。 隐隐,还能听到内室传来的交谈声。 燕唤喜停在厅内,朗声唤道: “张嬷嬷!赵嬷嬷!长平郡主来了。” 她话音一落。 脚步声接替响起。 两个嬷嬷一前一后从内室当中走出。 她们都已年过半百。 领头的嬷嬷一身锦缎紫袍,黑白参杂的发丝,整齐盘在脑后,袖口露出一截翡翠玉镯,打扮利落整理,乍一瞧,绝不是个下人的模样。 论起穿着来,比老夫人身边的张妈,还要好上不好。 跟在后头的那位嬷嬷,年纪相较轻些,她小心瞧了燕望欢 一圈,垂了头,没张口招呼。 紫衣嬷嬷走上前,鞠了身,道: “见过长平郡主。” 她一低头,跟在身后那嬷嬷,也随着弯了腰。 燕望欢微微颔首,“你们就是镇国将军府来的嬷嬷?” “是。”紫衣嬷嬷点了点头,傲然道:“老身姓张,给镇国将军府时,曾有幸照看过小姐几日,今次,奉命来丞相府继续照顾小姐。” 她并未随着丞相府的称谓,而是继续称大夫人为小姐。 故意摆出一副泾河分明的态度。 张嬷嬷瞧着低眉敛目,似一派恭顺的模样,但投过来的眼神,却是带着浓厚的敌意, 她既然过来照看大夫人,自然已经知晓了前因后果,既是给燕望欢当成了头号敌人,无比防备,又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她这个私生女。 “若是无事,我们就继续去伺候小姐了。”张嬷嬷给心底冷哼一声,站直了身,意有所指的道:“小姐病重,离不开人时时照看着,这里的婢女不懂这些,凡事都得我们当心,自然是要多精心着些,还请郡主自便。” 燕望欢一笑,道:“听张嬷嬷的这意思,怎好像是我丞相府,对娘照顾不周了?” “不敢,郡主虽是心细,但还是莫要多想了。” 心细? 这张嬷嬷,是暗讽她心眼小呢。 话里话外都藏着刀子。 恨不得从嘴里面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要让燕望欢少几分自在。 偏偏,还挑不出什么错处。 如此段数,可比大夫人和燕唤喜,都高上不少。 镇国将军府这次,还真是送来了两个了不得的下人。 燕望欢眯起眼,眸光打她们的脸上划过,心里头浮起个主意来。 将军府从上到下,都是一脉相承的傲慢。 不仅是对燕望欢这个郡主,连燕丞相,都是不屑的很。 她有了主意,冷哼一声,面上浮起一抹愠怒,道: “张嬷嬷,我多想,是因为这里是丞相府,而非镇国将军府!” 她忽然发作。 和以往表现出来的性情,相差太多。 张嬷嬷皱起眉,拿不 准燕望欢是何意图,低头给燕唤喜使了个眼色,才道: “老身...” 燕望欢一甩袍袖,阻了她剩下的话,冷着脸,寒声道: “在我面前自称老身,你算个什么东西?说自己是从镇国将军府而来,之前却是无人来通报,又没有手谕信件,谁知道你们究竟是从何而来?!” 张嬷嬷一怔。 她这才意思到燕望欢的心思,正欲解释,槐兰却是上前一步,厉声道: “来人,给我把这两个贼人拿下!” 一声喝令。 辛夷最先反应,她向外招呼了一声,率先小跑过去,抓住了张嬷嬷的手臂。 赵嬷嬷大惊,连忙道:“郡主,我们真的是从镇国将军府而来,你不能...” “证据呢?”燕望欢负手而立,面上一派冷然,“镇国将军府中人,可不会这般无礼,不告而来。我看你们,就是一群骗子!” 有侍卫匆匆赶来。 看这场面,忙过去压住了两个嬷嬷。 连着刚从内室出来,跟着嬷嬷们一同来到丞相府,给大夫人瞧病的大夫,也被一并捉住。 燕唤喜急了,想要去拦,路却给槐兰挪步一挡,寸步难行。 她急出了一头的冷汗,却没心思去拭,低吼道: “燕望欢,你好大的胆子,连镇国将军府的人都敢这般对待!” “妹妹年纪尚轻,会给外头的贼人们唬住,也是正常。” 燕望欢轻笑一声,喝道: “拖到外面,给我严刑拷打!问出她们究竟是哪来的歹人,潜进我丞相府,有何目的!” “是!” 侍卫们应了声。 抓起两个嬷嬷的衣领,不顾她们的挣扎,直接给拖到了院外。 张嬷嬷盘的整整齐齐的发,已彻底乱成了一团杂草。 连衣裳,也都沾了灰,皱在身上。 她不停的挣扎,瞪大了眼睛跟着侍卫骂道: “你们这群狗奴才,快放开我!我是镇国将军府的人!” 侍卫吭都不吭一声。 直接给丢在了院中央,从柴房摸出几根粗枝,奔着她们身上,狠狠招呼了上去。 尖叫和喝骂 声此起彼伏。 燕唤喜听得脸色发白。 内室里,大夫人也听到了动静,开始闹出了“砰砰”的动响。 燕望欢走到床前,跟着床上的大夫人柔柔一笑,安慰道: “放心吧娘,那些歹人,我会收拾好的,你无需挂心,只消好生养着身体。” 大夫人瞪大了眼睛,眸中满是惊怒。 眼看着娘家已有人来。 似能重新翻盘。 但没想到,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就给燕望欢折腾了个半死。 院子里头的喝骂,已经转成了哭嚎。 两个上了岁数的老嬷嬷,哪抗得过这般折磨。 燕唤喜的脸色也是越来越差。 “够了!” 她跑到院里,出声制止。 但几个侍卫略一犹豫,竟是望向了槐兰,看她面无表情,也就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燕望欢风头太盛。 又有个郡主之名罩在身上。 和燕唤喜这个四小姐比起来,自然是要听从燕望欢的吩咐。 燕唤喜咬着牙,怒瞪着燕望欢,寒声问: “你分明知晓,她们确实是从镇国将军府而来,却还是要动手,怕是疯了不成?难道是要和镇国将军府作对吗?” “你说她们从将军府来,她们就是从将军府来了?”燕望欢丝毫不急,听着院里的哀嚎声,接了辛夷倒的茶捧着,抿了一口,悠悠道:“我还说,你是被她们骗了呢。” “你...” “既是从镇国将军府来,总该有点证据吧?只凭着她们两张嘴,谁能信?我们家是丞相府,不是外面的茶楼酒肆,扔下一文钱,就能进来耀武扬威了。” 不等燕唤喜说完,燕望欢便打断了她。 声音才落。 便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是燕丞相来了。 身后还跟着个愫灵。 一见院里这般乱象,燕丞相当即沉了脸。 “这是在闹什么?” “爹!” 靠山一到,燕唤喜顿时大喜。 她忙迎上去,率先告状道: “这两个嬷嬷,是从镇国将军府来照顾娘的,但燕望欢怎么都不信,还让人给她们打了一顿!” “哦?”燕丞相沉着 脸,眸光扫过两个颇为凄惨的嬷嬷,落到燕望欢身上,“怎么回事?” 他语气平平。 从中听不出喜怒。 燕望欢却是心中一定,已经知晓了燕丞相的态度。 她又给方才的理由,重新说了一边,末了又道: “爹,女儿是觉着,镇国将军府行事,断不会如此无礼。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给人送到我们丞相府来,因着担心她们心有歹意,蒙骗了妹妹,所以才让侍卫动的手。” “胡说!”燕唤喜瞪大双眼,“分明就是你存心报复,才让人对两个嬷嬷动罚。” “妹妹这话说的,我可就不明白了。”燕望欢微微一笑,道:“我是郡主,她们就真的是将军府的人,也不过是两个奴婢,我惩治她们,还需要理由吗?” “你....” “够了!” 燕唤喜还想反驳,却没想到,竟然是给燕丞相打断。 她一怔,想要再开口,却给那张嬷嬷抛来的一个眼神阻住。 张嬷嬷趴在地上,身上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已是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凭着一口气,才给燕唤喜使了个眼色。 燕丞相态度如何,眼明的人,都已经看得清楚了。 “望欢说的有道理。”燕丞相瞥了两个嬷嬷一眼,道:“先关起来,再差人去镇国将军府问话,若真是那来的,再放出来也不迟。” 他这话一出,已是给事情划下句话。 燕望欢垂下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 这两个嬷嬷的身份,不管是燕丞相还是燕望欢,心里头,早都是一清二楚了。 镇国将军府,行事嚣张霸道。 这番差人而来,提前甚至未告知一句,完全没给燕丞相放在眼里。 他心里头,怎能舒服的了? 燕望欢不过是摸准了他的态度,随意寻了个由头,然后顺势而为,给镇国将军府一点颜色看罢了。 这两个嬷嬷,是个麻烦。 留不得。 得想个办法,一并除掉才行。 燕望欢踏出房门,眸光一扫,这才注意到角落里面,还缩着个已经吓傻了的大夫。 第221章 唇枪舌战 槐兰也跟着瞧了过去,轻声问道: “主子,这个要怎么处理?” 她语气平平,却好似不给大夫当成个活人,只如个什么物件似的。 大夫本就胆战心惊,听了这话,更是紧张。 燕望欢瞧他不像是镇国将军府中人,便问道: “你是何时,入得将军府?” “回..回郡主的话。”大夫抹了把汗,嗫嚅着嘴唇,哑着嗓子道:“草民是去年,才到镇国将军府上的。” “怪不得。” 若真是镇国将军府的老人。 定不会只有这点胆子。 那地方,是从主子到下人,一脉相承的霸道蛮横。 燕望欢微微颔首,未在管他。 等她离开院落,那大夫仍不敢活动。 又是等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挪了下僵硬的脚步。 这长平郡主,可比传闻当中,要厉害多了。 哪里是他们能对付的了的。 大夫长吁短叹,光是这一个初见,就让他吓破了胆,已经是生出了离开的心思。 跟她作对,怕是连命,都不知道怎么没的。 燕望欢还不知晓,到大夫人院里走过一遭,最受影响的,不是两个嬷嬷,而是要给大夫人瞧病的大夫。 想着镇国将军府那头,不会消停多久。 一接到消息,便得马不停蹄的过来找回场面。 她给院中落座,提了笔,在将军府的人到来之前,给楚玉写完了封信。 槐兰才送去给曹大夫,一转身的功夫,就看到卫鞅黑着一张脸,进了丞相府的门。 他哪里受过这等气? 自打遇上燕望欢,就没有一刻随顺。 想给燕景安偷换出天牢不成,之后又给燕望欢威胁,这次为大夫人安排两个嬷嬷照顾,竟是挨了一顿毒打,给关了起来。 这种种,皆是因为燕望欢的缘故。 他忍不下去。 镇国将军府也从未如这般,给折过面子。 这件事,绝不能轻易揭过! 卫鞅本想直接去找燕望欢对峙,燕唤喜也有此意,领着他去了燕望欢的院落,却连门都没能进去。 辛夷守在院口,客客气气的请他们去往书房。 她得了吩咐,任凭卫鞅和燕唤喜如何,都是毫 无反应。 全然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卫鞅虽是恼怒,却也不想和个婢女置气,燕唤喜倒是有心要发作,但急着要找燕望欢,只狠狠剜了辛夷几眼。 燕望欢也不知道给她的婢女,都惯了什么迷魂汤。 一个个,都是忠心的很。 卫鞅和燕唤喜都是一肚子的气。 匆匆赶往书房,一开门,就见燕望欢坐在不远处,正悠闲的品着茗。 她倒是自在的很。 这副模样,让卫鞅更是气的牙根直痒。 若换做战场上,他大可一刀杀了燕望欢,好出一口恶气。 但此刻身在京城。 他能做的,只有不去看燕望欢,免得心头火烧的更旺。 “卫公子来了。”燕望欢放了茶杯,却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宫内急召,爹要事在身,已进了宫,走前要我来迎接卫公子。” 卫鞅冷哼一声,懒得和她虚与委蛇,直接逼问道: “我问你,我府来的两个嬷嬷,身在何处?” 燕望欢轻笑一身,未回他的话,素手微扬,虚虚指着对面座椅,道: “卫公子请坐,我丞相府虽不如镇国将军府奢华,但一张椅子,还是有的。” “我问了话便走。”卫鞅负手而立,望着燕望欢的眼里,满是厌憎,“郡主还是莫要费心,与我攀亲交故了。我与你之前,没什么多说的。” 他个性高傲。 厌打败仗,也不屑那些勾心斗角的伎俩。 而这让他最是烦憎的两者,却全都集中燕望欢身上。 卫鞅哪里受得了输给一个女子。 尤还是个下贱肮脏的私生女。 给他眼里,燕望欢不过是靠着些小聪明,勉强苟且偷生之辈。 实属下下流。 压根就不配入的眼。 几次相见,燕望欢也摸出了几分他的性情,见卫鞅一脸嫌恶,也不恼,反而笑道: “既是不愿坐,那便说正事吧,卫公子忽然前来,所谓何事?” “你还装傻?”卫鞅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望着燕望欢,寒声道:“我问你最后一次,我镇国将军府的人,在哪?!”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身体当中,已有 杀意勃发。 燕望欢太狡诈。 如此对手,绝不能留! 需得除掉她。 且是越快越好。 卫鞅眯起眼,给他眼中,燕望欢已是一个死人。 其他人害怕她郡主的身份。 但他可不畏惧。 小小郡主。 不过尔尔。 他有千百种办法,既能除掉燕望欢,又让她和镇国将军府,没有丝毫联系。 卫鞅给心底,已经思考着除掉她的法子。 燕望欢却浑然不知。 她又端起了茶杯,吹散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等着茶汤入腹,暖意爬遍全身,才道: “卫公子说的话,我听不懂。这里是丞相府,姓燕,不姓卫,怎么可能会有从镇国将军府,跑来的人?” 她一脸疑惑。 像是真虚心求问似的。 卫鞅脸色更沉,他一掌击向茶桌,只听一声闷响,燕望欢偏头去看,那黄花梨木雕成的茶桌边沿,赫然出现一道清晰的裂痕。 “你到底...说不说?!” 他已动了真怒。 眼底烧灼着一片沸腾的火光。 像是燕望欢再不开口,那一掌,就要落到她的身上。 槐兰向前一步,欲挡住卫鞅。 燕望欢摇了摇头。 她仍是一脸平淡,甚至连端着的杯盏当中,都未见丝毫涟漪。 没什么好怕的。 卫鞅此人,乍一看莽撞冲动,实际上,却是心细如发。 比寻常武将,要聪明的多。 他绝不会动手的。 给丞相府,杀伤皇上亲自册封的郡主。 莫说是镇国将军府。 就是皇子,也一样不敢。 他没这个胆子。 也没那么蠢笨。 “卫公子这是何意?丞相府今日,确实是来了几个陌生人,只是她们来路不明,爹挂心妹妹安危,便让侍卫暂且扣着调查。难道,这就是镇国将军府的人吗?” 燕望欢话音一落,安静了好一会儿的燕唤喜,终于找到机会,插上了话,厉声道: “我分明告诉过你,她们就是镇国将军府的人!是你自己装傻充愣,故意装作不知不晓,不让她们去照看我娘。” “妹妹若是如此觉着,为何不给当时,去质疑爹呢?”燕望欢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道: “扣押的命令,可是爹下的,方才你可是一声不吭,现在爹不在,你倒是和我闹了。” “我...” “人在哪?” 燕唤喜还想再说,卫鞅却是出声打断她。 他盯着燕望欢,一字一顿的道: “那就是我镇国将军府的人,你可还要继续扣押?” “不敢。” 燕望欢勾唇一笑,转头跟着槐兰道:“去吧,让他们给人放了。” “带到这来!”卫鞅面色更冷,瞥了燕望欢一眼,他道:“我要看看,我镇国将军府的人,给你这,都受了什么待遇。” “那就带过来,给卫公子看看吧。” 燕望欢没有拒绝。 槐兰也只能应了声,快步走出了书房。 书卷墨香下,有短暂的寂静滑过。 燕唤喜站在一旁,嘴角噙着一抹轻笑。 那两个嬷嬷,可都是给收拾的凄惨的很,等下卫鞅见了,定是要怪罪燕望欢。 一想着能让燕望欢受过,她巴不得那两个嬷嬷伤的更严重些。 她满心的期待。 视线一直望向门前。 只盼着她们快些到来。 没用上多久。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燕唤喜眼睛顿时一亮。 等着侍卫驾着两个人进了书房,她打眼一瞧,两个嬷嬷发丝尽乱,泥巴糊了满身,道道伤痕无数,连站都站不起来,哪还有之前那副傲慢嚣张的姿态。 燕唤喜倒吸了一口冷静,用着一副颇为惊慌的语气,急道: “张嬷嬷?赵嬷嬷?你们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她捂着红唇,一脸焦急。 卫鞅也变了脸,上前一步,低头给两个嬷嬷身上扫了一圈,寒声道: “丞相府,就是这般对我镇国将军府中人的?今个,你若是不给我个交代,就是闹到皇上面前去,我也要个公道!” 他早等着发作。 对于两个嬷嬷如何,怕是根本就不在意。 不然,也就不会打进门后,只是看了她们一眼,就再不理会。 “其实,不只是卫公子想要个交代,我丞相府,也想问镇国将军府,要个解释。” “我的人被打成了这个样子?你居然还敢问我要解释?” “为何不敢?” 燕望欢起了身,走到两个嬷嬷身前,神情越发冷冽,她指着张嬷嬷,问:“她是你镇国将军府的人,可是没错?” “没错。”卫鞅望着燕望欢,声音越发阴沉,“但这又如何?” “好!” 燕望欢转过头,和卫鞅四目相对,接着道: “我问你,你镇国将军府来人,不通传,不禀告,径自入了内院,还打发我家的下人,可是为何?” “丞相府大夫人乃我血亲,我府中人....” “你的意思是,只消是亲戚,那便可随意走动,无需通传喽?” 卫鞅正欲回话。 话到嘴边,又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 燕望欢心思太重,这定是个圈套。 他略一沉吟,道: “虽是不然,但唤喜已告知过你,你分明知晓她们身份,却还是这般对待,不是故意,还能为何?” “为的,自然是我相府安危。” 燕望欢毫不犹豫,反驳道:“卫公子,你府来人,不通报给燕丞相,也不告知我这个长平郡主,反而只偷偷摸摸交代了唤喜一句,如此行事,实在诡谲。以镇国将军府磊落的名头,我自然不会给如此苟且,想到你们身上。” 卫鞅面色更冷,他分明知晓这都是借口,之所以惩处张嬷嬷二人,为的,不过是给镇国将军府,一点难看罢了。 但前因后果,他虽都是清楚,却就是没本事,辩的过燕望欢。 一张脸时黑时红,半晌过后,他只能冷哼一声,嗤道: “这就是你动我镇国将军府中人的理由?” “卫公子是将军。”燕望欢敛了面上冷意,轻笑道:“该是知晓,就是熟人,从边关而来,也不能轻易放行。那为何又要我相府,如茶楼酒馆一般,任谁来去自如呢?” “郡主真是生了一张利嘴!” 卫鞅说不过她。 也知晓,就是真闹到皇上面前。 燕望欢也是占理的。 他来这闹,赢了还好,能让燕望欢低头认错,也可打击到丞相府。 但现在却接连吃瘪。 已是丢光了脸面。 卫鞅一甩袍袖,盯着燕望欢,冷声道: “郡主,我们日后再见!” 第222章 送别呼延 卫鞅又遭了一场惨败。 连燕唤喜都不再理会,转身就走。 袍角掀起一道波浪。 看的两个嬷嬷,都是一脸怔忪。 她们还以为,卫鞅是来给她们出气的。 谁知道,竟是三两句话说完,就走了人。 连她们都不管了。 就是拿燕望欢没办法,交代一声,让她们跟着离开,也是好的。 但卫鞅,就这么走了。 张嬷嬷还趴在地上,疼的哼哼唧唧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是奉了命来照顾大夫人。 却没想到,自己的半条命,都快给折了进去。 燕望欢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帕子拭过她额上的汗珠,柔声道: “既是从镇国将军府来的,以后便都是一家人了,去好生养着吧,等什么时候好了,再去伺候大夫人。” 张嬷嬷打了个寒颤。 看着她笑吟吟的模样,只觉一阵恐慌。 她分明什么都知晓。 不过就是为了让将军府来的人,没办法伺候在大夫人身边罢了。 张嬷嬷这才意识过来。 却已经太晚了。 燕望欢给帕子塞进她的手里,道: “送她们去休息,之前带来的大夫,就让去照顾嬷嬷们吧。” “是。” 槐兰最先应下,走出书房,叫了人来给嬷嬷们架走。 她们给安排在了一处颇为雅致的客房。 只是距离大夫人的院儿,距离甚远。 但就是离得近,短时间内,两个嬷嬷也没有法子去伺候大夫人了。 她们身上的骨头,也得要段时间,才能长好愈合。 目送了嬷嬷们远走,燕望欢这才回过头,看向燕唤喜,笑道: “妹妹可还有事?” 燕唤喜阴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道:“燕望欢,你可真有本事!” “哪里。”燕望欢背负着双手,仍是唇角上扬,“不过表哥多年征战,还不懂京城中的规矩,我这当表妹的,自然要帮衬一些。” 明明 是场唇枪舌战。 但如此一讲,却是相当的冠冕堂皇。 好似真在为卫鞅劳心。 燕唤喜哪里会信,冷哼一声,眼底一片愤懑。 这燕望欢,怎就如此难对付? 多次的计策筹谋,都给她反败为胜。 本以为有了镇国将军府帮衬,收拾一个小小燕望欢,会是轻松至极。 可几次三番。 她毫发无损。 倒是镇国将军府,不仅两个老嬷嬷给狠揍了一顿,丢了颜面,卫鞅更是生了一肚子闷气。 燕唤喜是越想越气。 偏偏又毫无办法。 只能凶狠的瞪了眼燕望欢,甩袖离去。 燕望欢望着她的背影,唇角的笑意,缓缓敛下。 此时收拾燕唤喜,还早。 镇国将军府的存在,注定是个大.麻烦, 燕景安已死,大夫人又重病在床,要是此时燕唤喜出了事,他们给丞相府的所有血亲,可就都被一网打尽。 死了这些跟卫家一脉的人,又和丞相府的关系尽数断裂。 那家人是会发疯的。 再等等。 时机未到。 容她再活几日。 燕望欢垂下眼,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杀意。 镇国将军府带来的麻烦,暂被压下。 他们就是之后再有什么布置,有了这次的教训,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丞相府安静了几日。 已是呼延灼要回塞外的日子。 与此同时。 太子麾下,给灾民运送物资的队伍,也回了京。 围场一行后,燕望欢再未私底下见过呼延灼。 他们之间的交易,只消口头约定便可。 都是聪明人。 知道这其中的价值,已经足够诱惑,无需任何对彼此的约束。 车马已给城门口备好。 呼延灼和前来送行的皇子大臣一一客套告别。 这些人脸上都是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情。 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太子更是连番挽留。 一副给呼延灼引为知己,盼着他留京常驻的姿态。 呼延灼拱手推辞。 官话说了不知有多少。 一路下来,都是将近一个时辰过去。 他最后才来到燕望欢面前。 一拱手,笑道: “虽是已讲过一次,但我是真心敬佩,郡主之高才,非常人可企及。” “哪里。” 身边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一言一行都会给有心人记住,燕望欢回了礼,客气道: “呼延王子才是勇武不凡。还望王子一路小心,日后若有机会,欢迎再来靖楚一观,我等自当尽心招待。” “靖楚风光无限,京城更是美景无数,这次前来,我当真是开了眼。”呼延灼环顾一周,颇为感慨似的,末了又道:“若有机会,自然愿意再见郡主一面,和你请教。” 燕望欢心思一动。 抬眼去看呼延灼,对上他噙着笑意的目光,她也跟着柔了唇角,道: “自然。” 两座城池的买卖,呼延灼自然上心。 不管燕望欢兑不兑现承诺,这么个机会,他绝不会放过。 三言两语,便给交易,又确定了一遍。 他放下了心,也不多留。 又跟着太子客套了两句,带着手下人,翻身上马。 “驾!” 马鞭扬起。 滚滚尘烟弥漫。 眼前一片朦胧的黄沙。 恍惚间,呼延灼的身影,越行越远。 燕望欢暗叹一声。 等下次相见,可当真是物是人非了。 等着呼延灼远去,她转了身,正欲离开,太子却唤住了她。 “长平郡主且慢!” 燕望欢眉头一皱,一阵不妙感涌上心头,她转了身,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太子有何吩咐?” 太子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候着,享受了一会儿朝臣的奉承,听得差不多了,才给人都驱散,只剩下几个皇子。 他走到燕望欢身前,道: “我们兄弟要同去吃个酒,你也一并跟来吧。” “我?” 燕望欢一怔,下意识瞥了眼楚霁。 他也正看往这头,视线触及,他勾唇一笑。 太子身后,一直都有楚霁在拿主意。 这次忽然喊她吃酒,怕是也少不了他的撺掇。 只是,这又是为何? 燕望欢心思乱转,却殊不知,这一次的邀请,还真的和楚霁毫无关系。 只是太子一人的主意而已。 他的话,非邀请,而是吩咐。 交代完了,也就不在意燕望欢的反应如何。 她不能拒绝。 只能跟在了太子的身后。 楚玉上前两步,赶到燕望欢身侧,和她并肩而行,低声道: “太子说,为了庆贺我的婚事,要与我痛饮一番。” 燕望欢眯起眼,轻嗤一声,道:“怕不是呼延灼走了,他心里畅快,借你当个由头。” 之前呼延灼提三场比试。 太子可是惨败。 输给一个让他最为看不上眼的蛮子,他心里头,压不住这股火。 尤是楚玉上的第二场,还赢了下来。 凭他狭隘的气量,不定得记恨多久。 就是旁人都不提起,他也是难安。 如今呼延灼离去,太子自然欢喜不已。 燕望欢瞥了楚玉一眼,逐渐放慢脚步,和他一同落到最后,低声提醒道: “等下这顿酒,你怕是不好过。” “我知晓。”楚玉轻叹一声,眼中却无丝毫挂虑,“他定是要找回颜面,才能舒坦些。” 太子已经上了马车。 楚霁自然和他同行。 其他几位皇子,也都三三两两的给一块。 这顿酒,并非所有皇子,都去吃的。 有几位皇子性情淡薄,本就和他们不亲近,也懒得应承太子,自然不跟着一同前去。 楚玉先上了马车,掀起车帘,对着燕望欢伸出手。 “小心些。” 燕望欢避开他的手,径自入了马车,坐稳后,才轻声道: “他的心思,你能知晓便好。” 楚玉苦笑一声,收了手,回身坐到燕望欢对面,沉声道: “他 高兴不了几日了,给难民运送物资的队伍已经归京,所有证据,我都已经备好,一切,都只等明日,便可见分晓!” 他向来温润,难得有如此锋芒毕露之时。 野心和向往都展在了面上。 对于那个位置的渴望,没有丝毫掩饰。 太子一落马,他的身份,不知有多少皇子会虎视眈眈。 但楚玉信心颇足。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的铺垫。 燕望欢眉头微皱,面色仍是淡淡,就是胜利在前,也不如楚玉一般欣喜。 她想着的,是况铮的布置。 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 况且太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倒台的。 他还有个当皇后的娘亲。 以及,即将被送到塞外和亲的妹妹。 两张筹码加在身上,得是一击致命,才能让他毫无翻身之地。 只是关乎百姓,责任太大。 不算万无一失,也很难让他脱身。 燕望欢摇了摇头。 可能,是她太多心了吧。 楚玉长出口气,平复了心头躁动的野望,他抬眸去看燕望欢,轻笑道: “望欢是担心我?” 燕望欢瞥他一眼,淡淡道:“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你出了事,对我没有好处。” “你就是敷衍着,来应我一声也好,如此冷淡...” 楚玉颇有些无奈。 想从她的口中,听到一句甜言都难。 好像他们二人之间,只有买卖交易在。 不存半分交情。 燕望欢单手托腮,沉思片刻,问: “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了?” “下月初八。” 这会儿,都已经快到中旬了。 距离婚期,竟是连一整月都不及。 燕望欢有些惊讶,问:“为何这么急?” 楚玉摇了摇头,道: “只说下月初八,是难得是好日子。” 就是好日子,皇子的婚事,也得好生准备,不该这么急的。 燕望欢皱起眉,总觉着,有些隐隐的不安。 第223章 太子为难 马车给一处幽静的客栈前停下。 太子和楚霁早到,已包下了整个客栈。 他们等在二楼的厢房,其他皇子,自然不敢多拖延。 燕望欢进了门,打眼一瞧。 这回留下与太子一同吃酒的皇子,其实并没有几个。 除了楚玉和楚霁外,便是楚濂,以及三皇子。 她同三皇子交集不多。 更是没多少了解。 只知晓他生母早亡,打小给行宫里,由老仆伺候着长大,因此跟着其他兄弟,都不算熟稔。性情也是绵软和善,不擅朝政,反更喜经商。 他人缘虽是不错。 但比起其他皇子来,太少受重视。因此给朝堂当中,没多少分量。 燕望欢心下思索,目光便多给三皇子的身上,多停留了几分。 他似有所觉,回过头,对着燕望欢轻笑着点了点头。 三皇子天生一双了笑眼,瞧着就是一副好相处的模样,也没什么皇家架子,乍一看,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燕望欢忙颔首回礼。 她有些好奇,三皇子素来不喜交集,跟着太子一众,虽有兄弟之名,却从未谈过亲近二字。 更莫说是应酬了。 既是如此性情,为何要跟过来? 是瞧着太子现在势大,想现在走动走动,等他日后登基,好能记几分情? 怕不只是燕望欢,其他皇子,也是如此想法。 但皇家当中,真会有给真实意图,如此直白表出的人? 燕望欢倒了杯茶,不敢笃定。 只是对着三皇子,稍稍留了两分的意。 厢房当中,暗流涌动。 众人心思难测。 太子不言,谁也不敢率先开口。 但他却好像浑然不晓一般,不理众人,自顾自和楚霁谈笑。 又是等了一会儿。 太子扫视一圈,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颇喜这种掌控一切的感受。 也是故意,拿了架势,想要看看其他人的反应。 看来这些人,都很明白自己的身 份。 太子嘴角挂笑,拿着杯站起身,视线扫过楚玉,眉头顿时一皱,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转而道: “七弟,下个月,就是你成亲的大好日子。以后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和现在,可是不同。来,皇兄提前祝你一杯。” 楚玉摇头苦笑,也跟着举了杯,道: “臣弟惶恐。” “你惶恐什么?” 太子一口饮尽了酒,空杯落到桌上,撞出一声闷响,听的燕望欢眉头一皱。 该来的,总是要来了。 果然,太子又连续喝了几杯,面颊已是泛起了红。 他指着楚玉,对着其他皇子笑道: “七弟文武双全,让那些蛮子都敬佩的很,满朝文武对你,无一不是赞赏有加,怕要是没有我,这太子的位置,就得是七弟的了。” 太子虽是笑着。 但眼底却是一片冷然。 看着楚玉的目光,也是越发不善了起来。 之前和是塞外的三场比试,太子惨败,而楚玉却赢的相当漂亮。 这件事,他可是牢牢记在了心底。 半刻都没有忘记。 楚玉皱着眉,指尖点在桌案,略一沉吟,道: “不过侥幸而已,朝中百官,谁不知晓,太子殿下才是父皇心里,唯一的继承人。我只想辅佐太子,从未有过二心,还请太子明察。” 他反应也快。 又摸出了太子的性情。 知晓他心胸狭窄,却又刚愎自用。 从来都是只能听得好言好语。 此时也便顺着奉承几句。 但太子仍不满意。 他冷哼一声,正欲开口,眼光瞄到坐在楚玉身侧的燕望欢,瞧着她白皙的侧脸,心尖忽然一动。 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那鸦羽一般颤动的长睫。 像是一阵春风,撩在了他的心湖。 太子口中越发干渴,干脆抬了手,对着燕望欢招呼。 “郡主,我杯中酒空,你可否来帮我斟上一杯?” 他这话一出, 皇子们都是一愣。 不久前,太子就已经对燕望欢动过心思。 虽给楚霁劝下。 但此时此刻,心头正烦,又给两杯酒一激,看她又是顺眼了起来。 男女大防,这话一出,已经算是僭越了。 但他是太子。 就是坏了规矩,谁敢多言? 连楚玉都没出声。 现在太子心情正差,燕望欢若是好言好语两句,帮着他消消火儿,他也就不会,继续针对着楚玉找麻烦。 也不仅仅是楚玉一人。 这也是其他皇子的念头。 谁也不想对着个发了酒疯的太子。 想着燕望欢和楚玉关系不错,这忙,自然是会帮的。 一时之间,房中所有人,都在看着燕望欢。 她不会拒绝的。 也没这个胆子。 燕望欢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三两滴茶汤落上掌背。 不烫,已经失了温度。 她垂着眼,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低声道: “太子殿下,长平出身低微,笨手笨脚,担心坏了你的雅兴,还是不献丑了。” 她这是...拒绝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 太子更是当即冷了脸,不悦道: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给我倒酒了?” 燕望欢不过一个郡主。 论起身份来,给寻常百姓面前,算是尊贵。 但到了太子面前,却是什么都不如。 她不该拒绝的。 不过一杯酒罢了。 如此端着架子,惺惺作态,只会得罪了太子。 楚玉暗叹一声。 连着他,都想着不过一杯酒罢了。 反正太子也嚣张不了几日,为防打草惊,一切都该尽量低调行事。 此时的仇怨侮辱,他都会记下,日后给燕望欢,千倍百倍的报复回来。 只消等待几日。 这道理简单,燕望欢怎能不知晓? 她为何会拒绝? 楚玉想不通,却也识趣的不会去问。 他端起酒杯,正想过去为太子倒酒,就见楚霁率先走到太子身侧,亲 自鞠身,为他倒满了酒,还道: “太子近日忙于灾民百姓,实在操劳,臣弟愚钝,无法为你分忧,只能敬你一杯!” 他一饮而尽。 也顺利的转移了话题。 一聊起灾民,太子顿时意气风发。 因为这事,他可是给皇上,好一顿赞赏。 此时有楚霁提头,心里头,自然顺服。 三皇子瞥了燕望欢一眼,也跟着道: “太子有勇有谋,臣弟自愧不如,也敬太子一杯。” 他们三言两语。 转了话题。 让房内的气氛,都跟着再次活络了起来。 燕望欢擦掉手上的茶汤,抽空看了眼三皇子。 楚霁贼心不死,此时开口圆场,仍是为了拉拢她。 但这三皇子,又是为何? 是跟着讨好太子? 还是...想要帮她? 燕望欢拿不定主意,偶一抬头,又触上三皇子的视线。 他唇角噙笑,眼中尽是柔和。 仍是一副善良好欺的模样。 燕望欢垂了眼,抿了口已经冷透的茶。 酒过三巡。 太子面色通红,脚步更是踉跄。 楚霁找了下人过来搀扶,目送他上了马车。 等着太子远去,他才回过身,目光越过楚玉,直直落到燕望欢身上,道: “郡主可要回府?” “是。”燕望欢微微颔首,抢在楚霁开口前,道:“不劳八皇子费心,我独自回去便好。” 楚玉瞧了眼楚霁,轻笑着道: “我送你吧。” “不必了。” 燕望欢仍是拒绝。 不管是楚霁还是楚玉,她都没话要聊。 更不想听那些来来往往的试探。 楚玉一愣。 没想到会被燕望欢拒绝。 给折了颜面,他也不气,放柔了声音,道: “望欢,最近京城不安生,你独自一人,我不放心。” “也不是多远的路。” 燕望欢仍是拒绝。 她说完了话,跟着皇子们行了礼,率先退离。 楚霁看着她背影消失,眸底 闪过一抹深思,他又望了眼楚玉,看他正和三皇子交谈,便后退几步,趁着无人注意,向着燕望欢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燕望欢还没走出多远。 身后就传来男人的呼喊声。 “郡主留步。” 她脚步一顿。 甚至无需听第二句。 就是光凭呼吸。 她都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这人的一切,都曾牢牢刻在过她心口。 只是如今,那些浓情深爱,都转成了磨如骨髓的憎恨。 上辈子,燕望欢随在他身后,午夜梦回,都盼着他能回头,看她一眼就知足。 兜兜转转。 现在苦苦追逐的人,成了楚霁。 当真是可笑的很。 燕望欢到底是转过了身。 杀意被藏在了眼底最深处。 她跟着楚霁行了礼,低眉敛目,一派的乖顺模样。 “八皇子有事吩咐?” “不敢。”楚霁和她间隔一步,摇了摇头,柔声道:“我寻你,是为了方才一事。” “愿闻其详。” “七哥过于出色,很让太子忌讳,他心头有气,只想着给七哥些难堪。你这次,不过是恰好撞上,无需烦忧。望欢,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太子动你。” 他追过来,竟是为了让燕望欢安心。 这些言语,一字比一字来的亲近。 那双如墨般漆黑的双眸当中,仿是噙了无限柔情。 给楚霁的眼注视着,就是心在冷在硬,也会忍不住被他打动。 只可惜。 这种伎俩,燕望欢已经见识过了。 也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楚霁三番两次来寻她说话, 从利诱到柔情。 用尽了法子。 不过就是为了想让她弃了楚玉,转来助一臂之力。 皇家子女,哪有爱恨。 他们的一切情谊,都是虚的。 燕望欢看了楚霁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 她一言未发。 转身走了。 只留下楚霁,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脸色再无半分笑意。 第224章 对峙朝堂 金銮殿上。 万籁俱静。 奏折散了一地。 满朝文武皆是一脸惊色,各个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目光,偶尔偏移,落到跪在殿中心,那本是千尊万贵的太子身上。 太子此时满身狼狈。 鬓发散乱,朝服起皱。 脸色竟是比纸还白。 他最是重视颜面,此刻却无心思打理。 整个人抖如筛糠。 连嘴里吐出的字句,都颤不成声。 龙椅之上,皇上面沉如水,苍老的面孔上尽是不掩的怒色。 他一掌击上桌案,指着太子的鼻子,怒道: “逆子!畜生!你给朕睁开眼睛,好好给朕看看,这些都是参你中饱私囊的折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子吓得浑身一颤,膝行两步,他摇着头,连声解释道: “父皇,儿臣没有啊!真的不是儿臣...儿臣什么都不知道!” “你居然还不承认?!”皇上冷哼一声,怒色更重,“朕当你一心为民,想为灾民们解困除难,才绞尽脑汁出了主意。谁知道你竟是为了自己,给那些银钱珍宝,都藏在自己的府上享乐!” “儿臣...” “你有什么资格,当靖楚的太子?这天下,朕若是交给你,怕不是要给你败毁掉祖宗的基业!” 皇子这次显然是气的狠了。 一双眼瞪得老大,胸膛更是急促的上下起伏。 指着太子的手,颤的厉害。 太子慌出了一头的冷汗。 这一字一句。 落在众人的耳中。 可都表现出了一个意思。 皇上,要废太子了。 这天头,也要大变了。 几个皇子站在一旁,谁也未出声帮衬。 楚霁更是阴着一张脸,心如电转间,也是困惑难解。 这计划,本该是万无一失的。 若是成了,太子会风头更盛。 方便用他的手,来解决掉楚玉这个大.麻烦。 到时候,能跟着楚霁争位置的,就只 剩下个满身把柄,皆在他手的太子殿下。 可突生这档变故。 太子,竟是要倒台了?! 不该是现在的。 若是太子给此时落马,对楚霁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他犹豫半刻,眉头皱的更紧,到底是一咬牙,跪到了太子身边,沉声道: “父皇,救济灾民一事,儿臣亲眼看着太子劳心劳力,事事亲为。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在操劳,耗了无数的心血,就是为了让百姓少受几分苦难!” 楚霁的额头撞上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动响。 冷意袭上全身,他阖了眼,一字一顿道: “太子定不会有中饱私囊之为,儿臣认为,是有奸人陷害太子,请父皇明察。” “是啊...请父皇明察!” 太子早已心神俱乱。 听了楚霁的话,如抓到了主心骨一般,忙又道: “父皇,真的不是儿臣,儿臣为了赈济灾民,付出了不知多少辛苦,是真心想要帮他们!一定是有人..是有人陷害儿臣,父皇要为儿臣做主啊!” 他声如泣血。 再抬起头时,已是涕泪皆下。 “父皇。” 三皇子跟着上前一步,跪在了楚玉身侧,朗声道: “太子一心为百姓安好,据儿臣所知,当日为了赈.灾,连六公主处,太子都走了好几遭,只为了给百姓多些照拂。儿臣认为,太子是真的一心爱民,这件事,另有缘由,该是先彻查一番,再行定太子的罪。” 他向来不理朝政。 突然出头,百官皇子们都有些惊讶。 但三皇子所说,又并无道理。 皇上面色微松,像是被三皇子说动。 唯楚玉皱起了眉。 此事,不可拖。 一但离开这朝堂,变故可就太多了。 到时候,可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就在今天。 太子必须下位! 楚玉偏过头,给秦侍郎使了个眼色。 种种布置,该是用时。 秦侍郎暗叹一声,知晓赐婚那一刻开始,他和七皇子,就已经绑在了一条船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是硬着头皮,也得站出来。 他上前一步,道: “皇上,臣有话说。” 皇上瞥他一眼,微微颔首。 “讲。” “俗话说的话,无风不起浪,臣愿意相信太子的人品贵重,但事关百姓,实在重大。”秦侍郎弯下腰,振声道:“若不彻查,不正之风一起,民心晃动,日后再难安宁。” 他并非要皇上降罪太子。 只消拽着这冠冕堂皇的由头,就已是足够。 秦侍郎话音一落,又有数位轮流上前,皆是附和着秦侍郎的话。 他们,都是参太子折子的人。 此刻也齐齐开了口。 心里头,皆抱着今日,就要太子下台的心思。 可谓是孤注一掷。 只是圣心难测。 他们尽了人事,也要看看天意如何。 太子已经慌了神。 几次想要喝止住这些人,但都给楚霁的眼神拦下。 他若是开口。 可就心虚了。 皇上半阖着眼,谁也瞧不出他的心思如何。 等着一众臣子讲完,他才抬了手,道: “这件事,交给丞相,彻查之前,太子不得出府半步。” 一句落定。 让之前的所有话,都成了空。 皇上意思,已经算是信了太子。 既不当场惩处,就是身上真不干净,等他回去一收拾,哪还能查出一星半点来。 太子狂喜。 忙磕了几个头,道: “谢父皇!父皇明察!儿臣愿意接受调查!” 他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让不知多少人,一阵心凉。 完了。 皇上竟是不打算惩处太子。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算是保下了他。 秦侍郎面色发白。 他这次,可是当了出头鸟。 等太子回过神来,最先遭殃的,可就要是他了。 他忍不住去看楚玉,后者脸色一样难看 。 楚玉也没想到。 竟是如此一个结果。 皇上竟都未让人去调查。 让他的一切布置,都成了空。 太子一离开,且不说他定会疯狂报复,光是加倍警惕这点,就让楚玉再难找到机会动手。 到底是为何? 皇上竟会这般护着太子! 楚玉咬紧了牙关,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他极不甘心。 太子有何能? 文不能武不就。 只为皇后所生,便顺理成章的,掌了太子之位。 他根本就不配坐在那个位置! 楚玉低着头,袖下的手掌,紧紧握成了拳头。 不甘又如何? 他已是没了筹码。 只能看着太子大摇大摆的起了身,一甩袍袖,面上又是一副嚣张姿态。 这关,他已经过了。 至于陷害他的人... 太子冷哼一声,阴鸷的目光落到楚玉身上。 定是他! 除了这野心颇重的七皇子,不会再有旁人,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 得抓紧除掉他。 太子已经琢磨起了如何对付楚玉。 他已经放下了心。 浑然没注意到,京兆尹不知何时上了前,道: “皇上,臣,也有话要说。” 皇上心累神乏,只挥了挥手。 萧涣望了太子的方向一眼,声音陡然转冷,道: “臣前几日,审理了一桩闹事。” “萧大人,既是闹事,就无需讲到朝堂之上,让皇上劳心了。” 开口讲话之人,是燕丞相。 他语气平淡,眼角眉梢里,却都带着些明晃晃的不善。 萧涣不去理会他,只继续道: “那两个男人,因争见一青楼女子,大打出手,臣的手下去调查时,给那女子的房里,发现了一副画像。” 皇上眉头皱起。 他知晓萧涣性情,若是寻常小事,定不会闹到殿上。 因此,也就耐了性子,问: “何人画像?” “一男子。”萧涣再次望向太子,声音越发冷冽,“说来 也巧,我那手下,之前有幸见过太子一次。因此,才能见到画像那一刻,便立即禀告给了我。” 太子一愣,惊道:“你说那画像...是我的?” “是。” 太子还想追问。 但皇上却是一摆手,止了他的话头,道: “继续说。” “事关太子,臣自然要亲自调查。如此一追查下去,才发现,那青楼中人,并不知太子身份,只晓他是个贵客,经常流连京城数座青楼之中,还多次斥几百上千两银子,和其他恩客争风吃醋。” 萧涣终于说到了重点。 而这话,也让文武百官,皆是一惊。 太子殿下流连青楼,本就算是失仪。 但若是换成平常,其实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可又加了多次和人争风吃醋,还花费巨额,和青楼女子厮混。 事情,可就大了。 这殿内铺着的,可都是关于他中饱私囊的折子。 萧涣为人,百官都是清楚。 他绝不会站在任何皇子一方。 从嘴里吐出的每一个,都定为千调万查后,才得到的结果。 他说太子缠绵青楼,便是缠绵青楼。 他说太子争风吃醋,就是争风吃醋。 不会有半点夸张。 也不会有丝毫隐瞒。 太子才从鬼门关走过一遭。 没想到又落入险境。 偏偏,萧涣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千真万确。 只是他不明白,他明明都已经足够谨慎小心,改了头换了面。 怎还能被查探着? 看他这副模样,皇上不需多问,便已经知了结果。 他当即大怒。 留给百姓赈.灾救济的钱,却全全给太子消耗在了烟花之地,用在和人争风吃醋上。 而那些灾民,却只能喝着掺了沙土的粥。 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怎能不乱? 这就是靖楚太子,也是未来国君的所作所为。 皇上豁然起身,寒声道: “来人,去搜查太子府!” 第225章 拖猪带狗 不过半日,太子被贬一事儿,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引起骇浪惊涛无数。 百姓们不知缘由,议论纷纷。 百官心知肚明,却无人敢多言一句。 他们已是人人自危。 赈.灾一事,油水颇足。 京城太子党众,都赚的盆满钵满。 更莫说是太子本人,伸手从中大捞一把,并不稀奇。 再行路途径各府,也少不了打点交好。 最后能剩下到灾民手里的,不过一点汤汤水水。 这些,太子哪能说是毫不知情。 都是些默认的规矩。 他本就不是多正派之人。 一些贱民,能给他们一口饭吃,留下条命在,都是他的仁慈慷慨。 他却没想到会被揭发出来。 关键时刻,又有萧涣添了一把火。 事关黎明百姓,责任实在太重,楚霁已经多次嘱咐,要尽量低调,万万不可被抓到把柄。 不然,神仙难救。 谁知晓,太子实在倒霉。 先给上了折子,就是皇上有心护佑,可加了萧涣这尊阎王,御前告的一大状。 皇上震怒。 差人去搜查太子府邸。 这一搜。 便出了大事。 太子素来骄奢放逸,喜享受,好美人。 府上姬妾无数,吃用皆是顶级。 他私人收藏当中,更是有无数奇珍异宝。 那些民间流传的美玉字画,给太子府,不过是随意赐给侍妾一笑的小玩意。 几日的开销,已经远超出了他的例银份额。 最后算出的太子府一日的花费,其数目令人咋舌。 更别说,抄出的银子。 光他一人,就够抚平灾民之祸。 皇上如何能不怒? 这已经触及到了国之根本。 靖楚国土,容不下一个满腹私心的太子。 他没有资格继承大统。 只发落到皇陵,终生监禁,已是皇上最大的慈悲。 给众目睽睽之下... 太子,落马!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给云端坠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直到人给拖出了金銮殿,太子的尖嚎声,也久久 未散。 他不甘心呐! 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 此刻,却给如着拖猪带狗一般。 他趴在地上,满身的泥污,整个人狼狈不堪,却再没了打理的心思。 太子甚至未能见到皇后一面。 给赶出了皇宫,又被萧涣亲自盯视,收拾行装,准备着离开京城。 那些个美姬娇妾,没一个随在他的身边。 一接到信儿,就忙偷了东西,跑的不见影子。 哪有什么真情实意在。 太子府里发生的种种,楚玉一出宫,便给通报到了耳中。 他心情大好。 这场胜仗,虽是中途出了些岔子,但结果,让他十分满意。 太子的位置,终于空了下来。 之后,就是有能者居之了。 藏在暗处的有心人,也该忍不住冒头露面。 软轿微晃。 楚玉半阖着眼,唇角的笑意慢慢散开。 最后,只剩一片淡然。 还不到庆祝的时候。 没坐上那个位置一天,就不能有丝毫放松。 他今日能害成太子,明日,就不知有多少诡计落身。 楚玉轻叹一声。 幸好。 他非独自一人。 有燕望欢相助在旁。 她的智谋和眼界绝非常人能比,若一心助他,他便胜券更足。 只是,她的心意,楚玉实在拿不准。 交易的情谊终究浅薄。 若想更信任彼此些,终归还要更近一层才行。 楚玉沉思半刻,却仍未定下主意。 之前的几次试探,无一落成。 还反而给燕望欢推的更远。 她又太过聪慧。 半分端倪露在外头,都能给顺藤摸瓜,牵出全部来。 不可擅行。 楚玉还未落下个结果。 软轿落下。 有随侍在外轻唤。 “主子,到了。” 楚玉掀起轿帘。 眼前是一处酒楼的后院。 围栏后,从胡和槐兰正凑在一处,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从胡脸上难得有了丝笑意。 他侧头看着槐兰,也不知是给她的话,还是她的人所吸引,眼里尽是暖色。 他们离 的很近。 近到楚玉乍一眼,还以为是瞧到了对正热络着的爱侣。 楚玉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儿,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半晌,他低了头,掌捏成拳,送到唇边,轻咳了一声。 声响不大。 却足够吸引住从胡的注意。 他豁然抬头,眼里尽是警惕,一见了是楚玉,脸色顿时一变。 从胡正欲开口,楚玉摆了摆手,道: “无事,你们继续聊吧,我去见望欢。。” “是。”从胡低了头,退开半步,让开了酒楼后门。 槐兰这才看到楚玉,也忙行了礼。 她的手里,还捏着个糖人。 是个姑娘的模样。 身形窈窕,衣袂飘飘。 面目虽是模糊着,但楚玉一眼便知晓到,这糖人捏的,就是槐兰。 但他什么也没说。 眼神轻飘飘的一扫,便掠了过去。 像是什么都不知晓一般。 燕望欢早等着他了。 一壶温酒,半盏清茶。 春风绕进窗缝,撩起暗香盈袖。 楚玉一进门,便见她倚靠在窗前,单手托腮,半垂着眼,像是困极了似的,一副慵懒随性之态。 他顿觉这一整颗心,都给看到燕望欢的刹那间,安稳了起来。 那些勾心斗角和暗箭伤人。 全给摒弃在这间小小的房间外。 楚玉放轻了脚步,不想要惊着她,但才走到桌前,就听她道: “堂堂七皇子,怎还学起了这偷偷摸摸的功夫?” “怕惊着你。”楚玉这才笑了,亲手给她续了茶,又柔声道:“乏的话,就先歇息一会儿吧。” “无事。” 素手掂起茶杯,送到唇边一抿。 茶香盈口。 许是天头太好。 又或者是一事终了。 连这往年的陈茶,都变得有滋有味了起来。 楚玉唇角噙笑,一双眼定定落在她的身上。 半刻未移。 他未在开口。 凭借燕望欢的聪慧,当看到楚玉那一刻,便已知晓了结果。 太子下位,他得好最多。 心里头畅快,自是一副 神清气爽之态。 燕望欢靠在窗前,面上一派淡然,心里却有无数念头飞掠而过。 楚玉风头太盛,却并非是件好事。 皇上虽上了高龄,可远远不到老眼昏花之时。 “他知道,幕后主使的人是你。” “我知道藏不住。”楚玉轻叹一声,眼里浮起一抹傲色,“但我,也没想藏。” 他野心颇重。 只给藏在了温润的外皮下。 此刻天时地利,还作何遮掩? 当让秦侍郎出面的那一刻,皇上便知晓,楚玉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 但那又如何? 太子中饱私囊,克扣的,是靖楚百姓的油水。 触及底线,就是楚玉不借机生事,日后旁人上报,也会是如此结果。 他只是不想等了。 楚玉如此行事,倒是难得。 却并无什么错事。 皇位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 寻常兄弟的情谊,落在他们身上,不余一分,只留猜忌和忌惮。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这段时日,需得谨慎些才行。” “我知晓。”楚玉斟满酒杯,一饮而尽,“你放心。” 这酒太烈,一入喉,竟如烈焰烧灼进腹起来一般。 倒是难得的快意。 他长出一口气,看燕望欢仍在抿着茶,便笑着给酒壶推了过去,扬眉道: “喝一杯?” 燕望欢瞥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不过小事,我并不担心你,楚霁如何了?” “不过罚了半年的例银。” 楚玉捏着酒杯,眉头微皱,显然是有些失望。 太子和楚霁向来要好。 这件事,虽责任都落在了太子身上,但谁都知晓,他定是也不干净。 指不定给其中,占了多少分量。 楚玉本还盼着,皇上给他们一并处置了。 剩下的几位皇子,只是些乌合之众。 难成气候。 但没想到这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太子落马,楚霁却只罚了半年例银。 对于皇子来讲,这惩罚,简直是无足轻重。 燕望欢却不赞同,道: “没那么简单的,皇上罚了楚霁,就代表他知晓,这件事,楚霁也有干系,只不过已经折下一个太子,总不好再没凭没据的,严惩个皇子。” “你是说...”楚玉眯起眼,“可要去查一查?” “不用,楚霁做事,不会给你留下把柄。” “那该当如何?” 他下意识的去追寻燕望欢的意见。 她的意见,给楚玉的心里,逐渐占据了越来越重的分量。 无人可以相比。 甚至当燕望欢和想法他相悖,他主要考虑的,也是她的主意。 这份信任,甚至已经超过了他的那些心腹。 却并非是对着燕望欢的人。 而是她的计策和谋划。 之后的路,如何去走,楚玉知晓。 但如何走的平顺,就得需多加揣摩了。 燕望欢阖了眼,指尖沿着杯口打着转,楚玉也不打扰她,安静的饮完了杯中酒,便顺着窗,往下望了一眼。 窗口对着后院。 恰好能瞧见从胡和槐兰的影子。 几乎要融在了一块。 说不出的亲昵和信赖。 楚玉盯着那团影子,笑了一声,轻声道:“说起来,我还没告诉你,萧涣的事。” 不等燕望欢开口,他已经是给朝堂之上的种种,从头讲了一遍。 事无巨细。 尤是提起萧涣,更是加重了语气。 燕望欢依旧只是淡淡,并未对他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只随着楚玉的视线看往窗外,看了一会儿那团影子,道: “对付楚霁,需得借皇后的手,让她知道,这件事的主谋,其实是楚霁。太子如今遭遇的一切,都是给他当了刀,表面瞧着,他比你好料理,皇后想撒气,他是很好的对象。” 借刀杀人。 还是皇后那双金雕玉琢的手。 楚玉眼睛一亮,“好主意!” 这主意相当的妙。 燕望欢却没什么欣喜之情,她只是看着窗外,许久才道: “你知晓的,萧涣不会平白帮你,你欠我的人情,也该到了还的时候了。” 第226章 人情交易 楚玉早猜测,萧涣会当着满朝文武出言弹劾太子,定和燕望欢有所关系。 得她承认,也松了一口气。 这人情,他已经欠下燕望欢不少了。 自然不会赖账不还。 干脆道: “你直言便是。” 得了他的承诺,燕望欢却没急着开口,反而轻叹了一声。 飘忽的视线,越过窗沿,落到院子底下从胡和槐兰那亲昵的影子上。 他们的关系越发好了。 之前还是剑拔弩张,一见面就要斗上两句。 但现在,已经能坐在一块,笑着聊上好长的时间。 从胡如此警惕个人。 竟连楚玉归来,都未察觉到。 他是真心还是假意,燕望欢懒得探究。 她在乎的,是槐兰。 槐兰追随着她也有段时日了。 彼此之间,到底是有真情在的。 燕望欢还是希望,她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即使,那人是楚霁埋下的棋子。 她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楚玉,慵懒和随性都一并敛下,认真道: “若从胡愿意离开京城,我要你,饶他一命。” 楚玉皱起眉。 这要求,其实并不过分。 只是惦记日后对付楚霁,从胡还有用处。 且他之前对待从胡,也上过心,想要认真培养当成心腹。 谁知道他却是楚霁的人。 被愚弄欺骗的感觉,并不好受。 尤是楚玉还骄傲的很。 自然憋着一口气。 打从他知晓从胡其实是楚霁的棋子时,从胡给他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燕望欢,却要为了她的婢女,留下从胡的命。 楚玉瞥她一眼。 倒是觉着她身上,终于多了丝常人该有的情绪。 之前燕望欢给他的感觉,向来都是太过缥缈。 除了对楚霁不明不白的憎恨外,一切喜怒哀乐,都像是覆在脸孔上的假面具。 他们之间,距着不只一层隔膜。 楚玉看不清燕望欢。 却想离她更紧些。 他沉思半刻,轻笑一声,道: “你对那婢女,倒是关切。” 燕望欢半阖着眼,淡淡道: “她对我真心,我自然要为她考虑。” “望欢,此事我可以允你,但..”楚玉望着她,语气难得加重两分,“我的人情,比一个从胡的命,要重要的多,你确定要用在这上面?” “是。”燕望欢勾起唇角,眸光陡然间锐利不少,“你就这么确定,以后不会再欠我的了?” 楚玉一怔,这才笑了。 “也是。” “莫要让我等太久,太子的事一出,楚霁定会怀疑从胡暴露,他已经没用了。” “好。” 楚玉应的痛快。 他本就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既是已经允了燕望欢,就自然不会多言。 一个从胡而已。 放了又如何? 比不上得燕望欢心意,来的重要。 见他干脆,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谢过七皇子,我该走了,此事,还请越快越好,莫要拖延太久。” “若你少个好用的婢女,我可帮你再寻个。” 燕望欢都已经走到了门前,听了这话,她脚步一顿,回了眸,似笑非笑的问: “七皇子是想要给多少人,安插在我身边啊?” 楚玉苦笑一声,“你误会了,我哪敢对你如此。” “那就不劳你费心思了。” “我送你?” 这一次,燕望欢没有拒绝。 “那便,劳驾了。” “既是跟我,就不要客气。” 楚玉走到她身侧,眉眼当中尽是柔情。 “望欢,我...” 不等他给话说完,燕望欢抢先道: “我身无长物,七皇子大婚,可能送不上多重的礼,到时还请七皇子莫要嫌弃才是。” 她是故意提起婚事。 凭借燕望欢的聪明才智,哪里会猜不到楚玉要说的话。 只是那些男欢女爱,她不感兴趣。 对那凤位,也毫无向往。 这些皇家子弟 ,心都是冷的。 哪有什么真心实意在。 楚玉几次三番的试探她,不过是为了让燕望欢,能全心全意,为他的龙椅打拼卖命。 至于真心,不过寥寥。 只他殊不知,燕望欢在意的,根本就不是权势。 她其实无比简单。 只是想要楚霁不得好死罢了。 楚玉给再次打断,也不恼怒,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亲自送燕望欢回了相府。 瞧着她的背影消失,才转身离去。 一副深情不悔的模样。 燕望欢才进了相府,一转身,又从后门走了出去。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况铮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 一壶茶已是凉透。 却仍不骄不躁。 桃花瓣给风吹落,一角粉红飘荡在茶汤之中。 有暗香侵入。 他端坐在位,骨节分明的手指给桌面点动,身形笔挺,眉目之间,已有几分长成的俊朗。 况铮从不是个少年。 纵使是年纪尚幼,眉目青涩,但一生经历种种,大多花甲老者都是难以相提。 他半阖着眼,嘴角噙着一抹淡笑,乍一瞧,竟是如同一座玉石雕成的美貌公子一般。 这是副温润如玉的好模样。 但眼底,却唯一片冷然常驻。 身侧种种,如白驹过隙。 无谁能驻足他眸。 但当有脚步声响起,他却猛地睁开了眼。 有喜色溢出瞳眸。 他起了身,迎到门前,柔声道: “你来了。” 这一刻,他才像真正来到了人间。 燕望欢微微颔首,神情比方才面对着楚玉时,不知真实了多少。 连眼角的无奈都是鲜活的。 况铮这才笑了,牵了她的袖子,一同到了桌前。 天头乍暖。 担心燕望欢给路上留的太久,他早让人备了碗桃花羹。 用的是今早初绽的桃花。 香气四溢不说,还正是可以入口的温度。 况铮送上来的吃食,燕望欢自是不设防的。 桃花羹口味微甜,一口喉,便是流遍了全身的花香。 暖热从身体内部散出,她喟叹一声,用完了大半,才放下了调羹,道: “萧涣的事,是你做的吧。” “是。” 况铮微微颔首。 他永远不会隐瞒燕望欢。 况且就是不说,她也能猜的到。 只是还有一事,燕望欢确实不明。 “你是怎么,让萧涣愿意出头的?” “他为人很是刚正不阿,是个少见的好人。”况铮轻笑一声,给她温上一壶清酒,道:“只是他手底下的人,却不见得,各个都如他一般。” “你收买了他手底下的人?” “不只是收买,还有利诱威逼。” 况铮没有丝毫要隐瞒燕望欢的意思。 他身份敏感,做起事来也是得万般小心。 不能露面,还得是万无一失。 光靠着利诱,不够保险。 得用点其他的手段。 太子手底下,本就不干净,但想要萧涣正好能查到他的头上,也废了不少功夫。 况铮并非正派之人。 他心思通透,城府极深。 手段更是变幻莫测。 且是他心里,唯一在乎的,只有燕望欢一个。 其他人的命,不过鸿毛。 燕望欢本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 对况铮的所作所为,自然没有抗拒。 她唯一担心的,也是况铮。 但凡露出半分端倪,他便会陷入莫大的险境。 生死难料。 燕望欢轻叹一声, 她并不知晓,况铮是如此做到这一切。 他分明处处受制。 连见面一次,都得是千万小心。 更莫说是实行一些计划。 但他就是做到了。 且还左右了太子一事的胜局。 若非况铮,太子仍端坐原位,睥睨着天下。 眼底有担忧之情,一闪而过。 他们之间无需说太多。 周遭一切都假。 唯彼此心意是真。 燕望欢只道:“你一切小心。” “放心。” 况铮的指尖,搭着她的袖摆。 似有热度,传递到了燕望欢的身体当中。 他没有再开口。 燕望欢亦是未出声。 难得全身心放下的静谧,对他们来说,已是无尽的奢侈。 桃花羹见了底。 天色也已是不早。 况铮不能再留。 他满眼都是不舍,指尖蜷了又蜷,想要去握她的手,又担心她不喜。 直到人都站在了门口,也还是磨蹭着不想离开。 燕望欢无奈,只得上了前,捏了捏他的手背。 “去吧。” 况铮这才笑了,眉间眼的神情,才有了几分少年的神态。 “好。” 他们每一次见面,都极为不易。 甚至彼此都不知晓,这会不会是看到对面的最后一眼。 燕望欢望着他的背影远去,面上浮起一抹复杂之情,她揉了揉额角,给心底暗叹一声。 这份情意,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此时身边,危机无数,她和况铮都是步步危机,活下去都是艰难万分,没有心思去想太多。 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吧。 槐兰守在马车上,手里还捏着个糖人,见了燕望欢,刚想要藏,就听她道: “莫藏了,小心弄碎掉,就拿着吧。” “主子...”槐兰一怔,面颊有些泛红,她小心瞥着燕望欢的脸色,嗫嚅着嘴唇道:“我...我没有和他说过,关于你的事儿。” “我信你。” 看燕望欢的神情,并无什么变化,她反而更加紧张,捏着糖人的指尖泛了白。 槐兰知晓,她不该和从胡走的太近。 但总是见面。 一来二去,就觉着他的人,其实也还不错。 从胡身份特殊。 就是槐兰口风严,从未提起过有关燕望欢的一字半句,也不免担忧燕望欢会多想。 “莫瞎想。” 见她满脸都是惶恐,燕望欢无奈摇头,柔声道: “槐兰,我有一事,要同你讲。” 第227章 楚玉大婚 楚玉的婚事,来的仓促。 但他贵为皇子,身份尊贵,即是时间赶得紧,一切规格礼数,也都省略不得。 京城已是许久未有喜讯传来了。 打边关灾民一事后,连百姓都是诚惶诚恐,终日难安。 六公主心悦塞外使臣,又是惊讶大于欢喜。 七皇子成婚,可算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丞相府早早备下了一份厚礼。 燕望欢封了郡主,又和楚玉私交甚笃,自然也得准备一份礼物。 只是槐兰为之操心烦忧,她却不大在意。 一份贺礼而已。 楚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无论如何,心意到了便好。 随便挑个贵重的,给送过去就够了。 槐兰却不能纵她这般随性,那可是七皇子,虽即是燕望欢真送了一根鹅毛过去,他也能欣然收下,但送出去的东西,总不能抹了长平郡主的名头。 给挑挑拣拣了小半个月,才定下了一尊白玉观音像。 大婚日终至。 皇子成婚,不同于寻常人家。 寻常的拜天地,自是不受用的。 皇子妃提前一日,便给送到了七皇子府上。 只是彼此,并未见面。 燕望欢跟着相府的一众女眷,一同到了七皇子府。 他们来的时辰不晚。 但来来往往的宾客已有不少。 七皇子府的管家站在门口,毕恭毕敬的招呼着客人,边差人收下礼,边请着众人入内。 楚玉站在大堂,一身蟒袍官服,长身玉立,身旁簇拥着一众人,更衬着他意气风发。 他本就是一张好面貌。 面如冠玉,眉眼温润。 此刻官府加身,添了三分凌厉之色,更显俊美。 当瞧见燕望欢的那一刻,楚玉眼睛一亮,忙迎了过来。 他先和周边的几人客套了两句,给他们打发了,后径自走到了燕望欢的身边,柔声道: “你来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后退半步,和他保持了些距离。 “特来贺七皇子大婚。” 她和七皇子的关系,本就是众人皆知的熟稔。 已有不少猜测给暗地里流传。 若给给大婚之时,还走的太近,怕不是要引出不少麻烦。 她都表现的如此刻意。 楚玉又怎能不明。 他苦笑一声,压低了嗓音,道: “今年的新茶刚到京城,我特地给你留了一份太白顶芽,晚些让人,送到丞相府去。” “谢过七皇子。” 她仍是淡淡。 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漠然。 那份刻意展出的距离,让楚玉即使清楚原因,也颇有些无奈。 他多想和燕望欢走近些。 好多了解她几分。 可燕望欢总是如此。 好像他们之间,除了交易之外,连一句闲话都不该多讲。 已有不少目光落到他们身上。 燕望欢再次后退,道: “吉事将至,七皇子该入宫了。” 楚玉轻叹一声,“入座吧。” 她微微颔首,和他擦肩而过。 七皇子的婚事,事关重大,大多朝中重臣,都已经是入了宫参见。 只等着时辰一到,楚玉进宫,对皇上皇后,行三跪九叩之礼。 七皇子一走。 燕唤喜便匆匆离开,去内室寻七皇子妃。 她和秦依澜之前也有过一次交集,虽是不算熟悉,但因着对方七皇子妃的名头,自是要交好。 且她还觉着,这秦依澜,将有大用。 定得好生哄骗一番才行。 她走的快,没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连带着燕叶玉和燕问然,也跟着一并消失。 最后,只剩下燕望欢一人,独坐在客位之上,慢悠悠的抿着一杯茶水。 她对秦依澜了解不多。 兴趣也不大。 虽有心想要认识一番,但楚玉却没有想让她跟秦依澜多交往的意思。 管家连宾客都不招待了,留在了燕望欢身边不远。 处处留意着她。 从茶水到点心,都给随时瞧着,但凡那样多用一口 ,就有新的一份送上。 明面上看是照顾, 但实则是为了不让她,去往内室。 楚玉的心思,燕望欢也懂。 他还抱着以后能给他们的关系更亲一层的念头。 又知燕望欢瞧着淡薄,实则骨子里,清高冷傲,却极重情义。 他们之间,本就没那些旖旎。 但他偏想要给交易,走入到私情当中。 自然不想让她,跟秦依澜走的过于密切。 万一日后燕望欢转了念头,却因为秦依澜的缘故,不肯与楚玉在一起。 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对他的这些心思,燕唤喜怎能不清楚。 就因为知晓,所以才不屑。 皇家男儿,几个有真情真意在? 给大婚之上,新娘子盖头还未掀开,就能对着旁的女子大献殷勤。 给他们的眼里,只有自身的利益,才最为重要。 她低头抿茶,眼底一片并寒。 婚房当中。 一众女眷聚集于此。 燕唤喜站在秦依澜身边,瞧着她一身的华贵,心里免不得生出几分妒忌来。 她虽是未对七皇子动过心。 但也承认。 给一众皇子当中,楚玉绝对算是最为出众的几人之一。 能嫁给他,不知是京城多少女子的幻想。 却没想到这好运气,最后能拨到秦依澜的身上。 她哪里配? 燕唤喜暗地撇了撇嘴。 她看秦依澜容貌才学都是平庸。 但给这一身的华贵衬下,也多了几分雍容。 心底更是泛酸。 想着秦依澜不过尔尔,却能嫁个皇子。 她燕唤喜,不管是姿容品貌,还是琴棋书画,都胜过太多。 日后定是得万人之上才行。 她正出着神,忽听身侧传来一道声响。 “咦?相府女眷都是到了,怎唯独不见长平郡主?” “她啊。”燕问然嗤了一声,道:“谁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八成是又在琢磨什么坏主意呢。” 一听她们聊起了燕望欢,燕唤喜顿 时眼睛一亮,忙跟上话道: “二姐姐莫这么说,我方才看见望欢,正在和七皇子说话,八成是耽搁了。” “七皇子?”秦依澜皱起眉,语气陡然尖锐了起来,“时辰都到了,他还没进宫吗?” “和望欢说完了话,就匆匆的走了。” 燕望欢垂了头,暗地给燕问然使了个眼色。 有些话,她不方便直说。 得有个出头的才行。 燕问然会意,她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大声嘟囔道: “七皇子妃,你可莫说当姐妹的没有提点你,可要防着点那燕望欢,她黏七皇子可是紧呢,若说对七皇子没什么心思,可是谁都不信的。” 秦依澜眉头皱的更紧。 眼里更是浮起一抹阴霾。 她之前听过燕唤喜说起燕望欢和楚玉。 后便警惕了不少。 也差了去查过。 知晓燕望欢和楚玉的关系,确实非同寻常。 此时听了燕问然的话,心里的不安,又一次显现了出来。 燕唤喜看她神情,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又很快给压下去,装作一副担忧的模样,轻声道: “二姐姐说的,倒是确实,之前七皇子,可是经常到丞相府,来见望欢呢。” “是啊。”燕问然已经晓了燕唤喜的意图,忙帮衬道:“要不是皇上赐婚,我们都以为,燕望欢要飞上枝头,嫁给七皇子了呢。”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 直给秦依澜说的脸色难看至极。 这本是她大婚的好日子,却没想到,因为一个燕望欢,给搅合的满腹怒火。 她并非不能接受楚玉心有旁人。 皇子之尊,真龙血脉,三妻四妾,都是平常。 身为皇子妃,是断断不可生出妒心的。 谁都能进七皇子府的门,唯燕望欢不可。 她可是长平郡主。 又是靖楚丞相的女儿。 若是燕望欢进了七皇子府,身份定不会在秦依澜在的。 且进门之前,秦侍郎 曾和她好生谈过一次。 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现在太子位置空悬,楚玉有极大的可能,会继承大统。 成无上之尊。 到时候,秦依澜就会是皇后。 但若燕望欢嫁给了楚玉,凭借她的身份,加上他们的感情。 后位,还能落到她的手里? 秦依澜也知晓,她想的实在太远,但周围七嘴八舌的,都在讨论着楚玉和燕望欢。 她越听越是心慌。 不得不多心。 燕唤喜瞥着她,见她面色已阴沉如水,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笑意。 已经够了。 秦依澜并非什么大度之人。 她对着楚玉,可是喜欢的很。 怎都是容不下燕望欢的。 对付燕望欢,燕唤喜又多了个帮手。 周围一些女眷,仍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燕望欢和楚玉。 她们知道的也不少。 有些眼明心亮的,想要挑开话题,又给燕问然有意无意的扯了回去。 燕唤喜看已经谈差不多,适时打断道: “好了,今个是依澜大喜的日子,我们还是聊点旁的吧。望欢不来就不来,她毕竟是郡主,高傲些也是正常,我都惯了。” “还是四小姐懂事。” “是啊,唤喜生的这般美貌,我看可比那长平郡主,要强的多了。” “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呢。” 这些溢美之词落到身上,燕唤喜却只是笑着摆手。 “我哪里比的上七皇子妃。” 她的唇微微挑着,侧过头看了秦依澜一眼,柔声道: “依澜,大喜的日子,你莫多想了。” 她压着声响。 刻意只唤了秦依澜的名字,平添了不少的亲昵。 秦依澜因她之前的话,生出不少好感,面色一缓,对着她点了点头。 燕唤喜眼底的欢欣顿时更厚重了三分。 她算是抓出了秦依澜的心意。 只等着,借着她的刀,来对付燕望欢了。 燕唤喜低了头,眼底闪过一丝怨毒的光。 第228章 七皇子妃 七皇子大婚才过几日。 燕唤喜便找上了门。 槐兰一打开门,瞧见她的笑吟吟的脸,颇有些惊讶。 燕望欢身份不同从前,这院子里人来人往,少不了来攀交情献殷勤的。 但燕唤喜忽然前来,可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槐兰心下思索,面上仍是一派恭敬,客客气气请燕唤喜进了屋,给她上了茶,便去了内室告知给了燕望欢。 倒也没让她等上多久。 燕望欢走出内室,笑道: “妹妹今个,怎还有空到我这来?” “可是叨扰姐姐了?”燕唤喜起了身,脸上一派热络之情,她迎上前,主动握了燕望欢的手,笑着道:“冒昧前来,确实是有件急事儿的。” “哦?”燕望欢扬了眉,虽知晓她定是来者不善,但面上神情却是丝毫未变,“妹妹不妨说来听听?若是能帮上忙,我定会全力出手相助。” 见她应下,燕唤喜唇角的笑容越发深刻,她仍抓着燕望欢的手,一派的亲昵之色。 若是不晓真相的人在这,怕不是要觉着,她们两个当真是姐善妹恭,彼此之间和煦的很。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燕唤喜垂了眸,面上似有一抹无奈浮起,“只是妹妹身份低微,又不善言辞,处处不比姐姐,实在无奈,才求到姐姐这来的。” “都是一家人,这般客气可就折煞我了,妹妹直说便好。” “那我便说了,其实要这事儿的主人,并非是我,而是七皇子妃。” 燕望欢眉头微皱,“七皇子妃?” “是。”燕唤喜轻叹一声,道:“你也知晓,七皇子妃刚入府门,一些杂事才给处理好,难得空闲几日。她之前性情太过温婉,平日里不常与各家小姐们走动,这回成了人妇,总不能如过往一般,就想着与众位姐妹多走动走动。” “倒是好事。” “是啊,只是 与她熟络的小姐太少,我也不善交际,想着姐姐素来八面玲珑,便想着让姐姐过去七皇子府门一遭,告知七皇子妃,各位小姐夫人的喜好,好做准备。” 秦依澜性情如何,燕望欢并不知晓。 但燕唤喜这理由找的,倒是千疮百孔。 她才回丞相府多久。 京城里随便一个小姐找出来,都比燕望欢更熟悉这些女子素日的喜好。 秦依澜却还是找上了她。 这其中,要是没有燕唤喜的撺掇,她定是不相信的。 只是目的为何? 燕望欢眯了眼,眸中有幽光一闪而过。 打从跟镇国将军府密切起来后,这燕唤喜,可是聪明了不少。 显然着背地里头,是有高人在指点。 此情此景,即使知道这是陷阱。 燕望欢也只能主动跳进去。 她倒是想看看,燕唤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给这其中,秦依澜又占着什么身份? “既是七皇子妃的请求,我自是应下的。” “姐姐愿意就好!”燕唤喜眼睛一亮,忙道:“那我们这就过去吧,正好今个,七皇子妃得空。” “妹妹都这么说了,当然可以,等我换身衣服,就同妹妹一起过去。” 燕望欢唇角噙笑,一双漆黑的眼如深潭一般,看的她莫名有些脊背发凉。 一种被看穿的感觉涌入全身。 但很快,又给燕唤喜压了下去。 不会的。 就是燕望欢在怎么聪明,也不可能知晓她的意图。 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一定要抓住! 燕唤喜转过了身,笑意尽敛,面上只剩一片冷然。 她前脚一走,槐兰便皱起了眉,疑惑道: “主子,既是七皇子妃的请求,直接送个帖子来就好了,为何要由她来通传?” 这事儿,处处透着点诡异。 燕唤喜定是有猫腻在的。 槐兰的心里头,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像是有什么 危险,即将降临一般。 她说不清。 只觉得发慌。 燕望欢并未多说,道: “等下就见分晓了。” 她换了身衣裳,和燕唤喜一同离开了相府。 两顶软轿一前一后。 到了七皇子府外。 管家早等在了门口。 一见有轿子停下,他忙跑上前,帮着撩起了轿帘,一脸恭敬的道: “长平郡主辛苦,快请。” 燕望欢点点头,搭了槐兰的手臂,问:“七皇子可在?” “不在。”管家摇了摇头,轻声道:“一早就进宫了,不过郡主要来的事儿,已经差人送了信过去。” 管家毕竟跟了七皇子许久。 知晓燕望欢给楚玉心中,不同于旁人。 一知晓她要过来,忙给消息送到了出去。 “好,劳烦了。” 燕望欢仍是神色淡淡。 若非刻意而为,从她的脸上,鲜少能见着喜怒。 燕唤喜也下了软轿。 只是管家见了她,却只是随口敷衍了句,当做招呼,之后便随在燕望欢身侧,处处小心照顾。 她给后面连看了几眼。 心头更是愤懑。 真是个狗奴才! 还敢在这狗眼看人低。 燕唤喜最是骄傲。 从小到大,不管是丞相府还是京城,论起模样才学,她都最为出色的那个。 到了什么地方,都是万众瞩目。 所有人给她众星捧月似的护在中央。 但遇见燕望欢后。 一切都变了样。 连个低等下人,都敢忽视她了。 燕唤喜越想越气,脸上的神情险些挂不住。 眼看着要进门,她深吸口气,勉强给眼里的火光压下。 燕望欢迈过门槛,见了秦依澜,行礼道: “见过七皇子妃。” “长平郡主客气了。” 秦依澜端坐在主位,一身藕荷宫装,满头珠翠作为点缀,身上首饰多种,皆是上上的珍品。她已成人妇,气度比之前要变了不少,给一身荣 华相衬,更是多了几分雍容。 见了燕望欢,她放下手中茶盏,微眯了眼,眸光上下扫她一圈,又道: “早闻长平郡主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看,果然是气质不凡。” “不敢当,七皇子妃谬赞了。” “坐吧。” 燕望欢给一侧坐下,有婢女送了茶,她接在掌心,却未喝下,只道: “听唤喜说,七皇子妃想邀请众位姐妹?” “是。”秦依澜微微颔首,道:“我之前性子太闷,不喜交际,和京中众位小姐夫人,都是不熟。之前大婚,有不少姐妹帮我分忧开解,我心里都记着,这次,也是想要一起热闹热闹。” “七皇子妃有请,自然不会有谁拒绝,只是...”燕望欢声音一顿,似有些无奈的道:“我回相府不久,和京城众位姐妹,还不熟悉,就是有心帮忙,也实在无力。” 秦依澜轻笑一声,道:“长平郡主这话,可是谦虚了,你的大名,这京城当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她拖长了语调。 面色也冷了下来。 看着燕望欢的眼神当中,满是森冷之色。 燕唤喜安静了许久,此刻见着机会,立刻接上了话茬。 “姐姐就莫要推脱了,之前封郡主时,那些小姐夫人来府道贺,都跟姐姐聊得甚好,怎到了七皇子妃这,就开始推脱了?” 她是故意要加把火。 为的就是让秦依澜更加厌恶燕望欢。 之前埋下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 秦依澜盯着燕望欢,冷声道: “长平郡主跟着那些小姐夫人们不熟,那跟谁熟?莫非是七皇子吗?”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这楚玉,又给无形当中坑了她一次。 燕望欢和秦依澜,本就没多少交集,之后又给楚玉的刻意下,未能见面。 他定是没想到,会有个燕唤喜趁虚而入,挑唆了秦依 澜。 “七皇子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燕望欢轻叹一声,道:“我和七皇子,交情并不深厚,只是因缘际会,见过几次罢了。” “是吗?我听到的,倒是和郡主你,不大一样。” 秦依澜的语气,已是越发的尖锐。 她本不是多聪明的人。 又性情傲慢,鲜少有谁能入她的眼。 因此才鲜少和人交际。 让燕唤喜,几句话给迷住了心窍。 秦依澜打着主意,不管是威胁也好,还是胁迫,绝对要断掉燕望欢对楚玉的心思。 可她殊不知,燕望欢压根就没想过进这个门。 她叹息一声,道: “七皇子妃误会了,是非清白,从不是出自一人之口,还请七皇子妃给看清之前,莫要冲动。” “这话说的,好像七皇子妃,是个稚童一般。”燕唤喜嗤了一声,故意加大了嗓音,道:“姐姐,我和七皇子妃交情匪浅,你就看在妹妹的份上,莫要再纠缠七皇子了。” 她生怕秦依澜给燕望欢哄住。 紧着加把火。 而秦依澜全当燕唤喜是为她说话,更是恼怒,道: “燕望欢,我知你出身卑微,急着想往上爬,但这未成婚的皇子还有几位,你为何要攀着我的夫君?” 她这话一落,燕唤喜忙起了身,走到燕望欢身侧,一脸关切的道: “姐姐,你莫嫌七皇子妃说话不好听,她只是太在意七皇子了。” 燕唤喜这煽风点火的功夫,属实不错。 每一句,都击在了秦依澜的心头。 但只是用三言两语,就想给燕望欢定罪,似乎没那么容易。 她已有了解法,抿了口茶,正欲开口,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遭了。 燕望欢心道一声不妙,正欲抢着话头,楚玉那边却是已经进了门。 他一脸的阴沉,皱着眉扫了一圈众人的,寒声道: “你们是在做什么?” 第229章 婴浅 楚玉回来的倒是快。 只是他的出现,却打乱了燕望欢的谋划。 这事儿,原本并不复杂。 她看的出来,秦依澜年纪尚小,才刚过十五,本就非多有主见之人,又不够聪慧,听了旁人的只言片语,便影响了心智。 燕望欢就是解释了,她暂且信下,过后不久,一样得给谁哄住。 最好的办法,就是她先表明态度,然后全权交给楚玉。 他的皇子妃,得让他来开口劝服才行。 若是之后还有麻烦,就送几个娇娘美妾进门,到时候内宅不安,秦依澜争宠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管燕望欢如何了。 但楚玉却给此时回来了。 他这般急着,可不正给了秦依澜,他十分在乎燕望欢的错觉。 原本还没消除掉的误会,再一次浮上水面。 燕望欢轻叹一声。 不等她开口,燕唤喜见有了机会,忙抢先道: “见过七皇子!我跟姐姐,是来帮七皇子妃筹谋宴席之事的。” 楚玉面上冷意不减,眸光扫过秦依澜,皱眉问: “我怎不知,有宴席一事?” “是我的意思。”秦依澜忙接上话,起身迎到他身前,柔声道:“最近府里的芍药开的正好,就想请各位姐妹,来一同观赏,好都熟悉一番。” 她温言软语,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爱意。 瞧着楚玉的眼神里,也满是恭顺。 显然对这夫婿,是有真情在的。 秦依澜话音一落,就伸出手,欲要去解楚玉的斗篷,口中还道: “今个天头凉,我让厨房炖了人参乌鸡汤,你等下用一碗,好暖暖身子吧。” 楚玉后退半步,躲了她的手。 美人在前,他却仍是淡淡。 只瞥过一眼,道: “长平郡主才回相府不久,不熟京城中事。这宴席,你若要办,就寻旁人来忙,莫要劳烦她了。” 秦依澜一怔。 手掌悬在半空中,面上满是无措。 楚玉之前 对她,虽不过分亲近,但也算礼遇有加。 就是彼此间相敬如宾,不如寻常夫妻般恩爱,能留在他的身边,对秦依澜来讲,已是足够。 可楚玉从未在人前,这般折过她的颜面。 连眼神都是疏离的很。 目光只是一扫,就越过了她,落到燕望欢的身上。 那是秦依澜从未见过的眼神。 热切又温润,还藏着几分试探般的亲近。 有燕望欢给前,楚玉就像是看不到了旁人。 连她这个名正言顺的七皇子妃,都给忘到了脑后。 秦依澜怎能不多心? 她眼睁睁的看着楚玉走到燕望欢身侧,微微弯了腰,低声道: “可是给你添麻烦了?我送你回去。” “不必。”燕望欢摇了摇头,“七皇子妃对我们有些误会,还劳烦七皇子,好生解释一番。” 她格外加重了语气。 眼中已是有了三分提点之意。 楚玉有心也好,无意也罢。 额外给她的乱子,已是不少了。 燕望欢要对付的人还有很多,不想再来个秦依澜,跟着一并凑热闹。 楚玉也明白她的意思,忙点点头,道: “知晓了,我让从胡送你们回去。” “劳烦。” 燕望欢起了身。 知晓燕唤喜定是不甘心如此离去,也就独自踏出了门。 只剩下一室的寂静。 三人的目光,都追着她的背影。 秦依澜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还停留在方才楚玉跟燕望欢交谈那一幕上。 没有什么理由,她只是本能觉察到,燕望欢和楚玉的关系,绝不寻常。 她从未见过楚玉,对任何一人,和燕望欢相同。 甚至隐隐,还有些低于在她之下的姿态。 可楚玉是谁? 他可是靖楚的七皇子。 燕望欢何德何能,让他低头? 秦依澜的脸越来越白。 燕望欢都没了影子,她还死死盯着门口,许久回不过神来。 楚玉瞥了燕唤喜一眼,又转头去 看秦依澜,道: “来书房,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只留下这一句。 转身就走。 袖摆高高扬起。 掀起的微风扫过秦依澜的面颊,竟是刺的发痛。 她看着楚玉的背影,只觉鼻尖发酸,心里头也是闷闷胀胀,难受的很。 “依澜。”燕唤喜走到她身侧,伸手扶了她,低声道:“早跟你说了七皇子和燕望欢关系非常,他们亲厚着呢,那燕望欢早想着进这七皇子府的门了,你还不相信我。这会儿,是亲眼见着了吧?” 秦依澜眼底泛红,声音也颤了起来。 “我只是没想到,七皇子对她,竟是这般…” 她急火攻心,连话都说不利索。 之前以为燕望欢和楚玉之间,虽是有些暧昧,但相识才多久,情谊总不会太深厚。 可今日一瞧,楚玉跟她,可是特殊的很。 那般低声下气的态度,连她这个七皇子妃,都从未见过。 这府上侍妾,也有伺候着七皇子多年的。 但谁和燕望欢,都不一样。 她最是不同。 秦依澜脚下发软,竟是有些站不稳,靠着燕唤喜,才勉强稳住身形。 燕唤喜看时机差不多,忙道: “依澜,你想想,若是燕望欢真进了七皇子府,你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不是要受一辈子的侮辱吗?怕是连皇妃的身份,都要给占去。我说这话,都是为了依澜你好。” 她声音一顿,眼中有抹幽光划过,又是诱哄着道: “你得抓紧想个办法,让燕望欢,没办法进这个门。最好是永远都不能,再出现给七皇子的眼前了,如此,才能保住你的丈夫和地位啊。” 她一言一语,句句落入到了秦依澜耳中。 危机感已经占满了全部思绪。 燕望欢和楚玉站在一块的模样,再次浮现到眼前。 秦依澜沉默半晌,推开了燕唤喜,道: “殿下要寻我,我得先过去了,你回 吧。” 燕唤喜有些失望,张了张嘴,到底是没给那些诱导的话,再次讲出口。 已经加够火了。 再添柴火进去,怕不是要打草惊蛇。 虽然这秦依澜是个傻的,但也得警惕些才行。 还得靠着她对付燕望欢呢。 燕唤喜思索片刻,行了礼,恭敬道: “那唤喜便先行离开了,随时恭候七皇子妃的消息。” 秦依澜微微颔首。 她半垂着眼,显着有些疲累。 直到燕唤喜离去,她才缓缓迈开步子。 楚玉早给书房等着秦依澜了。 她敲响了门,心底颇有些忐忑。 “进来。” 秦依澜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迈过门槛,又忙回过头,仔细关上了门。 “殿下,我…” 她低着头,语气当中颇有些惶恐,只敢用余光瞧着楚玉。 他正坐在桌前,提笔落字,身躯笔挺,面上一片淡色,瞧不出喜怒来。 那眉目笼在窗边落下的暖芒里,更显俊朗。 秦依澜光是看着,就阵阵心跳不止。 这就是她的夫君。 世上所有男子加到一块,都不及他半分的出众。 “坐吧。” 楚玉落下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 “你跟长平郡主,可是有什么误会?” 他一言不询秦依澜。 张口便是燕望欢。 秦依澜心下更是泛酸,低声道: “并无,只是想邀着各位姐妹来赏花,所以才…” “莫想太多。”楚玉摇摇头,打断她的话,道:“我和燕望欢,非你所想的关系,你也莫要去招惹她。以后这等琐事,你寻谁都好,只得除了燕望欢。” 秦依澜抿紧了唇。 这番解释,给她耳中,不过是敷衍了事罢了。 打从进了书房的门,楚玉就未念她一句。 他的眼里口中,都只有燕望欢。 但她到底什么都没说。 只低低的应了一声。 “知晓了。” “若无其他的事,就出去吧。” “是。” 秦依澜后退两步,迈着僵硬的步子,正欲出门,就听身后忽然又传来了声响。 “对了,还有一事。” 她眼睛一亮,忙转了头,脸上欣喜难掩。 就是楚玉随口一句的关心,对她来说,都无比珍贵。 至少能证明,他眼里,也是有她的。 但秦依澜还没开心多久。 就听楚玉道: “日后,少和丞相府的人走动。” 秦依澜一愣,那些希冀全都给一瞬间破灭掉。 她忍不住去问: “为何?唤喜为人…” “我如何说,你就如何去做便是。” “…是。” 秦依澜满腹酸楚。 却只能低头应是。 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去说。 她出了门,给冷风一吹,才觉浑身冰冷。 这天头,确实是凉的很。 管家走上前,瞧她脸色不对,忙道: “夫人,您身子不好,快些回去歇着吧。” 秦依澜摇摇头,瞥他一眼,低声问: “你可知晓,燕望欢和燕唤喜,还有丞相府之间,有什么特殊吗?” “这…”管家略一犹豫,还是委婉道:“只听传闻说,长平郡主回丞相府太晚,和一众小姐之间,并不亲近。” 秦依澜愣了愣。 忽然全都明白过来。 不许她过多劳烦的,是燕望欢。 让她和丞相府中人少些走动的缘由,还是因为燕望欢。 楚玉的心里,当真满满的,都是她, 秦依澜怔忪了半晌,忽然惨笑一声。 她捂着脸,眸中有森寒翻涌而上。 没有人能抢走她的位置。 燕望欢也不行! 无数憎恶挤上心头。 而给秦依澜恨入骨髓当中的人,此刻却是浑然不知。 燕望欢上了软轿,头靠着一角,撩起轿帘,向外扫了一眼。 槐兰和从胡难得未并肩而行。 两人隔了老远。 甚至连眼神刚要接触,就给匆匆别开。 彼此脸上,都是一片的冷然。 像是刻意要保持距离,不再接触。 第230章 借刀杀人 燕望欢并不知晓,楚玉到底给没给他的七皇子妃哄好。 对他的家事,她也并不感兴趣。 只消莫给麻烦惹到她的身上,就一切都好。 凭借秦依澜的城府,总得有个眼明心亮的,给身边处处提点着,才能免得让她当了谁的刀子。 就看楚玉,愿不愿意扶持他的正妻了。 燕望欢这头,才接了楚玉差曹大夫递来的信没多久。 那里面又是道歉,又是解释,让她万万莫要多想。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着,区区一个七皇子妃,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她和燕望欢的关系。 这番言辞倒是颇为恳切。 就是燕望欢给信看了没两行,就递进了烛台里。 烧成灰烬。 给微风一吹,散了满地的尘埃。 楚玉的心思如何,她知晓,却不在意。 皇家几人有心? 那心,又可否落在女子的身上? 她不知晓。 也懒得去分明楚玉给其中,是否是个特例。 若不他还是些明白,知道有些事不可强求,逼急了燕望欢,她暗地里另找了交易的对象,倒霉的,还是他楚玉。 就是因为清楚,他才处处小心。 对着燕望欢的态度,甚至谨慎到了有些低微的程度。 楚玉的信才给烧了没几天,秦依澜的帖子,就送上了门。 说是最近府里的芍药花开的漂亮,邀请诸位姐妹,前去一同观赏吃茶。 七皇子妃刚入门的初次邀约,谁都不会拒绝。 燕望欢还有郡主之名在身,更是无法推婉。 她才和七皇子妃有了嫌隙,此刻若是不去见一面,反倒更容易让秦依澜多心。 加上还有个燕唤喜给背地里磋磨使坏。 这一遭,无论如何都是要走的。 赏花宴的时间,定在了三日之后。 恰逢个微风暖阳的好时候。 丞相府受邀的人,不只是燕望欢和燕唤喜。 燕叶玉和燕问然,也跟着一同前往。 这等场合稀罕的很。 又是难得热闹不受拘 束。 她们都是兴奋。 唯燕唤喜一人,面色有些古怪。 打从那日离开了七皇子府后,她多次想再去见秦依澜,却都给拒绝了下来。 就是到了门口,都没能进门看她一眼。 燕唤喜当然忍不住多心。 想着可是给察觉到了什么,让秦依澜有了警惕? 她琢磨了许久,仍是不得而知。 此时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能去见秦依澜,好一问究竟。 这把好用的刀,燕唤喜可不想放弃。 得抓紧才行。 怀揣着各自的心思,软轿停在了七皇子府的门口。 这一次出来迎接的人,并非是府里的管家。 而是秦依澜的贴身婢女。 她给丞相府众人带去了后院。 花香气扑面而来。 院子当中,已摆好了案台小凳。 放着瓜果点心,还有几壶清酒淡茶。 有数位女眷先到。 正凑在一块,不知轻声交谈着什么。 隐隐,能听到清脆的笑声。 秦依澜正跟个小姐交谈,余光一扫见燕望欢,双眼顿时一亮。 她忙迎了过去,走到燕望欢身前,笑着道: “这才几日未见,郡主怎能出落的,是越发好看了呢?” “哪里。”燕望欢微微一笑,客气道:“七皇子妃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给七皇子妃面前,这般称赞,我们可是挨不住,都要脸红了。” “郡主就是会哄人。” 秦依澜唇角的笑意越发深刻。 像是浑然忘记了之前的不虞一般,她甚至看都未看旁人一眼,主动携了燕望欢的手,走向备好的案台。 “不知郡主喜欢什么,就随便准备了些点心茶水。有几样是我亲手做的,也不知合郡主的胃口?” 她一脸的热络。 态度之和煦,让燕唤喜听得惊讶不已。 她几次想找机会,跟着聊上两句,但秦依澜就是随在燕望欢的身边,说是寸步不离,都不为过。 她这是怎么了? 忽然发疯,要和燕望欢这个敌人交好? 若 真是如此,可就麻烦大了! 她耗费了这么多的心力去挑拨。 可不能如此功亏一篑。 燕唤喜倍感急躁。 带着燕问然一并上了前,插进秦依澜的话里。 “七皇子妃和姐姐,这是聊什么呢?这么快活,不知我们能否听上一听?” 燕唤喜唇角含笑,眼底却噙着一抹慌乱,语气虽是娇娇柔柔的,但仔细听去,却比平常少了些自得。 她属实是慌了。 若是秦依澜真的打算讨好燕望欢。 到时候这整个七皇子府,就都成了燕望欢的后盾。 好不容等到六公主患上失心疯,要嫁去塞外。 没想到,又来了个秦依澜这个七皇子妃。 燕望欢的依仗,可是太多了点。 决不能让她们交好! 燕唤喜打定了主意,更是不愿离开。 拉着燕问然一起,站在了燕望欢和秦依澜的身侧。 秦依澜瞥了她一眼,面上神情不变,只道: “聊聊闲话而已,燕四小姐可有事要寻我们吗?” 她语气当中,透着毫不遮掩的冷淡。 这一回,可不仅是燕唤喜惊讶。 连燕望欢眼底,都闪过一抹疑惑。 难道,真是楚玉都跟着秦依澜说清楚了? 她素来警惕。 凡事不轻易下决断,只给心底,悄悄多放了三分心思。 “七皇子妃...” 燕唤喜怔了怔,她哪里见过如此冷淡的秦依澜。 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之前的几次交集,主动权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秦依澜的喜怒性情,也算摸了清楚。 足够让她成为把好用的刀, 但此时此刻。 一切的计划,似乎都成了空。 秦依澜不仅没顺着燕唤喜的意,给燕望欢当成此生大敌。 反而转了性,跟她示起好来。 这让燕唤喜,怎能接受? 她缓和了好一会儿的时间,再抬头时,秦依澜已经拿了叠点心,亲自送到了燕望欢的手边,道: “这是杏仁酥饼,我跟府里的厨子学的,也 不知道好不好吃,郡主来尝尝?” 燕望欢低头瞧过一眼。 精致的白瓷碟上,码了六块精致小巧的酥饼,上点着白芝麻,瞧着可是相当用心了。 这已经不只是要开解嫌隙了。 简直就是明晃晃的讨好。 她这般殷勤,燕望欢无论如何都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拂了七皇子妃的颜面。 酥饼送到唇前,小咬了一口,她抬了眸,笑道: “七皇子妃心灵手巧,我等自愧不如。” 秦依澜这才笑了。 “你喜欢就好,我也不知你的口味,就随意做了些。你等下记得告诉我,你平日都喜欢些什么,我下次好跟着厨子学学。” “不敢让七皇子妃费心。” “这是哪里的话。”秦依澜轻叹一声,瞥了燕唤喜一眼,错开半步,压低了声响,恳切道:“之前的事,是我不对,平白误会了你。” 她抿着唇,眼里有愧色浮现,还想要去抓燕望欢的手,却给她摸帕子的动作打断。 燕望欢拿去帕子,拭掉唇角的残渣,才道: “七皇子妃既是清楚,就好。” 她刻意给最后两字上,加重了些语气。 目光也追在秦依澜的脸上。 和她的交集,终究是不够多。 想判断这是真心实意,单单凭借一句道歉,可是不够。 “殿下已经告诉我了,你和他之前,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一直都是我多心。” 秦依澜再次解释了一句,想了想,又拉近了和燕望欢的距离,俯到她的耳边,道: “其实,这都是那燕唤喜,她一直在和我说你和殿下,所以我才...我觉得她心思不正,那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你也要小心了。” 她仿是真的转了性。 还在提醒着燕望欢,燕唤喜的不对劲。 那双眼里,尽是担忧之情。 燕望欢皱了皱眉,并未多说,只道: “我知晓了,谢七皇子妃提点。” 给话都告知了她,秦依澜才放下心,她正 想转了话题,瞥了眼燕唤喜的方向,又急着道: “你看,她还在看着我们呢。” 燕望欢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果然见着燕唤喜,正盯着她们。 原是娇美可人的脸,此刻一片铁青,一双眼更是阴沉沉的,直到触及了秦依澜,才勉强挤出个笑脸来。 “你看,我就说她不对劲。” 秦依澜又念了两句。 一副,已经和燕望欢同仇敌忾的架势。 更是毫不掩饰对燕唤喜的敌意。 她的示好,燕望欢只能暂且收下。 只是心里仍存着几分疑惑。 受邀前来的女眷,已是到的差不多。 秦依澜也不好继续拽着燕望欢,和她单独说话。 她又念了几句,之后才转去招待众人。 众人都已落了座。 身侧的芍药花开的正艳。 秦依澜提了杯,笑道: “今个各位姐妹能来,我甚是高兴,还请大家莫要客气,定要随意些,莫要拘束。” 她送杯至了唇前,又道: “这酒不烈,只是润口,酒量不佳的姐妹,也可饮上一杯,我便先干了。” 秦依澜都已是这般说辞。 她的酒入了喉咙,面上一片暖色。 那笑吟吟的眼,更是落到了其他人的身上。 一众人哪敢不喝。 都是纷纷举起了杯子。 就是从未吃过酒的小姐,都是一口入腹。 好在,这酒果然不烈。 清香醇美。 泛着一丝淡淡的甜味。 侯在旁的下人,忙给空杯都填上。 燕望欢身侧的婢女,似是有些紧张,弯身的动作太快,手下一抖,那酒液飘飘洒洒,落了她半身。 秦依澜顿时大怒。 “贱婢!你是怎么做事的?” “奴..奴婢知错...” 那婢女忙跪倒在地,浑身直抖,眼眶里含着两汪泪,吓得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燕望欢瞥她一眼,摇摇头。 “算了,我没什么。” “是我的过失。”秦依澜起了身,道:“我让人带你去换件衣服。” 第231章 生死一线 秦依澜满眼都是担忧。 又狠狠训了那婢女几句。 她是主人,不好跟着燕望欢一同离开。 只能拉着她,连说了好些歉疚的话。 那态度放的极低。 言辞也是颇为恳切。 燕望欢都离开了好一会儿,秦依澜还在连连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看的旁人心里都寻思着,这七皇子妃和长平郡主的关系,什么时候如此亲近了。 “郡主这边请。” 前来带路的,是秦依澜的贴身婢女。 她走在前,领着燕望欢连绕了几个弯,走出好段距离,才停下脚步。 “还请郡主入内稍等,奴婢这就去拿衣裳。” 燕望欢微微颔首。 却未急着进门。 她抬眸扫视一圈,轻声道: “七皇子府可是真大,这客房,也够偏僻的,我之前从未来过,今个是开了眼界了。” 那婢女一怔,也不知听未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 “是,这间是最好的客房,是七皇子妃特地吩咐奴婢安排的,离这里不远,就是七皇子和七皇子妃的卧房。七皇子妃特地让奴婢,去取新作的衣裳,是用宫里头赏下来的料子,很稀罕。七皇子妃说,其他的衣料,配不上郡主,要拿最好的出来。” “那就劳烦了。” “郡主客气。” 她并未离开,打开门,等着燕望欢走进,才转身快步离去。 槐兰一直随在燕望欢身后。 等着她离开,才道: “主子,那七皇子妃,态度变的也太快了些,之前还是冷着个脸。今个不仅赔罪,还说起了燕唤喜,她是真心要和你交好吗?” 今个的秦依澜,不只是态度大变。 说是献殷勤,都毫不为过。 燕望欢皱起眉,缓缓摇了摇头。 她和秦依澜接触太少。 却也知晓,这七皇子妃,并非是个城府深沉之人。 若是心思重,也不会轻易给燕唤喜撺掇了。 莫非她真是转了性? 燕望欢伸手入袖,摸出条皱着的帕子来,槐兰接过,从里面抖出些点心碎屑。 正是秦依澜给之前,要她品尝的。 只是她心里惦念太多 ,处处谨慎而为,趁着拭掉唇角残渣的空隙,藏在了帕子里。 莫非,真是多心了? 燕望欢还未得出个结论。 房门已给从外敲响。 有婢女踏进门,上了些茶水点心,又低头退开。 她瞥过一眼,捏碎了半角点心,又倒出些茶,装作用过的模样。 很快,婢女捧着衣裳,给送到了燕望欢的手里。 她道了谢,走进内室,瞧着周围一片空荡。 四下无人,唯有寂静。 槐兰守在门外。 燕望欢那颗时刻防备的心,才缓缓落定。 虽说秦依澜的目的还有待考量。 但这里,毕竟是七皇子府。 衣带落地。 外袍褪到了肩下。 酒香气缓缓散出鼻息。 鬓边的一缕发丝垂在眼前。 遮住了视线。 燕望欢低着头,正欲下了外袍,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动响。 砰! 窗给从外撞开。 一道黑影越过窗沿。 眼前是一道刺目的锋芒。 剑尖奔向燕望欢的心口。 这一下的目的,是为了要她的命。 与此同时。 槐兰也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声响。 “主子!” 她惊呼一声,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要去推门。 只是才伸出了手,就见秦依澜那贴身婢女,侧目挡在了门前。 她摸出一把银亮的短刀,以锋锐之处直直对着槐兰。 “姑娘,你还是莫要动了,我家主子要杀长平郡主,你此刻跟去,只会搭上一条命的!” 她没做过这档危险的事儿。 紧张的不行。 手抖得分外厉害,眼神飘忽,额上也都是冷汗。 好在,秦依澜并没有让她对槐兰动手。 只消拦住她,就够了。 这是一场死局。 任凭燕望欢再聪明,也无法脱身。 秦依澜给逼到了极限。 近乎癫狂。 楚玉是她的一切。 她的丈夫,她的神灵。 也是她之后的几十年当中,全部的意义。 而燕望欢,却要将她的一切都夺走。 秦依澜没办法,继续视而不见。 等着燕望欢笑到最后。 将她这个真正的七皇子妃,扫地出门。 秦依澜不够聪明,只能选了最笨的办法。 杀了燕望欢。 再推给刺客的头上。 到时候,就是楚玉查起来,跟她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都是燕望欢,自己倒霉罢了。 槐兰并不愚笨,很快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 这房里头,是有个刺客在的。 而燕望欢,此时此刻,正一个人面对着危险。 这生死关头。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了脑中。 激的眼底一片通红。 “让开!” 槐兰顾不得她手里还拿着匕首。 冲过去,就要给她推开。 那婢女吓了一跳,下意识给匕首回收,慌张道: “你..你不要命了吗?你就是现在进去,也已经来不及了,你还是快...” 槐兰哪里会听她的话。 一想到燕望欢就给她的眼皮子底下,遇到了危险。 她就满心慌乱。 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她明明身在门口,却浑然不知。 该是陪着燕望欢一同去换衣裳的。 怎就放下了心呢? 槐兰后悔不已。 她只想着抓紧进这扇门。 对婢女所说的话,就如同耳旁风一般,没有丝毫在意。 “你是疯了吗?” 那婢女也急了。 她以为槐兰是个懂事的。 燕望欢都已经必死无疑了,就聪明些,抓紧离开,保住自己这条命,难道不好吗? 秦依澜也没交代要其他人的命。 只燕望欢死掉,就一切太平。 偏偏槐兰这般不懂事。 那婢女分了神,竟真给槐兰推开。 她一个踉跄。 让出了身后的门。 槐兰趁机,猛地推开了门。 “主子,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 身形一颤,鼻息当中忽然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那婢女也慌了神,手一抖索,匕首落了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她脸都白了。 看了眼槐兰,瞪大了眼,险些昏倒。 她强撑住,又从槐兰肩头探过头,瞄了瞄房内,一双腿早软的没了力气,跌跌撞撞的,废了老大的劲儿,跑向了屋外。 “救..救命!有刺客啊!救命!” 尖叫声越来越远。 槐兰的耳中,已经听不到了其他的声音。 她脚步虚 浮,迈过了门槛,双眼焦急的搜寻,想要找到燕望欢的影子。 “主子...” 声音如同蚊蝇一般。 她弯着腰,双唇一片惨白。 槐兰走过屏风,视线当中,是满地刺目的红。 这是谁的血? 她的主子呢? 为什么,不见燕望欢? 槐兰的视线,只定格到那一处。 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 血腥味越来越重。 浓的像从她的身体当中漫出的一般。 意识慢慢下沉。 她跌坐在一滩血色当中。 唇抖了抖,呢喃艰辛的溢出喉咙。 “主..主子?” “槐兰。” 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似乎听到了回应。 槐兰愣了愣,猛地抬起头。 给房间的角落里,燕望欢背靠着墙,肩头一处伤口血流如注。 她面色惨白,手里抓着一柄匕首,却是还活着的。 槐兰的四肢忽然给注入了新生的力量。 她艰难地爬起来,几乎是跌撞到了燕望欢的身边,张大了嘴,话还没说,眼泪倒是先掉了下来。 “我没事。” 燕望欢摇摇头,左手压上肩头伤处。 这伤颇深,却躲开了要害。 她长出了口气,也有些心有余悸。 那剑来的太凶太险。 连她都以为,这次必死无疑。 可燕望欢绝不是愿意等死的人。 剑锋对准胸口,她及时反应过来,躲开了要害,但剑锋仍中了她的肩头,她毫不犹豫用右手握住剑身,同时从怀里摸出匕首,对着黑衣人刺了过去。 这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但她就是死,也不会让杀她的人,全身而退。 那黑衣人似乎只是个门外汉。 一看燕望欢能反抗,当时就有些慌了。 她的匕首极其锋锐。 三两下就带出了数条伤口。 再加上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 他才抽回了剑,再来不及补上一刀,就慌慌张张的跑走。 燕望欢这一次,真是给鬼门关走了一招。 她右手伤的太重。 隐隐能看到惨白的骨头。 整条手臂都抖的厉害,动弹不得,短时间内,是已经废了。 她却像是察觉不到疼似的,对着槐兰安抚的 笑笑。 “幸亏你来的及时,我没事了。” “主子...” 槐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的脸色,白的吓人。 眼神也有些泛空。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七皇子府的人,却是已经赶到。 领头的,赫然是楚玉。 他一看燕望欢如此模样,当即皱紧了眉,快步到了跟前,看她伤痕累累,当即喝令道: “来人,让府里的大夫过来,然后进宫唤太医!” “是!” 楚玉想去扶燕望欢,却给她闪身躲开。 他一怔,忙道: “那刺客,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你...” “没有刺客。”燕望欢打断他的话,冷声道:“只有一个,因为嫉妒发疯的女人。” 她没打算再留。 就是给楚玉的眼皮底下,这七皇子府,都已经不安全了。 好在这些伤,给燕望欢的眼里,都不算重。 她径自越过了楚玉,顶着满身的血污,走出了七皇子府的大门。 楚玉一直跟在燕望欢的身后。 几次想要说些什么。 都给她冰冷的眼神打断。 这一次,他们之间的嫌隙,可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全当未发生过的了。 楚玉暗叹一声,只给燕望欢上轿之前,低声道: “我会给你个交代。” 燕望欢垂了眸,并未理会他。 今个受的惊吓太大。 她让槐兰也进了轿子。 从胡给派来护送,跟在侧方,偶尔飘过的眼神也有几分忧虑。 槐兰的脸色一直都没缓和过来。 轿子里的血腥味也是浓重的怕人。 燕望欢长出口气,等着略平复了些,她望向槐兰,道: “莫担忧了,我无事。” 槐兰咧了咧嘴,惨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幸好,你没事...” 她心里一暖,握了槐兰的手,道: “这次吓着你了。槐兰,从胡对你是真心,这次之后,你就跟他离开京城,远离这些纷争,莫要再拒绝了。” 槐兰没应声。 她低了头,咬着下唇,眼前阵阵发黑。 软轿停在了丞相府。 燕望欢先下了轿子,看了眼从胡,正欲开口,便见他蓦然瞪大了双眼。 第232章 我不怪你 大片血色给视线当中绽开。 槐兰栽倒在地。 她的身后,是透骨而刺目的鲜红。 打湿了内衫和中衣,晕开了湘妃色的外袍。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迷蒙之间,似乎看到从胡冲了上来。 他满面的慌张。 抱着槐兰,手臂却抖的厉害。 她的鲜血滚烫。 染在肌肤上,竟灼的发痛。 从胡并非胆小之人。 对鲜血,早已如家常便饭一般熟识。 但这是槐兰。 是他深爱的姑娘。 他连嘴唇都在哆嗦。 胸口正中空荡荡的发疼。 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槐..槐兰?” “让开!来人啊!去叫曹大夫!” 燕望欢的低吼滑入耳畔。 从胡抬起头,还来不及反应,就给一把推开。 槐兰给从他手里被夺走。 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燕望欢架着槐兰,艰难的走进了丞相府。 她伤势不轻。 却没有心思去顾忌了。 燕望欢给下唇几要咬烂。 眼底烧着一团火。 她才注意到槐兰的不对劲,这一路上的安静,不过是因为身上的伤势太重。 维持清醒,就耗费掉了所有的精力。 已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她能感觉到,槐兰在发抖。 鲜血不停落下。 缠在燕望欢的身上。 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了。 从胡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快步上前,跟着燕望欢一起扶起了槐兰,给她送回了院。 辛夷见这一幕,也傻了眼。 她反应也快,二话不说,匆匆跑向了曹大夫的居所。 槐兰生死关头,一刻钟都耽误不得。 燕望欢脸色惨白,一阵阵晕眩感不停袭上,她深吸口气,狠狠攥了把拳头,刀伤刻骨,还未做包扎,此刻就是一动,都痛彻心扉。 靠着刺痛,她勉强维持住了意识。 “给她放在床上,动作轻些!” 从胡点了点头,小心给槐兰放在了床上。 他没有犹豫,摸出小刀,一把挑开了她的衣裳。 随着布料件件落地。 槐兰背后的伤口,也暴露在他们的视线当中。 伤口还未止血。 血流汹涌。 打湿了被褥,连从胡的手,都沾满了粘腻的猩红。 他愣了一会儿,脸色陡然惨白一片,喃喃道: “是匕首。” 尽根没入。 直入肺腑。 能撑到现在,都是奇迹。 从胡手上,是沾过人命的。 对着人体伤势,也有几分了解。 就是如此,他才满心绝望。 燕望欢没去听他的话,翻出了金疮药,咬着牙撒在槐兰的背上。 她手抖的厉害。 药末撒了槐兰全身。 又很快给血冲散。 燕望欢却仍是不死心。 她用布巾压住伤口,转过头,跟着其他婢女嘶吼道: “曹大夫呢?快去给我找啊!” 婢女们都吓了一跳。 忙跑了出去。 有人找去了曹大夫的居所,可不管是曹大夫,还是辛夷都不见踪影。 她们满丞相府的找人。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辛夷此时,却是到了大夫人的房中。 她胡乱的敲了两下门,也不等回音,便直接推门进去,见着了曹大夫给屋中,才算松了口气,急声道: “曹大夫,出大事了,你快过去一趟吧!” 曹大夫一愣,看辛夷一脸的慌张,也不问缘由,颔首道: “好,这就走。” 他刚给大夫人瞧完身体。 一如既往的,稳定在了半死不活的程度。 收拾好了药箱,曹大夫正欲跟着辛夷一并离开,就听一道声响传来。 “这是急着,要做什么去?” 声音还未落下,燕唤喜便踏进了门。 她扫了一眼辛夷,认出了她是燕望欢身边的婢女,又道: “这吵吵嚷嚷,隔了老远,我就听到这头的动静了,还真是够没规矩的。” “见过四小姐。” 辛夷低下头,匆匆行了个礼。 此时槐兰危在旦夕,她哪有心思去应承燕唤喜。 只想着抓紧带着曹大夫离开。 曹大夫也看出情况紧急,解释道: “四小姐,大夫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消静养就好。” “都静养这些时日,为何还没见个好?” 燕唤喜轻哼一声。 她刚打七皇子府回来的。 更是知晓燕望欢遇见了刺客。 此刻辛夷急着要带曹大夫离开,她自然想着,是燕望欢的身体有恙。 这是个顶好的机会。 燕唤喜眼睛一亮,打定了主意,不让曹大夫离开。 燕望欢若是因此没了性命,也只能怪她自己倒霉了。 “说起来,我今个也有些不舒服。”燕唤喜让婢女关紧了门,走到桌前,笑着道:“劳烦曹大夫,给我把上一脉吧?” 她落了座,探出手来,一双美眸定定望着曹大夫。 曹大夫怎能不清楚她的意思。 和辛夷交换了个眼神,他躬下身,捂着肚子,挤出一副痛苦难忍的表情,颤声道: “回禀四小姐,我昨个吃坏了肚子,此刻实在难受,还请四小姐开恩,让我去趟茅房...” 他寻的理由实在刁钻。 绝口不提燕望欢。 只为了能走出这扇门。 曹大夫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辛夷的神情,就猜到绝非寻常。 他定得快些脱身才行。 但燕唤喜却是轻笑一声。 她摇着头,娇美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道: “你当我是傻子吗?” 房门口,有她的婢女在守着。 更远些的院外,还有丞相府的护卫。 但凡没她的应允,曹大夫敢擅自出这扇门,也绝不能走到燕望欢身边去。 她今个,是甭想得到救治了。 燕唤喜笑得越发畅快。 既是都已经撕破脸。 她也不遮掩了。 摆明了态度,不会让曹大夫出这扇门一步。 辛夷怔忪了半晌,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 她不太会说话。 只消用这种方式低头求饶。 额头不停撞打着地面。 逐渐给肌肤蒙上一层青紫,又很快破了皮,鲜血已染红了地面,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四小姐开恩...” “求四小姐让曹大夫去看看槐兰吧!” “奴婢求您了啊。” 辛夷不停磕头哀求。 抽噎的嗓音里,逐渐染上了一层绝望。 燕唤喜哪有松口的意思。 看着辛夷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路边,一只在摇着尾巴乞食的畜生。 要死掉的人,居然不是燕望欢。 怪可惜的。 不过那槐兰,也算是个左膀右臂了,她死掉,对燕望欢来说,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但凡能让燕望欢不痛快的事,她都乐得去做。 燕唤喜勾起唇角,瞥了辛夷一眼,道: “你安静些,有这力气,还是给那槐兰坟前多哭两声吧。” 辛夷磕头的动作一顿。 她慢慢抬起头,一双含着泪意的眼,死死盯着燕唤喜。 求她,是求不来的。 想让槐兰活命,要燕望欢得到救治。 就只有一个办法。 辛夷看了曹大夫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决绝。 她起了身,尚有些僵硬的身体猛地扑向了燕唤喜。 只听一声尖叫。 燕唤喜给辛夷制住。 她从头上摸下一根银簪,尖锐的一头,正抵着燕唤喜的娇嫩的面颊。 只消轻轻一划。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就会多出几道永不能痊愈的疤痕。 燕唤喜吓得傻了,想要喊人,但嘴才张开,辛夷就凑近了她,低声道: “让曹大夫离开这,不然,我就毁了你的脸。” 这并不是威胁。 而是给逼到了极致的疯狂。 燕唤喜抖如筛糠。 还哪里说的出一句拒绝。 “好...我让他离开!” 辛夷看了眼曹大夫,对他点了点头。 曹大夫也没想到会闹到这种地步,然他此刻却没 空闲多想,叹了口气,拎着药箱匆忙离开。 他已经加快了脚步。 近乎是一路小跑,赶到了燕望欢的院中。 一踏进门,就是浓郁到呛鼻的血腥气。 他顿时皱紧了眉。 心里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 燕望欢听到动静,猛地回过头,那张惨白的脸上流出一抹怒色。 “你怎么才...快看槐兰!” “是。” 曹大夫忙走上前。 视线一扫到床榻,落在槐兰脸上,他翻找药箱的动作却是一顿。 从胡坐在床边,小心扶起了槐兰,取下给血液打湿的布巾,露出伤处,之后才去看曹大夫,哑声问: “怎么治?” 他死死的盯着曹大夫。 眼里的希冀,浓郁到近乎实质。 曹大夫叹了口气,干涩的喉头震了震,他不敢去看燕望欢,只轻声道: “郡主,太晚了。” 燕望欢身体一颤。 她豁然起身,走到曹大夫的身侧,伤痕累累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给我救她!” 她红着眼。 神情极其骇人。 曹大夫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他闭上了眼,强忍着悲痛,摇了摇头。 “她伤口太深,又失血过多,已经没有办法...” 他没给话说完。 但这已经是足够了。 燕望欢愣了一会儿,回过身去看槐兰。 仿是似有所觉般。 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燕望欢,毫无血色的唇翕动两下,如呢喃一般道: “主子...” 燕望欢眼红的更加厉害。 她上前两步,半跪下身,握住了槐兰的手。 掌心所触,是毫无温度的肌肤。 冷的像冰。 她一口银牙几乎要被咬碎。 无数情绪给眼底翻腾,却只是讲出: “怪我。” “不...” 槐兰惨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 有泪划过眼角,落到从胡的掌心。 她定定的望着燕望欢,道: “我不怪你。” 第233章 槐兰之死 槐兰已记不清,她是何年岁进的丞相府。 印象里,那时候的芍药花,开的很艳很美。 她从未见过那般景色。 一时给迷的痴住了,还被府上的嬷嬷,当成了傻的,拨到了柴火房,去当打杂的小丫头。 那几年的日子,过的是真苦啊。 但好歹是能吃饱饭的。 比给家里头,跟着妹妹两个人,一同分着一块饼子吃,要强的太多。 好在没用上多久。 她运道好,给张妈看中,挑到了老夫人的房里。 虽仍是做些粗活累活。 也比给柴火房里,每日浑身酸痛还灰头土脸,要强的多。 她那时存了不少的银钱。 除了月钱都给了家人,还有些私房的碎银,攒着打算给妹妹当嫁妆。 她认了自己个一辈子当个下人奴婢。 却想着妹妹,能过的好些。 不图大富大贵。 只求平安随顺。 那段日子,她每日都盼着能见上家人一面。 就是一起说说话,心里头,也是暖和的。 最起码活在世上,有个依托。 槐兰有时候也会偷偷想着。 以后若能离了相府,她会不会也能同那些画本子里讲的一样,遇见个...意中人。 她那时不知道,这愿望最后是实现的了。 只觉得光着念头都又羞又臊。 不知晓自己为什么忽然动了春心。 就像槐兰至今也想不明白。 为何至亲的家人要到了她所有存着的银钱后,会连夜搬出了京城,再也没回来过。 那间让他们一家四口挤在一块的破房子。 没挨过那年的寒冬,一场风雪过后,到底是塌了。 又过了很久。 她运气又很好的,遇见了燕望欢。 槐兰从未见过如燕望欢一般的人。 不过是个小姑娘,却聪慧到了让人觉着可怕的程度。 她开始也是有些怕燕望欢的。 觉着她过于早慧,城府深沉,手段毒辣,一点也不像丞相府的其他小姐似的,温婉端庄。 槐兰也不 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念头。 许是单嬷嬷为大夫人一头撞死,大夫人却不管不顾,倒是燕望欢,这个人人都怕的,去交代了话,又送了银子给她安葬。 又也许是她不顾一切,为了宫腰,一个下九流的青楼女子的报仇。 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明明跟在燕望欢身边,还没有多久。 却好像已经过足了一生般。 给不知不觉见,槐兰彻底信服了燕望欢。 知晓她并非恶人,一切的作为,都是给那些人逼出的防卫罢了。 过往的一幕幕,槐兰都记得很清。 但她又并非是记忆多好的人。 只因为,那是燕望欢。 既是她的主子。 有时候,她又觉着,像是她的妹妹。 分明是完全不同的容貌和性格。 但槐兰就是觉着像。 也很高兴,能被燕望欢信任。 她知道燕望欢很多事。 越是清楚,便越是心疼着她。 甚至有时候会偷偷觉得,她比七皇子和大况质子等人,都要来的和燕望欢亲近。 槐兰是真想要陪着燕望欢,过一辈子的。 就是知晓燕望欢,不会留在丞相府。 心意也没变过。 无论是去什么地方。 有她在,她们就都不是一个人。 这就够了。 槐兰总是想的多。 而很多的想法,又会给之后,被一一推翻。 她没想到会遇见燕望欢。 就像她没想到,会这么快的离开她。 那柄匕首刺进身体的感觉,已经模糊了。 她其实是不大疼的。 心里只盼着燕望欢能平安无事。 她还有好多的事要做,总不能这么死了。 死在一个无名无姓的刺客手里。 幸好。 老天爷终于保佑了她们一次。 燕望欢能平安无事。 她就是死了,也是甘心的。 只是... 不能再吃一次糖人了。 槐兰的眼泪滚了下来。 沾了她的血。 融成了一滴滚烫的血泪,落到了从胡的手上。 他从未体会 过如此可怕的痛苦。 如山崩海啸一般。 袭击了他仅剩的意识。 胸膛正中,传来了窒息一样的感觉。 让他双目模糊。 又喘不过气来。 从胡张开嘴,想要告诉槐兰,他学会了做糖人,也能捏出和她很像的糖人了。 他还想说,他已经想好了,跟她一起离开京城。 什么夺嫡之争,皇子暗斗。 他都不管了。 他只想要和槐兰在一起。 但为什么? 他怀里的姑娘,却是没了声息。 那双明亮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槐..槐兰?” 有呢喃声泄出喉咙。 他的手指划过槐兰的面颊。 很冷。 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 她走的太急太忙。 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给他留下。 从胡愣了一会儿,抬眸去看曹大夫,颤声问: “救她啊,你为什么不救她?” 曹大夫的眼也有些泛红。 他叹了口气,到底是不忍心再去刺激从胡。 哀莫大于心死。 而他的心,他的希望,他的一切,都跟着槐兰,一并走了。 从胡仍没反应过来。 他直直盯着曹大夫,半晌又低头去看槐兰。 眼里的光,终于是熄灭了。 他手臂收紧,将冷冰冰的姑娘,小心护在了怀里。 大滴的眼泪落到她闭合的眸上。 就如同,她也在为从胡流泪一般。 曹大夫侧过身,顶着一双泛红的眼去看燕望欢。 “郡主...” 他的话到了一半。 又蓦然止住。 他看到了燕望欢。 那却好像又不是燕望欢。 她的脸上,是曹大夫从来没看到过的情绪。 茫然和痛楚交织。 又有沸腾的杀意融在其中。 让那双漆黑的眼,更是深沉。 曹大夫甚至不敢和她对视。 如此凌厉的燕望欢。 他连看过一眼,都如同要被刺伤了一般。 曹大夫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轻声道: “郡主,你的伤...该处理了。” 燕望欢的伤, 还未包扎。 原本就见骨的伤口,更是给她握的血流如注。 她浑身浴血。 衬着一张惨白的脸,整个人如同给地狱当中,凶狠可怕的恶鬼一般。 曹大夫不由打了个寒颤。 燕望欢沉默了许久,终于松开了握着槐兰的手。 她缓缓起了身,从口中吐出的声音,比那寒冰更冷几分。 “你为何,这时才来?” 她看着冷静。 但那双眼,却是盈满了杀意。 曹大夫知晓,他若是不能给出一个让她信服的答案。 他今个,定是走不出这扇门的。 不敢拖延,曹大夫忙解释道:“我方在大夫人房里,辛夷找到我,但四小姐忽然前来,想阻我过来,所以才拖延到了现在!” “燕唤喜...” 燕望欢闭上眼。 干哑的嗓音,一字字吐出了燕唤喜的名字。 原来是她。 “我早该杀了她的。” 燕望欢捂着眼,如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 “还有...秦依澜。” 这个名字,一流出口。 就见从胡猛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燕望欢,一双眼竟是如同浸了血一般。 燕望欢也去看他,道: “我知道你也想杀了她,但杀你假主子的妻子,你的真主子,是不会同意的。” 从胡一愣,哑声道:“你知晓?” “不只是我,楚玉也知晓。”燕望欢走到他身边,看着槐兰,轻声对从胡道:“我本想留你一命,但槐兰已死,你最后的作用,就是跟她一起走,去下面好生照顾着她。” 她抬起眼,认真地道: “黄泉路太难走,她一个人会怕的。” 从胡沉默半晌。 他之前不知晓自己棋子的身份已经暴露。 但燕望欢已经说出,那他不管是给楚玉还是楚霁身边,都留不住了。 槐兰已死。 那些是是非非,他无心掺和。 是该去陪着她了。 从胡小心放下槐兰,指尖划过她的眉眼,像是要给这一幕,永远刻在心底 。 “我会杀了秦依澜,之后...”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着了床榻上的姑娘。 只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让人心寒的压抑。 “劳烦郡主,将我和槐兰合葬。” 燕望欢垂着眼,轻轻地点了下头。 从胡低声道了句谢,再次看了槐兰一眼,他没有迟疑,毫不犹豫地走了。 这一去。 便是永不回头。 他的心里,却只有释然。 如棋子一般,给人操控的一生。 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和槐兰,很快就能再见。 从胡离去不久。 有婢女过来敲门。 曹大夫正欲给她斥退,就看燕望欢摇了摇头。 她给槐兰盖好锦被,凌乱的发丝掖到耳后,又擦掉了脸上干涸的血,才道: “让她进来。” 曹大夫忙过去开了门。 那婢女一迈过门槛,就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她胸腹翻涌,险些没直接干呕出声。 她捂住嘴,强压下恶心,不去看那满地的暗红,颤着嗓子道: “郡主,大事不好了,四小姐她...她要人打死辛夷!” 燕望欢豁然起身。 眼前一阵晕眩。 她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曹大夫和婢女都吓了一跳,想过来扶,就看燕望欢咬着牙,跌跌撞撞的向着门外走去。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路!” 婢女一愣,反应过来后,忙跟上燕望欢。 曹大夫自然随上。 这一路,他给大夫人房里发生的种种,都给燕望欢讲了一遍。 辛夷是实在没有办法。 她如此行事,也是给了槐兰。 但正是给了燕唤喜机会。 一个奴婢,居然敢对主人动手。 打死都算是轻的了。 这是规矩。 就算燕望欢是郡主,也没办法保住辛夷。 她是必死无疑的。 燕唤喜只用想,该用什么法子,能让她走的痛苦些。 辛夷若是因此没了命,也能折损燕望欢的威风。 可是个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第234章 狠厉疯狂 燕望欢的脚步越来越快。 殷红的鲜血沿着她的指尖缓缓滴落。 流了一路的痕迹。 曹大夫随在身后,看的心惊胆战。 燕望欢身上的两处伤,其实都不算重。 至少跟要命,还差上不少的距离。 但凭血这么流下去,伤口不做处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是扛不住多久的。 曹大夫几次想要开口。 又给瞄到了燕望欢的神情后,将话咽回了肚子。 这个时候,不管旁人说些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 槐兰的死,燕望欢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可是不难过? 不。 连曹大夫都察觉到。 那份潜藏在眼底,难以被察觉到,却清楚存在的悲痛。 槐兰,对燕望欢来讲,终究是跟旁人不一样。 他们一路赶到了大夫人的院落。 一踏进院。 便见一群下人,给辛夷围在中央。 不远处,还站着个趾高气昂的燕唤喜。 她此时也瞧见了燕望欢,眼里顿时闪过一抹喜色,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我正要处置这死贱人呢,姐姐就来了,可是过来看热闹的?” 燕唤喜声音颇响。 给围住的辛夷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 “主子...” 她受了点轻伤,面颊泛着红,嘴角挂着一抹血丝,衣衫沾了泥,瞧着有些狼狈,但好险没有大碍。 燕望欢上下扫了她一圈,确认了没有暗伤,才算放下心。 她松了口气,俯下身,想要给辛夷擦过唇角的血痕,但一抬手,才发觉到手上,竟早已满是血污。 那深入见骨的伤,边缘泛了白,早疼的过了劲。 她却眉都不皱,用干净的袖口拂过辛夷的脸,柔声道: “莫怕,我在这,没谁能动你。” 这话,燕望欢并未压低声响。 直说给了在场所有人听得。 自然也就包括了燕唤喜。 燕唤喜脸色顿沉,她上前一步,一张堪称是绝色的脸上满是阴霾。 “ 姐姐这话,我可就不懂了。” “你不懂,就去学。”燕望欢瞥她一眼,亲手扶起了辛夷,又道:“莫要上我这来放肆。” 燕唤喜一怔。 她哪里受得了这份屈辱。 当即怒道: “燕望欢!你的婢女要杀了我,我现在要惩治她,你凭什么阻止我?” 她情绪起的太急,缓了口气,指着辛夷,再次道:“她一个下贱的奴婢,就是今个给打死了,也是她自己命不好,投错了下九流的胎,才要一辈子当牛当马,做个脏兮兮的玩意儿,这都是她活该!” 燕唤喜口中骂着辛夷。 但目光,却是牢牢盯着燕望欢。 明显了是指桑骂槐。 燕望欢轻笑一声,眼底浮起一抹血光,轻声问: “你觉得,你的命,就天生要其他人金贵吗?” “自然。” 燕唤喜沉着眼,好不容易占据了先机,她颇为得意,毫不避讳的和燕望欢四目相对,傲然道:“我是丞相府的嫡小姐,从出生起就是千尊万贵,这些低贱的奴婢,哪有资格和我比?” 她本性向来是如此。 所谓的端庄有礼,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假象罢了。 燕唤喜是打心眼里的看不起那些奴婢。 自然也包括,贫民窟长大的燕望欢。 给她看来,燕望欢甚至还不如那些下人们。 “是吗?” 燕望欢仍然在笑。 只是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她定定的望着燕唤喜,轻声道: “可给我看来,你若非是投了个好胎,可是丝毫不如,这些你看不起的下人。” 燕唤喜嗤了一声,“姐姐这般向着这群奴才,怕不是仍给心里觉着,自己和他们是一种人吧?” “是又如何?”燕望欢没有反驳,只道:“可如今,我才是郡主,而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燕唤喜的笑,顿时敛了下来。 长平郡主的身份,让她妒恨的不行。 这本该是她的。 却给燕望 欢抢夺了去。 她怎能甘心? 而此时,燕望欢又仗着身份,硬压了燕唤喜一筹。 她不是看不起下人吗? 不是觉着,她天生就是高高在上吗? 但真可惜。 燕唤喜不过一个丞相府的嫡女。 既无诰命加身,也少封位相助。 只一声看在丞相府份上的‘四小姐’。 算的了什么? 给燕望欢这个郡主面前。 她,才是下人。 燕唤喜那双冰冷的眼,死死瞪着燕望欢。 只恨不得要给她剥皮拆骨一般。 燕望欢瞥她一眼,道: “你不是很能说吗?怎这时,又不说话了啊?” 不等燕唤喜回话,她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笑道: “啊,是我忘记了,主子说话的时候,下人是不能插嘴的,看来四小姐,果然很懂规矩。” 燕唤喜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了。 她看着辛夷松了口气,跟在燕望欢身边,周围的下人面面相觑,却是没人敢伸手去阻拦。 本想借着这一次,来打击燕望欢。 谁知道,却反被彻头彻尾的羞辱了一遭。 偏偏,她还没办法反驳。 这让燕唤喜怎能咽下这口气。 若是还想找回颜面。 今个,辛夷就必须得死! 她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子,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响。 “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带这贱婢离开!” 燕唤喜眼睛一亮,抬眸望去,欣喜道: “表哥!” 卫鞅踏进门,对着燕唤喜微微颔首,眸光转向燕望欢,声音冰寒刺骨。 “就是你的人,要杀唤喜?” “看来镇国将军府,对我丞相府的风吹草动,很是清楚啊。”燕望欢未答他的话,只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卫鞅将军,要想嫁进我丞相府来呢。” “真是一张利嘴。”卫鞅嗤笑一声,他上前一步,再次问道:“我在问你话,可是你的奴婢,要杀唤喜?” 燕望欢和他四目相对,那如刀锋 一般的眸光刺入她的双眼,却好像陷入了一汪不见底的幽潭。 她丝毫不惧卫鞅,淡淡道: “不是。” “你在撒谎!” 卫鞅再次上前一步。 他和燕望欢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强烈的逼迫感,也在不停的侵袭着她。 他是上过战场的。 身上的血腥气极为浓重。 此刻放开气势,整个人就如一尊煞神一般。 若是胆小些的,给那凶戾的眼神一对,怕不是要当场给话,全都交代出去。 只是卫鞅这一套,对燕望欢,却不管用。 他上过战场,见过血,难道燕望欢,就是胆小之辈吗? 给她的神情之间,找不到半分的畏惧。 带着几分讥讽的眼神,落在卫鞅的身上,她疑惑道: “卫公子觉着,我是在撒谎?那证据呢?空口白话,就要仗着镇国将军府的名头,到丞相府来冤枉我这个郡主,怕是不合适吧?” 卫鞅脸色更冷,道: “唤喜的话,就是证据。” “好!” 燕望欢就在等他这一句。 她一甩袍袖,指尖的鲜血,有一滴溅到卫鞅唇心,他下意识的抿了唇,只觉得舌尖所触,满口腥甜。 他这才仔细瞧燕望欢。 见她浑身浴血,掌心伤口还未包扎,殷红已经给落了满地,一张脸更是惨白。 也不知晓,她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卫鞅多少有些惋惜。 这燕望欢的命,倒是真硬。 如此重伤,竟都能撑到现在。 怎不就直接伤的重些,直接封进棺材才好。 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他倒是要看看,这燕望欢还能有什么法子,让她的奴婢,逃出生天。 “既然丞相府四小姐的话,都能作为证据。”燕望欢声音一顿,她盯着卫鞅,一字一顿道:“那我说,镇国将军府,卫鞅将军,对当今圣上心怀不满,酒后大放厥词,斥天骂地,意图...” “住口!” 她没给话说完, 卫鞅已是持不住冷静。 他没想到燕望欢能有如此胆子。 居然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这可是冒犯天威的罪名! 要掉脑袋的。 可燕望欢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 脸上还露出一抹疑惑的神情,问道: “卫公子听不下去了?既然四小姐说的话,都能成为要杀我婢女的理由,那我一个郡主的证词,能不能送卫公子,一起上路呢?” 燕望欢轻笑一声。 她那张惨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狠厉又疯狂的神情。 “要不要,我们一起去圣上面前,好好给这件事,说上一说?” 卫鞅沉默了。 他是赶来为燕唤喜撑腰。 却不想,给自己也搭进去。 虽然这只是燕望欢的一面之词。 皇上不可能会信。 但凡事都有万一存在。 就是给皇上心里存了个疙瘩,让燕望欢死一万次,都不值当。 真是个疯子! 卫鞅给心底骂了一声。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每一次,自己都会给燕望欢面前,败下阵来。 她不怕输。 也毫不在意丞相府,会不会被连累。 但卫鞅不行。 他不单单是自己。 背后还有个镇国将军府。 牵一发而动全身。 近年战事吃紧,多次的败仗,已经让皇上颇为不满了。 卫鞅不比燕望欢,他不敢拿家人的性命去赌。 即使,他没多少可能会输。 他的动摇,都清清楚楚的写在了脸上。 燕望欢笑得越发讽刺。 燕唤喜却是愣住了,刚才的那些话,分明就是些疯言疯语,卫鞅都可以去御前告燕望欢个大逆不道,可他为何突然不吭声了? 总不能,是给唬住了吧? 被这一听起来,就是胡言乱语的论调? 卫鞅莫不是疯了不成? 燕唤喜愣了好一会儿,快步赶到卫鞅身边,急声道: “表哥,这都是胡说的,她没胆子去皇上面前去讲这些,你不会是...信了她吧?” 第235章 当场打脸 卫鞅阴沉着脸,却是没有应声。 那些话,他不信。 也同样非是怕了燕望欢。 不过一介女流之辈。 怎能让他低头? 他只是不想理会这个疯子。 燕望欢是不怕死的。 她甚至盼着卫鞅松口,闹到圣上面前。 最后一起给诛九族。 她给刑场,都能笑出声来。 卫鞅当然不想跟着燕望欢一起死。 燕唤喜看他久久不语,却是急了。 找卫鞅过来,是为了给她撑腰,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给燕望欢压下风头。 亏还是个上过战场的。 一到燕望欢面前,却连头都抬不起来。 被死死压制住。 只能认输。 燕唤喜咬着下唇,跺了跺脚,声音越发焦躁。 “表哥!” “妹妹也是有意思,怎还盼着给事儿闹大,让镇国将军府给皇上面前,多长长脸似的。” 不等卫鞅开口,燕望欢却是接了话茬。 那张惨白的脸上,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衬着一身血污,极为骇人。 她就如同打地狱当中,脱身而出的恶鬼。 是回来找人索命的。 燕唤喜脸色铁青,狠瞪了燕望欢一眼,担心卫鞅多心,忙转了头,软下语气,跟着他解释道: “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她捂住细白的脖颈,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连喉头吐出的声响,都跟着细弱了不少。 “那奴婢想杀我,我只是...还有些怕。” 燕唤喜天生了一副好模样。 说是倾国倾城,都不算为过。 这张脸,实在是太有欺骗性。 莫说是卫鞅。 换了其他男人,给那双噙着泪意的秋水剪瞳一瞧,都要酥了半身的骨头。 卫鞅瞥了燕唤喜一眼,摇了摇头。 “无事,我不会信她的挑唆。” 燕唤喜这才破涕为笑,“也是唤喜给表哥添麻烦了。” “不。” 卫鞅冰冷的视线转向燕望欢,沉了嗓音,道: “燕望欢,交出你那奴婢,今日,我可以当无事发生过,让你离开。” “哦?” 燕望欢垂着眼,淡淡道:“我倒想看看 ,给丞相府,你怎么能不让我离开?” “你是打定主意,要和我作对了?” “作对?” 她一怔。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似的。 竟是笑出了声。 卫鞅看着燕望欢唇角的弧度,只觉被彻头彻尾的羞辱了一番,怒道: “你这...” “你们不是早就跟我不同戴天了吗?” 燕望欢打断他的话,脸色陡然转冷,仿是方才的笑意,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卫鞅,你也看到了,我受了很重的伤,可能随时会死在这,都不一定。” 她上前一步,主动凑近了卫鞅,轻笑着道: “你说,如果我真的死在你面前,就因为卫鞅将军故意拖延,害死了长平郡主的性命,你说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卫鞅一愣。 但还不等他开口,燕望欢又抢先道: “卫鞅,你是帮不了燕唤喜的,你已经输怕了。” 她眯着眼,眸中寒光涌动。 像是为了证明给卫鞅看。 燕望欢调转了脚步,走到燕唤喜身前。 燕唤喜顿感心头发慌,紧张道: “你要做什么?燕望欢,我警告你,你...” 啪! 她话音未落。 一道脆响抵过了所有声音。 燕唤喜歪着头,白皙的面颊上,印着五道暗红的指印。 有粘稠的鲜血沾到她的肌肤。 很烫。 让她想要大声尖叫。 但喉头发紧,好像身体当中的每一条经络,都凝结住了一般。 燕望欢,居然打了她? 打了她这个丞相府的嫡女。 燕唤喜瞪大了眼,捂着面颊,一脸惊怒的望向燕望欢。 她仍是淡淡,好像只是随手而为,做了个平常到不得了的小事似的。 丞相府唯一的嫡女如何? 千娇万贵的燕四小姐,又如何? 打的就是她! 不仅如此,燕望欢还回头去看卫鞅,轻声道: “看,你根本就是什么都做不到。” 卫鞅的脸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他的拳头捏的死紧。 只恨不得奔着燕望欢那张讨嫌的脸,狠狠挥落。 不消一个呼吸的功夫。 她就再也张不 开那张利嘴。 但同样的,燕望欢若是死了。 镇国将军府,也一样逃不掉。 燕望欢就是捏住了,卫鞅不敢动手。 他没胆子拉着全家一起死。 但燕望欢不同。 她巴不得,带着丞相府,一同走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还不相信吗?” 燕望欢像觉得还是不够。 她盯着卫鞅,再次抬起手,对着燕望欢的另一侧脸,狠狠辉了过去。 又是一声脆响。 甚至比方才的那声,更加响亮。 “你不是来为你的唤喜表妹出头吗?” “我在欺辱她呢。” “卫将军,你怎不吭声啊?” 她笑得张扬又疯癫。 浑然不打算给卫鞅留半分的颜面。 当着丞相府这些下人的面,给卫鞅的脸,踩进了泥里。 还要问他,可是力度不够? 要不要再重一些? 是燕唤喜和卫鞅倒霉,触上了燕望欢的霉头。 曹大夫站在角落,拉着辛夷后退了两步,看她神情之间有些疑惑,低声道了句: “槐兰没了。” 辛夷一愣,眼里流出一抹悲痛来,又很快望向了燕望欢。 不只是曹大夫,她也察觉到了燕望欢的不对劲。 她表现的过于外露了。 和平日里谨慎算计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怪不得。 原来是槐兰... 辛夷低下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燕望欢不打算再留手了。 心头火烧的旺盛,她总得做点什么才行。 不只是为了槐兰。 也是为了,她心里灭不掉的愧和怒。 燕唤喜两边面颊,都挨了巴掌。 虽是没多疼,但给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折辱,让她几欲癫狂。 她哪里吃过这般委屈? 一双眼红的如欲滴血一般。 她狠狠瞪着燕望欢,那副狰狞的神情,让周边的下人,都是不寒而栗。 这还是那个知书达理的四小姐吗? 怎好似疯了一般。 燕唤喜这般模样,燕望欢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仍望着卫鞅。 想要看看,他能有个什么反应。 燕望欢是有意要逼他的。 就容镇国将军府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不许她反过来打他们的脸了? 天下哪有这般的规矩。 她今个就要好生教教卫鞅。 让他知晓。 输家,就该有输家的态度。 而不是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德行。 他,和他的镇国将军府,以及燕唤喜,加在一块,都不配给燕望欢面前嚣张。 卫鞅站在原地,脚步如钉死了一般。 若是视线能作为武器。 燕望欢不知早给千刀万剐的,死了多少次。 但可惜。 他不仅不能动手。 还得眼睁睁的看着燕唤喜,被扇了两个巴掌。 就那一刻,他的脸上,也火辣辣的泛起了疼来。 燕望欢打的不仅是燕唤喜。 还有卫鞅和镇国将军府的脸面。 但他能如何? 他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站在这,任由燕望欢羞辱。 唇齿皆僵在了口中。 甚至连一句狠话,都讲不出来。 一切的言语,都不过是失败者的挣扎。 卫鞅输了个彻底。 他不得不承认。 又一次,折在了燕望欢的手里。 此时,他还哪里有心思,去在意燕唤喜了。 只牢牢盯着燕望欢,那嗓音无比阴郁,只如同从喉咙当中硬挤出来的一般。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你若真有本事,就不用等到那一天了。” 燕望欢嗤了一声。 挥了挥手,冷声道: “来人,送卫鞅大将军,回去镇国将军府吧,若是晚了,可要赶不上用膳了。” 她没再看卫鞅。 眼角眉梢,都是不屑。 连当面打脸质问的事儿,都做了出来。 也不缺这些了。 反正卫鞅早恨透了她。 而燕望欢跟镇国将军府之间,也是你死我活。 谁落到对方手里。 都不会有全身而退的下场。 赶上她心情不好,给撕破脸面,也是卫鞅自己活该。 卫鞅甩袖而去。 再没回头,看上燕唤喜一眼。 燕唤喜捂着脸,还盼着卫鞅给她出头,谁知道这等了一会儿,人却是都不见了踪影。 他过来走这一趟,不仅没要了辛夷的命,折损燕望欢的风头,反而还让她挨 了两巴掌的打。 “好妹妹,你知晓我为何打你吗?” 看燕唤喜愣神,燕望欢嘴角含笑,抬手去抚她的面颊。 卫鞅一走,她之前冰冷的神情,陡然一转。 竟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燕唤喜忙后躲了半步,咬紧了一口银牙,冷声道: “这两巴掌,我定会千倍百倍,跟你讨回来的!” “还真是血亲,连话都说的差不多。”燕望欢轻笑一声,忽然压低了声响,道:“我知晓,是你撺掇了秦依澜。” 燕唤喜一愣。 她还未回神,燕望欢又道: “不过我打你,并非是因此。” “只是因为,我是郡主,而你,只是个小小的四小姐,想打你,便打了。” “你能如何呢?” 燕望欢一字一句,都是无比轻柔的语气。 但落在燕唤喜心上,每一个字,都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最看不起那些下人们了。 除了能干些笨活儿,比猪狗都是不如。 但今个,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 给燕望欢面前,她,才是下人。 打如何? 骂如何? 都得乖乖忍着! 燕望欢笑着走了。 只留下燕唤喜一人,久久难以平复。 她何曾受过这般羞辱。 一时心神俱震,只恨不得给冲过去给燕望欢凌迟处死,来报复过来。 但她没这个本事。 也不敢如此,对靖楚的长平郡主。 燕望欢才离了院门,身体便是一颤,竟是险些栽倒在地。 辛夷吓了一跳,忙上前一步,扶了她,紧张道: “主子,你...” “无事。”燕望欢摇摇头,回眸看向曹大夫,“今个劳烦,给辛夷看过伤,然后你便可以回了。” 曹大夫愣了愣,忙道:“可是你的伤...” “我自己处理就好。” 燕望欢未再多说。 看她眼底一片疲乏之色,曹大夫和辛夷对视一眼,也只能给到了嘴边的劝告,咽了回去。 回了房中,她连辛夷都没留下。 关了门,燕望欢坐在床头,给一片血腥气中,伴着槐兰冰冷的尸身,缓缓阖上了眼。 她实在是累了。 第236章 心意相通 窗外月色正当好。 偶有蝉鸣传来。 又很快归为一片死寂。 房中未点烛火,血腥味仍顽固的覆在地上,眼前一片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 静默当中,忽有碎响传来。 鞋底踩上已干涸的暗红。 碎成无数残渣。 给床头倚靠着的女子长睫一颤。 似是给梦中,被人惊扰。 又因着更多的缘由,无法清醒。 一声轻叹悠悠划过耳畔。 受了伤的手掌,好像给捧护在滚烫的温暖当中。 有熟悉的气息钻入鼻腔。 舒缓了她紧皱的眉。 但属于他人的存在感越发强烈,她到底是没能继续睡下去。 已经濒临极点的身体,再一次挣出困境。 燕望欢缓缓地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半跪在她身前的人,也似有所觉般,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她眼里的困意顿散。 戒备和警惕,给瞧清他的模样时,尽数散掉。 她皱起眉,紧绷的脊背重新靠回到床头,同时哑声问: “你怎么来了?” “接到消息,来看看你。” 况铮垂了眼,目光重新落到她掌心的伤口,眼底闪过一丝痛惜。 已经止住了血了。 却并非是靠着包扎治疗。 伤口边缘都已经泛了惨淡的白。 也不知道流出了多少血。 伤痕见骨。 皮肉外翻。 拖延了这久,定是要留疤的。 况铮叹息一声。 他生怕疼了燕望欢,手下不敢有丝毫的大动作,捏了药粉,细细撒在伤口边缘。 实在是过的久了。 连燕望欢都要忘了身上还有伤。 这会儿刺痛传来,她吸了口气冷气,眯了眼,视线飘忽之间,再次落回到了况铮的身上。 周遭仍是一片黑暗。 她又过于虚弱。 眼前发花。 该是什么都是瞧不清楚的。 唯独,况铮例外。 也不知是为何。 她竟是连他眉心的褶皱,都看的分明。 那浓长的睫颤着。 每一次的扇 动,都让她阵阵恍惚。 况铮本就步履维艰,竟还夜闯丞相府。 这若是给发现了。 万死难逃。 他是多聪慧的人。 怎能不清楚,给发现了的代价。 但他还是来了。 冒着,殒命的风险。 燕望欢指尖微微一蜷。 触及到了一小块滚烫的肌肤。 属于况铮。 她打了个寒颤,眼前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 好像给这一瞬间,重回人间。 “疼了吗?” 况铮抿紧了薄唇,眼底浮现一抹懊恼之情。 他越发放轻了动作。 干净的布巾,慢慢绕上了她的手掌。 等到伤口处理好,他出了一额的薄汗。 生死关头,都没如这般紧张过。 燕望欢轻哼一声,完好的那只手微微抬起,指尖触及他的眉心,轻轻拂过。 只如一阵微风。 触之即离。 “谢谢。” 况铮一怔。 面颊竟是浮了一抹薄红。 他望了一会儿燕望欢,起身去倒了杯茶,送到她的唇边,柔声道: “望欢,我愿意的。” 他和燕望欢之间,素来不需要太多的言语。 有些心意。 彼此都是一清二楚。 冒着风险也好,生死难关也罢。 只要况铮甘愿。 就是拼了命,能到这来看上燕望欢一眼,便是值得了。 他满眼的情意,亲自喂着她喝了茶,目光流转,又定格在了她肩处的伤口。 比起掌心来,这处至少瞧着,是轻一些的。 只是伤终究是伤。 就是不要命,也是会疼的。 已凝固的血黏住了衣裳。 微微一动,就是牵皮扯肉,痛入肺腑。 燕望欢闷哼一声,原就惨白的脸,更少了几分颜色。 况铮心疼更甚。 只是若是伤口不处理,一拖延着,更是麻烦。 “莫怕。” 他轻叹一声。 一手捂了燕望欢的眼。 另一只手飞快的松了她的衣襟。 之间那原本白嫩的肌肤,都给一层血污覆住。 这副模样,尤 其是给深夜当中,更显骇人,怎是都说不出好看的。 但给况铮眼里,她仍是世上,最为倾城的女子。 旁人皆道燕望欢城府深沉,心思谨慎,殊都忘了,她也是肉体凡胎。 一样,会受伤的。 况铮凝了身,取了匕首,小心划开了伤口周围的衣裳。 他动作极为小心。 生怕,给燕望欢多出半分的痛楚来。 外袍半褪。 中衣早已不见原来的颜色。 布料片片落地。 况铮略一犹豫,到底是给她圈在怀中,两指捏住和皮肉黏在一起的布料,狠了心,飞快向外一拽。 燕望欢闷哼一声。 已咬紧了牙关,仍出了一层冷汗。 “好了。” 况铮抚着她的长发,也是出了口气。 伤口给扯开,再次有血腥味蔓延开来。 不过这一次,有他在身边。 很快,金疮药覆了一层,又用布巾细细缠好。 等一切处理过后,况铮取了外袍,披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她身上衣衫早已只剩了几片残布。 可况铮从头到尾,都未曾无礼一眼。 他在意的,只有燕望欢身上的伤。 好在,并无大碍。 他悬着的心,可算是能回到原位。 况铮舒了口气,给她裹紧外袍,又换了杯茶,送到燕望欢手里,之后才道: “楚玉已经抓到那所谓的刺客了。” 这消息,连燕望欢都不知晓。 却给况铮口中得知。 她多少有些意外。 虽知况铮定会有所布置。 但不过这么点的时间,就给人安插到了七皇子府。 且能得到这信儿的,定不会是寻常的下人。 燕望欢也没多问,抿了口茶,颔首道: “他不会对秦依澜如何的。” “是。”况铮微微颔首,眉宇间有抹冷意一闪而过,“若是秦依澜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秦侍郎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想要皇位,缺不得秦侍郎的支持。” “但若是如此...” “他就得,给我想个天衣无缝的交代了。” 他们默契不减。 况铮一语未落,燕望欢自然接了下去。 她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眼中寒意逼人。 “秦依澜刚嫁进门,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动她,最是严重,也不过会冷淡些,当做教训。那既是如此,我倒真好奇,这件事,他要如何处理善后了。” 燕望欢和楚玉,虽只是合作。 但彼此手里,都是有着对方的命脉的。 至少目前,楚玉得罪不起她。 但燕望欢又是给七皇子府遇的袭。 若她平安无事,勉强还能大事化了。 但不仅是她受了伤,槐兰还因此,折了命在里面。 既是如此。 秦依澜就已是必死无疑。 燕望欢沉默半晌,轻声道: “从胡去杀秦依澜了。” “从胡?”况铮微微一怔,轻声道:“他和槐兰之事,楚玉既然知晓,那这次他去杀秦依澜,怕是成不得。” “是,从胡一回去,楚玉就该有防备。”燕望欢半阖着眼,指尖敲打着床沿,眸光瞥向榻上如熟睡一般的槐兰,轻声道:“是我冲动了。” 她当时确实是未作多想。 只念着,槐兰已死,从胡怎可独活? 从胡本就是楚霁的人。 给他出现在了楚玉眼前的那一刻,就注定是要死的。 就是楚霁大业已成,也不会留着一个污点在身边。 她之前为了槐兰,是打算留从胡一命。 只要,他愿意离开京城。 但燕望欢当时去询槐兰,她却是不愿。 而从胡一样未作出结论来。 如此纠缠之下。 却是天人相隔,再难一见。 看她不语,况铮道: “若能为槐兰而死,总比一辈子,当个任人左右的棋子来的强。” 燕望欢压着额角,视线仍然定在槐兰的脸。 “楚玉不会杀从胡的,但凡一个能用的筹码,他都会牢牢握在掌心,用来跟我做交易。” “你 想留他?” 况铮实在太了解她。 那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杂念。 连燕望欢都未曾捉住。 却都给他知悉到。 燕望欢难得有些迟疑。 “况铮,我不知晓。” 她重生而来,本就是为了复仇的。 披挂血污,憎恶缠身。 不想和任何人有所交集。 但终究,还是不免结下了缘。 既是况铮,也有槐兰。 况铮握了她的手,一双黑眸定定望着燕望欢,他什么都没说,却是给了她,从未有过的陪伴和信任。 这些事,本就该燕望欢自己做出决定。 她从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不需要任何人的帮衬或是怜悯。 这一晚上泄露的脆弱。 既是偶然。 也不会再次出现。 足够让况铮知晓到,他给燕望欢心里,终究是不同。 这就够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天边传来第一声鸡鸣。 燕望欢抬起头,眼底的迷惘尽数散去,她起了身,掌心拂过袖摆的褶皱,道: “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了。” 况铮看她神色如常,面色也比之前好了些,终是松了一口气,颔首道: “好,你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事,随时差人去找我。” 他不能多留。 这一晚上,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燕望欢送到他了窗前。 临走前,他忍不住回过头。 贪婪般的,深深望了燕望欢一眼。 他们相见太难。 此时一别,不知何时再能再会。 视线划过肩头。 他眸光一暗。 况铮并非是不想为燕望欢报仇的。 一个秦依澜,并非是没有办法。 但这些话,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只是因为,被他全心的爱慕着的,是燕望欢。 她骄傲又倔强。 有着最为通透明慧的心思。 既非寻常的闺阁女子。 也不需去依附任何男人。 她的仇。 谁也不准沾手! 秦依澜,需得是燕望欢,亲手诛之。 她才甘心。 第237章 姐弟二人 一早。 曹大夫携了楚玉的信帖而来。 他给院口踱步了许久。 还是给辛夷瞧见,才不得不走进了门。 人老成精。 曹大夫心里头知晓,槐兰一死,七皇子和燕望欢的关系,便再也不能复如从前。 而他的身份,也就随着敏感了起来。 他毕竟曾是七皇子属下的人。 随后跟了燕望欢,也打从心眼里信服了她。 但若是她有计较。 曹大夫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他自然要多惦记些。 那封信贴的边角已给揉出了褶皱。 曹大夫小心翼翼地抚平,这才跟在辛夷身后,去见了燕望欢。 不过一晚上过去。 原本的血腥气散了个干净。 那些凝固在了边边角角的暗红,也都不见踪影。 房内窗明几亮。 浮荡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床榻上静躺着的女子,给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擦净了脸,每一根发丝都梳理的整整齐齐,用珠钗盘在脑后。 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外,竟是真如睡熟了一般。 曹大夫瞥过一眼,不由给心里轻叹一声。 跟着槐兰,他交集不少,也是有几分情义在。 可惜了好生生的一个人。 “拿来吧。” 他还未回过神,耳畔便传来女子熟悉的声响。 曹大夫一怔,忙抬头去看。 只见燕望欢站在窗前,背对着他,瞧不见表情,只听着嗓音,却是无比平静。 和昨日那浑身浴血,如杀神一般的状态,简直是判若两人。 从她的身上,找不到丝毫情绪起伏。 但就是因为如此,才更让曹大夫心惊胆战。 燕望欢不过小小年纪。 可给她面前,曹大夫从不敢有半分的轻慢。 他甚至丝毫不惊燕望欢是如何知晓,他手里拿着楚玉的信件。 只弯下腰,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 “方收到的信儿,请郡主过目。” 辛夷接过,拆了封贴,给信纸上细细摸过,才送到了燕望欢的手里。 “ 主子。” 她对着楚玉的堤防,丝毫没有避讳给曹大夫看。 那份泾河分明的姿态,已经是展清了态度。 曹大夫全当不知,低着头,心里头默默盘算。 燕望欢接了信,却不急着看,轻嗤了一声,道: “你可知,他为何让你来送这信?” “是因此事,不消以七皇子的身份,来出面解决?” “曹大夫果然是个聪明人。” 她缓缓回过身,锐利的眸光扫过曹大夫,声音陡然转冷。 “即使如此,你该知晓,我的态度是如何。” 既是聪明人。 有些话,就无需多言了。 燕望欢从未彻底信过曹大夫。 亦或者是,她对着楚玉,到底是保留不少,从不敢深信。 但曹大夫到丞相府后,属实是出了力气。 她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你现在可以回去,重回到楚玉身边,但若是选了留下,还生二心,便是尸骨难存的下场。” “曹大夫,我没有太多空闲,可以浪费。” “现在,我就要你的选择。” 那一双黑瞳,定定望着曹大夫。 竟如深渊一般,让他不寒而栗。 燕望欢口中言语,分明都未带着什么重量。 但曹大夫知晓。 她说出去的每一句话,最后都会兑现成真。 这就是燕望欢。 一字一诺。 重如千斤。 只要是一心为她,就是下九流的不良人及披着奴籍的下人,她也万般珍惜看重。 她们出了危险,即使要对付的人是丞相嫡子,是皇子妃嫔,也照杀无误,为其报复。 但若是背叛... 曹大夫万死难辞。 燕望欢给他的,是最后的机会。 他只消选了回去,燕望欢就绝不会对付于他。 曹大夫长叹一声。 给过来前,他就已经猜到,会有如此一幕。 至于抉择如何。 也早有了结果。 “虽是无用之躯,仍愿为郡主分忧!” 曹大夫弯下腰,深深行过一礼。 七皇子府门 固然是好。 可归为一隅,平平了却残生,偶一有用,就会给不明不白当了棋子献命。 但燕望欢身边,却是另一个人间。 风险无数。 危机四伏。 汹涌的波涛迎面。 虽是累人,却也精彩。 且燕望欢为人,和楚玉完全不同。 虽是决绝,心思太重,手段之狠辣,远超过常人,但确实要比七皇子,值得追随的太多。 至少,她对自己人,绝是珍惜。 不必担心给背地阴上一手,白挡了刀。 曹大夫已作出了选择。 辛夷也是松了口气。 板了一早上的脸,可算是挤出个笑来。 槐兰已走,若是曹大夫此时也选择离开,她们的身边,可就又少个能信任的人。 燕望欢勾起唇角,眼底浮起一抹暖色,她上前扶起曹大夫,认真道: “多谢。” “郡主客气了。”曹大夫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他摆摆手,道:“郡主为人,我等都看在眼里。” 燕望欢对敌毫不留情。 但对己,又确实是做到了极致的照拂。 曹大夫这话一出,也是甩掉了心头的重担,神情放松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信,之前不好去说的话,此时终于可以开口。 “郡主,你可是打算如何,去应对七皇子?” “先看他要如何吧。” 燕望欢这才看了眼信。 目光一扫,便是一目三行。 显然是没用上多少心思。 这里面的内容,和她想的相差无几。 刨除掉两页写满了歉意的废话,便是定了时辰,邀燕望欢见面一叙。 辛夷瞥着她的脸色,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便问: “主子,信里写了什么?” “楚玉要见我。” “那我们要过去吗?” 燕望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辛夷满脸的疑惑,还是曹大夫,琢磨了会儿,轻声道: “此事太大,七皇子定是要给郡主一个交代的,他八成是抓住了刺客,表面上惩治了, 实际留了一条命,要暗地里面,送给郡主解气。” “不只是刺客。” 燕望欢让辛夷点了蜡烛,给信送到火舌当中,喃喃道: “还有...从胡。” 曹大夫和辛夷皆是一愣。 辛夷更是下意识,去看了槐兰一眼。 他们都没想到,从胡去杀秦依澜,还能活下来,给七皇子抓住,成了他的筹码之一。 燕望欢倒是不惊。 这些可能,她早和况铮聊过。 楚玉是不会杀从胡的。 他还盼望着,燕望欢对从胡,能因着槐兰,多在意些。 “过去看看。” 燕望欢并未解释。 信上的时辰,离着已经很近了。 怕不是给一大早,楚玉就已经候着。 他也不得不急。 燕望欢知晓他太多的秘密。 彼此之间,当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她没刻意拖延太久。 等着收拾好,便带着辛夷离了丞相府。 她走的是后门。 还没等上去软轿。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被刻意加重的脚步声。 辛夷下意识挡在了燕望欢身边。 皱眉去瞧,只见了对衣裳破旧的男女,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望着燕望欢。 他们瞧着年纪都不大,衣裳不知多久没换,浑身都是脏兮兮的,连脸上都沾了泥,见不清原本的容貌,只露出一双眼眸,黑的发亮。 这应是两个乞儿。 但身上的气质,又不大像。 辛夷给他们瞧着,总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她张开双臂,护着燕望欢,呵斥道: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丞相府,快些离开这,不然我可要叫人了。” 那一男一女对视了一眼。 竟是不理会辛夷,齐齐上前两步,同时跪倒在地,道: “请贵人开恩,赏我们姐弟一些散碎银两,让我们去安葬了父母,我们定当做牛做马,以命相报!” 他们嗓音颇为洪亮,中气十足,哪有半分柔弱之态。 辛夷给吓了一跳。 想着这年头,要 银子的都这么机灵,直接来丞相府蹲守了。 她正想给这两人驱走,就听燕望欢道: “给他们拿银子。” 辛夷一愣,回头看了燕望欢一眼,心里头虽然疑惑不少,但还是摸出了钱袋。 燕望欢亲自接了钱袋,走到那对姐弟面前,弯下身来,将钱袋递过去。 “谢贵人!” 那姑娘伸手接过,磕了个响头,又抬头看向燕望欢,低声道: “等我们安葬了父母,就从悦来客栈,赶回到贵人身边。” “是。”她身侧的男子跟着点了点头,瞄着燕望欢的脸色,重复道:“定会从悦来客栈回来,还请贵人莫要嫌弃我们粗笨,不懂诗书规矩,只习过两天武。” 燕望欢垂着眼,眸底闪过一丝幽光,她轻叹一声,颔首道: “我现在要出去,你们处理好了杂事,再回来寻我吧。” 姐弟两个面浮喜色,忙应了是。 等着他们离开,燕望欢上了软轿,挥了挥手,道: “走吧。” 辛夷仍是一头的雾水。 既不知晓那对姐弟所谓何人。 也不明燕望欢为何会收留他们。 一对不知何处来的乞丐。 连是否为谁家的探子,都不清明。 这般留下,怎能安心? 但对于燕望欢的决定,辛夷又向来是信服。 她犹豫了一路,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等着都到了地方,燕望欢下了软轿,眼瞧着要见到七皇子,没了多余的空闲,辛夷才忍不住道: “主子,那两人,能信的住?” “可。” 燕望欢微微颔首,知她心意,轻声安慰了句: “莫要担心,等下你便知晓他们是谁了。” 辛夷一怔。 听她如此一说,便是心中有数。 她提着的心,这才放回到肚子里。 楚玉相约之处,为一独门独院。 一进了院门,就是一阵血腥气传来。 有人早早侯着,一见了燕望欢,忙打开了门,低声道: “七皇子有请。” 第238章 商谈交易 楚玉已是等候多时。 一瞧见燕望欢,他面上浮现一抹复杂之色,低叹了一声,薄唇翕动,似呢喃一般,道: “望欢...” “七皇子既邀我过来,便已该想到了法子。” 燕望欢没心思陪他演戏,隔了几步的距离,眉眼间的淡漠一如往昔,却给楚玉瞧出了不少的生分来。 刺客一事,幕后黑手为谁,他们彼此间,都是心知肚明的。 若结果是平安无事。 他又能给出足够的代价来。 燕望欢可以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给这事儿,轻飘飘的掠过去。 但槐兰出了意外。 她是跟着燕望欢走的最近之人。 名虽为主仆,彼此之间的情谊,早已深重非常。 楚玉虽不知晓。 也是明白,若拿不出让燕望欢满意的结果。 他们之间的交易,便是走到了尽头。 而燕望欢手里捏着的东西,足够让他的皇图霸业,成一捧残土。 他毫不怀疑。 燕望欢有这个本事。 楚玉再次叹息一声,走到一处房门前,道: “先跟我来。” 他也未试着解释什么。 彼此之间,都非能给三言两语能给唬住的人。 浪费口舌,只会让燕望欢看轻了他。 楚玉伸手推开了房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有隐隐的呻吟声传来。 光听这动静,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也不知道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能发出这般痛苦的声响。 辛夷偷瞥了眼楚玉,小心挪着步子,护在了燕望欢身侧。 看她脚步未动,楚玉低声道: “放心,我不过是想给你个交代罢了。” 他似是因为燕望欢的警惕,而生出了些许失落。 瞧着她的眼神,既无奈又悲悯。 燕望欢迈步到了门前,抬眼望去,只见角落里的稻草堆上,正一躺一坐了两人。 其中一个,已不能说是个完整的人了。 四肢尽数折断,正以一种常人绝不能做到的姿势,蜷缩在地上。他的两条腿 交缠在一起,如打了个结一般,向被后折去,双臂交叉在脑后,手腕和足踝紧贴,给麻绳牢牢缠紧,整个人竟如一张紧绷的弯弓。 他身上的关节,都断的差不多了,十根手指据不见踪影,一双手只剩了掌背,本是血肉模糊的伤处,给涂了最上好的伤药,吊着最后的一口气。 可谓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辛夷不过瞄了一眼,就觉得胸腹当中涌起阵阵恶心,她脸色一白,险些直接呕出声来。 她哪里见过如此残酷的刑罚。 更是惊讶于,都已经遭了这种酷刑,那人竟还活着。 享用着比死还要痛苦无数倍的折磨。 燕望欢仍是面无表情。 只消一眼,她便认出来,这是那日给七皇子府,来刺杀她的刺客。 楚玉抓的到,并不奇怪。 若是连个抓贼的本事都没有,他还是莫想着图谋天下了。 燕望欢迈过门槛,越过奄奄一息的刺客,走到另一人的身前。 她弯下腰,素白的指尖撩起他凌乱的额发。 那是张极为熟悉的脸。 虽也是带了些伤,但比起那刺客来,已是好了太多倍。 楚玉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轻声道: “他要杀秦依澜,被我的人阻住了。” 燕望欢知晓他定是还有话要说,便未张口,等着下文。 没用上两个呼吸。 楚玉便又道: “我想着,你可能会想见他,于是留了他一命。”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楚玉,一双如墨般漆黑的眼,沉着无比深沉的情绪。 她淡淡道: “为何不能是,我叫他回去的?” 楚玉沉默半晌,上前了半步,一张俊脸满是恳切,道: “望欢,你知晓我的难处,我并非是要维护秦依澜,只因她的父亲,是秦侍郎,我们若想成大业,还需得他的支持才行。” 他字字真心。 对着那秦依澜,楚玉确实不存半分情义。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若她非侍郎家的千金,早送 出来,给燕望欢作为交代。 可有了秦侍郎这保护伞。 秦依澜就是动不得。 她才刚进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秦侍郎定会多心。 楚玉也是没了法子。 他既是不能动秦依澜,同样也不想得罪燕望欢。 当真是左右为难。 燕望欢勾起唇角,冲着楚玉扬起眉,好奇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罢休?” “不。”楚玉忙摇摇头,解释道:“这气,我定会为你出的,只消我登上皇位,定当秦依澜交出,随你处置!” “七皇子这口舌,当真是伶俐的很。” 燕望欢眯了眼,面上情绪难辨,她屈起手指,给从胡肩上点了点,问: “你信吗?” “不。” 从胡也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 只是不知楚玉用了什么法子,仍是动弹不得。 他嗓音嘶哑,一双眼里满是痛苦。 “他有防备,我失手了。” “无事。” 燕望欢摇摇头,如瞧不着楚玉一般,自顾自地道: “槐兰的仇,我来报就好。” 她完全是一副,没给楚玉放在眼里的架势。 就当着七皇子的面,说起了要对七皇子妃动手的言谈。 楚玉皱了皱眉,瞥了从胡一眼,却是未说些什么。 倒是燕望欢,瞧见了他的神情,轻笑着道: “你可是相信,我今个就是讨走了你,放你离开,你也没法活着离开京城。” 从胡闭了眼,淡淡道: “我本就没想活。” 楚玉的为人如何,从胡跟在他身边多年,是了解不少。 披着温润如玉的表皮。 他的内心,却跟着其他皇家子弟,一般无二。 是自私又重利之人。 断不会让从胡这个知晓他秘密的人,走出掌控之中。 这两人就如旁若无人一般,而讨论着的对象,却就站在几步开外。 楚玉的脸色,绝谈不上是好看。 只勉强维持着最后的涵养。 他不晓得燕望欢真正的意图。 也看不出来,她对从胡,到底是要怎么个 处理法儿。 “你对我有用。”燕望欢给辛夷使了个眼色,又跟着从胡道:“反正你也不想活,在你失去最后的价值之前,先跟着我,为我卖命。你若是愿意,我便带你走,待你死后,我会将你葬在槐兰身边。” 从胡微微一怔。 他抬头去看燕望欢。 似是想瞧出,这话的真假。 他不知燕望欢为何要保他一命。 但她最后一句话,确实打动了从胡。 他对槐兰有愧。 也存着无望又从未说出口过的爱念。 生时无法言语。 若死后可能再见... 他想,这贱命一条,给了槐兰最在意的人,总归是值得。 从胡地了头,轻声道: “从今天起,从胡将是你的矛和盾。” 燕望欢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悲悯。 她看着从胡,恍惚之间,又回到某个午后,望过窗外,瞧见那两道亲昵的影子。 如今,却只剩他形单影只。 但终归,他是槐兰的意中人。 燕望欢没能护住槐兰。 总归,是想让从胡,能活下来。 辛夷上了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从胡。 他身上的血腥气冲鼻而来。 但好在,伤势并不算多严重。 楚玉下手时,终归是惦记着燕望欢,想存个筹码在手,没想到,还真有了用处。 他也不知是忧是庆。 松了口气,不再去看从胡,柔声道: “伤可好些了?我带了太医过来,让他们给你瞧瞧,莫要落了疤才行。” “小伤而已。” 燕望欢摇摇头,神情似也是松缓了些,道:“出去说吧。” 她似是有给此事一揭而过的意思。 楚玉眼底拂过一抹喜色,忙点了点头。 “好,厨房炖了补汤,你等下喝一碗,若是喜欢,我每日让人送去丞相府。” “那就劳烦殿下了。” “望欢,你跟我,就莫要见外了。” 他们言谈和缓,倒如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眼看要离了这满是血污之地,那刺客却蠕动着身体,也 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竟向前挣扎了几步,蹭到了燕望欢的脚边。 有暗红打湿了裙角。 他的口中,不停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带是带着祈求的哀鸣。 燕望欢低下头,正好对上他空荡荡的眼窝。 一双眼给生挖了去,只剩下两个暗红色的空洞,隐隐,还能看到深处蠕动着的血肉。 他生不如死。 想要求个痛快,但张开嘴,只露出剩了半截的舌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楚玉出手,定不会给他自尽的机会。 燕望欢定定望了他半晌,道: “给他个痛快吧。” “好。” 这点小事,楚玉自是应允,他微微颔首,给了守在门前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正想上前,从胡忽然道: “可是他杀的槐兰?让我来。” 那把长剑,到底是送到了从胡的手中。 他还未恢复,连抬手都是艰难。 但仍是强撑着,给剑锋一寸寸捅进了那刺客的心窝。 血花飞溅。 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脸上却露出一抹释然之色。 燕望欢眉头微皱,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楚玉,询道: “你既是审了,就该知晓,当时,这刺客是来杀我的,并未对槐兰动手。” “是。”楚玉也未隐瞒,干脆道:“杀槐兰的,是秦依澜的婢女。” “但你却未给她带过来?” 打槐兰出事,还不过十二个时辰。 燕望欢实在心力交瘁。 难免忽略了一些事。 但此时意识到,也不算晚。 她望着楚玉,眼底已是浮着一抹审视之意。 楚玉哪受过如此对待。 死的不过一个奴婢。 比槐兰更是伶俐聪颖的下人,他可找来几十上百个,送来给燕望欢。 他对着燕望欢,已是足够的客气了。 楚玉捏了捏额角,哑声道: “我可以,带你亲自过去惩处她,但你需得答应我,杀了那奴婢后,此事,就此彻底揭过。给我登上皇位前,你决不可动秦依澜!” 第239章 心机博弈 燕望欢手段莫测。 若是真有心要对付秦依澜,楚玉定是护不住她的。 而秦依澜给此时,绝不能死。 她但凡有了个三长两短,楚玉少的,不仅仅是秦侍郎的支持。 还有可能会彻底得罪了他,给朝堂之上,平白多出个仇家,他的夺嫡之路,可要艰难更甚从前。 区区一个婢女,楚玉可以给燕望欢宰了泄愤。 让她替秦依澜去死。 但作为条件,这件事,必须就此揭过。 若燕望欢能助他登上皇位,继承大统,一个秦依澜,给她又如何? 可现在时机未到。 只能如此,让尘埃落定。 燕望欢瞥他一眼,眸底沉着抹让人心惊的冷意,面上却是神情不变,道: “楚玉,你什么时候,竟是如此天真了,竟能觉着,一个强抓出来的替死鬼,就能哄骗过我?” “望欢!” 见她仍是咄咄相逼,楚玉下意识加重了些语气,但很快又放柔了嗓音,道: “此事,是我没跟着秦依澜交代好,让她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日后,定会补偿给你。” 他哪有这般低声下气之时。 为了安抚燕望欢,可谓是竭尽了心力。 连从胡这个背叛者,都饶下一命。 也答应了交出秦依澜的婢女。 燕望欢却还是不满意。 她想要的其实颇为简单。 秦依澜可以暂且留下一条命在。 但她终归是要付出一些,能让燕望欢满意代价。 楚玉城府不浅。 怎能不清楚她的意图。 却并没有想要应允下来的意思。 归根究底,还是因着秦侍郎的缘故。 现在太子之位空悬,楚玉是最有利的竞争者。 他不可能给现在,做出任何对上位,有所影响之事。 “你该理解我的难处...” “七皇子,我并非是在和你商量。” 不等楚玉给话说完,燕望欢已经是打断了他。 她没有半分客气。 丝毫没给楚玉留有颜面。 他们 之间,并非是主从的关系。 而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既是不满意,燕望欢凭何要听他的安排? 她目光冰冷,眼角眉梢当中,都带着几分漠然。 给如此相逼迫,饶是楚玉性情温润,也不免生了些躁气。 他自认,对燕望欢已经足够客气了。 她却依旧不满意。 难道,真要逼他和秦侍郎闹翻才可? 死的不过是个奴婢罢了。 跟他的伟业比起来,甚至连根鸿毛都不算。 他不晓得燕望欢为何会因个下人,跟他僵到这个份上。 以楚玉来看,定是不值当如此。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底的翻覆,沉声道: “你知晓,我不可能动秦依澜。” “若是七皇子不能给我个满意的答复,我会自己,去找秦依澜要个结果。” 燕望欢勾起唇角。 袖口扬起一抹飞扬的弧度。 她越过楚玉,头也不回,径自出了门。 楚玉沉默许久,随了过去,瞧着燕望欢真要离开,眼神陡然间阴沉了不少。 燕望欢知晓他太多的秘密了。 又太聪明。 但凡她投了旁人,对楚玉来说,是个过于致命的威胁。 如今闹到这个份上。 该如何才能挽回几分? 若是跟着燕望欢之间的关系,再回不去从前,又该如何处置? 楚玉皱紧了眉。 而燕望欢也觉脊背一凉。 给盯视住的危机感,分外清晰。 她袖下的指尖微微一颤。 脚步顿了顿,瞧了眼明显也察觉到了什么从胡。 从胡眉头紧皱,推开仍搀着他的辛夷,尚未彻底恢复的身体有些踉跄,他上前一步,接近了燕望欢,低声道: “不太对劲。” 燕望欢微微颔首,“楚玉对我,动了杀心。” 她语气淡淡。 像是不过随口念了句家常一般。 辛夷一惊,想要回头,又给强行克制住。 这是楚玉的地界。 他若是真想动手,凭着他们三个,绝是离不开这的。 不管 他是否对燕望欢生过几分情愫。 但真涉及到了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什么情情爱爱,都如火下飞烟。 许曾迷过一会儿眼,又轻飘飘的散了。 辛夷已是紧张出一了掌心的汗。 从胡也是随时提防着周围。 一旦生变,他无论如何都要送燕望欢平安离开。 如此,才对得起槐兰。 他们两个都是一脸的严肃。 但不知为何,燕望欢仍是不慌不忙。 楚玉会有所这般反应,她是丝毫不惊。 本就是交易。 利益为先。 哪来的情深义重。 她迈过门槛,顿了脚步,忽然道: “你若是不随着,我可便要独自去七皇子府,走上一遭了。” 此言一出。 莫说是辛夷和从胡,连着楚玉都是一愣。 不过很快,他轻叹了一声,摇头道: “望欢,你还是不信我。” 他的言语当中,含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可这又是真是假。 燕望欢都并不在意。 她回眸望着楚玉,道: “既她还是你的七皇子妃一天,我就不会要了秦依澜的命。但这交代,你如真当是不给我,就是我今个回不去丞相府,你跟我之间的种种,也会另有人,帮我断恩了怨。” 这并非是威胁。 只是给注定会发生的事儿,告知给楚玉罢了。 他可以选择灭了燕望欢的口。 让她再也无法出现在众人面前。 同样的,给那些交易和过往,也都一并埋入土中。 但楚玉敢吗? 他敢赌燕望欢没有留后招,来放手一搏。 几乎没有犹豫。 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走吧,我随意你一同回府。” 只为了一个秦依澜,而失去燕望欢,实在是不值。 楚玉还是选了继续和燕望欢交好。 秦依澜只要留这一条命在,他就有办法,跟着秦侍郎交代。 虽是麻烦了些。 但至少,要比跟燕望欢敌对,来的轻松。 燕望欢这才笑了。 “七皇子果然是 个聪明人。” 楚玉深深望了她一眼,“我哪里能比得了望欢你。” “倒是谦虚。” 僵持住的氛围,陡然间散了个空。 从胡看他们交谈自如,方才萦绕给身边的肃杀之气,此时已经彻底不见踪影。 一切,都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他们仍是至交好友。 即使前一个呼吸之间,彼此心里都在考虑着,是否要刀剑相向。 这等老谋深算和心机城府。 以及双方给暗地之中的权衡博弈。 瞧着一派和气,实际上生死关头,都过了几遭。 连从胡都浮了满额的冷汗。 辛夷更是长出了口气。 知晓此事已经落罢,便率先搀着从胡上了马车。 留下燕望欢,跟着楚玉又聊了几句,之后才拿着他递来的食盒,回了车中。 “主子,可是要去七皇子府?” 辛夷撩起车帘,向外瞧了一眼,低声问:“那七皇子,真会让我们动那七皇子妃吗?” “我没想对秦依澜如何。” 燕望欢微微摇头,等着马车上路,她打开食盒,从里拿出白瓷青底的炖盅,一掀盖,便散了满室的浓香。 都是最为上好的材料。 炖煮过数个时辰。 一碗汤汁,白浓微稠。 只嗅到味道,就让人食欲大开。 调羹给藏在了食盒最深处。 她舀起一勺,眼底闪过一抹讥讽,又给补汤慢慢倒回了炖盅当中。 从胡坐在一旁,目光偶然瞥向燕望欢,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都写在了他的脸上。 等着马车行过半路,燕望欢掀起一角车帘,给炖盅内的补汤,向外一扬,足足撒了大半,才给重新放回食盒当中。 等着一切处理妥当,她道: “你觉着,我该杀了秦依澜?” 从胡垂了眼,“不,她没死,是我的责任。” “这并不怪你。”燕望欢轻叹一声,喃喃道:“我比你更想秦依澜死,但现在,还不到时候。且等等吧,我定会让 她...” 她阖了眼,声音虽轻,却莫名多了些让人胆寒的冰冷。 “为槐兰偿命的。” 从胡垂了眸,不再言语。 马车穿街过巷。 路过一片闹市当中。 燕望欢摘掉一根素簪,从个小贩手里,换了两个包子。 她给包子送到从胡手里,道: “吃吧,等下,还有不少事要你做。” 从胡一愣。 打槐兰出事后,他便是一口水米未进。 身上又受了些伤。 能撑到现在,全是靠着一股狠劲。 只是他怎都未想到,燕望欢会留意着,还用了自己的簪子,给他换包子吃。 辛夷瞧他出神,撇撇嘴,解释道: “早上遇见一对乞丐,银钱都给出去了,不然主子那根簪子,换几百个包子也够了。” 她颇有些心疼。 早知道要换,换她的簪子多好。 从胡愣了一会儿,也没道谢,只低了头,狠狠咬了一口包子。 食物填饱了肚腹。 他好似,终于回了人间。 只是这里,却再也没了他的姑娘。 从胡的一双眼越来越红,如是要泣血一般。 他的喉头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 咬下包子的每一口,都极其凶狠。 如撕扯着敌人的血肉一般。 他无父无母,一生都只是权谋斗争下的傀儡。 既无牵挂,也没依靠。 唯槐兰一人,是特殊的。 他却是没能护住她。 从胡怎能不难过? 他即是一滴眼泪都没掉,但胸膛当中的那颗心,终究是彻底的死了。 燕望欢看了他一眼,轻轻叹息一声。 芸芸众生,不过都是些可怜人。 一路赶到了七皇子府。 从胡走下马车时,除了眼底一抹残红,再不见半分方才的情绪。 他跟在燕望欢身后,踏入这熟悉的七皇子府,心里只余一片漠然。 只给瞧见秦依澜的那一刻,他才蓦然瞪大了双眼。 有恨意,给面上一闪而过。 他控制不住,再次动起了杀心。 第240章 登门惩处 辛夷得了燕望欢的交代,一直留神注意着从胡,担心他一时冲动,影响了计划。 纵然,她也恨不得冲上前,去了结掉秦依澜。 秦依澜怎都没想到,她能给七皇子府,再见到燕望欢。 那一瞬间,她瞪大双眼,如同给青天白日里,瞧见了什么恶鬼一般。 纤纤玉指骤然捏紧了珠串。 细绳绷到极致。 散了满地乱滚的佛珠。 有一颗磕到了燕望欢的足尖。 她弯身捡了起来,唇角浮着一抹淡笑,亲自走上前,递回到秦依澜的面前。 “七皇子妃当真是菩萨心肠,才这般年岁,就开始吃斋念佛了。” 秦依澜娇躯一颤。 她是真的怕了。 既是没想到燕望欢遇险,还能平安无事。 也未料到,楚玉竟会带着她,一同回来皇子府。 秦依澜低垂了头,不敢去和燕望欢对视,面颊浮着一抹不自然的潮红,藏在袖下的掌,紧紧捏成了拳头。 她心虚的很。 口中支支吾吾的,过了好半晌,才道: “劳烦郡主了。” 她咬紧了牙关,强行克制住指尖的战栗,顶着燕望欢似笑非笑的目光,接过了那一颗佛珠。 淡雅的檀香冲入鼻息。 给佛珠牢牢掌握在掌心,秦依澜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安稳。 她还不确定,燕望欢是否已经知晓了真相。 但比起燕望欢,楚玉才更让她担忧。 有些事,给聪明人眼里,早都是心知肚明的,无需一切都摆在台面上。 只是秦依澜还不够通透。 楚玉不明说,她就提心吊胆着。 不仅是睡不着。 生怕楚玉因此恼怒,给她赶出了府门,成个弃妇。 燕望欢瞧她神情,又看秦依澜时不时瞥着楚玉,就知晓这七皇子妃心里头,还抱着给一切都藏下的念头。 倒是天真。 楚玉碍于秦侍郎,不想跟她给此时撕破脸。 但秦依澜,却是真给他们,都当成傻子去唬 了。 燕望欢轻笑一声,瞥了楚玉一眼,道: “我这次来,是帮七皇子妃解决麻烦的。” “麻烦?” 秦依澜一怔,这才舍得用正眼去看燕望欢,只是一瞧见她惨白的脸,以及那包了布巾的掌心,双眼就宛如给银针,狠狠刺过一般。 她慌乱更甚,用力一咬下唇,才能出声道: “郡主既是受了伤,还是回去好好休息的好,我七皇子府若有麻烦,我自当会处理,就不劳郡主这个外人挂心了。” 秦依澜已有逐客之意。 她此时,是一眼都不想看燕望欢。 更莫说是还有楚玉给面前。 她生怕露出半分端倪,给察觉出来。 却殊不知,那些给暗中流转的阴暗心思,早给看了个分明。 燕望欢仍在笑,嗓音越发的柔了。 “千防万防,怕的是家贼难防,有心人就藏在身边,却不知晓。” 秦依澜指尖一颤,深吸口气,强撑了气势,道: “郡主这意思,是我府里,出了内贼了?郡主若是没有证据,就因着受了伤,心里头不满,平白过来闹,我性情虽是温厚,可也不会纵着谁,给我府门里头空口抓人的。” 她语气强硬。 言谈之间,终是找回了几分冷静。 似是笃定了燕望欢没有证据,对她造不成威胁。 就是怀疑,也没办法。 燕望欢没死,是她运道好,但这次遇袭,只能认栽。 “七皇子妃所言极是,不过...”燕望欢面上笑意不减,只是眼底深处,却匿着一片冰寒,“调查出来府里头有叛徒的,并非是我,而是七皇子。难道七皇子妃,为了护着一个还不知是谁的叛徒,要连自己夫君的结论,都是不听的吗?” 秦依澜一怔。 下意识望向了楚玉,触及到了他冰冷的视线,心底顿时生出一片胆寒。 如给寒冬腊月里,坠入万丈冰窟。 楚玉知晓了。 她压在心底最深处 的秘密。 他可是要帮着燕望欢,来对付她? 但她才是名正言顺的七皇子妃。 那燕望欢,算是什么? 竟让楚玉如此相护? 秦依澜又气又慌,连失了血色的唇,都止不住地发抖。 燕望欢打量了她一会儿,竟是上前一步,压低了嗓音,安慰似的道: “放心吧,你会继续待在这,当你的七皇子妃的。” 她投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等秦依澜有所反应,燕望欢转过身,冷声道: “七皇子要惩处府里的叛徒,你们都出去,给门关紧,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府里的下人都是一愣,齐齐看向楚玉,见他半阖着眼,并未有阻止之意,才过去关上了门。 很快,闲杂人等都已经离去。 给秦依澜的身侧,只剩下了个面色颇为难看的贴身婢女。 这是张熟面孔。 给之前的赏花宴上,就是她,引着燕望欢去换衣裳。 也是她,将那柄要命的短刀,送进了槐兰的身体。 她已是慌得不行。 躲在秦依澜的身后,身体抖如筛糠。 就是不知情的人到来,也能看出她的不对。 从胡眼眸凌厉如刀。 定定落在她的身上,哑声道: “是你!” 那婢女给他凶狠的眼神一刺,两条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一双眼蓄了泪光,竟好似要哭出来一般。 她不停摇着头。 躲着从胡的视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依澜皱起眉,竟是一甩袍袖,遮了那婢女,呵斥道: “燕望欢,你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七皇子妃还不明白?”燕望欢轻笑一声,道:“之前来府来的刺客,竟跟着七皇子妃的贴身婢女有所勾结,这话传出去,怕不是连七皇子妃身上,都要沾到污秽。我这可是在帮你。” “说的倒是义正言辞!”秦依澜冷哼一声,“给我看来,怎更像是郡主心有不满,想 用这种法子,来故意惩治我的人,给我眼色看吧?!” “若是你真这么想,我也不多解释。” 燕望欢寻了张椅子,自顾自的落了坐,端起茶杯,道: “一切,就看七皇子,如何决断了。” 她懒得跟秦依澜多废话。 反正结论已定,不如让楚玉张口。 那贴身婢女跟了秦依澜也有了不少的年头。 又是因了她的缘故,才会误杀了槐兰。 秦依澜自然是想保下她的性命。 她哀求的目光转向楚玉。 燕望欢上门相逼,已是在明着打她的脸。 若真给婢女让出去惩处,岂不是坐实了,她这个七皇子妃,还比不过燕望欢,给楚玉心中的分量来的重。 那她,算是什么了? 日后又有何脸面出去见人。 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她可以退步,随意交出去个旁人,给燕望欢泄愤也好。 贴身婢女,所代表的是秦依澜的脸面,终究是得保住的。 “殿下...” 秦依澜眼底泛红。 声音当中,已有了隐隐的泣意。 她的夫君,该是会护着她的。 怎都不会让燕望欢,找上门来欺辱她才对。 楚玉叹息一声,低声道: “依澜,她今日能勾结刺客,伤了长平郡主,明日也可能会因一时之气,害了你的性命。此人,绝不能留,你就莫要护着她了。” 他这一句话,已定了结局。 秦依澜怔忪许久。 她愣愣地望着楚玉,眼底一片凄然。 竟真如她最不想看到的一般。 楚玉选了燕望欢。 要当着她这个七皇子妃的面,要惩处她的贴身婢女。 这是浑然没给她放在眼里。 燕望欢抿着茶。 她所看到的,和秦依澜完全不同。 楚玉心底,早是厌极了他这个七皇子妃。 却仍是温声软语哄着。 殊不知,秦依澜还活着的全部意义。 就是因为她有个当侍郎的父亲。 她仍在为楚玉的偏颇伤感 。 却未知晓,连自己都是危在旦夕。 秦依澜以为楚玉有真心。 但图谋皇位的,有几个会真在意那些儿女私情。 燕望欢耐心等着他们商量完,放了茶杯,道: “从胡。” “在。” 从胡上前一步。 一双蕴满了凶戾和寒意的眼,从秦依澜转到了那婢女的身上。 杀意沸腾。 总有人要为槐兰的死付出代价。 秦依澜暂且动不得。 但利息,是得要先收一些的。 从胡步步向前。 即使手上未执利刃,瞧着又是少年模样,却仍然人打从心底,感到一阵森寒。 他走到那婢女身前。 缓缓蹲下了身。 从胡手上是沾过的血的。 从他身上散出的戾气,极为骇人。 婢女早已吓得傻了。 她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已是躲无可躲。 从胡就在距她一步远的前方。 那双大掌,已经贴向她脆弱的脖颈。 她尖叫一声,都到了生死关头,她毫无办法,只能连连求饶。 “我不是故意要杀她的...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想死..主子救我...我不想死啊!” 但她的挣扎,给从胡面前毫无意义。 她不想死,难道槐兰就想吗? 那双铁箍一般的手,到底是落到了她的颈上。 掌心能感受到发狂般跳动的脉搏。 只消轻轻一握。 她的命,就会陨在从胡手下。 从胡闭上眼。 似被一道午后的阳光刺了眼。 那婢女已吓得如疯似魔,崩溃的发出一声声哀嚎。 “主子救我!” “救我啊!” 尖叫声就浮在耳畔。 秦依澜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但她看了楚玉一眼,偏过头,终究是一言未发。 到底,不过一个奴婢而已。 死就死了。 她在乎的,并非是个贴身婢女。 而是楚玉的态度。 从胡正欲了结那婢女的性命,燕望欢却忽然抬了眼,制止道: “等等。” 第241章 斩命伏诛 从胡手下的动作一顿。 他回头望向燕望欢,眸中满是疑惑。 燕望欢却未解释。 只静静地和他四目相对。 迟疑半刻。 从胡到底是放了手。 他退后半步,低着头,等待着燕望欢的吩咐。 对于槐兰的死。 燕望欢的在意,丝毫不比从胡来的少。 她顶着秦依澜警惕的目光,走到那婢女身前,柔声道: “你想活吗?” 婢女早吓的傻了。 一听到有活命的机会,还哪有心思去想其他。 她拼了全身力气点着头。 一双通红的眼,死死盯着燕望欢。 像是望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郡主...” 她抓了燕望欢的衣袖。 声音抖如风中残烛。 “我不想杀她的...奴婢真是无心,郡主,奴婢错了...” “求求郡主饶我一命吧!” “这都不是我的意思,我真的不想死啊...” 她痛哭出声。 眼泪打在燕望欢的手背。 很烫。 是活人的温度。 燕望欢深吸口气,手指拂过她的眉眼,柔声道: “你用什么伤的槐兰?把那东西找来给我。” 婢女一愣。 显然是摸不清燕望欢的意图。 但她别无他法了。 这间厅里的所有人,都默认了她的结局。 甚至连秦依澜,都放弃了她。 想要活下去。 只有听从燕望欢的话,这一条路可以走。 婢女手脚都是软的。 给地上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她给从胡的盯视下,回去房里,取回了一柄短刀。 短刀并不算锋锐。 靠近刀柄的边缘处,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 是槐兰的血。 燕望欢接了刀,对着一脸惊慌的婢女含笑颔首,道: “你可以走了。” 婢女瞪大了眼,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真..真的?你肯放过我?” “我说到做到,你已经可以离开七皇子府了。” 她依然在笑,唇角的弧度无比柔和。 从胡皱紧了眉,正欲开口 ,辛夷走到他身边,给他使了个眼色。 燕望欢无论要做什么。 都是有道理的。 辛夷即使心有不解,也不会去反驳。 婢女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她瞄着燕望欢,又看了几眼七皇子和秦依澜。 见着无人开口阻拦。 她才算松了口气。 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她弓着腰,脚下踮着碎步,跑向给关紧的房门。 这生死一遭过去。 没想到还能有好运气。 能脱了奴籍,日后再不用当个下人了。 手指已经触上了门板,她的眼里划过一抹欣喜。 眼看就能离开这儿。 这条命,可算是保住了! 那婢女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但还未享受多久欢愉,她的脚步忽然一顿。 从后腰传来的痛楚,如潮水般涌上意识。 她张开嘴,却是只呕出一口血来。 晕眩感越来越重。 她艰难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双噙着淡笑的眼。 燕望欢歪过头,轻声道: “我骗你的。” 婢女打了个寒颤。 目光下移。 她看了一角熟悉的刀柄。 那曾要了槐兰性命的利刃,此时已没入了她的身体当中。 燕望欢仍然在笑。 温良的善意,并未从她身上散去。 若是单从表面来看,任谁都是想不到,那柄刀,是她亲手送进了婢女的血肉当中。 辛夷丝毫不惊。 只是瞥了从胡一眼,轻声道: “你看见了,主子是不会放过她的。” 辛夷从来没有怀疑过燕望欢的杀心。 她怎么可能会放杀了槐兰的人,安心离去。 就算婢女之所以会动手,是因为秦依澜的吩咐,她只是一把给人握在手里的刀。 但燕望欢,却是真的失去了槐兰。 她可以原谅这个婢女。 但无法替槐兰做出决定。 燕望欢做的,是送这婢女,到底下见槐兰。 她垂着眼,看着面前一脸不可置信的婢女,眸底闪过一丝冷然。 血液染红 了脚下的地面。 大片赤色晕开视线。 秦依澜跌坐在地,发出一声干呕。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燕望欢竟会亲自动手。 鲜血染红了衣袖。 她却全然不在意似的,还回过头,对着秦依澜微微一笑。 “无需担心。” 燕望欢抽出短刀,从婢女身体当中喷涌而出的红,溅上了她的面颊。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 眉眼微垂,浓长的睫羽微微翕动。 指尖拂过婢女颤抖的唇角,落在她逐渐无神的双眼。 燕望欢弯下腰,轻声道: “我很快,会送你主子下去陪你,你且等等。” 她话音落下,不去看那婢女脸上狰狞的神情,后退半步,燕望欢略提了些嗓音,道: “从胡,了结她。” 从胡立刻上前。 接过那柄给血染红的短刀,抬手抹过婢女脆弱的颈。 寒光掠过,血色飞舞。 她倒在地上,再无了声息。 从胡长出了口气,盯着尸体沉默了半晌,才转了头,给短刀双手奉到燕望欢面前。 “主子。” 他心结得以开解。 这婢女的死,让他确定了,燕望欢对着秦依澜的杀心。 也只有追随着她,才能给槐兰报仇。 什么夺嫡之争,皇子内斗。 从胡都是不想理会了。 他劳碌半生,经了无数明争暗。 最后连个姑娘都没保住。 只得到了一具冰冷的尸骨。 他已存了死志。 跟着燕望欢,既是为了报仇,也是想着,他这条命,既没能守住槐兰,那就给她最为在意的人。 身前的尸体已慢慢失去了温度。 燕望欢这才去看秦依澜。 她的脸上,还沾着几滴尚未擦去的暗红。 此时的模样,落在秦依澜的眼中,无比骇人。 她两条腿都是软了。 眼里更满是惊恐。 燕望欢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杀鸡给猴看。 先答应放了这婢女。 是提醒给楚玉,让他知晓态度。 不是死了一把刀,就可 以粉饰太平。 秦依澜和婢女的命加在一块,给她心中,也没槐兰来得重。 这一切,燕望欢都在牢牢记得。 而之后要了婢女的命。 则在告诉秦依澜。 就是有楚玉相维护,她也必死无疑。 燕望欢面色柔和依旧,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她望着秦依澜,轻声道: “贼人已伏诛,日后七皇子妃,可以安心休息了。” 秦依澜娇躯一颤。 她贴身婢女的尸体还躺在不远处。 死不瞑目。 双目已经涣散无神,却仍在牢牢盯着她。 血腥气不停袭上鼻息。 秦依澜几欲昏厥。 尤是再看到燕望欢唇角的淡笑。 更是满心惊骇。 这燕望欢,居然真敢杀了人?! 还是当着她的面。 杀了她的婢女。 秦依澜本该发作。 但她一对上燕望欢的目光。 就控制不在的想起方才那一幕。 她分明在笑,但动起手来,却是毫不手软。 轻而易举的要了她人的性命。 秦依澜到底是没敢吭声。 楚玉站在一旁,面色有些难堪,却并未说些什么。 既是已经应允了燕望欢。 且婢女已死。 事情落定 他自然不会做多余之事,影响和燕望欢的关系。 楚玉再未看向那尸体一眼,只道: “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燕望欢摇了摇头,“七皇子妃好似受了惊讶,你还是好好安抚她吧。” “那你路上小心。” “谢七皇子。” 该处理的事儿,已经落下帷幕,她还有其他事要做,自然不会再留。 临别前,燕望欢深深望了秦依澜一眼。 那双黑眸深处,所藴藏着的暗意,让她不寒而栗。。 这件事,绝未过去。 时间还长,她们慢慢来算。 燕望欢抹掉面颊沾染的暗红,踩着地面凝固的血液,转身离了七皇子府。 辛夷和从胡跟在她的身后。 等离了府门,燕望欢止了步子,身体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主子!” 辛夷一惊,忙上前去搀了她,紧张道: “这是怎了?我们去医馆!” “无事,就是有些乏了。” 燕望欢一夜未眠,情绪大起大落下,自然有些挨不住。 倚靠着辛夷稳定住身形,她低喘一声,道: “辛夷,你再走一趟,给马车上的食盒送回去,务必交到楚玉手里。” “是。” 她的吩咐,辛夷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离开燕望欢身边,只由个从胡在这照看,她到底是放不下心。 辛夷一路小跑,取了食盒,又匆匆忙忙进了七皇子府。 她一句话都未多问。 像是丝毫不好奇,不过一个食盒,还要大张旗鼓的送到七皇子手里。 从胡沉默地守在燕望欢身侧,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却也没有开口。 倒是燕望欢,瞧过他一眼,解释道: “送回那食盒,是为了证明给楚玉看,我有喝过,还是信任着他,我们之间的交易,可以继续。” 和楚玉那等城府深沉之人打交道。 得需处处留意。 她这次做的过分,给七皇子府,当着他的面杀了人。 算是折了楚玉的颜面。 给彼此的关系,闹的颇僵。 虽是再来一次,燕望欢也会如此而为,但若还想继续彼此之间的合作,表面上的功夫,便弱不得。 从胡恍然,这才知晓燕望欢,为何会给马车上倒掉半碗汤。 她想的太深太远。 心思谋算,比从小养在皇家,勾心斗角的众位皇子,还要来的机敏深沉。 恨不得走出一步,就给之后的所有路,都料想个清楚。 从胡不由侧目。 对着燕望欢,更是生出了几分敬佩来。 他垂着手,视线警惕的扫动着周围,同时轻声问: “等下,还要去什么地方?” 燕望欢眯了眼,顺手摘掉头上剩余的发簪,任凭长发散落,卷起一缕长发给指尖把玩了一会儿,她才道: “去一间...青楼。” 第242章 寻花问柳 青楼? 饶是从胡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不少。 听了这话,也是一愣。 哪有大家女子,张口便是要逛那下九流的地儿。 这等词汇,谁无意说上一句,要是落到千金小姐的耳里,都是要挨上一顿板子的。 燕望欢却说得如此随意。 她眉眼当中,仍是一片淡漠。 给这其中,从胡找不到半分的情绪。 喜也好,怒也罢。 既似风平浪静。 更如暗潮汹涌。 她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从胡看不透燕望欢。 自然不晓得,给她心里,究竟都藏了什么秘密。 他也没有去问。 只要知道,燕望欢比他还想要秦依澜的命,就够了。 他们目的相同。 从胡无需多话,只要能成为一把锋利的刀。 亦或者是能挡在她身前,坚固的盾牌。 这就够了。 辛夷回来的很快。 脸上的急切,给瞧见燕望欢平安无事时,终究是散了下去。 她到近前,低声道: “主子,七皇子没说什么,接了食盒之后,就是笑了下,不知是什么意思。”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他已经明白我的态度了。” 楚玉是个聪明人。 心知肚明着,事情已经发生,发火不满而得罪燕望欢,是件极亏本的买卖。 他们都还需要彼此。 至少表面,就还得继续亲厚着。 “走吧。” 燕望欢没有多留。 指挥着马车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一条巷子口。 之前都是槐兰跟着过来的。 辛夷是颇为陌生。 她好奇的很,左右张望了一圈,忽然反应了过来,指着一处招牌,惊讶道: “主子,这里是...” “青楼。” 燕望欢给披散着的长发随意一拢,轻声道: “来见个故人。” 还是日头高悬。 这条花街,尚未到热闹的时候。 家家都是房门紧闭。 给这京城当中,倒是难得有这般安静的地界。 燕望欢也算是轻车熟路,来到了一家门前,敲开了门,不等里面人开口,就不由分说的迈过门槛。 辛夷和从胡自然是牢牢跟着。 她哪里来过这种地方。 好奇的很。 眼睛止不住的到处嫖。 只觉着这地儿虽然听着旖旎缠绵。 但乍一看,到处轻纱帷幔,给风一吹,倒是有几分缥缈情调。 老鸨困得不轻,给外头的光一刺,揉着眼睛,嘀咕道: “哎呦,这是谁啊?我们这还没到做生意的时辰。爷你要玩,可晚些来吧!” “几日不见,连我都不认识了?” 耳畔传来女子清冷的嗓音。 竟是还有些耳熟? 老鸨一怔。 放了手,眯着眼睛去瞧。 给她的身前,站着三人。 两个衣着不凡的姑娘,及个一个满身戾气的少年。 而说话之人,正是那领头的女子。 瞧着年岁也不大。 一身锦衣,却是披头散发的。 老鸨定睛去看她的模样。 这一瞧,却是吓得一个哆嗦。 所有睡意,都给瞬间驱散。 老鸨瞬间站的笔直,再不敢放肆,苦着一张脸,轻声道: “你这怎么...宫腰的事儿,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我这生意,才刚开门没几天,你这又...” “放心,宫腰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燕望欢看她一脸的惶恐,也不废话,直接道:“我要你来帮我,找个姑娘。” 见她不是又因宫腰而来,老鸨这才算放了心,拍了拍胸口,缓了口气,疑惑道: “姑娘?什么姑娘?” “要正经人家的,年纪不可太大,出身不必太高,最重要的,是要够听话。” 这要求倒是不高。 老鸨却仍是一头的雾水。 要是个男人来这,要找姑娘泻火,还是正常。 但燕望欢要找,是个什么道理? 总不会是拿回去当婢女吧? “也不是没有。”老鸨也没多问,只用眼角睨着 燕望欢,一副犹犹豫豫的神情,“我们这确实是新来了几个姑娘,都是好人家的,还没给我教养过,各个都是干净着呢,就是性子还有点烈。你要是看过不满意,我也可以到外面去给你找。只是...” 不等她给话说完,燕望欢已经给摘下的簪钗递了过去。 “这里的,几十个姑娘都够了。” 老鸨早等的就是这个。 两眼登时一亮,正想去接过,燕望欢忽然又收回了手,道: “先看人。” “行!” 老鸨也是干脆。 直接就去楼上叫起了人。 倒不是说她有多相信燕望欢。 不怕绑了姑娘,没给银子直接离开。 若真如此,到时候她哭都没地方去。 老鸨如此痛快,也是因着燕望欢当初如何对待宫腰,她都看在眼里。 这点小钱,燕望欢还真不差。 这楼才重开没多久。 之前的人都散的差不多,老鸨又新买了不少的姑娘 给几个模样出挑的,都叫到楼下,隔着屏风,由燕望欢打量。 她拿出来的那些簪钗,都是上品中的上上品。 老鸨颇为眼热,给最好的姑娘都叫出来,张口便是吹嘘,给手底下的这几个姑娘,夸的是美若天仙。 几个姑娘倒是颇为不安。 她们年纪都是不大,最小的不过十二三,最大的也就十六出头,一张张尚且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惊惧之色。 辛夷看着这些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姑娘,却是流落到风尘当中,日后注定一生寥落,她心里头不免悲叹,瞪了老鸨一眼,恨恨道: “吵死了,你安静些!” 老鸨讪讪一笑,忙闭了嘴。 燕望欢坐在屏风后,视线打几个姑娘身上扫过,沉吟许久,都未开口一句。 从胡似有所悟,低声问: “你是想...” “是。” 燕望欢像是知晓他要说什么,不等说完,便应了下来。 从胡愣了愣, 皱眉道: “没用的,他根本不会在意。” “谁说,我需要他上在意?” 燕望欢轻笑一声。 也不给满脸疑惑的从胡解释,她起了身,走近那屏风,道: “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离开这楼宇当中,当然,也要为我做一件事。” 她一开口,那些轻泣声,顿时全然止住。 屏风另一侧的姑娘们,也听出来,这是个女子的声响。 一个女人,又非沦落风尘,到青楼来找她们做什么? 姑娘们都是一头雾水。 但不等她们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个黑衣少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与此同时,又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这事极为危险,一不小心,可能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但你若是做到,上可乘风而行,一生锦衣玉食,荣华不断。下也可脱离这红尘,我保你之后安心度日,永不缺金银财宝。” 她的声音平缓。 不论说起何等言辞时,也不起半分波澜。 那些姑娘们却都是一愣。 燕望欢的话,实在太有诱惑力。 简直就像是天下掉下的馅饼。 让她们即是怀疑,也忍不住打探更多。 如老鸨所言,这些姑娘,都是刚刚买来的。 还没给安排出去接客,性子也都没给她磨过,都还不想认命,一辈子当个红尘女子。 一听到有了机会,一个个面面相觑,却都没敢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正当老鸨想开口催促,一紫衣女子忽然开口,道: “我若应了你,等事成之后,你可否帮我杀几个人?” 老鸨本还高兴着有人张嘴。 但一听这话,却是心里头一突,她正欲打茬,就听燕望欢道: “你若能做到,你的仇,便不需要我来帮你报。” 紫衣女子沉默良久,道: “我可以答应你。” 她是一众女子当中,最为安静的那个。 打进门之后,既不出声,也未开口。 模样 虽不是多出众,但胜在肌肤白皙,气质沉稳。 眉眼之间的淡漠,给辛夷瞧着,竟是有几分燕望欢的影子。 老鸨看她应了,忙道: “这是白汝嫣,刚来不久的,一直都很听话,你若是用人,她是最为合适不过了!” 她生怕那些簪钗落不到手里。 巴不得让燕望欢现在就带走白汝嫣。 至于是要做些什么。 老鸨是毫不在意。 给这下九流的地儿里,一个姑娘的命,比草还要轻贱。 少了一个,再买就是了。 她满眼期待的盼着燕望欢应下。 可屏风后,却只传来一声轻笑。 “我倒是看看,你是有多想要报仇。” 白汝嫣一愣,皱眉道: “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一个够听话的。”燕望欢半阖了眼,冷声道:“脱衣服。” 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些姑娘之前都是正经人家里出来的。 给卖到青楼来,本就是命途多舛。 燕望欢这话,可是要当众羞辱白汝嫣? 从胡正欲转身退避,就听她又道: “你看着她。” 从胡一愣,眉头紧锁,那冷冽的视线绕过屏风,最后才落在白汝嫣的身上。 那模样,极为凶狠。 倒像是瞧着自己的仇人一般。 老鸨张了张嘴。 能带到燕望欢面前的姑娘,自然都得是精挑细选的。 干净不说,也都没调教过。 这样的姑娘,性子最是刚烈。 况且看白汝嫣平日言谈,也是个读过书的。 哪里能受得了给如此对待。 老鸨已经开始寻思着,找其他的姑娘了。 可没想到,白汝嫣愣了一会儿,竟是一把扯开了衣襟。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屏风,外衫落地后,又要伸手去拽中衣。 倒是个有劲的。 燕望欢轻笑一声,道: “好了。” 白汝嫣的指尖一颤。 辛夷上来给她捡了外衫,道: “就你了,收拾东西,跟我家主子走吧。” 第243章 素手染赤 白汝嫣还没有所反应。 老鸨倒是眼睛一亮,急声道: “这汝嫣呐,是我们这最机灵的姑娘了,定能符合你的心意!要了她,保准能成事,是相当值当的买卖了!” 她三句话不离银钱。 声音一落,便是搓动着双手,一脸希冀的瞥着屏风。 只盼着燕望欢能抓紧付了银子。 她拿出来的那些簪钗,莫说是一个白汝嫣,就是十个,也可买得。 辛夷给白汝嫣披了外衫,撇了撇嘴,不悦道: “你急什么?我家主子,难道还能缺了你的银子不成?” “不急不急!”老鸨连连摇头,赔笑道:“你瞧我的这个嘴,实在是不懂事,就一随口,不小心讲错了话,姑娘千万莫要多心啊。” 辛夷冷哼一声,心里头厌烦至极,懒得去理会她。 这老鸨一心钻到钱眼里,都不给手底下的姑娘,当成人看。 全是跟着货物一样。 随手一甩,就给卖掉了。 老鸨也不讨她的没趣,看已经选定了白汝嫣,就嚷嚷着要给其他姑娘都赶出去。 那些姑娘都是一脸的无措。 不少,心里颇为后悔。 一想到过了不久后,将要面对的那些糟践,一个个眼角泛红,都是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她们还不想走。 哀婉的目光,落到屏风处。 只盼着不见模样的贵人,能重新考虑一番。 救她们,出这火海。 可燕望欢定了白汝嫣后,就再也未出过声。 老鸨也在不停催促着她们离开。 辛夷看的心头不适。 但也是没出一声。 人各有命。 而天下之大,这秦楼楚馆,不知有凡几。 光是给这京城里,就有无数的女子,或是家里遭了变故,或是倒霉遇了歹人,流落到这下九流之地。 了了过完一生。 就是此时救下她们,不过也是徒劳罢了。 老鸨看她们磨蹭着不愿离开,担心惹燕望欢不快,干脆伸了手,推搡着姑娘出门。 她下手的力气颇重。 心里头又着急。 看个 姑娘摔在地上,下意识就去踢了一脚,口中还斥道: “快起来!走个路都这般拖拉,白吃我那么多的饭食进肚子!” 她实在粗鲁。 那姑娘忙爬起身,眼圈都是通红。 脚底下踉踉跄跄的,估计是方才伤了腿,连路都走不稳,就慌着要离开。 一群姑娘乱成了一团。 老鸨皱紧了眉,还想呵斥,便听燕望欢道: “等一下。” 老鸨一愣,忙回了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强挤出个讨好的笑,谄媚道: “还有什么吩咐?” “这些价钱,只买一个姑娘,你是当我蠢吗?” 她声音当中,不见波澜。 却听得老鸨心如刀绞。 咧了咧嘴,她深吸了口气,试探着问: “你的意思是?” 燕望欢没再理会她。 倒是辛夷,立刻会意,上前了两步,朗声道: “这些姑娘,我家主子都要了!你们都回去收拾东西吧。” 那些姑娘们都是一怔。 泪痕未散的脸上,顿时浮现一抹喜色。 无论燕望欢是何人,之后又要去往何地,纵使前途缥缈,也比留下这烟花之地,一辈子当男人的玩物,见不到光亮的强。 许是之前有了白汝嫣开头,她们应的极为痛快。 甚至不等老鸨答应,忙小跑着出了门。 就连之前伤了的腿的姑娘,也很快不见了影子。 老鸨傻了眼,急声道: “这...这可使不得啊,我还要靠这些个姑娘们开门接客呢,我这地儿才刚开门,你倒是给我留几个...” 她话音未落,从胡已是皱了眉,低声跟燕望欢道: “若你真打算要这人,那她就知道的太多了,日后若是给找到,会有麻烦。” 他声音不大。 但给一旁的白汝嫣,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她也察觉到,那屏风后的女子,此时正静静地望着她。 既是她的麻烦,便该由她去解决。 这是在等她的决断。 燕望欢的手底下,不需要废物。 白汝嫣深吸了口气, 垂眸看了眼从胡的腰间。 那柄短刀之上,血迹未干。 暗红色刺着她的眼帘。 却让心口深处,魔障一般狂跳了起来。 她颤抖的手,抓住了刀柄。 从胡并未阻止。 白汝嫣慢慢转过身,一张苍白的脸,对着老鸨,露出个干涩的笑。 她道: “我知晓,那些姑娘里,有些是你看中了,后想法子让人强掠来的。” 老鸨一惊,哪里能承认这话,忙摇着头,怒斥道: “我哪里做过这档子坏心事?你可莫要在这瞎说话!” 白汝嫣也不多言。 这话,就好像是在给自己找个减轻负罪感的理由。 说出口,也就够了。 她双手背在身后,走到老鸨面前,柔声道: “我不恨你,至少,你让我还有机会,能手刃掉那些畜生。” 老鸨不解其意。 但仍是察觉到了不对。 她连连后退,冷汗流了满脸,眼珠滴溜溜地打着转,最后落到了屏风之上。 对了! 还有燕望欢。 虽不知白汝嫣要发什么疯。 此时此刻,还是到她身边去,才最是安全。 老鸨正要有所行动。 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觉心口一凉。 她低头一看,只见一柄短刀,正插在她的心口。 而暗红,已经给衣料上逐渐蔓开。 冷意骤然爬满全身。 老鸨瞪大了眼。 她哪里会想到,白汝嫣会忽然动起手来。 还是一刀,刺进了心口。 老鸨颤抖的手,指着白汝嫣,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你...” 她话还未说完。 白汝嫣一把握了刀柄,抽出利刃,再次刺进老鸨的心口。 温热的红液,溅上她的面颊。 老鸨终于发不出半点声响。 缓缓瘫倒在地。 很快,就再无声息。 白汝嫣手还抖着,却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般,长长吁了口气。 她回了头,对着屏风的方向,露出一抹笑来。 “她..该死!” 没有半分悔意。 白汝嫣的眼里,满是沸腾的欲望。 当燕望欢给决定权,交 到她手里的那一刻,老鸨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既有憎恨,也有利益。 一个知道她过去的老鸨。 在日后,很有可能会成为威胁。 白汝嫣并不是个善茬。 她虽是初次杀人,却没有丝毫的惊恐。 那具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不会再让她投去半寸目光。 辛夷有些惊讶。 倒是没想到,这瞧着娇娇弱弱的白汝嫣,竟如此的心狠手辣。 让她都有些心惊。 这番行驶,倒是符了从胡的作风。 他接回了短刀,这才正眼看了白汝嫣一眼。 屏风之后。 燕望欢眯了眼,轻声道: “能用。” 她这次,可真没有白来。 白汝嫣很好。 是一枚合格的棋子。 燕望欢走出屏风,顶着白汝嫣打量的目光,交代道: “辛夷,回府取银子,给那些姑娘,都打发出京城。再和她们说好,日后无论如何,都不准回来,对今日发生种种,也不可透露出半句。” “是。” 辛夷立刻应下,快步离去,还不忘关紧了房门。 白汝嫣刚惊于燕望欢的面貌,没想到她会是如此稚嫩的年纪,此刻回过神来,瞥了眼辛夷的背影,忽然道: “她们不一定会听你的话。” 燕望欢这才去看她,如随口一般,问: “那你说,该当如何...” “这...” 白汝嫣嘴唇一颤,下意识捏紧了沾着血的拳头。 眸光瞥向从胡手里的短刀,眼底有挣扎之色一闪而过。 有微妙的念头,浮于脑海当中,一但出现,就再难散去。 这些姑娘,都看过她的脸,也认识她的。 若是日后真给有心人寻见,可是个莫大的威胁。 那是否,该给姑娘们,都一并处理掉的? 就如...老鸨一般。 白汝嫣抬了眼,眸光触上燕望欢冰冷的眼神,顿时打了个寒颤,忙低了头。 给刚才对视的一瞬间。 她有一种,被看穿的恐慌感。 好像心里那点念头,都已给燕望欢看了个干净 。 白汝嫣不敢继续深想,只道: “...我不知晓,一切由小姐定夺就好。” 燕望欢瞧了她一会儿。到底是未说些什么。 却让白汝嫣更是紧张不已。 “从胡,你等下,去买副棺材,给她葬下。” 燕望欢走到老鸨身边,弯了腰,指尖拂过她的眼睑,轻声道: “见了宫腰,记得帮我问声好。” 那双怒睁的眼,到底是阖上了。 白汝嫣也是松了口气。 她虽还不知晓燕望欢的身份,但却是猜测到,她定是相当不凡。 不只是身上名贵的布料。 光凭着燕望欢的年岁气度,就绝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小姐。 只消跟着她。 那些深仇大恨,定有机会能报! 这是唯一的机会。 白汝嫣心跳地飞快。 她喉头发干,有无数的疑问,想要脱口而出。 “我只要你,做一件事。”似是看出她的疑惑,燕望欢缓声道:“你够聪明,也有胆色,但最重要的,却是听话。” “我会听你的!”白汝嫣有些急,上前一步,忙着道:“你说什么,我都是会听的。” 她连人都已经杀过了。 手上已经染了血。 已不在乎,还会不会更脏一些。 “很好。” 燕望欢轻笑一声,道:“我不会用什么控制你,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是不能做。” “是。”白汝嫣低了头,一脸柔顺,“汝嫣一切,都会遵照小姐的吩咐。” “那好,从此刻起,你就是七皇子曾经救下的灾民,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只能来京寻曾经的恩人。我会给你一个完美无缺的背景,不管你曾经有什么深仇大恨,我要你统统暂放,给全部心思,都落在七皇子的身上。” “七皇子?我...” 白汝嫣一脸惊骇,但话还没说完,就见燕望欢摇了摇头,打断道: “等这里事毕,我便送你去七皇子府。日后,你会是七皇子的侍妾,要一心侍奉他,切不得,有任何其他心思。” 第244章 黄泉路长 白汝嫣做梦都没想到。 她有一日,会入七皇子府。 这是个顶好的机会。 若是能抓住,那些让她记入骨髓的恩怨,都将血债血偿。 和七皇子比起来,她们什么都算不上。 白汝嫣是个聪明人。 无需燕望欢多说。 她便已经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不惜一切代价,给七皇子府中站稳脚步。 若是能讨得七皇子的喜爱,是最好。 即是不能,也得当个有用的人。 至于那之后还是否要听从燕望欢的话,白汝嫣还需掂量。 她到底看不透燕望欢。 只是对着她,白汝嫣总有些心惊胆战。 不敢有半分放肆。 没用上半日。 燕望欢已是处理好了一切。 给青楼那些姑娘,都分了银子,差了商队一路照拂,送出了京城。 她为白汝嫣,安排了个全新的身份。 不再是青楼中的烟花女子。 而是个父母双亡,打边关远路而来,受过七皇子楚玉恩惠的寻常百姓。 这次来京,既是报恩,也有投奔。 燕望欢给她新添的过往,不抗推敲。 乍一听是个话本子一样的经历。 但细细琢磨,却步步都存了破绽在其中。 一个孤女,独自一人,有本事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已是运道玄奇。 又幸而又幸的遇见了燕望欢,由她引荐到了七皇子面前。 太多巧合碰见一块,就成了刻意,不免引人遐思。 白汝嫣欣喜褪去,也察觉到了不对。 但她瞧了燕望欢几眼,到底是没敢去问。 她还没能进去七皇子府,手里头没底牌,心理也虚,自然只能顺着吩咐去做。 燕望欢也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 就带着人,大步迈进了七皇子府的门槛。 她才离开还不过四个时辰。 任谁也没想到,她还会回来。 连楚玉都有些惊讶。 他一接到消息,忙动身相迎,见她身后跟了个眼生的姑娘 ,也并未开口询问,眸光一掠而过,又落回燕望欢身上,轻笑着道: “正想让人给补药送去丞相府,你就来了。” 燕望欢瞥他一眼,道: “又劳七皇子费心了,不过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些补药。” “哦?”楚玉亲自倒了热茶,送到燕望欢手边,眼底尽是柔色,“你伤还未好,不应到处走动,若是有事,差人送个信来,我过去见你就好了。” 他又回了最初的模样。 一脸温润的亲热。 对着燕望欢嘘寒问暖,眼里尽是关切。 好似不久之前,从他身上溢散出的杀意,都只是镜花水月。 楚玉对燕望欢有意不假。 因她可能会成威胁,阻他登上皇位,起了杀念,也是真。 他和楚霁,都是皇家子弟。 只要心中还有那龙椅。 便能给其他情爱,都抛之脑后。 好在,燕望欢对楚玉,也没几分真心。 都是交易罢了。 楚玉欠了她人情,所以即使怀疑白汝嫣的身份,但因是燕望欢送上门的,他就必须收下。 燕望欢也没有废话。 直接给来意讲好,便示意白汝嫣上前行礼。 摆明了是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势。 楚玉送过曹大夫给她,明是帮手,暗来盯视。 此时燕望欢给他的府上,也来一枚棋子。 他拒绝不得。 楚玉心知肚明,这才正眼去瞧白汝嫣。 她低眉敛目,面上满是乖顺,模样算不上多出众,但眉宇之间的神情,却是有几分眼熟。 他略有些怔忪。 思索许久,也未得出个结论,他只能先行放下,苦笑一声,道: “望欢,你可知晓,我上次去边关,是何年月?” 燕望欢抿着茶,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知。” “已将近十年了。”楚玉轻叹一声,道:“难得白姑娘,十年间,还能记得我。” 白汝嫣听他忽然提起自己,心里一 突,下意识抬眸去望。 恰对上楚玉含笑的视线,她更是紧张。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实在不知该如何回话的好。 好在燕望欢此时放下了茶杯,接了话茬,道: “七皇子乃真龙血脉,寻常人一生难见一眼,不得忘怀,也属寻常。” 她面对楚玉,丝毫不落下风。 白汝嫣甚至有种,燕望欢才是左右着话题,给他们之间的关系,掌握在手中的那个人。 这是为何? 面前的人,可是七皇子。 整个靖楚国土,该是唯有天子,能让他俯首称臣。 可给燕望欢面前,楚玉却好似弱了一头般。 甚至还带了点讨好的意思。 白汝嫣不得其解。 只觉着燕望欢,更加神秘。 楚玉见她心意已定,也并做反驳,反正不过是个女子,偌大七皇子府,有的是容她之地。 他轻笑一声,道: “既是如此说,那便留下吧。” 燕望欢微微颔首,抬眸去看白汝嫣。 “还不谢过七皇子。” “谢七皇子开恩!” 白汝嫣忙俯身跪下,磕了两个响头,朗声道: “奴婢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 她知晓,一进了七皇子府的门,日后的所行所动,就都是围着七皇子了。 不管只是为了过的好,还是想报得仇怨,亦或者更上一层楼。 皆是靠楚玉所给。 白汝嫣抬起头,目光灼灼。 楚玉无意瞥过一眼,只觉那份熟悉感,似更重了几分。 他又瞧向燕望欢。 这才了然,给白汝嫣身上,看到的熟悉感,究竟来源于何处。 给她们之间,有着一些相像。 并非是相貌气度之流。 而是眉宇之间,那抹韧性。 怪不得,他对白汝嫣,生不出恶感来。 “人已送到,我便回去了。” 燕望欢并未多留。 送了白汝嫣进府门,了了正事,她便起身离开。 楚玉 留了几句,见她话不多说,只能亲自送到了大门前。 目送了燕望欢离去,他回过头,望向白汝嫣。 她就静静跟在楚玉身后。 话不多。 也足够安静。 注意到了楚玉的视线,白汝嫣先是一愣,而后抿紧了红唇,露出个小心翼翼的笑。 “不必为难。” 楚玉摇了摇头,指尖虚虚划过她的眉宇,眼底一片柔和。 “给这里,你只要做你自己便好。” 白汝嫣怔忪许久。 只这一句话,让她久久难以平复。 手指无意识的触上面颊,触感之下,是一片滚烫的热度。 等白汝嫣回过神来,楚玉已经离开。 她匆忙去追寻,视线当中,只捕捉住一道高大的背影。 马车离了七皇子府好一段路,辛夷终是耐不住,凑到燕望欢身边,压着嗓子问: “主子,那白汝嫣可信吗?” 燕望欢没回话,反问道:“你信她吗?” “不信。”辛夷颇为干脆地摇了摇头,垂眸想了一会儿,道:“她看上去...很有野心。” “是,她也很聪明。” “那她能听从主子的吩咐,去对付秦依澜吗?我担心...” 辛夷一脸忧色。 燕望欢走的这步棋,已不只是惊险那么简单了。 说是与虎谋皮,都不为过。 一不小心,都可能会被白汝嫣反咬一口。 打她进了七皇子府那一刻,就不再是个任人揉捏的青楼女子了。 燕望欢知她心思,安慰一笑,柔声道: “莫要担忧的,我心里有数的。” 白汝嫣经历过太多。 又有血海深仇背负在身。 她心思重。 为了能向上爬,只会不惜一切代价。 而她想要达成目的,唯有讨好楚玉这一路。 如此,正好犯了秦依澜的忌讳。 寻常的侍妾,她可以不在意。 但白汝嫣可特殊的很。 燕望欢唇角噙笑,眼底一片深沉。 连楚玉都能 看出的相像。 她怎会瞧不出来? 白汝嫣越聪明越好。 燕望欢盼着她是个百年难遇的栋梁之才。 如此,才会为自己打算。 秦依澜是绝容不下白汝嫣的。 而她这七皇子妃,也会是白汝嫣给七皇子府,最大的拦路虎。 她们一定会都斗起来。 谁死谁活,都看各自的本事了。 但无论结果如何。 秦依澜在今个之后,都不会有一天舒心的日子过了。 燕望欢垂了眸,盯着掌心绢布上,那一丝晕开的血色。 这是利息。 槐兰不能白死。 她这个当主子的,本事不够。 没法现在为槐兰报仇雪恨。 但燕望欢哪能甘心,给此事埋在心下。 只能,先从秦依澜的身上,磨点血肉下来, 聊以慰藉。 不急。 槐兰会知晓她的心意。 黄泉路很长。 她慢慢走,定能等到秦依澜的。 辛夷仍有些糊涂。 但看燕望欢气定神闲,一颗心,也跟着安稳了下来。 她不如槐兰聪明。 也知晓自个有些木楞。 干脆凡事,就都全权听从燕望欢的吩咐。 就是想不通也好。 反正主子给她心里,从未错过。 从胡一直望着手中那柄染血的短刀出神。 方才忙着尚且。 一静下来,他脑中又有些乱了。 燕望欢瞥他一眼,看出端倪,却并未开口劝说。 有些路,终究是要自己走过去的。 旁人只能静待。 马车缓缓停在丞相府门口。 燕望欢刚走下几步,不远便传来刻意加重的脚步声。 从胡立刻闪过身,挡在她的身前。 辛夷循声望去,轻“咦”一声,道: “是你们?” 给她身前,正是晨时过来讨银子的姐弟俩。 辛夷还以为他们拿了银钱,早该跑得没了影子。 没成想,还真回来了。 她不免有些奇怪。 燕望欢却不惊讶,微微颔首,道: “跟我来吧。” 第245章 镇国来信 给进府的路上,那对姐弟也跟着燕望欢,简单介绍了自己。 他们并未是血脉亲眷。 不过是打小给一处长大,出行之间,有个名头披挂,要方便些,才用了姐弟相称。 但这都不足让燕望欢惊讶。 她唯一在意的,是这两人的来处。 他们是从大况远道而来。 给送至况铮的身边。 又给他清洗过后,确保能得用,派来保护燕望欢。 她受伤之事。 到底让况铮挂于心上。 之前的意外,绝不能再发生了。 只有身边有靠得住的人相护,他才能稍稍放心。 燕望欢知他心意,并未推拒,但却是越发惊讶于况铮的筹谋。 他和大况有所联系,这并不意外。 但既给送来靖楚当了质子,就成了所有人都默认必死无疑的结局。 按理来说,况铮已给大况放弃。 给他送来的一切资源,都可能会成空,甚至给捕捉到端倪,被靖楚反过来利用一把,也有可能。 风险和收益分明不成正比。 况铮到底是做了什么? 能让大况甘心冒险,遥遥相助。 燕望欢越发看不透他。 虽皆是筹谋揣度。 但论起风险来,况铮走的每一步,都游走在生死之间。 一步错过,再无纠正之能。 他的路,更艰更险。 为了最终的成果,却甘之如饴。 燕望欢虽信得过况铮,但还是差辛夷,到悦来客栈走了一遭。 确定了这两人来头为真,才消掉所有疑惑。 还未来得及跟他们熟悉一番,外头有下人递了口信儿,说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今个摔了一跤,好似摔的不轻,已是卧床难起。 燕望欢好歹是名义上的外孙女。 既是信儿传过来,就总得过去看上一眼。 估计着燕唤喜那头,已经是紧赶慢赶过去探望了。 她们是自家人,当然心急。 燕望欢一个给整个镇国将军府 ,都恨得牙根直痒痒的,又急着什么? 换了身浅月白衣裳,衣摆袖口皆用银丝绣了盛菊的纹样,一身着装里,唯有腰间佩带,点了一抹玄青。 乍一看,竟是如素缟一般。 汾月给一旁瞧着,忍不住好奇道: “主子,你这身打扮,怎如要去灵堂一般?” “那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可不配让主子祭奠,她跟主子可凶着呢。我倒是想给她去上个坟,就是不知何时,能等到她咽气。” 辛夷接过话茬,挑了个最素的玉簪,别在燕望欢的发间。 等收拾好,她才瞧了眼这新来的汾月,颇是有些好奇。 这姐弟两个清洗好,没了之前当乞丐的狼狈,面貌虽不算出众,倒有一身的爽利,瞧着很是顺眼。 只是,模样生的没有半分相像。 辛夷凑近了些,低声问: “汾月,你和真阳,真是姐弟?” “自然。”汾月淡笑着,也跟着压低了声响,“只不过同父异母罢了。” 辛夷疑心她,她自然也没说真话。 彼此之间,不过第二次见面,都是有所保留。 房间内,她们两个互相试探。 给门扉之外,从胡和真阳倒是安静的很。 真阳年岁确实小些,安静不下,有心想要交谈几句,认识一番。但从胡只抱着短刀,守在门前,一言不发。 偶尔目光扫过他,也满是漠然。 好不容易等燕望欢推门,真阳忙凑上去,笑道: “主子,是要出去吗?” 他心性直率赤诚,心里的念头,都浮在脸上,相较之下,汾月就要沉稳的多。 跟着燕望欢,也没多少拘束。 汾月正欲呵斥,就见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先随我去个地方,然后再到镇国将军府走一遭。” “我也能去吗?” “当然。” 燕望欢轻笑一声,看向从胡,交代道:“辛夷会找曹大夫过来,你 留下养伤。” 从胡眉头微皱,略一沉吟,还是点了点头。 她这次只带了汾月和真阳出门。 没急着去镇国将军府,先绕路到了大夫人房中。 也是许久没来看望她的娘亲了。 该尽番当子女的责任。 来好生关怀。 燕望欢唇角噙笑,打发了婢女,走到大夫人床前,看那满脸憔悴的女人,柔声道: “娘,望欢来看你了。” 大夫人浑身一颤。 她猛地瞪大了双眼。 瞧见燕望欢的脸,竟是如魔障一般,全身剧颤。 “你..你...给我滚!” 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力气。 竟还真能,让她从嘴里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燕望欢也不气,在床边坐下,给她细细掖好被子,才道: “镇国将军府刚送了信儿,说老夫人摔了一跤,好像颇严重似的,妹妹她们已经过去探望了,我特地过来告给娘亲一声。” 她满面的担忧,话音刚落,又叹道: “若是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没人能护着娘了。” 大夫人双眼怒睁,眸底有血丝密布,如道道蜿蜒的小蛇,占据了她全部眼白。 乍一望过去,那双眼里,竟是赤红一片。 如疯如魔。 她虽是动弹不得,但对着燕望欢,却恨不得抽筋拔骨,给世间万种刑罚,全给她身上付诸一遍,才能咽下一口恶气。 燕望欢仍在笑。 一双眼却如深渊墨潭,藏满冰寒。 “娘,我不想等了。” “你也不想给一直给床上当个废人,不如...” 她素白的指尖,亲昵地拂过大夫人的鬓角,声音越发柔和。 “你和唤喜,一同去死吧。” 大夫人一怔。 紧接着从后脊生上一股凉意。 望着她的眼里,满是惊怒。 燕望欢并非是在开玩笑。 她真的没有耐心了。 这对母女两个能耐的很。 一个躺 在床上,仍不消停,背靠镇国将军府,指着燕望欢失势倒霉,好趁机要她命,来打一场翻身仗。 另一个也闹腾的很,又是教唆秦依澜,又是和卫鞅勾搭成奸。 “不过娘亲可以放心,我还是会给娘留到最后的。” 燕望欢看大夫人实在是怕,双目瞪得老大,连眼角都要裂开一般,忙柔着嗓子安慰道: “黄泉路上,都是娘的亲人,娘就不会怕了。” 她打从进门起,都是一脸的柔顺。 但从口中吐出的每一句言语,都让侯在一旁的汾月,心尖发寒。 更莫说是大夫人了。 床褥晕开大片的湿痕。 有浓重尿骚气给房内蔓开。 她两条腿打着摆子,嘴唇也抖得厉害。 那双空洞的眼里,蓄着一汪血泪,缓缓划过面颊,只留一片绝望。 之前最是嚣张跋扈的大夫人,此时此刻躺在床上,连排泄都控制不住。 燕望欢彻底摧毁了她的尊严。 “叫人来收拾吧。”燕望欢隔开几步,淡淡道:“交代愫灵一声,大夫人似是有所恢复,让曹大夫加大药量,叫她保持清醒,但不可说出一句话来。她见任何人时,都得给一旁盯着,谨慎些,万万不可大意。” 汾月低头应下,瞥了眼大夫人,眼底除了好奇和打量,未有半分怜悯生出。 燕望欢如此行径,给她看来,并不为过。 对敌,就该心狠手辣。 不然死的人,就会是自己了。 燕望欢给她全部神情都收入眼中,也是颇为满意。 况铮送来的人,果然合她心意。 她关心了大夫人一番,随后出了门,赶到了镇国将军府。 燕唤喜早已到了。 正给正厅里,跟着卫鞅和个年轻男子交谈。 男子一身书生气,瞧着颇为眼熟。 燕望欢略一思索,想起之前呼延灼进京时,宴席之上,他就给王氏和卫鞅的身侧。 应也是卫家的子弟。 男子最先瞧见了燕望欢,当下起了身,略有些局促地看她一眼,轻声道了句: “郡主。” 燕唤喜和卫鞅这才回过头。 看到燕望欢的打扮,脸色都是有些不善。 卫鞅哪里能忍,当即道: “听说郡主出身不同,怕是连礼仪廉耻都未学过。我镇国将军府还未出丧事,你就急不可耐穿了丧服过来,真是好教养!” 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若非是不想给她赔命,他都恨不得一刀抹了燕望欢的脖子。 杀意给眼中翻腾。 直直锁在燕望欢身上。 毫不遮掩。 汾月和真阳对视了一眼,皆是迈进一步,离燕望欢更近了些。 燕望欢却如浑然不觉一般,卫鞅杀意毕露,她毫不在意,径自落了座,淡淡道: “京城谁人不知,七皇子最喜净色,平日给宫中走动,也常是一身纯素。原来落到卫公子眼里,七皇子穿白进宫,都是另有它意啊。” 她扯虎皮的本事,属实不赖。 卫鞅脸色顿变。 反驳的话卡在喉头,吐不出也咽不下。 这话是应不得的。 若是反驳,也容易给抓到把柄。 这燕望欢实在是狡猾。 借着和七皇子交好,挪了滔天的权势。 卫鞅恨得牙根直痒。 却不敢胡乱去答。 倒是一旁那书生样的男子,闷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道: “三哥,祖母不是说,要郡主来之后,过去见她吗?” 卫鞅气急攻心,这才想起此事,他起了身,冷声道: “唤喜,你先歇一会儿吧,我和卫献带长平郡主,去祖母那。” “是。” 燕唤喜应了一声,视线飘向燕望欢,眸底露着一丝古怪的欣喜。 她今个颇为消停。 打燕望欢进门后,是一声未吭。 到了此时此刻,才不小心泄出些许心迹。 第246章 血浓于水 卫鞅走在最前。 燕望欢落他半步。 那书生模样的卫献靠在最后,一路走得磨磨蹭蹭。 他像颇不甘愿。 但又碍于卫鞅吩咐,只能跟着一同过去。 燕望欢偶一回头,瞧见他脸上的憋闷,心下更是若有所思。 看来,王氏这一摔,就是奔她来的。 绝没有面上听着那么简单。 这镇国将军府,给她折了太多次的脸面,终究是按捺不住。 要真刀真枪的对上了。 卫鞅走到一处厢房门口,止了步子,跟着门口候着的婢女点了点头,回过眸,冷声道: “我知你牙尖嘴利,但祖母此时伤重,你若有半句不敬,可莫要怪我跟你不客气!” “卫公子有多不客气,我早领教过了。”燕望欢唇角噙笑,睨他一眼,故意讥讽道:“不过尔尔,无足挂齿。” “你....” 卫鞅大怒。 正欲发作,卫献忙挤上前,给他使了个眼色,又伸手推开门,小心瞥了燕望欢一眼,轻声道: “郡主,请。” 他仍是一副有些畏缩的姿态。 头低垂着,视线飘飘忽忽,就是不敢和燕望欢对上。 不同于卫鞅的张狂莽撞,卫献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像个卫家人的地方。 也正因如此。 他才给燕望欢的身上,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危机感。 她一个眼神。 就让卫献心里发慌 只想离着她,越远越好。 这份明显的趋福避害,也让燕望欢的目光打他身上流转而过。 并未多说。 她迈步跨过门槛。 卫鞅冷声一声,狠瞪了卫献一眼,骂道: “瞧你那点出息!给我卫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卫献喏喏着不敢吭声。 他站在门口,等卫鞅进了门,才小心翼翼迈进去,站在门口。 王氏半躺在床上,身上盖了条厚重的锦被,有老嬷嬷给一旁,端着个白底青花瓷的碗,伺候着她吃药。 听到动 静,王氏半睁了眼,道: “来了。” 她倒是平静。 和之前对着燕望欢嚣张跋扈的态度,是截然不同。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与其赌她忽然转了性,不如多堤防些来的好。 燕望欢弯身行礼,淡淡道: “听闻外祖母出了意外,就匆匆赶了过来,幸见外祖母身体康健,如此,望欢也就放心了。” “你有心了。”王氏轻叹一声,沉吟片刻,又是突然皱了眉头,感慨道:“到底是上了年纪,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外祖母这是哪里的话,你是有福气的,定能长命百岁。” 她们都是浑然不在乎对方生死。 连表面上的功夫,都做的极其敷衍。 燕望欢动都未动一下。 就站在距床榻不远,口中言辞不断,面上却是一片冷淡。 王氏也不在意,锤了两下腿,道: “人老了,就是有今日没明日的。你和唤喜,都还算孝顺,知道过来看看我,反而我那亲生的女儿,也不知道病成了什么样,竟是连个口信都不捎来。” 她冷哼一声,不等燕望欢开口,又道: “你等下回去,代我跟她说一声,就是有天大的不自在,我这当娘的病了,她都该来看一眼。若是仍拖拖拉拉不肯出丞相府的门,就是不想认我这个娘了!” “姑姑这卧床的时间也不短了,皇上刚差了御医过来,等姑姑来了,正好也能给姑姑一并瞧瞧。” 卫鞅接过话茬,竟是话里话外之间,给要接大夫人回来的事儿,定了下来。 他们没本事制下燕望欢的威风。 反而被压得抬不起头。 想帮着燕唤喜,谁料她也是个不争气的。 卫鞅吃瘪的次数一多。 王氏自然看不过去。 估计是打算换个法子,先给久病不愈的大夫人,接回镇国将军府调养。 大夫人虽是王氏的亲生女儿。 但嫁进了丞相府 的大门,想说接就接,可没那么容易。 若是燕丞相不松口,任凭镇国将军府滔天的气焰,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抢人。 他们只能想方设法,给大夫人带出来。 可惜,燕唤喜没那个本事。 没得燕丞相的吩咐,她什么都做不到。 王氏想法设法,最后给主意拿定到了燕望欢身上。 想骗她出头。 反正给镇国将军府的人心里,没谁瞧得起燕望欢这个贫民窟长成的私生女,更莫说是把她当成亲眷了。 能成为棋子,是她的荣幸。 毕竟,就是知晓了卫鞅吃了亏。 王氏也只当是运气使然。 不然,她镇国将军府的好男儿,怎能输给区区一个燕望欢。 有无数念头给心中飞掠而过,眨眼之间,燕望欢已摸出了前因后果。 摔伤是假。 想要大夫人回来,才是真。 “我过来之前,已到娘那走过一遭了。”燕望欢不疾不徐,轻笑着道:“娘对外祖母,颇为挂怀,只是身体不适,无法出门走动,只得让我前来看望。” 她声音很柔。 语气也未有多重。 但王氏和卫鞅的盘算,都给她轻飘飘的挡了下来。 王氏顿时冷了脸,一把夺过老嬷嬷手里的药碗,掼在地上,愠怒道: “她身体不好,得需养着,也就罢了。但卫鞅上门,她那当姑姑的,连个面都不见,是个什么规矩?我教她的礼数,都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碎瓷滚了满地。 几滴药液溅上燕望欢的裙角。 晕开大片暗褐色的污迹。 卫鞅瞥了眼她,故作劝慰似地道: “姑姑也是身体不好,就是想见我,也是有心无力。” 王氏散了火,略缓了脸色,问: “丞相府的大夫,是个什么本事的?” “据说,是从七皇子府出来的,之前是个江湖郎中。” “江湖郎中?”王氏皱了眉,不悦道:“丞相府居然让给江 湖郎中,给丞相夫人瞧病?” 卫鞅道:“所以依我的意思,不如趁着御医还在,给姑姑接过来,让御医给瞧瞧。” 王氏沉吟片刻,点点头,道: “是了,这御医是皇上特地差来,医术高明,让他看一眼,也好。” “这是为姑姑身体着想,相信燕丞相,也不会有意见。” “那就这么定了,”王氏像给说服了一般,看向燕望欢,吩咐道:“燕望欢,你回去给你娘接过来吧。” 这并非是商量的口吻。 而是吩咐。 拿捏了有情有理,燕望欢拒绝不得。 她和卫鞅一唱一和,刚一计不成,就又来个招数。 打定了主意,要让燕望欢就范。 只要大夫人出了丞相府的门,到了镇国将军府,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等大夫人恢复好了身子,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疯狂报复。 那之前的所有筹谋,可都成了白费力气。 燕望欢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会给镇国将军府,彻底压得抬不起头。 房内紧张的氛围太浓。 房门又不知何时,给彻底关合。 王氏和卫鞅的两双眼睛,死死盯着燕望欢,无言的压迫感,从他们身上逸散而出。 连汾月和真阳都察觉到了不对。 他们是在逼燕望欢低头。 且营造出了一种,她不同意,就难出这扇门的氛围。 汾月额头见汗,手不停划过腰间,几次摸上冰冷的刃口,强克制住捏在掌心的冲动。 真阳也有些紧张。 他们两个还不是王氏卫鞅的目标。 但给这密闭的小房间当中,压力还是在不断攀升。 卫鞅身上,到底是沾过血的。 那杀伐狠决之气,此时毫不收敛,勃然散出。 目标,正是燕望欢。 她给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面色却是变都未变。 甚至还有心思,撩了下沾了药汤的裙摆,叹道: “顶好的料子,可惜沾了脏污 ,就不能穿了。” 她的反应,着实是让王氏和卫鞅一愣。 给此情此景下,燕望欢竟还能若无其事。 真就是不给他们放在眼里。 “我专顾着裙子了,方才外祖母说了些什么,没大听清。”她眯着眼,踩着碎瓷片,慢悠悠走到床头,居高临下的睨着王氏,道:“不过,外祖母的意思,望欢大抵还是懂得。” 她缓缓弯下腰,逐渐和王氏平视,如呢喃一般,缓声道: “外祖母,是要娘再不准回镇国将军府吧?这话我记下了,回去定和娘亲,一五一十转达过。” 燕望欢笑弯了眼。 她像是颇为欢喜似的,自顾自又道: “娘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亲生女儿扒着新靠山,不愿照拂在身边,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连亲娘,都急着要撇清关系,真是一脉相承的...血浓于水啊。” “你这贱婢!” 王氏的脸,已彻底沉了下去。 她猜到燕望欢会不愿。 但却没意识到,会如此不给她这个老夫人放在眼里。 王氏不知,她错的颇为离谱。 燕望欢不只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偌大镇国将军府,也不配多得半个眼神。 不过是群蠢物罢了。 想压着她,让她迫于这无形的威逼,低头给大夫人送回来? 想的美! 卫鞅一个手下败将,加上王氏这半条腿迈进棺材的老东西。 就能让燕望欢低头? 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 她就是给刀塞到卫鞅的手里,给脖子递过去,他都不敢动她一根的头发。 皇上亲封的长平郡主,来镇国将军府探病,却被卫将军持刀行凶。 这伤的不是燕望欢。 而是皇上的脸面。 他镇国将军府有天大的能耐,也是仰仗皇上鼻息。 卫鞅是绝不能动燕望欢的。 但他若豁不出去,拼上全家的性命去赌,这一辈子,在燕望欢面前,他都毫无胜算。 第247章 恶报频连 “外祖母还是慎言的好。” 燕望欢唇角笑意不减,给王氏指着鼻子唾骂,也只神情淡淡。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慎言!不过一个肮脏的杂种,若非你那贱人娘勾了男人,揣上肚子,你才能回到丞相府。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讲道理?!” 王氏冷哼一声,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凶悍。 一双眼怒目圆睁,如欲噬人一般。 她几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燕望欢当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 各种法子,到了她身上,都能给轻飘飘的挥开。 任是镇国将军府,有能通天的本事,也奈何不得她。 王氏的耐心,早已消耗殆尽。 她从未看得起燕望欢过,跟她好言好语几句,心里都是恶心至极。 “怪不得外界都传,镇国将军府颇有能耐,乃皇权之下,第一人尔。” 燕望欢眼底有冷茫暗动,声音却仍是柔和婉转,恰如一阵春风,迎面而来,扑上面颊,却是不动声色间,就刮掉了皮肉,连着惨白的骨头,一并落了满地。 她半垂着眼,又道: “之前我还不信,但此时一看,外祖母这般威风,果然是他人难比。这天威之下第一人的名头,果真是名副其实啊。” “燕望欢!” 卫鞅脸色大变。 有些话,可是说不得的。 尤其是镇国将军府,往前推过数年,威名太盛,又确实是不懂收敛。 但近些年,当家的男儿战死沙场,又是连连惨败,早不如往前给皇上看重。 只是这忌惮,却是从未少过的。 燕望欢这番话,可是又给他们绑上了一顶高帽子。 光是说出来,就已经是大逆不道了。 卫鞅是绝不能认的。 他恨极了燕望欢的这一张嘴。 是白,都能给说成黑。 摆明了,不想给他们镇国将军府好过。 卫献给一旁,早吓的两条腿 都软了,他甚至不敢去看燕望欢,只躲在角落里,眼神不停瞄着门扉,只盼着能抓紧离开。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王氏哪里能忍她这般胡言,当即拍案而起,道:“我们镇国将军府世代忠良,岂容你一个走了运的小杂种,在这里胡言羞辱!” 她越是气急败坏,燕望欢便是越从容。 那些呵斥声,就响在耳边。 不过污言秽语燕望欢听得太多了。 区区如此,还不足以让她动怒。 只消给心底一一记下就好。 总有一天。 都会一笔笔找回来的。 “我不过是随口一言罢了,外祖母这般激动,倒是显得心虚了。可千万小心着,莫气坏了身子,不然娘给丞相府里,也会担心的。” “你是在威胁我?!” “哪里,不过是想着,娘的身体越发不适,外祖母都摔了一跤,倒是依旧健朗。”燕望欢轻叹一声,轻笑道:“只希望,不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贱婢尔敢!” 王氏勃然大怒。 她哪里忍的了,燕望欢以大夫人,来作为威胁。 抓住床柱,她起了身,随意抓起一侧的物件,看也未看一眼,直对着燕望欢狠狠掼了过去。 王氏满心怒气,那双浑浊的眼里,尽是如火一般燃烧的杀意。 燕望欢已经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必须得除, 绝不能留! 眼看着那瓷器奔面而来,若是正中,怕不是一张脸,都给要砸个血肉模糊。 燕望欢却躲也未躲,甚至连眼皮都不多眨一下。 唇角的笑意,只越发讥讽。 眼看那瓷器要中。 真阳上前一步,一拳挥出,只听声破空脆响, 瓷器炸裂。 地上散落的那些碎片,又多了些许。 他的掌背,浮了一层薄红。 真阳却只是甩了甩手,瞧了燕望欢一眼,认了她平安无事,又默默退回了原位 。 “外祖母的本事,我是见识过了。”燕望欢一甩袍袖,道:“回去之后,会和娘亲,好好说道一番的。” 王氏闹得越欢,越好。 反正他们心里头,都是明白。 这些账,会算在大夫人的头上。 她若是不想躺在床榻之上,让那全权受燕望欢左右的大夫人,过的更凄惨一些。 就最好老实一点。 可此时,再想低头,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王氏也不会真软下骨头。 燕望欢再未回头,和卫鞅擦肩而过,瞥他一眼,轻声道了句: “蠢物。” 她只留了这一句话。 便动身离去。 但对卫鞅来说,无疑是莫大的羞辱。 他的一张脸,顿时黑如锅底。 燕望欢都走了好一会儿。 卫献向前磨蹭了两步,走到卫鞅的身侧,低垂着脑袋,小声道: “三哥,不如..不如还是算了吧?” “算什么?”卫鞅瞪他一眼,恨声道:“给一个女子欺辱到头上来了,你居然还能说算了?!你什么时候,能有点我卫家人的样子!” 卫献给他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也不生气,他早是习惯了给说不像个卫家人,嗫嚅着嘴唇,道: “可那燕望欢她..她实在是...” “闭嘴吧!” 没给他更多开口的机会。 卫鞅走到榻前,道: “祖母,那燕望欢实在太过分了。” “贱婢!” 王氏怒气未缓,胸膛剧烈起伏,“你快些让唤喜回去,守在她娘身边,莫要给燕望欢动手的机会。” “是。” 卫鞅正要离去。 王氏忽然又唤了他,沉声道: “那燕望欢,不能留了。” 她一开口。 便是定了燕望欢的生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镇国将军府真有心想杀一个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燕望欢绝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她毕竟是个郡主,得做的 干净些,且莫让人查到我们头上。”王氏半阖着眼,从枕下摸出佛珠,给掌中捻动,淡淡道: “卫献平时鬼点子多,也该让他,为府里头出份力了。” 卫鞅低下头,应道: “是。” 镇国将军府这头,有心要致燕望欢于死地。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动。 丞相府那头,就有人来送了信儿。 说是大夫人忽然病重。 随时都可能会撒手人寰。 王氏一听,顿时是急不可耐。 本想亲自来丞相府探望。 可还没等出门,又有信儿递了过来。 又道是大夫人有所恢复,已是熬过最困难的关头了。 王氏正当松了口气。 谁料丞相府的下人,再一次出现。 大夫人病重欲死,还送了带血的帕子和一匣子浓黑长发来。 如此一来一回。 一晚上,足折腾了近十次。 给镇国将军府闹的灯火通明,无一人敢睡下。 王氏更是又急又慌,满脸憔悴。 她上了年岁,熬了一整夜,大夫人状况不知,她倒是要病倒了。 卫鞅仗着年轻体壮,倒是无所大碍。 倒是卫献,给一旁困的眼皮打架,却是不敢说要休息。 他们所有人,都惦记着大夫人的安危。 想要去亲眼一看个究竟。 可时辰太晚不说,王氏每次欲出门,那丞相的下人,就会恰到好处的赶过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 王氏终究忍耐不住,带着卫献,急忙赶到了丞相府。 跟着正要去上朝的燕丞相,正撞到一处。 镇国将军府又是没提前递帖子。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真是给丞相府,当成是自己家了。 燕丞相心下不悦,面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去,沉声道: “老夫人一早而来,又无提前送过拜帖,可是有什么要事?” 今时不同往日。 他身为丞相,可不是随镇国将军府拿捏 的小人物。 王氏正欲开口,卫献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 “祖母,我们是来看姑姑的,若让燕丞相不满,怕是见不着人啊。” 他说完话,又偷瞥了燕丞相一眼,再次畏畏缩缩地躲在了后方。 王氏虽是不愿,但也知晓利害,道: “昨个听闻丞相夫人病重,心里实在惦念,因急着过来探望,就忘了先行知会一声。” 她实在是做不出好脸色。 眼底一片冷冽的怒色。 燕丞相眉头微皱,给这理由,自然是听信不得。 “她身体不适,不大方便见客,若是老夫人非要想见,还是快些的好。” 他给话说完,转头便上了轿子。 再不去看王氏一眼。 燕丞相心有不悦,王氏也是怒上心头。 她的女儿嫁到了丞相府来,却是要连命,都保不住了。 这何谈其中没有燕丞相的缘由? 王氏对这丞相府的一切,都是又憎又厌。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燕丞相的轿子,已经行了起来。 只能是眼睁睁的送着他越走越远。 “祖母,快进去吧。”卫献张望一圈,实在不想在这多留,低声叨咕着:“再拖一会儿,那燕望欢可要起了。” 他也不知为何,就是对燕望欢颇为打怵。 一想到,她过往那些种种。 就觉骇人的很。 王氏和卫鞅瞧不起燕望欢,不愿去在意太多,但卫献可是发觉,那些和燕望欢作对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她才回来多久。 丞相府又死了多少人? 京城平静已久,是因为燕望欢,才重新起了惊涛骇浪。 卫献想得多,怕的也就更厉害。 实在是不想和燕望欢,再扯上任何联系。 王氏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戾气,恨声道: “我倒是也想要看看,她能如何?!” 她大步迈进府门。 卫献叹了口气,只能跟上。 第248章 猪狗不如 王氏携一众人赶到了大夫人院内。 燕唤喜是刚接到她前来的消息,衣裳还未整好,长发更只是粗粗一挽,面颊没来得及上粉,却依旧美貌惊人。 “外祖母!” 她紧赶慢赶,到底是没抢了先。 王氏一只脚都踏进了门,她才追了上来。 “你居然给此时才来。”王氏正给气头,对着燕唤喜也没什么好脸色,睨了她一眼,不悦道:“你娘病重,你竟不守在这?还有心思回去休息?” 燕唤喜一怔,眼底闪过一抹慌乱,忙道: “外祖母,我熬了一晚上,是方才回去休息的。” 她面上一片憔悴。 眼底挂着抹青黑,更显楚楚可怜。 但王氏现在可没心思去注意她。 冲入内室,一把推开迎来的婢女,她一眼瞧见了床上的大夫人,却是猛然一怔,没敢去相认。 曾几何时。 大夫人给未嫁入丞相府之前,也是镇国将军府,最受宠爱的大小姐。 她意气风发,嚣张肆意。 满身英气,最有镇国老将军的影子。 给京城当中,无人敢去招惹。 可此时躺在王氏眼前的女子,却如一具枯骨一般。 她肤色蜡黄,面上不见半分血色,眼眸紧闭,呼吸几近微不可闻。身形更是消瘦,像只剩了一层皮,堪堪用来包住全身的骨头。 原本的满头长发,给剃的精光,长期的卧床不动,让她身上出现了不少的溃烂,已经蔓延成疮,大片的脓液和污血滴答落地,光是看一眼,都颇为骇人。 房内门窗紧闭。 有腐烂气和排泄臭混杂在一起。 卫献捂住嘴,打喉咙当中传出一声压抑的干呕。 他才看过一眼,就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 王氏更是脚下一软,眼眶顿时红了。 “这..这...” 她若没来,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大夫人会成了这副模样。 人 不人,鬼不鬼。 求生不得,求死更难。 王氏整个人都打着哆嗦,想要上前,但还没走出两步远,就给愫灵拦住。 愫灵道:“此处...” “滚开!” 不等愫灵给话说完。 王氏已经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愫灵倒向一旁,面颊浮起个鲜红的掌印。 王氏终是到了床前。 她缓缓蹲下身,颤声道: “女儿,娘来了...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娘啊。” 大夫人皱了皱眉。 像是真听见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瞳当中,浮现了王氏的影子。 大夫人顿时瞪大了眼。 “啊...” 她张大了嘴。 像是有话要跟王氏去说。 但拼尽了力气,也是一声都吭不出来。 有热泪滚落。 滴上了王氏的手背。 更是一路烫进了她的心里。 让整个心口,都如刀绞般痛苦。 她眼底赤红一片。 怒意和疼惜糅杂在一块。 王氏长叹一声,道: “娘知道...” “娘都明白。” “都是那个小贱人...燕望欢!” 最后念起那个名字。 竟是如嘶吼一般。 这是报复。 燕望欢是故意,引她到这里来的。 让她看到大夫人凄惨的模样。 何其狠毒! 王氏气的浑身发抖。 只恨不得将燕望欢千刀万剐,好出了这口恶气。 她握着大夫人的手,咬着牙,嗓音极为嘶哑: “娘一定会杀了她的。” “燕望欢...” “那个贱人,我要她不得好死!!” 王氏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 大夫人指尖微动,虽仍是说不出话来,但眼底已经有了些许神采。 她终于有了希望。 能从燕望欢设下的,这不见天日的牢笼当中挣脱。 而等她能够重新站起来。 就是燕望欢的死期! 大夫人咧了咧嘴,死志给憎恨,尽数冲散。 她要活下去。 至少,要等着给燕望欢凌迟折磨死后,咽下一口气才行。 “你先好生歇些。”王氏给她掖好被子,道:“凡事,都无需担心,有娘在一日,燕望欢那贱婢,就莫想动你半分。” 她冷哼一声,又道: “等会儿,我去找御医过来,给你好生瞧瞧。若是燕丞相不允,我就入宫去,让皇上来评一评理!” 给大夫人接回镇国将军府,难。 但只是找御医来瞧病,王氏还做得到。 她都打定了主意,若是燕丞相不答应,那便是心里头有鬼,就闹到皇上面前,好好说说理去。 燕望欢有本事,一己之力闹得丞相府天翻地覆,但不代表镇国将军府,是随便她揉圆搓扁的软柿子。 她的好日子,该到头了! 王氏沉着一张脸。 轻拍着大夫人手背,轻声细语哄着她睡着。 大夫人眉宇间的阴云散去不少。 神情也逐渐安稳了起来。 她正要睡着。 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有女子清冷的嗓音,悄悄滑入耳中。 “外祖母来了,都不差人知会一声,望欢招待不周,真是失礼。” 这个声音... 是她! 大夫人蓦然瞪大双眼。 恨意涌上眼底。 她身体剧颤。 五指如利爪般收拢,几要给床单抓破。 她瞪着燕望欢。 面上的神情狰狞可怖. 若是目光能有杀伤力,化成刀剑,燕望欢早千疮百孔,给她了杀了不知多少次。 可大夫人的恨意,却连燕望欢的一瞥,都换不过来。 王氏豁然起身,挡在床前,怒瞪着燕望欢,咬牙道: “我不找你,你倒是有胆子,主动过来找我了。” “外祖母现在说话,望欢真是听不懂了,这里是丞相府,又不是镇国将军府,我为何不能过来?” “你都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王氏冷哼一声,望着她的 眼中,带着毫不遮掩的杀意,“燕望欢,你这个畜生东西,和你下贱的娘一样,骨子里面就流着肮脏龌龊的血!” 她骂的颇为难听。 让站在后方的辛夷,浮了一脸的怒色。 几次想要开口,都给燕望欢以眼神制止。 她面色不变,等着王氏给话说完,才徐徐道: “外祖母是觉着,我不该留在燕家?” “留下燕家?”王氏嗤了一声,寒声道:“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见她这般侮辱燕望欢,辛夷终究是忍耐不住,怒道: “王老夫人!你虽是镇国将军府中人,但我家主子也是皇上亲封的长平郡主,你说起话来,还是客气些的好!” 王氏眼光一锐,寒声道: “哪来的奴才,这般的没规没矩,给我掌嘴!” 她是嚣张惯了的。 又在气头上。 就是身在丞相府中,也不打算有多少收敛。 知晓辛夷是燕望欢的奴婢。 有意要好生教训一顿。 好打燕望欢的脸,先为大夫人出上一口恶气。 听王氏吩咐已下,便有镇国将军府的随从,上了前。 卫献仍是缩在门外,垂着脑袋,全当什么话,都没听着。 镇国将军府的随从伸了手,欲要抓了辛夷惩治。 燕望欢回眸望去,那如三九寒冰般,冷彻入骨的眼神,让那两个随从,齐齐一怔。 她终是敛了笑,轻声道: “在我面前,对我的人动手,你当真是觉着,我好欺负不成?一人一只手,当帮外祖母教训下人了,可是不过分的。” 随她言毕。 给一旁,安静了许久的从胡,突然动了手。 侧身迈过一步,挡在辛夷前处,曲指成爪,双臂如电般挥出,左右开弓,直奔了那两个随从手肘关节。 咔嚓! 一声脆响过后。 又是两声尖叫亮起。 镇国将军府这两个随从 的手臂,都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了过去。 他们躺在地上,哀嚎当中,满是痛苦。 从胡出手,绝不留情。 卫献站在门口,看的心惊胆战。 昨个跟在燕望欢身边的那个随侍,身手已是相当不凡。 这时候,竟又冒出个有功夫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 若真只是贫民窟爬出来的私生女。 怎有如此多的能人,愿留在她的身边。 卫献想不通。 只更不敢接近燕望欢。 这个女子,实在太危险。 他努力削减着存在感。 生怕给注意着。 任王氏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燕望欢会让从胡出手伤人, 镇国将军府,何曾遭过如此欺辱? 简直是给踩在了脚底下。 偏偏燕望欢还是一副,已留下脸面,是他们自己不中用的神情。 嚣张至极! 王氏已是气的浑身发抖。 “你好大的狗胆!” “狗胆?”燕望欢嗤笑一声,她上前半步,沉了嗓音,眼中戾气纵横,“我唤你一声外祖母,是我客气,但你若是自找不要脸,那望欢...可要不客气了。” 王氏又惊又怒。 正欲喝骂,燕望欢一甩袍袖,冷声道: “娘身体不适,得需静养,外祖母还是外间请吧。” 她是下了逐客令。 而辛夷和从胡,也齐齐侧过半步,让了离开的路。 也有丞相府的下人,进来拖走了躺在地上哀嚎的两个随从。 很快,内室当中,镇国将军府的人,就只剩下了王氏。 她身侧已是空无一人,前方还有燕望欢一众,在紧紧盯视。 就是拖着不走,也是无用。 燕望欢垂眸轻笑,和王氏擦身而过,走到床前,顶着大夫人如要噬人一般的视线,帮她理好额前的碎发,声音越发柔和。 “请外祖母放心,我一定好生照顾娘,争取,让外祖母每日都能看到娘亲。” 第249章 失心疯魔 她这话意味深长的很。 任王氏如何跋扈,燕望欢也是不畏她的。 大夫人只要还在丞相府一天。 就是她砧板上的鱼肉。 任燕望欢如何对待。 也反抗不得。 王氏带来的所有麻烦,她只消报在大夫人身上便好。 十倍百倍的招呼回她身上。 看王氏,还能不能硬气下去。 燕望欢给意思表的明白。 也不怕让王氏知晓。 她还盼着,镇国将军府中众人,多想几个法子,看费尽了心思后,究竟能否给大夫人接回去养病。 “好你个贱婢!” 王氏早就怒火攻心。 此刻听出了她言中深意,更是恨不得给她一剑封喉。 直接取走燕望欢的性命。 燕望欢仍不看王氏,指尖拂过大夫人的面颊,最后落到她再无一根发丝的头颅上,似感慨一般,道: “娘这病的,已有好些日子了,身子没见有什么好转,倒是人给困的疯疯癫癫的。昨个一直扯着头发尖叫,不仅给爹吓着了,还让府里头的大着肚子的姨娘,也受了惊。” 她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浑不在意王氏的反应,径自又道: “再如此下去,爹可要生娘的气了,娘可要快些好起来。” 燕望欢面上,一派担忧之色。 像是真为了大夫人操心着一般。 “你...” “不需我再说第二次请了吧?外祖母。” 王氏本正欲开口,却给燕望欢阻了话头。 她摆明了是副要送客的架势。 就是王氏还不想离开,也凑不到大夫人的身边了。 她过来,不就是为了见大夫人一面? 燕望欢可给了她们好些的空闲。 此时人都已经见过了。 也是时候离开。 至于可还有下一次的相见。 燕望欢垂了眼,眸底闪过一丝冷然。 就得看王氏的命,够不够硬了。 她目送着王氏甩袖而去, 也不急着跟上,转了头,跟大夫人道: “娘,我去照顾外祖母了,你好生歇息,用不了多久,就能和外祖母再次相见了。” 大夫人瞪大了眼。 像是极为不可思议,这话是从燕望欢口中讲出。 这周围,还是没有旁人在。 她当然不会觉着,燕望欢能转了性。 倒不如说,是怕了镇国将军府。 大夫人顿觉有了希望。 燕望欢就是有郡主之名又如何? 到底,也敌不过,镇国将军府这个庞然大物。 她现在会选择俯首称臣,也是正常。 还没高兴上一会儿,大夫人抬起眸,撞见燕望欢似笑非笑的目光。 “这就信了?可我骗你的呀。” “你和外祖母,只能在地狱中见了。” “不过我还有一个好消息,那便是...你们,都无需等太久的。” 燕望欢轻笑一声。 不理会大夫人癫狂的嘶吼,她迈开步子,面上又恢复了一片冷然。 这事儿,可还没处理干净呢。 给门外头,还有镇国将军府的人在等着。 他们为了带走大夫人,定是会想尽一切法子的。 王氏果真没走远。 就站在院子里,视线如着了火似的,几乎要给门上钻出两个窟窿来。 卫献站在她身侧,仍是低着头,打燕望欢一出现,他便缩的更厉害的。恨不得躲到树后面去,只为了不被多留意一个眼神。 幸在,王氏一心注意燕望欢,并未注意多看卫献一眼。 “御医,很快便能赶来这里。若查探到我女儿,是给谁人害成这番模样,我镇国将军府,定不会善罢甘休!” “娘亲身体若能康复,我自然欣喜。”燕望欢负手而立,淡淡道:“不过,之前给娘瞧病的,是七皇子府的大夫,若外祖母不给七皇子放在眼里,这交代,自然是不用给的。” “你以为,拿七 皇子就能压住我?!”王氏冷笑一声,眼光锐利如刀:“今个,就是七皇子在这,也没资格阻御医,为我女儿瞧病!” 她已是怒到了极点。 王氏一生强势。 又仗着家世不凡,上位者不远与她计较,下位者更不敢惹她生气。 却没想到,上了年纪之后,遇见了燕望欢。 “外祖母不给七皇子放在眼里,但我可不敢如此。”燕望欢瞥了眼辛夷,道:“去,给曹大夫请过来,等着御医到了,让他们一同去给娘瞧瞧。这当是行了吧?” 她最后一句,是跟着王氏所讲。 王氏一张苍老的面,已黑了个彻底。 这燕望欢硬要找曹大夫过来,定是有所阴谋。 但她太过机警。 一直扯着七皇子的虎皮。 言语之间,好似王氏不应下,就是要和七皇子作对一般。 此时太子之位空悬。 谁不知晓,七皇子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王氏敢让整个镇国将军府,陪着她赌气吗? 卫献倒吸了口冷气,上前一步,低声道: “祖母,就是多个大夫而已,等下我们注意些便好。姑姑的身体究竟如何,还是要听御医的定论。” 他深知王氏的性子。 知道她刚烈无比,若是真继续下去,她不一定会低头。 到时候,他镇国将军府树的敌,可就又多了一个。 那七皇子,是绝对得罪不得的。 卫献抹着冷汗,一边轻声劝着王氏,一边小心注意着,不给燕望欢留意到。 但王氏身边,已经不剩几人。 他偷瞄的动作,又着实明显的很。 燕望欢到底还是瞧见了他。 这卫献,倒是有意思。 和镇国将军府的其他人,不一样。 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软骨头。 卫献偶一抬头,对上燕望欢的视线,登时心里就是一突。 他忙又头别了过去。 等着心口急 跳稍缓了些,才又抬眸去看燕望欢。 幸好,这一次,她没再看过来。 因许只是个巧合。 卫献喉结颤动,看王氏心思已定,忙退回到了原位。 王氏到底是低头了。 只是心里的火气,却烧的更旺。 打跟燕望欢对上之后,不管是王氏,还是镇国将军府,都没占到半分的便宜。 区区一个贱婢而已! 若不除之,镇国将军府的名头,可就彻底堕了。 世人都会觉着,他们连燕望欢一个小小的长平郡主,都不敢对付。 王氏既已决定要杀她。 此刻勉强忍下,也不过是给燕望欢,最后一点快活的时辰罢了。 她笑不了多久了。 镇国将军府一众人,都忙着和燕望欢较劲。 全然没有注意到,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从胡,何时不见了踪影。 宫里的御医很快赶到。 曹大夫给辛夷请了过来。 而从胡,也悄悄回了院落当中。 他瞥过燕望欢一眼,无声无息地点了点头。 燕望欢会意,主动让了门前的位置。 王氏狠瞪了她一眼,邀了御医进门,曹大夫跟在其后,一副诺诺不敢言之态。 内室还没入。 大夫人似是听到了声响。 顿时,有尖叫划破了耳畔。 王氏一愣,加快步子冲进内室,却给迎面而来的药碗,险些砸中了面门。 好在,大夫人体虚,没多少劲道。 这一下,到底是没能正中红心。 但王氏还是惊了一惊,抬眸望去,却对上了一张极狰狞的脸。 大夫人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蜷在床脚,全身紧绷,口里更是不停传出尖嚎。她像是见着了什么无比可怕的情景一般,一张原是雍容的脸,此刻扭曲可怖。 饶是御医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愣了一愣。 曹大夫适时上前两步,跟着御医,低声道: “丞相府独子被斩首示众后 ,大夫人就有些失心疯了,不过有吩咐,不让消息传出去,所以...” 他声音压的极低。 只有跟御医两人彼此,才能听得见。 御医顿时恍然。 失心疯的毛病,给冷宫当中,着实是不少见的。 而大夫人痛失爱子,因此患病,也属正常。 只是这实在不是光彩之事。 丞相府自然不愿给太多人知晓,压着消息,不给事儿传出去,免得闹出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来。 大夫人此时的模样,半疯半癫,实在是难以治疗。 御医也是没法子。 只能是站在原地,等着大夫人平静些,才能给她诊脉治疗。 王氏本欲上前,可大夫人一看见有人走近,尖叫的便越是厉害。 嗓子都要给吼破了。 震的这房中众人,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燕望欢倒是镇定的很。 站在门口,面上神情仍是一派冷淡。 辛夷踮起脚,给她捂住了耳朵。 王氏也没了主意,只跟着御医吼道: “快想想办法!” “这...” 大夫人这般模样,御医也是无可奈何,冷宫里的那些妃子,得了失心疯,就都是关起来等死了,谁会还去想办法救治。 但开口人,毕竟是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 御医不好直说,只道: “得是丞相夫人安静下来,老臣才能为其诊治看病。如此模样,就任是神医再世,也没有法子啊。” 王氏一怔,看了眼如疯魔一般的大夫人,轻声道: “她方才还好好的,还神志清醒着,能知道我都说了些什么,怎这一会儿的功夫就...” 她话到一半。 忽然没了声息。 那双写满了怨毒的眼,缓缓落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她道: “是你...燕望欢!是你做的!” 燕望欢侧过头,微微地笑了。 “外祖母的话,望欢真是,又听不懂了。” 第250章 卫献之察 王氏心知肚明,大夫人突然发疯,和燕望欢脱不开干系。 但偏偏找不到任何证据。 燕望欢方才,可是和她一同站在院中的。 但她让所有人都离开。 不允谁留在房中,本就可疑的很。 没想到,会是如此狠毒! 王氏不是想来救大夫人吗? 那燕望欢就让她知晓。 大夫人会变成如此模样,就是因为她的到来。 若非王氏上门。 至少,她还能是保持神志清醒着的。 而不会是如此时这般,疯疯癫癫的模样。 王氏面色铁青。 燕望欢还生怕她想出个旁的借口,来安慰自己,便笑着道: “外祖母,你可真是个好娘亲,一过来,就给我娘逼成这般样子。知道的,晓得祖母是担心娘,不知道的,还要你们是什么生死仇敌,故意来上门报复呢。” 她并未压低声响。 这话,连御医都听得清清楚楚。 御医可没想到,上门来瞧个病,都能听到这般秘辛。 眼神当即古怪了不少。 “燕望欢,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燕唤喜可算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冷声斥道:“娘之前还是好好的,定是你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现在还想污蔑外祖母,你...” “闭嘴!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长平郡主还没说完话,哪有你张口的份儿!” 她的话还没说完,辛夷已经抢过话头。 这番怒斥,是丝毫未给燕唤喜留颜面。 不过,她一个丞相府的三小姐,旁人的尊敬,都是给燕丞相的。 既自身并无诰命封号。 给郡主面前,自然是要伏低行礼。 辛夷是燕望欢的贴身婢女。 所代表的,也是她的意思。 斥责燕唤喜一句,还真就是名正言顺,任谁都挑不出理来。 燕唤喜的脸先是红了个彻底,又很快惨白一片。 她哪里受过如此屈辱? 新仇旧恨都加在了一块。 她此时最大的盼望,就是给 燕望欢置于死地。 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燕唤喜给辛夷喝骂一句,只觉得给羞辱了个彻底,再不出声了,只用双含着泪意的眼,顶着副可怜委屈的神情,盯着卫献去瞧。 她是盼着这个表哥,能为她出头。 但卫献却躲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 他仍是心惊胆战的。 生怕给燕望欢注意着,连累自己一并倒了霉。 大气都不敢出,更莫说,是去帮燕唤喜如何了。 燕唤喜给心底骂了声“废物”,是失望不已。 燕望欢看王氏一脸怒火,也不再出声,而是给愫灵使了个眼色。 愫灵会意,立刻快步上前,口中还道: “主子,宫里头的御医来了,还是让他给你瞧瞧吧。” 她走到床榻前,以身体挡了旁人半边的视线,弯了腰,像是要去搀大夫人起身一般。 但她才刚触上大夫人的手臂。 大夫人忽然动了。 一把甩开了愫灵的手,赤红着一双眼,还猛地一口咬了过去。 牙齿的撞击声,跟着愫灵的尖叫同时响起。 这一口下去,怕不是要扯下一块肉来。 幸而,愫灵反应的快。 及时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一脸的惊恐之色。 “愫灵?”辛夷忙上前去拽她,心有余悸道:“幸好,这次没给咬着,上次有个婢女,脸都拦了半边。” “主子她...” 愫灵顺势起身,抚着胸口,话还没说完,便长长叹了一声。 这一切发展的太快。 房中众人,都是没有反应过来。 唯一个卫献,悄悄抬了头,看了眼愫灵的袖口。 恰是瞧见一抹银光,飞闪而过。 他叹了口气,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就看燕望欢转了身,跟着御医道: “娘既然不想让瞧病,那就请御医先去前厅喝杯茶吧。都这个时辰了,我父亲,也差不多是要回来了。” “谢郡主,不过最近宫中事务繁忙,老臣实 在是不便多留。”御医深行一礼,目光飘向床榻,又看了曹大夫一眼,道:“大夫人的病难以根除,得需多加调养。七皇子府的大夫,医术不在老臣之下,由他照看着,自然无虞。” 这番话,说的可是滴水不漏。 当真是个人老成精的。 太子落马事一过,楚玉便成了最炙手可热的皇子。 连御医,知晓了曹大夫是从七皇子府里出来的,都想要顺水推舟,卖一个面子。 且看大夫人此时神态,又疯又癫,还随时都有可能伤人,着实不好治疗。 倒是不如,不接受这桩麻烦了。 御医想的通透,话里话外,也是谁都不得罪。 但王氏却不满意。 她提心吊胆了一整个晚上。 等到现在,就是为了看眼大夫人如何,再给她治好病的。 但御医连脉都未把,就给出这番结果,让她怎能接受? 卫献看了眼王氏,又瞧了瞧燕望欢,叹了口气,轻声道: “可能,是姑姑觉着奴婢眼生,不想让着靠近身边。不如,试一试让祖母去制着姑姑,然后劳烦御医,给瞧上一瞧?至少看过一眼,让我们这些做家人的,也就都能安下心了。” 他声音不大。 却让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燕望欢眼中闪过一丝惊色,去看卫献,却只是见了他躲躲闪闪的眼神。 这一直给忽视掉的镇国将军府四公子。 有点意思。 比冲动愚蠢的卫鞅,要机灵多了。 他是发现了什么。 但是为何,到了现在才出言提点? 是在怕什么? 有不少念头,给脑中一闪而过。 只是短短一个呼吸。 燕望欢道: “若是由外祖母安抚,娘亲能愿意给御医看诊,这自然是好的。” 她侧过半步,站在一旁,一脸的娴静随然。 像是对御医即将给大夫人诊治一事,毫不在意般。 王氏压根不在意燕望欢的态度,听了卫献的 话,眼睛一亮,立刻上前,口中还安抚道: “莫怕..是娘来了,有娘在,那贱婢绝不能再动你一下!” 她口中唾骂之人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燕望欢却不在意。 看着御医也要上前,她才道: “淑妃娘娘身子不好,最近天头也不见暖,可劳烦御医在宫中,好生照看,七皇子定不会亏待于你的。” 御医一愣。 能给宫中当事。 心思自然是弱不得。 他听出了这句话透露出的暗意。 燕望欢和七皇子关系不凡,京城谁人不知? 可为何,要再跟他提点一遍? 御医琢磨着,同时缓步上前,从胡也迈开步子,跟在了他的身后。 越是靠近床榻,从胡的眼神便越冷。 直到走入大夫人的视线。 他才咧着嘴,露出一个杀气腾腾的笑来。 大夫人顿时瞪大了双眼。 叫嚎声,再一次闯出喉咙。 卫献给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顿时清楚,为何短短时间,大夫人就如突然魔障了一般。 这一切,果真是燕望欢的手笔。 大夫人的病,绝是没有那么简单的。 他已经敢肯定。 就是她故意用药坑害。 而留着大夫人到现在不死,怕不是也有其他的用途。 卫献只觉毛骨悚然。 不知该不该开口去提醒王氏。 他急出了满头的冷汗,张了几次嘴,最后鼓足了勇气,想要呼唤一声,却给无意之间,余光扫到了燕望欢。 她正聚精会神的,望着他。 卫献顿时起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不知道,燕望欢究竟已经观察了他多久。 但这种被盯视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四公子是吧?”燕望欢看他一脸惊慌,干脆走到他身侧,眯了眼,上下打量他一圈,轻声道:“虽是声名不显,但我瞧着,四公子可比你的兄长,要聪慧多了。” 卫献抹了把冷汗,声音 低的连自己,都听不大清楚。 “不..不敢当。” “四公子既是个聪明人,就该去做,一些聪明人该做的事儿。” 她抬起手,给卫献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声音缥缈间,如一道夹着刀子的冷风,卷到了他的身上。 卫献抖的更厉害了。 莫说是提醒王氏,就连头都不敢去抬。 他是聪明。 但也是胆子最小。 不爱打杀,痴迷诗书。 因此,才给说成镇国将军府,最没本事的公子。 燕望欢的那些过往,对卫献来说,太过可怕。 她满身披挂杀戮。 一个眼神,都带着些森冷的寒气。 得罪她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简直,就如同卫献给杂书里看过的,所描绘chu的恶鬼一般。 他闷着头,给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全都用尽全力,吞回到了肚子里。 燕望欢这才笑了。 不再去看卫献,而是给目光移向了床榻。 卫献也终于,能松下一口气。 他小心退开了两步,也偷偷瞧向了大夫人。 她怕从胡,怕的实在是厉害。 嗓子都要吼叫的哑了。 一双手胡乱的挥舞,给王氏的手臂,抓出了不少血痕。 王氏虽也觉出了不对,可她回过头,这离的近,除了御医和从胡外,还有辛夷和愫灵。 大夫人的眼,盯的是御医的方向。 像是畏惧着他的接近一半。 御医忙止了步子,后退两步,看大夫人好像冷静些了,无奈道: “这..丞相夫人畏生人,老臣实在是无能为力。” 连王氏这个亲娘,都一手臂的血痕。 旁人过去了,只怕要比方才愫灵,还要凶险几分。 若是换了个身份低些了的。 大可以用绳子捆住。 但偏偏,还是丞相夫人。 动不得粗。 御医既是没办法,也是真不想多留。 他大概猜出了燕望欢的意思。 自然是不想得罪她。 做一个,顺水人情。 第251章 请君入瓮 “没有别的办法了?”王氏还不甘心,怒道:“亏得你还是御医,就这点法子可使吗?!” 她正给气头上。 连御医都跟着遭了殃。 御医心下虽是有些不满,但还是恭敬道: “把脉需得丞相夫人安静下来,不能挣扎,不然血气浮动,脉象也会有所变化。” 他已经说的分明了。 想给大夫人瞧病,简单。 只要拿个绳子,给她捆在床上便好。 王氏瞥了大夫人一眼,虽是心疼,但还是狠了心,道: “那就拿绳子来!” 吩咐虽是下了。 却是无人应声。 镇国将军府中人,只有王氏跟卫献进了内室,其他人,不是断了手臂,给送了回去治伤,就是被挡在了门外。 燕唤喜虽是赞同王氏,但她一人,却是毫无用处。 以至于,王氏下了老大的狠心,却是没人帮手。 总不好让御医去找绳子吧? 王氏心下一沉,还未发作,就听燕望欢道: “外祖母,你这是在命令谁呢?这里可是丞相府,不是镇国将军府,能随任你左右的地界。” 她给讥讽都写在了脸上。 既王氏都开始明目张胆的骂人了,她自然也无需客气。 这一趟,燕望欢就是要让王氏白来。 还不仅如此。 顺便也得明明白白告诉她。 大夫人本该能好好过一阵子的。 就是因为她这个惹事的娘,才会落得这副下场。 想让御医给大夫人看诊? 真就当燕望欢是死的? 她有无数种法子,能让王氏无功而返。 但如此,就太便宜她了。 得是让这个张口闭口,都是些污言秽语的镇国将军府老夫人,过的难受点才行。 “你想阻我?”王氏吐出的声音,如给牙缝当中强挤出的一般,“好你个贱婢,当真是胆大包天!” “我不是想要阻你。”燕望欢浑然不惧,轻笑道: “而是要告诉你,给我丞相府,还请外祖母,把你那嚣张跋扈的一套,都给我收上一收。” 她负手而立,眼神飘向房门,瞧见有人影晃过,当即沉了脸,怒道: “外祖母过来一遭,不仅让娘病情加重,现在还想当着我的面,要用麻绳捆住我的娘亲。如此羞辱,真当我丞相府,是镇国将军府的分号吗?” 燕望欢语气一转,陡然间锐利了起来。 只给王氏都说的一愣。 她过往都是使的软刀子。 乍一碰不疼不痒,但刺进肉里,却能疼的人抓心挠肝。 怎还忽然,这般直白起来? 王氏火还堵在心口,自然是想不通,也没去注意卫献投过来的眼色,怒道: “丞相府给我女儿欺辱至此,还想要我客气?我呸!也不看看你们燕家之前,是个什么东西?和我镇国将军府叫板,你们也配!” 上钩了! 燕望欢眼睛一亮。 再不开口,而是面向房门,低垂了眉目,道: “见过爹爹。” 她声音刚起,燕丞相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前。 他一身朝服还未换下去。 面上却是一片阴冷。 王氏刚才那番话,可是清清楚楚,都给他听在耳朵里了。 燕丞相给朝堂当中,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些文武百官,及皇子党羽,巴结他都来不及。 如王氏这般嚣张的言辞,是多久没听见了? 还是给丞相府中。 这可当真,是丝毫没给他这个丞相,放在眼里。 王氏也没想到,燕丞相会给此时忽然归来。 但既是已经撞见了。 她也没有丝毫心虚的表现。 反而是冷笑了一声,道: “我正说着,要让御医给我女儿诊治,看看她究竟是因为何事,才落得如今模样。难道燕丞相,不允吗?” 燕丞相阴鸷的目光扫过王氏,给大夫人面上略略一顿 ,又仿是给恶心到了一般,飞快的闪了过去。 燕望欢唇角噙笑,是丝毫不担心,他会应允王氏的要求。 说起来,大夫人身上的伤,最大头还是出自燕丞相的功劳。 而方才又给指着鼻子骂,于情于理,他都不会让御医去给大夫人探脉。 果不其然。 丞相府冷哼一声,道: “我丞相府虽不如镇国将军府门第宽广,但大夫也是有的,还是不劳你费心了。” 既是已经到了半撕破脸的情势。 他连敬称,都不唤了。 燕丞相虽是老狐狸,心思缜密,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来欺辱一把,还能得着笑脸相迎的。 若是他今个跟镇国将军府低头。 事情传了出去。 谁都会觉着他怕了镇国将军府。 燕丞相的脸面,可就彻底的没了。 而他,又是最在乎颜面的人。 燕望欢后退半步。 给战场,让给了燕丞相和王氏。 她等的人已经到了。 剩下的乱子,交给燕丞相,比她亲自处理,要省事的多。 而经了这次之后,丞相府和镇国将军府,可就算是半决裂了。 然这,也是燕望欢最想要看到的。 她操纵着一切。 而卫献虽是看出了些端倪,但周围剑拔弩张,他哪里还有劝的机会。 王氏打定主意,要让御医给大夫人诊脉。 燕丞相自然是不允的。 僵持半晌,王氏口不择言,道: “你如此阻我,莫不是心虚了不成?你和那燕望欢不愧是父女啊,真是一丘之貉!当时要不是我镇国将军府,你以为你能当成丞相,还不是靠着...” “住口!” 燕丞相也是动了真火。 他娶大夫人时,年岁不算大。 自然也做不到丞相的位置。 虽的确是借了镇国将军府的势,却是不愿承认。 此刻从王氏嘴里,翻来覆去的提起,自然是火气上涌。 “她既是我的夫人,便该听从我的决断。”他一甩袍袖,道:“若你有所不满,大可以到圣上面前,告我一状!莫要在我丞相府继续撒泼打诨,丢你镇国将军府的脸。来人,送客!” 燕望欢自是不畏惧,王氏告到圣上面前的。 镇国将军府早今时不同往日了。 却还如此嚣张。 皇上也早心有不满。 这还是个敲打的机会。 他巴不得王氏蠢笨到主动送上门去。 有侍卫进门,毫不客气地驱赶着王氏。 卫献忙走上前,低声道: “祖母,我们走吧。” 王氏过来一遭。 不仅没让御医治上大夫人。 反而让大夫人的病症,更严重的几分。 从神智清明,成了个彻底的疯子。 连跟着丞相府的关系,也一落千丈。 燕丞相本就不是胸襟宽广之人。 至此之后,怕是再也回不去曾经的和睦了。 王氏这一局,输的是彻彻底底。 她打收到从丞相府传来的,大夫人病重的讯儿那一刻,就彻底走入到了燕望欢的布局当中。 成了一枚,暴怒愚笨却颇为好用的棋子。 王氏双掌捏拳,抬起眼,狠狠瞪着燕望欢,咬牙道: “贱婢,我定杀你!” 燕望欢只是笑,淡淡道: “想杀我的人不少,外祖母可得快些排队,莫要落到后头。” 看王氏还想开口,卫献忙道; “祖母,不要理她了,快些走吧。” 他毕竟要聪明些。 知晓出了,这一切都是燕望欢的阴谋。 继续留在这里,除了让燕丞相更是不悦外,没有丝毫好处。 得离开。 且是越快越好。 卫献半劝半推,可算是让王氏甩袖而去。 他这才松了口气,跟着怒气冲冲的王氏出了丞相府的大门,正欲开口哄上两句,就听不远处,有一男一女的声音响起。 “你听说了吗?镇国将军府 的老夫人方才过来了,还闹出了老大的事儿呢!” “知晓,不是说给大夫人,也就是她的亲女儿,给气疯了吗?” “她可真是好狠的心呐,连女儿都这般对待。” “还不只是如此呢!我听说啊,这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性子蛮横暴躁,连老将军也不喜欢她。而且还有小道消息讲...” “说什么?你快说啊!” “那镇国将军府的老将军,就是因为娶了她,才常年不愿意回家,宁愿给边关战死,也不回府看到她的脸呢!” 那两道声音此起彼伏。 说是闲聊,但也太过巧合了些。 卫献皱紧了眉,心里更是发慌,想催着王氏快走,但一偏头,却见她怔在原地,面上还泛着诡异的潮红。 “祖...祖母?” 他吓了一跳,想要去扶,可王氏后退几步,竟是“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瘫倒在地,再不见声息。 卫献顶着一脸的血污,是彻底傻了眼。 等他反映过来,忙上前扶住王氏,叫喊道: “来人...来人啊!快来救我祖母!” 丞相府门口,是乱成了一团。 而给门后,一男一女站在一块,好奇地瞧着外面的热闹。 真阳砸了咂嘴,感慨道: “主子真是神了,这三言两语的,竟真能给那老太婆气过去?!” 汾月点点头,又瞧了一眼,道: “看她面色,就是熬过这次,也是要元气大伤了。” “死了才好。”真阳伸了个懒腰,嘀咕道:“死了,还省的主子费心了呢。” “回去吧,主子那头,还需要我们呢。” “嗯。” 他们很快走的没了影子。 没有谁会注意到,这里短暂停留过的两个下人。 就是等王氏恢复过来,要人去找,也是找不到的。 更何况,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 第252章 新怨再生 镇国将军府的人一离开,内室当中,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燕丞相面沉如水,眼中的阴鸷仍未散开,目光游动,偶尔瞥过大夫人,更是嫌恶不掩。 什么夫妻情分。 对他来说,都如过眼云烟。 他根本不在乎大夫人病症如何。 就连见她曾经的满头长发,此时剩了个精光,也没有要关怀一句的意思。 燕唤喜眼眶悬泪,颤声道: “爹,娘她...” 她的话还没讲完。 燕丞相冰冷的目光,已给是落到她的身上。 给那眼神一刺,燕唤喜登时打了个哆嗦,再不敢吭声了。 “曹大夫,还是劳烦你,继续照看着夫人了。” 燕丞相面向曹大夫,语气倒是比起之前,要柔和不少。 “自当是尽心竭力。”曹大夫忙鞠了身,恭敬道:“不让燕丞相失望。” “好。” 他只是交代了这一句。 也是相当之随意。 对着大夫人的身体状况,到底是如何,没有半分过问的意思。 甚至连看都没再看过去一眼。 内宅之事,就只配让燕丞相关心到如此程度了。 有更多的空闲,也给翠娘又哭又闹的占满。 燕丞相欲要离开,走到门口,又道: “莫要让他们再闹来,惊扰到你娘养病。” 他这话,可不是跟着燕唤喜所说。 燕望欢嘴角噙笑,轻声应道: “是,父亲。” 她和这老狐狸,给大夫人一事儿上,难得达成了一致。 既是已经嫁进了门。 莫说是重病了。 就是死,也不干镇国将军府的事儿。 燕丞相要脸面,不想给人说是畏了镇国将军府,加上又对大夫人毫无怜惜,怕就是她死在眼前,都只会担心血溅脏袍子。 而燕望欢,要的是命。 给这次之后。 王氏还想带御医上门,可没那么容易。 就是闹到皇上面前,也有燕丞相挡在前面。 她总是成不得的。 看燕丞 相竟是如此轻描淡写了两句,就要离开,燕唤喜脸色更白,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吭出声来。 她本想借镇国将军府的势,来对付燕望欢,却没想到,都找上门来了,还压不下燕望欢的威风。 真是一群废物! 还什么镇国将军,竟连一个燕望欢都对付不得。 不如都去死算了。 燕唤喜给心里暗骂一声。 眼光越发阴沉。 她之前猛足了劲,巴结讨好王氏和卫鞅,结果现在一看,竟是没什么用处。 反而让燕望欢更加嚣张了。 不行。 她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 必须得让燕望欢死无葬身之地。 不然,她将永无出头之日。 燕唤喜阴着一张娇艳的脸离去,同样是多没大夫人一眼。 对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娘,她所表现出的,是和燕丞相一脉相传的冷酷。 她一走,辛夷就去关了门。 内室当中,只剩下了自己人。 燕望欢给桌边坐下,接了愫灵递来的茶,道: “看看她吧。” “是。” 曹大夫正欲走近床榻,燕望欢却摇了摇头,道: “我是说愫灵。” 愫灵一愣。 这才想起来,之前王氏进门时,确实是挨了一巴掌的打。 只是后来乱子闹的太多。 她早给忘了。 却没想到,燕望欢一直记着。 愫灵心下一暖,小声道: “小伤而已,没事的。” “还是看看吧,王氏下手可不轻。” 燕望欢拍了拍她的手,眼中尽是怜惜,“这次,委屈你了。” 曹大夫得了令,从药箱里头,摸出个瓷瓶来,交到愫灵的手里,叮嘱道: “晨起和歇下时,各涂一次,不过三天,便可恢复如初了。” “谢大夫。” 愫灵忙接下,又对着燕望欢抿了嘴,露出个带着涩意和欣喜的笑脸。 曹大夫给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心里暗暗感慨。 燕望欢聪慧过人,城府深沉,这是他早 见识过的。 可没想到,连御下之道,都是如此精通。 不过是一巴掌罢了。 为奴为婢的,哪会少了挨打。 连愫灵自己个都不在意。 燕望欢却给第一时间想着她。 莫说是愫灵,就连曹大夫心里,也生出了几分震动来。 名为主仆,却以真心相待。 这主子,他们是没跟错的。 给了愫灵药膏,又细细检查了一番,曹大夫这才去看大夫人。 比起之前的疯癫来,她此时已要冷静多了。 一双直勾勾的盯着燕望欢,眸底噙着无比怨毒的恨意。 “你的夫君和女儿,都走了。”燕望欢也不畏她,走到床头,轻笑着道:“娘,已经没有人管你了,你没了利用价值,连你的亲生女儿,都要弃你于不顾。” 她不过是阐述一个事实。 燕唤喜本就不是什么在意亲情之人。 现在大夫人如此模样,对她而言,毫无用处。 但大夫人显然是接受不住现实的。 从她喉咙当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两条手臂挥动着,身体向前扑去,看模样,竟是跟燕望欢同归于尽般。 但燕望欢连动都未动。 护在她身侧的从胡击出一掌。 打在大夫人手臂。 他没用力气。 但足够让大夫人倒在床上,半天喘不过气了。 “辣椒水的味道,如何?”燕望欢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大夫人,轻声道:“说起来,兄长给牢里,也尝过这番滋味呢。” 大夫人蓦然瞪大了眼。 燕望欢仍在笑,轻声道:“娘,你莫怪我,只是外祖母来势汹汹,我总要想点办法才行。你身上的病症,可都和爹脱不开关系,我这么做,是为了帮爹解忧,你应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她自然是不能让御医,给大夫人诊脉的。 但若是出言阻止,以王氏的性子,定会闹到底。 于是。 便只能从大夫人身上入手了。 借 着让众人都离开的空闲,让从胡潜进内室。 辣椒水灌入喉咙。 短刀比在脖颈前。 他话不多。 行事作风却极为利落。 那杀伐果决的态度,终是让大夫人认输了。 她不在乎自己的命。 但从胡却告诉她,若让御医诊脉,这内室当中,他拼了死,不管是燕唤喜还是王氏,一个都活不下去。 她敢赌吗? 给看到了从胡的身手后,用亲娘和独女的性命。 只为了赌从胡不敢下手? 大夫人到底是怕了。 她给从胡的眼里,看到了沸腾的杀意。 若是她真顺从着让御医诊脉,他是一定会出手的。 大夫人可以死。 燕唤喜不行。 但她所有的盼头,可都在燕唤喜的身上了。 王氏无论如何也没料想到。 这场戏,是大夫人亲自配合出演。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也不在意大夫人如欲噬人一般的眼光,如随口一般,道: “最近翠娘肚子不安分,怕是要生产了。” “那八成,是个男丁。” “等到我燕家的继承人给生下来,娘你...就是能好起来,也是地位不保了。” 她的声音很轻。 一字一句,如呢喃一般。 响在大夫人耳畔。 却只不过,是阐述一个事实罢了。 只是大夫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她已经失势。 若翠娘真生下了一个男丁,再害死了她,爬上丞相夫人的位置。到时候,连带着燕唤喜,都会跟着一并倒霉。 这是大夫人绝是无法容忍的。 燕望欢看她神情变幻,已是心下了然。 指尖拂过袖口褶皱,她动身离去,眼尾悄然闪过一丝笑意, 汾月和真阳,已侯在了院子里。 方才也是他们两个,提醒了燕望欢,燕丞相的归来。 一见她出门,真阳忙上前两步,笑道: “主子,那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给大门口被我们气吐血了!” 他一脸 的得意,汾月撇撇嘴,毫不留情地打击道: “她早就怒火攻心了,就是没有你,回去也好不了。” “那也有我的功劳!” 他们吵吵嚷嚷的,倒是带来了不少欢欣气。 辛夷跟着笑了两声,偏头去看燕望欢,却见她望着汾月,眼底竟是有几分恍惚。 她一愣。 下意识瞧向了从胡。 却看他脸色,也是有些不对。 他们是都,想起槐兰了? 若她此时还在人世,跟从胡一起,留在燕望欢身边。 也该是个热热闹闹的景象吧。 辛夷轻叹一声。 “你们做的很好。”燕望欢揉了揉额角,改了面色,轻笑着夸赞道:“那王氏这次,可是真的病重卧床了。” “你看,连主子都夸我呢!” 真阳更是开怀。 他少年心性,明媚热络。 给燕望欢夸上一句,就咧着嘴,能笑好长的一会儿功夫。 只给汾月瞧的直皱眉。 她干脆不去瞧真阳,上前两步,跟上燕望欢,低声道: “主子,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王氏吃了大亏,镇国将军府不会善罢甘休的。”燕望欢沉思片刻,又道:“不过,现在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先去做。” 汾月和真阳都是一愣,齐齐问: “什么事?” 燕望欢没回话,目光一一扫过他们,像是等着一个猜测。 只是连辛夷,都一头雾水。 从胡更是站在一旁,全然是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她轻叹一声,道: “先去翠娘那走一趟,她距离临盆,不差多少日子了吧?” 辛夷点点头,“估摸着,是下个月。” “那她现在,岂不是娇贵的很?” “可是嚣张的不得了呢。”辛夷语气里有些不满,道:“连我们房的婢女,都给她训斥过,还就是因为穿了一件红衣裳,说是瞧着不吉利,是在诅咒她难产,就给扒了衣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骂了好久。” 第253章 何柔相求 汾月听得直皱眉,“这也太嚣张了吧?” “谁不说呢。”辛夷撇着嘴,抱怨道:“之前跟我们的人,还算客气,但等到了后来肚子一大,就真是无法无天了。也不想想,她能有今天,靠的是谁!” 她对翠娘很是不满。 想着她不过是靠燕望欢,才能保下肚子,有今天的荣华富贵。 毫无感激之心也就算了。 还一副,要踩到燕望欢头顶上的架势。 这让辛夷怎么能忍。 燕望欢神情不变,只道: “我也许久未见她了,过去瞧瞧吧。” 她要忙的事儿太多。 还真是许久,都未见府门里的这些人了。 大着肚子的翠娘,可是现在丞相府里,最为炙手可热的存在。 院落里面人来人往。 燕望欢走到门口,耳畔便传来了不少些奉承话。 她抬眸一瞧,见了不少的熟面孔。 怕是大半个丞相府后院,都聚在这了。 那些人,也都看见了燕望欢,表情都是有些古怪。 翠娘坐在主座里,半倚着软塌,手搭在高高隆起的肚腹上,也不起身相迎,只勾起唇角,懒洋洋地道: “望欢来了。” “郡主真是难得有空闲。”何柔瞥了她一眼,忙走到燕望欢身边,道:“快请进,正是聊到郡主呢。” “哦?可是都说我些什么了?” 燕望欢进了门,给原是何柔坐的位置落了座,“不妨,说来给我听听。” “就是念着郡主每日繁忙,担心郡主身体。” 何柔立在她身侧,挥开了婢女的手,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又道: “郡主是从大夫人那儿过来的?” 她给姿态放的极低,是浑然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目光。 怕又是有事要相求了。 丞相府里的这些人,可都是势力的很。 燕望欢不搭茬,只看着翠娘。 “几日不见,肚子都这般大了,是快临盆了的吧?” 翠娘抚着肚子,眼底荡开一抹笑,“算算日子,是用不了多久。” “父亲可为孩子想好名讳了 ?” “还未。老爷说,毕竟是独子,先不急着起名,得让老夫人满意才行。” “哦?”燕望欢抿了口茶,随口道:“那万一,是个姑娘呢?” 翠娘一怔。 也不只是她,因燕望欢一句话,这整个厅,都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当中。 何柔更是手一抖,险些给茶水洒到身上。 丞相府所有人,可都是默认了翠娘肚子里头,是个男丁的。 连燕丞相和老夫人,都是满心期待的,等着这个小少爷落地。 翠娘脸色大变,当即沉了嗓子,不悦道: “望欢,我自以为跟你亲近,你何需如此咒我?” “生个女儿,就是诅咒了?那可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犯不着如此偏心吧。况且...” 燕望欢声音一顿,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小小姨娘,何时有资格唤我名讳了?” 她冷冽的视线,扫过翠娘的面目。 只看得她娇躯一颤。 似是连额头,都浮出了一层细汗。 “郡主...” “本是谅你身子不便,免了你的礼。”燕望欢捏着茶杯,不再去看翠娘一眼,但从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些不容置喙的意思。 “但这一看,你还真是个不识惯的,就起来,给礼行全了吧。” 谁也没成想到,燕望欢一来,竟就给翠娘了个下马威。 她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得意太久了。 还真就忘了,燕望欢是个什么人。 会在意她的肚子? 翠娘愣了一会儿,想要开口,但话到了嘴边,又强给咽了回去。 和燕望欢比起来,她就只是丞相府的一个姨娘。 若非是怀了燕丞相的后嗣,此时还敢有这般放浪的姿态。 厅内仍无人开口。 瞧着翠娘的眼里头,还都有着些讥讽。 都是踩高捧低惯了的。 翠娘得宠,她们就过来奉承。 现在燕望欢这个更有能耐的郡主到了,自然也不会有人为翠娘说什么好话。 都是等着看她倒霉呢。 翠娘给婢女的搀扶下,缓 缓起了身。 她眼底泛红,身体摇摇欲坠,像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半蹲下,颤声道: “不知郡主前来,未出门相迎,还请郡主见谅。” “这是哪儿的话呢,”燕望欢放了茶杯,扶了把翠娘,柔声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还真是当真了,可快起来,莫伤了身子。” 她脸色变得太快。 转瞬之间,又是一副亲热和善的模样。 但翠娘却是不敢放肆了。 顺着燕望欢的力道起了身,她咧咧嘴,勉强笑了两下,道: “规矩还是要遵守的,是我失礼了。” “都是自家人,礼不礼的,又有什么关系。” “是...” 翠娘低垂着头,知道燕望欢是有意要打磨她,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仍得是一派顺从。 此刻暂先忍下。 等孩子出世,她可就是丞相府的功臣了。 有了燕丞相护着,任凭燕望欢是什么郡主,都没本事再这般折辱与她! 燕望欢不多理会翠娘,目光一转,落到下首一众人的身上,道: “娘最近身子状况不好,各位有空闲,可以过去多瞧瞧。” “听说那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给门口吐了口血,还昏过去了?”燕叶玉摇着扇子,用眼角睨燕望欢,“郡主可是知晓,这都是为何缘由啊?” “这还用想了?定是给人气的呗。外祖母看到娘病成那般模样,定是得心疼坏了。” 接话之人,是燕问然。 她这一句话,可得了不少的白眼。 旁人还等着从燕望欢口中,得知点消息。 谁料她一张嘴,就给结论定下来了。 燕望欢也不解释,只道; “镇国将军府中诸事,各位若是想知晓,还是得去问唤喜妹妹才行。” “唤喜?”何柔似有所悟,压低了声音,道:“也是,唤喜是大夫人亲生,跟镇国将军府,终归是走的近的。” “是啊。”燕望欢抿了口茶,“只要有镇国将军在,丞相夫人就还是丞相夫人,所以,诸位可莫忘了常 去探望啊。” 燕叶玉和燕问然面面相觑。 何柔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忙点头应下。 唯一个翠娘,脸色依旧算不上好。 给她看来,燕望欢话里话外,尽是大夫人和镇国将军府。 就是为了敲打她。 燕望欢也不打算多留。 说完话,便是动身离开。 还没走出多远,身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郡主,且等等!” 燕望欢回过头,瞧见了一脸焦急的何柔。 她紧赶慢赶,追到燕望欢身前,也不多话,直接道: “郡主,我有一事,想求您帮忙!” “但说无妨。” “是关于叶玉的。”何柔平复了下呼吸,才恳切道:“郡主也知晓,叶玉她年岁不小,按理来说,今年就该出阁了。” “只是最近些日子,丞相府乱事太多,大夫人重病,老爷更是公务繁忙,都无心叶玉的婚事。可这,终归是拖延不得的,所以,我才厚着脸皮,找到郡主这里来了。” 她斟酌着措辞,还用眼神时时瞄着燕望欢,生怕一时不察,用错了词,惹得她不高兴。 何柔会找上燕望欢。 并不奇怪。 内宅未出阁女子的婚事,轮不到当姨娘的左右,都是得由当夫人的去筹谋准备。 但大夫人此时重病在床,燕丞相又是给政务缠身,都是好些日子,没到何柔的房里去了。 偏偏燕叶玉年纪不小,拖延不起。 何柔深思熟虑,最后想起了要找燕望欢。 她是长平郡主。 跟皇子公主走的都近,朝中那些大臣,也该都有些了解。 和老夫人也是亲近。 不管是给丞相府内外,都是能说的上话的。 若是她愿意帮手,是再好不过了。 何柔想着之前和燕望欢的关系。 虽算不上多好。 但也未曾得罪过她。 燕望欢垂眸看她,道: “你是想,让我去找祖母?” “是。”何柔点点头,道:“叶玉的年岁,当真是拖不得了,不然也不会来烦郡主。只盼着郡主开恩 ,跟着老夫人提一嘴,帮她寻一门亲事。” “这是正事,你大可亲自去找祖母商谈。” “这...”何柔略有犹豫,还是苦笑着道:“老夫人毕竟多年不出府门,对着朝堂中人,也不了解...” 她还是盼着,让燕望欢能给提几个人选的。 想着她和七皇子关系甚笃,跟京中的公子少爷,定是也有几分熟悉。 她这当娘的,心气不高。 知晓燕叶玉的品貌,虽是不错,但多年来,给燕唤喜压的,不见其名。 她也不求燕叶玉能入皇子贵族的府门。 只消是个人品贵重,能托付终生的,就行了。 何柔是真心相求。 她多年对大夫人的隐忍和顺从。 都是为了燕叶玉。 何柔搓着手,眼底满是恳切。 关乎燕叶玉的一生。 是生怕燕望欢会拒绝。 燕望欢略一沉吟,颔首道: “我记下了。” “谢郡主!” 何柔这才长出了口气。 抹了把额头渗出的冷汗,对着她弯下了腰。 直到燕望欢都走出好远了。 她才缓缓站起了身。 真阳回头瞧看了一眼,轻声道: “她倒是个好娘亲。” 辛夷也跟着投过去个眼神,道: “只可惜,那燕叶玉是个墙头草。之前讨好主子,但一看大夫人势大,又倒过去了,可惜了二姨娘为她花的心思。” 他们低声交谈着。 燕望欢却久久不曾开口。 辛夷有些好奇,凑上前,低声问: “主子,是那何柔怎么了吗?” “不。”燕望欢摇摇头,眼底有精茫一闪而过,她道:“说起来,不只是燕叶玉,燕问然也到了要出阁的年纪了。” “是啊。不过二小姐的生母,是那个疯了的六姨娘,她性情骄纵,又是京城人尽皆知的。大夫人这一病,最被耽搁的就是她了,没人帮她筹谋婚事。” “许是,她也不希望有人给她筹谋。” 燕望欢轻笑一声,喃喃道: “既然无人帮手,那就由我来帮她一把吧。” 第254章 痴心一片 燕望欢是有好些日子,未到学堂中来了。 寻常府门中的小姐,只要认过字,跟着夫子读完几本书,也就无需再学了。 不像是丞相府这种高门大院,给闺阁小姐找来的夫子,不仅熟读四书五经,连琴艺墨画,都得是样样精通。 到了学堂门口,燕望欢抬眼一看,整个学堂当中,竟只有燕问然一个学生在。 她坐在最前方的案台,双手托着下巴,视线牢牢定在前方,唇角带着一抹羞怯的笑,整个人都是罕见的乖巧柔顺。 燕问然本是给大夫人照着刀刃去养的。 无需她多聪明,只消是听话,有攻击性,懂得咬人都够了。 说白了,便是在为燕唤喜,养一条会说人话的狗。 方便给适当时,替她们出头。 可惜。 大夫人还没让燕问然发挥出多少作用。 自己就先一跟头,栽进了十八层地狱里。 燕望欢勾起唇角。 眼底有抹思索,一闪而过。 她们这么些年给丞相府里,琴棋书画都学的差不多。 不管是燕叶玉还是燕唤喜,都早已不来学堂。 唯燕问然,这个对学问最不感兴趣的。 日日过来坚守。 她的那点小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燕望欢让辛夷去敲了门,加重了声音,询道: “可是打扰夫子讲学了?” “不妨。” 学堂的门,给从内拉开。 一身白衣的全昔韫,出现在视线当中。 都要进夏的时节,他穿的颇为厚实,却仍苍白着一张脸,面貌虽是俊美,却带着几分病气,薄唇失了血色,眼角眉梢里更是夹着几分疏离清冷。 乍一瞧,是极不好接近的模样。 见了燕望欢,全昔韫微微垂首,轻声道: “见过郡主。” “夫子多礼了。” 燕望欢轻笑一声,道:“不知今日的课,可否加我一个?” “自然。” 全昔韫侧身半步,让 了路,燕望欢和他擦身而过,只嗅到一股药气,迎面扑来。 不重不轻。 恰恰好闻。 燕问然一见她,登时皱紧了眉,嘴唇动了两下,又瞄了眼全昔韫,那些难听的话,到底是没出口。 只满脸不悦地道: “你怎么到这来了?” “这里怎了?我来不得吗?”燕望欢给她身侧落座,随意扫了眼案台,笑道:“姐姐是在写诗,都是写了些什么?可让我瞧看一眼?” “当然不能。”燕问然下意识捂住案台上的纸,侧头狠狠瞪了燕望欢一眼,低声斥道:“我写了些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个郡主,你还真把自己当天皇老子了?!” 她动了真火,语气极凶。 但声音却压到最低。 还时不时瞄全昔韫一眼。 生怕给听见半分。 大凡女子,给喜爱之人面前,总都是想要保持最好的一面。 饶是燕问然心里面厌极了燕望欢,也只能忍着跟她,共处在这学堂之中。 燕望欢唇角噙笑,忽道: “说起来,都认识这些时日了,还不知道夫子年方几何,可有婚配?” “不曾。”全昔韫看她无心习书,也就不继续讲习,道:“我打小体弱,连大夫也不知我能活到何时,许是明日便一睡不起了。既是如此,还是莫要耽搁谁家姑娘。” 他面上一片淡然,说起这生死大事,也不见半分的抱怨委屈。 倒是燕问然,咬紧了下唇,面上浮起一抹担忧之色。 她略一犹豫,还是劝道: “夫子吉人天相,定是能长命百岁的!” “谢二小姐吉言了。” 全昔韫轻笑一声,眉眼间的冷冽化开,更显俊美。 他的模样,本就生的极好。 像是老天有意,夺了他的健朗,赠还一副皮囊。 也是怪不得,给燕问然迷的神魂颠倒。 燕望欢略一思索,道: “若是 夫子不介意,我让府里头的大夫,给你瞧看一番,即使不能治本,减了几分痛苦,也是好的。” 她见全昔韫给如此天头,仍是一副冬日里的打扮,却是无半滴汗水。 显然是寒气入骨。 日日夜夜,都相当难熬。 全昔韫忽听她开口,先是一怔,而后忙道: “哪敢劳烦郡主。” “举手之劳。”燕望欢瞥了眼燕问然转冷的面色,道:“如此,便请夫子课后,随我一同回去。” 言罢。 她不等全昔韫开口,便吩咐道: “辛夷,去请曹大夫到我那候着。” “是,主子。” 辛夷快步离去。 而瞧着她的背影,燕问然的脸色,只比方才更加难看了几分。 她自然是不想让全昔韫,承燕望欢这人情的。 给之前,她也想过为全昔韫请大夫之事。 但丞相府里头最好的大夫,是燕望欢的人。 自然是不会听她的话。 燕问然又是绝对抹不开面子,去张嘴求燕望欢。 给她心里头。 燕望欢这个贫民窟出身的下贱胚子。 却能摇身一变,成了京城当中最为炙手可热的长平郡主。 她哪里配这千尊万贵的称谓? 燕问然打小给丞相府长大,不管是学问礼仪还是规矩,都不知比她强了多少。 但就是少了点运气, 才让燕望欢能有今天的威风。 燕问然是又酸又气。 连看到她一眼,都得骂上几声晦气。 更莫说那打心窝里,翻涌出来的怨愤了。 “妹妹可真是好心啊。”燕问然喘了两口粗气,冷哼一声,道:“之前怎是不见,妹妹对旁人有这般在意的。难道,是夫子有什么地方,值得妹妹的挂心吗?” “我和姐姐不同。”燕望欢侧头去看她,柔声道:“只消不是有仇怨于我,我自然都是愿意帮一把的。” 燕问然一怔,没听懂她的话,却本能的 察觉到了不对,皱眉问: “你什么意思?” “姐姐又多想了,我只是真心希望,如夫子一般优秀的人,能少受些苦,多活几日罢了。” 都说到了现在。 若是换成是燕唤喜,早反应过来。 但燕问然仍是一头雾水。 都过了好一会儿,才拍案而起,怒道: “你是说我不希望夫子好了?” “曹大夫来相府已有些日子了,”燕望欢托着腮,美目半垂,缓缓道:“姐姐若是有心,大可以随时去请。” 她一把,便抓住了燕问然的软肋。 不是对全昔韫,痴心一片吗? 为何给他找个大夫,这举手之劳,都不去做? 如此。 还算真心? 燕问然最是不想给全昔韫面前露丑,但燕望欢才来不久,就已经几次失态。 而这一番话,又是彻底给她之前的嘘寒问暖,打成了虚假伪善。 就是全昔韫并不在意。 她也无法接受。 “燕望欢!”燕问然咬着牙,双目当中如要喷出火来,“你可真是...” “我又如何了?” 燕望欢轻叹一声,道: “想当个好人,姐姐都是不让。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跟夫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她微挑了眉。 丝毫不掩语气当中的调笑之意。 既是主动而来,自然是要挑衅的恨一些。 若非如此,怎能逼出燕问然的火气。 但这还不够。 燕望欢起了身,看了眼许久都未开口的全昔韫,道: “既然姐姐不欢迎我,那我就在外,等着夫子吧。” 她起身便走。 浑然是不在意给气的咬牙切齿的燕问然。 反正,给全昔韫面前,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什么的。 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是不敢。 给燕望欢这么一搅合。 燕问然心乱如麻,哪里还能继续面对着全昔韫。 几次想开口,跟着全昔韫解释两句。 但话都到了嘴边,瞧着他仍是古井无波的神情,又实在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没忍过多久,燕问然红着眼起了身,匆匆行了个礼,哑声道: “夫子,我先走了。” 全昔韫合上书卷,也未多言,颔首道: “二小姐请。” 燕问然深深看了他一眼,抿紧了唇,一转过身,面上陡然生起一阵阴沉。 好一个燕望欢! 她定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燕问然哪里能忍。 气的两眼通红,一出了学堂的门,见着燕望欢站在不远处,她立刻大步冲去,口中还恨声道: “燕望欢!你这个不要脸的杂种,真当我是怕了你不成?!” 事关全昔韫。 便是触及到了燕问然的逆鳞。 当即,也就跟着口不择言了起来。 也不知是给怒火冲了脑袋,还是实在气急败坏。 燕问然冲到燕望欢身前,竟是抬起手,对着她的脸,重重挥去。 眼看着就要实打实的碰上。 燕望欢却是不闪不避。 她仍在笑。 一双如墨潭般漆黑的眼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讥讽。 像是在嘲笑,燕问然的不自量力。 那巴掌,到底是未能落下。 从胡抓了她的手腕,向后一推,燕问然踉跄着退了几步,重重栽倒在地,摔了满身的灰土不说,连精心打扮过发髻,也是有些凌乱。 她跌坐在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与此同时,全昔韫出了学堂。 恰好看到燕问然坐在地上。 “姐姐真不小心。”燕望欢俯下身,伸手去扶她,口中则是轻笑道:“这般年纪了,还要玩泥巴吗?可都给夫子看见了。” 燕问然一愣,余光瞄见一抹雪白的衣角,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从胡,你先带夫子回去。”燕望欢眸底闪过一丝幽光,指尖拂过燕问然凌乱的鬓角,轻声道;“我还要留下来,照顾姐姐呢。” 第255章 功亏一篑 全昔韫给从胡客客气气的请走。 让他到底也是没能和燕问然,多说上一句话。 那抹比落雪还要洁净几分的影子,很快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而燕问然的脸色,却未比那抹白,好上多少。 给心上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颜面,她一整颗心,都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久久难以平复。 偏还有个燕望欢,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 “姐姐脸色可真差,若是不嫌弃,我让曹大夫,也过去给姐姐看上一眼吧。” “我用不着你来假好心!”燕问然咬紧了牙关,抬眼去瞪她,眸中满是凶悍,“燕望欢,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到时候,你没了这般荣华,可别怪我不客气!” “这话说的,好像姐姐之前,对我有多客气似的。” 燕望欢轻笑一声,眉眼间仍是一派柔和,“燕唤喜我都不在意,你觉得我还怕你吗?” “你...” 她还想再骂,却给燕望欢打断道: “你若有什么功夫,可得快点使出来。不然..指不定过上多久后,姐姐嫁了人,就没这么好的机会,来报复于我了。” 一言落下。 她瞥了眼燕问然惨白的脸,嘴角噙笑,动身离去,再不回头看上一眼。 已经足够了。 就等着燕问然有所动作便好。 相信,是用不了多久的。 燕望欢垂眸轻笑,眼底有抹幽光,一闪而过。 也该去会一会全昔韫了。 她对这丞相府的夫子,了解实在不多。 只知晓,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但身世背景,是一概不知。 全昔韫是相当聪慧之人。 对丞相府的种种,向来是看过眼中,却不过口不挂心。 可既有一颗如此剔透的心,他对燕问然的情意,当真会是一无所知吗? 燕望欢回去时,曹大夫已经给全昔韫把好脉,正细细叮嘱着什么。 一看了她,全昔韫忙起了身,恭敬道: “郡主 。” “夫子无需如此客气,快坐。”燕望欢唇角噙笑,余光望了一眼桌面,道:“辛夷,你去给夫子煮一杯参汤来,这茶寒凉,不适他用。” “是。” 辛夷快步起来。 曹大夫看出燕望欢有话要说,也找了个写方子的由头,退了出去。 只剩下燕望欢及全昔韫。 却沉寂许久。 他们谁都未先开口。 只能听到杯盏碰撞发出的细微脆响。 燕望欢抿了口热茶,缓缓道: “夫子可是想问,我忽然关怀与你,可是因为燕问然?” “郡主不是如此之人。”全昔韫摇摇头,道:“虽不明缘由,但看得出来,郡主是真心挂怀我。” 他微垂着眼,睫羽颤动,苍白的脸因房中的暖意,终是浮起一抹淡红。 那双古井无比的黑眸,正望着燕望欢。 带着让她,都是有些惊讶的笃信。 倒是她小看全昔韫了。 这果真,是个相当剔透的人。 不沾尘埃,却知世故。 比起楚玉来,他才是真正能称得上是如白玉一般的妙人儿。 “夫子啊...”燕望欢轻叹一声,笑道:“既是什么都瞒不过夫子,那有话,我便直接说了。” “但说无妨。” “我那二姐姐燕问然,对夫子有向往之心。此事,夫子应是心知肚明?” “是。” 全昔韫并未否认,给他眼里,一个女儿家的心思藏得再好,也是瞒不过的。 他早知晓了。 既未允出回应。 便是给燕问然的答案。 只是她不聪明。 未能够瞧看的出来。 燕望欢也不惊讶,继续道: “二姐姐虽和我不和,但毕竟也到了出阁的年纪。相府最近乱子不少,祖母那头,一直让我帮着寻个合适的人选,只是...” 她轻叹一声,目光定在全昔韫的脸上,才继续道: “她若是钟情于你,毕竟是嫁的不甘愿的,我们姐妹一场,我也不希望她一辈 子心中有结。” 全昔韫不予置否,只道: “郡主想我如何去做?” “我那二姐姐,其实心里也知,你们并无可能。”燕望欢起了身,从一旁的书案上,拿起一卷画卷,道:“这是一卷落花图,明日时,还劳烦夫子将这画交给二姐姐。如此,她就是再固执,也该是能够,彻底死心了。” 她缓缓展开画卷。 只见其上,是一副画功相当精巧的梅花图。 可惜梅花大多已落,又给流水卷走。 整棵梅花树上,只剩下寥寥几朵花瓣。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纵使燕问然如何不愿死心,这也足够断掉她的念想了。 燕望欢给画展在全昔韫面前,等他瞧清楚上面的内容,又给重新合好,道: “不知夫子可否愿意帮忙?” “当然。” 全昔韫未有丝毫迟疑。 “那便劳烦夫子了。”燕望欢垂了眼,轻笑道:“此事,毕竟关乎到丞相府和二姐姐的名声,还望夫子,能够保密。” “郡主请放心。” 他仍是干脆的很。 言谈之间,不见半分迟疑。 燕望欢又看了他两眼,却仍是未放下心来。 她这头,才刚给正事谈好。 辛夷便恰到时机的端来了参汤,连曹大夫,也拿着写好的药方回来。 而从胡也不知何时,回到了她的身后。 他瞟着桌上的画,趁着曹大夫以身体遮挡,正想伸手去拿,却给燕望欢一个眼神止住。 从胡一怔。 略有犹豫之间,已是没了机会。 直到全昔韫拿着画卷起身,从胡也未懂燕望欢的意思。 她也不解释,只吩咐道: “让底下的人,给方子里需要的药材,都挑最好的,送到夫子家。另外,再挑一些滋补的人参灵芝,还有上品布料,要素色,也一并送过去。” 辛夷自然应下,给这些琐事都吩咐出去,她又急匆匆的跑回来,问: “主子,那夫子.. .” “先不急。” 燕望欢摇着头,端着茶杯的手,有短暂的迟疑。 她总觉着,这事儿,有些办的太顺利了。 全昔韫瞧着不显山不露水。 却是个难得通透的人。 他真是信了她的这番说辞,才愿意帮忙? 还是另有所图? “这画这次没换,明个可就没有机会了。”从胡也皱了眉,低声询她:“你真想,让那夫子给燕问然,送这什么梅花图?” 辛夷也有些急,“是啊,要是真送出去了,那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不是白白错过了吗?主子可就空忙一场了!” “错过便错过吧。” 燕望欢摇了摇头,眉宇间的思索,到了此时也未曾散开。 “我还要再看一看...” 从胡和辛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全昔韫已经离开。 画都送了出去。 现在就是想要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当然不明燕望欢在犹豫什么。 全昔韫给旁人看来,不过是个落魄夫子罢了。 纵使皮囊出众,才华过人,也给个病秧子似的身体拖累。 又没有背景。 注定成不了大气。 利用他一把,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物,怕是只有燕望欢,还能留意谨慎着。 辛夷和从胡都是不明。 甚至连曹大夫,都不晓得她为何要错过这样一个良机。 但燕望欢的决定,他们自然不会违背。 一夜过后。 真阳匆匆踏进内室,快步赶到燕望欢身侧,急声道 “主子,她真的又去学堂了!” “知晓了。”燕望欢微微颔首,也不急着动身,只道:“全昔韫可是已经到了?” “到了,手里还拿着昨个那副画。” “可有拆动过的痕迹?” “没。” 她给画卷交给全昔韫,自然不会毫不设防。 也是留下了心思的。 若是全昔韫给回去之后,动过那副画,但凡打开一次,都 会给留下痕迹。 只要是清楚其中奥妙,即使隔了些距离,也能瞧见。 而真阳则是趁着擦身而过的机会,足足确认了三次,才敢报到燕望欢面前。 “主子,他没动那副画。”辛夷扁了嘴,有些不甘地道:“真是可惜,早知这样,就给画换掉了!现在就只能让燕问然不高兴几天,伤不了她的筋骨啊!” 她定是不甘心就这么放过燕问然。 但也知晓,给此时后悔,也是没了作用。 毕竟燕望欢就是有通天的手段,也没办法当着全昔韫和燕问然的眼皮底下,去做出什么手脚来。 不过,仍是有些可惜。 一想到燕问然之前给燕望欢面前,那嚣张跋扈的姿态,辛夷就气的顿足捶胸。 她也是燕唤喜的党羽。 若能铲除,定是好事一桩。 燕望欢却仍是淡淡,似并未觉出多可惜来,她沉吟半晌,道: “真阳,你替汾月盯一会儿,让她过来见我。” “是。” 真阳立刻动身。 没过一会儿,便换了汾月前来。 “我有一件要紧事,要交代于你。” 燕望欢示意她走近些,低声交代了几句,汾月先是一愣,一双眼却越来越亮。 等给话听话,她用力一点头,干脆道: “定完成主子吩咐!” “劳烦你了。”燕望欢唇角噙笑,道:“这次,我不方便出门,只能等在这。一切的成败,可都是要靠着你了。” 汾月心头一紧,也知晓此事关乎实在重大,燕望欢既是能交给她,便是信了她的本事。 若是做不好,可就要丢人了。 她深吸了口气,鞠身应下。 等汾月快步离开,辛夷才反应过来,凑上前来,好奇道: “主子,你方才交代她什么了?怎还神神秘秘的?” 方才声音太轻,辛夷就是给旁边,也没听到几句。 燕望欢也不解释,只意味深长道: “很快,你便知晓了。” 第256章 定情信物 学堂。 有墨香盈袖。 清风夹着花叶碎瓣,飞过窗沿。 恰落到案台正中,那一画卷之上, 燕问然已注意那画卷许久。 全昔韫平日前来讲习,鲜少携带物件。 就是拿了什么,也是为做示例之用。 但对那卷画,却只字未提。 燕问然几次想问,话到嘴边,又强吞回了肚子。 昨日之事,她还翻来覆去的惦记着。 生怕全昔韫因为燕望欢的挑拨,厌烦了她。 但全昔韫性子向来梳了疏离淡薄。 跟着她,既是不失礼数,又短缺亲近。 总是淡淡。 燕问然心口发闷。 若换成旁人,误会就误会,她半分都不在意。 但全昔韫却是不同的。 她抿着唇,眼角都忍的泛起了丝浅红。 “今日,就到这里吧。”全昔韫似全无所觉,瞧着时辰差不多,他放下书卷,道:“我有一言告之,可否请二小姐稍稍留步?” 燕问然眼睛一亮,方才的不快和闷火,都因他的一句话,扫了个干净。 全昔韫还是第一次留她。 可是为何? 难不成…是有什么私密的话,要同她讲来? 她喉头燥的厉害。 又干又哑。 像是有股火,从面皮一路烧到了心坎里。 还越燃越烈。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燕问然起了不知多少念头。 她想到了这些日子的偏爱。 独处一室,执书相望。 许不只她一人,起了那般绮丽的心思。 也可能,全昔韫对她,也有除师生之外的情愫。 若真是如此… 燕问然抿紧了唇,缓缓站起身,指尖拂过袖口沾染的墨点,想拭掉这一污痕,却废了半天的力气,都没能抹掉。 最后只牢牢捏紧拳头,将那一处布料,攥在掌心。 “夫子…”她走到全昔韫身前,面颊显出一抹娇艳的樱色,“你叫我,所为何事?” 她满眼都是希冀。 忐忑和 娇羞尽数写在了脸上。 若是全昔韫真也有意于她,那可该如何是好? 丞相府高门大院,定是无法接受他这个碌碌无为的教书先生,来作为燕问然的夫婿。 可她,又是真的喜欢夫子。 燕问然还在想着法子,眼前却突然多出一幅画卷来。 全昔韫道: “这便是我的心意,还请二小姐,回去后再看吧。” 心意? 燕问然一愣。 只觉得整个人好似突然被架到了火上。 全身上下的皮肉都在发烧。 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不少。 她指尖抖的厉害,小心接过了画卷,眼底隐隐见了红。 如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燕问然将画卷牢牢抱在怀里,抬了眸,望着全昔韫,认真道: “问然定不负夫子!” 她迫不及待要看一眼画卷内容。 话一出口,也不去瞧全昔韫的反应,转身匆匆跑开。 燕问然走的太急。 甚至连全昔韫那微皱的眉,都没能注意到。 她什么礼仪规矩都顾不上了。 额头浮了一层薄汗,不顾着去擦,满脑子都是抓紧回去,好知晓全昔韫的心意。 应是和她差不多的。 多日以来的相思之苦,可算是得了纾解。 燕问然跑得太急。 连拐角那头,还有人在都没注意着。 正是撞了个满怀。 “哎呦!” 一声低呼传入耳中。 那被迎面撞到的婢女,跌坐在地,低垂着头,好似磕了腿,半天都站不起来。 燕问然也是狼狈倒下,只觉怀中一空,原抱在手里的画卷滚到一旁,正落在那婢女身侧不远。 她顿时大怒。 “你个没长眼的东西!没看到本小姐在吗?” “奴婢该死!请二小姐饶命!” 婢女吓了一跳,忙俯趴在地,头低低垂着,连声求饶。 燕问然哪有心思顾及她,一把抄起了画卷,上下检查了一番,确定了没伤到分毫 ,才算稍稍松下口气来。 “算你个下贱胚子运气好,若是这画有了半分损伤,看我不把你丢出去喂狗!”她冷哼一声,奔着那婢女肩头,一脚踹了过去。 婢女接了她一脚,口鼻当中发出凄厉的哀鸣,倒在一边,却仍是保持着俯趴的姿势,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燕问然冷哼一声,若非急着回去,定是不会轻饶这没长眼的奴婢。 幸在,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没空闲,去分心管一个奴婢如何。 小心拍掉画卷上沾的尘土,燕问然脚步更是匆忙,眼看着到了院子口,却见一少年站在不远处,一双阴沉沉的黑瞳,牢牢锁在她的身上。 燕问然被看的浑身不自在。 她认出这少年面容,抱紧了画卷,嗤道: “这不是燕望欢养的狗吗?怎找错主子,跑到我这来了?我这可没有多余的骨头,喂给你吃!” 这番言语,可谓是极其难听。 但从胡却仍面无表情,只道; “我家主子有请,还劳烦二小姐跟我过去一趟。” “燕望欢要找我?”燕问然皱起眉,“她能有什么好事找我?不去!” 她还有急事儿要处理。 且是重中之重。 哪有心思,去管燕望欢有何事。 燕问然说着,便要动身回院,但从胡突然侧过半步,挡住了她路,再次道: “我家主子有请,还请二小姐跟我过去一趟。主子交代,这是老夫人的意思,若是不信,可差人去老夫人房中去问。” “祖母?” 燕问然顿时有些迟疑。 若只是燕望欢,她拒绝也就罢了。 到关乎到老夫人的命令,她可没胆子拒不遵从。 但老夫人,为何要她到燕望欢的房中去? 她看了眼从胡,又低头瞧着画卷,思索片刻,到底是咬了咬牙,道: “我先回去一趟,等下便…” “主子交代,不 可等。”从胡冷声打断她的话,道:“郡主尊贵,岂有让她久候的道理?还请二小姐立即前去,否则…” 他不用把话说完。 留些余地,反而能让人提心忌惮。 况且燕问然此时本就心虚。 全将怀中的画卷,当成和全昔韫的定情之物。 再一想到老夫人和燕丞相,担心被发觉到,连掌心都渗出了冷汗。 “去就是了。”燕问然深吸口气,狠狠瞪了从胡一眼,“一个狗奴才,话倒是不少,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长袖一甩,刻意让袖摆砸到从胡身上。 虽是不疼不痒,也足够羞辱于他。 从胡却连眼都未眨。 看燕问然动身,才跟着迈开了步子。 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她便赶到了燕望欢的房门前。 “你到底何事要找我!”燕问然门也不敲,一把将门推开,径自迈过门槛,怒道:“若没个交代,你看我怎么…” “二姐姐的火气,可是真大啊。” 只听一声轻笑。 风卷起纱幔的一角,露出女子青葱一样的手指。 燕问然最看不得她这般姿态,当即道: “我可比不上你有本事。快说!到底是什么事!” “你今个不仅火气大,连性子也跟着急了不少。”燕望欢摇着团扇,微眯着眼,半靠在美人榻上,只用余光瞄着燕问然,“可是谁,得罪姐姐了?”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燕问然啐了一口,眼神当中的憎恶越发浓厚,“还跟我称姐道妹,你可当真是虚伪的很啊。” “我确实也不想见你,只是祖母有交代,才不得不看到你罢了。”她轻叹一声,抚着胸口,喃喃道:“看来是之前的补汤有了作用,看到二姐姐,都不觉着恶心了。” 燕望欢仍是唇角带笑。 若非眼底藏着一汪寒潭,还以为,她是跟着燕问然 多亲近的模样。 “你…” 燕问然正要发作。 燕望欢却忽然冷了脸,道: “安静些吧,还要等一人,她到了,有你说不完的。” “谁?” 燕问然哪里会听她的话,画卷被紧紧抱在怀里,她满眼敌意的望着燕望欢,追问道: “还要谁要来?又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到底在装神弄鬼着什么?我可警告你…” “再多说一个字,今个祖母要我转达的话,你就亲自过去问吧。” 燕望欢也不和她废话。 只消一句,就让燕问然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了嘴。 她到底,还是怕老夫人的。 未过太久。 辛夷快步进门,到了燕望欢身侧,俯了身,轻声道: “主子,大小姐来了。” “让她进来。”燕望欢打美人塌上起了身,走到桌前,也不去看燕问然,道:“难得这么热闹,准备一壶好茶,让姐姐们好生歇歇。” “我可不是来你这休息的。” 燕问然冷哼一声,瞥了眼刚进门的燕叶玉,催促道:“人都来了,这回你能说了吧!” 她急的不行。 满脑子都是怀里的画。 但燕望欢怎会在乎她,迎了燕叶玉落座,又笑着寒暄了两句,才道: “二位姐姐,都是到了出阁的年纪。说起来,姐姐们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燕问然半分没想到,燕望欢要说的话,竟是关乎到了姻亲之事。 她顿时心乱如麻,连抓着画卷的指尖,都是一颤。 燕叶玉倒是早有准备,打量着燕望欢的脸色,轻声道:“这一切,自然都是听父母长辈安排。” “是啊。”燕望欢微微颔首,沉吟半晌,才皱了眉,略有些无奈地道: “这话由我来说,虽不大合适,但娘重病,祖母近来身体也不好,爹更是政务繁忙。如此一来,家里也就只剩下我这个郡主,能主事了。” 第257章 秘密败露 她可真是嚣张。 燕问然撇了撇嘴,心里头止不住的泛起酸水来。 她再怎么不愿去承认。 也知晓,燕望欢所言无错。 丞相府现在乱成一锅粥,大夫人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还不知道有没有站起来的可能。老夫人更是上了岁数,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最近病的越发频繁了。 更莫说是燕丞相,太子落马,嫡位空悬,光是朝堂上的乱子,就足够他忙碌。 哪里还有空闲顾得上两个庶女。 现在整个丞相府里头,还真就是燕望欢说的算。 燕叶玉显然早和何柔通过气,并未思虑多久,便道: “最近府里不太平,本就让郡主操劳,还要因我们的事儿费心,我这当长姐的,实在是既感激又惭愧。” 她轻叹一声,不等旁人开口,就又紧跟着道: “不过此事,就只能劳烦郡主了。” “姐姐果然明事理,也不劳我特地找了七皇子,来询问朝中是否有合适之人。”燕望欢晃着折扇,拿余光去瞧燕问然,“就是不知道,二姐姐是个如何想法?” “祖母连我们的婚姻大事,都能全权交给郡主定夺,我哪敢有什么想法啊!” 燕问然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放回桌上。 几滴茶水溅落在外。 被她的袖子挡住,没沾染上怀中画卷分毫。 不管是对老夫人的决定,还是燕望欢,燕问然都是相当不满。 凭什么? 真就仗着郡主的身份,开始呼风唤雨了? 同样是相府的小姐,燕望欢甚至还比她要年少。 但却反过来,对她这个当姐姐的婚事,开始指手画脚了。 这一辈子的幸福,怎能让燕望欢去左右。 更况且… 燕问然已心有所属。 她抱紧了画卷,冷声道: “不过,就算是祖母的意思,我也还是不同意就是了。谁知道你会找个什么人给我 们啊?还是说你天真到,以为我会把终身大事,全权交到你这个…手里吗?” 燕问然模糊了几个难听的字眼。 但眼里的嘲讽却是径直对准了燕望欢。 燕望欢和燕叶玉,对她的回答都不意外。 凭借燕问然的性子,她若是能满口答应,才是真的奇了怪了。 如今只轻飘飘的一句话,没当场闹开,已是不容易。 燕叶玉略一犹豫,还是道: “问然,祖母的意思,并非是将我们的婚事,都交给了望欢。而是说,望欢人脉宽广,熟识的适龄人也多,想让她帮着寻些合适的对象罢了。” “你怎还突然帮她说话了?”燕问然横她一眼,压低了嗓子,道:“这么急着出嫁,怕自己烂在家啊?” 她声音虽小。 但周遭就她们几人。 这话,还是清清楚楚传到了燕叶玉的耳朵里。 她也不是什么菩萨脾气,当即皱了眉。 “问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年纪都不小了,若非娘有意阻拦,早定了亲出去,可还用拖到现在,平白落旁人话柄!” “你跟我解释做什么?反倒是显着心虚了。”燕问然不耐一挥手,不想继续留在这浪费时间,道:“我和你不同,不赶着急着去嫁人。且这件事,轮不到你这个郡主插手显能耐,还是等娘醒来再说吧。” 她是真不想在这继续耽搁时间。 此时满脑子,都是怀里的画。 燕问然迫不及待想要知晓,全昔韫对她的心意如何了。 她急的心口当央,像有一把火在烧。 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全身。 都恨不得立刻冲回房。 但燕望欢却偏偏不让燕问然如愿。 “二姐姐对大姐,还真是越发不客气了。”她挑唇轻笑,眼底沉着一汪深不见底的墨潭,“怪不得,我这大姐,这么急着要出阁呢。” 辛夷上前一步, 重新倒了杯滚烫的热茶,送到燕叶玉眼皮底下,拖着嗓子道: “大小姐请用茶。” 她刻意表现的轻慢又疲懒。 像燕叶玉在这相府里,真就毫无地位了一般。 分明是长女。 但这几个妹妹,除了高高在上的郡主,就是打小压她一头的嫡女。 只剩下个燕问然。 此时也不给她放在眼里了。 话里话外,当真就是毫不客气。 燕叶玉是越想越气, 她跟着燕望欢低声下气,已是足够攒火了。 都是姨娘生的,凭什么她还要忍燕问然? 看燕问然起了身,似要离开,燕叶玉当即沉了脸,寒声道: “问然,等一下。” “你又有什么事儿?” 燕问然虽止了步子,但却没有要重新坐下的打算,她居高临下的望着燕叶玉,丝毫不掩饰眸中的不耐。 “我没空闲,跟你在这聊什么私房话!” “燕问然,你可当真是越发蛮横了!”燕叶玉豁然起身,怒道:“这是祖母的吩咐,你任性个什么劲?真当娘还能站起来,将你的婚事,作为燕唤喜铺路的筹码吗?” 她说的难听。 但也的确是实话。 燕叶玉和燕问然两个,说好听些,才是丞相府的小姐。 但放在大夫人眼里,两个庶女而已,能为燕唤喜的将来铺路,是她们莫大的殊荣。 还真以为,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种,能真的千尊万贵? 除了燕望欢这个超乎了所有人意料的特例外,所有庶女,都不值一提。 燕叶玉说的够直白了。 但燕问然,却是半分都没能听进去。 她正欲开口反驳,就听燕望欢道: “我打方才起,就很好奇一件事。二姐姐进门来,就一直拿着这副画,对画的注意,都比大姐要多上不少了。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燕问然一愣,下意识给画卷牢牢 护在怀里。 “我拿了什么,又关你什么事儿?” “不过一幅画而已,倒是让你急成这样。”燕叶玉盯了那副画,又瞥了眼燕问然明显慌乱起的神情,她似有所悟,上前一步,逼问道: “这画,是从哪来的?又要送到什么地方去?” “我凭什么告诉你!” 燕问然语气虽凶。 但明显有些色内厉荏。 眼神到处乱飘,还悄悄后退了半步。 燕叶玉更是确信,这画儿定有所猫腻。 只是不知,内容为何。 她偷看了眼燕望欢,见她眼光闪动,也有好奇之色,才心下一横,大步上前,要去抢夺燕问然怀中的画卷。 “若不心虚,敢不敢给我看看?” “燕叶玉,你疯了!” 燕问然尖叫一声。 哪里能想到,燕叶玉竟会忽然从她怀中夺画。 差点没能护住,但好在大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画上,险之又险的抓住了一头。 这画卷并非结实之物。 用料装裱,都是寻常材质,扛不住大力抢夺。 燕问然从指尖都心头,都颤的厉害。 生怕一个不小心,扯坏了画。 但她又是绝不能松手的。 只吼道: “你个疯婆子,给我放手!” 燕叶玉冷笑一声,道: “若是心里头没鬼,怕旁人看一眼做什么?” “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看!” “我既为长姐,难道连看你一幅画,都不行吗?” 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 吵了好半晌,都想夺下画来。 燕望欢轻叹一声,放了扇子,道: “怎就忽然在我这吵上了?若是让外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辛夷,还不快过去,劝上一劝。” 她揉着额角,暗地里投过去一个眼神。 辛夷顿时会意。 忙快步走到燕叶玉和燕问然之间,劝慰道: “两位小姐,莫要再吵了!万万不要伤了和气啊!” 她口里正劝慰着,同时伸出手,似是想要从中拉上一把。 但燕问然眼瞧着辛夷的手奔着画卷而去,她哪里能忍一个低等奴婢,碰这心尖上的宝贝,当即红了眼,喝道: “滚开!” 辛夷一愣。 像是吓到了似的,慌着向后退了半步。 但她的手指已经触上了画卷一角,这一动,连带着画也跟着散了下来。 男子如玉一般的面孔,映到众人视线当中。 燕问然的脸,顿时白了。 燕叶玉则是惊呼一声,道: “这…这是夫子?!” 全昔韫模样本就出尘脱俗,叫人一眼难忘,而这幅画,又是画工出众,将他清冷疏离的气质,全然展于纸上。 “你为何,会拿着夫子的画像?” 燕叶玉怔了半晌,忙松了手,像是生怕沾染分毫,只等平复了呼吸,跟着燕问然寒声道:“燕问然,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私藏男子画像,真是胆大包天了!怪不得你不同意祖母的吩咐,原来都把心思藏在这,你可是…” “等一下。” 燕叶玉好不容易抓到了燕问然的把柄,正想发作一番,却忽然被燕望欢打断,她一愣,顿时闭了嘴,不再出声。 燕望欢走到近前,先是看了眼面无人色的燕问然,才弯下身,捡起画,细细打量。 “这画,有什么不对吗?” 看她上心,燕叶玉跟上前,只拿眼角望过一眼,就忙不迭的躲开了视线。 她心里,既是欣喜又有无措。 喜的是这次以后,燕问然再不敢跟她跋扈。 慌的,则是这幅画的内容。 她之所以出头,是寻思着这幅画,可能是大夫人,要燕问然传出去的东西。 燕叶玉想卖燕望欢一个人情。 却没想到,撞见了另一个秘密。 她还没想好此事该当如何,就看燕望欢皱了眉,道: “这画…不对!” 第258章 大闹一场 “不对?” 燕叶玉一愣,移了视线去瞧了眼画,却并非发现什么端倪。 这不过是一张人像罢了。 作画之人显然是用了心思,将全昔韫的眉眼气质,都描了个淋漓尽致。 但在她看来,却不过是刚抓到手的脏物罢了。 以为这画是出自燕问然的手笔,燕叶玉掩唇轻笑,讥讽道: “还真没看出来,我这二妹妹每日到学堂去,竟是学了个这些东西回来,可是半分没辜负父亲的苦心呐。” 燕问然咬紧了牙关,气得浑身打颤。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怒瞪着燕叶玉,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管好你自己的破事儿就够了,少来管我!” “你以为我愿意管?出了个败坏门楣的东西,我们整个丞相府都跟着你丢脸!” “那也轮不到你在这里废话!” 她们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那些大家小姐的礼仪规矩,都被抛到了一边。 红着眼叫骂的模样,和贫民窟里的泼妇,也相差无几。 燕问然气的最狠,险些都要跟燕叶玉动起手来。 唯有燕望欢,面上神情不变,浑然没将近在身边的闹剧放在眼里。 她垂眸看了一会儿画,忽然道: “大姐,你误会二姐姐了,这画,并非出自她的手笔。” 这话一出口,燕叶玉和燕问然都是一愣。 燕叶玉皱起眉,瞥了眼脸色惨白的燕问然,冷哼一声,道: “郡主,你可莫要为她遮掩,这若不是她画的,为何要一直宝贝似的抱着捧着?我看,是她跟夫子关系不干净,心里头惦念着人家,才以这幅画,慰藉相思之苦呢。” 燕问然说话太冲。 就是无心,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人。 而燕叶玉对她,早心里有火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 捏紧了这一件事 ,就足够把燕问然,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这幅丹青,画功细腻巧妙,虽是出自女子之手,但技艺相当高超。据我所知,二姐姐的画技,还未到这种程度。”燕望欢的指尖扫过画卷,在全昔韫发间的木簪略略一顿,又道:“不过,画此丹青之人,定是和夫子关系甚密就是了。真是难得,竟连发簪上的花纹,都能如此细致。” 她像是在帮燕问然解释。 但燕问然的脸色,却比方才要难看不少。 像一瞬间,被抽走了精气神似的。 身体摇摇晃晃,竟是险些要栽倒在地。 还是辛夷及时上前,扶了她一把。 “二小姐小心。” “这就是你说的画不对?” 燕叶玉没能得偿所愿,面色也不好看,她皱着眉,勉强再次盯上画,聚精会神的瞧了一会儿。 都是打小一同长大的姐妹。 对于彼此的画技习惯,都是心知肚明。 “确实,这副画的画技比我还要强上几分,确实不是问然能够比拟,倒是有几分像是唤喜的…” 话到一半,燕叶玉自知失言。 忙闭了嘴。 这幅画是燕问然拿来的,被她宝贝一样捧在怀里,但一展开,里面的一切,却好似和她全无关系。 这到底怎么回事? 燕叶玉哪里想得通。 只是有些惋惜。 若这画是出自燕问然的手下,她麻烦可就大了。 但现在一看,她身在其中,却好像一个跑腿的小杂役。 就是真告到燕丞相面前,也容易推脱。 燕叶玉不再继续说下去,但是此时时机已到,燕望欢缓缓卷起画卷,主动送回到燕问然的手边,轻声道: “既是帮唤喜送的,你早说出来,大姐也不会抢着要看了。” 她一句话。 便定下了这副画的主人。 不给燕问然留时间去反应,辛夷接话道: “早 听说四小姐的丹青,是京城一绝,没想到画的这么好,今个可真是开眼了!” “我之前见过几次唤喜的画作,但确实没这一副,上的心思足。”燕望欢轻笑一声,瞥了眼燕叶玉,轻声道: “不知大姐,可晓得缘由啊?” 燕叶玉未懂她意,但知燕望欢和燕唤喜素来有怨,便顺着道: “许是唤喜情窦初开,迷上夫子了吧?自家亲娘还在床上病着,还有心思画这东西给情郎,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我相府在京城,可真要抬不起头来了。” “四小姐胆子可真大。”辛夷砸了咂嘴,故作感慨道:“千金小姐和穷酸书生,倒像是话本子里头的故事了。不过全夫子的长相,可比画里的神仙,还要好看些呢。” 她一个婢女,敢这般接话,若换成燕叶玉的房里,可是要掌嘴的。 但这是燕望欢的地盘。 她就是心里头不爽,也都强挤出个笑,迎合地点点头。 这边言语不断。 但每一个字,却都成了扎进燕问然心口的一把利刃。 之前从全昔韫手中,收到这幅画时,她有多欣喜,此刻就有多绝望。 什么定情信物? 分明就是对她的侮辱。 燕问然一直都是燕唤喜的跟班,对她的画技风格,本就有几分眼熟。 加上燕望欢和燕叶玉,那好似不经意的提醒。 此时此刻,燕问然已经彻底确信。 这一幅丹青,就是出自燕唤喜笔下。 为的,就是告诉她。 全昔韫,早已经和燕唤喜,情定终生了。 燕问然惨笑一声。 只觉全身冰凉。 下唇被咬出两道鲜艳的血痕,她低下头,喃喃道: “原来…这就是你的心意。” 她真是蠢。 以为跟着大夫人和燕唤喜,就能被得到些重视。 殊不知,她连狗都不如。 连一块骨头,都会 被主人吝啬的抢走。 燕问然何其了解燕唤喜。 她心高气傲,是绝不会和全昔韫这个穷酸夫子在一起的。 燕唤喜定是知晓了,燕问然对全昔韫的心意,才会横插一脚。 等到腻了,也就都甩到一边去了、 就如同小孩子的玩具。 但燕问然哪里能忍? 她娇蛮任性,但唯独对着全昔韫的爱慕之心,毫不掺假。 一想到她最为珍视的人,竟成了被玩弄在鼓掌当中的棋子。 她就怒不可遏。 “二姐姐脸色可真够差的。”燕望欢还嫌火不够大,施施然道:“要不然,等下曹大夫给夫子开完药,让他过来,也为二姐姐抓上两贴药来吃?” “奴婢听曹大夫说,夫子身体越发不好,是因为心病。”辛夷小声嘀咕了句,又道:“原来,是由于四小姐……” 砰! 辛夷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巨响,燕问然一掌拍向墙柱,咬牙低吼道: “燕唤喜!” 她的掌心一片血红。 这往日里了不得的伤势,却让燕问然看都没看一看。 她实在是怒极。 尤其是知晓了全昔韫的心病,可能是因为燕唤喜后。 更是几欲疯狂。 她崇敬爱慕的夫子。 竟成了燕唤喜打发空闲的东西。 这口气,燕问然咽不下去。 她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燕叶玉一愣,疑惑道: “她生个什么气?这是要到哪去了?” 燕望欢唇角噙笑,嗓音越发柔了,“应是到唤喜那里去了,我们也跟着去看个热闹吧。” “好。” 燕叶玉还满头雾水。 但看燕问然气势汹汹,也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 只是在过往,燕问然一直都是燕唤喜的跟班陪衬,此时因为一张画,却要闹开,也是稀奇。 急着要过去看第一场,燕叶玉脚步飞快,燕望欢但是不急, 把画重新卷好,想着用不了多久就要重新拿出来,也就随意放到了一边。 辛夷早等的心急,站在一旁搓着手,欣喜道: “被自己养的狗咬了,也不知那燕唤喜,会是个什么表情?” 燕望欢也笑了。 “应该……很有意思吧。” 她们赶到燕唤喜的院子时,这里已经是闹翻天了。 到处都是碎瓷残片,花瓶和茶盏都落了满地,下人们有的挤在窗前,有的站在门边,都是一脸的迷惑。 她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丞相府两个千金小姐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竟然不顾身份,大打出手?! 这简直就是入魔了。 守在门口的下人看到燕望欢,定是觉得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忙都凑上来,将方才看到的,都一并告之。 她们知道的其实也不多。 只看见燕问然闯进门,然后燕唤喜便很是不满,对着她训斥了几声。 还没说两句话,她们就动起了手。 折腾到现在,已经难以收场。 燕叶玉虽进了门,但也就站在门口,看里面情况不对,随时都能退出来。 她也注意到了燕望欢,忙招招手,道: “郡主快请!” 燕望欢迈进门槛,瞧这满地的狼藉,眼底也有一抹惊讶浮现。 这屋子里头,能搬的动的,都落到地上,成了看不清原样的碎片。 燕叶玉拿出帕子挡住唇,装模作样的喊道: “这成何体统,可莫要再打了!” 她也就这么说,显然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燕叶玉巴不得她们闹得更厉害些。 最好,能扯掉燕唤喜的美人皮,让所有人都看看,她是个什么德行。 燕望欢倒是没燕叶玉这般兴奋,她才一抬头,就看到燕唤喜被燕问然抓着衣领猛晃。 燕唤喜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又疼又是憋闷,最后一歪头,竟是昏了过去。 第259章 美人皮破 燕唤喜这一昏,让本就混乱不堪的局面,更是成了一场闹剧。 燕问然已发了疯。 见她昏去,仍不撒手。 把燕唤喜的发鬓尽数抓了个乱。 燕叶玉看她双眼通红,那模样竟如真着魔了一般,担心真让燕唤喜出了什么意外,也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了。 “快来人,把她们拉开!” 她出门去寻奴婢来帮。 这屋子里头,就只剩下燕望欢独自冷眼旁观。 燕唤喜那娇弱的身子瘫在地上,堪称绝色的一张脸,正对着燕望欢的方向。 果真是副倾国倾城的容貌。 即使处在这光景下,也是带着一股让人怜惜的韵味。 可惜美人皮底藏着的,却是一颗相当歹毒的心肠。 等她醒过来,燕问然可就要倒霉了。 燕望欢轻笑一声,让辛夷去阻了燕问然,低声道: “还闹下去,你不只是自己惹麻烦,全昔韫也要受你的连累。” 燕问然被辛夷阻了路,又听了燕望欢的话,这才恢复了几分神智。 “我…” “先离开这吧,去找你能信得过的人,帮你拿个主意,莫要再折腾了。” 眼看着有婢女要进屋,要是让堵着,想离开可就难了。 燕问然这才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她心底发慌。 想去看燕唤喜,但却让辛夷挡了个严严实实。 只能瞧见一片印着脚印的衣角。 “快走吧。”辛夷瞥了眼屋外,催促道:“再不走,等镇国将军府的人来了,可就走不掉了,他们家人凶着呢。” 提了镇国将军府,燕问然顿时打了个哆嗦。 大夫人虽是重病在床,不能当燕唤喜的依仗。 但靠着娘家背景,也不是燕问然这个小小的庶女,能够招惹的。 她来不及多想,快步跑出了门,还撞倒了两个想进门的婢女。 房里刚消停。 院子又乱了起来。 燕望欢丝毫不理,垂眸 看了眼燕唤喜,轻笑道: “好妹妹,姐姐回来这些日子,都还未送你一份礼呢。” 她缓缓蹲下身,随手抄起一片碎瓷,将尖锐之处抵上燕唤喜面颊。 面上皮肉本就娇嫩。 哪能扛得住这瓷片硬划而过。 燕唤喜本无暇的侧颊,被拉开了一道狭长的红线。 有腥味蔓开。 她睫羽颤了两下,眉也微微皱了起来。 显然是在昏睡当中,也察到疼了。 燕望欢将碎瓷随意丢到一旁,退开两步,神情当中,仍是一副无喜无悲的模样。 她毁了这张,曾让楚霁魂牵梦萦,也让她坠入地狱的脸。 却不觉多欢喜。 这才只是个开始。 她还准备了不少的礼,要送给好妹妹呢。 燕望欢只盼着燕唤喜身体康健,把礼收全了,在撒手人寰。 莫要,太容易死了。 辛夷退到了燕望欢身边,瞥了眼燕唤喜,低声道: “主子,曹大夫那头,要不要先让他准备一下?” “他知道该怎么做。再者,等燕唤喜醒了,她是不会用曹大夫的。”燕望欢半阖着眼,沉吟一番,嘱咐道:“让从胡,取些金银细软值钱物,给全昔韫送去。再让他立刻换所住处,若能离开京城是最好,只切莫再到丞相府来了。” “是。” 她这头才把话说完,燕叶玉便带人进了门。 方她是去拦燕问然的。 不过没能成事。 燕问然疯劲还没过,她也担心伤到自己身上,想着总归也离不开相府,便先回来看看燕唤喜。 但这一看,却是真傻了眼。 燕叶玉如何也没想到,燕唤喜竟伤了脸。 她是最在意面皮的。 婢女为其擦粉,手稍重了一点,都得挨上一顿毒打。 这要是知晓自己毁了容… 定会发疯的。 燕叶玉愣了一会儿,垂了眼,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眼底的欣喜藏住。 毁容? 这是 大好事啊! 燕唤喜仗着这张美人皮,可嚣张太久了。 可算老天有眼。 收走了她的容貌。 燕唤喜吃了大亏,还是燕问然出手。 燕叶玉处在中间,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快活的很! 但她脸上仍做出一副惊怕交加的神情,尖叫道: “唤喜被问然毁容了!去…快去找大夫!” 此时可没人敢再闲着了。 都意识到,事情已经闹得太大。 京城谁人不知,丞相府嫡女燕唤喜,天姿国色,虽年纪还小,但已传出了第一美人的诨名了。 若是毁了脸… 下人们不敢想下去。 曹大夫很快便到了场,瞥了眼燕望欢,让婢女取了净布,把燕唤喜脸上凝成痂的血块,都一一擦净。 等只剩那道伤口,却更显着骇人,只让周围人都齐齐到吸了口冷气。 燕望欢既下手,自然是不会客气的。 红线从嘴角一路延到耳根,因出了太多血,翻起的皮肉边缘,已透出些惨白的色泽。 曹大夫只消一眼,就看出这口子开太深,显然不会是无意而为。 他明面上为燕唤喜把着脉,实则暗暗拖延着时间。 到看燕唤喜眼皮颤动,似要醒了,他才正了色,道: “四小姐伤并不重,不过半月,便能痊愈,只是下手之人,实在是狠辣非常。只是伤口入肉太深,怕是难以恢复如初啊。” 曹大夫抚着胡子,连声的叹气。 而与此同时,燕唤喜也睁开了眼睛。 她正好将这一番话听到耳朵里。 加上面颊刺痛,如火烧火燎一般,伸手一摸,竟入了满眼的血色。 燕唤喜当即便是一怔。 “我…我的脸……” 她也顾不得疼了,豁然起身,竟鞋都不穿,急着跑到了镜子前。 几个婢女呆站在一旁,都是没能反应过来。 燕唤喜趴在镜子前,瞧着铜镜当中,那如恶鬼一般狰狞的脸孔, 登时就是一声尖叫。 她一把打倒镜子,慌着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却还不消停,一手捂着脸,一手露在外,胡乱的挥打。 有婢女去扶,却被扇了几个巴掌,脸都肿了起来。 燕唤喜咬着牙,身子抖的更是厉害,方才止血的伤口,再次崩裂开,她沾了满脸满身的血,还不忘了去打人,竟真如个疯子了似的。 燕望欢和燕叶玉都站在一旁,却都是没有上前的意思。 消息都报到老夫人和燕丞相了。 很快就会人过来管事。 用不着此时掺和在里面,反倒容易被正发狂撒泼的燕唤喜盯上。 “我的脸是怎么回事?”燕唤喜满头长发皆是散乱,瞪着一双通红的眼,跑回到曹大夫身侧,一把抓了他的袖口,发狠似的吼: “我在问你话!我的…我的脸怎么了?你快说!” 她此刻当真是吓人的紧。 从脸上滴落的血,都溅到了曹大夫的袖口。 饶是曹大夫大风大浪都经过,突然瞧到她狰狞的面孔,也有些头皮发麻。 他咽了口唾沫,只道: “四小姐还是放宽心,只要好生医治,还是会恢复的。” 燕唤喜愣住了。 曹大夫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她不过是因燕问然闹的昏了过去,怎么一醒过来,就被毁了容貌? 一觉醒来,她从云端跌落谷底。 哪里能接受的了。 燕唤喜张大了嘴,从喉咙当中,发出凄厉的哀嚎。 是谁? 到底是谁? 是谁毁了她的脸? 她要杀了那个人! “谁?”燕唤喜猛地回过头,随手抓过一个婢女,“是谁做的?!” 被她一盯,那婢女吓了一跳,半边身子都僵了,忙道: “是…是二小姐!二小姐不小心伤了你的脸,所以才……” “燕问然!” 燕唤喜咆哮一声。 竟是要冲出去,找燕问然 拼命似的。 她打小就知自己容貌出尘绝艳,不仅是相府里的一众姐妹里,就连皇宫里的公主,也不比她来的美上半分。 这是最让她自傲的资本。 也打算靠着这张脸,走入皇家,日后登上凤位,母仪天下。 不仅是燕唤喜。 就连燕丞相和大夫人,也有这个意思。 毕竟燕唤喜出落的越发美貌,又是丞相嫡女,才貌双全,后台不弱。 只有她挑皇子的份儿,没有被嫌一说。 但她的所有盼望和野心,都在这一刻,碎了满地。 燕唤喜的脸,毁了。 她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欲登枝头的凤。 成了落入尘埃里的麻雀。 再也抬不起头。 燕唤喜万念俱灰。 呆坐在地,顶着满身的血污,任凭旁人如何去劝,都不理会。 一切都完了。 而这,都是因为燕问然。 让恨意驱动,燕唤喜竟是又有了力气。 她艰难地站起身,面向曹大夫,哑声道: “我的脸,如何才能治好?” “只消…” “我说的,是半点痕迹都无,不留疤痕!”燕唤喜说的太急,喘了口气,又道:“你个废物,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曹大夫没吭声,过了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道了句: “定当尽心,只是……” “果然是个庸医!” 不等曹大夫把话说完,燕唤喜便出言打断了他,她冷笑一声,突然而来的平静,倒是比方才疯狂的模样,更让人心里发凉。 她闭了眼,沉默半晌,道: “去镇国将军府,把他们那里最好的大夫带来,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治好我的脸!” 婢女应了声离开。 而老夫人和燕丞相,也在此刻进了门,他们看到燕唤喜的脸,都是一愣。 老夫人更是脸色一白,险些没能扶住手杖。 她稍缓了缓,怒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60章 真假性情 “祖母莫急,小心伤了身子。” 燕望欢上了前,扶了老夫人的手臂,轻声细语的把方才发生过的种种,都讲述了一遍。 她自然不会说起燕问然动手的缘由。 就让他们自己去审吧。 看最后,能不能摸着真相的皮毛。 老夫人和燕丞相听了前因后果,自然都是大怒。 这可不是寻常的姐妹闹气。 燕唤喜的这张脸,尤为重要,代表的可不只是她一人。 燕丞相本是打算要将她作为最重要的筹码,嫁到未来的皇帝府上。 她是要当皇后的。 可现在这张脸毁了,就是有个丞相嫡女的名头,还能剩多少价值? 燕丞相面沉似水,冷声问曹大夫: “她的脸,可能恢复如初?” “这...”曹大夫略一犹豫,还是道:“只能尽力而为。” 他并未应承下。 便是明了态度出去。 燕丞相本就怒火中烧,听了这话,狠瞪了周遭的奴婢们一眼,呵斥道: “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主子都护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 “这房里头的..都给我拉出去,每人四十个板子...”老夫人胸口起伏的厉害,气还没顺,便又吩咐道:“来人,去把燕问然那个孽障带过来...快去!” 张妈立刻应了声。 带着两个嬷嬷,匆匆去了燕问然的院儿。 有小厮进来抓人去打板子。 哭声大起。 伺候着燕唤喜稍长些的婢女跟她连声求饶。 但燕唤喜哪有顾及她们的心思。 就是被抓住了衣角,她也连看都不看一眼。 毁容这件事,对燕唤喜来讲,不亚于天崩地灭。 她至今也仍未彻底接受这个现实。 “爹,祖母...你们要帮我..我不能这样啊...” 燕唤喜跪倒在地。 抓着老夫人的衣角,面上一片狰狞。 那道伤痕被再次扯开,盘踞在她脸上,如一只骇人的爬虫。 燕叶玉不过偷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燕唤喜过去有多天姿国色。 那此时就有多让人不敢直视。 那张脸... 怎能毁成这个德行? 这燕问然下手... 还真是漂亮。 燕叶玉抬手挡面,遮住了唇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真好啊。 美人皮裂了口子,最好再也修不上了。 让素来站在天上的燕唤喜,也尝尝在泥潭里打滚的滋味。 “放心。”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孙女,老夫人见她如此模样,心下也是一酸,道:“已经让人去请宫里的御医了,莫要担忧,他们医术高明,定能治好你的脸的。” “我不想毁容...”燕唤喜捂着脸,指尖触及到粘稠的血腥,让她更是崩溃,“我的脸要是毁了,我怎么办啊?祖母...” 她不停的尖叫。 竟是如疯魔了一般。 老夫人看的更加心疼,也不顾她满脸的血污,拿了帕子,弯下腰为她擦拭着脸上的脏秽。 燕望欢站在一旁,仍是冷眼旁观。 这拙劣的演技,能短暂的唬过老夫人,却不能连她也骗过。 燕唤喜早冷静下来了。 哭嚎了半天,不过是为了能让老夫人和燕丞相心软,好能借着他们的权柄,来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她脸上的伤。 大夫人重病在床,镇国将军府中人虽是亲眷,但不在一处,终究是鞭长莫及。 她得多为自己考虑。 无论如何,都要找最好的大夫,用最顶尖的药。 燕唤喜的那点小心思。 可都清清楚楚的被燕望欢看在眼里。 但她并未开口阻挠,而是一直冷眼旁观。 就让燕唤喜治脸去吧。 如她所愿。 一切都找最好的来。 就是他们找不到,燕望欢也会出手相助。 燕望欢垂了眼,轻声道: “四妹妹,在御医赶来之前,还是先让曹大夫为你包扎一下,免得耽误了治疗。” “是啊。”老夫人点点头,道:“曹大夫医术高明,先让他瞧看一眼,等御医来了,再说旁的。” 燕唤喜自是不信曹大夫的。 但此刻伤处疼的厉害,简直是如刀割虫咬一般。 她又惦记真的耽搁了治疗,影响伤口愈合,犹豫了下,才道: “好..快帮我看看吧!” 曹大夫连忙上了前。 燕望欢也跟过去扶了她一把,口中还道; “曹大夫,我妹妹最是在乎容貌,你可千万尽心竭力,把毕生医生都展露出来,定要治好她的脸。” 曹大夫一愣,他跟着燕望欢时间不短,自然品出了这句话的意思。 燕望欢是真的,要让她治好燕唤喜的脸。 但这是为何? 毁容对燕唤喜来说,可是致命一击。 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 哪有让她好起来的道理。 曹大夫虽疑,但此时状况特殊,也不好出声去问,只得按照燕望欢的吩咐去做。 老夫人长舒口气,跟着燕丞相道: “这些人都不中用了,先从我那拨两个人,来照顾唤喜吧?” “小事而已,娘来做主就好。” “最近府上乱子太多,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大夫人又疯疯癫癫的,没个靠得住的掌家,竟是出了这大乱子来。” 老夫人长叹一声,眉心愁色更浓,“还是得找个能信得过的人,管事才行。” “儿子也有这个意思。”燕丞相叹息一声,道:“只是翠娘临盆在即,此事,还是等她生产之后再说吧。” 他是有心要把管家的事儿,交到翠娘手上的。 只要她生下个儿子,那也算是母凭子贵了。 翠娘出身太低,做姨娘都是勉强,老夫人显然看不上眼。 但燕丞相如此意思,也不好去反驳。 只得暂且应下。 老夫人不再言语,瞧了一眼燕望欢,心里颇是有些感慨。 论起治家管事迎上御下的本事,怕 是整个丞相府后院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燕望欢。 可惜。 在贫民窟长大,出身比翠娘还要低三分。 又跟着丞相府众人实在不亲近。 燕丞相对她,更是心有堤防。 虽是未跟老夫人提起过,但她是燕丞相的生母,她怎能察觉不出来。 他们两个只短暂的在燕唤喜身上留了注意。 很快,就对她的伤,再连个眼神都没投注过去。 事情已经发生。 就是过去燕唤喜的脸再重要,也已经毁了。 燕丞相不得不放弃这张牌。 至于什么关心和客套都是假的。 只有想办法去解决或是减轻后果,才是正路。 他是老夫人生的,母子两个连骨子里的冷淡和自私,都如出一辙。 幸好这段对话并没有持续多久。 张妈和两个粗使嬷嬷,便将燕问然压了回来。 她也是鬓发尽乱,钗环散落,满身的狼狈。 知晓事情闹大,燕问然面色惨白,身体抖的厉害,两条腿更是软的走不了路,得靠着张妈和嬷嬷驾着,才能进得了这扇门。 “你这畜生!” 一见了她,燕丞相顿时怒火重燃,一巴掌狠狠甩了过去,直中燕问然的面颊。 啪! 脆响亮在耳畔。 光听动静就知道他并未留手。 燕问然整个人跌在地上,捂着红肿的面颊,低着头一声不吭。 她也不知怎就伤了燕唤喜的容貌。 印象当中,她虽然下手不轻,但最多也只是摔了点东西,推搡几下而已。 并没有去抓燕唤喜,那视作命根子一样的脸啊。 燕问然满心惶恐。 “我..我没有...” 她昂起头,眼里满是慌乱。 “爹,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我没有想伤她脸的意思,我只是气糊涂了,所以....” “闭嘴!” 回应燕问然的,又是一个耳光。 燕丞相的布局和心血,全被燕问然浪费掉。 他怎能不气? 而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提了一口气。 燕丞相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般模样,显然是动了真怒。 燕问然连挨了两巴掌。 整张脸都肿了起来。 她趴在地上,眼泪乱滚,却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燕丞相冷眼看她,寒声问:“” “我问你,你为何要对唤喜下这般狠手?” “我...” 燕问然已是狼狈至极。 她若是还不交代,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指不定被送到什么地方,关上几年,然后郁郁而终。 燕丞相素来凉薄。 燕问然又既无相貌才能,也没个有本事的亲娘。 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庶女罢了。 她根本没有抵抗的本钱。 只有把燕唤喜跟全昔韫的私情交代出去,好盼能换得燕丞相的一丝宽容。 燕问然沉默半晌,道: “是我...是我嫉妒她给这么多年里,处处压我一头。就是嫁人,她能当个正妻皇妃,我却只能当妾为侧,我心里不舒服,所以...” 她闭上眼,有泪意纵横。 “都是我的错,爹如何责罚,问然都认下!” 丞相府二小姐,素来有娇蛮任性之名。 但居然因妒对亲妹动手。 可真是坏到了骨子里。 顿时,一众人望着燕问然的眼里,都是有了些变化。 燕丞相更是一脚踹了过去。 又命人取了鞭子过来,把燕问然打的是连连惨叫。 连老夫人也没有为她求情的意思。 只道: “如此心胸狭窄的东西,是该好好教训一番了。” 他们都是满脸的厌憎。 唯燕望欢站在一旁,看着燕问然的眼里,多了一分敬佩。 她知晓说出谎言的代价。 许是这辈子,都可能就此终了罢。 但为了让全昔韫活命,燕问然竟是一人扛了下来。 没想到,她也有如此性情。 之前,倒是小看她了。 第261章 危机暗藏 鞭子如雨点般打在身上。 燕问然这闺阁长大的千金小姐,哪里挨过这般苦楚。 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只瘫在地上,瞪着一双无神的眼,除了唉唉的呻吟声,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给我把这孽障关起来。”燕丞相打累了,才甩下鞭子,冷声道:“若是唤喜的脸不能恢复,你就等着吧!” 燕问然闭上眼。 有泪,划过眼角。 她如一条死狗,被两个嬷嬷拽着手臂,拖出了门。 连头磕到在门框上,都没人留心一眼。 赠了燕问然尊贵身份的人,终究把她打入了地狱当中。 如此境遇,她已是难以翻身。 但燕唤喜却是相当不满。 那双噙着怨毒的眼,追着燕问然的背影,直到她彻底的消失不见,也不肯罢休。 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罢了。 就是燕问然这条烂命都赔上,在燕唤喜看来,也不及她的一根头发丝来的宝贝。 更莫说,是脸了。 她要燕问然付出的代价,可不能只是这几鞭子。 伤处勉强止了血,被厚厚的一层药粉裹着,仍有几滴血珠渗出,有暗红色缓缓晕开,让燕唤喜的脸,瞧着更加狰狞可怖。 她疼的咬牙切齿。 一双手紧紧捏成拳头。 她恨呐。 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是比身份更让她骄傲的本钱。 如今,却成了这番模样。 还是因为小小一个燕问然。 让燕唤喜如何能甘心。 她低着头,长发散乱,遮了半张受伤的脸,及藏在眼底的憎恨。 老夫人担心她伤心过度,上前安慰道: “唤喜,御医很快就到了,定会有办法的。” “是,唤喜知...” 燕唤喜抬了眸,口里正回着老夫人的话,余光瞟见燕望欢,陡然间怒气更盛。 连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都险些要保持不住。 她就知道。 什么事儿都少不掉燕望欢! 看她倒 霉,燕望欢背地里指不定有多开心。 真是个贱人! 燕唤喜眼神太直,眸中的凶戾之色,也是丝毫不掩。只恨不得将视线化为利刃,一层层刮掉燕望欢身上皮肉,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燕望欢只轻瞥她一眼,唇角仍挂着一抹淡笑,轻声道: “妹妹能想开,那是最好。” 她只这一句,就不再去看燕唤喜,转而对老夫人劝慰道: “祖母莫要跟着劳心了,曹大夫之前说,你现在切忌伤神烦忧,千万莫要再病上一遭。四妹妹的事儿,就是御医没有办法,我们也可以找其他大夫,大不了发告示出去,让有本事的,都来为四妹妹瞧看就是了,总有办法。” 老夫人叹息一声,眼底闪过一抹欣慰,拍了拍燕望欢的手,道: “还是你周全。” “那我扶着祖母去坐一会儿?” “好。” 燕唤喜就这么被撇下。 眼睁睁看着老夫人让燕望欢搀走,还再没看过来一眼。 她本就惊恐交织,加上此时胸口如火烧一般,不觉张大了嘴,一口淤血,就这么被呕了出来。 燕唤喜再次昏了过去。 “唤喜!” 燕丞相顿时一惊。 老夫人也再次起身。 都是满面的担忧。 曹大夫忙给燕唤喜把了脉,低声道: “无碍,是心火烧的太旺,吃两副药就好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燕望欢接了话茬,担忧道:“四妹妹平时最是在乎颜面的,她的伤,千万得好起来才行啊。” 老夫人微微颔首,攥紧了佛珠,阖了眼,口中低声念起了佛号。 丞相府出了这档子大事,御医不敢拖延,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赶了过来。 只是他为燕唤喜检查过后,得出的,却是和曹大夫相差无几的结论。 燕唤喜面伤太深,想痊愈容易,要如初太难。 谁也不敢直接担保下去。 还得看她自身的恢复能力才行。 这 话说的模棱两可。 既没直接否下,也算不上保证。 燕丞相和老夫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 他们还以为御医能有法子。 但此时一看,也都是一般的路数。 御医毕竟是宫里的人,燕丞相也不好去为难,只得让他留下两副方子,便让人送客。 如此结果,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燕唤喜的脸,事关重大,若是还有可能,定得尽全力救治才行。 只是连宫里的御医都不敢肯定能治好。 还有什么办法? 燕丞相眉头紧锁,老夫人亦是满心不悦。 燕望欢站在不远处,却是一声未出。 此时,不易出头。 且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 他们总会想得到的。 燕丞相没留多久,便匆匆离去。 燕望欢先送别了老夫人,刚回了院,便看从胡归来。 他看到燕望欢,微一颔首,道: “办妥了。” “他离开京城了?” 从胡一怔,眼中神色似是有些讶异,“你怎知他没有搬家,而是离开京城了?” “夫子是真君子,那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定是不愿卷进这档子乱事里的。他让我利用了一次,怕是要烦的这辈子,都不愿再来京城了吧。” 燕望欢轻叹一声,找了那副绘着全昔韫的画,交代辛夷手里,又道: “把这幅画,给燕问然送去吧,也让她有点寄托。另外,等下让曹大夫去帮她瞧瞧,那一顿鞭子,可不好受。” 辛夷接了画,小心用粗布缠好,才快步跑出门。 真阳倒是不懂,低声问汾月: “不是说,那燕问然心思毒的很,之前让主子多了不少的麻烦吗?怎还为她送画找大夫的?” 汾月瞪他一眼,没好气道: “那该如何?让你去,今个晚上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真阳撇撇嘴,没敢继续接话。 燕望欢听到他们的交谈,轻笑一声,道; “她虽毒,但对夫子的心是 真的,至于为何帮她瞧病...” 她垂了眼,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自是因要为燕唤喜留着了。” 这话说的莫名。 真阳仍一脸的雾水。 但汾月却好似听懂了一眼,眼睛一亮,道: “主子是想,让她们狗咬狗?!” “是了。”燕望欢赞赏的看她一眼,道:“燕唤喜就是怀疑我跟这件事有关,也不过多记恨我几分,但燕问然已经承认,是她动手伤了燕唤喜的脸,她们是注定,要你死我活的。” 燕唤喜的性子如何,她最是清楚不过了。 有恩不记,有仇必报。 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燕问然的。 “万一..我说万一啊。”真阳犹犹豫豫的张开嘴,问:“要是燕唤喜的脸,好了呢?” 这不只是他。 也是汾月和从胡,都在担心的事儿。 燕唤喜定是信不得曹大夫的,最迟今晚,镇国将军府的大夫,便会赶来。 到那时候,曹大夫怕是连她身边,都近不得了。 燕唤喜是否能恢复如初,可能性不过五成。 但谁敢赌? 这么好的机会,若只折下了个燕问然,那可是相当不值。 此次是打了个措手不及。 若还有下回,燕唤喜定然百般防备。 哪还有这容易成事,还有替罪羊的天赐良机。 他们三个都是面有忧色。 唯燕望欢一个,还是施施然地打着扇子。 “不会的。” 她闭了眼,如在假寐一般,喃喃道: “燕唤喜对她的脸,是耐不住性子的,但她不会那么快好起来,所以...” 燕望欢没把话说完。 汾月还以为她是睡着了,忙去拿了个毯子,等盖到了燕望欢身上,她又忽然睁了眼,道: “真阳,你走一趟悦来客栈,我要见况铮。” 她又是有些日子,没见着况铮了。 他们两个身份太敏感。 背后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一个不察,可能双方都会有 危险。 如此,少来相见,才是最好。 只是道理虽然通彻,况铮却总得舍不得。 往日里时不时想看她一眼。 就知安好,不亲眼所见,也难以放下心来。 但他近日却是相当神秘。 连悦来客栈都是废了好些时候,才送出消息。 燕望欢等到月明星稀,听到窗沿传来的一声轻响,她忙抬眼去望,果见况铮翻窗而入。 他又长高了些。 也瘦了。 少年身姿笔挺,纵使一身夜行打扮,也掩不住翩翩气度。 他眉眼带笑,轻声唤她: “望欢。” 燕望欢眼神一松,唇角泛起抹淡笑,道: “多日不见,你这翻墙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 “想着来见你,自然心急了些。”况铮走上前,上下打量燕望欢一圈,视线落定在她眼底的淤色,他轻叹一声,道: “又没好好休息。” 燕望欢下意识抚过眼下,躲了他柔和的视线,低声道: “汾月和真阳,都很不错。” “道谢之类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我之间,无需客套,能帮上你才是最好。” 况铮轻笑一声,伸手想去牵她,但略一犹豫,还是只拽了燕望欢袖口一角。 “坐下说,你怎还穿的这样少?当心着凉。” 他对这房内布置,也算是熟记于心,找了斗篷披在燕望欢肩上,又给她倒了热茶,看她面上有了暖色,才放下心来。 燕望欢顺了他的力道坐下,看了眼况铮近在咫尺的手掌。 既有厚茧,也藏细疤。 才过了多少日子,就粗糙了这些。 显然,他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平静。 她犹豫片刻,到底没问出口。 这是况铮自己的事。 他不主动说,她也不会主动去探听。 总有一天,会知晓得。 但若是需她帮忙,燕望欢定然全力以赴,不惜代价。 毕竟,比起那些所谓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双方,才是彼此真正的依托。 第262章 心意相通 “燕唤喜的事,我已听说了。” 况铮曲起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扣打着桌面,一双黑眸定定望着燕望欢。 其中,满是缱绻的温柔。 他的情报网所布之密,远超燕望欢的想象。 能知晓此事,并不奇怪。 她微微颔首,道: “我找你来,就是为了此事。” “你是想…”况铮甚至无需思索,直接道:“让我们的人,混进来,替代曹大夫,为她看诊?” “是。” 燕望欢轻叹一声,眼底却是闪过一丝欣然。 况铮,果真是最了解她的人。 有些心思谋划,不消言语,彼此皆知。 燕唤喜最宝贝的脸受伤,她定是不会信曹大夫的,但要是继续就楚玉的名头,塞大夫进来,仍近不得前,依然没用。 虽说她的面容能否彻底痊愈,不过五五之数。 可全然交付于天的赌局,燕望欢素来不喜。 她的胜负,就是老天爷,也没资格决定。 “伤她脸时,我控制了力道,伤口并不算浅。”燕望欢去看况铮,道:“我不懂医术,却知人性,燕唤喜性子傲慢,对脸又极其看重,定是没耐心等太久的。” “所以…”况铮勾唇一笑,指尖亲昵的靠过,覆上她的微凉的手背,“要让我们的神医,被她亲自请上门来,治她的脸。” 他一口一个我们。 语气亲昵,眼神滚烫。 况铮对她的情意,素来是毫不遮掩。 却又不求回报。 仿是只要能看着她,就心满意足。 燕望欢无意识蜷了蜷手指,到底是未躲开,只垂了眼,道: “是了,等过几日,我会去和祖母提议,发出告示,请京城中的大夫进府,为燕唤喜看诊。再让楚玉带着楚濂来看望燕唤喜一次,凭借她的心气,只消从旁左右几句,自己便会先急找人了。” “你要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我会看准时机,送进丞相府中。” 况铮见她 并无厌色,神情越发欢喜,指尖微动,到底是将她的手,小心翼翼护在了掌心。 他掌心热得发烫。 担心燕望欢受不住,他就是握了她的手,暗地当中,也稍稍隔了些距离。 他们之间,连每一次的接触,都是谨小慎微。 不敢也不能有半分僭越。 但对况铮来讲,这就够了。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多。 只一个燕望欢而已。 燕望欢未再开口,余光瞄向况铮,恍惚之间才发觉到,曾日里牵着她的手,如小金童一般的少年,终于是长成了一个成熟可靠的男人。 他现在,连燕望欢都看不透。 唯独一点不变。 是望着她的眼神。 一如曾经。 重生一次以来。 燕望欢到底是信不过人心的。 更莫说是男女情爱,这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 楚玉和楚濂,都对她有过求娶之意。 但他们一个是为了更深层的合作,另一个则是纯粹的报复。 都不算真心。 唯有况铮不同。 他心思缜密,城府深沉,但给燕望欢面前,却永远是那个跳入绿水中,为她摸索寻找着一颗夜明珠的少年。 之后,更是有多次相助。 不求丝毫回报。 只要她平安便好。 况铮将他赤诚干净的心,送到了燕望欢的面前。 她冷着放着,任那颗心被风沙侵蚀。 他也不急不恼。 还担心她看多了血腥,眼有不适,又给心遮了起来。 纵然有半分的压力,况铮都不想给燕望欢。 他知自己此时境遇如何。 命途多舛,步步凶险。 一个随时会死的人,哪有资格去讲情爱。 如此,就很好了。 他不知与燕望欢每次相见,都是否会是最后一面, 便总想着,多看她几眼。 给那双满是柔情的眼眸望在身上,就是石头打的心肝,也要软上一软。 更何况。 况铮不是楚霁。 燕望欢叹息一声,到底是反握住了 他手。 她道: “况铮,若同我在一起,这世上万千女子,可就都同你无缘了,你要想好。” 况铮一愣,眼底闪过一抹狂喜之色,他牢牢抓紧了她的手,声音当中竟是有几分颤抖。 “世上万千女子,也不及我的望欢!” “如此。”燕望欢唇角噙笑,不知是否是被他的情绪影响,心口也有些发热,“那便最好。” “望欢!” 如天降至宝。 这突如而来的惊喜,砸的况铮头昏脑胀。 他从不敢奢望燕望欢的回应。 她一个眼神,对他来说,已经是救命的解药。 但她那一番话,却是清清楚楚在说,接受了他的心意。 况铮怎能不惊喜? 他哪能忍住,一把给燕望欢拥入怀中。 “我想活下去…越久越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望欢……” 他曾是得过且过,生死都淡然处之。 如今,却是怎都想活下去。 已是舍不得死了。 燕望欢并未言语,只是拍了拍况铮的背。 她是从不信神佛的。 但此时此刻,也禁不住要感慨一句。 她和况铮的相遇,就像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旁人厌她憎她恐她,独独况铮,逆流而上,不惜一切握住了她的手。 燕望欢怎能不为所动? 他们两个孤苦无依的人,终究是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不再是孤身一人。 况铮抱了她好长一段时间,才肯松手,眼底的神情,再也不是有礼而克制,而是毫不掩饰的热切。 他再也不必,斟酌半天才敢去握燕望欢的手了。 如今,是名正言顺。 给她的小手覆在掌心,偶一轻捏按揉,都是耳根泛红。 “我不问你在做什么,但…”燕望欢对上他滚烫的视线,无奈一叹,曲起手指给他掌心敲了两下,“万事当心。” “我知晓。” 她的关怀,让况铮颇为受用,他嘴角含笑,盯着燕望欢瞧了一会儿,忽然道 : “你送去七皇子府的白汝嫣,给秦依澜添了不少麻烦。” “哦?”燕望欢对她,倒是许久不关心了,此时听况铮说起,才问:“她都做了些什么?” “先是婢女,又是书童,现在…是姨娘。” “倒是好速度,白汝嫣是个有本事的,姨娘对她来说,怕只是一个开始。” “楚玉很喜欢她。”况铮抚过燕望欢的眉眼,轻声道:“说是觉得,很像你。” 燕望欢摇摇头,道: “几分神韵罢了好。” “我倒是觉得,半分都不像。” 他在燕望欢面前,难得如此强势。 只是一想到有人借着他心爱之人的名头,就满心厌憎。 相像? 那白汝嫣也配? 燕望欢有些惊讶,问: “你怎知她的模样?” “去看过一眼。” 况铮开始知晓燕望欢送人进七皇子府,并未有多在意。 直到白汝嫣知晓了楚玉对燕望欢的心思,利用这一点,爬上床,成了姨娘。 她确实是聪明。 根据一点传言,猜到了楚玉和燕望欢之间,可能存有私情。 赌上了一把,就顺理成章的从奴婢,当成了主子。 却不知,自己犯了况铮的忌讳。 燕望欢是他唯一在意的人。 这般虽说是成事的手段,却仍让他嫌恶的紧。 “望欢,那白汝嫣不安分,我已经让人盯着了,你见她时,要留心。” 况铮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白汝嫣并非是一心一意为燕望欢办事,她的筹谋,可是不少。 若非不是还有用,这么个碍眼的,早给收拾掉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我知晓。” 随手放出去的一枚棋子,倒是发挥的不错。 只不过,毕竟是捡来的人。 既不熟悉,也不能信。 等站稳脚跟了,回来咬她一口的可能,也不是没人。 况铮看人,是错不得的。 白汝嫣还只是个姨娘,就已经不大安分了。 日后 若是成了侧妃,岂不是更难以掌控。 她是一把双刃剑。 但此时,却对秦依澜伤害更多。 虽不能伤筋动骨,也够疼上一疼了。 这便是燕望欢的目的。 因着秦依澜。 白汝嫣需得继续留着才行。 时辰不早。 况铮看了眼天色,心下暗叹一声。 他该走了。 但心底,又满是不甘愿。 互通心意,自是喜不自胜之时。 哪里会想离开燕望欢。 只恨不得,无时无刻都在她的身边的好。 而终归是有那么一天的。 “我会经常过来。”况铮起了身,心下暗叹一声,目光恋恋不舍的追在燕燕望欢身上,“望欢莫要烦我。” “我何时烦过你了?”燕望欢无奈一笑,推他到了窗前,道:“小心些,有事随时传讯给我。” “就是无事,也想和望欢说说话。” 况铮翻上窗沿,又忍不住去看燕望欢。 月光洒落。 她一身清冷皎洁之色,肤色雪白,眉目之间带着一抹与生俱来的疏离,竟真如那九天之上,扶摇而来的仙鹤一般。 一时之间,他竟看的痴了。 “傻了?” 还是燕望欢给况铮眉心一点,才让他回过神来,忙道: “是在看你,等下就看不见了,所以……” 燕望欢一愣,没想到他忽然说起这般话来,竟是有些不知如何回应的好。 只是心底,仍是高兴的。 时辰不能继续拖下去,况铮叹息一声,道: “该走了,望欢,照顾好自己。” “放心。” 她是从来都不需要人惦记。 但况铮却不厌其烦。 是真给她放在掌心护着的。 “主子?” 燕望欢出了会神,连房里何时进了人都没注意到,听到动静,才反应过来。 她回过头,看到了汾月略有些惊讶的脸。 “汾月。” “是。”汾月应了一声,偷瞄了燕望欢几眼,轻声问:“主子刚才,是在想况少爷吗?” 第263章 遇神杀神 见燕望欢并未应声,汾月壮着胆子,道: “主子,我说句僭越的话,你心思剔透,又长了颗玲珑心,该是看的出来少爷的心意。” 她略有些紧张,斟酌了番言语,才继续道: “按理来说,你和少爷的事儿,我们这些下人,不该也不能多嘴,但...” 见汾月忽然止住言辞,燕望欢轻叹一声,合上窗,给一轮圆月遮挡在外,问: “但是什么?” “少爷对主子,当真是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汾月压低了嗓子,声音越发低了,“主子,你是郡主,又有这般智谋傍身,未来定是要飞上枝头的,依我来看,就是皇后的位置,也不愧得。” “你倒是看我看的高。” “主子的事儿,我们来之前,都了解过。” “哦?” 况铮一去,燕望欢也睡不着了。 而此时心思已乱,与其继续筹谋不得章法,不如暂且松下些。 她倒了两杯茶,引着汾月坐在床头,道: “那你,如何看我?” 汾月略有些拘束,喝了口热茶,缓缓吐出口浊气,人才松快了些。 她盯了燕望欢一会儿,忽的抿紧了唇,认真道: “主子,你是汾月这辈子,最崇敬的人。” 贫民窟出身。 一朝似鱼跃龙门。 但皇城相府,哪里是个善地。 不管是后母姐妹,还是皇子公主。 都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燕望欢走到今天,艰难险阻,汾月甚至不敢想象。 她是当真的毫无庇护。 丞相千金身份,除了一开始回门外,并未提供出半分助力。 甚至,更多了分危险。 汾月给见过丞相府一众后,曾想,能从这群心思深沉的人手底挣扎活命,怕不是只有神佛才行。 但燕望欢却遇神杀神,遇佛斩佛。 不仅活了命。 还将他们全都踩在了脚底。 这让汾月如何敢不佩服? 燕望欢勾唇一笑,淡淡道: “ 我倒是不知,你竟是如此看我。” “是。” 汾月面皮有些发烧,不敢去看她的脸,只嗫嚅着嘴唇道: “主子是很厉害的人,这京城当中的白皮粉面的纨绔公子们,才不配和主子并肩。” “京城里的公子,若听了你的评价,怕不是都要挨个拍着队的一头撞死了。”燕望欢抿了口茶,又道:“不过,也不无道理就是。” “我觉着,主子就是要嫁,也该嫁个真正的人中之龙,而不是那些软骨头没本事的家伙们。” 汾月绕了半天,看燕望欢眼底笑意越浓,显然早猜出了她的心思,更是臊的厉害。 她低着头,声音虽轻,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笃定。 “在我心里头,只有少爷和主子才最是般配。也唯主子一人,有资格跟少爷在一起!” 果真是个说客。 她性子素来谨慎,能如此开口相谈,显然是动了真心。 燕望欢敛了笑,黑眸当中闪过一丝怀缅,她望着房中某个角落,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 汾月心下忐忑的很,等了许久,一颗心跳的七上八下,才听燕望欢道: “他给送来当质子的那天,已是被大况放弃了,那里再不是他的归处。而我重回丞相府的那一日,心里头就打定主意,当我离开时,这里一草一木,一鸡一犬,都不得留。” “我们本都是孑然一身的人。”燕望欢侧头望着汾月,轻声道:“但他现在属于我,而我,亦也属于他了。” 汾月一愣。 反应了一会儿,才算是明白了燕望欢的意思。 她顿时大喜。 “主子,你是...” “嘘。” 燕望欢摇了摇头,瞧了眼窗,只道: “这天,终于快亮了。” 她的人间曾漆黑一片。 也以为,再也不会亮起。 幸好,燕望欢遇见了况铮。 她眼底噙着一抹笑意,神色虽仍是不见波澜,但眉宇之间的神 采,却是汾月从未见过的柔和。 汾月看的有些发愣。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确定,燕望欢和况铮之间,从不是单一方无望的痴恋。 只不过是习惯了隐忍权衡。 让燕望欢,无法如寻常女子般,爱恨随心。 “回去休息一会儿吧,等下,还得去看望我那好妹妹呢。” 燕望欢起了身,摘下斗篷,披到了汾月肩头。 “今个要忙的事儿不少,得睡足才行。” 汾月忙点了点头,拽着斗篷匆匆跑到门口,门都开了一半,又不知怎的,回头看了一眼燕望欢。 她仍未躺下,靠在床头,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眸光落在窗上,给初晨第一道光亮一晃,整个人都如要被淹没在那柔和的暖芒之中。 却是美的惊人。 汾月呼吸一窒,下意识放轻了手脚,生怕扰了眼前这一幕。 直至下午。 听燕唤喜院子里的动静,稍歇下,燕望欢才动身。 她早料想到,燕唤喜伤了脸,距发疯不过一线之隔,这处地界不会干净。 但一入了院门,竟也不免有些惊讶。 新拨过来伺候的婢女小厮,齐整整的跪在院子里,放眼望去,各个都是身上带伤。 小厮还要好些,给外间伺候,不过是挨几个板子。 但婢女,可都倒了霉。 尤是其中几个姿色不错的。 一张脸都看不着原样,两边面颊被打的红中泛紫,肿出老高,两眼都只剩一条缝隙,连眼仁都瞧不见。 看见燕望欢,她们想要出声求救,但一张嘴,先一口血呕了出来,再看过去,牙都掉了几颗。 辛夷倒吸了口气冷气,忍不住道: “主子,那燕唤喜是疯了不成?怎能如此对待她们?这里可是有老夫人的人!” 按理来说,老夫人的人送过来,燕唤喜多多少少也要给分薄面的。 但如此行径,可谓是半点都没客气。 怕是真的疯了。 自己的脸受 伤未愈,见着其他女子的娇美容颜,便妒火升腾。 干脆,都给罚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燕唤喜才能看的舒服。 燕望欢向房内瞥过一眼,见人影绰绰,便道: “既有镇国将军府的人来伺候,你们就都回去吧,若是问起来,如实报上去就是了。” 一群给院子里跪着的下人,顿时面浮喜色。 对着燕望欢鞠躬作揖,一个个都如逃难一样,就是受伤站不起来,爬也要爬出这间院。 很快,院子里头,便空无一人。 辛夷这才吐出口气,低声道: “真是无妄之灾,这换多少人,也不够她发疯的啊。” “那就让镇国将军府的人伺候吧,燕唤喜没胆子,把火气发在那边。” 燕望欢勾起唇角,迈步进了房门。 她还没见着燕唤喜。 倒是先瞧见了另一个熟人。 “卫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燕望欢丝毫不意外,反正现在丞相府有个风吹草动,来出头的,定是卫鞅。 看得出来,镇国将军府是真的无人能用了。 只他一人为这点内宅琐事折腾。 还哪里像个将军。 说是新上门的杂役,都并无不适。 燕望欢丝毫不掩眸中讥讽之情。 卫鞅面色一冷,寒声道: “你不过来,我还正要去找你呢!” “那我可真是好奇了。”燕望欢抬眸望去,声音略轻了些,但气势却是丝毫不弱于他,询道:“卫公子跟我,不过泛泛,能让你来找我的事儿,可真是世间少有。” 卫鞅最是厌她这副尖牙利嘴。 这人间黑白,到燕望欢口中,好似都能轻易混淆。 他打定主意不多废话,直接道: “唤喜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然...” “先是姑姑重病,又来景安处斩,现在唤喜也被毁了容貌,你还敢说...是巧合?” 不等燕望欢给话说完,卫鞅上前一步,高大的 身躯几要将她整个人遮蔽。 刀子底下舔血活命的人,气势一开,威慑力自然大的怕人。 他死死盯着燕望欢。 不错过她任何神情变化。 但燕望欢甚至连唇角的笑意,都没有丝毫收敛。 眼中的嘲弄之色,甚至更重了几分。 他怎就学不乖? 这一招,卫鞅已经用过了。 对她没效果的。 这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什么? 卫鞅眉头紧锁,还想继续压迫,从胡和辛夷却齐齐上前一步,挡在了燕望欢的身前。 他顿时大怒, 小小奴才,竟敢阻挡他? “给我滚!” 卫鞅一手成拳,对着从胡心口,挥了过去。 燕望欢有郡主的身份傍身, 他动不得。 但她身边的奴才... 卫鞅神情一冷,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他还是有本事动得的! 给欺辱了这么长段时间,也该让燕望欢见点血了。 眼见那拳头逼近身边,从胡却不闪不避,只架起双臂护在身前。 燕望欢在他身后。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退后半步。 “卫公子啊。”燕望欢叹息一声,道:“燕唤喜现在,只不过伤了脸,但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在送她去死呢。” 她的声音很轻。 响在耳里,却莫名夹了些冷意。 卫鞅的拳头,堪堪停在了距从胡,不到半尺之处。 他抬起头,瞪着燕望欢,咬牙道: “你这是在威胁我? ” “莫要胡说了,我哪有这般本事。”燕望欢示意辛夷和从胡退下,主动迎上前,和卫鞅擦身而过时,她意味深长道:“只是你,已经输怕了。” 卫鞅可以杀从胡。 只要他能永远守在燕唤喜身边,寸步不离,才能保她平安无虞。 不然... 有半刻的疏忽,那燕唤喜的失去的,可就不单单是一张脸了。 燕望欢就是在威胁他。 但那又如何? 卫鞅不就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东西吗? 第264章 杀意沸起 燕望欢可没有阻止他。 是卫鞅自己下不去手了。 他可以一时气盛,处死一个奴才。 但之后的报复,可都会落在燕唤喜的头上。 到时候,无论她遭遇到了什么。 可都是他这个好表哥做的孽。 他敢赌吗? 卫鞅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拳头被捏的死紧,掌背有青色的脉络绷起,如一道道小蛇,蜿蜒在他的皮肤之上。 他看着燕望欢的眼里,只剩沸腾的杀意。 燕望欢却不在意。 和卫鞅擦身而过时,她低声道: “不过尔尔。” 如此嚣张。 如此跋扈。 眼角眉梢都透着对卫鞅的轻视。 是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她甚至,都不愿去正视他了。 一个常败将军,只消有余光招待,就够了。 卫鞅哪里受得了如此侮辱,顿时暴怒。 “燕望欢!” 他豁然转身,五指成爪,如电光一般,奔着燕望欢的肩头抓去。 这一下若是落实。 就是不伤筋骨,皮肉也得不到好。 而燕望欢此时又是背对着他。 像是要躲不过去了。 但卫鞅忘了,她可不是只身前来。 身边还有从胡在。 他一直警惕着卫鞅,看他面露凶相,顿时提起了满心的警惕来防备。 卫鞅一出手。 从胡立刻反应过来。 眼眸一锐,侧身迈过半步,一掌回击而出。 一爪一掌,迎面碰撞。 砰! 只听一声闷响。 从胡面色略有些发白。 卫鞅虽神情不改,但燕望欢仍好端端的站在不远处,让他心头更是发闷。 就是听到动静,她也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直到走到燕唤喜的床前,燕望欢才出声道: “听说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病重,卫公子不在床前侍疾,反倒是跑到丞相府,对我这个郡主动武,真不愧是个将军啊,果真能耐。” 她侧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顶着卫鞅如要杀人一样的视线,继续道: “只可惜,卫将军这么大本事, 不用在保家卫国上,反而施展到了内宅里头,皇上若是知晓你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不知该如何是想呢。” 卫鞅再忍耐不住,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死死瞪着燕望欢,咬牙道: “我卫家满门忠烈,你也配和我提皇上!” “满门忠烈是你先辈留的。”燕望欢丝毫不惧,笑道:“和你这个从边关跑回来的卫将军,有什么关系?你父亲爷爷,可没一个是每日混迹在后宅里头,天天管顾这些姐姐妹妹的吧?” “你...” “下次进宫见圣,我一定如实禀告上去,卫三公子喜欢的是那些脂粉娇娘,而不是男儿之间的厮杀比拼。请求皇上莫要再差遣你,做那些常要见血的辛苦差事了。” 不等卫鞅把话说完,燕望欢已是率先开了口。 一句话刺入心窝。 卫鞅最在意的是什么? 尊严。 脸面。 但此刻,在燕望欢口中,这些都被贬低的一分不剩。 她之前从未如此凌厉。 言语多少留了分寸。 然若成了卫鞅依仗的资本。 可就大错特错的。 他率先动手,已是打破了双方之间,仅剩下的最后一层窗户纸。 无论如何,卫鞅在这之后,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杀她的。 那燕望欢还顾忌什么? 反正都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她倒希望卫鞅怒极失智,多做点蠢事出来。 卫鞅一口牙几乎被他生生咬碎。 心里头,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要杀了燕望欢。 越快越好。 不惜一切代价! 他要让燕望欢在痛苦和折磨当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是得罪了镇国将军府的代价! 他们的骄傲,不容挑衅。 “你会后悔今天说出的话!” 卫鞅冷哼一声,一甩袍袖,快步离去。 “我不日便会登门拜访。”燕望欢望着他的背影,朗声道:“以还卫公子前来看望唤喜的恩情。” 卫鞅脚步一顿。 却未回头。 只是连背影当 中,都带了几分火气。 他这一次,是真的气的狠了。 燕望欢对卫鞅上心不多,说完了话,便转头去看燕唤喜,关怀道: “妹妹身体如何了?” 燕唤喜躺在床上,面上蒙着白纱,瞧不出神情,只看安静的姿态,还以为是熟睡一般。 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是醒着的。 听不断回应,燕望欢也不气,只笑道: “听说,妹妹的脸,今日已有了恢复的迹象,可真不错。就是不知道,到最后结疤留痕,能否恢复如初?” 燕唤喜此时最听不得这话。 面容,就是她此时最大的逆鳞。 还怎能忍的下去。 “想要看我的笑话?你做梦吧!”燕唤喜到底是睁了眼,一双阴沉的眸子透过白纱,死死盯着燕望欢,“知道我的脸在好转,你一定很不高兴,燕望欢!”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同牙缝当中挤出的一般。 用力之狠,连白纱上都透出了一抹猩红来。 燕唤喜盯着燕望欢无暇的面颊,心底有阵阵妒恨,疯狂攀升滋长。 她将婢女的脸都打烂,也是因着自己伤了脸,瞧不得旁人的好面孔。 巴不得世上所有人,脸上都生出一道疤来。 哪里能看得燕望欢光洁的肌肤。 只想要伸出手,抓烂这副好面容。 要比她的还丑一百倍才行。 燕望欢全将燕唤喜怨毒的视线视若无物。 “我为何要不高兴?妹妹的伤,总是会好的,但疤可就不一定了。御医虽有本事,却不是全能的,万一没法子让妹妹的脸恢复如初,可该如何是好啊。” 她用着最为柔和的语气,但说出的话,却让燕唤喜怒不可遏。 这是诅咒。 燕唤喜早就知晓了,燕望欢嫉妒她。 嫉她的美貌,妒她的出众。 所以才会如此期盼,她的脸不能恢复。 “你倒真是狠毒。”燕唤喜冷笑一声,取下一角白纱,露出双眼瞪着燕望欢,恨声道:“御医可是说了,我 的脸有很大可能恢复,你的这些谋算,还是用在旁的地方吧!” 她此时满心都是自己的脸。 没心思和燕望欢斗。 但仇,可都牢牢记下了。 只等伤口彻底恢复,便会彻底报复回去! 燕唤喜的眼神越发冰冷。 燕望欢早该死了。 她甚至都不应被生下来。 一个连被自己父亲,都不在意的孩子。 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 早一头撞死,不就好了? “宫里头一年连疯带死的人,有多少个?御医要真有本事,何至于此?一些攀关系进太医局的,怕不是连些外头的赤脚大夫都不如。”燕望欢抿唇一笑,轻声道:“妹妹继续信着他们也好,我也想知晓,你的脸究竟能不能康复。” 她仍是一脸的柔和,说话之间,神情不见半分起伏。 只是眸光,越发冷了下来。 燕唤喜心里本就没底,让燕望欢这么明损暗点一提,更是忍不住多想了起来。 虽说来这里为她诊治的,都是上了年纪,在太医局过了半辈子,专擅外伤的御医。 但万一呢? 万一治不好,还耽搁了时辰。 该如何? 燕唤喜并非是信燕望欢的话。 只是心里头本就存着疑虑。 对面容的在意,又超乎了一切。 只想着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治好脸上的伤疤。 瞧她眼有飘忽,燕望欢就知刚才的话,确实起了作用。 她不能说的太多。 反招惹怀疑。 如此提起两句,就够燕唤喜琢磨的了。 她心思重,之后不管脸上出了什么变化,都会想到御医身上去。 这就是燕望欢想看到的。 她唇角含笑,目的既也达成,她也不再多留。 可还有个地方,要过去看一眼呢。 燕望欢本是想去见燕问然。 被囚在房里,凭她的性情,定是相当难过了。 只才进了院门,没先见到燕问然,倒是瞧见了另外一人。 就蜷在门前不远,低着头,一身脏兮兮的秋杏黄薄衫 ,袖口衣摆都沾了泥,长发乱糟糟的,竟连一根束发的簪钗都无。 听见动静,她也不抬头,仍固执的缩在原地,任凭守门的嬷嬷怎么拖拽喝骂,也不肯动弹半步。 倒是两个嬷嬷回了头,一看到燕望欢,忙招呼道: “老奴见过郡主!” 燕望欢眉头微皱,也不理会她们,走到那女人身边,弯下身,轻声道: “三姨娘,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这女人并非旁人,而是三姨娘张巧巧。 她疯癫多年。 平日里除非大事,否则是绝不许她离开房间半步的。 怎还突然跑到这来了? 张巧巧缓缓抬起头,盯着燕望欢看了一会儿,空洞无神的眼里忽然浮起一抹泪意。她猛地抓住燕望欢的手,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一串模糊的呓语。 燕望欢盯着她开合的嘴看了两眼,这才发现,她的舌尖竟断了一截。 还没愈合,应是没伤多久。 怪不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辛夷想要上前阻她,被燕望欢摇头制止,她望着张巧巧,问: “你想见燕问然?” 张巧巧的眼泪滚了下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是燕问然的生母,知道出事,想要看一眼,并不奇怪。 但这摇头,又是什么意思? “你想我做什么?”燕望欢安抚的拍了拍张巧巧的手,声音越发轻缓,“慢慢说,或者用手比划可以。” 张巧巧愣了一会儿。 却是将手摸进怀中,缓缓取出个纸包来。 她将那纸包递到燕望欢面前,等被接过,又伸手指向门,口中咿咿呀呀念了几句,最后跪下身,开始不断地磕头。 下了十成的力道,没几下的功夫,额心就见了血。 燕望欢展开纸包一瞧,里面不过两个馒头,却还冒着热气。 她忽然明白,张巧巧为何要蜷在门口。 是在用身体暖着馒头。 忍冷受屈,不过是想为自己受罚的女儿,送上两个抗饥的馒头罢了。 第265章 自食恶果 张巧巧虽半疯半傻,有时连燕问然是谁都认不出来,却在听到消息后,仍凭着本能,跑到这里,来为她的女儿,送上两个充饥的馒头。 这已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不受宠还疯疯癫癫的姨娘,在这最是势力的丞相府里,哪会有好日子过。 她连委屈都叫不出来。 平日里,怕是自己都吃不饱饭。 但燕问然一遇危机,还是她这个亲娘,最先站了出来。 “我会交给她的。” 燕望欢捏紧了布包,扶了张巧巧起身,望着她空洞的眼,认真道: “放心,这馒头,我一定看着她吃下去。” 张巧巧已满脸的血,愣了一会儿,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神情放松不少。 只眼神还不停飘向紧闭的房门。 脚尖踢着泥地,像是想要走过去,又畏惧两个嬷嬷,只敢缩着脑袋站在原地。 “送她回去吧。”燕望欢轻叹一声,吩咐辛夷,“再去帮她找点药擦,让底下服侍的人都上些心照顾。” “是。” 辛夷应了一声,过去搀起了张巧巧,半强迫的带着她离了院子。 张巧巧一只脚都踏了出去,却还回头伸着脖子,望着房门的方向。 两个嬷嬷见方才那幕,都是有些惊讶。 燕望欢的名头,在丞相府里头,说是活阎王也差不多了。 为何对张巧巧这般好? 又是转交馒头,又是帮她送药, 这两人,可是有什么交集? 嬷嬷们就是满心的疑惑,却也不敢张嘴去问。 正是提心吊胆着,怕燕望欢因为之前对她们张巧巧无礼,而下出惩处。 谁不知道,现在这丞相府后宅,明着是老夫人管事,但实际上真正当家做主的,却是燕望欢。 一众下人对她是又敬又怕。 没有一个不服气的。 她积威太深。 一个眼神过去,就让两个嬷嬷腿软。 互相对视了一眼,干脆“噗通”一声跪 倒在地,连连求饶道: “郡主,老奴知错了...” “还请郡主责罚!” 燕望欢瞥过一眼,迈开脚步和她们擦身而过,淡淡道: “掌嘴二十,下不为例。” “谢郡主!” 嬷嬷们都是松了口气。 紧接着便感恩戴德地扇起了自己耳光。 二十个掌嘴而已。 比起在大夫人和燕唤喜身边,犯了点小错就可能丢了性命,或落下一辈子的残疾比起来,已是柔和太多了。 燕望欢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她率先入内,从胡落下半步,盯着其中一个嬷嬷,看她掌完嘴,冷声道: “你差了一个。” 那嬷嬷一愣。 还不等她求饶,从胡已经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说是二十。 就是二十。 一个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 只是从胡的掌力,不知要比那嬷嬷要重多少。 一巴掌过去,她半边脸顿时高高肿起,哼都哼不出一声,歪头昏了过去。 剩下的嬷嬷顿时心里发慌,跪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幸好。 她没敢心存侥幸。 寻思燕望欢不注意,就偷偷少掌嘴。 在她的面前,一切的小心思,都会成为最后自食下去的恶果。 从胡那一巴掌,脸至少要半月才能好彻底。 而自己动手,不过是疼上几天。 嬷嬷拍着胸口,等着从胡也进了门,才撑着一双绵软的腿,艰难爬起身。 她走到那昏迷的嬷嬷身前,叹了口气,嘀咕道; “你说你,平时耍点小心眼,也就罢了。但那可是郡主啊,在她面前耍阴枪,你不是找死吗?” 她叹了口气,扶起那嬷嬷,一瘸一拐出了院子。 至于燕丞相下的不让任何人,来见燕问然的命令。 全被故意忘在了脑后。 燕望欢就当着她们的面,光明正大进这扇门。 谁敢管? 谁又,有资格管?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谁都能欺负一把的庶女了。 房门被短暂的开启。 又重重闭合。 从胡赶到燕望欢身旁,纵是才刚动手伤人,此刻也仍旧是面无表情。 燕望欢走进内室,一眼便瞧见了燕问然。 这昔日里最为娇蛮嚣张的丞相四小姐,此时却狼狈地俯趴在地,鞋子不知去向,显在外头的袜子看不出本色,灰土和血污黏满了衣裳,长发遮住半张脸,露出的另半张脸,惨白如纸。 她此时此刻,还哪里有千金小姐的模样。 比方才蹲在外头的张巧巧,还像一个疯婆子。 听到动静,燕问然缓缓睁开眼,见是燕望欢,她也不惊,干裂的唇艰难的咧开个弧度,她哑着嗓子道: “真是难得,你没去看燕唤喜的笑话,倒是跑我这来了。” 她应是许久未喝水了。 喉咙如让沙石磨过一般。 声音呕哑嘲哳,如八旬老妇一般。 “我已去过唤喜那了,只不过她不大欢迎我。”燕望欢扯了把椅子,在距燕问然不远处坐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缓缓道: “不知二姐姐这里,可否欢迎我啊?” “欢迎?” 燕问然讥讽一笑,忽然用力啐了一口,骂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勾当吗?呸!燕望欢,你个狗娘养的贱婢!杂种!满脑子的歪心邪意,我早该知道...我分明没有划燕唤喜的脸,是你...是你动的手!” 她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惨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古怪的潮红,张大了嘴,喘了几口粗气,没多大晌的功夫,竟是一口血呕了出来。 被关在房里,又受了一身的伤,燕问然显然想了不少。 她当时就是发疯。 下手没了分寸,也绝不会做出划燕唤喜脸的事。 这是底线。 燕问然就是再蠢,也心知肚明。 但燕唤喜的脸,还是伤了。 既然不是她做的,那不是燕望欢,还能有谁? 只可惜。 燕问然当时满脑子惊吓 慌张,心里头只剩一摊糊涂,现在明白,又是真的晚了。 “是我。”燕望欢也没否认,只盯着她的眼,声音略微一顿,又道:“但那又如何?” 现在胜负已分。 就是她亲口承认,燕问然反口咬她,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你这没良心的混账东西..怎不来一把雷,好把你劈死!” 燕问然怒急,挣扎着要奔她爬来,但这一动,身底下藏着的物件,也就滚落到外。 她一惊,忙伸手去抓。 但在指尖贴上之前,却让另一只手抢先夺住。 从胡拿起画卷,只看了一眼,便道: “是那副。” “姐姐可真是痴心。” 燕望欢喟叹一声,轻拍了两下手,感慨道: “若是夫子知晓,如此境地,你还对一幅他的一幅画如此坚持,定是要颇为感动的。” “夫子?”燕问然一愣,眼顿时红了,“夫子呢?他去哪了?他们知不知道他的事?他有没有被爹抓到?...我问你话呐!说啊!” 她一刻钟都等不下去。 只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全昔韫的消息。 如此苦难都受了。 至少要得知他平安无事才行。 但燕望欢却什么都没说。 她看了燕问然一会儿,忽然转了话题,道: “二姐姐的伤可好些了?我让曹大夫用了最好的药,定得保住你才行。只可惜燕丞相的鞭子太狠,你怕是有个十天半月,站不起来了。” 燕问然哪里在意什么伤。 甚至对燕望欢口中对燕丞相那生疏的称呼,都没有留意。 满心都只是全昔韫。 一朝生起倾慕意,便整个人都栽了进去。 事到如今,燕问然也不能回头了。 “我在问你夫子!”她几乎又要咳出血来,两眼狠瞪着燕望欢,语气却不知不觉软了下来,甚至带了分恳求的意思,“你告诉我,他如何了?” 燕望欢仍是不答,接了画卷在手,展开 看了一眼,道: “即使是燕唤喜所绘,你心里膈应的很,却仍要留在身边。燕问然,我之前,倒是小看你了。” 她确实没想到,事情能发展到如此地步。 但燕问然送了她不少的惊喜。 竟能一箭双雕。 让自己和燕唤喜都倒了霉。 “我在问你夫子!” 燕问然哪里忍的下去,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竟是爬到了燕望欢脚下,一把拽住了她的衣摆。 “他在哪?!” 她曾是丞相府千尊万贵的娇小姐,对燕望欢这贫民窟回来的庶女,连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眸子。 厌她卑贱粗鄙,不知诗书礼仪。 连府里头的下人都是不如。 哪里配被视作姐妹。 巴不得她早点死在某处,好少丢丞相府的脸。 燕问然做梦都没想到。 被她当成污泥践踏嫌恶的人,会有一天,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 而她趴在地上,只能抓住燕望欢的衣摆,苦苦哀求。 “傻姐姐,莫问了,你知晓我是不会告诉你的。”燕望欢弯下腰,指尖拂过她鬓角的乱发,柔声道:“我之所以救治你,就是让你好好活着,活到燕唤喜亲自来杀你的那天,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表现才行。” 燕问然的脸色,顿时更白了几分。 她似是想要说什么,不等开口,燕望欢便抢先道: “你知晓,燕唤喜是绝不会放过你的,既都是必死无疑,那在你咽气之前,我一定会将全昔韫的事,全部如实相告。” “你...” “莫说这些难过的了,你娘托我带了馒头来,还热着,快吃吧。” 话才刚开个头,又被燕望欢打断。 她并不打算再说下去,拿出馒头,递到燕问然眼前。 果真是还冒着热气。 但燕问然哪里瞧得上馒头这等陋食,连一眼都未看去,只冷笑一声,喃喃道: “娘?我娘都要让你弄死了,哪还有什么娘。” 第266章 神机妙算 “你呀。”燕望欢摇了摇头,看馒头热气渐散,在掌心逐渐成为又冷又硬的一团死面,她叹息一声,道:“还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大夫人当你做燕唤喜的走狗,刻意将你养的娇蛮任性,为她女儿的端庄大气作衬,你却还认她为娘,当真是把自己当条好狗了?” “做衬又如何?她要使唤我,就得付出点什么来。”燕问然冷笑一声,抬眼狠狠瞪着燕望欢,道:“难道你觉着,一个有权有势的大夫人,还不如一个疯婆娘?!” 她早把张巧巧忘到脑后去了。 这生母,既无用处,活着只会发疯,除了让她丢脸外,没有半点能耐。 还不如在生她时干脆点死了爽快。 一个提起来笑料一样的娘。 让燕问然如何能对她有好感? “确实不如。你的生母,既是疯魔了,知你遇难,也惦念着给你送个馒头,而大夫人却是会要你去死的。” 燕望欢将馒头送到燕问然嘴边,声音越发柔了。 “我答应她,会亲眼看着你吃下馒头的。快,听话一些,莫要耽搁我的时间了。” “你是疯了不成?我才不会吃那脏兮兮的鬼东西!” 燕问然满脸厌弃,只盯着燕望欢手里的画卷。 “快把他还给我!” 她贵为丞相千金,自小锦衣玉食长大。 馒头? 这等粗劣的食物,自然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加上又是张巧巧送来的。 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沾上什么脏东西。 那疯婆娘过手的食物,燕问然是绝不会吃的。 就是饿着肚子,也不会堕落至此。 光是看一眼,都嫌恶的要吐出来了。 “我本不打算如此的。” 看在张巧巧一番苦心的份上,燕望欢还想稍稍客气些的。 可惜。 燕问然从不是个能听进去话的主儿。 “从胡,来帮二小姐一把吧,她也该饿了。” 燕望欢起了身,裙摆自 燕问然掌心滑走。 她随手将画卷放到一旁,等从胡听命上前,又笑道: “这里好似没有水,要委屈姐姐了。” 燕问然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从胡一手攥了她两个腕子,向后一扭,她连哼都哼不出来,如条死鱼一般,整个人趴在地上,无意识地张了嘴,脖颈后仰,疼的眼泛泪光。 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燕望欢比划了下,把馒头塞入她的口里,道: “吃吧,等你吃完了,我就离开。” 馒头已经冷了。 早不复松软扎实的口感。 如一块石头,哽在燕问然喉头。 还不等咽下去,又是一个馒头塞进了嘴。 口唇已被撑到最大,唇角更是几如要裂开一般。 她想要挣扎,但从胡的手,却如铁箍一般,牢牢控制着她。 动无可动。 燕问然拼了命往下咽。 有泪滚了满脸。 但粗糙干燥的面渣,却还是划的喉咙生疼。 她翻着白眼,几乎要昏了过去。 燕望欢向来是个言而有信的。 答应了张巧巧,看着燕问然全都吃下去,就一定会做到。 掐了把燕问然的人中。让她保持清醒,燕望欢柔声道: “二姐姐忍一忍吧,只剩最后一个了。” 燕问然哪里能回她的话。 馒头的残渣落了满地,和眼泪混到了一块。 等到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 从胡终于放开了燕问然。 只是她即使再想发作,也没那个力气了。 燕望欢拍掉指尖残留的碎屑,起身道: “既是送给姐姐了,我绝不会把画带走的,你好生呆在这吧,可要照顾好自己。” 既是看望过了。 知晓燕问然这条命,还好生生存着。 也就够了。 燕望欢转身离去。 都出了门,还能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燕问然。 在奔着那副画放置的地方,艰难的爬行。 她的眼里,怕是除了全昔韫外,装不 进任何其他。 什么丞相千金的尊严和傲气。 甚至能为一幅画放弃。 “这人间情爱,真是磨人。” 燕望欢离了这间院儿,恰好和辛夷碰了个对头,她听到这话,顺口问: “什么磨人?” 从胡难得接了话,道: “她很喜欢那个夫子。” “是啊。”燕望欢叹息一声,曲起指尖,在一脸懵懂的辛夷额上点了点,“你总会知道的。” 辛夷这才清楚她在说什么,摸了摸额头,嘀咕道: “我宁愿不知道,我又不想嫁人。” “若是日后,遇见意中人了呢?” “那他也得跟着主子才行。”辛夷偷眼去看燕望欢,眼底满是敬服,“我的命是主子救的,只想一辈子跟着主子,主子去哪,我就去哪。就是死了,也要死在主子身边才行。” “净说瞎话。” 燕望欢嗔她一眼,面上神色一敛,忽道:“死这字说着容易,但人若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比起舍生忘死的,我更希望你们能珍惜些自己的命,日后既是离了我,也都能好好活下去。” 她素来是冷静理智的人。 鲜少说起这般言语。 不只是从胡,连辛夷都是一怔。 她怔忪了好半晌,又抬了眼,聚精会神的望了一会儿燕望欢,猛然发觉到,她的主子,今个同往常,似乎有了些不一样。 并非容貌,也不是钗环打扮。 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之前的燕望欢,明明辛夷每日都她身边,却又好像和她隔了很远。 只能远望,触手难及。 她被裹胁在了仇恨的影子里。 既隔开旁人,也困住自己。 但今日… 辛夷觉着,燕望欢好像离她近一些了。 燕望欢去见燕问然的事儿,并没有刻意隐瞒。 估计用不上多大一会儿,燕唤喜那头就能收到消息。 她本以为燕唤喜忙着治伤,暂时没心思顾及到燕问然身 上。 但却没想到。 事情会发的如此突然。 时至深夜。 汾月匆匆来报。 说是燕唤喜带着人,闯进了燕问然的房中。 燕望欢才刚睡下不久,听了这话,也不急着起身,只靠在床头,问: “她那伤,出了什么问题?” 汾月一愣,眼底闪过一丝钦佩,道:“主子真是神机妙算!听说,好像是燕唤喜急着治疗,让御医下了猛药,疼的睡不着,才过去找燕问然麻烦的。” 这消息,可是刚刚才打探出来的。 不然汾月怎都想不通,燕唤喜为何在这时,突然去找燕问然。 就是有天大的仇,也不比她的容貌来的重。 正是最好的治疗之机,燕唤喜哪里会分出心思理会一个燕问然。 原是疼的抓心挠肝,实在痛苦,过去发泄了。 “让真阳继续盯着吧。”燕望欢半垂着眼,低声道:“可惜,燕唤喜这次,是雷声大雨点小。” “主子的意思…是说她不会杀燕问然?” “不会的,但只差最后一缕东风了。” 汾月虽然聪慧,但实在是不清楚燕望欢这没头没尾的话。 她琢磨了一会儿,也想不到这东风,该如何吹起来,才能让燕唤喜和燕问然狗咬狗。 燕望欢也不解释,算着时辰差不多,她道: “燕唤喜应是要离开了,你让曹大夫,去为燕问然看看,不要保留,要把她身上的伤,彻底治好。” “是。” 汾月立刻应下,快步离去。 才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她再次归来,禀告道: “主子,一切都如你所说,燕问然虽被好生折磨了一番,却无生命之危,已让曹大夫去看了。” 她是彻底服了燕望欢。 身在房中,不看不听,但外面发生的种种,却都在按照在按照她的推想执行。 这简直,就如燕望欢正操练着木偶戏一般。 只是她的木偶,都是些活人罢了。 燕望 欢微微颔首,神情之间依旧不见波澜,她瞥了汾月一眼,问: “你说,我为何要救治燕问然。” “可是因为…”汾月心中忐忑,更是斟酌,勉强组织好了语言,才小心翼翼道:“主子想让燕唤喜知道,燕问然和你关系不菲…但若是真有交情,为何不亲自过去相帮,偏偏要等到打骂都完了,燕唤喜出了气,才送大夫过去?” 她越说越觉得不对,自己钻进了牛角尖,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燕望欢也不催,任由她独自想下去。 直到东方见起初亮,真阳归来,汾月却还是没想通。 见她在这边嘀嘀咕咕,声音又不太大,让他听不清楚,真阳忍不住,凑过去疑惑道: “你说什么呢?” “一边去。” 汾月对他相当不善。 话音落下,还瞪去一眼。 真阳也不恼,只跟着燕望欢道: “主子,曹大夫已经看过了,最短七日,燕问然的身体一定能痊愈。” ”燕望欢这才睁了眼,“倒是不重。” “都是皮外伤,还有脸,被扇了十几个巴掌,肿的老高。” 真阳用手胡乱比划两下,又感慨道: “若是只今天一次还好,但如果燕唤喜将她当成发泄对象,燕问然这日子,可是好过不了了。” 他只是感慨一声,却是既无同情,也少怜惜。 话交代好了,就匆匆离开,跑去吃第一拨早饭。 汾月仍站在原地,脸上浮着一抹挫败。 她到底是想不出来。 燕望欢瞥她一眼,道: “不是交情,是交易。这件事,燕唤喜无论如何都要怀疑我,既然如此,我就主动站出来,让她知晓我在帮燕问然。这样,不管是治脸还是对燕问然,她可就更忍不住了。” 汾月这才了然,她还想说着什么,却见燕望欢起了身,走到书桌前,执起笔,道: “帮我研磨,我有一封信,要你亲自送去。” 第267章 暗潮涌动 清晨才过。 丞相府便热闹了起来。 一众下人奔走,脸上皆是带着一抹难得喜色。 辛夷翘首向外望了一眼,道: “主子,他们到了。” “那便过去吧。” 燕望欢起了身,赤莲袖摆掀起一道艳丽的红浪。 “也是许久,未见着了。” 辛夷上前搀她,笑道: “我看府里头上上下下都挺乐呵的,估计就只有燕唤喜,笑的难看了。” “她哪里能高兴的起来呢,毕竟…” 燕望欢话音未落,已是迈过了门槛。 面上笑意顿敛。 又是一副清冷自如的模样。 这相府热闹的中心,都在燕唤喜的房中。 还没入门,就能听见嘈杂的动响。 屋内,楚濂站在燕唤喜身侧,微弯下腰,盯着她露外的美眸,一脸焦急的关怀道: “唤喜,你的伤,可无大碍了?” 燕唤喜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伸手挡了侧颊,触到面纱,才松了口气。 “谢九皇子关心,唤喜已…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若是有什么需要,可千万要告知我,莫要客气。”楚濂一手撑上燕唤喜肩头,开始只是虚虚两个指尖,看她并无抗拒之意,才将手掌彻底落了下去。 他是既欢喜又心疼。 这张如神似仙的脸蛋,就是有半分瑕疵,都是一种罪过。 幸好,燕唤喜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楚濂唇角的笑容越发热切。 看着燕唤喜的眼神当中,也生出了几分激荡。 说起来,她应是也要到了,能定亲的年纪。 楚濂这边心思不少。 已经想着,要如何将燕唤喜娶进门,独享这绝色美人在怀。 他心里正快活着,浑然没注意到,燕唤喜的眼神,打从他进门起,就只落在了一人身上。 楚霁放了茶杯,从随侍手中,接过一巴掌大的青玉盒,送到燕唤喜面前,柔声道 : “托人从西域找了舒痕膏,据说对面伤效果很好,你且用着,若是有效,我再让人去找。” 燕唤喜顿时眼眶一热,接了青玉盒抓住掌心,望着他满是柔情的双眼,只觉从心肝到足尖,都狠狠震颤了两下。 “谢八皇子!” 她对着楚霁,显然要比楚濂热切得多。 美眸当中的倾慕和感激,几乎要满溢而出。 楚玉本也有礼相赠,但一眼瞧来,似有所觉,便一挥手,阻了随侍要献礼的动作。 他这人情,既不值钱,便无需去做了。 反正,瞧燕唤喜的神情,有了楚霁的东西,对旁的,也不会太在意了。 唯是可惜,楚濂还被蒙在鼓里,犯傻献媚,以为能够抱得美人归。 殊不知,压根不会有谁领情。 不过,丞相府的嫡女,跟着镇国将军府还有几分亲戚关系,若是嫁给楚霁,对楚玉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楚玉端起茶盏,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思索。 “无需客气。”楚霁仍是一脸关怀,声音也越发柔了,“虽是麻烦了些,但若能起效,便不枉费我这一番心意了。” “心…心意?” 燕唤喜一怔,颊上浮起一抹晕红,虽被面纱遮挡,但眼中浮荡的春水,却仍然显露了她的心思。 她抿了唇,细白的手指蜷紧,又很快松开,晃动之间,竟然无意识勾画起了楚霁的名字。 心口又急又慌。 臊的连舌尖都发麻。 “八皇子的心意,唤喜定会珍惜的。” 她声音虽颤,但美眸当中,却满含柔情。 一个对视之间,楚霁还哪会有不懂。 他垂了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如此美貌。 如此显赫。 又如此愚蠢。 燕唤喜这副皮囊,已足够迷惑这人世之间,大半的男子了。 再加上她丞相嫡女的身份。 尊贵与美 貌齐备。 连楚霁也曾被她迷惑住。 只可惜… 他暗叹一声,随着逐渐加重的脚步声,望向了房门口。 一抹赤色闯入视线。 如一团烈火般。 在这原本并不相容的氛围中,硬是灼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楚霁顿时两眼一亮,竟是第一个起身相迎。 “郡主来了。” “八皇子。” 他倒是热络,可惜燕望欢只淡淡一眼,便不再看去,她又和楚濂问了礼,最后才走到楚玉身侧,落了座。 楚玉亲自倒了杯茶,送到她的手边,道: “郡主神色颇佳,可是有什么喜事?” “不如七皇子新得了娇妻美眷,来的意气风发。” “你啊…”楚玉无奈一笑,道:“我就知晓,怎都是说不过你的。” “哪里。” 他们不过是两句闲话。 却让周围都寂静了下来。 楚霁及楚濂,都在盯视着燕望欢,不过一个满眼复杂,另一个面目狰狞。 燕唤喜低垂着头,心里装了满满的楚霁。 “你来的可晚,方才八弟,可是送了四小姐一盒上好舒痕膏,是从西域找来的,相当珍惜。” 楚玉状似闲聊,实是将方才发生的种种,都告知了燕望欢。 互通个气。 也好有所动作。 燕望欢自然心知肚明,道: “西域路途遥远,八皇子可当真是有心了。” 她口中说着赞扬的话。 但却仍未向着楚霁的方向,看上哪怕一眼。 并非有多刻意。 只是懒得去看罢了。 一个死人。 可不值得燕望欢的眼神。 楚玉不知她是真未继续想下去,还是故意漠视。 今时的燕望欢,似是和平时不大一样。 她平日里,可是极少穿大赤之色。 像是误放在菩萨殿的阎罗像,在香火供奉下,终于沾了些人间烟火气。 楚玉不知缘由。 更不晓得,她的改变,对 彼此之间,是好是坏。 他略一沉吟,还是再次提点道: “说起来,近日父皇,也跟我提起了要为八弟娶妻一事。” “哦?” 燕望欢抿了口茶,淡淡道: “那不知相府,在不在皇上的考虑之列呢?” 这话一出。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燕唤喜又惊又喜。 楚霁则是眉心微皱。 楚濂愣了好半晌,勃然大怒。 “燕望欢,你什么意思?!” 楚玉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也是一怔。 被他们所有人盯视,燕望欢却是面不改色,放下茶杯,缓缓道: “说起来,我家大姐,也是个秀外慧中的闺秀。” 她像是有心要找楚霁的不痛快。 同样是皇子,楚玉能娶侍郎独女,他却只能和庶女相配。 纵是丞相府的庶女,一样落下一筹。 楚霁面色一沉,故意看了眼燕唤喜,道: “娶亲之事,还不急,而且我已心有所属,到时自会回禀父皇,还是不劳七哥挂心了。” 他的眼眸,就落在燕唤喜身上。 直看的她耳根发烧,却是止不住的欢喜。 心有所属? 那…还能有谁。 这番话,岂不就是说来让她听的? 燕唤喜面颊滚烫,想伸手去抚,触及到面纱的一角,整颗心都在瞬间冷了下来。 她怎么忘记了。 脸上,还有伤痕在。 若是楚霁真的去求了皇上赐婚,她难道要顶着一张残脸,嫁过门吗? 不。 绝对不行! 燕唤喜眼神一锐,咬紧牙关,在心中暗下决定。 她一定要治好脸上的伤。 越快越好。 不惜一切代价! “不知能被八哥看上的女子是个何模样?”楚濂松了口气,不知其中猫腻,还真以为楚霁有了心上人,道:“女人,还是乖巧听话些的好,可莫要找个不安分的,娶到家,也是祸害!” 他故意盯着燕望 欢,后半句话,自然是奔着她来的。 但燕望欢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道:“我看,这寻常品貌之人,哪能去八皇子的眼,得是天下少有的倾城之姿,才能被八皇子看中。” 楚玉微微颔首,“八弟若有机缘,能求得此良配,也是美事一桩。” 他们说这话,楚濂听不懂,但楚霁可是心知肚明。 明抬暗贬,讲的就是他对燕唤喜的心思。 楚霁也不恼。 执起茶壶,为燕望欢蓄了茶,又笑着望了她一眼。 是了。 他记起燕唤喜是何时失了颜色。 打燕望欢出现后。 所动所行,皆是前无古人。 她太过耀眼。 竟是凭借自身才智,比下了燕唤喜的倾国倾城。 而楚霁的目光,也逐渐从燕唤喜,转移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他瞧不上庶女。 唯燕望欢是个中特例。 若是能娶她进门,可不止是多了位皇妃,更是如得谋士重臣一般,对大业,大有所助。 就是缺了绝色佳人在身边,也值。 只可惜,燕望欢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冷淡至极。 多次缓和,也无半分成果。 楚濂绕着燕唤喜走了半圈,看她似无注意,终是忍耐不住,道: “唤喜,怎还不说话了?是伤口疼?可要找御医瞧瞧?” “没。”燕唤喜捏着面纱一角,声音越发轻了,“只是想着,几位殿下过来探望唤喜,唤喜却还要蒙着面纱招待,心里有些酸楚罢了。” 她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满含期待的美眸,望着楚霁,想要得到他的几语安慰。 可楚霁还没开口,楚濂先道: “这是哪里的话,我们之间,早就不必如此生疏了。再者,唤喜你向来有礼端庄,从不失仪,不像有些人,打出生就粗俗无礼,都刻在骨头上。这辈子,怕都是学不会你的一星半点了。” 第268章 讨好献媚 楚濂明嘲暗讽的人是谁,自是不必多说。 他对燕望欢,是恨得咬牙切齿。 一想到这个名字,都满心屈辱,恨不得把她抽筋拔骨,用来泄愤。 被楚濂阴沉沉的一双眼定在身上,燕望欢不恼不急,只笑道: “望欢仍是不解,若九皇子口中这人,如此不堪,为何还能被九皇子心心念念?” “心心念念?”燕唤喜掩唇轻笑,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姐姐是该刚常去学堂走一走了,多读些书,才不会张口乱说话。” 她自然是要帮着楚濂的。 这些皇子都在场,又有楚霁这个心上人。 燕唤喜因面容受损,本就心焦,担心被燕望欢抢了风头,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彰显一番。 楚濂看她开口,自是欣喜不已,忙附和道: “是了,唤喜才貌之卓越,闻名京城,连其他达官显贵家的小姐,都只能望其项背,更莫说是…郡主了。” 他有心要奉承讨好燕唤喜,盯着她的葱段一般的纤纤玉指,语气相当之热络。但到了后半,一提起燕望欢,又陡然冷了下来。 燕唤喜自是满意。 她当然知晓楚濂的心意,也顺理成章的享受着美貌和出身带来的好处。 但想要打压燕望欢,光这一两句可不够。 她轻笑一声,转头投过去一个赞扬的眼神。 楚濂顿时面浮喜色,睨了燕望欢一眼,再次道: “我看郡主,出身那般地方,每日在泥水里头打滚,怕是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吧?” 他有了美人喝彩,话说的是越发过分了。 楚玉低咳一声,道: “九弟,慎言。” “七哥还没当上太子呢,就迫不及待的管起我来了。”楚濂自是不想在燕唤喜面前,被楚玉驳了面子,他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眼带不虞道:“我不过是说她一句,你便急 着责问我,倒是唤喜,伤了脸,都没人在意。” “九皇子这话说的,在场的皇子,哪个不是为了唤喜来的?”燕望欢接了话茬,轻声道:“况且,丞相府里,有爹娘老夫人,及一众姐姐妹妹。但到了九皇子口中,好像这丞相府,只剩唤喜一个人了似的。” 楚濂冷哼一声,瞧着燕望欢的眼里,更多了几分寒意。 “人多有什么用?怕的是心术不正!” “那我就要请问九皇子了,是说我丞相府,谁的心术不正?只要九皇子敢言,我定会上报父亲,让爹再禀告到皇上面前,到时候这功劳,就全都归到九皇子头上,可好?” 燕望欢语气虽轻。 却透着一抹不容置喙的味道。 只要楚濂再开口,那她的承诺,就定会兑现。 到时候,皇上一定会欣慰,他的九皇子,在外游学多年,回了京城后,除了闯祸喝酒为皇家丢脸,就是闲来无事,把手伸进内宅后院,管闺阁小姐们的琐事。 “你…” 楚濂怎能不知她的暗意。 脸色气的发白。 对上燕望欢含着讥讽的视线,更是怒气上涌。 他咬紧了牙关,一双眼几要喷出火来。 但就是如此气急败坏。 却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到底是没胆子的。 燕望欢太了解这些皇子了。 他们的殊荣和尊贵,都是皇上给的。 楚濂还没蠢到,为了一个燕唤喜,闹到皇上面前去。 他已经很不受重视了。 若真如燕望欢所说,由燕丞相去皇上面前提上一句,那他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不好过。 楚濂本想顺着燕唤喜的心意,好生羞辱燕望欢的几句。 以他皇子的身份,燕望欢就是心有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 但没想到。 燕望欢并不打算随他的愿。 甚至三言两语,让下不来台的,成 了楚濂。 他的身份,就是他的枷锁。 九皇子大名,听着威风赫赫。 可一提到皇上,就成了夹着尾巴窜逃的犬类。 楚濂吃了好大一个哑巴亏。 一张脸已是黑了个彻底。 楚玉勾起唇角,瞥了燕望欢一眼,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想从她手里讨便宜,可是没谁能做到。 还敢明目张胆的作对,这楚濂,当真是蠢的不像是皇家之人。 他没有帮忙他圆场的打算。 任凭了气氛越发沉寂。 燕唤喜的面色,也是颇为难堪。 暗骂了一声“废物”,她也不想开口掺和,干脆低了头,一声不吭。 还是楚霁,打量一圈后,抿了口茶,出声道: “之前听说丞相夫人重病,不知此时如何了?” 他一开口,燕唤喜顿时两眼一亮,软着嗓子道: “谢八皇子关怀,只是母亲的身子,仍是不大好,就是看了御医,也无什么进展,只说得养着。” 交谈的人成了楚霁,她连话都多了不少。 眼角眉梢都透出一抹欣喜来。 燕唤喜并未觉着,为她说话的楚濂如何,却对只是打破僵局的楚霁,春心荡漾。 “若是宫里的大夫看不出来,不如,改从民间找一找。”楚玉抚掌一笑,道:“曹大夫的医术,相当高明,便是我从民间寻到的能人。” “这…” 燕唤喜虽有些意动。 但此时,她最惦记的,却并非大夫人, 而是自己。 如何治好面伤,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大夫人的病症。 反正都疯疯癫癫了这么久,就是再拖一段时日,也无伤大雅。 看她犹豫,楚玉顿时意会,再次道: “之前听说,民间有些方子,对治疗面伤,甚有帮助,甚至比宫中的疗效还要好,真是了不得。” 他方才所言,只让燕唤喜稍稍留了心。 但此时这话 ,才真正打动了她。 御医那边态度不明。 含糊着不敢给她肯定的答案。 定是心里没底。 她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御医的身上。 还是得多想些法子才行。 从民间而来的大夫,燕唤喜虽是打心眼的瞧不起,但也盼着,万一能有谁带来些灵丹妙药。 一举治好了她的面伤。 岂不美哉? 就是没想过,几个贱民而已,随意找个由头,就能处置掉。 也不用费心思。 燕唤喜越想越是心动。 已经生出了此时就去派人去找大夫的心思。 她没有时间耽搁了。 只恨不得马上恢复如初,然后好摘掉面纱,正大光明走到楚霁面前。 燕唤喜面浮喜色,泛着柔情的眼,几次都忍不住去看楚霁。 楚霁也是明晰,道: “若需帮忙,可随时找我。” “那唤喜,就提前谢过八皇子了。” 他主动开口,燕唤喜自然不会拒绝。 心里也更是认定,楚霁和她心意相通。 她正是欢喜,浑然没有注意到,楚玉和燕望欢一个短短的对视。 目光一触,飞快划离。 不过一瞬之间,却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深意。 楚玉这次引着楚霁楚濂过来,就是为了方才的一番话。 目的已经达成。 他已经没有留下去的必要。 视线在燕唤喜和楚霁身上转过,楚玉略一犹豫,还是起身道: “见四小姐无事,我也就放心了,府上尚有要事处理,就先行一步。” 燕唤喜忙起了身,行过礼,道: “多谢七皇子挂心,唤喜感激不尽。” 楚玉含笑颔首,又望燕望欢,柔声道: “郡主可有空闲?来送一送我。” “自然。” 燕望欢知他要说的话,定是不少,随上一步,又回眸道: “八皇子,九皇子,望欢先行告退。” 楚霁黑眸紧锁在她身上, 似是想从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容,捕捉到什么端倪。 但直到燕望欢离开。 他仍是什么也没找到。 楚玉和燕望欢一走,楚濂颓势顿扫,他冷哼一声,再次开口道: “那燕望欢,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不过是运气好了点,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 “郡主确实是有本事的。”楚霁执起茶杯,余光扫见燕唤喜眼有不悦,便再次道: “不过,在我看了,仍是不如唤喜就是了。” 他已察觉到燕唤喜泛滥的春心。 自然要好生利用。 丞相嫡女,光这一重身份,就足够所有皇子心动了。 更何况,她还有美貌。 只是楚霁望着面现羞色的燕唤喜,心底却是克制不住的,升起了燕望欢的影子。 一如既往,清高凌傲。 既如三九天最寒的那一场雪。 又似百般淬炼后,出鞘的利剑。 分明那般容貌,在燕唤喜身边,该被遮的一点不剩。 但颇为奇怪,她们同在一处,楚霁的眼中,却只能放得下一个燕望欢。 他难得如此在意一个女人。 偏偏却是对他最冷淡疏离的那个。 连看一眼,都是懒得。 楚霁在心底叹息一声。 再次去看燕唤喜时,又是满眼的柔情蜜意。 楚濂夹在这两人中间,仍未发现不对,还在对燕唤喜讨好献媚。 殊不知,他的意中人眼里,从未有过他的影子。 燕望欢和楚玉走出好远,周遭四下无人,她才止了步子,道: “这次,要谢谢你了。” “你我之间,无需如此。”楚玉唇角含笑,声音越发轻了,“我接到消息,就开始怀疑,你和此事有关系。不过,有一人提醒我,说此事不用怀疑,定和你有关。” “哦?”燕望欢眼眸半垂,忽略了楚玉试探的眼神,道:“不知那人,可有带话过来?” 第269章 一时冲动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得你。”楚玉轻叹一声,双眼牢牢盯视着燕望欢,不错过她任何神情变动,缓缓道: “是汝嫣,托我替她,跟你道一声谢。” 他刻意在提起白汝嫣的名讳时,加重了语气。 同时,眼中浮起一抹希冀。 像是仍盼着,燕望欢能对他言语中的亲热,做出些反应来。 以她的聪慧,是错不过任何一个字眼的。 暗怒也好。 失落也罢。 总归是能证明,燕望欢对他,也有过几分在意。 好抚慰楚玉那颗骄傲的心。 但她神色之间,却无丝毫变动,像是只听到了一句最为寻常的话般,道: “那你也帮我转回她一句:话我收到了,她在七皇子府,定要谨言慎行,莫要忘了本心才好。” 楚玉未得到他想要的回应,终归是有些失望。 “好,我定会转告。” 燕望欢微微颔首,后退半步,鞠身道: “这次,劳烦七皇子了。” 楚玉摇了摇头,追上前,伸手要去搀扶她。 “都说了,你我之间,本就不必如此生疏的。” “谢总是要道的。” “你啊…”楚玉眼中浮起一抹无奈,声音也低了几分,“总归是我如何去做,都没法同你亲近。”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七皇子。 在一众兄弟当中,也是翘楚一般的存在。 打出生起,便鲜少有这般挫败之时。 但面对燕望欢,却真的无可奈何。 不论他是如何示好。 她都视而不见。 礼数周全,又冷若冰霜。 楚玉尝试过无数次,纵使是许诺利诱,还是温言软语,都是无用功。 除了对于楚霁的憎恶外。 他在燕望欢身上,甚至找不到丝毫常人具备的情感。 就连遇刺,都能漠然以对。 究竟什么人,才能让她交付相托? 楚玉已是不知晓,面对着燕望欢多次的拒绝,仍不愿彻底放手,究竟是为了让彼此之间的交易更加紧密 ,还是只因对她的求而不得。 “我还要进宫一趟,最近国事颇忙,父皇身体略有抱恙,便经常召我入宫,与我一同商议。” 一提起此事。 他一扫方才的颓色,眼底显出一抹笑意。 这般殊荣,在一众皇子当中,也是颇为特殊。 都已能将朝政交托。 楚玉思索着,皇上心里,应是有了要立他为太子的念头。 只是,还欠缺一些助力。 “我想让秦侍郎牵头,联合百官上书。”楚玉面色渐肃,声音压的更低,呼吸却略有些粗重了起来,他捏紧拳头,一字一顿道: “推举我为太子!”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 既有登位之心。 哪甘心屈居人下。 皇家亲情最为淡薄不过。 若能坐上那把龙椅。 弑父杀兄,都无有不可。 这些话,他是断断不能对旁人说的。 唯在燕望欢,这个同在一条船上的乘客面前,才能表露出本心。 楚玉深吸口气,道: “你觉如何?” 燕望欢沉吟片刻,眉间的刻痕,却是并未放松。 她素来是不相信太过顺利的进展。 尤其,还是在那最为险恶的朝堂之中。 “被召进宫的皇子,除了你之外,可还有过旁人?” “有。”楚玉知她心意,道:“不过,能和父皇商谈朝政的,只我一个。” 皇上身边,有他的眼线。 对着一些并不算私密的言谈,自然都是了然于心。 也是因此,楚玉才确信了自己的地位。 “你若去做,我不阻拦,但我还是认为,时机不到。” 燕望欢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过了。 至于楚玉会如何抉择,就是他自己的事。 现在皇子当中,才能过他者甚少。 他按捺多年,终见曙光。 再沉稳的性子,也是忍耐不下去了。 “望欢,这已是最好的时机了。”楚玉轻笑一声,眼神陡然间起了锋芒,“你就等着我,登上太子之位的好消 息吧。” 见他心意已决,燕望欢也并未多说,只道: “那我,就提前恭喜太子殿下了。” 她送楚玉到丞相府大门。 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不等他开口,便道: “送七皇子。” 楚玉看她一眼,薄唇微动,似有话想说,但那些言辞,又都止在了唇齿之间。 算了。 还是再等等吧。 等他当上了太子,再和燕望欢解释,也是不晚。 楚玉转身离去。 袍袖翻飞。 袖摆上绣着的四爪蟒,挥起利爪,瞪着一双凶恶的眼,意图扶摇。 他踌躇满志。 像是已将太子之位,牢牢握在了手中。 燕望欢目送了楚玉所乘马车远去,神情终于一点点沉了下来。 此时要秦侍郎联合百官上书,若真是揣摩住了圣意还好,一但被皇上疑心成结党营私,成了楚玉勾结百官,来威逼皇上设立太子。 那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可都要付之一炬了。 这赌注,当真是大的吓人。 一切,都是要看皇上的心意。 他是否,中意楚玉。 看她眉头紧锁,辛夷也不敢多话,只上前搀住了她的手臂。 燕望欢本欲直接回院。 但还没走出多远,就见楚霁和楚濂迎面而来。 此时想避,已是来不及了。 楚霁看了她,顿时面浮笑意,道: “郡主,我们又见面了。” “八皇子。”燕望欢微微颔首,又对着满脸不善的楚濂道:“九皇子。” 楚濂冷哼一声,“一出门就遇见你,可真是够晦气的。” 他满脸厌弃,甚至连眼角眉梢都透出几分凶狠。 神情比之前在燕唤喜房中,还要冷上几分。 可见,对燕望欢已经憎恨到了何种程度。 但不论多少眼刀子甩在身上,燕望欢也察觉不到半分苦楚。 她连看,都不愿多看楚濂一看。 只道: “送二位皇子,望欢告退。” 她对楚玉一事,顾虑不少。 想要去给况铮递个口信。 哪有心思理会楚濂。 但他一看燕望欢这般冷淡,反倒是不依不饶了起来。 “我何时让你走了?” 楚濂冷哼一声,满意的看到燕望欢止了步子,又道: “就是郡主,也得有规矩。莫要因为出身下贱,骨子里流的是赃血,就能肆无忌惮了!” 他言辞越发尖锐。 只恨不得戳中燕望欢的心窝。 她即使成了摇身一变,成了郡主又如何? 京城谁人不知她的出身。 是在又脏又臭的贫民窟里。 皮囊伪装的再好,也掩饰不住内里的低贱。 楚濂就是瞧不上燕望欢,尤是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每次看着他的眼神当中,都带着几分漠视。 像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子,都不配入她的眼似。 她算什么? 也配瞧不起他?! 楚濂在燕望欢的身上,受过太多的屈辱了。 一桩桩堆积在一起,足够把他吞没。 被他咬牙切齿的瞪着,燕望欢仍是神情淡淡,只道: “我的郡主之位,是皇上封的,九皇子若是看不惯,就去找皇上收回成命就是。在这跟我大放厥词,也改变不了,我是郡主的事实。” “呸!”楚濂大怒,一口啐了出去,骂道:“你是个什么脏东西,自己心里头知晓!还郡主,你也配!” “我配不配,不是由九皇子定夺得。”燕望欢扫他一眼,眼光越发冰冷,“九皇子,我予你几分薄面,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让我见好就收?我今日就是骂你,你又能拿我何!” 楚濂大步上前,携着满身怒气,一伸手,竟是要去抓她衣领。 “九皇弟。” 楚霁连忙追上,拦下楚濂,道: “郡主并非你口中所说之人,你快莫要闹了,这里是丞相府!” “你也来管我了?”楚濂正在气头,哪里会在这楚霁,直接喝道:“让开!丞相府又如何?我今日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 !” 他憋闷了太久。 打从回来后,就没有一天的好日子。 最为熟识燕景安被砍了脑袋,他也因在外时的放浪,被皇上训斥一通。再又当着百官的面醉酒求娶燕望欢,丢了颜面不说,也让皇上彻底失望。 连哪些大臣和纨绔公子,对着他都冷淡了不少。 楚濂将这一切责任,都甩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这都,都怪她。 要不是她,他仍然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九皇子。 楚濂双眼更红,双眼死瞪着燕望欢,挣扎着要推开楚霁。 他如疯魔一般。 且是真的打算要动手。 楚霁皱起眉。 心想这楚濂,当真是过于蠢了。 在外这么多年,怕了除了强抢良家妇女外,再没学到旁的。 “八皇子。”燕望欢对上楚濂泛红的眼,仍是不慌不忙,道:“劳烦你,放开九皇子吧。” “郡主…” 楚霁回头看她,触及她平静的目光,便似有若觉,话到一半便止了口,同时侧身让开了路。 但即使退开,他也暗暗警惕,目光锁在楚濂身上,准备随时出手阻拦。 楚濂早忍耐不住,看他退开,大步奔着燕望欢冲了过去。 他的手指距离她的衣襟,不剩半寸距离。 燕望欢终于来了口。 她道: “我明日会进宫。” 楚濂身体一僵。 她又道: “皇上吩咐,六公主近日身子不适,让我过去,陪她说说话。” 楚濂瞪大了眼。 她再次道: “六公主即将嫁往塞外,听说皇上颇为不舍,更是对其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楚濂从脚跟到天灵,都开始打颤。 燕望欢却像是没发觉一般,主动迎上一步,笑道: “都知晓六公主和我最为交好,你说她若是看到我身上有伤,又知道了今日事,该会如何?而皇上,知道我没哄好六公主的原因,是因为你,又会责罚谁呢?” 她眯着眼,看似在笑,眸底却满是冰寒。 第270章 泾河分明 这已是明晃晃的威胁。 楚濂距燕望欢,不过咫尺之遥。 他本是怒急,心火上头,只想要不惜代价,扯掉她虚伪的外皮。 却没想到,被三言两语,吓得顿在了原地。 燕望欢不退不避。 只笑望着他。 她人就在这。 站在他的面前。 但楚濂敢动手吗? 在丞相府,对燕丞相的女儿,皇上亲封的郡主,意图行凶。 他甚至连个唬人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事一闹大,楚濂在皇上心中,本就跌入低谷的地位,只会再次下降。 要是六公主和楚玉在从中作梗。 吹上两句耳旁风。 他怕不是有可能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去,幽禁着了却残生。 楚濂敢赌吗? 用自己的下半辈子,拼一时意气。 如果他敢。 燕望欢倒也能对他另眼相看。 不过,楚濂到底是楚濂。 暴躁易怒的同时,却又蠢笨无能。 火气上头,敢对燕望欢出手。 一但想清后果过来。 又立刻后悔。 楚濂的手,到底是缓缓垂了下来。 他后退半步,还不愿放下颜面,冷哼一声,道: “我可不愿意和你一个小女子计较!日后你若再敢冒犯我,我定要你好看!” 这个台阶,是他找的倒是快 但能不能走下去,还要看燕望欢同意与否。 她当然不愿去配合。 “哦?是如何一个好看法?” 燕望欢柔声接了楚濂的话,又问: “对了,九皇子方才,气势汹汹的,是想对我做什么?” 她把话挑到了明面上。 方才是楚濂主动来找事。 这一回,换成燕望欢不依不饶。 发了火不满足,还要动手,此时一被吓住,又想抓紧离开。 世上哪来这么美的事儿? 总得留下点代价才行。 燕望欢又不是随他揉捏的软柿子。 “若是九皇子,不给我一个解释的话,我明日,便去把方才发生的种种,皆报给六公主。她近些 日子兴头不佳,正缺些有意思的新鲜事儿,来解闷呢。” “你…” 楚濂咬紧牙关。 一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在他看来,未对燕望欢动手,已是他莫大的仁慈。 她居然还敢得寸进尺? 当成是以为,背后有个六公主在,就能连他这个皇子,都不放在眼里了不成? 楚濂深吸口气,恨声道: “不过是帮郡主,扫掉肩上掉的花叶罢了。” “花叶?” 燕望欢轻笑一声,道: “我怎未看见?倒是今日府里头,多了不少秽物,臭气熏天的,不知九皇子见着没有?” “什么秽物?” 楚濂沉着脸,只想要抓紧离开,不再看到燕望欢的脸。 “就在这附近。”她主动上前,走到楚濂身侧,抬眸看他,“你看见了吗?” “燕望欢!” 他哪里还反应不过来。 顿时大怒。 这秽物,说的正是他自己。 偏偏脑子不够用,到现在才意识到。 但楚濂此时就是再恼。 也不敢发作了。 他狠瞪了燕望欢一眼,半刻都不打算多留,一甩袍袖,大步离去。 等楚濂一动身。 燕望欢也冷了脸,欲要动身离去。 “郡主。” 楚霁忙快步追来,也不急着离开,和她并肩而立,轻声道: “郡主果然聪慧过人,楚霁佩服。” 他一双黑眸牢牢被她锁住。 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 若换了旁的女子,给他这一望一夸,怕不是一整颗心,都要软化成一汪春水。 陷在他身上,再难脱身。 但燕望欢却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 快赶了几步,见楚霁未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才道; “九皇子虽恨我,但并非是个愚到心坎里的。” 她忽然提起楚濂。 楚霁也不惊讶,只道: “不知郡主,有何高见?九弟在外多年,性情倒是没有半分变化,仍如赤子一般,让人叹息服。” 能把没长进,说的如此委婉。 他这八面玲珑的本事,果真不同凡响。 燕望欢嗤笑一声,道: “我哪有什么高见,不过是想着,九皇子的性情,倒是颇容易受旁人挑唆,险些就因一时之气,再次将自己陷在麻烦里。” “挑唆?”楚霁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道晦暗的光,“郡主的意思…是我挑唆的九皇弟?” “不过随口一眼,八皇子为何如此在意?” 燕望欢回眸看他,唇角缓缓上扬,最后落成一个冰冷的弧度。 她太了解楚霁。 那些阴谋伎俩,行事勾当。 只消一眼,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楚濂虽是个蠢人,又无比憎恶燕望欢,却绝不至于,在无缘无故的情况下,只因见了她一面,就要怒而动手的程度。 定是在之前,听了什么话。 而以楚霁的本事,想勾起楚濂的火,实在是轻而易举。 只是楚霁如此行事。 为的是想要在楚濂动手时阻止,讨个人情。 还是要借燕望欢的手,来对付楚濂。 她也无法确定。 楚霁心思太阴太深。 一环扣着一环,指不定背地里,还藏了什么猫腻。 燕望欢丝毫不掩眸底的警惕。 和楚霁之间,可谓是泾河分明。 楚霁叹息一声,无奈道: “若我说,只是想要借他,来让你多瞧我一眼,你可相信?” 燕望欢并未答话。 只是面上神情,未有丝毫变动。 这般堪称是低声下气的言辞。 对她而言,不过耳旁吹风。 甚至不值一看。 世上谁人都能有真心。 唯独楚霁。 在他胸膛当中跳动的,不过是由权欲组成的烂肉。 燕望欢已惨败一次。 输到尸骨无存。 哪还敢再信他的任何一句话。 楚霁看出她并不相信,叹息一声,道; “我真不知道,你为何如此防备我?” 他能感觉到燕望欢身上的冷漠。 不管如何去做, 都跨不过彼此之间的沟渠。 甚至在对着楚濂时,都比在他面前,来的鲜活。 “八皇子多虑了。” 燕望欢垂了眼,遮住眸中泛起的恨意。 指尖已是颤的厉害,藏进袖子里,将掌心皮肉,都掐出了刻痕。 她要用多强大的克制力,才能忍住拆下发簪,捅进楚霁心窝的冲动。 这个人,她一眼都不想看了。 偏偏楚霁又对燕望欢颇感兴趣。 想方设法,要跟她走近。 楚玉这一路青云。 不知眼馋了多少人。 而楚霁却是知晓,楚玉一切的顺途,都是因燕望欢的缘故。 打她出现后,他才有了扶摇而上的本事。 楚霁知这一切根源,自然想要和燕望欢交好。 但却几次三番,在她身上碰壁。 “望欢…”楚霁满心无奈,叹道:“我真不知晓,如何才能让你多看我一眼?难道你对七皇兄,真就深情至此?” “八皇子,既是女子,也并不是每个心里头,只能存下情情爱爱的。” 燕望欢不想多留。 最后看他一眼,道: “爱若是力量,那恨自然也一样。” 言语落罢。 她再不去看楚霁,大步离去。 落在燕望欢身上的视线,直到她转过拐角,再不见踪影,才缓缓散开。 楚霁叹息一声。 眼中掠过一抹思索,却是笑了。 “燕望欢…” 他轻念着燕望欢的名字。 声音穿舌过齿,先是散在风中,又被卷回心口。 从未有过一个女人,对他冷淡至此。 偏偏还不知缘由。 若是寻常女子罢了。 还是燕望欢。 不管是她的身份,还是智谋。 都太珍贵。 楚霁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放开她。 即使他也不知晓,这究竟是对大业的图谋,还是单单只因一个燕望欢。 他在原地,驻足停留了许久。 待楚霁离开后,在他不远处,汾月走出转角,面露疑惑之色。 她奉了燕望欢 的命令,在这盯着楚霁。 但他什么都没做。 就好像,只出了会儿神一般。 她给看到的一切,都报给燕望欢,末了,又小心翼翼地问: “主子对这八皇子,似是很在意?他有什么地方特殊吗?” “是啊。”燕望欢执笔蘸墨,本欲下书,听了汾月之言,手指微颤,一滴残墨忽然坠于纸上。 她盯着逐渐散开的乌色,忽然道: “若你是这白纸,可能容忍墨迹存在?” 汾月一愣,低头瞧了一眼,摇摇头,道: “不能,有这墨迹在,我就不是我了,且越晕越重,想忽视都难。” “想要找回自己…” 燕望欢放下笔,执起白纸,将染了墨的一半扯下,送进烛火中燃烧殆尽。 “只能斩草除根。” 火蛇险些舔上手指。 还是汾月反应快,忙拿走了蜡烛,又拍掉桌面的灰烬。 她仍是不知燕望欢和楚霁之间的种种。 却察觉到了,她身上明晰的恨意。 透骨钻心。 这还是汾月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这般直白的情绪。 可见,恨意多深。 “你等下走一趟,把今个发生的事,都报给况铮。等燕唤喜一有动作,就可送人进来。” 燕望欢到底是未继续写信。 手仍是有些颤。 指尖更是无意识地蜷紧。 就是神情仍是淡淡,乍一看和平时一般无二,瞧不出什么不同,汾月也察觉出了她的焦躁。 还是因为那楚霁? 不敢多想,汾月连忙应下,转身才买过门槛,就和辛夷撞了个满怀。 汾月只身形微晃,很快稳了下来,倒是辛夷向后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哎呦!” “没事吧?”汾月忙上去扶,关心道:“摔着没?出什么事儿,这般急急忙忙的。” “可是出大事了!” 辛夷匀过一口气,也不和她多说,直接闯进门,喊道: “主子,九姨娘她…她出事了!” 第271章 翠娘早产 翠娘出事的消息一传,整个丞相府,都是乱了套。 燕丞相不在,底下的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托了辛夷,先行找到了燕望欢这里。 “怎么回事?”燕望欢豁然起身,等了辛夷回话,立刻吩咐道:“我这就过去。汾月,你现在去找曹大夫和稳婆,让底下的人嘴都严实一点,谁都不准透到老夫人面前半句。” “是。” 汾月连忙应下。 也知事大,匆匆加快了脚步。 燕望欢在府中积威已久,她一站出来统筹,原本一团乱的局面,被瞬间肃正,再次有了条理。 下人们各归各位。 曹大夫和稳婆,也几乎是同一刻赶到了翠娘的房中。 屋内隐隐传来女人凄厉的哀嚎。 听到耳里,只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曹大夫进了门,见燕望欢站在床前,又望了眼床上苦苦挣扎的翠娘,低声道: “她还不到日子,这是…” “据说是滑了一跤。” 燕望欢垂了眼,视线扫过翠娘惨白的脸,她已是疼的两眼无神,大滴的冷汗滑过鬓角,连里衣都被打了个湿透。 实在是疼的厉害了。 她甚至连身侧站了谁都不知晓。 只一把抓住了燕望欢的手腕,喃喃道: “帮帮我……快…我好疼啊…” 已经腥气蔓开。 但曹大夫和稳婆都站在床前,皆是低眉敛目,听着翠娘的哀嚎声,却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都在等燕望欢的吩咐。 这孩子能否平安生下。 翠娘这次,是难产还是随顺,都要看她的意思。 抓在腕子上的手越发用力。 指尖刺入肌肤。 印出五道清晰的甲痕。 燕望欢却仍是面无表情。 谁也揣测不清,她的心意如何。 但翠娘哪里能等。 有淡红血色晕开床褥。 她连尖嚎声,都弱下不少。 这幅场面,着实有些骇人,曹大夫抹了把汗,低声提醒道: “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燕望欢阖 了眼,按了翠娘的手,向下推去。 她的手臂被划出几道显眼的血痕。 却依旧面不改色。 等拂开了翠娘的手,她退了半步,道: “救她,孩子和大人,都要保住。” “是!” 曹大夫和稳婆,都是松了一口气。 忙赶上前,一个把脉,另一个吩咐婢女去烧水准备。 翠娘虽是早产,但胜在年轻,身子骨不错,就是还未到日子,也没有难产之相。 被一副降子汤灌下去,脉象终于平稳了不少。 叫喊声中,也多了几分力气。 稳婆提到嗓子眼的心肝,可算能落回原位,她低头看了一眼,对站在不远处的燕望欢交代道: “郡主,暂稳下来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若她们母子平安,赏银百两。” 有了真金白银许诺,比什么以势压人都管用,稳婆顿时两眼放光,连应了好几声,又转了头,铆足了精神去帮翠娘接生。 婢女们来来回回。 血水被一盆盆端下去。 汤药被不停灌进翠娘嘴里。 房门紧闭,药气和血腥杂在一起,已是颇为难闻。 辛夷走到燕望欢跟前,低声道; “主子,出去等吧。” 按理来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说都是不可留在产妇房里头的。 既是沾晦气,也不合规矩。 但下人们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敢出声多嘴。 甚至连看,都不敢向着她的方向看一眼。 个个都是讳莫如深。 更莫说教燕望欢做事了。 在这丞相府里头,谁敢? 谁又有资格? 就是往大了说,她的身份地位放在京城,也是相当了不得。 莫说是留在翠娘房里了。 即使今个真下令,要了翠娘母子两个的命,也没人敢多嘴一句。 “无事。”燕望欢微微颔首,询道:“燕丞相还未回来?” “已经差人去找了,不过…”辛夷声音一顿,“估计一时半会,是回不过来的。” “不 知他在何处?” “是,并未留下交代。” “这个时辰,他该在的。” 早过了下朝的时辰。 连楚霁楚玉这些皇子,都刚来走过一趟了。 也未说燕丞相被皇上单独留下。 若是去同僚家,也不至于,让整个丞相府,从贴身婢女到轿夫,都不知具体去向。 燕望欢沉思片刻,道: “你去找人打听一下,燕丞相近些日子,可是经常不见踪影?” 辛夷正想应下,便听一道脆音响起。 “不用去了。” 汾月走过屏风,道: “我刚找已去找人问过了,也就近半月的日子,燕丞相确实比之前要繁忙不少,且经常都是不留话就离开。除了唯一一个带在身边的随侍,谁也不知他的去向,究竟是何处。” “怪不得你方才不在,原来都去打听了。”辛夷瞪大了眼,颇有些惊叹道:“汾月,你真机灵。” 汾月本想故作严肃,但听了辛夷的话,嘴角抽动两下,到底是没忍住,荡开一抹笑来。 “也就还好,跟着主子,总该学着多想点的。” “你可比我能耐多了,我脑袋笨,这么久了,还什么都学不会。” “但主子喜欢你啊。”汾月瞥了燕望欢一眼,声音压得更轻,“主子对你,可是最好的。” 辛夷这才乐了,一脸得意的扬起下巴,骄傲道; “那倒是。” “你啊…” 汾月笑着摇了摇头,看燕望欢仍是一脸思索之色,忍不住问道: “主子,是有什么不对吗?” 燕望欢摇了摇头。 只是皱着的眉,却并未松开。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尤其是燕丞相这等老狐狸。 是万万不能小觑。 再加上翠娘突然间滑倒小产。 这事儿,真就都是巧合? 翠娘不蠢,对她的肚子,更是打知道怀上后,就上了整颗心来保护。 燕望欢拿不定主意。 床上女人此时爆出一声尖叫。 几乎要震破耳膜。 紧跟 着,稳婆欣喜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看到头了!用力啊…就快生了!” 她的话,终是为翠娘带来了几分希望。 血腥气越来越重。 已经压过了其他味道。 这一幕,着实不算好看。 辛夷和汾月都是面露难色,齐齐别过了头。 辛夷更是心底发憷,忍不住嘀咕道: “九姨娘这般受苦,老爷居然能连人都找不到,当真是够薄情的。” 翠娘临盆的日子,本就离得不远了。 既知如此,就是有再要紧的事儿,也该留下个话来。 哪有府里一团乱,却连燕丞相人影都找不着。 这根本不是什么疏忽大意。 就是薄情寡义。 对翠娘,不够上心罢了。 “出去吧。” 燕望欢不想再留,转身出了门。 外间,何柔燕叶玉以及二房,都已到了。 她们见了燕望欢,皆是神情各异。 何柔最急,忍不住率先询道: “郡主,翠娘她…” “还未生产。”燕望欢微微摇头,吩咐道;“等一下,我亲自去禀告老夫人,你守在这,等爹回来,告知他这个喜事。” “是” 何柔听翠娘并未难产,心底颇为失落,强打精神应了一声,又冲着燕叶玉使了个眼色。 她顿时会意,忙垂了眸,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 “郡主。” 这对母女,至少表面看来,都归服了燕望欢。 一言一行之间,不敢有半分不敬。 二房陆氏倒没她们那般刻意奉承,听了翠娘平安,便不打算再留。 她从前和燕望欢有所结交,也算起了个善缘,此时相见,也就点了点头,当做招呼。 燕紫昭跟在陆氏身后,抿着嘴,跟着燕望欢偷偷一笑。 燕望欢也颔首回应。 二房的人,深居简出,相府一出乱子,她们更是不愿见人, 都是有些时候,没见到她这个五妹妹了。 模样长开了不少,不如从前稚嫩青涩,却多了些娟秀典雅。 唯那胆 小怯弱的性子,是丝毫未变。 燕紫昭和燕唤喜同日出生,之前没少因此被大夫人针对,现在大夫人一倒,陆氏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我先走了。”陆氏后退半步,微一颔首,道:“郡主若是得空,可随时到我这坐坐,我虽是不欢迎这府里头其他人,却是愿意招待你的。” 她讲话向来尖利。 此时,也是半分颜面,都未留给何柔和燕叶玉。 何柔面色一僵,仍陪着笑脸,不敢多言。 陆氏虽是二房遗孀,但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就是没了夫君,也不必对这姨娘庶女,以礼相待。 “如若不嫌,定去叨扰。” “那我便先走了。” 陆氏颇为满意,燕紫昭倒有些惊讶似的,等着离了一段距离,才轻声问: “娘,你不是说,不许我接近望欢吗?为何还要邀她上门?” 陆氏摇摇头,并未应声,燕紫昭虽然困惑,但也不敢追问,又走出好一段距离,才听她叹息一声,道: “今时不同往日了,那燕望欢之前是个麻烦,随时可能被大夫人收拾掉,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没了命。我们母女两个,在这丞相府,本就过的不易,哪还能沾她的浑水。” “那为何,此时又要找她呢?” “大夫人重病在身,连她的一双儿女,也都遭了难,这其中,若是说没有燕望欢…算了,不说这个。”陆氏轻叹一声,一脸慈爱的看向燕紫昭,帮她拢了碎发,柔声道: “娘已经老了,万一有一天离开,你性子这般软,不定要受多少欺负,娘得为你寻个有本事的靠山才行。” 燕紫昭眼一红,扯了她的袖子,颤声道: “娘不要胡说…” “哭什么?人都是要有这一天的。”陆氏拍着她的手,声音越发轻了,“幸好,那燕望欢和大夫人闹的厉害,对你,却还是有着几分情义的,若是她能答应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 第272章 丞相独子 啼哭声划破天际。 曹大夫匆匆跑出内室,笑道: “郡主,生了!是个少爷!” 燕望欢微微颔首,瞥了眼何柔明显沉下去的面色,询道: “翠娘如何?” “得郡主的福,母子平安。” “辛苦你了。” 曹大夫抹了把汗,连忙摇头。 “不过是些分内之事,不敢当。” “辛夷,去拿赏,然后守在这,等我回来。汾月,你到前厅候着,待燕丞相回来,找到他的随侍,问清楚他近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 燕望欢吩咐一下。 辛夷和汾月同时应了声,转身退去。 她们两个一要离开,何柔也紧跟着动了身,只不过却不是离开,而且要去往内室。 还没迈过门槛,何柔便听燕望欢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你们也是,就先侯在这里吧,等爹回来,再随他一同去看孩子。” 何柔脚步一顿。 那堪堪迈过门槛的足尖,到底没敢沾地。 她唇角的那抹笑意,已是颇为勉强。 燕望欢这等言辞,分明是在防备着她。 “郡主,我只是想去看看小少爷。”何柔转过头,面上浮起一抹无奈之色,“府里已许久未有这等大喜事了,翠娘诞下小少爷,我心里欢喜,并无他意。” “你是姨娘。”燕望欢不去看她,只道:“不是夫人。” 丞相独子,是何身份? 那是千尊万贵的主子少爷。 而姨娘,不过是比下人,略胜一筹罢了。 何柔无论如何,都是没资格,第一个进去,看望翠娘和她诞下的小少爷。 此时要进门,已是僭越。 若是起了什么心思,这小少爷有了三长两短,到时候被谁借机生事,麻烦的可是燕望欢。 她和何柔之间,本就没有多少信任 哪里会自找麻烦,放她进门。 何柔心口泛凉,身形有些摇晃,被燕叶玉扶着,才没有栽倒在地 。 她轻叹一声,幽幽道; “我年纪大了,又只有叶玉一个女儿,只盼着她过的好,这辈子便知足了。那些权势纷争,我对此,并无半点念头,方才是我冲动,还请郡主见谅。” 即使燕望欢并未回头,何柔也还是缓缓躬身,行了一礼。 燕叶玉顿时扬了眉,正欲开口,就被一个眼神制止住。 她即使满心不虞,也只能沉着脸,轻哼一声。 等着燕望欢离了院,燕叶玉才忍不住道; “娘,你看她那是什么态度?好像我们两个进去,就是为了要杀人害命似的。” “小声些!” 何柔皱起眉,瞄了眼周围。 见四下都是忙忙碌碌,并无人注意到她们,才算松了口气。 这丞相府,早不是从前的丞相府。 现在燕望欢一手遮天,底下的人早不认什么夫人小姐,一个个都成了她的耳目。 “她防备,也是正常。”何柔轻叹一声,压低了嗓子,道:“今日,所有人都知是她守在这的,若是小少爷出了意外,自然也会算到她身上。以燕望欢的城府,怎么可能将威胁,交到旁人手里。” “可我们也未想要害谁,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燕叶玉虽已明晰了这番道理,但跟燕望欢赔了许久笑脸,却仍是处处受提防,心里自然不大好受,“亏她之前被烧了房子,我还好心邀她同住。” 她越想越是不快,秀眉紧蹙,心里更是愤愤。 何柔对燕望欢,都已是如此客气了。 但至今为止,却仍未从她身上,收回什么好处来。 就是婚事,也没看她有多大上心的意思。 何柔摇了摇头,道: “莫要说了,既是让我们在门口等,就等吧。” 燕叶玉应了一声,瞧了眼刚被曹大夫关紧的房门,气的攥紧了帕子。 还真就把她们当成贼防着了。 她们两个并未 等候多久,率先过来的,是被燕望欢搀着的老夫人。 听到翠娘生下个少爷。 老夫人自是大喜,还哪里能坐得住。 急忙赶了过来,看也不看苦候在门外的何柔和燕叶玉,匆匆迈进了门。 燕叶玉的礼,才行到一半,老夫人却已经没了影子。 她表情顿时有些僵。 连随何柔如出一辙的淡笑,都敛了下去。 燕望欢回眸望过一眼,道: “进来吧。” 何柔如获大赦,忙牵了燕叶玉进门。 房中的血气,还未彻底散掉。 但此时,谁都不会顾及这些了。 老夫人抱着大红襁褓,望着熟睡中的男婴,眼底满是慈爱。 燕望欢放轻了步子,走近瞧了一眼,低声笑道: “这眉眼,和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也是这么觉着。”老夫人喟叹一声,拍着襁褓,一边哄他继续睡着,一边道:“幸好,菩萨保佑,我燕家终于有个后了。” “多亏祖母每日吃斋念佛,虔诚感动上天,才赐了我燕家这份福气。” “你啊,就会哄我高兴。” 老夫人更是开怀。 她哄了好一会的孩子,才后知后觉般询道: “对了,丞相呢?” “应是政务繁忙,已差人去找了。” “再忙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老夫人皱了眉,不悦道:“这可是他的独子,当爹的哪能如此怠慢,再让人去催。” “是。” 燕望欢转头交代了几句,那婢女才刚退下,便见了燕丞相正急忙赶来。 他穿着常服,也不是是否赶的急了,衣带有些凌乱,发冠也不齐整。 燕丞相一进门,便急着问: “孩儿呢?快抱来让我看看!” “再不回来,还以为你把你的孩子,都忘到脑后头了。”老夫人虽是有些不满,还但是将襁褓递了过去,又询道: “可想好名字了?” 燕丞相连忙上 前,伸长手臂小心接过,怕惊着孩子,低声道: “想好了,就叫景佑吧。” 他和燕望欢擦肩而过。 一阵淡淡的香气,随之滑入鼻息。 她眉尾一颤,似有所觉。 “景佑…”老夫人念了一遍,叹息一声,颔首道:“不错,盼上苍庇佑,护着我燕家的后嗣,能平安长大。” 孩子的名字,就如此定下。 和他早死的兄长一般,皆是延用景字辈。 他虽然姨娘所生,但毕竟是丞相府唯一的男丁后嗣,自是尊贵万分。 燕丞相能老来得子,心中欢喜无法言说。 抱着燕景佑,久久都未松手。 他和老夫人同样,都是打进门后,就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孩子的身上,对翠娘,是连提都未提起过一嘴。 翠娘已经苏醒,就隔着一扇屏风,听着外面的交谈声,心里即有欣喜得意,又满含酸楚。 还是燕望欢,过来看她一眼,吩咐了曹大夫好生照看着,又匆匆离开。 汾月已在外面候着了。 还不等她开口禀告,燕望欢便问: “那女人,所住何处?” 汾月一愣,疑惑道:“主子,你怎知晓?” “他身上,有女子的脂粉气,且…” 燕望欢回眸看了一眼,视线定在了燕丞相腰间。 那原本挂着玉佩的位置,此时却被一个绣着荷花图样的香囊替代。 瞧着针脚材质,都并非上乘。 但却能被燕丞相佩在身上,显然定有他意。 以他的谨慎,既是养在了府外的,就绝不会如此明目张胆,还把香囊带在身上。 想来,是那女子的心思了。 “有意思。”燕望欢轻笑一声,道:“让从胡过去瞧一眼,先不要擅动,她以后,会有用的。” “是。” 汾月一走,辛夷看燕望欢仍要离开,便询道: “主子,我们这是要去哪?不留下再看看小少爷吗?” “ 没什么好看的。”燕望欢摇了摇头,眼底有精茫一闪而过,“相府出了这等好事,我们自然是要去报喜,让更多人都跟着同乐一番了。” “那…是去大夫人那里?” “不。” 燕望欢撩起散下的发鬓,重新挂回耳后,轻声道: “我们,去镇国将军府。” 上次王氏来丞相府找事,被汾月真阳气病,燕望欢便想着,什么时候也要去镇国将军府走一遭。 来而不往非礼也。 对方主动上门,显尽了威风,她自然也不能捏着鼻子认下。 如今,正好有个顶好机会在眼前。 燕望欢自然不会错过。 她交代一声,留了汾月在丞相府,带着辛夷真阳一同赶到了镇国将军府。 打王氏病倒后,整个镇国将军府都似跟着寥落不少。 连门前散着几片落叶,都无人清扫。 辛夷过去敲了门,等了好一会儿,才有门房过来。 燕望欢对镇国将军府的人来说,已并不陌生。 一见了她,那门房先是一愣,紧接着竟是如青天白日见了鬼一般,整张脸顿时惨白,向后踉跄了几步,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是长平郡主?” “知道还不让路!”辛夷瞪过去一眼,过去推开大门,呵斥道:“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我家郡主的事儿,你几个脑袋担待的起?!” 那门房本就慌乱,一听这话,更是紧张。 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去通报,燕望欢已经是赶到了正厅前。 她人还未至,视线瞥见厅内的影子,便率先开口道: “二位表哥,望欢前来报喜了!” 这熟悉的声音一响,卫献顿时打了个哆嗦,连被热茶洒了满手的滚烫,都未察觉到疼。 他盯着房门,只盼着是出了错觉,但眼看着燕望欢的身影闯入视线,顿觉两眼一黑,险些没直接昏过去。 这煞神,怎还找上门了? 第273章 以威压势 卫献是打心窝里怵她。 他不同几个兄长,个性软弱,不通兵法,唯脑子机灵些,善趋利避害。 燕望欢身上,藏着太多的危险。 光是一个眼神,就足够让他胆寒。 “郡..郡主。” 卫献勉强招呼一声,如见了猫的耗子,飞快躲到了卫鞅身后。 生怕让燕望欢注意着,他缩头缩脑,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般没出息的反应,自是挨了卫鞅的瞪视。 他冷哼一声,也不起身相迎,只瞥了燕望欢一眼,寒声道: “从你口中,能得到什么好消息。” 燕望欢也不在意他的讥讽,仍是唇角带笑,柔声道: “这次可不单单,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你们镇国将军府在其中,也干系不小。还劳烦卫公子去通报外祖母一声,我亲自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于她。” “你想见祖母?”卫鞅顿时皱起眉,毫不犹豫的拒绝道:“祖母正在病中,身体抱恙,不方便见客,你且回去吧。” 他强压了火。 但心底,早恨不得将燕望欢扫地出门。 这里是镇国将军府,哪能容她在此嚣张放肆。 “既是重病,我这当外孙女的,更是要看望一眼了。” 逐客令都送到了眼皮底下,燕望欢却仍是不为所动。 不用卫鞅邀请,她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又道: “是我去前去看望,还是卫公子把外祖母请过来呢?” 她已是一副不见王氏,就不打算离开的架势。 “燕望欢!” 卫鞅顿时大怒,豁然起身,大步走到燕望欢身前。 他人高马大,又是上过战场,沾了血的,此时忽然逼近,压迫感也如山崩海啸一般袭来。 那双阴沉的眼,早已蓄满了憎恶。 刀锋一般锐利的视线,居高临下的,死死钉在燕望欢的身上。 他道: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最好识趣一点,抓紧滚出去!” 若非有个郡主的身份在,卫鞅早不知杀了燕望欢多少 次了。 哪里还能容忍她继续撒野。 但燕望欢和卫鞅,也算是交手多次。 对他,太了解了。 听了这话,她不怒反笑,微微摇头,道: “卫公子,莫要开玩笑了。我这次来,代表的是丞相府,说的也是关乎你我两家的大事,你若是不让外祖母听着,怕到时候,后悔的会是你啊。” 卫鞅最受不得激将法,正欲驳斥,袖口忽然被人拽了两下。 卫献偷瞄着燕望欢,趁她不留神,低声道: “不如,先差人去问问祖母吧。” 他压着一口气,急着说完,又紧忙着低下了头。 卫鞅本就满肚子火,一看他缩头缩脑的德行,更是又恼又恨。 他们卫家人,各个铁骨铮铮。 怎就出了这么个怂包蛋的东西? 燕望欢都未看他一眼,他先要把自己吓死了。 卫鞅虽是不满,却也觉得卫献的话有几分道理,他冷哼一声,吩咐道: “去,到祖母那禀告一声。” 有下人立刻动身。 没过半柱香的功夫,又匆匆赶了回来,道: “老夫人有请郡主。” 燕望欢起了身,道: “卫公子,劳烦带路吧。” 卫鞅自是不会让她独自去见王氏,即是不愿,仍沉了一张脸走在前。 燕望欢自然随上。 眼看她要踏过门槛,卫献正欲松下一口气,就见她回了头,如深潭古井一般幽森的双眸,忽然望向了他。 卫献顿时一惊。 刚欲迈出去的脚步,也顿在了原地。 他低下头,喏喏道: “郡主还有何事?” “说起来,这么久了,还未好好和四公子打过招呼。”燕望欢扫他一眼,淡淡道:“是我无礼了,等四公子得了空,望欢定当赔罪。” 他到底还是被燕望欢注意着了。 卫献打了个哆嗦。 心里乱成一团杂麻,只胡乱的点了点头。 他的父辈兄长,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各个身上,沾满了骇人的煞气,有时候的一个眼 神,就能让胆小的人吓得口涩腿软。 但燕望欢却是完全不同。 卫家是外放的势,她是内敛的威。 卫献从燕望欢的身上,察觉到了极为深沉的恐怖。 她从贫民窟回到丞相府,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却将一切都彻底颠覆。 原本在相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夫人,此时痴傻疯癫。 千尊万贵的丞相嫡子,被砍了脑袋。 连燕唤喜,都毁了倾城的容颜。 已经出了太多的乱事了。 这其中,每一样都和燕望欢脱不开关系。 偏偏,她还能片叶不沾身。 笑到了现在。 卫献不知旁人如何看待这些,但他只是看着燕望欢那似笑非笑的眼,就觉连心肝都在发麻。 这种无形的危险,比任何事都来的恐怖。 他只能躬着腰,和燕望欢隔开一段距离,小心跟在她的身后。 一路到了王氏房中。 她自打上丞相府闹事后,便病倒在了床上。 就是为见燕望欢,刻意换了身艳丽的衣裳,戴了首饰,也掩不住面色憔悴,神情恹恹。 “说吧。”王氏半阖着眼,强打精神睨了燕望欢一眼,道:“是何喜事,值得让你这郡主,到我这走一遭。” “外祖母。”燕望欢全然不在意她的冷语,先是行了礼,才道:“我今个来,是为了禀报外祖母,一件大喜事的!” 王氏嗤了一声,挥散了萦绕在周身的檀香,道: “我怎不知,你这满身晦气的人,还能为我带来什么喜事?” “待外祖母听完后,一定会很高兴。” 燕望欢走近半步,瞥了眼明显警惕不少的卫鞅,却不在意,只柔声道: “我相府九姨娘,就在方才,诞下了爹的独子。已取好了名字,叫燕景佑,盼的是上苍庇佑,一声随顺无忧。” 她特地在‘独子’二子加重了音量。 也注意到王氏,那陡然间变幻的脸色。 翠娘不过一个姨娘。 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 ,本只能是个庶子。 但贵为嫡子的燕景安,却离了人世。 且大夫人疯傻,这孩子注定不能过继到她的名下。 也就是说,丞相府的一切,都将被一个和卫家毫无干系的庶子继承。 镇国将军府在丞相府投注的心思,大夫人多年的经营,在这一刻,彻底成了空。 卫献最先想清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他只知燕望欢的城府深沉。 却不知晓,她的心思,能复杂到如此程度。 丞相府和镇国将军府的关系,早已到了连表面,都艰难维持的程度。 这孩子一出生,更是挽回不得。 大夫人没了嫡子,又疯傻在床,此刻还能活在世上,不过因为还有镇国将军府当靠山。 但凡他们这边出了一丁点的意外,已经没了价值的大夫人,后果可想而知。 而镇国将军府,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庞然大物了。 卫献越想越是胆战心惊。 燕望欢来送的消息,哪里是什么喜事,分明是报丧才对。 王氏也反应过来,原本就泛青的脸,更是阴冷了几分。 “燕丞相得子,确实是件好事,晚些我会让人送贺礼过去。” “兄长去世后,娘就一直郁郁寡欢,只希望这消息,能让娘也开怀几分。” 燕望欢刻意提起大夫人。 也满欣然瞧见了这一屋子卫家人,都齐齐沉了面色。 这已是明目张胆的警告了。 但谁敢发作? 就连脾气最冲的卫鞅,都咬着牙,咽下了满口的火气。 燕望欢就是拿大夫人的命,威胁着他们镇国将军府。 想出手,尽管来。 只要莫怕她拉着大夫人和燕唤喜,一同坠下地狱就好。 到时候,大夫人不管出了什么意外,都是他们这些自家人的过错。 燕望欢也不多留,看这些卫家人,都听完了喜讯,便告辞道: “外祖母既然身体不适,我也就不多打扰了。” 她就这么从镇国将军府走过 一遭。 在整个府门所有人,都抱着几分杀意的情况下,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像是丝毫未把卫家这些人,放在眼里。 卫鞅的目光,一路追着燕望欢出了大门。 眼底蕴着的杀意,并未因为她的话,减弱半分,只越发浓厚, 翠娘在此时生下的孩子,几乎是彻底阻断了镇国将军府,要除掉燕望欢的计划。 有大夫人在,他们终究是投鼠忌器。 但卫鞅哪里能甘心? 多次的失败,已经成为了他心里的魔障。 燕望欢早已登上他心中,那份必死无疑的名单。 一日,卫鞅都不想多等了。 卫献踮着碎步凑上前,偷瞥了眼卫鞅阴沉的面色,他似有所觉,忙轻声劝道: “三哥,现在不能动她啊,不然...” “你懂什么?只有她死,姑姑才能活下来。”卫鞅瞪他一眼,声音越发冷了,“滚到一边去,少给我添乱!” 卫献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也不恼,他早都习惯挨训,抹了把脸,又道: “燕丞相有了儿子,定是更不在意姑姑,日后朝堂之上,皇上若是再因战事发难,他自然不会为我们说话。且现在就是杀了燕望欢,姑姑在相府,也一样不会好过多少,倒不如暂放了她。先想法子,把姑姑接回来,养好了身子,让姑姑和燕丞相重归于好,我们两家之间,便还是姻亲盟友,之后在杀燕望欢也...” “法子?” 卫鞅冷哼一声,丝毫未把卫献的话听进去。 “杀了那燕望欢,就是最好的法子!等她一死,不管是接回姑姑,还是治好她的病,都是轻而易举。” 卫献张了张嘴,想说燕望欢并没有那么好对付,说不定这又是个局,就等着卫鞅主动跳进去。 但还不等他开口,卫献已经甩袖离去。 他杀心沸腾。 胸膛当中荡漾的,只有对燕望欢的憎恨。 已经是不论旁人如何言说。 都不会改变心意了。 第274章 如她所愿 不足日子,提前生产,翠娘的身子,要比寻常产妇虚上不少。 但她不过在床上躺了三日。 便再等不下去,急着想要接过了管家的大权。 大夫人重病后,管家一事,明面上是由老夫人负责。 实际,府中谁不清楚,这后宅的各大小事儿,都是由燕望欢经管。 倒是比大夫人掌家时,还要上规矩不少。 可翠娘却是不甘。 她生下的,可是丞相唯一的后嗣。 立了绵延血脉的大功。 等到大夫人一死,很有可能因此被扶成正妻。 自然要提前接下这管家的权利。 先行适应一番。 翠娘已经又哄又闹的说服了燕丞相。 但如此,还是不够。 老夫人那头倒是好说,但燕望欢却是个麻烦。 她若是不答应,那些让她驯服的下人,自然也不会应翠娘的声。 翠娘自生下燕景佑后,便琢磨起了此事。 心里太焦,也没去想的太周密,便急着让婢女去,邀了燕望欢进门。 坐月不得见风。 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 房内浮荡着苦药和熏香混杂的气息。 隐隐,还有几分泛酸的骚臭。 翠娘看燕望欢进门,嘴角当即荡开一抹笑,也不顾身子还不爽利,由婢女搀着,竟是下了床,主动迎了过去。 “望欢!” 她音中带笑。 步伐虽是缓慢,却依旧婀娜。 只是坐月时,不能沾水,不可梳洗。 满屋子的熏香,也盖不住身上难闻的气味。 燕望欢瞥她一眼,问: “九姨娘不好生歇着,找我何事?” “不过是想着受了你太多情,心里实在是放不下。”翠娘在桌边坐下,婢女适时递来一碗燕窝,她掂起勺子,轻抿一口后,才继续道:“便想着邀你前来,跟你道个谢。” “哦?”燕望欢哪里不晓得她藏下的猫腻,轻笑一声 ,道:“这谢我收了,若无其他的事,我便先离开,还有话,等你出了月子再说吧。” 她当真是配合翠娘,敷衍两句都懒得。 言毕,就要转身离去。 翠娘顿时一惊。 想请来燕望欢,可没那么容易。 这次错过,下次保不定是什么时候。 但她一日都不想等了。 “且等等。”翠娘面色一肃,想不到其他的法子,她只能一咬牙,道:“望欢,我还让人请了老夫人过来,不如你先休息会儿,等老夫人到了,看看景佑,到时一同回去可好?” 她实在找不出借口,能哄骗过燕望欢。 只能把也请了老夫人的消息,如实告知出去。 以燕望欢的聪慧,此时应已猜到了些端倪。 翠娘满心惴惴。 但燕望欢却并未多说,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道: “也好。” 她落了座,接下婢女递来的茶。 翠娘顿时松了口气,计划太过顺利,以至于她眉宇之间,都控制不住地浮起一抹喜色。 “对了望欢,大夫人的疯病,状况如何了?我虽有问过曹大夫,但他不愧是你的人,嘴严实的很,什么都不肯说。” “还好。” 燕望欢抿着唇,神情冷淡,言语不多。 翠娘顿时有些失望。 本是想从她口中,打探到关于大夫人的消息。 这可是关乎,日后在丞相府的地位。 哪里疏忽得了。 但不管是曹大夫,还是大夫人身边伺候的下人,都唯燕望欢马首是瞻。 连半句真相,都摸不出来。 翠娘在心里琢磨一圈,唇角又挂了笑,热切道: “说起来,也有些日子没去看大夫人了,等我身子好些了,不如望欢同我,一起去看望…” “九姨娘。” 她话音未落,燕望欢却忽然放下了茶杯。 那带着几分寒意的视线,直直刺在了翠娘 身上。 她顿时打了个哆嗦。 不敢再出声。 辛夷上前半步,摸出帕子为燕望欢擦手。 直到指腹沾染的茶汤被擦净,辛夷才站直了身,她冷着一张脸,将染了污渍的帕子,重重摔到翠娘面前,冷声道: “小小姨娘,竟敢直呼郡主名讳,你是个什么东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翠娘自以为生了丞相独子,就能呼风唤雨。 之前还满口郡主的叫着,此时一得势,竟连尊卑都忘记了。 莫说她此时还只是个姨娘。 就是真爬上丞相夫人的位置。 没有诰命加身,照样矮了燕望欢一头。 辛夷冷着一张脸,训斥过后,还不足够,再次道: “真是不懂礼的主子,也教不出懂规矩的下人,连一杯茶都不会倒,竟脏了我家郡主的手,若不小心烫着,你几个脑袋担待的起?” 被一个婢女,劈头盖脸的喝骂羞辱,翠娘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 她心头火已烧的旺盛。 却不敢反驳。 辛夷说的没错。 郡主和姨娘,两者岂止是不可相比。 说是云泥之别都不为过。 只是翠娘刚生下燕丞相的独子,自以为地位攀升,已不是从前的小小姨娘,连对着燕望欢,都少了几分尊敬。 但燕望欢哪会容她这般放肆。 由着辛夷出口,三言两语的功夫,就重新教了翠娘规矩。 她再不敢多嘴了。 等着听到门口有动静传来,瞧见老夫人,翠娘才忙起了身,暗地揉红了眼尾,轻声道: “翠娘见过老夫人。” 她嗓音微哑,身形略有些摇晃,一副弱柳扶风之态。 老夫人见她正值坐月,还起身相迎,皱眉道: “怎还起来了?正是坐月时,可受不得辛苦,快躺下。” 张妈走上前,扶了翠娘就要回床。 她还有话要说,哪 肯就这么去休息,忙摇了头,笑道: “我这骨头贱着呢,平日睡不够,现在每日躺在床上,反倒不自在了,就想起来走动走动。” “那也要少些辛苦。”老夫人叹息一声,嘱咐道:“莫太劳累着。” 自翠娘生下燕景佑后。 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比之前是好上不少。 但这份关怀,和翠娘无关。 给的,不过是丞相独子的生母罢了。 她就是心知肚明,才急着想要些实质上的权利。 翠娘缓缓坐下,瞥了燕望欢一眼,正想着如何开口,忽听老夫人道: “景佑呢?快抱来,让我看看。” “快去!” 翠娘心思太杂,竟是忘了大事,她忙吩咐了婢女。 没一会儿,就有奶娘抱来了燕景佑。 老夫人对这个孙子颇为喜爱,抱在怀里,另一手拿了拨浪鼓,哄着他高兴。 “弟弟和祖母真是亲。”燕望欢唇角含笑,轻声道:“方才九姨娘还说,弟弟跟她,都没有跟祖母来的好呢。” 翠娘一愣,不知她这话何意,但还是附和着应了一声。 老夫人听了这话,也颇为高兴,道: “这孩子爱笑,是个好福气的。” “祖母既然喜欢,弟弟又亲祖母,不如就带回去照看着,等九姨娘出了月,再接回来就是了。” 翠娘这才明白燕望欢的目的。 脸色登时有些发白。 燕景佑不仅是她的保命符,也是她的聚宝盆。 若是被拿走了,日后还能不能找的回来,都是一说。 更何况,她今个的目的,是为了夺权。 如今,却好似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翠娘嗫嚅着嘴唇,努力想着破解之法。 她找老夫人来,本是为了逼迫燕望欢交出管家的权利,却没想到,反而坑了自己。 “奶娘说,孩子还太小,夜里总是哭闹不休。”翠娘强 挤出个笑脸,委婉道:“不如等他长大些,再送到老夫人那去,也省得打扰了老夫人的清净。” 她口中解释着,还不忘暗地和奶娘使眼色。 奶娘会意,忙跟着点了点头。 老夫人虽略有些失望,但翠娘这话也确实在理,想了想,道: “也好,你先好生照看着。” “是!” 翠娘这才长出了口气。 她全身紧绷,生怕燕望欢再说出些什么来,全顾着警惕她,连原本的目的,都忘到了脑后。 还是燕望欢,取下镯子逗了一会儿燕景佑,忽然道: “方才九姨娘,好像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来着,怎还忘了?” 她像是故意提点翠娘。 但语气轻飘飘的,也不去看她,像只是随口一问般,只垂着眼,和老夫人一同哄着燕景佑。 翠娘犹豫了下,到底是抵不过诱惑,轻声道: “其实并非是我要找郡主,而是老爷,他见我身子好些了,便想把管家的活儿交给我。我虽多次推拒,但老爷心意已定,我实在没办法,便想着找郡主求教一番。” 她的小聪明实在不少。 折了半天的借口,但垂涎,还是清清楚楚的写在了脸。 骗骗傻瓜还可以。 但可惜,再场没一个是蠢的。 就连老夫人背后站的张妈,都偷偷撇了撇嘴。 想要管家,还怕燕望欢,干脆找了老夫人过来当见证。 这翠娘,怕是筹谋许久了。 老夫人自是不喜这套,当即皱了眉,眉宇之间浮起一抹不悦。 才生下孩子几日,不想着如何照顾他们燕家的后嗣,满脑子竟都是这些勾当。 果然是个扶不上台面的东西。 老夫人正欲开口,燕望欢却忽然放了镯子,抬眸看了翠娘一眼,淡淡道: “好啊,既然是爹的意思,那以后,这丞相府后宅,就归你管了。” 第275章 翠娘献礼 她居然答应了? 翠娘一怔,眼底骤然闪过一抹狂喜。 在燕望欢到来之前,她设想了无数可能。 却未有一种,是她肯如此干脆应下的。 莫不是,有要低头示好的意思? 翠娘心思转了不少,面上不过微微一怔,便忙着道: “这样也好!望欢贵为郡主,本就事务繁忙,再要劳心府里这些事,就太过辛苦了,还是让我来帮着分忧几分吧!” 她生怕燕望欢反口。 应的极快。 一双美眸当中,满是热切。 翠娘如何能不高兴? 从看大夫人脸色度日的姨娘,摇身一变,成了相府后宅的管家人。 日后,还有可能爬上丞相夫人的位置。 她终于挺直了腰杆。 再不用受任何人的委屈了。 翠娘实在欢喜。 唇角的笑意,实在是难以掩盖。 老夫人最是看不得这小人得志的嘴脸,沉了脸,将燕景佑交到张妈手里,出声道: “这管家的职责,并非那么简单,既是交给了你,你可千万要做好了,莫要让相府,出半点乱子。” 翠娘低下头,柔柔应了一声。 “是。” 老夫人说的话,她并未放在心上。 一个管家,能有多难, 最大不过一个名头罢了。 只要这权柄到手,至于职责,交让底下的人去做便好。 她只要哄好燕丞相,就够了。 等着燕望欢和老夫人一走,翠娘便迫不及待有了动作。 既是换了管事,一些规矩,就都得重新立一遍。 她可不想让底下的人,还遵着燕望欢的命令。 不顾身子还没养好。 就有道道令传下。 从各房琐事到吃食用度。 皆是一番大改。 连采买厨子等下人,都被换成了翠娘的亲信。 每日那些最好的食材物件,如流水一样送到她的身边去。 翠娘哪里享过这般奢靡的过活。 目眩神迷之余,还忍不住暗暗窃喜 。 她就知晓。 掌家果真是个极舒服的差事。 怪不得,燕望欢不愿放手。 怕不是此时,正在心里,悄悄记恨着她呢。 但翠娘爬的太高,对燕望欢这个郡主,早淡了畏惧之心。 她有燕景佑。 是丞相独子的生母。 虽是名头不比郡主亮堂,但在这时的相府里,却是风头正劲,无人敢惹。 就连老夫人,看在燕景佑的份上,都额外对翠娘,留了三分宽容。 她正志得意满。 身盖红缎金丝绣成的锦被,腰下垫了张完整的虎席,翠娘半倚在床头,眯着眼半睡半醒。 两名婢女侯在一旁,脸略有些圆润的,半跪在地,为她打着坠了琉璃画盏的团扇,另一婢女弯了腰,手里捧了用冰镇过的葡萄。 她们已经在这伺候一上午了。 连臂带腿,都麻的厉害。 那跪地打扇的圆脸婢女,实在是挨不住,想偷偷换个姿势,好得松快些。 谁知扇风一弱,翠娘便睁了眼。 “才多点的功夫,就开始偷懒了?” 圆脸婢女心中一惊,忙额头撞地,连声哀求道: “主子饶命!是奴婢疏忽了!主子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定…” “哎。”翠娘微微摇头,似要抬手示意,只是戴了翡翠扳指的玉指,颇有些沉重,她刚动了动指尖,便有些犯懒,只道: “一个奴婢,却连主子交代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说,你有什么用?我留下你,还有什么好处?” 圆脸婢女愣了愣,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慌乱的脸。 她模样生的不错。 白肤圆脸,唇红齿白。 此时双眸含泪,更添了几分娇憨之态。 翠娘不过是看去一眼,双目就如被刺中一般。 她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我居然没发现,身边居然还有你这个妖精在,怎着?你也想勾引老爷,在这府里头,占个姨娘的位置 ?” 她咬牙切齿的瞪着婢女,想到此时坐月,无法侍奉,而燕丞相来的次数,也越发的少了,便忍不住火气,抡圆了手臂,一巴掌重重甩到婢女脸上。 婢女摔倒在地,捂着脸,却是连哭都不敢。 翠娘冷哼一声,道: “给我去院里跪着,什么时候把那套狐媚子的姿态敛住,什么时候再起来。不然,你就跪到死吧!。” 婢女喏喏应下,转身快跑着离了门。 就是下了罚,翠娘的气仍是不顺。 在床上也躺不住了,她起了身,在房里踱步半圈,最后竟是走到了门前。 剩下那婢女一惊,忙劝道: “主子,月还未出,万万不能见风,可会落下病根的!” 翠娘并未打算出门。 只是头脑发昏,想吹一吹风,加上心里惦念着燕丞相,不知不觉就到了门口。 她微微颔首,正欲转身,便听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交谈声。 声音很轻。 距离房门还有段距离。 翠娘似是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字眼,皱了眉,凑到门跟前,嵌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 院子当中,除了方才被罚的圆脸婢女外,还站了几个小厮嬷嬷,正凑在一块,嘀嘀咕咕的说着话。 “这九姨娘,才刚掌事没几日,能耐没看着多少,脾气倒是没少见涨。” “怎没能耐了,不是把她的亲信,全都提拔上来的吗?” “让个不认字的进账房,怎亏她能做的出来!” 小厮嬷嬷扎堆抱怨着,浑然没注意到,房门处微微嵌开的缝隙。 一双阴沉的眼,正藏在门后,死死盯视着他们。 相府皆知翠娘正在坐月。 床都鲜少起,又刻意放低了声响,怎可能听到院子里的交谈。 他们聊了一会儿,胆子更大了些,其中那最年长的嬷嬷叹了口气,嘀咕道: “连下人们的例银都缩减,也不知再省些什么,怕不 都是进了她自己的肚子里了。” 小厮们应承着点点头,也跟着道; “现在想想,郡主虽然瞧着不好相处,但从未苛待我们,也不行打骂。跟九姨娘比起来,郡主才该是掌事当家的那个!” “是啊,她一个姨娘,怎配和郡主相提并论?还非要拿权,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哼,姨娘而已,要不是运气好生了个儿子,也没比我们高贵到哪里去!” 他们越说越热闹。 站在翠娘身边的婢女,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翠娘乍一听时,还满脸怒色。 此刻却忽然敛了所有神情。 关了门,她阖上双眸,许久都未曾开口。 婢女站在一旁,只觉连心带肝,都隐隐有些打颤。 翠娘看着毫无反应。 但她却清楚,这是怒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 好不容易拿到了管事的权利,翠娘自以为一切妥当,却没想到,在下人们的嘴里,居然如此不堪。 没有一处,比得上燕望欢。 她虽是姨娘,却也是好人家长大的,也算个小家碧玉,竟还不如个贫民窟出来的庶女。 翠娘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她和燕望欢之间,不过只是利益挂钩,本就不是多亲厚的关系。 又早生了嫌隙。 想到此时,府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拿她和燕望欢相比,翠娘就一阵阵的心躁。 她可不想,活在燕望欢的阴影下。 翠娘沉思片刻,道: “去,把四小姐请来,说我有极为重要的事找她商谈,是关乎…她的面伤的。” 婢女连忙应下。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翠娘眯起眼,唇角荡开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和燕唤喜没什么交情。 但也知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抓住了软肋。 她就一定会来。 果然,还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燕唤喜推门而入,嗅到房中漂浮的 气味,当即皱了眉。 她从怀里摸出帕子挡了脸,和翠娘隔开了些距离,才道: “你找我,所谓何事?” 对待翠娘,燕唤喜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曾经是大夫人的。 哪里是她一个小小姨娘该有的? 看出燕唤喜神情冷淡,翠娘也不气,反而笑道: “听说四小姐,打算寻京城里的郎中大夫,来为你治脸?” “是又如何?” “江湖郎中良莠不齐,我担心会有些骗子混进来,到时候伤了四小姐,他们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翠娘状似关心,话音一落,又道: “不过,我为四小姐想了个主意,既能保证四小姐的安危,也可找到真正有本事的大夫。” 她说的,正是燕唤喜的担忧。 此时被翠娘提起,她心中一动,但面上还是神情不改,只道: “你的主意?先说来听听吧。” 翠娘神秘的笑笑,没应声,反而拍了两下巴掌。 声音刚落。 房门被从外推开。 几个小厮嬷嬷被五花大绑着拖了进来。 最后,还有个圆脸的年轻婢女。 他们都是一脸惊恐。 想要求饶,却连嘴都被堵住了。 翠娘瞧了他们一会儿,满意的点点头,笑道: “还请四小姐看好,这便是我送你的礼物。” 她缓缓取下发钗。 尖端停在眉宇之间,翠娘又摇了摇头。 “不行…这可不行……” 她叹了口气,放了发钗,在房里走了一圈,最后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小刀。 顶着圆脸婢女惊恐的目光,翠娘勾起唇角,将小刀刺入了她的皮肉。 圆脸婢女的尖叫声,连口里的碎布,都遮挡不住。 翠娘按照燕唤喜的伤,划花了婢女的脸。 她仍一脸的不在意。 甩了甩刀尖滴下的滴,翠娘转过头,对燕唤喜笑道: “四小姐,这便是我的礼物。” 第276章 暗通款曲 “我不懂你的意思。”燕唤喜后退半步,免得鞋底沾上污血,她看到眼前这颇为骇人一幕,神情之间也无多大起伏,只道: “有话直说,我没空闲看你在这演戏。” 她忙着寻治脸伤的法子。 哪有心思,在意翠娘如何。 莫说只划伤了一个婢女的脸,就是翠娘当着燕唤喜的面,抹了自己个的脖子,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翠娘见她冷淡,唇角的笑意一僵,但很快又敛了神色,轻声道: “四小姐既是不信京城的大夫,但又想寻些乡野之间的法子,不如让那些自认有本事的大夫,先治这些下人奴婢,若是起了效,再来为四小姐瞧病,如何?” 她这话一出,跪在屋子里的下人们,顿时变了脸色。 他们虽知落到翠娘手里,不会太好过。 但就是挨顿板子,躺上两个月,也比被划伤脸,再让那些江湖郎中,当牲畜一样,成为燕唤喜治伤的试验品强。 乱七八糟的药送进肚腹,先不说脸,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难说。 这些下人们嘴里都被塞了破布。 就是想要叫屈,都发不出声音来。 只用祈求的目光,望着燕唤喜,盼着她心善,能拒绝翠娘的提议。 但燕唤喜垂眸思索了片刻。 竟是笑了。 她望向翠娘,像是初次相见一般,将她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我之前,倒是小看你了。” “不敢。”翠娘已知她心意,双眸一亮,忙附和道;“能为四小姐分忧,是我该做的。” “你这主意不错,确实是我没想到,不过...” 燕唤喜上前一步,抬起素白的指,从她手里接过了刀。 “这伤口,还不够深,如何能看出大夫的本事?” 她缓缓弯下身。 对着那早已吓傻了的圆脸婢女,轻声道 “能为了我流血,是你的荣幸。” 刀锋再次入肉。 再次刺入鲜血淋漓的伤口。 只是这次,用刀的人,是燕唤喜。 更狠。 也更毒。 耳边是圆脸婢女发疯一般哀嚎。 燕唤喜却眼都不眨。 手下继续施力,刀刃几乎刺穿了面颊。 皮肉翻卷。 血落满地。 隐隐,能从伤口中,瞥到惨白的牙齿。 圆脸婢女已是彻底昏死过去。 她的脸,像被一道伤疤分成两半,彻底不复有过去的娇憨之态。 暗红累积成洼。 漫天皆是难闻的血腥气。 燕唤喜随手丢了刀,瞥了眼剩下那些个,被吓得面无人色的下人,随意道: “带下去吧,都好生看着,莫要让他们张嘴乱说。” “四小姐放心。” 翠娘忙挥了手,等那些下人被拖走,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才又道: “这次有了保障,四小姐的脸,定能恢复如初!” “你无需这般奉承我。” 燕唤喜勾起唇角,烦恼多日的事儿有了解决的法子,她自然心情大好,看着翠娘也稍稍顺眼了些。 “说吧,是想要我做什么?” “四小姐果真聪明过人。”翠娘奉承了一句,小心斟酌了措辞,道: “其实,我除了是真心想要帮四小姐外,也是因为燕望欢。” “燕望欢?”燕唤喜轻嗤一声,道:“我怎记得你之前,不是同她很是亲近吗?现在跟主人闹翻,不想当一条好狗了?” 她言谈颇为不客气。 周围没了眼睛,更是不再遮掩眉眼间的倨傲。 小小翠娘,哪里值得她燕唤喜正眼相看。 翠娘心底颇为不悦,暗暗咬紧了牙关,面上却仍是一副讨好的笑。 这燕唤喜都已毁了容貌,早不是之前那个倾国倾城的丞相府四小姐了,竟还能如此嚣张。 且她那娘,已是要入土的人了。 还能傲慢如斯,不过是仰仗着镇国将军府照拂。 任凭翠娘如何心怒,她也知晓 ,想要扳倒燕望欢,彻底掌管丞相府后宅,只能和燕唤喜合作。 她别无选择。 暂时先忍下这口气。 总有一天,不管是燕望欢还是燕唤喜,都得跪在地上,看她的脸色喘气。 “我和燕望欢..本就不是多亲热的关系。”翠娘低眉敛目,捏着帕子掩住唇角,柔声道:“之前她想法设法对付大夫人,我可一直都是不赞同的。四小姐你也知晓,她是郡主,若是要我做什么说什么,我也不敢违背。” “我可是听说了,爹把府里头管家的权利,交给了你。” “是,不过我也...” “你那点小心思,就莫在我面前招摇了。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之前府里,管家的人明面说是祖母,但实际底下的人,一举一动,一说一笑,都是看那燕望欢的脸色吧。” 燕唤喜近日虽忙着治面伤,但这府里的风吹草动,还都是收在眼里的。 翠娘会倒戈的缘由,她也猜到了几分。 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地位水涨船高,拿了管家的权柄,虽还是姨娘,却早在生产后,就把自己当成了夫人看待。 她哪里甘心再继续听燕望欢的吩咐。 狗喂不熟,自然要反咬一口。 不过这场面,燕唤喜也乐得去看。 她是真想瞧瞧,当燕望欢发现一直俯首帖耳的翠娘,忽然从背后刺了她一刀。 会是个什么表情。 顶着燕唤喜讥讽的视线,翠娘面色一沉,正欲开口,便听燕唤喜又道: “既然我们目标相同,那从今日起,你便老老实实听我的吩咐,我让你做什么,你就乖乖去做。” 翠娘眼睛一亮,忙道:“四小姐,可有计策了?” “放心。”燕唤喜瞥她一眼,轻笑道:“我可以明白告诉你,那燕望欢,嚣张不了多久了。” 她抚着面颊,唇角的笑意越发深沉。 不过半日。 汾月 快步冲进房门,急声道: “主子,相府和镇国将军府,都派了不少人出去,为燕唤喜开始满京城的寻大夫了!” 辛夷正在研墨,听闻她的话,顿时面浮喜色。 “她这么快就行动了?主子,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以燕唤喜对她那张脸的在意,她不会轻易信外面那些大夫的。”燕望欢放了笔,沉吟片刻,问:“最近府里,可有什么动静?” “大事虽无,但...”辛夷思索片刻,疑惑道:“翠娘房里,又新要了几个下人伺候,但她身边的人,已是不少了。” 翠娘生下丞相独子后。 吃食用度,已是府里上上尖。 比起之前的大夫人,也是相差无几。 身边伺候的人,甚至超过了燕望欢这个郡主。 辛夷看燕望欢面上并无喜色,正欲开口,就见她忽然望向汾月,道: “汾月,你去查。” “是。” 汾月立刻应下。 她虽不晓,为何计划一切随顺,燕望欢却仍是如此警惕。 但只要是吩咐,她自会去做。 等汾月离开,燕望欢又道: “真阳,你去悦来客栈,通知况铮。” “好!” 房中人被差遣的差不多。 只剩了辛夷,还在燕望欢的身边。 她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通,便问道: “主子,是有什么不对吗?” 燕望欢摇了摇头,无凭无据,她想要揣测,都是困难。 只是暂放下燕唤喜,转而道: “翠娘近几日,如何?” “她啊...”辛夷一想到翠娘,便忍不住撇嘴,抱怨道:“说是在管家,实际上就是把最舒服的,都留在自了个身边。她把账房厨子和些管事的,都换成了自己人,真就是打算一手遮天了!” 燕望欢并不惊讶,轻笑一声,喃喃道: “还真是她的行径。” “是啊,她的人一得势,各房的吃食都下降了 不少,省下的银子,估计都落到了翠娘的手里。还有更过分的,连下人们的例银,都被缩减了,府里各处都是怨声载道。” “翠娘这么些年,被大夫人压的太狠,忽然得势,是该闹腾几天。” 辛夷点点头,轻声嘀咕道: “幸好她还知道分寸,不敢惹到主子头上来。” “不敢?”燕望欢含笑摇头,抬手执笔,在宣纸上缓缓落下一划。 “从今日里,我们院里的人,例银增两成,走我的私库。” “是!” 辛夷顿时一喜,忙给话交代了下去。 她跟在燕望欢身边,平日莫说是银钱,就是穿戴,都比些寻常人家的小姐好了。 高兴是因,这命令一出,翠娘那边,可是要难看了。 她克扣下人们的血汗钱。 燕望欢这边,翠娘克扣多少,她就用自己的私库,全部贴补起来,还另外涨了些。 如此一来。 翠娘若还想要个名声,这类的事儿,以后就不敢再做。 最后一笔落下,宣纸上只有一矫若游龙的大字,燕望欢垂眸去看,叹道: “太贪..可不行啊。” 燕望欢这边吩咐一下。 丞相府中,对着翠娘的不满,便越发重了几分。 下人们不敢当面抱怨,但背地里的闲言碎语,倒是穿的越发热闹。 连老夫人房里的张妈都听到了不少。 她虽没在被克扣例银的下人之列,但琢磨着,还是报到了老夫人耳朵里。 老夫人自然大怒。 她吃斋念佛,自认是个怜悯众生的菩萨心肠。 哪容得府里头,有这种折损功德的行径。 当即便去找了翠娘。 也不顾她还在坐月中,身边又有何柔等人在,将她狠狠训斥一顿。 翠娘自是面上无光。 本想让人去寻燕唤喜来,帮说上几句好话。 却不知晓,她新找的靠山,此时已是自顾不暇,还哪有心思顾及她。 第277章 拒之门外 院落当中。 已有五位年龄打扮各异的大夫静候。 他们中,最长者须发皆白,最少者,也有五十开外。 此时皆是低眉敛目,站在烈日之日,连大气都不敢出,只等待着消息。 燕唤喜站在门内,将窗推开一条缝隙,皱着眉向外瞧了一眼。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真能治好我的脸?” 她看这几个大夫,都是些乡野村夫的打扮,没一个有仙风道骨之气。 怎能把她的脸,交给这些人。 有婢女看出她的心意,上前一步,轻声劝道: “主子,既然都来了,就让他们先拿那些下人试一试,若是得用,再让他们为主子诊治就好。” 燕唤喜略一思索,想着反正用的是那些下人,就是治不好,也不过是几张脸皮的事儿。 但若是好了,她的脸能恢复如初,牺牲几个奴才,也算是他们能死得其所了。 她这才微微颔首,道: “带他们过去。” “是。” 婢女正要退下。 燕唤喜忽然抬了手,又道: “看紧些,让他们嘴都闭牢,要是有那个没本事,还舌头长的,就把人都记下来。” “记下来?” “不记下来,我怎去通知我那将军表哥,好让他发挥点作用,处理掉那些杂碎东西。” 婢女愣了愣,偷瞥了眼燕唤喜,被她脸上那如蜈蚣盘踞般的伤疤,吓得心底一寒。 打从受了面伤,燕唤喜已变了太多。 曾经大家千金的温婉大气,彻底被阴毒狠辣所取代。 她的心里,只剩下两件事。 治好面伤。 以及… 杀掉燕望欢! 婢女悄声退下,几个大夫被引去了偏院。 那里,已有脸被划花的下人,在等着被救治。 他们一路快行。 婢女更是左顾右盼,生怕被谁注意着。 她已经足够的小心了。 挑的是少有人走的小路。 也警告了几个大夫,不准多嘴。 直到进了 院,婢女才长出了口气。 她过去推开侧房的门,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激的浑身一颤,不敢去看屋内的景象,婢女听着隐隐的哀嚎声,随手指了那最年长的老大夫,道: “你,进去,把她治好了,才准去为我家主子瞧看。” 那老大夫点了点头,佝偻着腰,迈着略有些僵硬的步子,缓缓走进了门。 屋内,一片血色。 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正仰面躺在角落里,瞪第一双血红的眼,牢牢盯着进门的老大夫。 她的侧脸皮肉翻卷,失血太多,边缘处已是泛白。 下手的人用了太大力气,她的半张脸,几乎都要被割下来。 想要恢复如初,就是天神下凡,也难了。 老大夫叹了口气。 瞥了眼已被关紧的房门,他缓步走到窗前,嵌开了条一指宽的缝隙。 有人影飞掠而过。 他全然无所知。 打开了药箱,开始帮那女人处理伤口。 汾月很快归来。 只是脸色却并不算好看。 “主子,那燕唤喜寻了些奴才,划花了他们的脸,让那些外头来的大夫诊治。她不敢让那几个大夫治自己的脸,便用其他人当试验,若是起了效果,再为自己瞧看。” 她深吸口气,忍不住怒道: “当真是疯了!” 这是完全不把那些奴才,当成人去看。 连养的家犬都是不如。 为了她的那张脸,把其他人的尊严和命,全都踩在了脚底下。 这让汾月,怎么可能看得惯。 燕望欢皱了眉,指腹压住额角,思索片刻,她道: “那些下人,你看清模样了?可面熟?” “脸都被毁了,瞧不大清模样,不过…”汾月迟疑片刻,略有些疑惑地道:“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她努力思索着,试图从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找到几分和记忆贴合的内容。 “在什么地方来着…” 汾月吸了口气,无意识的摸着半张脸,忽然就是一愣。 “主子,那个婢女脸虽然毁了,但是我看到…她的下颌很圆,人不胖,只是脸很圆,还穿了一身浅黄的衣裳…” 辛夷顿时瞪大了眼,惊呼道: “我知道!她是翠娘房里的,我见过她好几次,脸很圆,经常穿黄色,不大爱说话,很是挺喜欢笑的,叫…叫什么来着?” 毕竟不算多熟,更多的,她也记不起来了。 翠娘房里最近多招了不少人。 没想到,不是因为她拿了权柄,心野性贪。 而是因为这人,都被燕唤喜拿去做替死鬼了。 辛夷越想越是心尖发凉。 忍不住问: “主子,你说他们是被强要走的,还是…” “翠娘生下独子,算是彻底赢了大夫人一头,燕唤喜厌烦她,也是应当。”汾月接了话茬,道:“所以,是燕唤喜故意气翠娘,才要了她的人?” 辛夷也是这个想法,点了点头,道: “有可能,翠娘还没出月,就受了燕唤喜这么大委屈,也难为她了。” “她委屈什么?”汾月撇撇嘴,“我看她啊,也没把那些下人,当成什么值得在意的,不然,她那小性儿,早告到燕丞相那去,或是来找主子哭诉了。” 任她们两个交谈着,燕望欢却一直都未出声。 她的眉仍是微蹙,汾月瞥过一眼,小声问: “主子,怎么了吗?” 燕望欢摇了摇头,沉思片刻,才道: “辛夷,你多留意着点翠娘那头,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禀告。” “是。”辛夷忙点了头,又疑惑道:“主子,我们为何要盯着翠娘?她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吗?” 汾月瞧她一眼,笑道: “谁说这是堤防了,万一主子,是想保护她呢。那燕唤喜八成已经疯魔了,什么事儿,她都做得出来,哪天要是想拿翠娘出气,我们盯着些,也 能及时护住她。” 辛夷这才恍然,她正要离去,就听燕望欢又道: “你等一下,从库里取些人参灵芝,送到燕唤喜那里去。” “好,我这就去。” “嗯。” 燕望欢微微颔首,只是眉间的皱痕,却并非散开。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被忽略掉了的。 但却找不到源头。 眼前像是笼上了一层迷雾。 分明目前每一步,都在按照计划当中进行。 且相当顺利。 但她就是感觉到了不安。 汾月看燕望欢皱眉,走上前,帮她轻轻按揉着额角。 “主子,你是在想燕唤喜吗?” “没什么。”燕望欢半阖着眼,轻声道:“可能是我多心了。” “要不然…”汾月看她忧心,跟着思索了一番,却是抓不到脉络,她略有犹豫,但还是提议道;“主子,不如我们递封信,送到少爷那边去呢?” 她还是不够聪慧。 帮不得燕望欢太多,但若是况铮,总归是有法子的。 “他也有事要忙,暂时,还不用劳他烦心。” “可是…” “你先随我,到翠娘那走一遭。” 燕望欢起了身,瞧了眼天色,淡淡道:“这个时辰,她也该得空了。” 才刚入夜。 天边一轮弯月高挂。 她们赶到翠娘所居院内,汾月瞧着屋内有灯火,也就直接上前叩门,招呼道: “郡主前来拜访,劳驾开门。” 她语气已算客气。 也为翠娘留了颜面。 不然凭借燕望欢的身份,就是硬闯,都没人敢多说一句。 房内悄无声息。 汾月等了片刻,已是有些不耐。 她正欲再次敲门,房门却忽然被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略有些面生的粉衣婢女探出头,轻声道: “郡主,我家主子白日操劳太多,此刻已经睡下。主子特地吩咐,不可打扰,还请郡主见谅。” “见谅?”汾月怒极反笑,“她是个什么东 西,要郡主见她的谅?!” “这…” 粉衣婢女被吓了一跳,还不等再开口,汾月已经一脚踹了过去。 砰! 房门被她一脚踹开。 那粉衣婢女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没摔倒在地。 她瞪大眼睛,一脸惊骇的望着汾月。 显然是不明白,她一个女子,为何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汾月也不理会她,大步进了门,径自入了内室当中。 她倒要看看,翠娘是否已经睡下。 内室极静。 只有一盏红烛,因忽然到来的外客摇曳。 翠娘躺在床榻上,侧着身,似乎仍在熟睡着。 汾月只消一眼,就看出她在装模作样。 哪有人晚上躺下,连外袍都还穿在身上的。 怕不是听到了动静,才匆忙进了被窝。 她嗤笑一声,刻意加大了音量,道: “真是好大的威风,郡主来了,都不起身迎接,当真是疲懒的很啊。知道的,是生了个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了个皇子呢!” 翠娘身体一颤。 知道无论如何都装不下去了,忙起了身,扶了一把略有些散乱的鬓发,道: “本想打个盹,没想到就睡过去了,无意怠慢郡主,还请郡主见谅。” 她一直低垂着头。 娇美的面孔在烛火的晃动下,竟是多了几分诡异。 “是我突然前来,打扰你了。” 燕望欢踏进内室,淡漠的眉眼扫向翠娘,“听说今个,祖母过来了。” “是…” 翠娘尽可能掩饰着神情,声音却是有些发颤。 “是关于管家的事儿,是我不对,老夫人已经训斥过我了。” 她全当燕望欢是来立威的。 尽管袖下的手掌,已经紧捏成拳,牙根被咬的发疼,她也还是唇角带笑,满面的乖顺柔弱。 绝不能被发现! 她一定要小心藏好。 有些话,只能等到燕望欢咽气的那天,再说给她听。 但她已经要等待不急了。 第278章 金屋藏娇 “我知你心里有怨气,但是…”燕望欢上前一步,视线扫过翠娘的眉眼,声音陡然转冷,“你该知晓自己的身份,不该起的心思,就是生出来,最好也还是乖乖咽回去。” 翠娘娇躯一颤,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不懂燕望欢这话何意。 是发觉到了什么? 还是只单单,因管家一事儿不满。 她心绪繁杂,转瞬之间,已是出了满头的冷汗。 和燕唤喜勾结一事。 万万不能被燕望欢知晓。 不然…… 她就是几条命,都不够被燕望欢处置的。 燕景安和大夫人血淋淋的例子,可就摆在眼前。 “我…我并没有……” 翠娘头垂的更低,再不敢有半分不敬,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深吸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哑声道: “我对郡主从无二心,更不敢起半分其他的念头,只不过接手管家,一时狂妄,才犯下错处。郡主若是不信我,我可以把管家之责交还郡主,以后只一心照顾燕景佑,再不敢插手了。” 她说的委屈。 鼻尖已经泛起了红。 眼眶当中,已有泪意翻涌。 一副楚楚可怜,忍气受屈的姿态。 翠娘抹着眼泪,暗地里则是偷偷用余光,留意着燕望欢的反应。 她尽可能把事情引到管家上。 不想被察觉到更多端倪。 但燕望欢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任谁,都不能从她的脸上,找到半分喜怒。 倒是她身旁的汾月,瞧着翠娘掉眼泪,脸上浮现一抹厌弃之色。 克扣下人们例银之时,可不见她这般委屈。 现在一要担责任,倒是可怜起来了。 汾月就不相信,翠娘真能舍得放弃管家的权柄。 指不定后面,又有多少幺蛾子冒出来。 燕望欢沉默半晌,竟是主动去扶了翠娘,递了张帕子过去,还柔声劝慰道: “不必了,你也是一时糊涂,知错便好,至于这管家的职责…” 她声音一顿,等着翠娘焦急的目光追上来,才继续道: “交在你手里,我自是放心的。” 翠娘顿时松了口气。 “那就,谢郡主信任了。” 她一脸的感激。 抓着帕子的手指,却一点点攥紧。 眼底的憎恶,也是越发浓重。 当真是好一个燕望欢! 简直虚伪至极! 分明早知道府里更改的规矩。 却隐忍不发。 背地里,搞些阴谋手段,闹到老夫人耳朵里。 等被她老夫人训斥过一遭,燕望欢再来这里敲敲打.打当好人。 难道燕望欢就真的以为,她的所作所为,不会有人知晓? 翠娘咬紧了牙关。 只恨不得将燕望欢千刀万剐来出气。 她走了一趟鬼门关,生下了丞相府的独子。 还以为之后就是鱼跃龙门。 谁知道,却依然是被燕望欢随意侮辱。 这让翠娘怎么可能忍的下去。 她以后,可是要当丞相夫人的。 但只要燕望欢还在相府一天。 就没有人,会真正把她,这个曾经当过姨娘的夫人放在眼里。 翠娘半边身子都在抖,但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以为她被吓着了,自然不会多想。 燕望欢倒是多看了她两眼,却也没在多说什么,只道; “你好好休息,等我得了空,再来看你。” “我送郡主。” “不必了,天色不早了,你歇着吧。” 她虽是拒绝,但翠娘还是执意跟到了门口,苍白的面上强挤出一抹笑意,连声音当中,都夹了几分虚弱。 “我自会多加反省,不让郡主再劳心了。” “你知晓便好。” 燕望欢并未多留。 待她的背影一消失,翠娘脸上讨好的笑,也蓦然沉了下来。 她冷哼一声,咬牙道: “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燕望欢!” 翠娘的声音冷的怕人。 视线更是死死瞪着燕望欢离开的方向。 一副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吞吃入腹的模样。 粉 衣婢女站在一旁,瞥见翠娘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眼前这面目狰狞,如恶鬼一般凶悍的女子,和在人前娇弱温柔的九姨娘,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夜色已深。 汾月手提灯笼,走在燕望欢身侧。 她一直留心注意着路面,时不时伸出脚,将散碎的石子,踢到一旁。 “主子,翠娘被你吓破了胆,应是不敢再胡闹了。” 燕望欢并未回话,面上的思索之色,即是走了一趟翠娘房中,也并未散开。 汾月不敢多问,只伸长了手臂,让灯笼的火光,照的更远一些。 眼瞧着回了院儿,燕望欢迈过门槛,才道; “明日我有安排,要出府一趟,你留下,到那些个大夫那去,注意些他们,看看还有没有下人被送过去了。” “是。” 汾月先是应下,又忍不住问: “主子要去哪?” “看一眼,那被金屋藏娇的姑娘。” 汾月一愣。 她仍是不明燕望欢的目的。 瞧着好似有些杂乱无章。 燕唤喜那边还没有处理干净,就转了目标,针对起燕丞相藏在府外的女人了。 但细细思索来,这其中,又好像被一条无形的细线,串联在一起。 有什么东西,悄悄潜藏在了最深处。 只等一个机会,便会彻底爆发。 以摧枯拉朽之势。 焚毁一切。 翌日。 一青泥石板路的尽头。 绯衣女子持伞而立。 素白的指尖扣上门环,轻敲两下。 没一会儿,便有一娇柔的嗓音,从门内传来。 “谁呀?” “敢问,这是葛姑娘的住所吗?” “你怎知晓我的名字?” 大门被嵌开一条缝隙。 一双眼透过门缝,狐疑的打量着门外的绯衣女子。 瞧着年岁不大,肤色极白,模样生的虽好,但身上那份出尘清冷的气度,才更让人心折。 一身打扮,瞧不出材质和名头。 却也能品出些不凡来。 这定是个好 人家的千金小姐。 此时竟独自一人站在她的门前。 只执一油纸伞。 女子注意到了这番打量,也不介意,只笑道: “我来,是有话想和葛姑娘谈谈,不知可否邀我进去一叙?” “这…” 葛小青还略有些迟疑,但等她瞄见女子腕上挂的玉镯,顿时瞪大了眼。 浓艳油润。 是上上尖的好料子。 光这一个镯子,就是把她卖了,也买不起。 她登时让开身位,笑道: “姑娘请!” 这样尊贵的一个人,哪里能去害她。 葛小青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心里琢磨着缘由,面上仍是一脸热切的笑,将绯衣女子迎进屋,倒了茶水送过去,才小心翼翼地问: “姑娘是?” 她一直偷偷打量着女子。 越看越是心惊。 光是一个玉镯,就已经是葛小青见过的,最好的物件了。 但这女子身上其他的首饰环佩,却都不比这玉镯差。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又为何会找上门? 难道… 葛小青心尖一颤,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瑟缩了下,声音越发恭敬。 “我这茶不好,姑娘若是喝不惯,我就…” “这茶很好,和我家里的,味道很是相似。”女子放下茶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落到葛小青身上,她道: “你不是京城人。” “是。”葛小青有些畏她,抹了把汗,也不敢撒谎,只点了点头,道:“我家距边关不远,战事一起,饭都吃不上,就逃难过来了。” “你家里,只剩你一个了?” 葛小青一愣,猛的瞪大眼睛,“你…你怎知晓?” 女子并未回话,视线仍落定在她身上,那双黑眸太过幽森,如一潭死寂又深不见底的湖水,只把葛小青看的浑身发毛。 她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 却已经后悔让她进门。 “姑娘,你还…” “葛姑娘,你并非蠢人。” 话还没说完,绯衣女子再次开 了口,她的视线终于移开,在这间不算大的宅子里过了一圈,又道: “你都知他是丞相,就甘心躲在这里,等着他腻了,然后丢下一笔银子,转身离开?” 葛小青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上前一步,目光凶狠的瞪着绯衣女子,寒声道: “你到底是谁?!” “还未介绍。”绯衣女子起了身,唇角浮起一抹笑意,红唇轻启,她柔声道: “丞相府,燕望欢。” “燕望欢?”葛小青一愣,声音顿时紧张了不少“你…你是长平郡主?!” 燕望欢的名头,在京城可谓是相当响亮。 想找到一个不知道她的,都是困难。 再加上葛小青的身份也是特殊。 能有如此反应,她是毫不意外。 “冒昧过来打扰了。”燕望欢瞧着明显紧张不少的葛小青,轻笑着道:“不过,我确实以为,燕丞相会对你好一些的。” 到底是个老狐狸。 精着呢。 连养在外头的情人,都这般小心警惕。 只让住在这狭小偏僻的小院里。 身上的穿着打扮,也是相当平常。 乍一看,除了那年轻娇艳的脸,就如一个寻常的深宅妇人般。 葛小青心神剧震。 实在是想不通燕望欢为何而来。 但总归,她是燕丞相的女儿。 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事儿的。 葛小青咬了咬牙,竟是这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民女葛小青,见过郡主!方才不知郡主身份,若有冒犯,还请郡主见谅!” 她实在是怕。 连嗓音都在抖。 但反应也快,先认了错,态度低贱却又恭顺,燕望欢就是想要发作,也不好因此惩治她。 果真是个机灵的, 身家干净,年轻貌美,又会哄人。 也怪不得燕丞相喜爱她。 燕望欢唇角笑意更深,亲手扶起了葛小青,道: “莫怕,我这趟过来,不仅不是要惩治你的,反而,还有一桩喜事,要说给你听。” 第279章 天翻地覆 “喜事?” 葛小青头涨脑昏。 是连燕望欢的半点心思,都琢磨不出来。 她本以为,燕望欢之所以到她这来,是因着燕丞相的缘故,来兴师问罪的。 但一听她的语气神态,又实在是不像。 “郡主直说就好。”葛小青深吸口气,强挤出个笑脸来,“若有吩咐,民女自当遵从,不敢有半点违背。” 燕望欢笑笑,也不跟她遮掩,直接询道: “在告诉你此事之前,我想先听你说一句。” “郡主请。” “你跟着燕丞相,也有些时日了,可跟他提起,想要你进门的意思?” “进门?”葛小青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紧忙着摇摇头,道:“老爷待民女极好,民女不敢奢求能进门,只要能陪在老爷身边,就……” “这话,只能用来哄我那色心大起的爹。”燕望欢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道:“就是金屋藏娇,也得是个金屋才行,但这里,连丞相府的柴房,都比不上。” “民女不懂郡主的意思。” “你心里知晓,就无需继续装傻了。我来这里,想帮你指一条明路的,但这机会你能不能抓住,路是否走的下去,还是要看你自己。” “你…” 葛小青只觉心神剧震。 竟是连敬称都忘了。 她不知燕望欢为何突然前来。 就像是想不通,方才那一番话,是真心还是试探。 但葛小青不得不承认。 这诱惑实在太大,想忍住不心动,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谁甘心当一个藏在门外,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情妇? 没名没分不说,跟了个丞相,结果日子过得,也没舒坦到哪去。 好首饰都没一件。 那锦衣玉食,被人簇拥伺候的日子,葛小青怎么可能不想体会一遭。 她又是个年轻貌美的。 自然不甘愿,就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了却残生。 万一 燕丞相什么时候腻了,把她丢到一边,那可就真的是一了白了。 葛小青虽扫心动,但唯一不敢确定的,还是燕望欢的目的。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恨。 高贵如郡主,却忽然前来,要帮她一个寻常百姓。 是哪种道理? 但这许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葛小青咬了咬牙,没有直接反驳回去,而是慎之又慎地问: “我不知,郡主为何要帮我?我只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既无家室,品貌也是中流,怎能入郡主的眼?” “莫要妄自菲薄,只要燕丞相喜欢你,你便是最好的那个。”燕望欢知她心思已动,便道:“丞相府大夫人病重,目前只由个生下后嗣的姨娘管事,若是等她爬上去,你想要进门,可就真是难上加难了。” “郡主想要我…”葛小青皱了眉,声音当中多了些试探,“对付那个姨娘?” “对付?倒也是不急。只是丞相府最近太冷清,爹的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了。” 燕望欢起了身,目光划过她的肚腹,唇角笑意更浓,“办法,我已经告诉你了,至于能不能做到,就得看你自己本事,葛姑娘…不,该说是十姨娘才对。” 话已说完,她也不打算多留。 葛小青还没反应过来,院子里,就已经没了燕望欢的影子。 她下意识起了身,也不知是想去追,还是另有其他目的。 步子到底是顿在了原地。 余光无意扫过桌角,葛小青却是一怔。 只见一颇为眼熟的玉镯,正静静躺在燕望欢方才所坐的位置前。 色泽浓艳,质地油润。 是顶好的材质。 她被那抹绿晃了眼,忍不住伸出手,拿过玉镯,小心捧在了掌心。 玉镯触手微凉。 找不到半寸瑕疵。 葛小青只觉口干舌燥,实在是按捺不住心口的悸动,缓缓将玉镯戴上了手腕。 许真是 冥冥注定。 她会是这玉镯的主人。 这玉镯和她的手腕,竟是尺寸刚好。 浓郁的墨绿,将本就白皙的肌肤,衬的更加细致娇嫩。 葛小青痴痴盯了半晌。 只觉得胸膛当中的那一颗心,跳的越来越快,再也抑制不住。 雨幕仍未落下。 绯红的裙摆沾了水,晕开大片暗色的污痕。 燕望欢才出了门,手里的油纸伞,就被另一只手接了过去。 她像是早有所觉般,不慌不乱,只微微颔首,道了句: “你怎来了?” “得空,便来寻你。” 况铮唇角噙笑,手里执着的油纸伞,歪向燕望欢一侧,他半边衣裳都已湿透,却仍是毫不在意,一双眼,仍定定的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空,怎能好得。 不够是因着知晓燕望欢离府,想来见她一面罢了。 “要着凉了。” 燕望欢轻叹一声,微凉的指尖覆上他的手掌,将歪倒的伞面重新扶正。 油纸伞不大。 哪有本事将他们两人,都纳入其中,不沾雨滴。 但即使衣裳渐湿,他们也都没有另再打一把伞的意思。 阴雨漫天,身侧还能有人与之并肩同行。 如此,便是足够。 走出小巷,不远处已有马车等候,瞧见他们的身影,真阳忙快步上前,招呼道: “主子,少爷,雨下的大了,快些回吧!” 况铮微微颔首,扶着燕望欢先行上了马车,跟上去后,又急着解了外袍,用干爽的中衣,为她擦拭略有些潮湿的长发。 他的发梢仍滴着水。 却半分都不在意。 一整颗心,都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莫说是淋雨,就是掉了一根头发丝,况铮都是舍不得的。 “我没事的。” 燕望欢轻叹一声,也找了帕子,拂去了况铮额前的冷雨。 他一怔,眼底顿时浮现一抹欢欣之情。 被燕望欢看在眼里,更是心生愧意。 她一直都知晓,他们之间的感情,从不是公平的。 况铮的爱赤诚滚烫,连回报都不求,只盼着她一切随顺,就是粉身碎骨,也便甘之如饴。 燕望欢垂了眼,她能做的,只是主动握住了况铮的手。 她肌肤微凉,他掌心滚烫。 那份热度,沿着掌心,爬上四肢百骸,最后盘踞在了胸口。 她的心,似乎有些慌了。 这感觉来的太突然,却实在难以自控。 燕望欢呼了口气,难得急促的扯开一个话题。 “朝堂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况铮不疑有他,道: “最近皇上越发重视七皇子,朝臣们都猜,是要立太子了。” 一提到楚玉,燕望欢顿时敛了神色,认真道: “没那么快,除非皇上卧榻,再难回转,否则,他是不会绝轻易定下太子的。” 能坐上与天同齐的龙椅,怎可能有心思单薄之人。 皇上的身体不如从前,为了防止皇子们起反叛的心思,自然不敢轻易立下太子。 此时对楚玉青眼有加,怕不是为了将祸水引东,让想当太子的,自己斗去。 而皇上,只需要坐山观虎就够了。 底下闹成什么样,最后拍板做决定的,也是皇上。 燕望欢很快想清了关窍,又道: “还是,要从皇上的龙体,下功夫。” “有些困难。”况铮皱起眉,沉思片刻,道:“不过,若是找好人选,成功的可能,也不低。” 他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冷茫。 “值得一试!” 整座京城当中,最盼着皇上死的人,除了几个皇子之外,也就是况铮了。 他并非为了自己身上的毒。 而是燕望欢。 只要将一切仇怨报回,离开京城,燕望欢才能真正脱下束缚在身上的枷锁。 真正获得新生。 马车缓缓停在丞相府后门。 雨也终是停了。 燕望欢未急着离开,而 是望向况铮,叮嘱道: “万万小心,就是错了机会,也不可冒进。” “放心。” 况铮纵使有千般不舍,也并未阻她一句,等到燕望欢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他才叹息一声,跳下马车,很快消失无影。 翠娘的月子,到底是没坐消停。 管家的麻烦事,才刚落下,又有更大的乱子,只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燕丞相自外归来,带回来一个女子。 一个年轻漂亮,又怀着身孕的女子。 打这消息一传开,相府顿时一片动荡,欢喜者有,忧心者更多。 翠娘最为惊怒,也不顾身子尚未康复,见不得风,匆匆赶去可正厅。 她一进门,一眼便敲见到了被众人簇拥的女子。 果真个好模样的。 一副狐媚子相,怪不得能迷住燕丞相。 翠娘来回打量一圈,在心底冷哼一声,面上仍带着笑,向前两步,朗声道: “这就是新来的妹妹?快让我瞧瞧!” 众人其其回头,一见是翠娘,都是有些惊讶。 她不是还在坐月子,怎突然跑出来了? 也真是怪心急的。 翠娘的那点小心思,想瞒都难。 好在,她也没想遮掩,径自走到紫衫女子身边,亲热的握了她的手,笑道: “不知道妹妹的名字?家住在哪里?都还有些什么人?” “我…我叫葛小青。” 葛小青像是有些怕生,低着头,手掌一直覆在小腹前。 想来,是因着怀了身子的缘故。 翠娘瞧了她的肚子,语气陡然冷下不少。 “这肚子,有多久了?” “不过一月出头。” 葛小青抿着唇,娇美的脸上,挤出一抹讨好的笑。 她全身上下都写着顺从。 叫人下意识就要放松警惕。 殊不知。 葛小青被燕望欢提点一句,不过三天的功夫,就扶着肚子,跨进了丞相府的门。 她这一来,将又是一番动荡。 第280章 明争暗斗 翠娘才刚生了孩子。 月子还没出,没想到,就有新人急不可耐的踏进门了。 还是个大着肚子的。 若是也生下个男丁,那她在丞相府这独一无的殊荣,岂不是要被夺了过去? 就如大冬天挨了一盆凉水。 翠娘从头到脚,都有些发麻。 她看着葛小青的脸,恨得牙根发痒。 不过是怀了个身孕罢了。 竟然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进了丞相府,成了十姨娘。 而翠娘这个管家,竟是等人都到了,最后才得知的消息。 这满屋子的人,怕不是都在看她的笑话。 “才一个月,那可真得好生养着,既是我燕家的骨肉,定不能有半分的疏忽。妹妹既然来了,日后便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可万万要告知我,莫要不好意思。” 翠娘仍牵着葛小青的手,脸上满是和善。 言谈之间,也是亲热的很。 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派头。 葛小青垂了眼,应和着笑了笑,“妹妹年纪小,家门又低,很多事情都不懂,以后诸多事宜,就都要麻烦姐姐了。” “一家人,客气什么。”翠娘牵着她的手,走到最末的椅子前,扶着葛小青坐下,又关切道:“妹妹真生个好模样,今年多大了?你这身子,当真是单薄了些,我让厨房为你炖些补汤,喝上几日,再让大夫来瞧瞧。” “不小,已是桃李之年了。” “才二十岁…” 翠娘唇角的笑意一僵,神情也有短暂的艰涩。 这大好的岁数,又是狐媚子的长相,瞧着也不是个善茬,再加上怀着身子…… 也怪不得燕丞相会如此喜爱。 和葛小青比起来,这府里的几个姨娘,都已是年老色衰。 远不及她年轻貌美。 何柔面色也不算好看,但还是接过了话茬,笑道: “妹妹这年纪正好,肚子又争气,还没进门呢,就怀了身子。我瞧啊,妹妹日后定能再为老爷开枝散叶,这可是喜事一桩啊!” “是了。”老夫人听得顺耳,点点头,道:“小青进门的事儿, 是我允下的。以后,就是自家人了,万万不可多生事端,可都知晓了?” “知晓。”何柔最先起身,盈盈一拜,又道:“怪不得我方才一进门,看见妹妹,就觉着亲近,原来都是自家的姐妹,也真是缘分了。” 她在这边温言软语的,翠娘自是不能甩脸子。 “我就是听说了妹妹要来,连身子不顾了,只想着看妹妹一眼。等下,我亲自带妹妹去房里,有什么需要的,也千万不要客气。” 她笑语晏晏。 说话之间,仍是站在葛小青的身边。 只是暗地当中,甩了何柔不知道多少个眼刀子。 大夫人重病卧床后,还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招摇了。 之前怎不见何柔,敢这般张扬? 还不是现在看到她管家,才大了胆子。 把她当软柿子? 想的倒是好! 她们这头正说着话,远远地,便见燕丞相走了过来。 翠娘顿时眼睛一亮,正要迎过去,就见葛小青忽然起了身,那娇脆的嗓音,越过众人,第一个传到燕丞相耳中。 “老爷!” 她不仅貌美,连嗓子也是一等一的好。 这一张嘴,就如黄鹂鸣啼。 只听的人心都要融成一汪水。 燕丞相一看到她,果真柔了面色,除了和老夫人行过一礼,就不理旁人,径自走到了葛小青身边,道: “方才,有些事忙着处理。你可适应些了?” 葛小青抿了唇,面上浮起一抹羞怯,她先瞥了翠娘一眼,才小声道: “老夫人和姐姐都对我很好,老爷尽管去忙就好,只消多注意身子,莫要为我费心了。” “你啊,就是太懂事了。”燕丞相喟叹一声,柔声道:“有什么不能吃的东西,记得吩咐厨房,万不能饿着,你肚子里,可还有我们的骨肉呢。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等晚些,就去看你。” 他鲜少有这般柔情蜜意之时。 想来,是对葛小青,既是新鲜,也真的颇为宠爱。 但这一幕,落到翠娘和何柔眼里,却不那么好看。 她们两个都有些笑不出来。 府上 就这么几个姨娘。 本都被大夫人压着。 一个也出不得头。 勉强算来,境遇都是相差无几。 但谁知燕望欢归来,能让大夫人倒台,重病在床,性命堪忧。 姨娘们都得了机会。 何柔陪着燕丞相说了不少体己话。 翠娘又生下了独子。 本以为好日子都在后头。 没想到,此时会冒出一个葛小青。 乖巧懂事,年轻貌美。 集了她们全部的优势。 还大着肚子。 “老爷放心。”翠娘深吸口气,强堆出个笑来,“我定会照顾好妹妹的。” 燕丞相瞧她一眼,道: “等下,让大夫为小青瞧瞧,她身子虚,得好生调养着。” “是。” 翠娘低眉敛目,眼神却颇有些不善。 燕丞相从进门到再次离开。 都未关心她一句。 像是不记得,她的月子直到今日,也还没坐完。 燕丞相都已经离开。 老夫人也未多留,只交代道: “你们定要好生照顾好她,不得有半点差池。” 翠娘跟何柔忙起身相送。 等他们一离开,厅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何柔瞥了眼翠娘,阻了正要开口的燕叶玉,笑道: “我突然想起,手里还有一本佛经未抄完,是老夫人交代的,拖延不得,就不留下陪妹妹了。” 翠娘不应声,冷眼扫过她,神情当中颇有些不虞。 这何柔,还真是个老奸巨猾的。 一有沾麻烦的事儿,她跑得最快。 葛小青忙弯了腰,道: “姐姐慢走,等明日,妹妹定当过去走动,还请姐姐不烦就好。” “这么伶俐个美人,要到我那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烦你!” 何柔应和一声,也不再聊,急着携了燕叶玉一同离开。 出了门不远,燕叶玉便忍耐不住,疑惑道: “我看那葛小青,比翠娘来的好相处,我们为何不留下,多跟她亲近些?” “你当翠娘是傻的?”何柔冷哼一声,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葛小青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不一定。况且,她敢大着肚子上门,绝不 是个善茬,她们两个狗咬狗,我们何必搅在里面?先且看戏,等着闹得差不多了,再看着伸手就好。” 燕叶玉听得似懂非懂,又觉得颇有道理,忙跟着点了点头。 葛小青单手撑腰,亦步亦趋的跟在翠娘身后,却只错下半步。 她们两个都未曾开口。 直到进了院,葛小青左右打量一圈,勉强算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愧是丞相府。 一个姨娘住的小院,都比她之前落脚的地方好上不少。 “这以后,就是妹妹住的地儿了。”翠娘站在门口,周围没了旁人,她连笑都懒得挂,语气也冷淡了不少,“等下,我多派几个下人过来伺候。妹妹身怀有孕,还一直在府外养着,无人照顾,当真是辛苦了。” 她明面上关怀葛小青。 但话语当中藏着的尖刺,却是听得人相当不自在。 葛小青眼底闪过一丝不满,面上只是笑笑,不接她的话,反问道: “听说姐姐,前些日子,刚为老爷生了个小少爷?” “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只是方才听二姨娘说的罢了。” “是。”翠娘轻笑一声,眉宇之间尽是傲色,“我确实生下了燕家唯一的后嗣,现在府里管家的职责,也在我一个人扛着,虽的确有些辛苦,不过为了后宅安宁,累些也是应当的。妹妹日后若有什么事,可随时来前来寻我,我定当竭力帮忙。” 葛小青抚着小腹,缓缓道: “那妹妹定当努力,为老爷开枝散叶,好帮姐姐分忧。” 翠娘神情一冷,视线打她的尚且平坦肚腹上,一晃而过。 “妹妹只消顾着肚子就好,可得小心些,莫要出了什么岔子。” 葛小青轻笑一声,“姐姐放心,我虽年轻,却也细心,若是旁人有害我的心思,我定是能第一时间发觉堤防的。” “妹妹多心了,这丞相府,没人会害妹妹,大家都盼着,你把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呢。” “那就……”葛小青声音一顿,眼波流转间,悄然划过一抹深意。她弯身行礼,道: “借姐姐吉言了。” “妹妹才回来,我就不多打扰妹妹了,你且好生歇着,我晚些…” “晚些老爷要过来,姐姐还是莫要辛苦了,我明日自会去拜会。” 不等翠娘把话说完,葛小青已先一步拒绝。 她当然知道翠娘的心思。 不过是想让燕丞相看她贤良,夺几分恩宠回身上。 她月子将要坐完,可就能伺候燕丞相了。 但葛小青哪能让她如愿。 想踩着她上路? 倒是美得很。 不让有翠娘再次开口的机会,葛小青抢先道: “送姐姐。” 都已经被下了逐客令。 翠娘自然不会厚着脸皮多留。 恰好她也不想继续看着葛小青这张讨嫌的脸。 直接甩袖离去。 等都看不见彼此的身影,葛小青和翠娘的脸色,都是一变。 “真是好个尖酸刻薄的东西。” 葛小青冷哼一声,站直了身体,冲着翠娘离开的方向瞄了两眼,喃喃道: “这门进来不易,想在这群人当中活下去,怕是更难,不过…” 她来都来了。 怎甘心被踩在脚下。 自是得拼命向上爬才行。 但她既没有背景,又无权势金银,除了年轻的面皮外,说是一无所有都不为过。 想要保住自己,只能寻个靠山。 幸好。 葛小青的心里,已经有了最好的人选。 一门之隔。 翠娘咬紧了牙关,半边身子都气的打颤。 好不容易有了上位的机会,只要当上夫人,她在丞相府,可就是呼风唤雨,谁知道竟然又冒出来了个葛小青。 一想到她那副故作骄矜的模样,翠娘就忍不住恶心。 偏偏燕丞相对葛小青,此时还颇为喜爱。 连老夫人,都因为她怀有身孕的缘故,对其照拂有加。 还未生下来,就已经如此。 若是真生个少爷出来… 她的地位,可就危险了。 翠娘握紧了拳头,眼中掠过一丝杀意。 这葛小青,必须除掉才行。 她没有回房,绕了个弯,敲响了一扇院门,提着嗓子唤道: “敢问郡主可在?翠娘来给郡主请安了!” 第281章 黑心恶肝 “九姨娘?” 院门被从内推开,辛夷探出头瞧了一眼,笑道: “姨娘不是还未出月,又被管家的事儿缠身,怎还有空闲,到我们郡主这来了?” 翠娘见辛夷未有招呼她进门的意思,忙赔了笑,道: “躺了这么久,骨头都发硬了,今个感觉身子恢复的不错,便想着来向郡主请安。也顺便看一眼,府里新来的姨娘。” 辛夷背靠了门,一双腿随意伸出,有意无意的阻了翠娘的路,一脸好奇地问: “新姨娘?我还不知晓,府里新来了个姨娘呢。” “是今个才到的,郡主身份不同我们,想着让她明天来拜见时,便也认识了,就未敢叨扰。” 翠娘唇角的笑意逐渐淡下。 她在心里,早把自己当成了丞相夫人。 哪里愿意守在门口,和一个下人说话闲聊。 岂不是自降身份。 但辛夷又是燕望欢的贴身婢女。 身份不同于寻常的下人。 翠娘还真得罪不起,又应承了两句,实在是忍耐不住,道: “不知,我可能进去,见郡主了吗?” “当然。”辛夷笑着让开身位,“九姨娘请。” “劳烦了。” 翠娘微微颔首。 一迈过门槛,背对辛夷,脸色却是骤然冷了下去。 不过一个下贱的奴婢。 竟然还敢故意给她难看! 翠娘满心愤懑,只恨不得掌辛夷几百下嘴,来出一口怨气。 但她也只敢想想罢了。 表面上,仍得是恭恭敬敬的。 半点礼数都错不得。 燕望欢身边的人,这偌大相府里,谁也没资格惩处。 就是这院里最低等的贱奴,也不是一个小小姨娘,能僭越代管的。 翠娘深吸口气,指尖压着唇角,强挤出一个笑脸。 “郡主!” 她还没进门,娇柔的嗓音率先闯进了屋。 汾月抬眸瞧了一眼,见是翠娘,也没有招呼的意思,只冷声道: “郡主在休息,安静些!” 翠娘一 愣,疑惑道: “可辛夷说...” “辛夷出去前,郡主确实还没躺下,不过方才乏了,才小憩一会儿。”汾月睨她一眼,询道:“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汾月态度极差。 浑然是副不把翠娘放在眼里的姿态。 翠娘低了头,藏在袖下的手紧捏成拳,指甲入肉,留下四道鲜艳的刻痕。 她满肚子的火。 又只能憋着。 语气当中,连半分不满,都不敢露出。 “是有点事,想告知郡主。” “那便等着吧。” 汾月点了点头,从一边的茶壶里,倒了杯茶,递到翠娘面前。 “喝茶,等郡主醒了,我自会告知你。” 翠娘接了茶杯,抿了一口,凉的舌尖都发麻。 这汾月就是刻意敷衍她。 连茶都不愿换。 也不知道燕望欢到底是从哪,找来这些个疲懒无礼的奴婢。 这要是她院子里头的,早打断了手脚,丢出去自生自灭了。 翠娘是一刻钟都不愿意多待。 若非是有事相求。 她是绝不会主动来找燕望欢的。 但要对付葛小青,翠娘一人,实在太难,又容易被抓到马脚。 至于向燕唤喜求助,她连想都没想过。 先不说燕唤喜现在大半的心思,都在她那张烂脸上。 就是她愿意帮忙。 翠娘也得考虑一番。 比起城府手段来,燕唤喜较起燕望欢,差了不止一截。 她虽然和燕唤喜联手,打算对付燕望欢。 却在遇见外敌时。 还是需要借燕望欢的手。 翠娘抱着茶杯,缓缓闭上了眼。 就暂让燕望欢嚣张去吧。 总有一日。 不管是葛小青还是燕唤喜,亦或者燕望欢这个郡主,都得跪在她面前。 她才是最后的赢家! 翠娘等了将近半个时辰。 内室终于传来了动响。 她眼睛一亮,忙起身相迎,恭敬道: “郡主。” 燕望欢迈出内室,眉眼之间仍挂着一抹慵懒,似大梦初醒一般 。 她瞥了眼翠娘,接了汾月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淡淡道: “出月了?” “还没到日子,不过...” 翠娘主动迎上前,搀了燕望欢的手臂,声音压的越发低沉。 “郡主可知晓,我们府里头,新多了个十姨娘?” “略有耳闻。” “那郡主闻得,这十姨娘...是大着肚子进门的吗?” 她这言一出。 燕望欢才终于略感兴趣。 “大着肚子?看来爹可真是个有本事的,你才生了孩子,就又迫不及待的,迎第二个孩子了。” 翠娘神情一僵,但很快缓和过来,又笑道: “我问过了,她那肚子,才一个来月,正是不稳当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都已经暗示到这个份上了。 凭借燕望欢的聪慧,怎能理会不到她的意思。 但燕望欢却只道: “保不保得住,与我何干?不过这府里头,除了我之外,怕是没几个人,希望她这胎能平安降世吧。” 她没有直说了拒绝。 可话外之音。 分明讲了个明明白白。 不希望葛小青生下后嗣的,是翠娘。 盼着她能为相府开枝散叶的,是老夫人和燕丞相。 而燕望欢在两者之间,都分毫不沾。 翠娘此行的意思,她们都心知肚明。 但她凭何要帮翠娘? 总归,是要拿出点诚意来的。 上下嘴唇一碰,就要她帮手。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郡主...” 翠娘心中暗恨,但好在早想出了由头,忙道: “那葛小青初入相府,没权没势,却又怀着身子,受老爷宠爱。若是此时燕唤喜寻她联手,一起来对付我们,到时候,可就麻烦大了!” 燕望欢放下茶杯,语气仍是波澜不惊。 “你想如何?” “葛小青肚子里的孩子...”翠娘口舌泛干,左右瞄了一圈,声音压得更低,“绝不能留!” “与其说是担心她和燕唤喜联手 ,不如直接讲明,你是怕她也生下个小少爷,折了你的地位,才要这般的吧。” 燕望欢也不客气。 直接戳穿了翠娘的心思。 看向她的眼里,也带上了几分嘲弄。 翠娘也知藏不下去,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直接道: “不瞒郡主,我确实有此担心,不过这并非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郡主着想!” “你倒是会扯旗。”汾月站在一旁,嗤了一声,道:“你倒是说说,区区一个十姨娘,和我家郡主,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她是燕望欢的贴身婢女。 说出的话,自然也就代表了燕望欢的意思。 翠娘虽是不满她的语气,也还是道: “那葛小青,一身狐媚子的功夫,可是相当到家,她把老爷哄的高兴着呢。若她也生下个少爷,这丞相夫人的位置,保不定是谁的。” 她叹了口气,瞄着燕望欢的脸色,又道: “若真让她哄住老爷,最后当上了丞相夫人,再和燕唤喜勾搭成奸,不又是一个大夫人了?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可不都成了水漂?!” 燕望欢微微颔首,“有理。” 见她有松口之意,翠娘眼睛一亮,忙接着道: “我是一心向着郡主的,日后就是托了郡主的福,当上了夫人,也绝不会忘记郡主的大恩大德,定当事事遵从,不敢有半分不敬之心。” 她满心忐忑。 若能借燕望欢的手,除掉葛小青,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就是到时候东窗事发,也和她没有干系。 甚至翠娘还盼着,葛小青死后,她能反来利用此事,让燕望欢摔个跟头。 “我会考虑的,你既是还没坐完月,就快回去休息吧。” 燕望欢并未直接应下。 思虑片刻,便下了逐客令。 但翠娘哪里甘心就这么离开。 至少,也得摸清她的心思才行。 “郡主,我...” “送九姨娘。” 翠娘还没说完,汾月已 经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也阻了她剩下的话。 “九姨娘慢走。” 汾月缓步上前。 虽是和翠娘之间,仍间隔着几步。 但身上那无形的压迫力,却足够让翠娘起了满头大汗。 就是再不情愿。 她也留不下了。 等翠娘一走,汾月也呼出口气,揉了揉发僵的脸,回过头,对燕望欢道: “主子,她这心,可真够毒的。” 葛小青进门还不到三个时辰。 翠娘却连她怎么死,都想的差不多了。 真是好一副黑心恶肝。 辛夷进了门,听了汾月的话,也跟着不满道: “这翠娘,有事相求时,一口一个郡主唤的亲,无事了就厚着脸皮叫郡主的名讳。我看她,才是最奸猾的那个!” “是啊,若非她还是心向着郡主的,早不能留了!” 辛夷和汾月你一言我一语。 对着翠娘,都是相当的不满。 这人处事太毒。 性子又浮躁。 还没点实权在手里,尾巴就要上天了。 若真当成了丞相夫人,指不定要闹出多少幺蛾子。 葛小青进府,也能稍稍制衡她一番。 省的她真就忘了自己是谁。 燕望欢静默许久,才缓缓道: “有私心,是人之常情,不过...” 她没把话说完,只是摇了摇头,道: “暂时不用管她,若是翠娘再来,你们随意打发了就是。晚些,送点补品到葛小青那,再差遣个婢女,过去照看她。” 辛夷和汾月对视一眼,齐声应下。 辛夷出去打点,汾月也跟着离开一会儿。 回来时,她面带喜色,快步走到燕望欢身边,汾月低了头,轻声道: “主子,从胡送来消息,说昨个有两个大夫,因技艺不精,被燕唤喜赶出去了。” “她倒是急。”燕望欢微微颔首,问:“还有什么事?” “有一点,比较...”汾月犹豫了一会儿,道:“真阳说,他发现了一件怪事。” 第282章 死期将至 “怪事?说来听听。” “是关于那两个被赶出去大夫。”汾月面色渐沉,声音也越发低了下去,“真阳找到他们时,他们都已经死了,死状相同,皆是被一剑封喉。” “一剑封喉...”燕望欢皱了眉,缓缓念出一个名字,“卫鞅。” 汾月一怔,惊道:“主子,你是说,是镇国将军府的人下的手?” “不是镇国将军府,是卫鞅。王氏病重,怕是没心思在意燕唤喜如何,而他们家剩下的,还是有聪明人在,绝不会为燕唤喜,做到这种程度。” 燕望欢轻笑一声,喃喃道: “也不知,卫鞅是真在乎燕唤喜这个表妹,还是忍了太久的气,想找个机会泻火。” 燕唤喜对卫鞅而言,不过一个几面之缘的表亲。 情分虽有,却不够重。 与其说是为她解决麻烦,不如说是借个由头。 汾月顺着她的话想了一会儿,砸了咂嘴,感慨道: “那卫鞅在主子手里,吃了太多次亏,心有怨气,也是正常。不过,他一个将军,居然胆敢派人在京城行凶作案,也真是疯了。” 镇国将军府的将军,竟然开始屠起了自己国土的子民。 说起来,怕不是要让其他国,笑掉大牙。 可想而知,卫鞅究竟已经被燕望欢,逼迫到了什么程度。 真是半疯半癫。 “盯着些,若是还有大夫被赶出去,我们也跟着一起,看看这场闹剧。” “是。” 没让燕望欢等太久。 当天夜里,就有一个为奴婢治脸,却久久未起效用的大夫,被一脚踹出了丞相府后门。 他不仅一文钱都没拿着。 反挨了顿毒打。 原本还算板正的蓝衣,已是沾满了脚印。 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了半天,才勉强站了起来。 “呸!还相府呢,小气的要了命,白治了这么多天,不给银子,浪费了我的空闲!” 蓝衣大夫啐了一口,口中骂着不清不楚的话,一瘸一拐的向 着远处走去。 本想着能在丞相府混点好处。 谁知道,这就被赶了出去。 什么便宜都没占上不说,光一身伤,都要养个十天半月。 真是倒了血霉。 皓月当空。 他越走越偏。 路上已是寂静无人。 蓝衣大夫又转过一条街,抬眼瞥见不远处,似是有道人影晃过。 都这么晚了,还留在外头的,除了更夫,也就是刚从青楼里出来的恩客了。 他摸着下巴,想这那些腰软嘴甜的窑儿姐,忍不住砸咂嘴,笑出了声。 蓝衣大夫本想加快步子,谁知和那人影擦肩而过时,突然听到一声。 “是你,方从相府出来的吧?” “啊?”他一愣,下意识偏过头,疑惑道:“你怎知晓?” 那人轻笑一声。 也不答话,只缓缓向前迈出一步。 月色下,蓝衣大夫最先看到了一双盈满杀意的眼。 他顿时吓了一大跳。 两条腿登时灵便了不少,急急向后退了半步,颤声道: “你...你是谁?” “你无需知道我是谁。” 男人仍是不慌不忙。 像是丝毫不担心他会逃开一般。 步子仍是迈的相当随意。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杀你的,这就够了。” “杀..杀我?” 蓝衣大夫愣了半晌。 口中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嚎。 他疯了一样向着远处跑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不能逃的更快一些。 男人也不急着追,唇角噙着一抹笑,缓缓抽出挂着腰间的利刃。 寒光乍起。 原是血光飞溅的一幕。 却迟迟不闻腥气。 男人皱起眉,抬眸望去。 只见距他不远,另一黑衣男子持剑而立。 刀刃相交。 谁也奈何不得对方半分。 正僵持着,一道清冷的嗓音,忽然响起。 “真没想到,堂堂卫将军,居然也会做起这杀人越货的勾当。” “燕望欢!” 这声音才响,卫鞅就已经确定了来人是谁。 他顿时又惊又怒。 手臂施力,趁着黑衣男子后退,他猛地转过头,望向道路的尽头。 不远处,一红衣女子正含笑而立。 对上卫鞅的视线,她朱唇轻启,柔声道: “真难得,你也让我惊讶了一次。” 燕望欢确实没想到,卫鞅会亲自出手。 怕不是在战场太久了,回来又受了太多气,实在是忍耐不下去,才会做出这种亲手把弱点,送到敌人眼底的行径。 倒也不愧是卫鞅。 傲慢如斯。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卫鞅嗤笑一声,收了剑,道:“燕望欢,深更半夜,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的胆子果然很大。” “不比卫将军,为了自家表妹,王法都不顾了。” “如此庸医,杀了,才是我靖楚之福。” “我很好奇。”燕望欢拢了拢袖子,声音仍是柔的,“在皇上面前,你可敢继续这般言辞?” “我为何不敢?” 卫鞅冷笑一声,向着她的方向迈去一步。 剑鞘落地,于地面之上,刮出一道清晰的刻痕。 他和燕望欢之间,不过半条街的距离。 “我镇国将军府护佑边关多年,满门忠烈,此番又是为民除害,我有何惧?” 黑衣男子担心他会突然发难,侧过身,挡在了卫鞅身前。 卫鞅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只嗤道: “真是条好狗。不过,你真以为带出几条狗来,就能对付的了我?” “靖楚谁人不知,卫鞅将军年少有为,文武双全,又是个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本事可大着呢。”燕望欢喟叹一声,挥手示意道:“从胡,退下吧,你拦不住他的。” 从胡瞥了卫鞅一眼,向后退了半步。 只是握剑的手,仍未有半分放松。 他身上杀意凛然。 卫鞅自是不会察觉不到。 但区区从胡,他哪里会放在眼中。 任凭燕望欢有千百种手段,此时此地,也是拿他无能为力。 “若是无事,我可就要回去休息了。”卫鞅负手 而立,顶着从胡警惕的视线,继续向前,“郡主深更半夜出门,要万万注意安全,莫要遇见什么匪徒贼人,折了你那尊贵的命。” 他步步逼向燕望欢。 阴鸷的视线,更是如钉死在她身上一般。 这是一种无言的逼迫。 卫鞅倒是真想看看,她的胆子能大到什么程度。 敢不敢... 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憎恨和仇怨,早已积满了骨头。 燕望欢和卫鞅,但凡有任何的机会,都不会让对方活下去。 不死不休!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从胡向来冰冷的脸上,也浮起了一抹焦急之色。 太近了。 如果此时卫鞅出手。 燕望欢没有丝毫活下去的可能。 这场豪赌,赌的太大。 又确实是她的失误。 没有想到,卫鞅一个将军,来亲自处理这些大夫。 本想抓个把柄。 却让危机临身。 卫鞅和燕望欢擦肩而过,忽是笑了,道: “真不愧是郡主,果然了不得。” 燕望欢垂了眸,淡淡道: “送卫公子。” 她已有了要离开的意思,但脚步才动,袖口忽然被从后方扯住。 霎时间,一道剑光突然袭来。 横在她和卫鞅之间。 是从胡。 他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护在燕望欢身前,冷声道: “放开她!” 卫鞅嗤笑一声。 像是瞧不见那距他不到二尺之遥的利刃一般。 他偏头看着燕望欢,语带讥讽地道: “你今天倒是难得的乖顺,换成平时,怕不是早威胁着,要告到皇上那去了。怎着,莫非皇上亲封的长平郡主,也有畏惧认怂的一天?” 燕望欢轻笑一声。 白皙的指尖点在剑刃之上。 缓缓下压。 从胡想要开口,被她一个眼神止住。 她道: “卫鞅,就是我怕了又如何,你真的敢动我吗?” 一个皇城脚下,肆意屠杀百姓的名头。 闹出去,就够卫鞅喝一壶。 但他毕竟是镇国将军府中人,无 凭无据,即使有燕望欢做证,也没办法让卫鞅真正的伤筋动骨。 若是再加上杀害郡主... 那可真就是捅破天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 卫鞅已经折在燕望欢身上太多次。 还能有这份破釜沉舟的勇气吗? 卫鞅面色顿沉。 他死死盯着燕望欢,哑声道: “你这是在逼我!” “不敢。” 燕望欢轻笑一声,继续道: “你大可以现在发狠动手,只要保证,我的人一个都逃不出去。但若是让一双眼睛看到,你镇国将军府的上上下下,都将注定成为我陵墓当中的一抹残魂。” “卫鞅,你敢和我,一同去死吗?” 她的声音很低。 那双如墨一般漆黑的眼里,带着一抹诡谲的寒意。 不似常人。 反如从地狱当中,挣扎而出的恶鬼一般。 即使卫鞅见过伏尸百里。 也不免心中一冷。 这种眼神,他从未见到过。 也不知是认栽还是想清了道理。 卫鞅不再出声。 快步离去。 从胡盯着他的背影,直双方距离渐远,才缓缓吐了口气。 “太危险了。”他皱起眉,低声道:“你不该出现的。” 燕望欢摇了摇头。 正欲开口。 忽听一道冷笑传来。 有劲风迎面刮起。 视线当中,一抹寒光乍然浮现。 直奔燕望欢心口。 叮! 从胡提剑而上。 但一抬眼,心底却是一惊。 怎么可能?! 为什么... 会有这么多人? 足足五名黑衣人,从阴影当中跃出,手持利刃,逼向燕望欢。 他们皆蒙着脸,眼底闪烁着清晰的杀意。 而此时,卫鞅也缓缓转了身。 他负手而立,傲然道: “燕望欢,你莫不是真以为,我亲自来此,只为了除掉一个大夫吧?” 卫鞅唇角含笑,眼眸却如刀锋般锐利,他五指收拢,紧捏成拳,胸中满是翻涌激荡的狂喜。 “可惜你聪明一世,却没算到,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第283章 变故突生 卫鞅最为骄傲。 哪里能忍受得住,燕望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若不是顾及镇国将军府。 燕望欢早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但终于。 他设计好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 等燕望欢入内。 必死无疑! 卫鞅笑得越发猖狂。 “燕望欢,杀你的人,可与我无关,是你自己倒霉,走夜路撞见了匪徒。而我,不过只是个偶然遇上,没能救下郡主的过客罢了。” 随他的言语。 黑衣人再次逼近。 从胡孤身护在燕望欢身前。 额上已是满是冷汗。 他看的出来,这五人都是好手。 怕不是镇国将军府,精心培养出的护卫。 却用在了暗杀燕望欢的身上。 卫鞅,的却是疯了。 他就是拼着折损这五个人。 也要燕望欢殒命在此! 从胡咬紧了牙关,手掌划过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塞到燕望欢手中。 “我拖住他们,你快走!” “从胡...” “若我死了。”从胡主动上前,声音浮在燕望欢耳侧,“把我和槐兰葬在一起。” 他已是抱了必死之心。 无论如何,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护着燕望欢平安离去。 但这五个黑衣人,每一个的本事,都不比从胡差上多少。 镇国将军府多年积累。 就是在楚玉手下,接受过悉心栽培的从胡,也只是略胜一筹。 若是一对二,他就是难敌,也有信心从容逃离。 但此时,对面足有五个人。 在远处的黑暗当中,还有些隐隐浮动的影子。 卫鞅出手。 就不会让燕望欢,有丝毫逃脱的可能。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燕望欢和从胡在围攻下捉襟见肘。 宛如猫捉老鼠一般。 他们并没有急着下杀手。 而是想要耗到从胡体力不支。 卫鞅笑意更深,轻声道: “我看你这次,还当如何脱身!” 利刃擦过袖间衣料。 有腥气充盈。 从胡余光一扫,目眦欲裂。 “主子!” “我没事。” 燕望欢 面色惨白,一条手臂软绵绵的垂下,大片赤色顺着指尖低落在地。 卫鞅的笑声仍响在耳畔。 能看到她如此狼狈,他是相当畅快。 多日积攒下的怨气,终于找到了泄出的机会。 她早该死了。 能活到今日,都是老天爷不开眼。 让她这个恶鬼,得以存世。 “燕望欢啊燕望欢,你一定没想到,最后会死在我的手上吧。” 一口郁结之气,缓缓吐出喉头。 卫鞅忍不住上前半步,好近距离欣赏燕望欢那难看的脸色。 她不是皇上钦点的聪慧过人吗? 为何,会如此狼狈? 什么长平郡主。 到了最后,不一样是他的手下败将! 伤口越来越密。 虽都只是些皮外伤。 在燕望欢的红衣之上,也看不出痕迹。 但瞧着她的脸色,却是越发的白了。 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坠。 从胡也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他要护着燕望欢,无心顾及自己,伤口比她只多不少。 全身上下,都如浴血一般。 “留她一口气。” 卫鞅看燕望欢已无力反抗。 更是喜不自胜。 他主动上前,走到燕望欢身前,一把捏了她的下颌,笑道: “燕望欢,想不到吧,你也会有今天!” 卫鞅已是胜券在握。 燕望欢的命,已彻底掌在他手中。 是死是活,不过他的一句话而已。 但燕望欢望着他,却是笑了。 她道: “卫鞅,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 “否则如何?你以为你还有翻身的机会吗?”卫鞅打断她的话,缓缓低下头,眼中凶光毕露,“燕望欢,你就是嘴再硬,这次也是输了。” “不过你放心,我会经常到你的坟前,去看望你的。” “燕望欢,我们地狱再见。” 卫鞅一把推开燕望欢。 看她摔倒在地,冷声道: “速战速决。” “是!” 黑衣人齐声应下。 再不似之前戏耍一般。 动作越发凌厉凶狠。 从胡本就已经疲于招架 。 一个疏忽。 刀光自他身侧穿过。 直奔燕望欢而去。 从胡瞪大双眼,回身欲挡,却已经太晚。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利刃飞向燕望欢的脖颈。 躲无可躲。 卫鞅眼睛一亮,笑意更是难掩。 他终于,等到这个时候了。 很快,燕望欢就要死在他的面前。 她活着时,他碍于身份,不好出手。 但等她死了。 他定要把她挫骨扬灰,以此泄愤! 眼看要有血光飞溅。 从胡一声尖啸,竟是拼着以伤换伤,也要回护燕望欢。 他没能保住槐兰。 已是心头留刺。 是无论如何,都要守着燕望欢平安无虞。 但所有人预想当中,那血光飞溅的场景,却并没有出现。 一切,都宛如凝滞一般。 刀尖被不知从何处丢来的匕首击歪。 擦着燕望欢的肩,划出一道艳丽的血色。 一男一女随后赶到。 “主子,是我们来迟了!” 汾月真阳见燕望欢浑身是伤,都当即变了脸色。 燕望欢摇了摇头,喘息两声,道: “我没事,帮从胡。” 他们对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 见燕望欢这边,多了两人,卫鞅却是毫不在意。 一群乌合之众,能有什么用处? 他反倒期待,来的越多越好。 一并收拾掉了,也省了以后处理的麻烦。 至于汾月和真阳的本事,卫鞅压根就不放在眼里。 他镇国将军府的精心栽培的护卫,还能输给燕望欢的属下不成? “没用的,燕望欢,你现在束手就擒,还能少吃点苦头。”卫鞅摇着头,嘴角仍噙着一抹冷笑,“你的那些人,来多少都没关系,反正也不过是一群臭鱼烂虾。” 他不管是对从胡,还是汾月真阳,都是颇为不屑。 就像卫鞅从头到尾,都看不起,燕望欢这个贫民窟出身的郡主一般。 她一个肮脏下贱的贱婢。 凭什么有资格,站在金銮殿上,被赐予长平之名。 还让他这个大将军,都多次吃瘪 。 “来多少都没关系?” 燕望欢重复了一遍卫鞅的话,像有些疑惑似的,问道: “当真...如此?” “你以为,你手底下那些杂碎,能对付得了我镇国将军府的人?” “我确实对付不得,不过...” 她垂下眼,唇角荡开一抹浅笑。 卫鞅心生古怪,正想开口,就见燕望欢忽然抬起手,手腕微动,白皙的指尖在空中转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像是什么玄奇的舞势。 她道: “丑时已至。” 卫鞅还未懂她的意思。 就见远方一瞬之间,火光冲天。 密集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无数攒动的人影,正急急向着他们的方向赶来。 很快。 已经有先锋赶到。 卫鞅看到了颇为眼熟的衣着。 以及领头人面无表情的脸。 他认识此人。 甚至还打过交道。 卫鞅死死咬住了牙关,恨声道: “京兆尹...” 这条街,已经被彻底包围。 他手下的人。 一个都跑不掉了。 见到这大阵仗,都是面面相觑,心底慌张。 谁也不明白,为何设计要杀燕望欢的局,会变成现在这番景象。 汾月搀起燕望欢,眸光打她身上一扫,瞧见无数道伤痕。 “主子,你...” “你先带从胡回去。” 燕望欢身上,大多都只是皮外伤,并不算重。 她让汾月先去照顾从胡,自己则是取出帕子,遮了半张脸,走到萧涣身前,轻声道: “谢京兆尹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她有意想遮掩身份。 萧涣自是会意,目光从她肩上的伤处掠过,他皱起眉,喝道: “将他们收监扣押,我亲自审问!” “是!” 一众官兵自然齐声应下。 而卫鞅手下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杀伤官兵。 只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任凭被扣上枷锁,也不敢出手反抗。 卫鞅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有官兵到了身前,想要动手制住他,卫鞅狠瞪过 去一眼,怒道: “滚开!瞎了你的狗眼,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那官兵一愣,瞧着他一脸凶狠,又好像身份颇高,也就不敢继续动手。 只是在心里嘀咕着: 这黑灯瞎火,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照样瞧不清是谁。 等着其他人都被控制住,萧涣走上前,冷眼瞥向卫鞅,沉声问道: “这不是卫将军吗?都这个时辰了,敢问你为何在此?” 他素来刚正不阿。 为人又过分的严肃古板。 有时连皇上,都要让上三分。 卫鞅就是再想甩袖走人,也是知晓,他既在这见到京兆尹,就自然要把话说明白。 他沉着脸,寒声道: “不过是深夜难眠,偶然路过罢了,怎么,难道京兆尹是怀疑我吗?” “我这在,是为了追查近日京城当中,发生的几桩凶案。”萧涣未应他的话,只道:“方才的那几个黑衣人,再敢问卫将军,可认得?” 卫鞅眼尾一抽,牙关咬的死紧,声音也越发沉了下去。 “不认得!” 萧涣瞥他一眼,点点头,“那好,我自会回去审讯,最近京城不大安全,也希望卫将军少行出门。若晚上一定要出来走动,遇见弱质女流遇危,能帮,还且帮上一把,莫要辱了镇国将军府的威名。” 他向来是个不爱遮掩的。 话里话外都带刺。 就差明着讽刺卫鞅心思不正了。 卫鞅哪里听得了这话,却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又碍于萧涣的身份,只冷哼一声。 好不容易布了个完美无瑕的局。 本以为今日,就能让燕望欢埋骨于此。 却没想到,会有个萧涣出来搅了局。 连一众手下,都被捉住。 就是卫鞅确信,以这群人的忠心,不会多嘴半句,也仍因为计划被打乱,燕望欢还能好端端的站在眼前,而心烦意乱。 她的命,怎就这个硬。 他不想多留,本欲离开,就看燕望欢忽然走上前,笑道: “卫将军这就要走了?” 第284章 孰赢孰败 卫鞅一见她,脸色更是难看。 他本以为胜局已定,任燕望欢如何手段,定也是难逃一死。 话都说了出去。 结果,燕望欢虽是受了些轻伤。 但镇国将军府的人,除了他之外,可一个都回不去了。 孰赢孰败。 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他这一次不仅输了个彻底。 还丢大了镇国将军府的脸面。 “你算计我?!” 卫鞅就是再自大,也看出了不对劲。 萧涣来的太过巧合。 像是卡着时辰,就等着他的人到齐,好能一窝端走。 “若不是你先动了杀心,又怕什么算计?” 燕望欢也没否认。 这本来,就是一个局中局。 卫鞅设下的陷阱,确实起了效。 他会出现在这,着实超乎了燕望欢的意料。 但带给她的,并非是危机。 而是惊喜。 被丞相府赶出来的大夫,身死是事实。 也肯定是卫鞅的人,下的毒手。 如此就是说,不论如何,燕望欢这次出行,都能抓到一个镇国将军府的人。 但镇国将军府,是多烫手的山芋。 只除掉一枚棋子,还不够。 她要的,是把事情彻底闹大,扩大影响,好生让卫鞅疼上一疼,又不沾染太多。 如此,只能另想他法。 而萧涣,就是一个最合适的存在。 既不畏惧镇国将军府,和燕望欢,也多少存着几分交情。 这次的计划,连从胡都不知晓。 她派了汾月去通知萧涣,留真阳从中接应。 连自己都舍下置身险地当中。 一场豪赌。 燕望欢终究是胜了。 卫鞅的筹谋,已经做到了极致。 他答应杀那几个大夫,就是为了引燕望欢出来。 布下这个天罗地网。 只可惜。 她太谨慎。 迈一步,就要将接下来的九十九步,都仔细考虑一番。 卫鞅咬紧牙关。 恨不得拔剑出鞘,一刀抹了燕望欢的脖子。 但周围在的,可不只是萧涣。 还有无数的官兵。 真 阳也寸步不离的护在燕望欢身侧。 他可一直在盯着卫鞅。 但凡察觉到半分杀意浮动,都能立刻做出反应。 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现在要杀燕望欢,是不可能了。 除非卫鞅牺牲自己的命,换燕望欢共赴黄泉。 但他舍得吗? “希望你下次,也有这番好运!” 卫鞅冷哼一声。 甩袖离去。 燕望欢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转了身,对着萧涣郑重行了一礼。 “这次,多谢萧大人了。” “郡主客气。” 萧涣眉心一松,虚虚扶了一把,道: “你无需和我道谢,这不过是我该做的。” “我谢的,是大人愿意信我。”燕望欢轻叹一声,道:“那大夫被从胡救下,此时应还没跑多远,萧大人还是将他寻到收押,以保性命。” 萧涣微微颔首,差了一队人去寻,又派了人手,将那五个黑衣人,送去关押。 黑衣人显然都受过教化。 皆是低眉敛目,一言不发。 卫鞅能如此自信,将他们留下,怕是即使用了刑,也不会将他交代出去。 到底是镇国将军府出来的,这点本事,总归还是有的。 燕望欢思索片刻,跟上萧涣,低声道: “大人心里清楚,真正动手杀人的,并非是他们。” “我知晓。”萧涣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抹厉色,“镇国将军府,真把这京城,当成他自家后院了!此事,我会继续查,你也要注意安全,万事小心。” 他也见了方才卫鞅的神情。 显然对着燕望欢,杀意不敛。 “无碍,他早想杀我了。”燕望欢唇角微颤,勾起一抹轻浅的弧度,“萧大人,望欢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关于今日收押这几个人,大人可以照常审问定刑,就是最后尘埃落定,砍了头也无妨。但可否...能留下一个嘴松的?” 萧涣虽然刚正,却并不愚笨。 听了燕望欢的话,立刻反应 过来,道: “你想,拿他对付卫鞅?” “是。”燕望欢也不瞒他,干脆点了头,“我们都知晓,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他只因这些大夫,未能治好我那四妹妹的脸,就痛下杀手,早不配镇国之名。今个收押的,留下一个当证人,再护好那大夫,我日后定要让卫鞅血债血偿,而到时候,他们都能用得着。” 此时想要对付卫鞅,实在太难。 既无证据,抓到的人,也不会出言作证。 连那逃跑的大夫,怕都没看清楚卫鞅的脸。 想真正惩治卫鞅。 还真需要点时间和机会。 而这一切,燕望欢都能做到。 她只是需要,萧涣的一点帮助。 萧涣沉默半晌,道: “只是如此,我可以帮你。” “那就...谢过萧大人了。”燕望欢深吸口气,感慨道:“皇城有你,才是真正的靖楚之福。” 她说的是真心话。 萧涣性情太直,不会讨皇上欢心。 却是真正的忠臣。 一个京兆尹,到底是屈就了。 萧涣的目光扫过燕望欢,在她身上的伤处略顿半分,道: “先去处理下伤口,然后我让人你送你回府。” 燕望欢微微颔首,“劳烦萧大人了。” 说话之间,那大夫已经被官兵寻着,押到了他们身边。 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早已被吓傻了。 两条腿哆嗦着,官兵一松手,就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口中连道: “大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跟我真的没有关系,我只是一个大夫...” “安静!”萧涣沉了脸,道:“有话,到衙门里去说。” 蓝衣大夫抹了把冷汗,被他气势所震,只能连连点头。 “是是是。” 萧涣还有事要处理。 只留下两个官兵,负责看守蓝衣大夫。 燕望欢走上前,轻声道: “我有话要问他,可否...” 两个官兵对视一眼,都是有些犹豫。 他们之间见了燕望欢 和萧涣交谈,知晓他们之间,关系定然不浅。 但萧涣又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燕望欢看他们为难,对真阳使了个眼色。 他立刻会意,上前笑道: “兄弟们,就是说两句话而已,不用避人,你们在一旁守着就行。” “这...” “你们也看的出来,我家主子,和萧大人的关系,那可是相当的不一般!就是萧大人知晓了,也不会说你们什么的。” 官兵们这才被说动,偷瞄了一眼萧涣,悄悄错开两步,催促道: “你问吧,快些,莫要耽误我们的事儿!” “谢二位官爷了。” 燕望欢轻笑一声,瞧了眼那面色苍白的大夫,轻声道: “死里逃生,这感觉如何?” 蓝衣大夫一愣,抬眸去看燕望欢。 “你..你是...”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她摇摇头,指尖残留的鲜血悄无声息的滴落,声音越发低了,“想活下去,就好好想想,那要杀你的人,究竟长了个什么模样。把他牢牢记在心里,一刻钟都不能忘,如此,才能保住你的小命。” 她面色苍白,身着红衣,一双眼黑白分明,却比远在天边的繁星,还要夺目几分。 这绝不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 大夫呆怔半晌,才张了张嘴,道: “我..我都不记得了...” 他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不过是想借着为丞相府四小姐治病的由头,来顺点好处,谁承想到,差点把小命都搭进去 脑中一片空白。 方才生死关头的记忆,只剩下了一双满是杀意的眼。 “没关系。”燕望欢看他慌乱,安慰道:“你当然可以想不起来,不过到时候,你就只能在阎王爷面前告状了。” 蓝衣大夫打了个哆嗦,忙道: “能!我一定能想起来!” 燕望欢这才满意,转头和那两个官兵道: “官爷,明个抽个空,还麻烦送套纸笔,让他好好回忆一番,那贼人 的模样。” “知晓了。” 她交代的差不多。 又细细思索了一番,想着是否还有什么,是被落下的。 和卫鞅交手,真是半点都错不得。 一不小心,性命难保。 真阳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道: “主子,我们快些回去吧,你身上的伤还没处理呢。” “皮外伤,无碍。我们去萧大人府上。” 萧涣还要忙着审问卫鞅这几个手下。 等到进了兆尹府,燕望欢才知晓,今个晚上被抓到,并不只是这五个黑衣人。 除了他们之外。 还有一些负责在外围盯梢的。 应是准备着,若是有人来接应燕望欢,便直接痛下杀手。 只是他们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官府。 正让萧涣捉了个正着。 这些人身手虽不如五个黑衣人,但也是难得好手了。 谁知道,竟然会被一网打尽。 少了这么多精心培育的手下人,就是镇国将军府,也是要好生肉痛的。 “郡主!” 兆尹府的老仆一见燕望欢,原还欣喜着,但离得近了,看她浑身狼狈,还处处伤痕,忙道: “这是怎了?郡主快请,老奴这就去找大夫!” “不必了。” 燕望欢微微摇头,道:“我这都是小伤,不碍事的,劳烦帮我准备一盆温水,和些金疮药就好。萧大人今晚八成不会回来了,今个天凉,他穿的又单薄,劳老丈你走一趟,送个斗篷过去。” “哎呦,郡主这千尊万贵的,老奴哪配的上你叫这一声。” 老仆忙迎了燕望欢进门,又打发掉护送的官兵,匆匆拿了水和金疮药,交到了真阳手中。 随后,他又从着吩咐,取了斗篷,离门去寻了萧涣。 兆尹府本就没多少护卫。 他这一走,更是四下无声。 真阳踏进门,将水和药放在桌边,又快步退了出去。 只剩下燕望欢,解了外袍,眸光自掌心干涸的血痂上扫过,低声道: “还不出来?” 第285章 殊途同归 “就知道瞒不过你。” 一声喟叹传来。 窗外,有人影闪过。 等燕望欢再次抬眸去望,原本只她一人的房间当中,竟是多了一黑衣少年。 况铮眉头紧皱,轻叹一声,也不多说,只到桌前沾湿了帕子,走到她身边,半跪在地,擦拭她手上的血污。 被血污覆盖的肌肤,终能得见天日。 他沉默良久,指尖划过燕望欢的袖口,在她手臂肩头的伤处前虚虚一顿,才道: “望欢,这次,太冒险了。” 在况铮看来,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比燕望欢自身来的重要。 这场豪赌。 她在拿命压注。 谁也不能确定卫鞅究竟会如何决断。 人心最难测。 万一他忽然发了疯。 不顾一切,亲自动手也要杀掉燕望欢。 那又该如何? 不管是从胡还是汾月真阳,都没有在那时,能阻他的本事。 这一局,太凶险。 燕望欢叹息一声,指尖搭上况铮的掌背。 “那柄匕首,是你的吧。” 她还记得。 在将要被黑衣人一剑封喉时。 是一柄匕首凌空乍现。 救了她的性命。 燕望欢当时还以为是汾月和真阳。 但此时一想,那分明不是他们的手段。 而是况铮。 他及时赶到,又一次救下了她的性命。 “我接到消息,赶去时,正好撞见你遇险。”况铮握了她的手,覆在侧颊,声音当中,竟是有些颤抖:“望欢,我当时,居然在害怕。” 况铮被送到敌国为质时,毫无所畏。 独身一人站在金銮殿上,惊才绝艳。 深处敌营多年,周边无一人盼他活命。 他早已把生死都置之度外。 哪还会怕? 但那一瞬间。 看到剑尖相距燕望欢,只剩不到三尺的距离。 他才真正体会到,何为惊恐。 “这次,确是我有疏忽。”燕望欢指尖微颤,感受着他掌心滚烫的热度,也无意识的放缓了 语气,“之后再有打算,会更小心些的。” 她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有了牵绊,自然就有了弱点。 不敢再随意拿命做赌局。 毕竟,还有人在等她。 她也想,和况铮一起活下去。 “我先为你上药。” 况铮轻叹一声。 知她性情,也不多说。 中衣也染了红。 布料和伤处被暗红的污痕黏在一起。 只一碰,就牵皮扯肉。 燕望欢却连眉都未皱一下。 看况铮不忍下手,她干脆一把拽住布料,向外一扯。 血色再次涌了出来。 她的面颊也跟着白了几分。 “没关系的,只是小...” “望欢!” 况铮眉头皱的更紧,沉声道: “小伤也好,大伤也罢,只要伤了,终究是会疼的。” 燕望欢一怔。 她看着况铮的脸,忽然记起了上一世。 也是差不多的场景。 只不过,她面对的人,是楚霁。 她为楚霁挡箭,受了重伤,濒死之际,却只听他在外和将士们庆贺欢饮,那一场战局的胜利。 没有谁在意,她这个奠定了胜局的功臣死活。 没想到,活了两世,唯一在意她是否疼过的,不是她心心念念,把命都交付出去的楚霁。 而是况铮。 燕望欢怔忪半晌,却是笑了。 “我会小心的。” “若有什么计划,记得通知我。” “好。” 况铮很快为她处理好伤口,也是长出了口气。 他俊美的脸上,浮了一层薄汗。 倒像比燕望欢这个伤者,还要更紧张几分。 燕望欢瞧了他一会儿,唇角微扬,她摸出帕子,轻轻拭过他的额角。 “时辰差不多了,一同回去吧。” “好。” 萧涣正忙着事,他府里的老仆,也离门去为他送去了斗篷。 兆尹府门房空荡,四下无人,况铮也能和她并肩而行。 燕望欢留下张字条,便和况铮一同出了兆尹府。 月色如纱。 他们 在无人寂静的街路上,携手而立。 真阳很是识趣的隔开一段距离,只用余光瞄着偷看。 燕望欢长出口气,望着天边的圆月,心中难得有如此平静之时。 远离了那些明争暗斗和阴谋算计。 她的身边,只有况铮。 连她的心头,也控制不住浮起一抹希冀来。 盼着这份安稳,能持续的更长一些。 “很快了。”况铮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意,轻声道:“用不了多久,靖楚的这些恩恩怨怨,就能和我们彻底了断。” “你...” 燕望欢略一犹豫。 到底还是没把话问出口。 她知道况铮有自己的谋算。 在靖楚,他定是有着一位,相当神秘又强大的盟友。 但究竟是谁? 目的是到底是什么? 燕望欢一概不知。 却也没有要询问的意思。 他们走的是不同的路。 目的地,却是相同。 既然殊途同归,就够了。 兆尹府距丞相府不远。 就是刻意放慢脚步,半个时辰后,也还是隐隐,见了丞相府的轮廓。 况铮指节微颤,更加亲昵的缠住了她的手指。 “望欢,记住答应我的话。” 燕望欢微微颔首,“放心,我回去了。” 后门被轻叩两下。 很快,有脚步声响起。 辛夷探出头来,一看燕望欢,顿时长出了口气,急道: “主子,你可算是回来了?没事吧?” “我没事。” 燕望欢迈过门槛,关门之前,她抬眸望了一眼,况铮仍未离开,他藏身在不远处的阴影当中,一双黑眸,正定定的望着她。 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勾起唇角,无声地道: “望欢。” 门扉缓缓闭合。 燕望欢转过身,怔忪半刻,竟是也忍不住笑了。 辛夷站在她身边,看的一愣,问: “主子,是有什么好事吗?” “没什么,从胡如何了?” “刚让曹大夫看过,虽是伤处不少,但 好在都避了要害,休息几日,就没什么大碍了。” “去看看他。” 这次的计划,从胡是不知晓的。 他却是真的拿命,护了燕望欢平安。 院内浮荡着淡淡的血腥气。 从胡躺在床上,双眸紧闭,面色惨白,上身缠满了绢布,但即使如此,还能看到不少处,晕开的赤色。 汾月和曹大夫守在床边,一听脚步,皆是豁然起身,满眼警惕。 辛夷推开门,看他们一脸的严肃,笑道: “莫慌,是主子回来了。” “终于回了,可担心死我了!” 汾月这才松了口气,忙招呼曹大夫,“主子受伤了,你快瞧瞧。” “已经处理过了。” 燕望欢迈进门,走到床边,看了眼从胡,当即皱眉道: “这么严重?” “虽是并无大碍,但是失血太多。”曹大夫接了话茬,道:“好在从胡年轻,又没伤及根本,这段时日,好生调养着,过个十天半月,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辛夷,你带曹大夫去库里,看有什么管用的,全都拿来!” “是。” 辛夷忙领着曹大夫离开。 而刚进门的真阳,一听这话,却是暗暗咋舌。 燕望欢的私库,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比。 她是郡主,光是当初得封时,收下的那些贺礼,都已是价值连城。 更莫说皇帝亲赐的赏,以及那些王公贵族送来的宝贝了。 那里面,各色天材地宝,都能晃的人眼晕。 真阳曾见识过一次,惊了好一段时间。 私库里随意一样拿出来,都足够在民间,引起震动。 但此时,却被燕望欢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曹大夫随意选用,还不是救从胡的命,只为了帮他调理身体。 这让真阳怎么能不惊。 不过燕望欢能有如此举动,也让他心尖生热。 他知晓自家主子的性子,受了伤,只要不过分严重的,连包扎都懒得。 却能对手底 下的人如此在意。 如何让他不感动。 似乎听到了身边传来的动静,从胡眼皮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燕望欢忙去倒了茶,低声询道: “你醒了?除了外伤,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 从胡嗓子干哑的厉害。 接了茶水,一口灌了个干净。 看他缓了口气,神情也稳定了些,燕望欢才道: “这次的事,是我的过失。我本不该瞒你,也确实有误,没料想到,会在那里遇见卫鞅,才连累你受伤。” 她竟是主动低头,和从胡认错。 让从胡连着汾月真阳,都是一愣。 当主子的,就是一时起火,让手底下的人赴死,都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儿。 哪有向下人道歉的理儿。 从胡怔忪半晌,忙道: “我本就答应会保你无虞,自然要做到,即使死了,也无妨大碍,你何需...” “谁的命都是命。”燕望欢摇摇头,打断他的话,认真道:“你们既是跟了我,我自然要护你们周全。” 她从未把辛夷从胡等人,当成下人去看待。 自是做不出来,漠视他们性命之事。 即使从胡跟在她身边,更多是为了赎罪,好身死之后,有颜面去见槐兰。 她也并没有将从胡,视为随手可抛的棋子。 “主子...” 真阳面浮感激之色,和汾月对视一眼,齐齐上前一步,他率先道:“主子心意,我等心知肚明,只是事发突然,人非神灵,岂能事事料算于心?” 汾月也点点头,接话道:“能有如此大胜,让镇国将军府伤筋动骨,已是极为难得了。那卫鞅这辈子,怕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呢,回去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 “至于我,不过小伤而已,无需多心。”从胡艰难的起了身,对着燕望欢一拜,沉声道:“之前,是从胡莽撞,日后定当谨慎行事,望主子千万莫要挂怀。” 第286章 暗潮涌动 时近酷暑。 成盆的老冰,被搬进房屋。 翠娘半倚靠在床头,身着石竹紫锦织成的曲裾,两个婢女一左一右的为其打扇。 她眉眼带笑,目光望着老夫人怀里的燕景佑,柔声道: “我算是看出来了,小少爷跟老夫人,比和我这个当娘的,还要亲上几分呢。一看了老夫人,就笑咪咪的,我这光看着,都是要醋了。” 老夫人唇角含笑,道: “这孩子,和我有缘。” “是呢。”翠娘忙接声应下,奉承道:“我还记得,景佑第一次见老夫人,就高兴的不行。我听说啊,这血脉相连的一家子,就属隔代最亲!” 她之前对老夫人,并非这番热络。 还提防着,生怕燕景佑被抱走,养在老夫人的身边。 但打葛小青大着肚子进门,又颇得燕丞相的宠爱,翠娘心里头,也生出了不少的危机感。 她可还没能爬上大夫人的位置。 自然得多考虑几分。 燕景佑是最大的保命符,也是她的聚宝盆。 而老夫人又十分在意这个孙子。 翠娘当然要接力讨好着。 她这个生母,是要跟着母凭子贵起来的。 可不能努力到现在,再被葛小青抢了便宜。 翠娘心里面转着主意,面上仍是一派的和顺。 老夫人逗了一会儿燕景佑,瞧着他咧着嘴,满脸欣喜的小模样,也跟着面浮慈色。 丞相府向来人丁不旺。 男丁更是稀薄。 之前只有一个嫡长子燕景安,又是常年在外。 和老夫人相处不多,虽仍是偏爱,却也算不上多亲厚。 但这燕景佑,可就长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 想让她不喜欢,都难。 老夫人喟叹一声,就是有些乏了,也仍抱着燕景佑不松手。 只转头和张妈吩咐: “去把那金镶玉的项圈拿来,赶明个,再配一套平安锁,让景佑带着。” 张妈一惊,瞥了眼翠娘,忙应了一声,快步退去。 翠娘并不知这金镶玉的项圈是个什么物件。 但老夫人手底下的东西,怎想来,都该是个稀罕的。 又是送给燕景佑。 定是个好宝贝。 翠娘顿时面浮喜色,忙起了身,拜道: “谢老夫人!” “无需,是给景佑的。”老夫人摆摆手,轻声道:“景佑困了,你莫要这么大动作,该惊着他了。” “是。” 翠娘再次盈盈一拜,正欲坐回床头,便闻得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抬头去见。 只见一抹夹桃轻纱,被软风卷入门扉。 紧接着,有女子清冷的嗓音响起。 “本欲过来看看弟弟,没想到祖母也在。” 燕望欢踏进门,视线扫过翠娘,落到老夫人身上时,顿时多了些许暖意。 “望欢来了。”老夫人也笑了,招呼了一声,便要把燕景佑,递到燕望欢手中,“快,帮我抱一会儿,景佑这些日子,可是长大不少呢,我都要撑不住他了。” 燕望欢忙接了过来,轻轻晃了两下襁褓。 燕景佑半睁着眼,白嫩的小脸上满是困倦,但见了燕望欢,还是强撑着咧了咧嘴。 他才出生不久。 倒是已经认得人了。 “现在日头毒,弟弟也是该睡一会午觉了。” 燕望欢在老夫人下首落了座,摸出帕子,擦掉燕景佑小脸生的汗,轻声道: “说起来,九姨娘再用不几日,就要出月了。” 老夫人微微颔首,却并不大在意翠娘,只道: “是啊,你弟弟也要满月了。” “相府已经许久未有这等喜事,弟弟的满月宴,可得好生大办一番才行。” “我正有此意,既然决定大操大办,此时就需着手准备起来了,不过..” 老夫人声音一顿,而燕望欢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翠娘的身上。 翠娘立刻会 意,忙道: “请老夫人放心,翠娘定当...” “这是大事。”老夫人摇摇头,阻了她的话,道:“不是寻常的小打小闹,到时候前来的宾客,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文武百官,错了半点规矩,都会丢了相府的颜面。” 她没直说。 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露的清清楚楚。 翠娘出身太低,见过的世面不够大,老夫人担心她眼界窄,办不成这桩差事,让丞相府平白在背地里挨嘲笑。 自是不放心全权交到她手中。 翠娘哪里能听不懂这弦外之音。 面色登时有些难看。 她自然是不愿放下这桩差的。 燕景佑可是燕丞相唯一的后嗣。 即使为庶,若无其他的兄弟,也是板上钉钉的丞相府继承人。 若是真负责了满月宴,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露头,翠娘的身份,可就不只是一个普通姨娘了。 她抿紧了唇,心一横,开口道: “老夫人,我虽然...” “小青见过老夫人,见过郡主!” 翠娘话还没说完,只听一道娇柔的嗓音亮起。 葛小青站在门口,娇媚的脸上带着抹轻笑,一身月季色轻纱薄衫,腰间用了浅青绸带一收,更显出了玲珑有致的身段。 她怎么会来? 翠娘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几分。 燕望欢和老夫人皆未起身,老夫人只瞧过去一眼,淡淡道: “这么毒的日头,你倒是爱动弹,可千万小心着肚子里的孩子。” 老夫人对她,并不算多和善。 一个从外头带着肚子回来的姨娘,怎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但葛小青也不在意,仍是唇角噙笑,柔声道: “是,小青定当注意。” “十姨娘快坐吧,怀着身子的人,可站不得。” 燕望欢招呼了一声,又吩咐翠娘房里的奴婢,去搬了把软椅。 “谢郡主。” 葛小青 自是感恩戴德,不敢坐实,只小心搭了个边,凑近了燕望欢,轻声道: “本想等下就去拜见郡主的,没想到在这遇见了,昨个身子实在是不舒服,便未去向郡主请安,还请郡主原谅。” “都是一家人,你是爹的姨娘,便是我的长辈,无需如此客气。” 她们交谈的声音虽不大。 但房中未有他人开口。 连燕景佑都正睡的香甜。 所说的言语,自然也就落入旁人耳中。 翠娘见葛小青如此低气讨好,心中更是泛恶。 她还真是个聪明的。 刚一进门,就懂得伏低做小。 摆出那副柔弱可怜的模样,真以为谁会信不成? 若真是个纯良的。 哪会都大了肚子,才进丞相府的门。 翠娘本想着置办满月宴的事儿,被葛小青忽然到来打了岔,心底更是烦躁,面上又不得不装出一副亲热的劲儿,道: “郡主性子好,虽是地位高贵,却并不和我们这些自家人生分。我们相府里头,也没那些腌臜事儿,妹妹才刚来,过一段日子也就都清楚了。” “谢姐姐提点。”葛小青微垂着头,指尖搭在小腹处,轻声道:“对了,今一早,有个姓曹的大夫到我那去。” 谈及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老夫人这才抬了眼,问: “曹大夫医术高明,他怎么说?” “说是胎像平稳,胎儿很是康健,再过一个多月,应就能看出是男是女了。” “嗯。”老夫人点点头,瞥了眼葛小青尚且平坦的小腹,道:“你身子太娇,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得需好生补一补,平日所吃所用,莫要节省,有什么府里头没有的,就到我那去拿。” 葛小青自是大喜,忙起身拜谢道: “小青谢老夫人厚待!” 她知晓,老夫人的厚待,只因肚子里燕丞相的种。 但能得这份重视。 已 是足够了。 葛小青偷瞥了眼翠娘,看她面色愈沉,心里忍不住生起一丝快意。 她自然是察觉到了来自翠娘的敌意。 即使面上表现的再和乐。 看着她肚子的眼神,总是偏不了人的。 打从进了丞相府的门那一刻起,葛小青和翠娘的梁子,便结了下来。 谁不想母凭子贵。 从低贱的姨娘,一跃成为丞相府的当家主母。 这两者之间,可是千差万别。 汹涌的暗潮在翠娘及葛小青之间涌动。 眼刀子乱飞。 眼角眉梢的笑意,却不敛半分。 周遭静了下来,燕景佑也含着手指睡熟,燕望欢抱着他起身,送到翠娘怀中,低声道: “我们方才,正说起弟弟满月宴的事儿,正好你也来了,就一并商量着吧。” 葛小青一怔,未敢接话,而是看了眼老夫人。 老夫人并未反驳,点点头,道: “也好,毕竟入了府门,也不同外头散漫随意。都是姨娘了,就是年纪轻,规矩也是要学的,若是在外人面前失礼,可就丢了我丞相府的颜面了。” “是,小青定然尽心。”葛小青抿紧了红唇,指尖扣着袖头,余光扫过燕望欢,轻声问:“小少爷的满月宴,是郡主来筹备吗?” 翠娘笑意一僵,不等老夫人开口,便急着道: “妹妹有所不知,大夫人重病卧床后,府里的上上下下,都是我来打理的。” 葛小青扬起眉,似是有些不解,还想再问,翠娘却是上前两步,将裹着燕景佑的襁褓递了过来,笑道: “妹妹也是要当娘的人了,不如先抱抱小少爷,全当先适应一番了,我这每日里,可当真是辛苦的很呢。” “这...” 葛小青略一犹豫,还是小心接过了襁褓。 她正想要开口夸赞几句,一低头,就看燕景佑皱了小脸,紧接着,他突然嚎啕大哭。 第287章 兵来将挡 燕景佑哭的相当厉害。 藕节一样的手臂,来回挥舞着。 小脸更是涨的通红。 “我...” 葛小青也吓白了脸,环抱着襁褓,眼里满是慌张。 她到底是年轻。 又没生养过孩子。 哪里会应对这种场面。 “快把他给我!” 翠娘大步向前,一把从她怀里夺过燕景佑,眼里满是疼惜。 她小心将燕景佑护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哄了好一会儿。 哭声才渐渐弱了下去。 燕景佑打着奶嗝,白嫩的脸上红晕未褪,眼底蓄着一汪清泉,扁着小嘴,瞧着尤为可怜。 老夫人看的心疼不已,紧忙起了身,过去接了燕景佑,皱眉道: “这是怎了?方才还睡得好好的,为何忽然哭上了?” 翠娘并未应声,只跟侯在一旁的奶娘使了个眼色。 奶娘会意,忙道: “小少爷最是伶俐懂事,平时很少闹的,怎么一到十姨娘的怀里,反而哭的这么厉害?” 她说着话,还不忘用眼神瞟着葛小青。 “我...” 葛小青抿紧了唇,眼底闪过一抹愤懑之色。 她真是没想到,翠娘的阴谋手段,会来的这么快。 够狠。 也够恶毒。 葛小青咬紧了牙关,指尖攥的有些发白,她偷望了眼燕望欢,暗中狠拧了一把手腕内侧的软肉。 美眸泛起水光,她轻泣一声,道: “老夫人,我..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虽是怀着身子的人,却并未照顾过小孩子,本想先跟着嬷嬷学一段时日,再来看望小少爷,只是姐姐关照我,我又实在喜爱,所以才...” 她捏着帕子,双眼红的厉害。 翠娘心机虽深,但葛小青也绝非什么善茬。 三言两语的功夫,就把翠娘,一并牵扯了进来。 可是她非要将燕景佑递过来的。 要是老夫人真要怪罪。 谁也莫想跑! 老夫人虽是不满葛小青,但看她满面愧意,又是怀着身子的人, 也没多怪罪。 只沉了脸,道: “小孩子身子娇,那容得你们这番折腾,都小心些!” 翠娘和葛小青都忙低声应下。 她们的目光,在半空当中,有短暂的汇聚。 都清晰的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敌意。 葛小青勾起唇角,眉宇当中划过一抹的讥讽之色。 这翠娘,可是真急。 她才进门,就迫不及待的使起绊子了。 也不仔细想想。 只要她的肚子还在一天。 就没那么容易对付。 如此手段,当真是拙劣又愚蠢。 葛小青并未遮掩神色,就是要让翠娘好生气一气。 翠娘轻哼一声,心下气恼,面上却仍是一片乖顺之色。她踮着碎步走到老夫人身旁,垂眸看了眼燕景佑,轻声道: “一到老夫人怀里,他就安生不少呢。” 老夫人微微颔首,见燕景佑不再嚎啕,只含着手指,定定的望着她,眼中也是升起一抹柔色。 “天头热了,小少爷出了不少汗。”翠娘回过身,招呼了奶娘一声,“你去拿个薄些的被子来。” “是。” 奶娘应声退下。 没一会儿,便取了一床单薄的绿竹丝缎来。 老夫人将燕景佑递到奶娘怀里,还忍不住叮嘱: “千万小心些,这么大点的小人,哪里经得住粗手粗脚的来回折腾。” “老夫人放心。” 奶娘小心接过襁褓,快步到了床前,先放下燕景佑,才去展绿竹丝缎。 解了襁褓系带,布料一层层落地,奶娘却是一愣。 “咦?这..这是...” 她猛地回过头,惊道: “老夫人,小少爷的身上..身上有..” 奶娘又慌又急,话都说不利索。 老夫人才刚放下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也不等奶娘把话说完,直接快步上前,走到床边。 她低头一看燕景佑,登时大怒: “这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发威。 房中众人皆是一颤。 唯燕望欢跟上前,瞧了一 眼,道: “这伤,倒是有些特别。” 她微皱了眉,回眸冷声道: “你们两个,莫要再愣着了,还不过来看看。辛夷,你快去叫曹大夫!” 翠娘和葛小青此时也反应过来。 皆快步赶上前。 但这一瞧,脸色都是有些难看。 “小少爷!” 翠娘更是惊呼一声,似要昏过去一般。 只见燕景佑那白生生的小腿上,赫然显出两道红印子,婴孩最为娇嫩,那块皮肤已微微肿起,颇为骇人。 “这...”葛小青心下一惊,急着道:“老夫人,我方才只是抱了下小少爷,这伤如何而来,我是绝对不知晓的!” 她现在才算明白过来。 翠娘准备的见面礼,并非是刚才燕景佑的那道哭声。 而是更加毒辣的手段。 为了陷害于她,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舍得出来。 好狠的一颗心! 葛小青心中暗恨。 绞尽脑汁,想着脱身的法子。 她来到丞相府的时间太短。 再加上本就不受老夫人的喜爱。 若是暗害燕景佑的罪名坐实,这以后的日子,可就相当不好过了。 不论如何,都不能应下! 奶娘站在一旁,似是满脸焦急的道: “分明是指甲掐出来的印子,可我们这些伺候小少爷的,哪会留这么长的指甲!到底是谁?这么恶毒的心肠,竟是连小少爷这么大点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啊!” 她在一旁煽风点火。 翠娘的哭声,更是从未停过。 连一旁伺候的下人,都把目光转到了葛小青的身上。 方才燕景佑睡得好好的,一到她的怀里,才忽然扯着嗓子哭嚎了起来。 老夫人现在最是在意燕景佑,看他身上伤痕,心疼的眉头紧皱。 她自然听出了奶娘的话外之音。 葛小青怔了怔,还不死心想要解释两句。 但眸光一转,落到一角,她略一犹豫,竟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 “老夫人,真 的不是我!我知自己身份低微,又是初来乍到,本就提着一整颗心,不敢有半分的僭越,哪里敢加害小少爷!” 她低垂着头,单薄的肩抖了两下,声音愈发低了。 “我方才抱着小少爷,也是姐姐的意思,许是动作大惊着小少爷了,才闹着醒来。至于伤害小少爷,我是万万没有...也不敢有那般的心思,还请老夫人明察啊!” 葛小青哭的厉害,胸口剧烈起伏两下,竟是抱着肚子,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这一幕生的太突然。 就是还在抹眼泪的翠娘,都是一怔。 还是燕望欢反应过来,喝道: “都傻了吗?还不快过来扶十姨娘,她可还怀着身子呢!” 下人们这才反应过来。 两个嬷嬷一左一右的搀起葛小青,将她安置在了外室的软塌之上。 她面色惨白,柳眉微蹙。 身子软绵绵的。 连呼吸都比往常,似更弱了几分。 才多点的时间。 竟是出了这么些个乱子。 连老夫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燕望欢最先上前查看,吩咐奶娘先照看好燕景佑,又差人再去催曹大夫。接着,寻了刚回来的张妈,让她先在一旁伺候着老夫人。 曹大夫很快赶到。 见这场面,也是一惊。 他先看了燕景佑,确定不过是些小伤,并不大碍,才又到了葛小青身边。 “十姨娘本就身子娇弱,又急火攻心,才会昏厥。”曹大夫皱着眉,瞄着葛小青微颤的睫,轻声道:“这次已是胎像不稳,需吃上两副药,卧床休息一段时日。” 老夫人一听不伤腹中胎儿,才算松了口气,道: “幸好,这十姨娘,倒还真是个说不得。” “十姨娘毕竟年纪尚轻。”燕望欢站在一旁,轻声劝慰道:“幸好肚子里的孩子无事,祖母莫要挂心了。” 老夫人叹息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她这年纪,可是半点都急不得。 不过一个大起大落, 就已经是眼前发黑,身形也有些不稳。 “望欢...” “祖母放心。” 燕望欢会意,搀了老夫人至门口,轻声细语道: “这里有我,祖母先回去歇着,等十姨娘一切稳定下来,我自过去禀告。” “是啊,老夫人,我们先回去吧。”张妈看老夫人面色不佳,也跟着劝道:“大夫之前交代过了,您的身子,是万万不经急的。” “弟弟不过皮外伤,并无大碍,又有翠娘照看着。至于十姨娘,曹大夫也说是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等过几日,她休息好了,再让她亲自上门向祖母告罪。” 老夫人微微颔首,看燕景佑早忘了伤痛,正盯着满屋子的乱象,“咯咯”笑个不停。 她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由着张妈搀扶,迈出了门。 老夫人一走,翠娘的眼泪顿时止住。 她也不顾燕景佑了,豁然起身,指着软塌上的葛小青,怒道: “好你个装腔作势的东西,居然在我这,装上病来了!” 翠娘敛了方才那副担心委屈的神情。 葛小青也缓缓睁了眼。 哪还见半分的娇弱。 她坐起身,用余光扫了眼翠娘,轻声道: “我可不明白姐姐这话的意思。” “你...”翠娘咬着牙,正欲发作,忽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对着望欢道:“郡主,你见着了,可要为我评评理!” 她小心思太多,不愿沾手,自是想让燕望欢帮忙出头。 但燕望欢却只是道: “若是无事,就回去歇吧。” “谢郡主。” 葛小青轻笑一声。 这次一闹,她和翠娘连表面上的和乐,都维持不下去了。 懒得再装什么姐妹情深。 翠娘想要的,可是她的命。 “姐姐可要照顾好小少爷。”葛小青晃着细腰,走到门前,葱段一样的手指压着门框,娇柔的嗓音顺着风,轻轻刮进翠娘的耳中,“可莫要,一不小心,失了这个聚宝盆呐。” 第288章 狐媚轻狂 葛小青窈窕的背影一消失,奶娘当即啐了一口,低声骂道: “看她那轻狂样儿,还当真是个狐媚子成精了!” 翠娘冷哼一声,眼神陡然沉了下去,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瞧了眼燕望欢,还是吩咐道: “你先带小少爷回去休息吧。” “是。” 奶娘应了一声,抱起燕景佑,踮着碎步向前迈过不远,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响。 “曹大夫开的药膏,你还没拿着呢。” 奶娘回过头。 见开口之人是燕望欢,登时打了个哆嗦。 她跟了翠娘,又负责照顾着燕景佑,在相府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得了庇护,少不得要去做些帮衬主子,却阴损的事儿。 奶娘虽自信手段利索。 但这府里头,谁不怵燕望欢? “是,郡主。” 奶娘喏喏的应了一声,从曹大夫手里接了白瓷瓶装的膏药,这才低垂着头,身后好似有恶狼追着似的,紧着快步离开。 翠娘早按捺不住,一掌拍向桌面,咬牙道: “郡主,你也看到了,那葛小青可不是个好惹的东西!才刚进门,居然就敢在我这里装病,真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岂不是要踩在我们的头上了?!” “九姨娘,你说自己就说自己,莫要牵扯上我们郡主。”辛夷嗤了一声,冷言道:“任那十姨娘有千百种本事,也是绝不敢对郡主有半分无礼的。再说,这不是你先出手对付她,还连小少爷都舍了出来。” 她颇有些愤愤。 无论翠娘和葛小青之间有天大的纠葛。 燕景佑一个稚子,却是无辜的。 被自己的亲娘当成工具,平白无故伤了身子,当真是可怜的很。 翠娘被个奴婢,如此呵斥讥讽,自是心头不爽。 只辛夷是燕望欢的人。 若非如此,翠娘早就撕烂了她那张讨嫌的 嘴。 “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翠娘叹息一声,脚步向后一个踉跄,背贴着墙,摆出了一副可怜柔弱的姿态,“葛小青离开前的话,郡主也听到了,若我不主动出手,等她对付起我来,我们母子两个,可都要遭殃的!” 她眼中带泪,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又道: “并非是我狠毒,若非别无他法,我哪里会舍得伤害我的亲生骨肉呢。” 翠娘已是泫然欲泣,燕望欢却仍是面色冷淡,只瞥过一眼,眸光扫过她泛着红的眼尾,道: “你如何去做,是你的事,但莫要把老夫人,当成傻子去哄。” “郡主...” “此事无需再说了。”燕望欢摇了摇头,阻了她的话茬,道:“你们之间种种,和我无关,你若能除掉她,是你自己的本事。” 她摆明了不想沾手。 一副不管闹成什么样儿,都打算冷眼旁观的架势。 翠娘却是有些急了。 她能得来如今的一切,都是因着燕望欢的缘故。 若非有她制住了大夫人,燕景佑能不能顺利降生,都悬的很。 如今葛小青忽然来到相府,年纪貌美,抢尽了燕丞相的宠爱,成了翠娘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自是也盼着,燕望欢能帮忙除掉葛小青。 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翠娘咬了咬牙,道: “可是郡主,若那葛小青真的生了个少爷,凭老爷现在对她的宠爱,保不齐就被扶成正妻。到时候,她若又是个大夫人,我们之前所做的努力,可都要前功尽弃了啊!” “即那葛小青,真成了正妻又如何?”辛夷撇了撇嘴,嘀咕道:“真正前功尽弃的是你,而非是我们郡主,这是你们这些姨娘之间的事儿,非要牵扯上郡主做什么?” 她声音不小。 将心中的不满,全都如数讲出了口。 三番两次被辛夷难看,翠娘哪里还能继续赔笑脸,勉强压住火气,也还是忍不住狠狠剜了辛夷一眼。 她管家之后,府里的这些下人,就是背地里有所念叨,表面上,也都只能恭恭敬敬的,不敢有半分僭越。 谁像辛夷一般。 完全不把翠娘放在眼里。 “辛夷,不可对九姨娘无礼。” 燕望欢虽是训了一句,却没有要怪罪的意思,转了眸光,重新落到翠娘的身上,问: “那你想如何?” 翠娘毫不犹豫,立刻道: “除掉葛小青!” “如何除?” “这...” 她声音一顿,余光瞟着燕望欢,到底是摇了摇头。 葛小青来的突然。 翠娘哪有什么好主意。 临时琢磨出个法子,想利用老夫人对燕景佑的疼爱,却没想到葛小青能如此机灵。 被反将了一军。 翠娘心更是如同一团乱麻。 只盼着燕望欢能够出手。 至于她自己,则是藏在最深处。 等着葛小青被处理掉,抓住燕望欢的把柄,好真正的笑到最后。 翠娘自觉把心里那些猫腻,都仔细收好,不会被察觉出半分端倪。 但当燕望欢似笑非笑的目光飘来,她还是有些心虚。 “你们姨娘之间的事儿,我懒得掺和,谁赢谁输,都是自己的本事。”燕望欢起了身,由辛夷搀扶着,缓步走到翠娘跟前,又道: “若是连葛小青都斗不过,不如趁着现在空闲,为自己打一副好棺材。” 她并不打算再留。 声音一落,便要动身离去。 “郡主,我...” 翠娘眼底闪过一丝阴郁,想要跟上,却被辛夷侧身阻住。 她挡在翠娘身前,冷声道: “九姨娘,既是知道我家主子是郡主,还是客气些的好。” “我并非是你的什么人,自是无需为你做什么,不过...”燕 望欢顿住步子,头也不回地道:“满月宴,好生操办着吧。” 满月宴的事儿,方才老夫人在时,并未直接允下。 交让翠娘去操办,她显然是不大能放得下心的。 但燕望欢这一句话。 却好似尘埃落定。 直接将这桩美差,交到了翠娘手中。 这可是能在燕丞相的同僚好友之间,露面的大好时机。 翠娘大喜,忙拜谢道: “谢郡主照拂!” 燕望欢已走的远了,隐隐,只能听得她如低吟一般声响。 “你既是还知谢就好,可莫要,当个...” 剩了半句。 好似被风吞没。 翠娘并未听清,却也不大在意。 她起了身,眼中的笑意缓缓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片冷然。 今个所生种种,没一样是让翠娘开怀的。 本想着陷害葛小青,连燕景佑都舍了出去,是知道她忽然装病,惹的一团乱,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这也就罢了。 最让翠娘恼的,还是燕望欢。 若是燕望欢肯出手,区区一个葛小青,算的了什么。 怕不连骨头渣子,都被野狗啃得干净净了。 还哪里还能在这跟她耀武扬威。 但燕望欢,却不愿帮她, 还纵容着手下奴婢,对她出言不敬。 翠娘怎能不恼。 “不过是个贫民窟出来的庶女,还真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了!” 若真论起出身来。 燕望欢哪里比得上她。 若不是运气好了些,能找回相府里,怕不是此时,还在泥巴里打滚呢。 翠娘咬紧了牙关,眼底满是憎恶。 无论如何,葛小青绝不能留。 至于那燕望欢... 她轻笑一声,一抬手,将桌上的杯盏尽数挥到地上。 婢女吓了一跳,忙弯身去收拾,葱白一样的指尖才刚触到残片,视线当中,便忽现一绣着鸾鸟的织锦鞋面。 “主子...” 她双眸蓄泪。 大片的赤红逐渐蔓延。 婢女俯跪在地,娇柔的身子颤的厉害,一双手皆被踩在足下,碎瓷残片尽数没入血肉。 十指连心。 剧痛让她几欲昏厥。 哀哀的鸣泣声不停传入耳中。 翠娘仍是面无表情,只眼底闪过一丝快意,踩着婢女的足仍未移开。 她看着逐渐盈满视线的血色,轻轻的喟叹一声。 这口郁结之气。 终是散了出去。 翠娘缓缓移了足底,一挥玉手,轻声道: “出去吧。” 婢女如获大赦,抬起血流不止的手,哆哆嗦嗦的行了个礼。 她正要离开,翠娘忽又道: “这点小伤,就莫要去劳烦曹大夫了,免得惊师动众的,你就自己个,随便上些药吧。” 婢女一怔,眼泪掉了两滴,她不敢反抗,只喏喏道: “是,主子。” 燕望欢离了翠娘的院儿。 正欲到老夫人那走上一遭。 还没走上多远,便见葛小青候在前方。 她一见了燕望欢,登时眼睛一亮,忙俯身拜了下去,娇声道: “小青见过郡主。” “既进了门,便是一家人,无需如何客气。”燕望欢瞥她一眼,道:“找我,所为何事?” “早闻郡主聪慧过人,乃是皇上亲口认下,今日有幸见识,果真是人如其名。” 葛小青先奉承了一句,唇角挂着盈盈笑意,她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 “郡主提点之恩,小青铭记在心,自是感激不尽。只是那翠娘实在难缠,要置我于死地,小青别无他法,只能斗胆,来求郡主怜惜。” 她半垂着眼,玉指攥在胸前,面上满是惶惶不安之态。 这副弱柳扶风的神貌,着实颇为动人。 也怪不得,能迷了燕丞相,在外金屋藏娇。 可惜。 燕望欢却不为所动,只淡淡道: “你想我如何帮你?” 第289章 满月宴席 “小青方才...”葛小青抿紧红唇,试探道:“听郡主提起了小少爷满月宴之事,颇有些在意。就是不知,这桩差事,郡主打算交给谁去筹备?” 她措辞小心的很。 言谈之间,还不忘留神注意着燕望欢的神色。 生怕有一句话错,讨了不喜。 “你这心,倒是不小。”燕望欢轻笑一声,道:“怎着?这满月宴,你也想要参上一脚?” 葛小青略一犹豫,左右瞄了一圈,确定没了旁人在,她深吸口气,重重一颔首,沉声道: “郡主,我初来相府,又揣着肚子,不知惹了多少难听话。若能借着满月宴的机会,露上个脸,日后任谁都不敢随意欺辱我了。” 她不是只身前来。 大着个肚子,又并非在府中怀上的。 不光是底下的奴婢。 连着老夫人和姨娘小姐,心里都有怀疑。 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燕丞相的。 闲言碎语传到耳中,加上那些打量的视线。 葛小青自然不好受。 她需要一个机会。 满月宴近在眼前,她当然不愿放过。 “我知晓,让我这新来的姨娘,独自着手置办小少爷的满月宴,实在不让人放心。”葛小青捏紧了袖口,嗓音哑的厉害,“我可以负责帮郡主打下手,一些脏活累活,郡主都可让我来做,小青是个粗人,不嫌弃的!” “满月宴的事儿,已经让翠娘去筹备了。” 葛小青一怔,面色顿时有些发白,“可是她...” “她虽是姨娘,但毕竟生下了爹唯一的后嗣,除非犯下大错,否则...” 燕望欢摇了摇头,和葛小青擦肩而过时,才轻声道: “丞相夫人的位置,怕不定,就是她的了。” 她只留了这一句。 便再不去理会葛小青。 辛夷临过转角,悄悄回过头,见她还停在原地,背影僵硬像块石头。 经 了小半月的筹备。 丞相府小公子的满月宴,终是到来。 时辰尚早。 府门内外已是一片喧嚷。 都是好些日子,丞相府没大操大办了。 这次难得有件大喜事。 自是得好生庆贺一番。 宾客陆续上门。 翠娘站在燕丞相身后,唇角的笑意,打一早起就未散过。 即使丞相的姨娘,本质也不过一个妾。 这接人待客,向来是当家主母,才能行的职责。 没想到,她翠娘也会有站在这的一天。 不管是何柔还是葛小青。 现在可都只能老老实实守在后院里。 翠娘心里得意的很。 余光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侧过头,娇声道: “望欢这早就过来了?还有些时辰呢。” 燕望欢瞥她一眼,并未应声,转了眸望向燕丞相,她微一颔首,正要开口,就听燕丞相道: “七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都已经到了。七皇子方才还问起你,你快去招呼着吧,莫要失了礼。” “是。” 她微一颔首。 连看都不再看翠娘一眼。 转身踏入了正厅。 燕望欢是全然未把翠娘放在眼里。 那冷淡的姿态,让翠娘挂在唇角的笑,都有些维持不住。 她暗中咬紧了牙关,趁了个空闲,和燕丞相低声道: “望欢这性子,果然还是和我们生分了些。” 燕丞相瞥了眼燕望欢远去的背影,冷哼一声。 显然是赞同了翠娘的话。 他和燕望欢之间,本就是不存着半分父女情谊的。 对这个远超了掌控的女儿,更是喜爱不起来。 翠娘见燕丞相面色泛冷,心情却是大好。 只要燕望欢还没嫁出门一天。 在相府里,也是要听燕丞相的话的。 吹好了枕头风。 指不定什么时候。 就能让燕望欢吃点苦头。 “郡主!” “见过长平郡主。” 燕望欢一进正厅,便有不少招 呼声响了起来。 她是皇上亲封的长平郡主。 不仅得了圣宠,连跟着皇子公主关系,也是相当之好。 是京城了不得的大红人。 不知多少人想趁机巴结几分。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上前,便看七皇子最先迎了去。 “望欢。” 楚玉走到燕望欢身前,俊朗的眉宇之间,带着三分温润的笑意,望着她的眼底,也尽是柔善。 “说起来,这都有些日子不见了,差人送了信来,也难等你回上一次。” “最近府里事多,需多留些心思。” 燕望欢弯身行礼,轻声道: “况且听闻七皇子近来朝事繁忙,我也不好打扰。” “就是再忙,若是你要见我,我也总能得出空来的。” 他伸出手,虚虚扶了燕望欢一把。 “跟我还这般客气,快起来。” 楚玉近来风头最胜。 朝堂当中,怕不是已有大半,都认定他会继太子之位。 他的一言一行,自会受到无数瞩目。 燕望欢再次错开半步,和楚玉隔了些距离,正想寻个由头先行退开,远远就见楚霁和楚濂快步而来。 楚濂沉着一张脸,还不等走近,便直接喝问道: “燕望欢,唤喜呢?!” 他的声音可不小。 这一嗓子,可清楚的落到不少有心人的耳中。 看来这九皇子,对丞相府的四小姐,相当的在意。 佳人还未到。 竟是当着众人的面。 就急着的追问起燕望欢来。 “九弟。”楚玉眉头微皱,道:“四小姐既是丞相嫡女,等下自然会到场,无需急这一时。” “我怎能不急?”楚濂嗤笑一声,狠狠剜了燕望欢一眼,寒声道:“唤喜那般纯良,却要和她这心狠手辣的毒妇朝夕相处,让我怎能放心的下?我若不多关心些,她怕不是连骨头,都要被啃干净了!” 他说话时,双眼牢牢盯视着燕望欢。 像是生怕众人,不知晓他口中的毒妇是谁。 燕望欢却是不恼。 楚濂的行事作风,当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毫无长进。 她轻笑一声,淡淡道: “九皇子真是越发渊博了,说出的话,当真是难懂的很。可是之前多日在府中闭门不出时,修习出来的成果?” 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 唯楚濂面色一变。 只有他自己,清楚燕望欢话中蕴藏的深意。 打回京后,让楚濂闭门不出的,只有燕景安被处斩的那段时日。 他身上可脏着呢。 多年在外,犯下的种种,挨不住萧涣去细细调查。 只能当个缩头王八。 要论起狠毒来,燕望欢还真不及他这个九皇子殿下。 这句毒妇,从旁人口中说出,她还能勉强应得。 但楚濂... 还是先收拾好自己。 再来教训她如何吧。 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楚濂都要忘掉,哪里会想到,在此时此刻,被燕望欢翻了出来。 还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顿时有些发慌,蓦然瞪大了双眼,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九皇子怎么不说话了?”燕望欢主动迎上一步,一双黑眸定定望着楚濂,声音越发的低沉,“难道,是担心被萧大人听到吗?说起来,我前些日子,才刚见了萧大人一面,听说他最近再查一些陈年旧案,不知道...” “胡言乱语!” 楚濂哪里听得下去。 黑着一张脸,一甩袍袖,转身大步离去。 楚玉摇了摇头,叹道: “愚不可及。” 楚濂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燕望欢。 仗着皇子的身份,以为燕望欢不敢正面反抗。 殊不知。 燕望欢从未把他放在眼里。 一个除了出身外,一无是处的九皇子。 还真把自己当成多金贵的东西了? “郡主果然厉害。”楚霁见楚濂吃瘪离去,却未有要随上的意思, 反而轻笑一声,赞叹道:“我这九皇弟,素来骄傲,还从未有过如此窘迫之时。” “八皇子谬赞了。” 燕望欢垂了眼,避了他的视线。 她敛了面色,神情之间,尽是一片漠然。 楚霁笑意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即使方才面对着楚濂时,她眉中含讽,眼里带怒,却也比现在这副神情,要真实上不少。 唯有对着他时。 连敷衍都是懒得。 楚霁还想开口,燕丞相却在此时进了门,阻了他的话头。 楚玉向着周围望过一圈,见众人都未有动作,无数双眼睛皆是落定在他身上,显然是在等着他先开口。 他颇为满意,笑道: “恭喜燕丞相喜得麟儿。” “多谢七皇子。” 燕丞相忙拱手回礼。 他们寒暄完,其他人才上前,跟着燕丞相客套了起来。 没一会儿,老夫人也到了场。 而随在老夫人身侧的,竟是燕唤喜。 她一袭芝兰紫缎的薄衫,颊上罩了层朦胧的轻纱,影影绰绰之间,那如天仙一般的姿容美貌,直让旁人看得两眼发直。 燕唤喜享受着周遭赞赏的视线,满足的喟叹一声。 都好些日子了。 没感受着,这些熟悉的目光。 她骄傲的扬着下巴。 目光扫过燕望欢,眼底尽是得意。 “很失望吧?” 她走到燕望欢身侧,悄悄掀起轻纱的一角,露出面颊侧方,那一道淡粉的伤疤。 “我的伤,已经快要好了。” 伤痕已消去了大半。 又被燕唤喜盖了一层厚粉。 再以轻纱遮住。 乍一瞧,不仅不损她的美貌,甚是比平时,还要多出几分神秘来。 就是再挑剔的人,看了燕唤喜,也不得不承认。 她的容貌。 本是挑不出半分错的完美。 纵使遮遮掩掩,也远超寻常女子。 燕唤喜抚着侧颊,勾起唇角,眼底尽是得意。 第290章 大事不好 “那还真是要恭喜妹妹了。” 燕望欢面色不改,扫了一眼燕唤喜,眸光在她面颊处的伤痕一晃而过。 估摸着,再有个十天半月。 她那张如神似仙的脸,就能彻底复原。 “妹妹这段时日,定是废了不少的心血吧。” “心血?”燕唤喜勾起唇角,挑起一抹娇艳的笑,“其实也没什么,我这副模样,就是天上的神仙,都是不舍得毁掉的。” 她自得的很。 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能摘下面纱,重新展颜于人前,就欣喜的不得了。 燕唤喜本就是站在云端里的。 哪里能受得了,自己的容貌变得连普通人都不如。 楚濂本不愿再接近燕望欢。 但挨不住燕唤喜,就在她的附近。 他犹豫了下,还是走近了些,先警惕的瞥了眼燕望欢,才低声道: “唤喜,许久未见,不知你的伤如何了?” 楚濂对着燕唤喜,素来是殷勤的很。 只是方才被燕望欢一吓,此时笑得多少有些僵硬。 “已经大好了。”燕唤喜侧过头,美眸眨动,她软下嗓子,柔声道:“多谢九皇子关心。” “唤喜心地最为良善,自是能得老天庇佑,平安无虞。不像那些黑心烂骨的人,就是现在一时侥幸得了势,怕也笑不多久了!” 楚濂冷哼一声。 话里话外念叨的人是谁,自是不言而喻。 燕唤喜眸中暗流涌动,抿唇一笑,低声道: “那就,借九皇子吉言了。” 被她含着柔情蜜意的眼神一望,楚濂连骨头都要酥了。 他再次上前,凑的离燕唤喜更近了些,盯着她裹在面纱下的容貌,柔声道: “我还以为,宫里的那些御医,都是些酒囊饭袋,没想到,他们还真有几分本事。” “我这伤...” 燕唤喜本欲开口。 但都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微微颔首,道: “是啊,不愧是御医。” 楚 濂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另一边,翠娘已经抱来了燕景佑。 众人自是都围了上去。 各色的赞扬之词,也是不绝于口。 燕景佑更是争气的很。 被一群人围着,他不哭不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好奇的来回打量。 更是引来称赞无数。 燕丞相含笑站在一旁,眼中也是浮起一抹欣慰。 等着将近半个时辰过去。 他才道: “带景佑下去吧,好生照看着。” “是。” 翠娘唇角带笑,怀里抱着燕景佑,眉宇之间满是得意。 她这次可真是露风头了。 换成之前,在场的这些达官贵人,哪有一个会屈尊降贵,正眼看待她这个姨娘。 但现在... 翠娘和兵部尚书的夫人擦肩而过,尚书夫人侧过头,对她微一颔首。 她忙弯身回礼。 面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浓烈。 权势带来的好处,实在太过美妙。 翠娘此时还不是丞相夫人。 只生下了丞相独子,就享了如此厚待。 等到她真的爬上了位。 到那时候,才真的和这些权贵,是同等的存在了。 翠娘急着将燕景佑,送到奶娘手里照顾,好重新回去前厅,在众人面前继续露脸。 但她才迈进后院,余光却是瞥见一抹熟悉的人影。 是葛小青。 她怎么在这? 不知是又有了什么狐媚子的主意。 打扮的倒是花枝招展的。 翠娘撇了撇嘴,对着葛小青的容貌,是又嫉又怒。 “你在这做什么?”她并未避着葛小青,扬着脖子走上前,冷声道:“前头正在准备宴席,都是些了不得的贵人,姨娘可是不准上前的。” 翠娘正志得意满。 又早和葛小青撕破了脸。 说起话来,自然不会客气。 葛小青轻哼一声,道; “姐姐这话说的,我是姨娘,难道姐姐就不是了?我要是没记错的,大夫人可还在房里躺着呢。” “你能和我 比?同是姨娘,也是有高低之别的。”翠娘轻晃着燕景佑,嗓音越发柔了,“我可是生下了丞相府唯一的后嗣,而你的肚子里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葛小青顿时沉了脸,“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偶然听到了风言风语,随口一说罢了,妹妹可千万不要在意。” 翠娘轻笑一声,又道: “不过啊,确实是有些人,心术不正,以为靠着面皮得了老爷一时的宠爱,怀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孩子,就能一步登天了。你说,这可不可笑?” 她笑得颇为开怀。 眼角眉梢都挂着几分讥讽。 她这话,相当于直接在葛小青的脸上扇了一大巴掌。 葛小青咬紧了牙关,寒声道; “姐姐现在可要多笑些,莫等到时候,再也笑不出来了!” 翠娘垂下眸,望着正在打瞌睡的燕景佑,呢喃一般道: “以色侍人,能待几时?这个道理,我打进门的那天,就知晓了。” 葛小青冷着脸。 沉默半晌,却是嗤了一声。 “姐姐,以色侍人,确实不能长久,可是...” 她抚着肚子,露出一个娇媚万分的笑。 “老爷现在最喜欢的,是我。等我的孩子生下来,自然也是最得宠的,到时候,你怀里的聚宝盆,可就只能算是个破草窝了!” 葛小青捂着唇,笑得花枝乱颤。 翠娘愣了愣,神情顿时沉了下来。 “贱人!” “我是贱人,那也是被你逼的。” 葛小青一甩袍袖,粉纱掀起一道旖旎的波浪。 不想多留,她转身大步离去,口中还道: “翠娘,我们就等上一等,看谁能笑到最后!” 三番两次被招惹。 葛小青就是生了副菩萨脾气,也是忍耐不住,更何况,她本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而翠娘盯着她的背影,脸色越发难看。 宴席过半。 翠娘才姗姗回迟。 她穿梭在 一众内宅女眷之间,赫然已是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只是她出身太低。 区区姨娘,在一众夫人小姐之间。 实在是不入流。 就是表面上含笑应着,眼底流转和不屑与讥讽,也还是被翠娘清楚的捕捉见。 她脸上的笑,顿时有些发僵。 “不..不好了!” 一声惊呼突然传来。 闹得原本气氛正好的宴席,都是陡然一窒。 燕丞相顿时冷下脸,看着跌跌撞撞闯进门的奶娘,斥道: “胡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滚下去!” “老..老爷...” 奶娘身体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张惨白的脸上冷汗密布。 她的嘴唇哆嗦着。 两眼来回扫动,最后落到了翠娘身上,才急着道: “是小少爷!小少爷忽然起了满身的红疹子,已经..已经不省人事了!” 奶娘这话一出。 全场哗然。 燕丞相更是豁然起身,急道: “怎么回事?!” 燕景佑可是他唯一的后嗣。 燕景安被砍头,姨娘们又无所出。 好不容易有了香火。 自是万般在意。 奶娘一脸的惊慌失措,摇了摇头,颤声道: “奴婢也不知晓啊!小少爷就是睡了一觉,醒过来就开始大哭,奴婢哄了一会儿,却仍是哭的止不住,一掀被子才瞧见,小少爷身上,竟是出了密密麻麻红疹子...” 她话都说不完全。 冷汗已彻底打湿了衣裳。 楚玉皱了眉,当即出声道: “事关小少爷,马虎不得,丞相还是快去看看吧。” 在场当中,他身份最是高贵。 这话,也只能由楚玉出口。 燕丞相也是松了口气,忙起了身,拜道: “燕某失礼!” “丞相客气了。” “小少爷的身体,才是大事。” “我等在一朝为官,都是知己好友,何须这等生疏言辞?” 楚玉都开了口。 其他人,自是连忙跟着 应声表态。 燕丞相再次拜谢。 忙和翠娘一同,匆匆离去。 老夫人也是心急如焚,但燕丞相已经过去,当家主人,总不能抛下宾客,要留一个在这掌控大局。 燕望欢起了身,走到老夫人身侧,低声道: “祖母莫急,我这就过去看看。” 老夫人攥了她的手,急道: “快去!若是有什么事儿,随时过来通知我!” “是。” 燕望欢垂了眸,悄悄退了出去。 燕叶玉和燕唤喜,同时注意着了她的动作。 却都未动。 在场的,可是不少达官贵人。 能跟着多接触些,留下点印象,总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要比去看燕景佑强得多。 大家族里,哪会有什么深情厚谊。 楚濂更是趁机,走到了燕唤喜的身侧,又是一通温言软语。 燕唤喜听着他的奉承,眼神却是飘向了远处楚霁的方向。 她今个,可是一句,都未能和他谈上。 楚霁似有所觉。 回眸望向了燕唤喜。 目光相接。 她面颊泛红,心尖一阵滚烫,唇角抽动两下,下意识展颜一笑。 但面纱遮了神情。 却挡不住燕唤喜眼中的灼灼情意。 楚霁轻笑一声,抬了杯,远远敬了她。 他薄唇翕动,无声地道: “好久不见了,唤喜。” 仿是有嗡鸣声,荡漾在了耳边。 燕唤喜清楚的分辨出了每一个字。 她又喜又慌,忙也执起杯,遥敬了回去。 楚濂看她动作古怪,顺着眸光追寻,正好定在了楚霁的身上。 他顿时皱了眉,不悦道; “唤喜,你什么和我八哥,这么熟了?” 燕唤喜捏起一角面纱,将酒杯送到唇边,一口饮尽,眸里浮现一抹潋滟的水光,她望着楚霁的方向,喃喃道: “哪里,不过是见过几面罢了。” “我想也是,你们能有什么交集。” 楚濂这才笑了,又继续跟她讲起了玩笑话。 第291章 一品红花 燕望欢赶到时,闹剧已经持续了有一会儿。 奶娘和一众下人皆跪趴在门口,她脸上印着两个通红的掌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燕丞相和翠娘都在房内,一脸紧张的盯着燕景佑。 曹大夫已经赶到,正忙着为燕景佑检查。 红疹仍在蔓延。 从脖颈开始,爬遍了整个上身,沿到小腹。 放眼望去,燕景佑娇嫩的皮肤上,尽是可怕的赤色。 他哭的厉害。 白生生的脸蛋涨的通红。 两条藕断一样的手臂不安的来回挥动。 燕景佑不过出生一月。 莫说是讲话了,连爬动都还没学会。 受了不舒服,也说不出来,只哭的要断了气似的。 翠娘站在一旁,看的心如刀绞。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方才还是好好的...” 她娇躯一颤。 整个人倒进了燕丞相的怀中,抓着他的衣襟,哭道: “老爷,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他才这么小,哪里受得了这份苦啊!” 燕丞相拍了拍她的肩,全当安抚,又望向曹大夫,沉声问: “曹大夫,景佑如何?” “这...” 曹大夫眉头紧皱,瞥了燕望欢一眼,看她神情淡淡,才道: “丞相,小公子身上这红疹,伴有发热、红肿和刺痒。这般症状,倒是和一品红花汁液中毒,很是相似。” “中毒?” 翠娘一愣,忙赶上前,伸出颤抖的指尖去触燕景佑的脸。 “严重吗?要怎么治?我的房里根本就没有一品红,景佑怎么可能接触到?” “一品红的汁液,若是大人接触了,只消清洗干净,就无大碍。只是小少爷年纪太小,皮娇肉嫩,痛楚会稍强些,但幸在生命无虞。 曹大夫弯了腰,向后退了两步,走到桌前拿起了药箱,继续道: “等下先用温水擦洗几次,我再开个方子,让奶娘喝下, 再哺给小少爷,药效便不过会烈。” “好,你快准备。” 听到燕景佑并无大碍,燕丞相才终是松了口气,忙差了人去打水为燕景佑擦身。 翠娘的眼泪却是仍没停住。 她看了会儿燕景佑,忽然转眸望向了奶娘,低声问: “我们府上有一品红吗?” “有的。”奶娘仍低着头,颤颤巍巍地道:“早前放在花园,后来过了花期,就留在一进后院的走廊里,当个摆件了。” “一进后院?” 翠娘愣了愣,似乎乍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似的,追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觉小少爷身上起疹子的?” “没...没大一会儿。” 奶娘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燕丞相。 “老爷,真的不是奴婢疏忽!奴婢一发现小少爷有异,就忙着报上来了,奴婢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怕的要命。 生怕因此受了责罚。 脑子里转悠的,都是该如何,才能把责任撇干净。 翠娘点点头,帮衬道: “她一直照顾景佑,也算是尽心尽力。” “和你无关?”燕丞相冷哼一声,怒道:“难不成,是景佑无缘无故,自己中了毒?!” 燕景佑在前厅时,还是好好的。 这才多点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在回来的时候..”翠娘惨白了一张脸,失了血色的唇翕动两下,喃喃道:“只在刚进后院那,见了小青一面,她和我说了两句话,又抱了抱景佑...” 话说到这。 翠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她望向燕丞相,眼泪大滴大滴的滚了下来。 “老爷,景佑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啊!” 不需说太多的话。 她的意思,已经表达的清清楚楚。 燕景佑是在见了葛小青之后,才出的事。 那这个毒,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已经昭然若揭。 燕丞相即使再宠爱葛小青。 事关到了燕景佑。 也绝不能姑息! 燕丞相一甩袍袖,冷声道: “等宴席结束,我自有定夺。” 前厅还有皇子同僚诸多人在等候。 他不好多留。 确认了燕景佑并无大碍,也就急着要赶回去。 翠娘眼底闪过一丝狂喜之色,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等燕丞相一离开,燕望欢自然也不能多留,要回去问老夫人复命。 连曹大夫都忙着写方开药。 房内只剩下了翠娘。 她脸上的悲意顿时一敛。 连眼泪都在瞬间止住。 指腹滑过燕景佑通红的小脸,翠娘叹息一声,柔声道: “莫要怪娘狠心,受一时之苦,日后就有一辈子的福享,这是为我们娘俩好。等你长大了,会感谢娘的。” 燕景佑双眼紧闭,哭的越发厉害了。 这份痛处,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难熬。 但翠娘却是不闻不问。 她的眼神虚虚望着远处,唇角荡开一抹轻笑,如同呢喃一般,轻声道: “我看她这次,还能如何翻身?!” 燕丞相重回宴席。 气氛又是一片热络。 “祖母。”燕望欢轻手轻脚走到老夫人身后,压低了声响,道:“弟弟身上起了些红疹子,已让曹大夫看过了,并无大碍。” 老夫人一直提着心,听了燕望欢的话,才稍稍缓了口气。 “没事就好,不过怎还突然起上疹子了?曹大夫可有说起缘由?” “好似是什么花导致的。”燕望欢垂着头,声音越发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治好弟弟,其他的事,慢慢查就好。” “也是。” 老夫人点点头,叹道:“景佑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幸得老天庇佑,眷顾我燕家。” “望欢,你等下随我一同过去看看。”老夫捻动佛珠,面上一派慈宁之色,口中却道:“这翠娘,初为人母, 到底还是不当事,景佑在她身边,我始终放不下心。” 燕望欢垂了眼,轻声道:“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才一月的时日,弟弟就受了这些苦,九姨娘确实不够当心。” “你也觉着如此。” “依我来看,弟弟若能长在祖母身边,将来才定能是个了不得的。” 老夫人唇角含笑,显然是被燕望欢的话,说的顺耳。 “是了,我也正有此意。” 她颇为喜欢燕景佑。 又对翠娘,并不算多满意。 想着若是丞相府唯一的后嗣,被她教养,就怎都放不下心来。 但大夫人此时又重病在床。 其他姨娘,不是疯傻,就是些唯唯诺诺的短浅之辈。 更不得让燕景佑,长在她们身边。 老夫人早想接了燕景佑。 顺着燕望欢的话,不过是更名正言顺些。 燕望欢哪里能不明白她的心意。 但让燕景佑到老夫人身边,也是她深思熟虑过的。 稚子孩童。 一身纯净。 本就和恩恩怨怨无关。 他不该成为被利用的工具。 在老夫人身边,至少能躲开那些腌臜。 “那等晚些,我就随祖母,一同接弟弟回去。”燕望欢低眉敛目,提议道:“弟弟生病,九姨娘又没有照看的经验,跟在祖母身边,弟弟也能好的快些。” “好。”老夫人点点头,道:“等下,我们就过去。” 燕望欢含笑应下,也不多说,转身回了位。 辛夷四下瞥了一圈,趁着倒茶的功夫,低声道: “主子,曹大夫刚递了信儿来,说是小少爷身上的红疹,不大对...” “无需说,我知晓。” 不等辛夷把话说完,燕望欢已经摇头打断。 她抿了口热茶,一双黑眸当中,有幽光飞掠而过。 用不了多久。 一切,都会明了。 宴席渐落。 燕望欢身为郡主,自是不能提前离开。 等到送别了一众 宾客,她正想去寻老夫人,辛夷却忽然道: “主子,你看那!” 燕望欢抬了眸。 只见不远处,楚霁和燕唤喜并肩而行。 楚霁唇角含笑,俊朗的面上一派温柔之色。 燕唤喜更是眉眼含情,虽有轻纱遮面,却挡不住她的羞怯欣喜。 楚霁最先留意到了燕望欢的视线。 他转眸望去,双眼顿时一亮。 “郡主!” “八皇子。” 燕望欢微微颔首,眸光自楚霁一晃而过,倒是在燕唤喜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妹妹若是忙完了,还是抽个空,去瞧一眼景佑。” “那里有姐姐照看着,我去不去,又有何干系?”燕唤喜瞥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因着楚霁在场,才强压了下去,“我不过在这陪八皇子说说闲话,姐姐莫非是看不过眼了吗?就是郡主,也不能来管我,和谁说话吧。” 她唇角含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我不过是好心,来提醒一句,妹妹却这么大的反应。”燕望欢无奈摇头,声音越发柔了,道:“之前还真的不知道,妹妹和八皇子,这般要好呢。” “我...” 燕唤喜呼吸一窒。 眼神下意识要瞥向了楚霁的方向。 似是想要探究他的反应。 但视线飞到一半,到底是被强行忍住。 她轻哼一声,瞧着有不少眼睛在周围,只能道: “我不过是来送客罢了,这是打小学来的规矩,姐姐不懂也是正常。既是姐姐不愿看见,那我先走就是了。” 燕唤喜侧了身,面对着楚霁,神情顿时软了下来。 她略一弯身,娇声道: “唤喜..先告退了。” 楚霁微微颔首。 燕唤喜自是满心不舍。 恨不得一步三回头。 燕望欢倒是痛快,见她一走人,也欲要离去。 楚霁却忽然上前一步,阻了她的路,道: “郡主且等等!” 第292章 毒计终成 他动作突然。 燕望欢一时不察,险些直接和楚霁撞了个满怀。 幸在反应及时,在只剩毫厘之刻,她宁可向后倒去,拼着摔倒在地,也不愿和楚霁有半分的肢体接触。 “主子!” 辛夷本还和燕望欢隔着些距离。 察觉不对,忙三两步跑上前,从后方扶住了她。 “主子,你没事吧?” 辛夷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燕望欢摇了摇头。 “没事。” 她低喘一声,抬眸望向楚霁时,又敛了一切的情绪,眼底只剩一片的漠然。 “八皇子,府中还有要事要处理,请恕不能相陪。” 燕望欢早摆出了泾河分明的态度。 连半分情绪,都不愿给予楚霁。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 燕望欢都不会让他得逞。 楚霁一怔,眼中之间闪过一丝阴霾。 “郡主对我,还真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 燕望欢已是弯身行礼。 “失陪,送八皇子。” 她摆明了不想再聊。 话音一落,就转身离去。 辛夷错下半步,警惕的盯了一会儿楚霁,看他没有追上来意思,才稍稍放下了心,重新随上燕望欢。 楚霁盯着她的背影,半晌,竟是缓缓勾起了唇角。 宾客散尽。 老夫人还在等着燕望欢。 见她神色匆匆,便道: “怎这急?客人们可都送着离开了?” “是。” 燕望欢微微颔首,遮了神情,上前搀起了老夫人的手臂,轻声道: “祖母,爹已经过去看弟弟了,我们也去吧。” 还没进院。 耳边已经传来了尖叫和哭泣混杂的乱响。 老夫人立刻皱了眉,不悦道: “景佑还病着,这是又闹什么呢?!” “听这动静...”燕望欢听了一会儿,似是有些疑惑的道:“像是九姨娘和...” 她没把话说完。 但老夫人已是听了出来。 她冷哼一声,迈步进了院儿。 入目,是被风撩起的桃红轻纱。 女子跪在 院子正中,背影窈窕纤细。 她低着头,捏着帕子抹眼泪,口中还凄楚道: “老爷,小青是冤枉的啊!我怎么可能伤害小少爷,真的不是我...” 她哭的厉害。 梨花带雨的模样,任个男人看了,怕不都要酥了一颗心。 老夫人却最厌这风流样儿。 脸色当即更沉了几分。 燕丞相和翠娘站在门口,看葛小青如此可怜,都是无动于衷。 翠娘怀里还抱着熟睡的燕景佑,她轻晃着手臂,眼底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这小贱人,可曾想到,会有今时今日? 她今个,就要彻底把葛小青,打入十八层地狱。 永世不得翻身! 翠娘唇角噙笑,瞥了葛小青一眼,软着嗓子,娇滴滴地道: “老爷,妹妹只是一时糊涂,才做错了事的,你千万不要太过于严惩她啊!” “如此毒妇!” 燕丞相冷哼一声。 看着葛小青的眼里,已满是寒芒。 他确实宠爱葛小青不假。 但一个姨娘。 归根究底,在他的眼中,同个讨喜的猫猫狗狗,也相差不多。 哪里能比的上燕景佑,这个老来得到的独子。 葛小青娇躯一颤。 她已是察觉到,若非有个肚子傍身,可能燕丞相早动了杀心。 “老爷!” 凄厉的尖嚎滑出喉头。 她死死盯着燕丞相,失了血色的唇颤动两下,喃喃道: “我跟了老爷,也有好些时日了。我是什么人,会做什么事,难道老爷不清楚吗?我也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可能去害小少爷呢?” 葛小青的泪不停的滚下眼眶。 鬓发散乱。 钗环也挪了位。 她满面凄楚,跪爬着向前两步,抓了燕丞相的衣摆,声音颤的如同风中残烛。 “老爷,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做的啊!” 葛小青才进门没几日。 连人都没认全,就接连遭遇祸事。 翠娘不打算留她喘息的空闲。 早些受了冷落,也好把她肚子里 的东西除掉。 这样,才能保证葛小青,不会抢走翠娘最为在意的,那丞相夫人的位置。 也能让燕景佑,永远都是千尊万贵的丞相独子。 “这是闹什么呢?” 老夫人寒着脸走进院。 放在那些话,已全然被她听在了耳中。 自是清楚了这些前因后果。 她先是狠瞪了眼葛小青,又把目光转向了翠娘,道: “景佑还重病未愈,好生歇着都来不及,你抱他出来,看这乱子做什么?” 翠娘一愣,解释道:“是小少爷离不开我,所以...” “离不开你?” 老夫人现在是动了真火。 甚至不等翠娘说完话,便冷声打断: “我看他没有你这个娘,才是最好的事!” “老夫人...” 翠娘一惊,还想要开口,老夫人摆了摆手,已是不想听了。 她瞥了眼葛小青,道: “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就不该招进来的。” 燕丞相哪敢反驳,叹了一声,道: “是我识人不清了。” “不过,她肚子里,毕竟还怀着我们燕家的骨肉。”老夫人也跟着叹了口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慈悲模样,道:“先关着吧,等生下来,再赶出去府就是了。” 就这三言两语的功夫。 他们就已经定下了葛小青的命运。 葛小青脸色一变。 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老夫人的意思,是等到她生产后,就要把她扫地出门。 而燕丞相,也没有帮她说上一句。 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葛小青一眼。 默认了这个结果。 什么宠爱,都是一片虚假。 翠娘这一招,真是打中了七寸。 她清楚,现在老夫人和燕丞相心里,最重要的人,是燕景佑。 葛小青和翠娘,若是有了什么矛盾。 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两个姨娘之间的小打小闹。 谁都不会多重视。 但燕景佑不同。 他是丞相府唯一的继承人。 重要性,不言而喻。 翠娘被老夫 人训斥了几句,心里头不满的很,听到她对葛小青的惩处,又立刻勾起了唇角。 很好。 葛小青这番待遇,相当于打入冷宫。 就是她有千百种狐媚子功夫,也是使不出来了。 注定是翻不了身。 只等肚子里的孽种生出来,就会被赶出府去。 到时候,一个被夫家丢弃,还生过孩子的女人,除了死,也没其他的路可以走。 不过为防夜长梦多。 这孩子,还是生不下来的好。 翠娘打心底转了个主意,正想开口,忽听燕望欢道: “弟弟好像不大舒服。” 翠娘一怔,下意识低了头,果然见燕景佑皱了小脸,拳头捏的死紧,一副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可怜模样。 她还沉在喜悦中,没回过神来。 张妈已经快步上前,不由分说的,从翠娘手中夺了燕景佑,惊呼道: “哎呦,小少爷这怎还好像喘不过气似的?脸都发紫了!” 众人皆惊。 老夫人更是一个踉跄,面色隐隐有些发白。 燕望欢忙扶了她,急道: “去叫曹大夫!” 辛夷和院子里的下人,都哪敢耽搁。 忙匆匆跑了出去。 张妈为燕景佑拍着背,口中还不停道: “这瞧着都有一会儿了,九姨娘一直抱着小少爷,怎还能没发现呢?幸好是郡主看见了,不然…” 她唉声叹气的。 说话之间,眼神还不停瞄着翠娘,就差直接点名道姓的羞辱她。 翠娘的脸色,已是颇为难看。 张妈话里的埋冤和怪罪,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一个奴婢,居然敢明目张胆的指责她?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但张妈毕竟是老夫人的人。 打狗还得看主人。 她现在,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和老夫人作对。 翠娘心里恼怒不已。 强忍了没有发作。 她咬紧了牙关,哑声道: “是…是我疏忽了。” 张妈张了张嘴,瞥了燕望欢一眼,缓缓道: “疏 忽是小,小少爷是大。” 她这话一出,可是相当于彻底得罪了翠娘。 翠娘咬了咬牙,眼角的肌肉抽了两下,到底是没有出声。 曹大夫很快赶来。 一见这场面,也是有些惊讶。 一品红花的汁液沾身,不过是红肿起疹,虽是痛苦难熬,却于燕景佑的生命无虞。 但此时的燕景佑,却是张大了嘴,小脸上满是痛苦。 曹大夫忙着开药施针。 额上满是冷汗。 翠娘也是有些慌了。 “怎么回事?”她跟上曹大夫,厉声喝问道:“你不是说,景佑已经没事了吗?为什么又会这样?!” “闭嘴!” 老夫人本就心急如焚,耳边又满是她的尖叫声,更是烦乱不堪。 翠娘这才不吭声了,只是眼里的慌张,越发浓重。 她只是想借此坑害葛小青。 绝对不想,让燕景佑出什么事。 这可是她的保命符和聚宝盆。 若是出了岔子。 翠娘设想的一切美妙,都将成空。 她站在一旁,红唇翕动着,最后还是靠在了燕丞相的身上,颤声道: “老爷,我们的孩子,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到这份苦楚啊...” 燕丞相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又怒又急。 哪有心思去哄翠娘。 只冷着一张脸,遥遥望着燕景佑。 无人注意到,张妈左右张望了一圈,蹑手蹑脚的走到了燕望欢的身后,低声道: “郡主,那十姨娘,还在外头跪着呢,可要...” 她和燕望欢都站在门口。 和其他人隔了些距离。 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又都在燕景佑的身上。 除了葛小青之外,无人会注意着她们。 “先跪着吧。”燕望欢垂了眼,回眸瞧她一眼,轻笑着道:“张妈果然是个聪明人,做的不错。” “在郡主面前,谁人敢自诩聪明,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张妈也笑了,看了看葛小青,又道:“不过,郡主为何,要帮那十姨娘解围?” 第293章 小青明誓 张妈随在老夫人身边多年。 各种人情世故,早了然于心。 若非有了燕望欢吩咐,自是不会轻易得罪翠娘这个风头最盛的姨娘。 但她却不明白。 燕望欢为何要保下葛小青。 这十姨娘,坑害燕景佑,犯了大忌讳,莫说生了一张好面皮,就是神佛降临,也注定是翻不了身了。 她被赶出门去的事实,谁都无力更改。 此时帮她,落不下什么好的。 “等过一会儿,你便会知晓了。” 燕望欢并未解张妈的疑。 她唇角噙笑,瞧了一眼仍跪在门外的葛小青,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幽光。 翠娘忽出这一招,属实是妙哉。 连亲生儿子都豁出去,打了葛小青一个措手不及。 她若是单靠自己。 只能等到过些时日,被扫地出门了。 葛小青察觉到了燕望欢的视线。 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凄楚之情。 “郡主,我是无辜的。” 原本红润娇艳的唇,此时彻底失了血色。 眼里更满是惶恐。 葛小青本就是无亲无故,靠着燕丞相,才勉强在京城落下脚。 如果被赶出门去。 她一介女流,不是死,便是流落到那烟花之地。 到时候。 还不如一口气咽下,来的干净。 葛小青并非愚笨之人。 她心知肚明。, 此时能救她于水火当中的,只有燕望欢。 即使她并非神佛。 而是从地狱当中,挣扎脱困的恶鬼。 燕望欢要比翠娘危险的多。 但却唯一能将她从噩梦当中,带回人间的存在。 只有留在这。 葛小青才能把此时遭受到的种种,都千百倍的还到翠娘身上。 输在这里。 她到死都不甘心。 葛小青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而后纳头拜了下去。 额头不停撞击着地面。 白皙的肌肤多出一抹刺眼的红痕。 葛小青用了全部的力道。 很快,皮开肉绽。 伤口之间嵌了沙土。 娇美的容貌上赤色蜿蜒。 她木着一张脸,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眼底只剩一片森然。 “求郡 主开恩。” “我实在是不甘心。” “只要郡主愿意救我一命,让我有机会报复那个贱人,从今日起,我定听命于郡主。” “如有二心...” 葛小青咬着牙。 已经伤痕累累的额心,再一次贴上地面。 “天诛地灭!” 她的声音不大。 一字一顿。 只那语气当中,却含着浓郁到可怕的恨意。 张妈打了个哆嗦。 瞧着葛小青的模样,实在怕人的很,忍不住轻声道: “郡主,这十姨娘可用不得啊。” 若是其他姨娘,想投奔燕望欢还好。 但唯葛小青,是个麻烦。 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触了燕景佑的霉头。 他可是老夫人和燕丞相心尖上的人。 要是燕望欢现在接纳葛小青。 怕不是要连自己身上,都要惹到脏。 张妈皱起眉,看着葛小青的眼里,已是有了一丝不满。 这还真是个不懂事的。 现在安分一点,等到真要出府的那一天,因着为燕丞相开枝散叶的功劳,还能拿到不少的银钱,至少够下半辈子活了。 但若还继续闹... 怕不是小命都难保。 “十姨娘。” 燕望欢轻叹一声,走到葛小青身边,指尖沾上一滴她的额心血,轻声道: “你知道,从活人口中说出的话,向来是信不得的。” 葛小青一愣。 黑眸定定望了她片刻。 很快,她似有所觉。 缓缓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 “郡主,我...” “我知晓了。” 燕望欢轻笑一声。 她弯下身,在葛小青的领口擦掉指腹的血污。 “小青,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葛小青闭着眼,唇角颤了两下,也跟着笑了。 她知道。 燕望欢已经允了她的诺。 丞相府门当中,唯有她一人,既有权柄,也有能力,护住葛小青。 这条命,算是保下了。 心头坠着的大石,终算是落了地。 葛小青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歪头昏了过去。 她满脸是血。 狼狈的跌在地上。 却是无人上前去搀扶。 现在 的葛小青,自身都是如履薄冰。 有谁敢冒着风险,去帮她一把。 “郡主...”张妈叹息一声,跟到燕望欢身侧,轻声道:“小少爷天资聪慧,又颇为讨喜,很得老夫人喜欢。” 她没把话说明白。 不过燕望欢哪里会不懂得,张妈的意思。 这是绕着弯的提点她,莫要和葛小青走的太近。 免得引火烧身。 惹得燕丞相和老夫人不快。 燕望欢唇角含笑。 只道: “你的意思,我懂,不过关于她的事,我心中有数。” “那十姨娘她...” “先让她在这躺着吧。”燕望欢瞥了葛小青一眼,道:“劳烦张妈,吩咐底下的人,为十姨娘煎些补药,等下定能用得着。” “是。” 张妈一怔,但还是出声应下。 等她离开后,燕望欢也跟进了房门。 有曹大夫在,燕景佑的病症,很快有所缓和。 原本一脸的痛苦之情,也转成了含着手指,扁着嘴无声地掉眼泪。 这副可怜的小模样,看的老夫人心肝都颤的疼。 曹大夫吐出一口浊气,面上的焦色未散,手里忙忙碌碌的,也不知在折腾些什么。 看到燕望欢进门,脸色才稍缓和些,动作也跟着顿了顿。 “弟弟如何了?”燕望欢走上前,看燕景佑这番模样,也皱起了眉,“怎还在哭?” “回郡主话,已是稳定些了,只不过那一品红花带来的痛,于小少爷而言,实在难熬,所以...” 曹大夫摇了摇头,言语当中,也有了几分无奈。 “小少爷年纪太小,不能擅用药,所以这一品红花之痛,只能让他自己熬过去。” “可有什么法子?”老夫人一听这话,更是满眼怜惜,急道:“不论是什么天材地宝都好,就是我们府上没有,大不了到旁的地方去要去借!景佑才多大点的年纪,哪受的了这番苦楚!” “祖母莫急,关乎弟弟,曹大夫定会尽力想出法子。” 燕望欢安慰了一句,转眸看向了曹大夫,沉声问: “之前是一品红花 ,这次是为何?” 曹大夫一愣。 下意识抬起了头。 触上她眸底的深意,才立刻恍然,忙道: “这一点,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但说无妨。” “小少爷的症状,像是一品红花入了口,但是...”曹大夫声音一顿,眼中浮起一抹疑惑,又道:“方才小少爷身起红疹时,我已为小少爷仔细检查过,只身沾花汁,并无入腹之相。” 翠娘面色顿变。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便听燕望欢抢先道: “弟弟这病症,是突然生出来的,我们这些人都在看在眼里。况且,在之前,弟弟可是一直在九姨娘房中,被下人们围着,怎么可能被谁喂下一品红花。” “但这症状,不会有错...”曹大夫摇着头,也是一脸困惑,“真是奇怪。” 老夫人皱了眉,问: “可会是之前食了一品红花,此时才犯?” 曹大夫摇了摇头,道: “绝无可能。一品红花毒性于小少爷而言,相当之烈。当入口那一刻,小少爷便会察觉到痛楚,有所反应。我方才有问过,当郡主发现小少爷不对时,应是才过几个呼吸。” “几个呼吸?”燕望欢望了翠娘一眼,道:“总不能,是十姨娘真生了通天的本事,跪在院子里,还能喂弟弟吃下毒吧?” 翠娘的脸色,已是彻底沉了下去。 她死死盯着燕望欢,嗓音哑的厉害。 “郡主这话,是何意思?我怎是听不懂呢?” “随口一说罢了。” 燕望欢轻笑一声。 她就这三言两语的功夫。 彻底改了当下的状况。 让老夫人和燕丞相,都是神情一凝。 心里头,生出不少的揣测来。 燕丞相更是沉了脸,道: “那这毒,到底是如何而来?” 曹大夫迟疑片刻,还是道: “若是小少爷并未服下一品红花,那倒是有可能,是因着旁人的缘故,才顺口下肚。” “莫不是茎叶或者花粉?” “是。”曹大夫微微颔首,道:“若是之前谁身上沾了一品红花,又接触了小 少爷,很有可能,会把茎叶花粉之类带毒的,沾到小少爷身上,所以...” 他尽可能的婉转着语气。 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在场众个人精,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翠娘娇躯一颤,心底如攒了一团乱麻,她用力一咬下唇,堪堪回过神来,眼底已是蓄了一汪泪意。 “老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面色发白,虚虚靠着一旁的婢女,才得以站稳。 像是真的吓着了一般。 燕丞相哪有心里理会她。 鹰隼般锐利的视线,一一扫过房中伺候的婢女嬷嬷。 只让她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都有些脊背发寒。 方燕景佑发病,葛小青可正在院里跪着,隔着好长一段距离。 定不会是她下的手。 如此看来。 怕不是出了内贼。 “没想到,竟是你这门里,出了脏东西。” 老夫人冷哼一声,眼底满是怒气,她盯着翠娘,怒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人,竟然连主子都敢害!这次是幸好,再有下一次,怕不是景佑的命都要没了!” 她一掌拍向桌案。 佛珠散下,滚了满地。 翠娘打了个寒颤,忙俯身跪下。 她喉头微动,瞥了呆站在一旁的奶娘一眼,尖叫道: “是你!是你要害我儿!” 奶娘一怔,忙道:“不..不是...” “不是你还能是谁!”翠娘哪里能让她开口,踉踉跄跄的爬起身,她猛地扑上前,一把拽住了奶娘的衣襟,怒道: “亏我这么长时间以来,待你不薄,你居然敢...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在这又哭又闹个没完。 老夫人和燕丞相,却都是默不作声。 眼底的杀意,都已要凝成实质。 燕望欢冷眼相观了半晌,忽然道: “看来,是我们误会十姨娘了,她方才在外,可是一直磕头,要以死来表清白呢。” 燕丞相立刻转了头。 看到那倒在地上的娇弱身躯,心底顿时生出了无限怜惜。 他忙走过去,扶起葛小青,轻声唤道: “小青?小青!” 第294章 出手相助 葛小青已跪了好一会儿。 又磕了满头满脸的血。 此时的模样,颇有些骇人。 哪能被几句甜言蜜语,就哄的清醒过来。 燕丞相忙抱了她,快步回了房中,将葛小青放在了软塌之上。 “快来看看她!” 曹大夫应了一声,匆匆走上前。 燕望欢暗中递了一张帕子到辛夷手中,低声吩咐道: “把她的脸擦干净。” “是。” 辛夷跟了过去,沾湿了帕子,帮葛小青擦干了脸上的血污。 她可就是靠这一张脸蛋,来换疼爱的。 模样好看些,燕丞相心里的愧疚,也就能更多几分。 燕丞相的注意力,被葛小青彻底吸引了过去。 就连老夫人,看着她的眼里,也多了几分怜色。 翠娘站在一旁。 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一瞬间冻结。 她做梦都没能想到。 原本能将葛小青彻底打入地狱的死局,会被燕望欢的三言两语破掉。 情势急转。 要不是反应快,及时推了奶娘出去。 现在倒霉的,可就是她了。 但临时起的主意,马脚不少。 翠娘实在担心,骗不过老夫人和燕丞相。 她要想脱身,必须要将奶娘的罪名,彻底坐实,然后撇出自己才行。 “来人,把这个恶奴打三十个板子,然后赶出去!” “不..主子饶命!” 奶娘顿时慌了,“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害小少爷,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小少爷下手啊!” “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不承认!”翠娘大怒,一脚奔着奶娘的心窝踹了过去,“亏我还待你不薄,你居然如此回报我!” 她这一脚,可力道不轻。 奶娘哀嚎一声,捂着心窝,半天都吭不出声。 翠娘眼眶含泪,缓缓向后退了半步,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像是支撑不住一般,靠扶着墙柱,才勉强站直。 “景佑不只是我的骨肉,也是老 爷唯一的儿子,你身在丞相府多年,到底是因为何事,才能做出这般狠毒的行径?你说,是不是有谁逼迫了你?还是拿了好处?” 她抹着眼泪,冰冷的视线却越过指缝,落到了奶娘的身上。 这是最后的机会。 也是翠娘提点着她,唯一的活路。 要是现在奶娘聪明一点。 再一次把黑锅推到葛小青的身上。 虽然一样要离开丞相府,但翠娘还是能保证她下半辈子,过的舒服一些。 当然最重要的。 还是小命。 奶娘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好歹跟了翠娘有一段时日。 对自家主子,究竟是个多狠毒的性子,自是心知肚明。 奶娘嘴唇哆嗦着。 她偷瞥了一眼葛小青,咽了口唾沫,喃喃道: “是..是十...” “好了。”燕望欢叹息一声,过去搀起老夫人,皱眉道:“弟弟还病着,再闹下去,祖母也要被你们吵得不舒服了!” 老夫人面色隐隐有些发白,缓了一口气,才道: “九姨娘,你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这动了歪念头的人,哪还能信?现在就赶出去!” 翠娘暗中咬紧了牙关, 狠瞪了燕望欢一眼,才道: “来人,拖出去!” 奶娘顿时大惊。 正欲开口,却被翠娘房里的婢女,堵住了嘴。 四肢都被赶来的小厮钳制住,任凭她如何挣扎,都只如一条濒死的鱼一般。 奶娘的眼睛瞪得老大,几乎要脱出眼眶。 她盯着翠娘,眸中既有哀求,也藏了满腔的恨意。 下毒之事,究竟如何,奶娘并不知晓。 但自己干不干净。 她心知肚明。 翠娘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只摆摆手,颤声道: “快些收拾了这恶奴,我可一眼,都不想看见她了。” 奶娘被拖走。 隔了老远,还能听到她含糊不清的哀鸣。 但很快,又转成了棍棒落肉的闷响。 翠娘深吸口气 ,由婢女搀扶着,缓缓走到了燕丞相身边,道: “老爷,这一次,是我们误会妹妹了,害得妹妹受了这等苦楚。” 燕丞相叹息一声。 瞧翠娘脸色也不好看,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便道: “你也是担心景佑,不怪你。” “老爷...”翠娘提起的心,这才落到到肚子里,她面上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声音越发绵软了起来。 “我还担心,老爷会怪罪我,没照顾好景佑。妹妹出了这事儿,我这当姐姐的,又实在愧疚的很,这心里,可一直都难过着。” 燕丞相握了她手,轻拍两下,“无需如此,是那恶奴的过错,你已尽心了。” “谢老爷体谅。”翠娘顺势靠在燕丞相的肩上,喃喃道:“等妹妹醒了,老爷可好生安慰她一番,免得妹妹受了委屈,心里存了不自在。” “嗯。” 翠娘这一关。 至少在燕丞相这边,算是过了。 虽推出奶娘,有些心急,但她毕竟是燕景佑的亲娘。 又是丞相独子的生身母亲。 众人就是有疑虑。 也不会怀疑,翠娘会冒着风险,去对燕景佑下手。 她生怕遭到燕丞相的恶感。 忙做出一副大度懂事的姿态。 但眼神瞄着葛小青,看她那副娇弱憔悴的模样,心里的厌憎,止不住的上涨。 真是好一个下流的贱胚子。 就是昏了,还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儿。 生怕得不着燕丞相的怜惜似的。 翠娘正愤愤,老夫人忽道: “你这当娘的,实在是过于不尽心了些。” “是...” 她哪敢反驳。 忙站直了身体,回眸对老夫人恭敬的低下头,同时将眼底的厌恶尽数藏下。 老夫人对她,果真是有意见的。 翠娘想着。 老夫人八成是听了燕望欢说什么。 才会又忽然开口,来训诫她。 “我以后,自然会注意,这等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了!” “你若是真有心,这次的意外,就不会出现。” 老夫人冷哼一声,瞪了翠娘一眼,又道:“从今个起,景佑抱到我那去养病。还留在这,怕不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这病是好不了了!” 翠娘一惊,猛地抬起头,急声道: “老夫人,这...” “这是祖母的意思。”燕望欢柔声打断了她的话,道:“九姨娘,才一个月,弟弟出了两次事,你若真是为了弟弟的安危着想,就送弟弟到祖母身边照看,也能放心些。” 翠娘哪里会同意。 燕景佑可是她的聚宝盆和挡灾符。 当然要放在身边才行。 若是送至老夫人身边养着,不只是她日后想行的计划难成,连和燕景佑,都可能生分着。 她满心的不甘愿。 但又无法直接出口。 只轻咬着红唇,用恳求的目光,望向了燕丞相。 燕丞相思索片刻,却道: “如此,也好。只是景佑会不会夜间太闹,影响娘的休息?” “景佑很乖,不会的。”老夫人摇了摇头,道:“曹大夫,随我一同回去吧,这几日,要多劳烦你了。” 曹大夫自是应下。 看尘埃落定,燕望欢道: “辛夷,去抱弟弟,我们送祖母。” “是。” 顶着翠娘满是怨愤的目光,辛夷抱起燕景佑,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也忍不住笑了笑,轻声道: “小少爷,你要安全啦。” 燕景佑哪里能听得懂她的话。 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咧着嘴,挥起了小手。 燕望欢看他一眼,也笑了。 “弟弟一听要去祖母那,很是高兴呢。” 老夫人微微颔首,看着燕景佑的眼中,也浮起一抹慈爱之情。 “这孩子,很亲我。” “是啊,弟弟和祖母很有缘分。” 燕望欢随着老夫人离开。 临走前,她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翠娘一眼。 视线相撞。 翠娘沉了脸 ,眼底满是怒意。 她天衣无缝的计划。 一切都进行的相当随顺。 只要走下去,那葛小青注定要倒大霉,等再过上一段时日,再寻个法子弄掉她的肚子。 葛小青就彻底,翻身不得了。 而到时候,这丞相府后宅,又是她翠娘一家独大。 有燕景佑在,没谁能和她争正妻的位置。 但这计划当中,却出了个燕望欢。 她竟是站在了葛小青的那边。 还差一点,让翠娘吃了自己的哑巴亏。 要不是谁也不会相信,她这个亲娘会对燕景佑下手,现在被赶出丞相府的,不定会是谁。 翠娘是又慌又怒。 不晓得自己是什么地方惹了燕望欢的不快。 她虽和燕唤喜有了勾结。 但还没来得及对燕望欢做什么。 她根本不可能察觉得到。 那究竟是为何? 翠娘的冷汗冒了满脸。 还不等她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听一声娇,吟响起,躺在软塌上的葛小青缓缓睁开了双目。 她一见燕丞相,眼泪顿时滚了下来,颤声道: “老爷,不是小青…真的不是小青做的…求求老爷相信我!” 葛小青面颊上的血污,已被燕望欢吩咐擦了干净,此时又是一张苍白娇美的好容颜,配上额上的伤,以及那副凄楚的神情,只看的燕丞相越发怜惜。 他在软塌边坐下,握了葛小青的手,轻声道: “??小青,此事已经查明,是那恶奴所为,我误会你了。” “老爷…” 葛小青娇躯一颤,眼底又见了泪光。 她似再也按捺不住一般,扑进了燕丞相的怀里,放声大哭。 美人垂泪,自是万般风情无限。 只有翠娘神色难堪。 她站在燕丞相的身后,清楚的瞧见了葛小青面上的神情。 眼泪滚个不停,唇角却勾起了一抹弧度。 失了血色的唇微微翕动,葛小青望着翠娘,无声地道: “我们,走着瞧。” 第295章 下流胚子 张妈端着补药回来时,正赶上燕丞相守在葛小青身边,拉着她的手,好声好气的哄着话。 这才多点的功夫。 她离开前,葛小青还半死不活的跪在门口。 磕的满头是血不说。 命都去了半条。 任谁来看,都是注定被赶出府门,可惜了一条小命香消玉殒的下场。 谁知道才一转身。 竟还真让她找到了翻身的机会? 看燕丞相那细心呵护的样儿,眼里的怜惜和宠爱,连一旁的下人,都瞧的清清楚楚。 翠娘可还在旁边看着呢。 燕丞相当着她的面,和葛小青卿卿我我的。 她的脸色都要黑成锅底了。 偏偏佯装大度,还得好声好气的陪着笑。 不敢露出半点难看,免得失了大度。 张妈扫了一圈,心底对燕望欢的敬佩更重几分。 让她去煎药,是笃定了葛小青,一定会重获宠爱。 这一切,都在燕望欢的掌控当中。 张妈垂着头,端着补药走上前,道: “老爷,郡主吩咐,为十姨娘送来补药。” “拿来吧。” 燕丞相伸手接了过去,亲自舀起一勺,送到了葛小青的唇边,轻声道: “快些用了,你身子本就不好,哪里经的了这折腾。” “谢老爷。” 葛小青靠在他怀里,失了血色的唇微微翕动,抿下一口补药,她呼出口气,却是笑了。 “老爷喂的药,也没那么苦了。” 她素来最会讨人欢心。 生了刚才那遭乱子,既不恼,也不闹。 反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但就是如此,才更让燕丞相心怜。 他叹息一声,道: “这次,委屈你了。” “不委屈的。”葛小青垂了眼,娇躯似是有些颤抖,她沉默半晌,才道:“老爷,小青有一事相求。” “你但说无妨,我定当允你!” “老爷心中知晓,小青跟随在老爷身 边,并非是为了这丞相府的锦衣玉食,而是真的..心悦老爷,感激老爷!” 葛小青轻泣一声,美眸当中,已是见了泪光。 她抬起头,楚楚可怜的望着燕丞相,道: “但是小青进府,却惹来这些乱事加身,我无心争宠,只想陪伴在老爷身边,为老爷开枝散叶,为何会连遭陷害?连一条活路都不想留给我?!” 泪珠滚滚而落。 她的声音当中,满是凄苦。 只听的还没买过门槛的张妈,都忍不住回头侧目。 不等燕丞相回话,葛小青闭了眼,睫羽颤动,哑声道: “老爷,小青真的害怕,我死了不要紧,但是我们的孩子...他还那么小,老爷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和孩子,离开相府吧!” 像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一般。 葛小青撑着身体,一翻身,从软塌摔了下去,紧接着跪倒在地。 “这是说的什么话?!” 燕丞相忙弯身搀扶,皱眉道:“你怀着我的骨肉,离开相府,我怎能放心的下?!” “可是老爷...”葛小青抬起泪意朦胧的眼,喃喃道:“小青就是离开,对老爷的心意,也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只不过...” “莫要胡说了。”燕丞相打断她的话,将她抱在怀中,安慰道:“我答应你,这样的事,绝不会再次发生!” “老爷...” 葛小青得了诺。 也不再继续骄矜下去。 顺势倒在燕丞相的肩上,眼底划过一抹清晰的笑意。 翠娘可就站在一旁。 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 她气的是牙根直痒。 葛小青这贱人,可真会演戏。 还离府,她怎可能舍得! 怕不是做梦,都想要在这府门当中,占据一席之地。 这争宠献媚的功夫,就是再精熟,也不过是那青楼婢子们用的下作手段。 留的住男人一时新鲜 。 留不住一辈子的宠爱。 她永远,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翠娘冷哼一声,看向葛小青的眼神当中,满是沸起的杀意。 葛小青瞧的清楚。 却只以唇角一抹讥讽的弧度相应。 既都已经明刀明枪的对上了。 脸面彻底撕破。 还在乎什么你死我活。 不管是因为翠娘三番两次的陷害。 还是燕丞相对葛小青的宠爱。 她们之间,已是水火不容的僵局。 注定是只能留一个的。 葛小青靠在燕丞相的肩上,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缓缓阖上了眼。 这里的事情暂落。 张妈也就悄悄退了出去。 她快步回了老夫人的院儿,一进门,便看到老夫人和燕望欢,正在逗弄着燕景佑。 燕景佑被分了心,也忘记疼了,挥着藕节一样的手臂,睁大了眼睛,瞧着燕望欢‘咯咯’笑个不停。 他极喜欢燕望欢这个姐姐。 每次被她抱着,都笑得颇为开心。 张妈走过去,瞧了一眼燕景佑,也跟着笑了,道: “说起来,小少爷跟郡主,可真够热络的,对着其他小姐,倒没这么亲呢。” “她们才见过景佑几次。”老夫人轻哼一声,语气当中浮起一丝不满,“也不知道一天天的,都在忙些什么?连看一眼自己亲生弟弟的空闲都没有!” “唤喜受了伤,自是不爱出门,等她伤好了,定会来看望弟弟。” 燕望欢接了话茬,却是在帮燕唤喜开脱。 张妈心里颇有些惊讶,但还是道: “郡主所言极是,等四小姐好了,定是会来看望小少爷的。” “她那伤...” 老夫人叹了口气,缓缓道: “可是如何了?” “据说,已经大好了,祖母无需忧心。”燕望欢抱着燕景佑,从辛夷手里接了平安锁,送到燕景佑的手里,同时道:“不过唤喜最是 在乎容貌,在彻底痊愈之前,自是不会让旁人瞧见的。” 拿了个新鲜,燕景佑更是欢喜,将金子打的平安锁捏在掌心,怎都不舍得松手。 老夫人瞧了一眼,笑道: “这锁,倒是精巧。” “听说祖母送了景佑个金镶玉的项圈,还缺平安锁配成套,就自作主张,为弟弟打了一个。” “她那个亲娘,都没你这个当姐姐的上心。” 老夫人喟叹了一声,吩咐张妈去翠娘房里取项圈,配成一套,为燕景佑戴上了脖子。 他生的可爱讨喜。 项圈一戴,更是如个画卷当中的小金童一般。 老夫人忍不住接了他,亲自抱在怀里。 燕望欢后退半步,瞥了张妈一眼,轻声道: “那头,消停了?” “是。”张妈忙低了头,恭恭敬敬地道:“十姨娘要出府,不过被老爷阻下,九姨娘让她气了个够呛,估计等缓和过来,还要有乱子闹出来。” “出府?”燕望欢勾起唇角,似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似的,道:“她倒是会顺杆向上爬。” “是,老爷很心疼十姨娘。” 虽没交过投名状。 但张妈的心,可是早向了燕望欢。 老夫人年事已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驾鹤西去。 她自是要找个新靠山的。 而丞相府中,没有比燕望欢更聪慧,且有权势的人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 她手底下的奴婢,过的是最舒服且安生。 不仅从不苛待打骂,吃穿用度,甚至比起那些寻常门第的小姐,都略胜一筹。 而府里的其他小姐姨娘。 跟着她们的人,连喘气都得小心着。 大树底下好乘凉。 张妈现在讨好,总比等老夫人走后,再去奉承的强。 她归顺之意,燕望欢哪里看不明白。 到底是个人精。 时时,都要为了自己准备后路。 “ 你的情,我记下了。” 只这一句话, 就让张妈笑开了花。 她怕的,就是燕望欢到时候不认账。 但现在看来。 她所做的种种,都被瞧在了眼里。 这就够了。 燕望欢又陪了一会儿老夫人,看着时辰差不多,才道: “祖母,我去看看十姨娘。” 老夫人笑意一敛,微微颔首道:“这次,她确实是受苦了,你把库里的雪蛤,顺便带过去,让她补补身子。千万莫要一气之下,伤到腹中孩子。” 与其说是担忧葛小青。 老夫人更惦记着她肚子里燕家的血脉。 区区一个姨娘。 不过是个物件般的存在。 哪值得老夫人上心。 燕望欢应了一声,辛夷也接了张妈递来的雪蛤。 她们一同离了老夫人的院子。 只是还没见着葛小青,便先瞧见了翠娘。 她似是在老夫人的院子口,等了有一阵子了。 一看到燕望欢,忙迎了上来,道: “郡主...” “你有话要说?” 不等她把话说完,燕望欢已是出声打断。 “老夫人吩咐,送雪蛤为十姨娘调养身子,耽搁不得,你若是有话,就去她那说吧。” “我...” 翠娘一愣,她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到底是点头道: “好,那我就随郡主,一同去十姨娘那里走上一遭。” “你能不计前嫌,是最好。”燕望欢轻笑一声,道:“爹知晓你有容人之度,也会欢喜的。” 她这话,意味深长。 翠娘琢磨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道: “谢郡主提点,不过...” 眸光一扫,看周围再无他人,她才沉着脸,继续道: “我有一事,实在不明,不知郡主可否为我解惑?” “直说便是。” “葛小青留在相府,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不知郡主,为何要替她出言解围?!” 第296章 心腹大患 翠娘就是强作忍耐。 语气当中仍泄出了些许不满。 这么好的机会,却因着燕望欢的缘故,把那已经坠入深渊的葛小青,硬是拽回了人间。 她如何能压下这口气? 若非翠娘现在还想仰仗着燕望欢,不想和她这个郡主撕破脸皮。 此时,是绝不会过来的。 但即使如此,翠娘也要问个分明才行。 “若是郡主是另有计划,才帮了那葛小青的话...”翠娘声音一顿,瞄着燕望欢的脸色,又道:“为何不同我说一声?也让我有个明白。” “你是想,借着这次的机会,让爹彻底对葛小青死心吧?” “是!” 翠娘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寒声道: “我知晓,她肚子里面还有个孽种,能作为翻身的依仗。但只要老爷和老夫人,对她不再上心,我便有无数的机会,能弄干净她的肚子。” 她冷哼一声,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意。 显然不管是对葛小青。 还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翠娘都只剩,一并除之而后快的心思。 她盯着燕望欢。 不想错下半分的神情变动。 燕望欢却只是笑,道: “你这心,倒是比大夫人的,还要硬上几分。” 她极为狠辣。 对着葛小青肚子里面,还未出世的孩子,都想好了处决之法。 只为了保全自己的身份地位。 这和当初的大夫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连大夫人,都不舍伤害自己的骨肉半毫。 这翠娘,却用燕景佑,来陷害葛小青。 真是够疯。 她也不怕出了什么意外,摔碎了这聚宝盆。 翠娘沉默半晌,道: “我也是没其他的法子了,你走的早,是没瞧见葛小青那副得意的嘴脸,假惺惺的嚷嚷要出府,惹得老爷好一阵哄。我瞧着,就是刀比在了脖子上,她也不会舍下这锦衣玉食的好日子离开!” 虽是姨娘。 但毕竟身在丞相府。 既得宠爱,又怀着身子。 过去闻所 未闻的珍宝,都成箩筐送到眼前。 迷了葛小青的眼。 她哪里能舍得离开。 翠娘看的分明,却除了生闷气外,毫无办法。 这次燕丞相以为误会了葛小青。 之后保不定,怎么宠她。 叫翠娘如此不妒? “这便是你在燕景佑身上做手脚的理由?”燕望欢瞥她一眼,道:“你可知晓,若是燕景佑生了什么意外,你也脱不得干系?” 翠娘咬紧了下唇。 十指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她道: “我也是实在没法了,若非不是葛小青欺人太甚,我怎可能忍心伤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翠娘叹息一声,面颊浮起一层悲戚之色,又道: “早些年前,我曾见过一品红花中毒的人,虽瞧着惊骇,实际却并无大碍。我只想在景佑身上涂些许,一时的疼,换我们母子一辈子的安稳,终归值得,只不过...” “只是你没想到,你手上未洗净的一品红花,会阴差阳错,落进燕景佑的口中,险些害了他的性命。” 燕望欢毫不客气。 一语中的。 让翠娘面色更加难看。 百密终究有一疏。 她的筹备和思虑,本是万无一失。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间,命悬一线的人成了燕景佑。 “郡主,这次是我思虑不周,日后我定当谨慎。”翠娘阴沉着脸,却是将燕景佑的生死,以一句话遮了过去,只急着道:“但是葛小青,当真是留不得的!” 燕望欢仍是不答她的话,问: “你说她欺人太甚?我倒是好奇,她如何欺你了?” “岂止是欺我?郡主是不知晓,她那人,心思相当重了。瞧着可怜,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路数,比谁都来的经熟。” 翠娘眼底闪过一丝冷茫,声音当中满是愤恨,继续道:“在旁人面前,装着楚楚可怜,背地里,却全都是阴谋算计。我不先出手,到时候死的可就是我了!” “敢情你对自己的儿子下手,还是 因着葛小青的错了。” 她这理由,找的倒是有意思。 把罪责,全落到了葛小青的名头底下。 将一切行径,都寻出了个能见得了光的借口。 为了自保。 为了燕景佑。 她无辜又可怜。 瞧着不放过葛小青,实则只是个为了儿子,殚精竭虑的好娘亲罢了。 言谈之间。 她们已经到了葛小青的院子前。 门扉半敞,几个新拨来伺候的奴婢,正忙前忙后的收拾着。 一见了燕望欢和翠娘,都忙弯身行礼。 葛小青在房中也听到了动静。 向外瞄了一眼,笑道: “郡主来了!” 她颇为热络。 也不顾身子还未康复,便亲自迎了过来。 翠娘对她是满心的厌恶。 又见这番风流样儿,更是嗤了一声。 当然,她更恼的,其实是葛小青纵使额上有伤,也未损几分的容貌。 额心的伤痕,反而更是使她讨人怜惜。 翠娘对着葛小青,提不起好脸色来。 葛小青亦然。 她走到燕望欢身前,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之后像才注意到了翠娘一般,惊道: “呀,姐姐怎么有空闲,到我这里来了?莫不是因着小少爷,被老夫人抱走,姐姐不需要小姑小少爷,就没了什么事儿做。” “小少爷得老夫人的重视和喜欢,我自是欣喜的很,也乐得偷个清闲。但可惜,无论增了多少空,也比不得妹妹来的悠哉。”翠娘横她一眼,一拢袍袖,微压了声响,道:“还不晓得肚子里是个什么东西,若是少爷还好,日后还能辅佐景佑,但若是小姐...我们府上,可不缺庶女了。” 她这一句话,不只抬高了自己的身份,还像是已坐稳了丞相夫人的位置。 直接将葛小青和她肚子的孩子,打入下位。 即使同样都是少爷。 她翠娘的儿子,就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从葛小青肚子里爬出来。 一辈子,都只是个辅佐陪衬的命! “瞧姐姐 这话说的,我这孩子还未生下来,到时候谁来辅佐谁,可还不一定呢。” 葛小青捂着红唇,轻笑一声,不等翠娘开口,又道: “之前听下人们说,大夫人重病,现在是姐姐在管家,也算是半个当家主母了。但后来这一瞧,好像府上的大事,都是郡主在掌呀。” 她似是有些疑惑,追问道: “连姐姐生下小少爷,这满月重宴,当中规格和礼数,筹备布置,连宴请的宾客,都是郡主亲自定下的。也不知姐姐,都管了些什么?” 她有意挑起翠娘的火。 看她的那张脸,怒火烧的渐旺,心里头的憋闷感,勉强褪下些许。 翠娘咬紧了牙关,冷声道: “我和郡主,关系甚笃,她关心我的身体,自是会帮衬一些,我这心里头,可都感激着呢。” “是吗?” 葛小青唇角噙笑,意味深长的瞥了翠娘一眼。 她虽不知道,翠娘为何会在此时上门。 但来者毕竟不善。 又闹了方才的一遭乱事。 自是客气不起来。 没大打出手,都算是压住火了。 燕望欢冷眼看她们唇枪舌战,等告一段落,才道: “你身体如何了?祖母交代我送了雪蛤过来,帮你调养身体。” “谢郡主关心,本就没什么大碍,歇一会儿,便好的多了。”葛小青差婢女接了雪蛤,笑道:“也谢老夫人惦念,这雪蛤我见都没见过,定是个相当稀罕的。我明日,定要过去问安拜谢才行。” “稀罕?”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似的,翠娘捏帕捂唇,言语当中满是不屑。 “雪蛤属实是个好东西,只可惜,让不懂的人服了,就像山猪嚼着细糠,品不出什么滋味来。” “姐姐会品,怎奈老夫人,只送了我,却不送姐姐。”葛小青也笑,接了雪蛤捧在掌心,细细瞧看一番,叹道:“真可惜,老夫人的这等心意,只有我有。” “我那儿,更好的血参灵芝鹿 茸,不知多少,吃都吃不过来。” 翠娘叹息一声,似是颇为亲热地道:“妹妹若是喜欢,等下我也差人送些过来,就是了。无需一个雪蛤,还当着宝贝似的,左瞧右望,让旁人瞧见了,怕不是要以为我们丞相府,多上不得台面似的。” 葛小青到底是落了下筹。 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正欲开口反击,就听燕望欢道: “丞相府的规矩,何时让人站在门口讲闲话了?” 她的声音一起。 翠娘和葛小青的气焰,都齐齐弱下三分。 也这才注意到,都交谈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她们竟还站在门口,忙着明争暗斗,连门都忘了进去。 葛小青这才反应过来,忙道: “是我疏忽了,郡主快请!” 她迎着燕望欢入座,又回头望向翠娘,唇角挤出一个虚伪的弧度,道: “姐姐若不急着去看望小少爷,不如也进来喝一杯茶?” “你这地,我可坐不得。” 翠娘还哪有心思和她虚与委蛇。 方才那三言两语。 就已是一肚子的火了。 心里头,只想跟着燕望欢单独聊上一聊。 抓紧把葛小青这根心头刺,彻底铲除。 但燕望欢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翠娘目的不成,自是不愿就此先走。 正欲跟着一同进门,却看燕望欢端起茶杯,道: “我等下还要去回祖母的话,九姨娘若是无事,不如先行前往,也能多陪一陪弟弟,免得突然换了环境,弟弟难以适应,闹起来惹了祖母心烦。” 翠娘眼睛一亮,忙点点头,道: “那好,我便过去等郡主了!” 她将这当成了暗示。 以为燕望欢,是提点了她一条新路。 也答应了同她一起,对付葛小青。 翠娘连门槛都没迈过。 便转身离开。 临别前,还不忘丢给葛小青,一个嘲弄的眼神。 葛小青也不在意,等着翠娘远走,她上前两步,唇角的笑意一敛,“噗通”一声,跪在了燕望欢身前。 第297章 斗转星移 “谢郡主救命之恩!” 葛小青深深垂下头,眼底浮着一抹泪意,声音更是抖如风中残烛。 “我本以为,翠娘不会做的这决绝,又念想着,老爷对我,终归是有几分情意的。他就是不在意我,至少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至于让他这般凉薄...” 她惨笑一声,摇了摇头,眸中划过一丝恨意,哑声道: “我可真是愚蠢至极!” 这局布的又急又毒。 还拿了燕景佑当作饵料。 就是葛小青有心防备,也实在是想不到,翠娘竟真的舍得,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霍得出去。 只为陷害于她。 她这一次,真是死里逃生。 但救葛小青的人,却并非和她同床共枕多日的燕丞相。 而是燕望欢。 这个丞相府中,无数人又怕又恨的三小姐。 葛小青心知肚明。 不管是在此时拉她一把,还是之前亲自上门相劝。 燕望欢都有旁的心思。 但那又如何? 是她出手,才救下了命。 葛小青是想富贵不假。 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要是连命都没了。 才真的,一了白了。 燕望欢虚虚一扶,道: “你心知便可,无需如此,快些起来吧。” “郡主的种种恩德,小青铭记于心,不敢有半分忘却之时。” 葛小青说完了话,才缓缓起了身。 她不敢落座,只低眉敛目,下人一般守在燕望欢身旁,掌心拂过平坦的小腹,低声道: “郡主,其实我...” “无需多言。” 燕望欢摇了摇头,视线打她紧绷的面容上扫过,道: “没什么好需担忧的,你该知晓,这事儿能利用的好,就是你翻身的机会了。” 葛小青一怔。 呼吸陡然之间,急促了不少。 舌干口燥。 心头更是跳的飞快。 她压在小腹上的手掌,微微加了几分力道。 有浅青色的脉络,如小蛇一般,在她的掌背游动。 燕望欢说的没错。 这确实是她,最好的机会。 之前在翠娘那遭到的一切苦难。 此时都有找回去的可能。 葛小青可以百倍、千倍的报复回去。 只要,她足够聪明。 “小青愚笨。”葛小青深吸口气,再一次低下头,恭敬道:“这条明路,还求郡主指点一番。小青无以为报,愿以残躯,为郡主当牛做马!” 她一个毫无背景,又没依仗的姨娘。 在丞相府这吃人要命的地儿。 是活不下去的。 才几日,就已经连遭祸患。 这还只是个开始。 翠娘善妒,又毫无容人之气量。 若是葛小青并未揣着肚子来相府。 而是只身一人。 还能勉强多活几日。 但她的肚子里,还有个燕丞相的骨肉。 若是男丁。 定影响着燕景佑日后的地位。 翠娘的心里,自然是放心不下。 斩草都需除根。 葛小青总归是她的心腹大患。 她们两个姨娘之间。 已是闹成了有你没我。 丞相府的所有人,都是认为着,等大夫人一去世,燕丞相若不另娶其他家的贵族小姐。 那燕景佑虽是庶子,却也是板上钉钉的丞相府继承人了。 但要是葛小青的肚子里,再冒出一个少爷来。 凭借她的宠爱,一切又都发悬。 翠娘自然不能留她。 葛小青不管是为了自保。 还是为了日后,生下来的孩子。 都要同翠娘斗上一番。 燕望欢看葛小青眉宇之间,隐隐浮着一抹狠厉之气,这才笑了。 “你很通透。不过,想斗过她,光是通透还不够。” “请郡主明示。”葛小青深吸口气,颤声道:“无论郡主有何吩咐,小青都定当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她此时终于看得清楚了。 不管是想要活下去,还是报复翠娘。 都必须找个依仗才行。 而燕望欢,就是最好的选择。 即使她从地狱而来。 即使她 无比危险。 在葛小青眼中,也比那些满口仁义,背地里刀刀见血的人强。 只要可以在这丞相府当中活下去。 报复翠娘那心狠手辣的贱妇。 她心甘情愿,跟在燕望欢身后。 燕望欢抬起手,微凉的掌心盖住了葛小青的小腹,喃喃道: “燕景佑被送到老夫人房里养着,她这张最好用的牌,已是不在手中。燕丞相和老夫人又怜惜你,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 葛小青眼睛一亮。 她开口欲言,连扯动了额上的伤,再一次渗出血来,都未曾在意。 只急着问: “郡主要我如何去做?” “有时候,越蠢的法子,越管用。”燕望欢起了身,指尖扫过袖口的褶皱,淡淡道:“听说湖里的荷花,最近开的相当漂亮,不知你可想去欣赏一番?” 她不打算再留。 只这一句,便转身离去。 葛小青怔忪片刻,唇角颤了两下,却是控制不住地挑了起来。 她已经晓得了。 燕望欢指给她的明路。 但能否抓住机会,还得看葛小青自己的本事。 离了葛小青的房后。 燕望欢却并未按方才和翠娘所说,到老夫人身边复命。 她先回了院,换了身最为寻常的打扮,和辛夷一起,从后门离了相府。 来到一间不打眼的客栈前。 辛夷率先上了楼,走到最末的一间门前,先轻叩了两下门,轻声道: “是我,你这怎样了?” 房门被从内拉开。 真阳探出头,瞧见燕望欢,才笑道: “主子真是神了,这次,又被主子说中了!” “我们可都没怀疑过主子的。”辛夷轻哼一声,却也跟着咧了咧嘴,道:“是你自己,非要瞎猜!” 她率先迈过了门槛,向里看了一眼,没见着什么难看的颜色,才点点头,道: “真难得,居然做的这么干净。” “一个老妇而已。”真阳环抱了双臂,傲然道: “我制服她,连一只手都不用。况且,要是细算起来,我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这两个人,一见面就是吵吵嚷嚷的。 没个消停的时候。 燕望欢也不理会他们,踏进门,一眼便瞧见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奶娘。 奶娘浑身是伤,衣裳也是脏兮兮的。 听到动静,连头都不敢抬,身体颤的越发厉害。 “你该知晓,要杀你的人是谁?” 燕望欢的声音乍然响起,惊的奶娘更是打了个寒颤。 许是觉着这声响相当耳熟。 缓了两口气,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郡...郡主?!” 奶娘本以为,她都是要死了。 那挨在身上的板子,已经去了半条命。 又被丢出了相府。 她拖着满身的伤,还没走出多远,就被一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劫了过去。 这可当真是生死危机。 要不是真阳出现,奶娘此时的骨头渣子,怕不是都要被野狗嚼干净了。 她冒了一身的冷汗。 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喃喃道: “是..是九姨娘?” “算你还没彻底糊涂。”燕望欢走进半步,冰冷的视线扫过奶娘,冷声道:“那你可否知晓,我救下你,是因何缘故?” 奶娘张了张嘴。 半晌,她缓缓摇了摇头,颤声道: “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啊!” 她确实跟了翠娘不假。 也做了些不干不净的勾当。 但关于燕景佑身中一品红花之事,是丝毫不知。 莫名担下了这罪不说。 还连命,都险些搭进去。 奶娘是又慌又怕。 她哪里想死,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忙跪爬着上前两步,伸手抓住了燕望欢的袍角,苦苦哀求道: “郡主,救救奴婢!奴婢真的不想死啊!真的不是奴婢做的...” “是翠娘。” 燕望欢弯下腰,望着奶娘,道: “她对燕景佑下毒,为的是陷害葛小青。但到了 最后,倒霉的人,却成了你。” 奶娘一怔。 还不等她再开口,燕望欢再次道: “不过你运气很好,我不仅救了你,还愿意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是死?” “还是为我所用?” “你现在,便选吧。” 她唇角噙笑。 眼中满是冷意。 真阳站在燕望欢后方半步,手掌压着腰间的利刃,眼中已有杀意升腾。 奶娘打了个寒颤。 她知晓,此时投奔燕望欢,不亚于与虎谋皮。 但有活路在。 谁想死? 奶娘咬紧了牙关,撑着一身的病痛,俯身拜了下去。 燕望欢并无多惊讶,只微微颔首,道: “先养着病吧,等用着你的时候,我自然会找你。” “是。” 她正要离开,忽又想起什么似乎,嘱咐道: “真阳,这段日子,你暂在这看着。如果她的心里不正,还惦念着旧主情谊的话,你便送她一程吧。” 真阳瞥了奶娘一眼,唇角一挑,应道: “遵主子吩咐!” 奶娘被燕望欢的话,以及真阳的眼神,吓得心肝都哆嗦着。 却喏喏不敢吭声。 等燕望欢离去,她堵在喉咙里的那口气,才终能吐出来。 至少这条命。 保下来了。 辛夷迟疑了许久,眼看都要回了丞相府,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道: “你是想问,我为何要如此对待翠娘?”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主子。”辛夷点点头,快了半步,和燕望欢并肩而行,歪过头来,好奇道: “虽然那翠娘,确实是狠毒了些,我也很不喜她的为人处世,总觉得她一得势,尾巴就要翘上天了。但她对主子,并无二心,就是当了夫人,也仍是听主子的。对我们,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辛夷确实想不通。 不晓得,燕望欢为何选择扶持新来的葛小青,而放弃掉翠娘。 甚至,还对付起了她。 第298章 反击一战 “她,心不定。” 燕望欢只淡淡这么一语。 辛夷虽仍未大听懂,迷迷糊糊点了头,也不再问下去了。 无论是非对错。 纵使恩怨难明。 只要是燕望欢所想所言。 辛夷都会听从。 “主子,我们可否还要去老夫人那,走一遭了?九姨娘应还在等着,她八成,仍是想和主子谈十姨娘的事儿。” “不去了,让她等吧。” 燕望欢径自回了院儿。 没一会儿,就接到了翠娘到访的消息。 只是她连门槛都没迈进,让辛夷三言两语的打发掉了。 说是离去时。 那脸色可相当的难看。 燕景佑被送到了老夫人身边养着。 才没几日的功夫,身子不仅恢复的越发好,还比之前,要更长了一圈。 翠娘每日都要跑过去。 话里话外,都是想把燕景佑抱回去的意思。 燕景佑是糊涂懵懂的年纪。 和谁走的近。 就格外的亲近谁。 翠娘生怕几日不见影子,连母子情分,都生分了。 况且留燕景佑在身边。 她对付葛小青,也是一枚相当好用的筹码。 但老夫人却怎都不同意。 翠娘磨破了嘴皮,反倒挨了嫌弃。 这信儿,也不知是谁透露到了葛小青的耳朵里。 她抽了个空子,等翠娘又在老夫人那碰了壁,刻意等在了她回去的路上。 既没带回燕景佑,又一直未见到燕望欢。 翠娘本就满心烦乱。 一见了葛小青满脸的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本无心理会。 压了怒气,想要装作看不见葛小青。 “姐姐,怎脸色这个难看?莫不是又去老夫人房里,要小少爷了吧?” 葛小青却不打算如此放过她。 侧过半步,阻了翠娘的路。 她额上的伤,已好了大半,又盖了一层粉,此时又恢复了春柳夏桃一般的娇容。 翠娘眼角抽动两下 。 一想到最近这段时日,燕丞相一直都是宿在葛小青房中。 更是胸闷。 她都身怀有孕,伺候不了夜。 却还能勾着燕丞相的魂儿。 而翠娘出了月后,燕丞相竟是一次,都没看过她。 她本就心窄。 见葛小青一脸得色,更是沉了脸,寒声道: “我去什么地方,还需要和你禀告吗?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丞相夫人吗?” “我可没姐姐那么大的野心。”葛小青轻笑一声,捏着绣了并蒂莲的帕子,虚虚掩在唇边,“我啊,最近想通了不少事儿,什么滔天权势,其实都比不上,让自己的仇人死不瞑目,来的畅快。姐姐说呢?” 哪里能听不懂葛小青的话外之意,翠娘冷哼一声,道: “那妹妹可要小心着呢,莫要还没报仇,自己先倒了霉!” “姐姐放心吧,妹妹这人,虽是粗笨了些,但就是一根筋的执拗,这仇要是不报,我是死都不甘心的。” 她们两个瞧着都是好声好气。 但彼此之间,眼神都不知交锋了多少次。 既然已经闹开了。 还装着表面上的客气做什么? 翠娘想要的,可是葛小青的命! 而葛小青,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报复。 都绕不开翠娘。 “听说湖里的荷花,开得相当之艳。”葛小青扶了扶鬓角的碎发,面上神情一变,笑吟吟道:“我要和老爷,一同去饮茶赏花了,姐姐就回去,好好养着身子吧。” 她转过身。 桃红袖摆撩起一道倩丽的波浪。 翠娘本不想再理会她,但一听等下燕丞相也会过去,登时动了心思。 她忙着燕景佑,这段时日,和燕丞相生分了不少。 现在燕景佑不在身边。 又没旁的事。 她自是想要去见燕丞相, 重新得宠。 “说来也真是够巧的。” 翠娘追上前,余光扫了眼葛 小青,道: “我正好,也想过去欣赏一番。” “哦?” 葛小青勾起唇角,眼底划过一抹讥讽。 这谎言太拙劣。 任谁听了,都信不得翠娘的话。 但她却没有拆穿,只是道: “那姐姐可要快点看,莫要拖延太久,耽搁了我和老爷赏花。” “这荷花,又并非是你一个人的。”翠娘狠瞪了她一眼,道:“我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还轮不到你来管!” 葛小青笑意一敛,轻声道: “那就,谢谢姐姐提点了。” 翠娘自以为占了上风,心情顿时大好。 再想到很快就能看见燕丞相。 更是满心快意。 她们两个都未再开口。 等着遥遥见了莲色,葛小青深吸口气,五指不受控制的微微蜷缩,微转了头,瞄了翠娘一眼。 她自以为打了一场胜仗。 还在兴头上。 恨不得写了满脸的舒坦。 葛小青嘴角一挑,心底控制不住的浮起一丝欢喜。 笑吧。 再过一会儿,她可就永远都笑不出来了! 翠娘站在桥上,对满湖盛放的莲花,未有丝毫欣赏的雅兴。 她举目远眺,眉头紧锁。 只左右张望着,寻找燕丞相的身影。 但天头正热。 放眼四周,空无一人。 翠娘也心焦的很,转过头望着葛小青,语带不善道: “老爷呢?怎么还没过来?” 葛小青半倚在一旁,微弯了腰,指尖扫过一朵莲叶,淡淡道: “老爷如何,我怎知晓?再说了,老爷要见的人,是我。姐姐本就不该在这,若是不想等,离开不就好了?何苦在这里挨着日头晒。” “你说了这些,不就是为了赶我离开。”翠娘嗤了一声,道:“怎着?担心我抢走老爷的宠爱?到时候,你和你肚子里的种,可就一辈子,要抬不起头来了。” “我抬不 起头?”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似的。 葛小青乐得合不拢嘴。 甚至连眼角,都渗出了几滴泪珠。 翠娘面色顿冷,不悦道: “你笑什么?!” 葛小青随意一摆手,嗤道: “笑什么?我当然是笑你蠢啊!” “你的孩子,是受老爷和老夫人的宠爱不假,但他们喜欢的是燕景佑,不是你!”葛小青上前一步,死死盯着翠娘,笑道:“而我不一样,我很受老爷喜欢,若我被扶正,你的儿子,可就是我的了!” 她难得有这般咄咄逼人之时。 美眸当中,凶光毕露。 而说出的话,却正戳中了翠娘的心窝。 她现在最在意的是什么? 既不是燕景佑。 也不是葛小青。 而是自己的权势和地位。 葛小青的话,让翠娘再压不住火。 她抬了掌,对准葛小青的面颊,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 娇嫩的面颊上,浮起五根清晰的指印。 她却不在意。 只是笑。 葛小青缓缓吐出一口气,上前半步,轻声道: “姐姐这样,倒像是恼羞成怒了,莫不是姐姐也觉着,自己没那个本事,当上丞相夫人。日后只能屈居我下,一辈子抬不得头了?” “你好狂妄的口气!” “这可不是狂妄,是事实。” 葛小青虚虚拂过面颊,被翠娘扇了一巴掌的肌肤,仍在疼着。 她眼神越发冰冷,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 “前些日子,老爷可是跟我提起过,对你很不满意,考虑要把管家的职责,交到我的手里。” 葛小青上前一步,凑到翠娘耳畔,喃喃道: “姐姐,你当家主母的梦,就要碎了!” “你这贱婢!” 翠娘顿时红了眼。 还想要一巴掌扇过去。 但葛小青这一次,可不会在给她机会了。 她瞥了守在后方的婢女一眼,又遥遥望 向了远处,借着后躲的功夫,指尖勾住了翠娘的袖口。 葛小青似一个踉跄。 被她连带着,翠娘也向着她的方向栽了过去。 她顿时两眼一亮。 似是因被翠娘推搡着,腰一软,整个人栽下了湖。 只听“噗通”一声响。 这桥上,再不见了葛小青的影子。 桃红的裙摆,和散乱的黑发,一并飘在水中。 但很快,就被满池子的荷叶所遮蔽。 翠娘一愣。 几个婢女也都傻了眼。 等好不容易回过神,都是慌了。 “救..救命啊!” “十姨娘落水了!” “快来人!” 一切都乱了。 翠娘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身体就被重重推开,小腹撞上桥栏,顿时白了一张脸。 她捂住小腹,缓缓转过头,却瞧见了燕丞相的身影。 他站在桥栏边,一脸掩不住的焦急恼怒。 注意到了翠娘的视线,他回过头,寒声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娘哆嗦着,除了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想扇葛小青两个巴掌。 根本没有要推她下水的意思。 但葛小青也不知为何。 竟是掉了下去。 翠娘虽不在意她的死活,却不想自己受连累。 燕丞相也没心思理她。 满是焦急的盯着荷花池。 幸好,没用上多久,葛小青就被救了上来。 一身衣裳都被打了个湿透。 面色更是惨白。 她意识已散了大半,身体止不住的打着冷颤,但听到熟悉的声响,葛小青还是缓缓睁了眼,颤声道: “老...老爷,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只断断续续的说完这一句。 她就再也撑不住。 昏在了燕丞相的怀中。 “去叫大夫!” 燕丞相面上焦色更重,打横抱起了葛小青,快步着跑回了房。 从头到尾,他甚至没再看翠娘一眼。 第299章 峰回路转 翠娘哪敢耽搁。 自是忙跟了过去。 她心乱如麻,怎么会想到,葛小青会突然落水,而燕丞相又恰好赶来。 这定是一个局。 由葛小青那贱人设下的。 为的就是要她担下这罪名。 翠娘恨得眼底泛红。 瞧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葛小青,只恨不得将眼神化作刀子,剖了她的心肝脾肺肾,让燕丞相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脏东西。 “老爷...” 哪里甘心被葛小青发落,翠娘上前一步,轻声唤道: “你听我说,这件事...” “求老爷为十姨娘做主啊!” 她话音未落。 另一道尖锐的嗓音响起。 翠娘回过头,见葛小青那贴身婢女,竟忽然跪在了地上,连连磕着头。 她心底顿时一慌。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欲要开口,就看燕丞相望了过来,皱眉问: “你是小青房里的?做主?做什么主?” “奴婢是十姨娘的贴身婢女。” 婢女抽泣一声,抬起一双含满泪水的眼,颤声道: “老爷,求求你救救十姨娘吧!在这样下去,她真的会被折磨死的!” “折磨死?” 燕丞相面色顿沉。 阴鸷的视线,牢牢钉在婢女身上。 他冷声道: “把话说明白!在我相府,有谁想要害小青!” “奴婢...”婢女被吓的身体一颤,她瞄着翠娘,嘴唇嗫嚅了几下,道:“奴婢不敢说。” “你说,我保你无事。” 婢女这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膝行着上前两步。 她深吸口气,像是拼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似的,咬着牙,恨声道: “是..是九姨娘!” 翠娘一惊。 豁然转过头,怒瞪着那婢女,尖叫道: “胡言乱语!我待十姨娘如亲妹,何时欺辱过她!你莫要...” “闭嘴!” 这一次,打断她的人,是燕丞相。 翠娘娇躯一颤。 她瞪大 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去看燕丞相。 燕丞相脸色不变,仍是满面阴沉。 他不看翠娘,只对那婢女道: “继续说。” “是...” 婢女吸了口气。 似是因着张过一次嘴。 胆子大了不少。 她低着头,缓缓道: “其实从十姨娘进门开始,就一直被九姨娘欺负着,先是衣食用具被苛待,后九姨娘还常来找十姨娘,每一次,都说了不少的难听话。” 她抹了把眼泪,看向床上的葛小青,声音越发颤了起来。 “每一次九姨娘走了,十姨娘都要抹好长时间的眼泪,奴婢心疼十姨娘,就为姨娘出主意,让她和老爷说说,老爷定会为她主持公道。但十姨娘心疼老爷,不想老爷每日辛苦公务,还要为后宅的事儿操劳。” “今日十姨娘不过是在路上偶遇了九姨娘,问了小少爷两句,九姨娘就发了火,还把十姨娘推下水,说要让十姨娘和未出世的小少爷,一并去见阎王。” “奴婢实在是不想看着十姨娘白白没了性命,才斗胆,来求老爷的!” “求老爷...救救十姨娘吧!” 婢女俯下身。 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眼泪滚了满脸。 “贱婢!你居然敢陷害我!” 翠娘又怒又慌。 就是这婢女口中的种种,确有其事,她哪里又敢承认。 她狠瞪着婢女,也认了出来,这婢女原是燕望欢院里的粗使丫头。 后来,被送到葛小青的房中。 没想到,会有一张这么伶俐的嘴。 燕望欢身边的那些人,真是各个都要成精了! 连一个粗使婢女,都能让翠娘陷入这般困境当中。 瞧这眼泪掉的。 当真是无比的真情实感。 翠娘心里翻涌着滔天的怒恨。 却没心思去理会那婢女,忙望向燕丞相,急着解释道: “老爷,我没有啊!我待十姨娘如亲生姐妹一般,打从她 进府以来,一直都是礼遇有加,不敢有半分苛待!这贱婢是在说谎,我从未欺辱过她!” 婢女仍低着头,只用余光扫了眼翠娘,轻声道: “九姨娘,十姨娘命都要没了,你就行行好,放过她吧。” 她这话,已是足够僭越了。 若非丞相府有言在先。 不会惩处她。 她是定不敢说出口的。 翠娘脸色更加难看。 但还不等她辩驳,葛小青却睁了眼,她似是听见了只言片语,苍白的面上浮起一抹慌色。 “老爷,和姐姐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咳咳...” 喉咙呛了水。 她难受的厉害。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捂着胸口,咳的昏天暗地。 那原本就未失了血色的面容,此时更加憔悴。 燕丞相看的心疼不已,忙让下人去倒了茶,又亲自伸出手,为葛小青顺背。 “莫要开口,大夫马上就到,你好生歇着!” “我没事,只是小腹有些不舒服,我担心...”葛小青缓了口气,散乱的长发遮住了眉宇,让她看上来,比平时多了几分病态。 一听关乎到肚子里的孩子。 燕丞相顿时心急如焚。 再次差了人去催曹大夫。 葛小青躺在床榻上,侧着头去看翠娘,轻声道: “老爷,你不要怪姐姐,这真的是意外。我是不小心,才滑倒的,都怪我..都怪我...” 她一边说,一边掉着眼泪。 那模样,任谁看了,怕不是都会觉着,她的这番言辞,是因为害怕翠娘,才说出口的。 哪里可能是真心话。 婢女也适时开口,满脸急切地道: “主子,你不能再这样了,这次连命都要没了,谁知道下一次...” “五儿!” 葛小青厉声打断了她。 她娇躯直颤,双眸紧紧闭合,声音越发虚弱。 “不要...不要说了...” 事到如此。 翠娘已是百口 莫辩。 她瞪着眼睛,眸中满是惊慌。 葛小青这一招,实在老套。 但却极为有用。 和一个婢女一唱一和的,把翠娘推向了深渊。 葛小青表面在为翠娘说话。 但她的神情,掉下的每一滴眼泪。 都像是在证明。 因着被翠娘威逼欺辱到了极致,只能委曲求全。 甚至连遭了生死危机。 都不敢开口,说上一句真话。 燕丞相哪能看不出。 他豁然起身,一巴掌对着翠娘的脸,甩了过去。 啪! 这一巴掌极重。 落到脸皮上,让翠娘不受控制的栽倒在地,脑袋里面阵阵发蒙。 她捂着火辣辣的面颊。 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燕丞相居然信了葛小青?! 而不是她? 翠娘趴在地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望向了燕丞相。 “老..老爷,你居然为了她打我?!” 葛小青才跟着燕丞相多点时日。 她可是在丞相府中,待了好些个年头。 还为燕丞相,生下了燕景佑,这唯一的继承人。 这一切。 居然都比不过葛小青,虚伪做作的几滴眼泪。 这让翠娘怎么可能接受的了。 她早以丞相夫人自居。 但这一巴掌。 却是扇碎了她所有的美梦。 燕丞相明显更加偏爱葛小青。 就是大夫人真的死了,她的位置会落到谁的头上。 还真就不一定。 燕丞相满面寒霜,指着翠娘,骂道: “毒妇!小青身怀有孕,你还下此毒手,好狠的一颗心!” 翠娘红着眼。 愣愣的望了燕丞相一会儿,目光缓缓下移,最后落到了葛小青的身上。 她在笑。 唇角微挑,满面春风。 这是一次大胜。 把之前积压的火气,以及所有的仇怨,全都报复了回去。 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只是一个耳光,并不足以平息葛小青的怒火。 也不够将翠娘被彻底打入地狱 。 葛小青垂着眼,指尖虚虚搭上小腹,微微的笑了。 莫急。 就快了。 她缓缓吐出口气,闭了眼,面上的陡然神情变幻,很快便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老爷..老爷,我肚子好疼啊!” 葛小青的声音响的太过突然。 以至于燕丞相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忙回了床边,握住了葛小青的手,焦急道: “怎么回事?曹大夫呢!快找曹大夫来!” 葛小青满头的冷汗,已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曹大夫这时,终于是匆匆赶来。 燕丞相忙起了身,催促道: “快!无论如何,务必要保住孩子!” “是!” 曹大夫应了一声,弯着腰小跑到了床前,先是瞥了一眼葛小青,而后才为她诊起脉来。 手指才一搭上。 他面色顿时一变,惊讶道: “这..十姨娘的胎脉为何这般紊乱,似有流产之兆啊!” 这一次,不只是燕丞相,连翠娘也慌了。 葛小青的孩子要是真的保不住。 那责任... 可全都在她的身上。 葛小青顿时发出了一声哀鸣,美眸望着燕丞相,颤声道: “老爷,是我不好,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燕丞相怔忪半晌。 眼中也是浮起一抹伤感来。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时,又是满面怒火。 “贱人!” 他一脚奔着翠娘胸口踹了过去。 翠娘险些没背过气去,她趴在地上,只不停地摇着头。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推她下水啊...” “居然还不承认!” 见她居然还在嘴硬,燕丞相更是怒火中烧。 “你说不是你?那还能是她自己跳下水的不成?” 他还想继续对翠娘动手。 但才跟上一步,就听一道娇柔的声音,忽然响在了耳畔。 “她并没有说谎,我亲眼所见,此事,确实不是九姨娘所为。” 第300章 急转直下 一道倩影闯入门房。 轻纱卷起一角。 露出狭长的红疤。 又很快被细白的指尖压住。 燕唤喜缓步迈过门槛,瞥了眼趴在地上的翠娘,轻嗤了一声,道: “九姨娘,你这是做什么呢?真够难看的。” 翠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唇嗫嚅了两下,到底是没吭出声。 燕唤喜也不在意。 径自越了过去,走到燕丞相身边,轻声道: “爹爹莫要动气,这日头正毒着,肚子里生了火,对身子可不好。” 燕丞相冷哼一声,狠瞪了翠娘一眼,道: “你也不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我方才在门口,也听了个大概。” 燕唤喜拢了袖子,视线越过燕丞相,落到了葛小青的身上。 只见她斜靠在床榻前,面颊苍白,眼角还挂着两滴残泪,那模样,说不说的讨人怜爱。 好一个风流放浪的贱蹄子! 燕唤喜目光在葛小青娇美的侧颊处,额外停留了一瞬。 眼神陡然间阴沉了不少。 一想到自己容貌未复。 又看到年轻貌美的葛小青。 她心里头,怎都爽快不起来。 葛小青似有所觉,抬起眼和燕唤喜四目相对。 燕唤喜满眼都是厌弃。 仿佛只是被葛小青看一眼,就会挨着什么脏东西似的。 她轻哼一声,下颌微扬,对燕丞相道: “爹这一次,可当真是误会九姨娘了。” “误会?” “是。”燕唤喜唇角含笑,轻声道:“其实方才,我也正在那附近赏莲,瞧见了两位姨娘,本想过去打个招呼来着,谁知道就发生了意外。” 她声音一顿,面上流露出悲悯之情,叹道: “我也心疼十姨娘,不过女儿亲眼所见,十姨娘并非是九姨娘推下去的,且瞧那样子...” 燕唤喜并未把话说完。 眼中浮起的疑惑,却是清清楚楚的被燕丞相看 在眼中。 “不过什么?” “十姨娘的落水的样子,不是九姨娘所为,倒像是她自己个,故意掉下去的。”燕唤喜轻叹一声,放轻了语气,喃喃道:“分明不是九姨娘所为,为何要推到九姨娘的身上去,真是奇怪。” 翠娘眼睛一亮。 她没想到燕唤喜会忽然出手相助。 但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不伸手抓住。 用的好了,指不定能让葛小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她惨呼一声,爬行两步追到燕丞相脚下,抓住他的袍角,哭嚎道: “老爷,我在府中多年,性子如何你是最清楚的。我刚生下景佑,一心想将小少爷抚育成人,哪会有别的心思?我也是当娘的人,怎么可能去害小青啊老爷!” 翠娘哭的厉害。 眼泪如断线之珠般。 沿着面颊,一滴滴的滚落。 她这番言辞恳切,神情悲痛,模样实在是不想作假。 加上又有燕唤喜出现。 燕丞相自然怀疑。 葛小青哪里能想到。 本是铁板钉钉的胜局。 会出了这样一遭意外。 她心底发慌。 和曹大夫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欲开口,便听燕唤喜又道: “爹,九姨娘近些日子接了管家的担子,弟弟又才满月不久,处处都需费心着。我瞧她,可比前些日子,消瘦多了,自己都这般模样,还哪有空闲能去针对十姨娘。” 她劝的话,属实做了用处。 燕丞相垂下眼,见翠娘确实是比从前,要单薄了些。 娇躯微颤,整个人如弱柳扶风般。 翠娘抽泣一声,和燕丞相四目相对,她自然看到了燕丞相的神态变化,忙道: “老爷,翠娘不怕你罚我,也不怕你骂我,但只求老爷不要不相信我。我对老爷的心,对想要我们府和睦兴盛的心,从来没有变过啊!。” 她直直盯着燕丞相。 美 眸当中,既有泪意,也夹悲色。 燕丞相终是怒意渐消,面上浮起一抹怜惜,叹道: “是我冲动了。” 他弯下腰,亲手扶起了翠娘。 翠娘顺势起了身。 娇躯倚靠着燕丞相,眸光望向葛小青,满是冰冷。 这贱人。 居然敢布局害她! 现在,轮到她来反击了。 葛小青面色更沉。 但翠娘哪里会给她机会。 直接道: “老爷,十姨娘这次落水,属实有些奇怪呢,我们本来正在说些闲话,十姨娘忽然就绊倒了。我的本意,其实是去拽她的,不过...” 翠娘摇着头,似是一脸困惑。 燕唤喜也顺势跟了话头,疑惑道: “确实如此,我在一旁看的清楚,十姨娘本来站的好好的,那桥上有没有能绊脚的东西,但就是莫名摔下去了。那个样子,倒好像...是她自己故意落到水里似的。” 她们两个一唱一和。 打的,就是要让葛小青难以翻身的主意。 翠娘是为了日后的权势。 而燕唤喜,既是为了拉翠娘这个盟友。 也想要彻底打死葛小青,免得她去和燕望欢掺和到一块去。 她的面伤,很快就要好了。 到那个时候。 就是燕望欢的死期! 燕唤喜唇角含笑,眼底却满是冷然。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翠娘才洗脱了嫌疑。 没想到轮到了葛小青。 燕丞相皱紧了眉,他推开翠娘,缓缓转过头,望着葛小青,道: “到底,怎么回事?” 他能问这话。 已是不信任葛小青了。 但燕丞相的冷血和薄情,她已经见识过一次了。 既不惊讶。 更莫提伤心。 面上做出一副茫然之态。 心底,则是疯狂转着脱身的主意。 这次若是处理的不好。 可真就是把自己的坑进了局里。 葛小青心乱如麻。 张了张嘴,哑声道: “老爷,小青是相信姐姐的,这件事,可能是我的粗心...” 她闭了眼,泪滴沿着白皙的面颊,缓慢滑落。 “还请老爷,不要再记怪谁了。” “不计较怎么行?” 燕唤喜扬起眉,见葛小青示弱,自是不肯把这次就此揭过,道: “此事,关乎的不只是姨娘一个人,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我丞相府的后嗣。若真是谁有心,敢对爹的骨血动手,哪里能如此轻易放下?” “是。”翠娘也点头,轻声道:“定要追查到底才行,不然日后再出事,可就没这般幸运了。” 她们两个,摆明了是不想让葛小青好看。 要是借此机会。 能彻底收拾掉了她,那是最好。 葛小青面沉如水,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实在是想不出脱身之法。 若是一个翠娘还好。 但现在加了个燕唤喜。 她一个嫡女,自是受燕丞相信任。 葛小青的婢女,也是有些心急。 但她此时却不能再开口了。 如果乱说话,反而容易被拿捏住把柄。 “我...” 葛小青抿紧了唇。 顶着燕丞相审视的目光,一张脸更是白了。 曹大夫收了脉枕,开口道: “丞相,十姨娘底子太虚,又刚落水,受过惊吓,此时不宜太过操劳,免得伤及腹中子嗣。” 燕丞相多疑。 对一众姨娘都不够上心。 但对后嗣却是相当的在意。 听到曹大夫的话,略一沉吟,便道: “那先让她好好休息,此事...” “老爷!” 看燕丞相要放手,燕唤喜哪里愿意,忙道: “此事若是不彻查,就是十姨娘今个缓和过来,之后,也还是会有危险!依我所见,还是此时,就把事情查个明白,也是为了日后,其他少爷的安危。” 不只是曹大夫,知晓燕丞相的在意。 翠娘一样心知 肚明。 她并不在意自己的分量如何。 只要能将葛小青,彻底打入冷宫就好。 燕丞相沉思了片刻,还是被翠娘说动,颔首道: “有曹大夫在这,也不会有大碍,小青,你来说吧。” 他摆明了要将此事查个清楚。 翠娘和葛小青。 今天定是要倒霉一个的。 葛小青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张开樱口,道: “其实..其实我也不知为何,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就...” “就如何?”翠娘步步紧逼,追问道:“小青,我是看你突然要摔倒,在好心去搀你的,谁知道...” 她满脸的伤感,声音也低了下去。 “我待你如亲妹,你为何要如此陷害我?” 翠娘这话一出。 算是认定了这件事,是葛小青的策划。 情势急转。 现在惶恐不安的人,不再是翠娘。 而是葛小青。 燕唤喜也点点头,跟着道: “爹,此事全程,都有我亲眼所见。” 她说的不多。 但却已经足够了。 燕丞相的目光已是越发阴沉。 落在葛小青身上,直让她浑身发凉。 不行! 一定要想个脱身之法。 不然的话... 她今个,可就真的是把自己逼上绝路了。 可翠娘根本不想让葛小青开口。 看她神情一变,就抢了先,装作宽慰地道: “老爷,妹妹也是一时糊涂,你还是不要怪她了。” 这事儿其实还没个定论。 但翠娘的话,却是已经把葛小青彻底坐定成了幕后黑手。 还装作好心的,帮她说起了话来。 “居然...是你!” 燕丞相眼神愈发阴沉,他慢慢走向床榻,那副模样,让葛小青浑身发凉。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闭紧了双眸,正当满心绝望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这可真够热闹的,可否让我也参与一番?” 第301章 大胜大败 一阵清风袭面。 带来淡香无数。 绣了月白睡莲花样的锦鞋,率先落入视线。 一见着来人容颜。 房里的诸位,脸色都是一变。 不过翠娘和燕唤喜是又惊又怒。 而葛小青和曹大夫,则都是面浮欢喜之色。 这是濒临绝境,却枯木逢春。 葛小青想不到脱身之法。 她满心绝望。 在以为要落入深渊之时。 她来了! “郡主。” 翠娘原本还带着几分快意的脸色,顿时一沉,她招呼了一声,只是那嗓音,怎么听都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心里没底。 纵使清楚有燕唤喜在身边相助,这一次可谓是胜券在握。 燕望欢就是有通天的本事。 也无力翻盘。 但在看到燕望欢的一瞬间。 翠娘心底仍是有些发慌。 “爹,九姨娘。” 燕望欢也微微颔首。 目光一转,最后落定到了燕唤喜的身上。 “妹妹果然在这,我可是在找你呢。” 她唇角噙笑,面上一派柔色。 但燕唤喜却是皱起了眉。 燕望欢无缘无故找她。 定是没好事的。 指不定,又在背地里面藏了什么阴谋诡计。 她眼神转冷,道: “不知三姐姐突然找我,是所为何事?现在爹正忙着处理家中的大事,若是不急,还是等下再说吧。” 都已经把葛小青逼到了这个份上。 燕唤喜当然不甘心这么放弃。 她现在更确定。 这葛小青,和燕望欢之间,定是有着什么关系。 不然,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是此时能制住葛小青,便是打压了燕望欢。 也算一场胜仗了。 燕唤喜越想越是坚决。 无论如何,她这次都是不能放掉葛小青的。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燕望欢失败时的模样了。 “寻常小事,自是不敢来打扰妹妹,不过...” 像是浑然未曾注意到,那道道落在身上 各色的目光,燕望欢只笑道: “是皇子所托,我自然不敢耽搁。” “皇子?” 这一回,连燕丞相都是一愣。 但还不等他们问。 燕望欢已经招了辛夷上前,接过个白瓷圆盒,道: “这是七皇子,托我转交的玉骨生肌膏,说是对妹妹的面伤很有帮助,便托我送给妹妹。” 燕唤喜的面色,可谓是相当的难看。 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谁人不知,燕望欢和七皇子楚玉素来交好。 这话的真假,根本无法确认。 她只能咬着牙,弯腰道: “谢七皇子。” 看燕唤喜接了瓷盒,燕望欢才点点头,又问: “这是怎么了?十姨娘的脸色,怎这般难看?可千万注意身子。” 她这时才转到正题。 葛小青被那双黑眸定定的注视。 略一犹豫,还是颤声道: “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落了水。” “落水?” 燕望欢有些惊讶,看葛小青似是不想多言,便问起了她的婢女。 “五儿,你来说。” 五儿咬了咬牙,像是一狠心,“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道: “郡主,十姨娘不是自己落下水的,是...” “好大胆的奴婢。” 五儿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含怒的声音所阻。 是燕唤喜。 她高高在上的睨了一眼五儿。 那眼神,活像是瞧着什么脏东西一般。 “十姨娘落水之事,和九姨娘无关,这是我亲眼所见!你这奴婢,是在质疑我吗?” 她声音淡淡。 但从中却莫名透出一股威胁之意。 让五儿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连脸都白了几分,低着头,只拿余光瞥着燕望欢,不知该不该继续开口。 气氛在陡然之间,变得剑拔弩张。 就是五儿已闭了嘴,燕唤喜也没有打算放过她的意思。 “九姨娘,这奴婢太没规矩,继续留在家里,怕是要惹祸的 ,我看...” 燕唤喜的嗓音,仍是柔的。 依旧是大家闺秀的端庄做派。 只是说出口的话。 却让五儿瞪大了眼。 翠娘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 “是了,在老爷和小姐面前,都敢撒谎放肆,日后若是得罪了贵人,可是她几条命,都承担不起的。” “那就把她...” 她们正打算趁热打铁。 把葛小青,连带着她这个婢女,一并收拾掉。 但燕望欢面上却浮现一抹疑惑之色。 她问: “不知十姨娘,是何时落的水?” 葛小青咳了两声,道:“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 燕望欢面上疑色更重,她看向燕唤喜,问: “妹妹是亲眼所见,十姨娘落水?” 燕唤喜眉心微颦,道:“是又如何?” “不是如何,只是有些好奇。” 燕望欢轻叹一声,感慨道: “这事,还真是奇了怪了。我一刻钟之前,前去的妹妹房中,但你那里的丫鬟婆子,都告诉我妹妹是方才出去的,还是直接到的这儿,所以我才找过来。但妹妹却说自己瞧见了十姨娘落水,这...这可当真让人难懂。” 她摇着头,一脸困惑之相。 像是想不通,一个一刻钟之前,还在自己房里喝茶的人,是怎么亲眼看到十姨娘落水的。 这可不止是一来一回。 从房里到湖边,最后再跑到这来。 按照燕唤喜的脚程,可做不到如此迅速。 燕唤喜面色顿沉,冷声道: “那怕是我房里的奴婢记错了时辰,这群东西,各个都疲懒的很,赶明个,我会好生教训的。” “记错时辰?”燕望欢盯着她,轻笑道:“可是张妈,是亲眼看见你,在一刻钟之前,从房里出去的。若是妹妹不信,叫张妈过来问话就好,老夫人房里的,总不会向着谁。” 燕唤喜一愣。 连带着翠娘的神 情,也变得阴沉了起来。 连她都能听明白的事儿。 燕丞相又怎么可能听不懂。 这种被联合愚弄的感觉,他最是厌恶。 尤是对象,还是自家人。 “你究竟,是否亲眼看见了十姨娘落水?” 被燕丞相冰冷的目光一注视,燕唤喜顿时有些发慌。 她的脸虽隐藏在面纱下,看不清表情。 但美眸明显有些躲闪。 “爹,我..我并未说谎,是燕望...” “所以说当真是奇怪。”燕望欢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府里最近的事儿,都是针对着十姨娘的,十姨娘才一进门,就连遭了不少的危险。像是有谁藏在背后,想尽了法子,在对付她和我那没出生的弟弟。” 翠娘面色一白,急道: “郡主,我并没有陷害十姨娘啊,我...” “九姨娘莫慌,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这样急,反倒是...” 燕望欢唇角的笑意越发深沉。 看着翠娘的眼中,更是带着几分让她胆寒的冷意。 燕丞相已是面沉如水。 他本就是个相当多疑的人。 最开始怀疑翠娘,之后又觉着葛小青不大干净。 但经燕望欢这一说。 发现连燕唤喜,都跑这来撒谎了。 她居然和翠娘搅合在了一起? 还联手,哄骗他? 燕丞相的眉头,越皱越紧。 葛小青本来已死的心,此时再一次活络了起来。 她本想趁机再加一把火。 但一抬眸,就对上了燕望欢的眼。 比古井还有深邃几分的黑眸,正定定的望着她。 葛小青似有所悟。 她先是瞥了眼翠娘,也是笑了。 “老爷。” 一声娇,吟,滑出喉头。 葛小青挣扎着起身,指尖勾住了燕丞相的袖口,颤声道: “真的是小青的不好,可能是之前,不小心得罪了四小姐和姐姐。老爷,千错万错,都是小青一个人的错,不要再怪罪下去了 !” 论起哄男人的本事。 她属实要比翠娘高上不知多少。 这话一出。 不仅脏了燕唤喜和翠娘一把,还顺便又披上了一个单纯无辜,受了委屈,也还在为了燕丞相忍辱负重的外衣。 可谓是一箭双雕。 果然。 燕丞相望着她的眼神,又是再次柔了下来。 而在转向燕唤喜和翠娘时,可就没那么好看了。 燕唤喜和翠娘,怎都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上。 原本已是大胜。 能将葛小青重创,借此打击燕望欢。 但谁能想到,燕望欢竟然会忽然出现。 扭转战局。 让情势彻底翻转。 不过三言两语。 就让燕唤喜和翠娘的心思,彻底成空。 这她们脸色怎能好看的起来? 燕望欢上前一步,凑近了燕唤喜,轻声道: “妹妹快回去涂药吧,晚了,可会出乱子的。” “你...” 燕唤喜勃然大怒。 却是毫无办法。 她掺和进这件事里时,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最后会落得这番光景的。 燕丞相虽然没再说什么。 但看着她的眼神,明显冷了下去。 燕唤喜自然不敢再闹。 她已经后悔帮助翠娘了。 这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没本事的东西! 竟然连个刚入门的都斗不过。 燕唤喜狠狠瞪了翠娘一眼,转身就走。 翠娘满头鬓发皆乱。 神情更是恍惚。 像是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似的。 她怎么都没想明白。 自己已和燕唤喜联起手来,为何还会输? 翠娘本想。 即使燕望欢赶来,对于葛小青,也是无能为力了。 她又不是神。 哪能事事算尽。 但这一次,翠娘确实是输了。 一败涂地。 燕望欢迎面而来,走到翠娘身前,轻笑着道: “九姨娘,说起来,我还要替唤喜妹妹,谢谢你送下人过去,帮她试那些外来大夫的本事呢。” 第302章 泾河分明 翠娘脸色一变。 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她居然知晓了。 和燕唤喜藏在背后的勾连。 竟是都被燕望欢看了个干净。 但这怎么可能? 她做的一直很干净。 送过去下人时,也是偷偷摸摸的,没被任何人察觉到。 那燕望欢是如何知晓的? 翠娘失了血色的唇翕动两下,颤声道: “郡主说的,我..我实在是听不懂...” “听不懂也没关系。”燕望欢仍是面不改色,只道:“只要你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足够的代价。” 她说起这话时。 眼角眉梢仍是带着几分笑的。 和往常的任何一刻,都别无二致。 但翠娘莫名的感到一阵冷意。 沿着脚底,一路爬上全身。 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燕望欢没答应她的求情,帮忙对付葛小青。 是因为她自己。 怀揣着那些阴暗的心思,想将燕望欢踩在脚下。 又盼着能利用她,把葛小青打入地狱。 当真是所有的好事。 都要被翠娘一人占全了。 但若本事够了。 能瞒天过海。 骗的过燕望欢,翠娘还当真有可能得偿所愿。 可惜。 翠娘自以为得了燕望欢的信任。 殊不知。 她从未被真正当过自己人。 而燕望欢,又向来是个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人。 处处的提防。 小心着防备。 在发现翠娘房中的人,被送去让那些大夫,当成试验品之时。 她就已经意识到了翠娘的不对。 在加上后来卫鞅设局。 抓了个活生生的大夫在手。 细细一询。 更是发现了不少的猫腻。 人心本就最是难测。 翠娘会投身于燕唤喜,燕望欢也没多惊讶。 斗米恩升米仇。 她生下了燕景佑,一时风头无两,得到了太多曾经没有的东西。 大夫人重病在床。 其他姨娘,要么分身乏术,要么 疯癫痴傻。 这丞相府的后院,还真是翠娘一家独大。 但翠娘却未曾想到,葛小青其实是被燕望欢找回来的。 师夷长技以制夷。 她有的本事,葛小青都有。 最后谁能爬上丞相夫人的位置。 还真不一定。 这一场,瞧着是翠娘和葛小青之间的争斗。 但实际上,却是燕望欢和燕唤喜。 “快些回去,好生养着身子吧。” 燕望欢再不看翠娘一眼。 她缓步迈向床榻,低声和葛小青说起了话。 翠娘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燕丞相离开时,和她擦肩而过。 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投注到她的身上。 翠娘回过神。 满眼不甘的瞥了一眼燕望欢。 眸底藏着的恨意,几乎要凝为实质。 她多好的计划。 一箭双雕。 不仅能借燕望欢的能耐,处理葛小青。 还能在之后,和燕唤喜联手,打压掉燕望欢。 可惜。 现在全盘皆输。 这让翠娘如何能甘心? 葛小青似有所觉。 移了眼神,和翠娘四目相对。 她清楚的看到了,葛小青眼中的嘲弄。 燕丞相虽未下怪罪。 但落水一事,到底是被记在了翠娘的头上。 谁能愿意自己的枕头边,睡着一个阴险狠辣的毒妇。 她之后,可要受冷落了。 “我身子不好,就不送九姨娘了。”葛小青一拢颊边散发,轻笑着道:“九姨娘回去的路上,可千万小心,要是也和我一样,不小心落了水,老爷可不一定有空闲去看你。” 她毫不掩饰面上的得色。 看着翠娘阴沉的脸,更是满心愉悦。 翠娘冷哼一声。 似是想说着什么,但看了一眼燕望欢,眼底闪过一丝忌惮,到底是转头走了。 她一离开,辛夷立刻跟上前。 关紧了房门,才转身笑道: “十姨娘,你这次可真是凶险啊。” 辛夷虽是奴婢。 但却是 燕望欢身边的。 葛小青哪敢轻视,忙道: “是,这次多亏郡主帮忙,我实在是疏忽,竟是险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越想越是羞愧。 燕望欢摇摇头,道: “不怪你,若是燕唤喜不来,你的计策,便成了。” “幸好曹大夫,没急着说出我的孩子保不住。”葛小青抚着小腹,一脸庆幸,“不然...” 她叹息一声。 抬眼望向燕望欢,轻声道: “无论如何,都是谢过郡主了。不过郡主,你方才是真的受七皇子所托,去寻四小姐的吗?” “当然不是了。” 回话的人,是辛夷。 她倒了两杯茶,先送到燕望欢手边,又递给葛小青。 “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是主子收到消息,临时想出来的法子。” 葛小青一愣,“借用七皇子的名头,这...” 辛夷抿唇一笑,没为她解释,从袖子里摸出扇子,为燕望欢扇着风。 “没事的,这点小事,七皇子不会介意。”燕望欢啜了口凉茶,又道:“况且,经过我手的物件,燕唤喜是绝对不会用的。” “那郡主方才,可是真的去过四小姐哪了?” “自然是没有的。” 燕望欢轻笑一声,道:“时间太紧,我不过是诈一诈燕唤喜罢了。” “原来是这样。”葛小青这才恍然,“郡主知晓,我落水之时,她并未亲眼所见?” “本来是不知晓的,不过...看她的反应,便确定了。” 这次落水之事。 葛小青虽然禀告过燕望欢。 但毕竟筹谋已久,满心信任的觉着,出不了什么错漏。 自认这次,无论如何都能让翠娘吃一口好苦头。 结果燕唤喜出现。 若非燕望欢及时赶到。 那可当真是要出大事的。 她现在,指不定是个什么境遇。 葛小青叹息一声,紧忙着起了身,恭恭敬敬的 拜了下去。 “郡主恩德,小青无以为报!” “你无需如此。” 燕望欢扶了她一把,道: “你也知晓,我和燕唤喜之间,乃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葛小青摇了摇头,一脸恳切。 “郡主是个有本事的,就是没有我,那燕唤喜在郡主面前,定也是闹不起多久。但是我不同,我无权无势,若没有郡主相助,在这吃人的地方,连半月都难活。” 她抬眸望着燕望欢,眼中尽是感激。 葛小青从不自诩聪慧。 但却是个明白的。 丞相府这高门大院,瞧着富贵,却不是一般人能住下。 这才多点的日子。 如若没有燕望欢相帮,她怕不是连骨头渣子,都被翠娘嚼碎吞下肚子里了。 燕丞相并不能成为依仗。 而燕望欢,却可以。 葛小青只要能牢牢攀附她。 不仅能保住性命。 和翠娘之间的恩恩怨怨,也会有尽数扯清之时。 葛小青眸底燃着一团灼灼的火。 辛夷瞧了她一眼,颇有些讶异似的。 这十姨娘。 和之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燕望欢倒是没多注意着她,道: “你的身体如何?” “没什么大碍。”葛小青抚了抚眉心,笑道:“我身子糙,落一次水而已,没有大碍的。” “快些养好,燕唤喜这次吃了亏,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 这次燕唤喜和翠娘关系虽然暴露。 但她们也知晓了,燕望欢和葛小青之间的联系。 燕唤喜若是想出手。 比起燕望欢来,葛小青可容易多了。 她的这一口气。 绝不会轻易咽下。 “我先走了,你好生歇着吧。” 燕望欢还另有要事。 也未多留。 纵使她拒绝,葛小青也还是一路送到了门口。 要不是担心被燕丞相瞧着。 她怕不是要一路,送燕望欢回院。 等离 了好一段距离。 辛夷回过头。 还能瞧见葛小青的纤细的轮廓。 “主子,这十姨娘,可比九姨娘要懂事多了。我还记着,九姨娘得势后,可是连郡主都不叫了,直接唤的主子名讳,嚣张的很呢。” “她确实伶俐些,但最重要的,还是知进退。” 辛夷点点头,左右张望了一圈,悄悄压低了声响,道: “主子觉着,十姨娘当用吗?会不会,帮了她这么多之后,又是一个翠娘?” 燕望欢许久未应。 就在辛夷以为她不会开口了时。 她忽然道: “不会,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辛夷一怔。 她向来是不聪明的。 但这一次,却在恍惚当中,隐隐理会到了燕望欢的意思。 辛夷并不在意。 她只要能随在燕望欢身边,就够了。 一回院儿。 燕望欢便见汾月和真阳迎面而来。 齐声道: “主子,信儿传回来了。” “进去说。” 汾月和真阳对视一眼,都是同声应下。 门窗都被关紧。 真阳又去门外看守。 确定了隔墙无耳,汾月才道: “最近,确实有不少朝臣,联合上奏,要皇上立太子。今天早上,还又提了起来,不过皇上仍然没有表态。那些朝臣虽然没明面上说起七皇子,但秦侍郎参在其中,他们推举的太子,也只能是七皇子了。” 汾月一口气说完。 也是忍不住砸了咂嘴。 光是一个丞相府,就已经是勾心斗角,乱子不断了。 更莫说是那风云翻涌的朝堂。 人人肚子里,都揣着一颗复杂难测的心。 燕望欢沉吟半晌,道: “百官在试探皇上,殊不知,皇上也在试探他们。” “主子的意思是?” “皇上到现在还没表态,意思已经很明了。”燕望欢轻叹一声,道:“汾月,去研磨,我写一封信,你送到七皇子府去。” 第303章 七夕宴席 楚玉最近闹腾出了不少的动静。 频频试探着皇上的心意。 太子的位置,对任何一个皇子来说,都是一个难以抗拒的诱惑。 那是距离高高在上的龙椅。 最近的距离。 幸而,楚玉还没彻底的昏头。 燕望欢也就凭着过往那点稀薄的交情,又送了一封信过去。 该提点的,她已经隐晦的讲过了。 楚玉多聪明的人。 怎能听不懂其中深意。 但燕望欢接了楚玉的回信,只瞥过一眼,便送到烛火之上,任烈焰熊熊燃尽。 他到底,是放不下这个机会。 七夕将至。 按照以往的惯例。 皇宫定是要设宴举席。 邀请百官,及其家眷,来宫中吃酒赏技。 七夕不算重节。 气氛也要更加松缓上一些。 一些闺阁小姐夫人,早早几月之间,便开始为之准备。 就连丞相府内,也比往常要多了些松快。 何柔年后便为燕叶玉备起了衣裳。 没了大夫人压在头顶。 燕唤喜又无暇顾及她们母女。 燕叶玉终是能穿上些,新鲜亮堂的好料子。 这次是难得的机会。 各路王孙贵族。 都会到场。 何柔只是姨娘,没一同前往的资格,但打心眼里,盼着燕叶玉能借这次机会,觅得一良婿。 燕叶玉也知道机会难得。 一样猛足了劲。 想好生展现一番自己。 等着她出府门的那一刻,连侯在外头的下人们都是一愣。 辛夷刚扶了燕望欢上那车。 一回头,便见燕叶玉站在不远处。 她穿了身柳翠色的衣裳,腰间束着月白浅青的鲤纹带,更显着腰肢纤细,不足盈盈一握。墨发绾成飞仙髻,配上金银玉色的各类首饰,其中属那金蝶钗最为夺目,其中心还坠着一颗鱼眼大小的珍珠。 辛夷认真打量了一会儿,笑道: “大小姐今个,可真是漂亮的很,等下一到皇宫,怕不是 要把那些公主都比下去!” 燕叶玉扶了扶发髻,唇角止不住的上挑。 她嗔怪似的看了一眼辛夷,道: “你呀,跟在郡主身边,这嘴倒是越发的伶俐了。” “是大小姐好看才是。” 辛夷瞥着前方的马车,有心留意着那车帘动了两下,似是有人在偷听她们谈话。 她扬了一侧的眉,刻意加大了声响,道: “今个的大小姐,当真是奴婢看到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了!怕不知道多少的公子少爷,要为大小姐倾倒呢,其他家的小姐一看到大小姐,都得气坏了!” 燕叶玉被说的更是开怀。 含笑望了辛夷一眼,她一扬下颌,缓步走向马车。 她是和燕唤喜,共乘一车的。 燕望欢是郡主,身份不同于她们这些寻常小姐。 而燕问然还被囚禁看管。 马车当中,自然只有她们两个。 燕叶玉撩起车帘,还没迈开步子,就对上了燕唤喜冰冷的视线。 她还是以轻纱遮面。 时候已经不短了。 但面颊处的痕迹,却仍然没有彻底康复。 方才听了辛夷的话。 此时又见了燕叶玉精心装扮的脸。 燕唤喜的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若是她面颊未曾受伤,这区区燕叶玉算个什么东西? 之前的那些年,燕叶玉在她面前,什么时候敢抬起头,这般嚣张! 她那一张脸,平庸又粗烂。 就是穿上了用金子缝出来的衣裳,也照样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丑东西。 燕唤喜咬紧了牙关。 冷眼瞥着燕叶玉,道: “真是新鲜了,姐姐这衣裳首饰,之前可从未见你穿过戴过。” 燕叶玉听出她语气不善,瞥过一眼,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物件,比不得妹妹身上,都是些稀罕的宝贝。” 燕唤喜轻笑一声,打眼从她脚下,缓缓扫到头顶。 最后落到那金蝶钗子上。 “姐姐这钗 子,可当真是漂亮,材质好,做工也勉强算是上乘了,怕是花了不少的银子吧?” “哪有。”燕叶玉下意识伸手去摸,触及到了一角温热,又立刻缩回了手,“不过是个普通的钗子而已,哪里能入得妹妹的眼。” 她已是连番退却了。 实在是不想和燕唤喜争斗。 但燕唤喜,却没有要饶了燕叶玉的意思,讥讽道: “二姨娘为了姐姐,下了不少的功夫啊。可惜,再好的衣裳首饰,也需人来衬才行。” 燕叶玉沉了脸,不再吭声。 自打燕唤喜面容受损后。 性情变了不少。 之前还有所掩饰,但现在,却是半分的情面都不留。 她当真是因自己那张千娇百媚的脸被毁。 而要疯魔了。 燕唤喜和燕叶玉的马车当中。 一片寂静。 偶尔有眼刀子乱飞。 也都被忍了下来。 隔了一段距离。 另一辆马车当中。 倒满是快活。 辛夷咧着嘴,叽叽喳喳的和燕望欢说着方才的事儿。 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 “主子,你说,现在那燕唤喜,是不是正和燕叶玉吵着呢?” “我估计是。”真阳单手托着下巴,笑着插话:“那燕唤喜的脾气,可大着呢。” “这倒是。”辛夷点点头,道:“旁人夸她可以,但要是顺口赞扬了谁半句,她就要不爽快了。” “不会,燕叶玉要出阁了,犯不着在此时,再多生事端。” 燕望欢半阖着眼,手里缓慢打着团扇,淡淡道:“何柔是个明白人,定会交代她的。” “也是。” 辛夷接了扇子,轻晃了两下,看燕望欢似有乏意,便放轻了动作,也压低声响,和真阳道: “今个是七夕,外头是不是要放灯啊?” “放灯?”真阳一愣,摇摇头,道:“放什么灯?我不知晓。” “我也是听其他下人说的。”辛夷弯下腰,生 怕吵着燕望欢,便凑的离真阳近了些,“今个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放了河灯,能让牛郎看清去找织女的路。” 真阳砸了咂嘴,疑惑道: “他是自己要找织女,又不是其他人要找织女,干嘛要帮他放灯看路?” 什么传说趣闻,到了真阳的口中,都变得木楞了起来。 一点意思都没了。 辛夷撇了撇嘴,道: “又不只是牛郎,天上的神仙,也能看到你放的河灯,要把心愿写在上面。” “和求神拜佛有什么区别?”真阳向着燕望欢努了努嘴,轻声道:“念佛不如求己,拜神不如问主子,主子可比那些假传说里的人,要能耐多了。” “那倒是,不过...” 辛夷张了张嘴,既觉着真阳说的有道理,又不大甘心,就这么被反驳过去。 但她实在想不出还嘴的话。 憋了半天。 也只是哼了一声。 真阳瞧她一脸的不甘心,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没过多久。 远处隐隐见到了宫门的轮廓。 丞相府众人到的不早不晚。 已有不少朝臣先至。 燕丞相一出现,就被簇拥起了寒暄。 也有不少夫人小姐,也未急着进门,还留在原地,翘首以盼着燕望欢。 一见了她的影子。 登时围了上来。 “好些日子不见,郡主过的可好?” “之前一直想登门去拜访,又担心叨扰了郡主。” “不知郡主何时有空闲?我等可否,去丞相府和郡主一起喝杯茶?” 一众女眷将燕望欢簇拥在正中。 话里话外,都尽是恭敬。 她们有部分,是之前有所交集,关系尚可。 但更多的,还是听了家里的吩咐,来和燕望欢交好。 她现在风头太盛。 之前刚冒头时,还有不少人妒忌,念叨着燕望欢出不了多久的风头。 谁知道。 她不仅和皇子公主们关系匪浅。 还深得圣心 。 甚至封了个郡主。 到了现在,整个京城当中,都没有燕望欢更加得势的人。 不知道多少人想着要巴结她。 燕望欢一一应下。 礼数周全。 不失分寸。 燕唤喜和燕叶玉站在不远处。 脸色都是有些不好看。 不管是嫡女之尊,还是盛装打扮。 在燕望欢面前,全都成了空。 她一个人。 占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光。 燕唤喜是越想越恼。 拳头被捏的死紧。 一双眼死死盯着燕望欢,眼底满是怨毒之色。 她恨呐! 若是未受面伤。 此时不用白纱遮脸。 凭借她那惊为天人的容貌。 早压的燕望欢,躲在角落当中无人在意了。 哪里会沦落到这番光景之下? 她燕唤喜才是丞相嫡女! 燕望欢又算个东西? 不过是一个得了运的私生女罢了。 燕唤喜心里烧起了一团火。 若是目光可凝结成刃。 早在燕望欢身上,割出千百道口子了。 只可惜。 燕唤喜的目光虽狠,却毫无用处。 只能躲在角落,眼睁睁的看着燕望欢和女眷们一同,向着内院走去。 那些平日里一个个眼睛长在天上的夫人小姐,在燕望欢面前,全都低下了她们高贵的头。 连唇角的笑意,都带上了几分奉承的味道。 燕叶玉心里也不好受,但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她虽出身丞相府,可毕竟是庶出。 又一直被大夫人打压。 和这一众女眷,并不相熟。 这好不容易结识攀谈的机会,自是不想错过。 “没脸皮的东西!” 燕唤喜低骂了一声。 正想去寻镇国将军府中人。 但步子还没迈开,耳畔便传来一声熟悉的声响。 “四小姐。” 燕唤喜先是一愣。 面上的阴冷在陡然间散的一干二净。 她转过身,柔柔行了一礼,娇声道: “唤喜...见过八皇子。” 第304章 伏低做小 燕唤喜微鞠着身,眼波流转之间,尽是万众柔情无限。 纵使面蒙白纱,遮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只露出一双眼眸来。 仍叫人心折。 楚霁距她相隔半步,轻声询道: “看你出神好一会儿了,怎不进去?可是身子不舒服?” 他嗓音低沉。 俊容之上又满是关怀之色。 燕唤喜心中一暖,面颊顿时浮起一抹红晕。 “只是日头毒,有些头晕罢了,已经无大碍了。” 她抚着胸口。 余光不停瞄着楚霁。 脚步未动,心里期盼着,能和他一同前行。 楚霁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意,笑道: “那我陪四小姐,一同进去吧。” 燕唤喜自是喜不自胜。 忙点了点头。 她和楚霁并肩而行。 时不时瞄去一眼。 偶尔触及到了楚霁的目光,心里顿时又慌又喜。 七夕盛宴,定在了紫阳阁。 和御花园不过一墙之隔。 宴席还未正式开始。 部分女眷聚在了御花园中说说笑笑。 有的眼尖。 一眼瞧见了楚霁和燕唤喜,不由惊道: “哎,那不是八皇子和燕四小姐吗?” 其余女眷也回过头,跟着好奇道: “八皇子和燕四小姐什么时候,走的这么近了?看样子,好像很亲近呢。” “莫不是...” 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深意。 燕唤喜是丞相府的嫡女。 她会嫁给谁,自然也就代表了燕丞相的立场。 莫非,这是中意起了八皇子? 可八皇子在朝堂之上,可一直都是默默无闻。 有年纪尚轻的小姐,被身边的人一撺掇,忍不住好奇,试探着问: “郡主,这燕四小姐,好像和八皇子,关系不浅呢?” 她这话,问出了在场不少人的心声。 只不过大多数夫人小姐,都心有顾忌,不敢直言。 此时见有人主动出头。 连忙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燕望欢只 扫过一眼,便移了视线,落到那开口的小姐身上,淡淡道: “四妹妹受了面伤,得了几位皇子不少帮助,自是满心感激。” 那位小姐这才反应过来,知道多了嘴,忙道: “我这脑子都糊涂了,竟忘了燕四小姐受伤之事,真是...” 她一脸的愧色,瞄着燕望欢,又轻声问: “不知四小姐的面伤,恢复的如何了?都这些日子了,怎还蒙着面纱呢?” 她还算是没昏头。 知道把话题转出去。 这些夫人小姐,一个个呆在内宅无事。 对各种新鲜事儿,都是颇为好奇。 尤其还是燕唤喜的脸。 她尚未长成时,仗着自己的面皮,博下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若是真恢复不得。 不知多少人会在背地里笑得开怀。 燕望欢瞧向御花园外,那里有几道熟悉的影子,正在缓缓走来。 “据四妹妹所说,已是恢复的差不多了,不过我等并未看过,所以也不知真容。” “若是燕四小姐的脸不能恢复,那可真是...” 那些夫人小姐们对视一眼。 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幸灾乐祸。 燕叶玉站在一旁,陪着笑,见缝插针的寻些接话的机会。 她鲜少参进这些场合里。 就是身份不低,也颇为局促。 耳边还响着关于燕唤喜面容的话题。 燕望欢却不理会。 她看着远处的人影逐渐走近。 迈步迎了上去。 “见过七皇子,七皇子妃。” “郡主。” 楚玉唇角噙笑,一见了她,连眼神都比方才更柔了几分。 秦依澜站在他的身侧,本是微垂着头,似是有些走神的模样。但有熟悉的声响闯入耳中,她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对上了燕望欢古井无波的黑眸。 “你...” 她抿紧了唇。 眼中有无数复杂的神情,飞闪而过。 憎恨和懊恼交织。 还有一丝丝恐惧,藏在眸底的最深 处。 秦依澜死死盯着燕望欢。 一口银牙被咬的“咯咯”直响。 她的这副模样,倒是让燕望欢颇有些惊讶。 但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想是那白汝嫣进了七皇子府的门,让秦依澜多了不小的压力。 如此。 才会让她更加憎恶燕望欢。 怕不是心底后悔极了,之前在七皇子府里,没能雇个好刺客,一刀干脆了断燕望欢的命。 “郡主近来可好?”楚玉并不在意秦依澜如何,只望着燕望欢,关怀道: “最近日头太毒,我府里有几匹父皇赐下的天蚕丝,触之生凉,颜色也很衬郡主。明日差人去送到丞相府,还望郡主莫要嫌弃。” 秦依澜面色一变。 忍不住转眸看向了楚玉。 天蚕丝极为稀罕,就是皇宫当中,也只藏有不到五十匹。 各宫各院没分着的大有人在。 就是一众公主当中,也只有最受宠的六公主,能穿着这稀罕物。 楚玉是因最近深得圣心,才赏赐下来的。 秦依澜生怕好东西被白汝嫣抢去,一直惦念在心。 没成知晓。 最后竟是落到了燕望欢的手中。 “谢七皇子。” 燕望欢弯身致谢,站在她身后的辛夷瞄着秦依澜,那黑阴沉到了极致的脸色,唇角忍不住向上挑了挑。 楚玉看她并未拒绝,也是笑了,柔声道: “我先过去了,等下再聊。” “送七皇子。” 楚玉过去和朝臣攀谈。 秦依澜自是不能跟随在旁。 等着他走远,她顿时阴沉了一张脸,瞪着燕望欢,冷声道: “郡主真是好手段啊。” “我不懂七皇子妃的意思。”燕望欢轻笑一声,主动凑近一步,低了声响,道:“且比起手段来,七皇子妃,也不比我弱上多少。” “你....” 秦依澜大怒。 声音控制不住。 向上高高一提。 惹了不少的视线望过来。 她反应也快,忙压了下 去。 这可是在御花园。 周遭不知道多少的眼睛,在盯着燕望欢和秦依澜。 燕望欢和楚玉交好,是众人皆知的事儿。 当时可有不少人猜测,深受圣宠的长平郡主,最后会嫁到七皇子府上去。 谁知道,秦依澜突被皇上赐婚。 她本就听了不少关于燕望欢和楚玉传闻。 要是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和燕望欢有所矛盾。 指不定又要传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秦依澜只能强压了火,面上做出和善的柔色,口中则是道: “你以为送白汝嫣进门,我就怕了你了?” 燕望欢也在笑。 “那七皇子妃,为何不处置掉白汝嫣?还被小小一个她,搅的心烦意乱?” 隔远了看。 她们两个都是一派的和煦之色。 不知情况的,还以为是要好的姐妹。 只有燕望欢才能看的到。 秦依澜眼中,那近乎要焚尽一切的怒火。 若只是一个寻常女子。 她无需在意。 毕竟以白汝嫣的出身,是无论如何都影响不到她的地位。 但白汝嫣是燕望欢送进门的。 让秦依澜想不堤防都不行。 且最重要... 是白汝嫣的身上,有那么几分,和燕望欢颇为相似的地方。 她眼睁睁的看着楚玉越发宠爱白汝嫣。 而秦依澜这个七皇子妃,反倒是想见楚玉一面,都难。 她知晓。 这都是燕望欢的报复。 送了白汝嫣那个贱人进门。 就是为了夺她的宠爱。 这要秦依澜如何能忍的下去? 她虽恨白汝嫣。 但最恨的,还是燕望欢。 “你确实是郡主不假,不过...”秦依澜深吸口气,冷声道:“你当真以为,自己能一直笑下去吗?” “哦?愿闻其详。” “你确实有点本事不假,能哄骗住殿下。但还劳烦郡主记住,我才是七皇子妃。” 秦依澜慢慢理清思绪,扬起下颌,傲然道: “我的父亲, 虽不如燕丞相,但却是一直支持着殿下,而燕丞相,若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一直都在徘徊不定吧?” 燕望欢不做言语,只定定望着秦依澜。 全当她是无话可说,秦依澜嗤笑了一声,眸光越过燕望欢,落到其他女眷的身上,和她们含笑颔首,同时低声道: “我的地位,没有人可以替代,你就是安排来一百个白汝嫣,又有何用?与其每日搞这些阴谋诡计,揣着满肚子的心思,想着如何要报复我,不如去求求皇上,为你许一门好亲事。” 秦依澜自以为找到了燕望欢的命门。 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几分得色。 她的毕生所愿,就是嫁一如意郎君。 夫为妻纲。 一生待在内宅后院。 楚玉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才情品貌,都是上上乘。 若他最后再登上皇位。 那秦依澜的身份,可就相当了不得了。 她仗着娘家的庇佑,皇后的位置,是掉不下去的。 燕望欢呢? 一个郡主罢了。 就是嫁到了皇子府上。 日后最多不过一个王妃而已。 见了她,还是要磕头的。 秦依澜一扫面上的阴郁之色。 想着日后燕望欢磕头行礼的模样,心情更是大好。 她殊不知。 燕望欢所见想得。 根本不在于此。 什么皇后王妃。 她是半点都不在意。 “亲事?”燕望欢摇头轻笑,道:“七皇子妃这么急着,想让我嫁出去,莫不是怕我会进七皇子府的门?” 秦依澜扶了扶发髻,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郁。 “怎着?难道郡主甘愿伏低做小?” 她瞥了燕望欢一眼,又道: “不过郡主的年纪也不小,我看,你是等不到进门的时候了。” 燕望欢是皇上亲封的郡主。 无论嫁到哪门哪户,都定是正妻无疑。 秦依澜就是如此,才会放下心。 但若是楚玉登基。 那一切,可就都说不定了。 第305章 锋芒刺背 秦依澜再怎么遮掩。 也藏不住眸底,那一抹警惕之意。 光是一个有几分相像的白汝嫣。 就得了楚玉不知多少的宠爱。 让秦依澜颇为忌惮。 若换成是燕望欢本尊进门。 秦依澜很清楚,她是无论如何,都争不过的。 她沉着脸。 已是有些后悔和燕望欢说起这些来。 燕望欢仍是一脸淡淡。 瞧着秦依澜的眼神当中。 只有一片漠然。 像是这些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事儿,到了燕望欢眼里,却轻飘飘的,连一片枯叶都不如。 秦依澜神情一僵,连唇角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即使燕望欢一语不发。 她仍是感到了种,被轻视的恼怒。 一个郡主。 居然看不起她这个七皇子妃? 燕望欢就是再有本事。 日后最多一个王妃罢了。 但是她,可是靖楚将来的皇后! “郡主的性子,果然是丝毫未变。”秦依澜深吸口气,强压下火气,冷声道:“那郡主便好生等着,你我将来如何吧。” 她向前半步。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 又微微侧了头,低声和燕望欢道: “不知郡主新找的婢女,可否合你的心意啊?” 秦依澜勾唇一笑。 看着燕望欢的眉宇之间,终于浮起了一抹阴云。 她顿时一扫心头不快。 忍不住,笑出了声。 秦依澜在燕望欢面前,已败退了太久。 可算是找到了,她的弱点。 虽然同样都是死了一个婢女。 但七皇子府,要多少的下人奴婢都有。 一个死了。 大不了再换一个就是了。 秦依澜可不像燕望欢一般。 还对个婢女,倾注什么感情。 简直愚蠢! 不过这样也好。 燕望欢越是在意那个死去的婢女。 再次提起这件事时。 她就会更加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无能。 秦依澜再不看她。 昂着头,缓步走到了其他女眷之中。 只留下了一个,面无 表情的燕望欢,还站在原地。 辛夷一脸的担忧。 忍不住道: “主子...” “我没事。” 燕望欢摇了摇头。 她回过头,看燕唤喜不知何时,已追到了秦依澜的身边。 正和她低声说着些什么。 只是秦依澜对燕唤喜,态度相当之冷淡。 甚至不等她说完话,就故意冷落,和旁人闲谈起来。 燕唤喜的脸色,登时不大好看。 幸有面纱做遮挡。 旁人也瞧不大出来。 她心高气傲,自然不会再厚着脸皮,过去攀附。 冷哼一声,眸光转动,落到高高的宫墙上,眼神顿时软了下来。 楚霁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很快。 他们就又能见面了。 一想到楚霁俊美的容貌。 燕唤喜就面颊发烧。 他的温言软语,全都被她牢记在心头。 世人都说楚玉是如玉公子。 但在燕唤喜看来。 楚霁才是真正的举世无双。 被他那双满含情意的眼眸望着,燕唤喜整个人,都要陷进一汪春水当中。 她自是信。 楚霁和她之间,是心意相通的。 燕唤喜还没高兴上多一会儿。 耳边忽然敏锐的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到了秦依澜和几个颇为面熟的女眷,似是正在聊着什么。 不过偶尔瞥向她的眼神。 却并未带着什么善意。 被燕唤喜察觉到,她们也不在意。 其中一个略年轻的粉衣女子,上下扫了她一圈,道: “燕四小姐,不知你的面伤如何了?怎这热的天头,还带着面纱啊?” 燕唤喜下意识去抚面颊。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忙缩了手。 “已好的差不多了。”燕唤喜垂首一笑,颤动的长睫遮住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阴沉,她轻声道:“只不过,大夫说在彻底伤疤彻底消褪之前,最好不要见风。” “那妹妹可得好生注意着。”粉衣女子瞥着她,声音当中,含着 几分不怀好意的笑,“莫要一不小心疏忽了,伤疤去不得根,留下痕迹,可就不好了。” 燕唤喜缓缓抬了眼。 认出了这是内阁李学士家的嫡女。 在之前,这等平凡之辈,绝不敢和她开口挑衅。 今个怕不是吃错药了。 燕唤喜心头不满更甚,强勾起唇角,道: “那就,谢谢姐姐关心了。” “妹妹莫要客气。”粉衣女子抚着胸口,余光瞄着燕望欢,轻声道:“我只是瞧着,现在所有人都围着长平郡主转,好似这丞相府里头,只有郡主一个小姐似的。那些人,一个个的都忽略了妹妹,我心中,实在是为妹妹难受。” 她唉声叹气的。 一边说,还不忘了一边瞄着燕唤喜的脸色。 看她神情比方才冷了不少。 忙和秦依澜交换了一个眼神。 秦依澜赞赏的点点头,接了话茬,道: “我在府里,也经常听人提起起那燕望欢。一个在外养大的,既不懂规矩,又不识礼数,竟能因着好运气,混出个郡主的名头,把嫡女的风头,都压了下去,当真是有好大的本事。” 她的声音不小。 让燕唤喜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秦依澜曾被燕唤喜撺掇过,去对付燕望欢。 虽然她和燕望欢,确实成了仇敌。 但也不想让燕唤喜舒服到。 燕望欢送个白汝嫣进门,她就还一个,更不痛快的燕唤喜回去。 谁都莫想要好过! 秦依澜唇角噙着一抹笑。 眼中,却翻涌着无数怨毒的情绪。 宴席终于开始。 一众女眷也移到了紫阳阁前。 以地位尊卑落座。 燕望欢自是和燕唤喜及燕叶玉,隔了一段距离。 座在公主下首。 却在夫人小姐之头。 辛夷弯着腰,余光扫了一圈,装作为燕望欢整理衣袖,低声道: “主子,未见六公主。” 燕望欢眉头微皱。 心中也是有些疑惑。 这等场合。 按照六公主好闹的性子。 早该到场了。 况且她又知这次,燕望欢会出现。 怎会拖延? 直到宴席将开。 燕望欢才见到六公主的影子。 她瘦了不少,一身月白色的宫装,被微风一卷,轻薄的布料虚虚裹住单薄的双肩。 纵使面涂了颇浓的脂粉。 也遮掩不住,她面容之上的憔悴。 六公主面无表情。 连对着皇上行礼时,都是满面的漠然。 整个人,都像丢了魂儿似的。 简直是如行尸走肉一般。 这明眼人都能察觉出的不对劲。 皇上和一众皇子,却都好似未注意着一般。 楚濂还笑道: “都好些日子没见着六皇妹了,可是忙着嫁人的事儿,连皇兄们都忘了?” 皇子开口,其他人自然跟着附和的笑了笑。 但六公主却仍是一脸冷色。 甚至连理,都不理楚濂一句。 自顾自的落了座,才将锐利的眼神,沿着方才发笑的人,一一扫了过去, 这才,谁都不敢再张嘴了。 六公主直到看见燕望欢,那双眼眸当中,才起了一丝波澜。 她抿紧了红唇,将茶杯捏在掌心。 皇上都说了些什么。 她是一个字都没能听得进去。 只看到已有人开始走动敬酒,六公主才豁然起来。 她这忽然一动。 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连正想要推杯换盏的大臣,都顿住了手脚。 生怕一个不好,惹着这心情颇差的六公主的火气。 但六公主只走到了燕望欢的案台前。 一双眼定定的望着她。 有无数复杂的情绪,在眸中飞掠而过。 最终,六公主只拢紧了五指,问: “你为何不来见我?”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响。 这话,也清清楚楚,被周遭人听了个完全。 众人皆是一惊。 他们都知燕望欢和六公主交好。 只是六公主刁蛮任性,是整个京城人人皆知的。 又正在火头上。 连楚濂这个九皇 兄的面子,都没给。 却跑到这来,主动和燕望欢攀谈。 瞧这语气,有埋怨有不虞,却没有半分,要怪罪的意思。 燕望欢轻叹一声,起了身,道: “最近丞相府中有要...” “我怎就不信了,还能有什么事,把你绊的连半日的空闲都没有!” 不等燕望欢把话说完,六公主已是冷哼一声。 “我看,是你自己不想来见我吧!” “六公主。”燕望欢左右扫了一圈,对上了不少好奇的视线,“前些日子,公主虽然不方便见客,我却是每时每刻,都在心里惦念着公主。” 六公主张了张嘴,到底只是冷哼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不吭声,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顶着一张满面寒霜的脸,站在燕望欢的身边。 让周边几个女眷,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打怵。 秦依澜犹豫了片刻,还是缓步走上前,低声道: “公主,我...” “谁让你过来的?我找你说话了吗?” 六公主正在气头上,哪能有什么好脸色。 甚至连看,都没看秦依澜一眼。 让她颇为难堪。 她好歹也是七皇子妃。 是六公主的皇嫂。 于情于理,都该是客气一些的。 只不过六公主连楚濂,都敢不放在眼里。 皇上明明见了她的行径。 却没有丝毫要责罚问罪的意思。 秦依澜这个皇子妃,还哪里敢惹事。 这口气。 她就是再不想。 也只能咽下去。 “是我失礼。” 秦依澜后退半步,一转过身,面上尽是阴沉之色。 眸光在瞧见几位夫人小姐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神情后。 更是怨愤。 六公主哪里会在意秦依澜,只望着燕望欢,道: “你日后,可以时常来宫里了。” “知晓。”燕望欢微微颔首,瞥了眼秦依澜的背影,道:“那毕竟是七皇子妃,公主就是再大的火气,也不该发到她的身上。” 第306章 惶然哀绝 “七皇子妃?” 六公主嗤笑一声。 只用眼角余光扫过去一眼。 “若是之前,我还会有所顾忌,留她三分的薄面。但现在...你觉得,我还需要在意一个七皇子妃吗?” 六公主走进一步,压低了声响,道: “莫说是失礼了,我就是责罚她,又当如何?那个人是不会怪罪我的,毕竟,我还要嫁到那蛮荒之地,保靖楚的国泰民安呢!” 她的眼中,藏着极浓的怨气。 整个人,更是都如沐在升腾的火光当中般。 被愤怒和憎厌所包围。 这话她憋在心里。 只有当着燕望欢的面,才敢露出只言片语来。 “公主!” 燕望欢皱了眉,低声喝道: “人多眼杂,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地方。” “那哪里能说呢?”六公主定定的望着燕望欢,眸中似有泪意翻涌,她问:“普天之下,真的能有我可以开口之处吗?” 她的面颊失了血色。 唇颤动着。 却又因着口脂的缘故,仍然艳丽无双。 燕望欢沉默半晌。 拿起一杯酒,送到了六公主眼前,缓声道: “我敬公主一杯,愿公主身康体健,日后随愿,皆能得偿。” 六公主一愣。 她看着燕望欢的黑眸。 那里面曾经,让她感到惶然的情绪。 在此时此刻,却让她那颗胆战不安的心,得以缓缓平定。 六公主轻笑一声,接了酒杯,一饮而尽。 “我除了相信你,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公主是个聪明人,而这皇宫,却是个吃人的地方。”燕望欢又递了帕子过去,轻声道:“就是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颇为珍重,也需得小心谨慎些才行。” 自打和亲的事情定下。 燕望欢再也没见过六公主一面。 但对她的性子如何。 自是一清二楚。 在宫中,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六公主毕竟是皇上的亲生女儿。 又被利用成了靖楚和塞外和平 的工具。 皇上对她,多少会有些怜惜和愧疚。 但要是折腾的太过。 把和亲之事,并非六公主所愿,闹到众人皆知的程度。 惹了皇上厌烦。 这份情分,可就要消耗个干净了。 到时候,六公主出嫁前的这段日子。 想好过都难。 这些话,皇后都已经和六公主明里暗里的提点过。 只是她听不进去。 由燕望欢来说出口。 六公主才勉强的点了点头。 她沉着脸,嘴角的笑意倒是没散开。 只是越发苦涩了起来。 “我都要离开这了,最后这点日子,竟还要看人的脸色。” “你若信我,便会好起来的。” 燕望欢瞥了眼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轻声道: “至少现在,你还生活在皇宫,就是演,也要演出几分情深义重来。” 她的声音很低。 甚至连自己,都勉强才能捕捉个只言片语。 模糊的词汇划入耳畔。 足够六公主,理解到燕望欢的意思了。 她沉默半晌。 红着眼,缓缓点了点头。 这是一种屈从。 也是无奈的悲叹。 六公主享受了太多年的优待。 当发现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时。 自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得。 她宁愿,自己不是这最受宠的公主。 而是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普通姑娘。 有真心爱自己的爹娘。 和能相伴一生的爱郎。 而不是只能昂着头,遥遥看着龙椅凤位上,那高高在上,却又冷心冷情的皇帝皇后。 燕望欢看六公主神情仍是不对。 而不远处,又有楚玉和楚霁,正向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距离还剩下不少。 燕望欢却已经率先行礼,朗声道: “望欢见过七皇子、八皇子。” 六公主此时也回过神来,回头瞧了一眼,低声道: “七皇兄、八皇兄。” 楚玉微微颔首,看六公主神情恹恹,便关心道: “是谁惹锦玉不高兴了?怎还愁眉苦脸的? ” “可是还在气恼你九皇兄?”楚霁接了话茬,眸光扫过燕望欢,道:“他是也无心之过,你就莫要气他了。” “我才是不是气他。” 六公主冷哼一声,总算是转了面色,一扬下巴,恢复了往常的傲色,道: “只是他每一次都来招我讨厌,嘴里说着要送我些新奇的玩意,但你们也看到了,他又是空手来的。还是我的皇兄呢,说话不算话,讨厌死了!” 她噘着嘴。 小脸上满是埋怨。 楚玉和楚霁都是笑了。 “这确实是你九皇兄不对了,不过...”楚玉声音一顿,又柔声道:“这些朝臣都在,你不理他,你九皇兄,可是丢了老大的颜面。” 六公主张了张嘴。 像是被楚玉点醒了似的。 左右张望了一圈,寻到了楚濂的方向。 他正和三皇子说着话。 只是一直望着女眷席的方向。 六公主顺着他的眼神追去,正好对上了燕唤喜的视线。 一瞧见六公主。 燕唤喜顿时有些发慌。 急急忙忙低了头。 六公主扬起眉。 要是没记错的话,方才燕唤喜看的人,似乎是楚霁。 这三人,倒是有点意思。 六公主似有所觉。 却并未开口。 只是瞥了眼燕望欢。 她心想着,连她都能瞧出来的东西,燕望欢是无论如何,都忽略不掉的。 既是和燕唤喜仇怨不小。 为何不做一番文章? 六公主自己都是心烦意乱,自是不会多想下去。 她沉吟片刻。 然后迈步走向了楚濂。 “九皇兄!” 她刻意招呼了一声。 让皇上和皇后,也都注意了这头。 之后,六公主才缓步过去,脆声道: “九皇兄,皇妹是来跟你赔礼的,你不会不接受吧?” 她骄纵惯了。 即使低头,也带了点居高临下的味道。 但于六公主平日的性情而言。 能主动认错,都是件相当稀罕的事儿了。 楚濂一怔,也注 意到了皇上的目光,就是心里还有芥蒂,还哪里敢表现出来。 忙道: “哪里的话,我可从来没记怪过六皇妹!” “既然如此的话...”六公主拖长了嗓音,笑道:“那九皇兄上次答应,要送我的新鲜玩意儿,什么时候送来?” “一定尽快,定不让六皇妹失望。” “你上次就是这么敷衍我的。” 六公主轻哼一声,眼珠一转,竟是快步走到了皇上面前,先是行了礼,而后娇声道: “父皇听见了,九皇兄答应我的,要送儿臣些有意思的玩意儿!” “你啊...”楚濂连忙赶上,无奈道:“父皇,儿臣确实答应了,只不过有事绊身,所以不小心忘了。” 六公主一扬眉毛,傲然道: “这次父皇都知道,九皇兄莫想反悔!” “皇兄哪里想反悔过了。” 这不过是一件最为寻常的小事儿。 怕不是只有六公主,敢拿到皇上面前去说。 偏偏皇上还是面带笑意,颇为宠爱地道: “放心,有朕作证,他不敢反悔的。” “谢过父皇!” 六公主这才笑了。 话音落下。 还不忘对楚濂挤了挤眼睛。 楚濂颇有些无奈。 但对于六公主。 却是没有丝毫的办法。 皇后见六公主神色,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模样。 也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她沉思片刻,望着六公主,再一次回到燕望欢身边的背影,轻声道: “皇上,看来锦玉和长平郡主的关系,确实很好。她闷闷不乐有些日子,一见长平郡主,整个人都活泼起来了。依臣妾看来,日后还是该叫长平郡主,多多进宫,来陪一陪锦玉。” 皇上微微颔首,道: “长平郡主是个懂事的,让她多陪陪锦玉,也好。”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忙道: “那臣妾,等宴席结束后,便吩咐下去。” “嗯。” 六公主把这场戏演完,一转身,就 瞬间冷了脸。 她随意寻了个胸闷的由头。 便和燕望欢一同离席,来到了一墙之隔的御花园。 有馥郁的花草香扑鼻而来。 却冲不散六公主心头的阴霾。 等着四下无人,她道: “其实我是去求过母后的。” 燕望欢没急着开口,让辛夷撤下,守在附近盯梢,确定了周遭没了第三对耳朵,才道: “她先是个皇后,然后才是你的母亲。” “是啊。”六公主惨笑一声,凄楚道:“母后也是这么说的,她当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还训斥我不懂事。在太子...现在该说前太子了,我那个亲生的皇兄倒台后,她才对我表现出几分的不舍来。” “我懂得,她不是舍不得我,而是连我也走了,她的身边就一个嫡出的都没有了。” “但这哪是个母亲该想的?” 六公主抓着燕望欢的手腕,喃喃道:“她就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死活吗?” 身边终于没了旁人。 她压抑在心头的情绪,彻底爆发。 实在是太久了。 六公主从愤怒焦躁,到惶恐不安,最后彻底绝望。 她最亲的人。 却用多年的时间。 亲手设下了一个名为宠爱的陷阱。 将她一点点,推向地狱。 六公主做梦都没想到。 到了最后。 她唯一能信任和抓住的人,竟然会是从前,最看不顺眼的燕望欢。 “你早知道答案了,又何必问我呢?” 燕望欢叹了口气,拍了拍六公主的手,轻声道: “皇后的意思,是牺牲你,换取太子的尊荣。但是她也没想到,太子会犯下大错,皇上就是有心想要维护,也堵不住万民悠悠之口。” “可是太子已经...” “你莫要忘了,和亲之事也已经尘埃落定,即使皇后后悔,也是来不及的。” 六公主愣了愣。 她盯着一朵开的正盛的合欢。 好一会儿,才喃喃道: “今个,是七夕啊....” 第307章 皇后召见 七夕佳节。 正是情人相聚之际。 六公主却只能在这深不见底的皇宫当中。 守着绝望。 艰难存活。 她低垂着眼,沉默半晌,道: “外面一定很热闹吧?” “是。”燕望欢微微颔首,抬起手指,捏着一角帕子,轻压在了六公主的眼角,“外面有很多人,他们聚在一起,放河灯,许愿,看烟花。” 有一角濡湿,在手帕上缓缓晕开。 逐渐扩散成暗色的波浪。 六公主定定的望着她,红唇颤了两下,低声道: “我还没看过火色连天,满河游灯的样子,就要离开这里了...” 帕子的泪痕越发重了。 她也只有在燕望欢面前。 才敢说这些话。 掉几滴真心的眼泪。 打从和亲的事情定下后。 连皇上和皇后,都成了六公主的敌人。 这皇宫当中。 没有任何人能信任。 她太累也太怕了。 连睡觉都是提心吊胆的。 “莫哭了。”燕望欢叹了口气,也放柔了嗓音,道:“我会经常,过来看你的。” 六公主也知自己失态。 夺了帕子,狠狠在脸上抹了两下。 脂粉都被晕开。 她面上红白交织。 颇有些滑稽。 只是不管是燕望欢,还是六公主,都没心思去在意了。 她这些日子过的太压抑。 好不容易瞧见燕望欢。 一颗动荡不安的心,才得以重回安稳。 这个曾经被她厌弃和憎恶的女人。 却成了六公主,此时此刻唯一的依托。 “我现在出不得皇宫,不能去见你,我那牌子,怕是也不顶用了。等一下,我会去求皇上...”六公主勾着燕望欢的袖口,却又躲着她的视线,道:“让他准你时常进宫,来看看我。” 这曾经高高在上的六公主。 对着燕望欢,彻底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她的指尖,紧紧勾着燕望欢袖口的一片衣料。 怕是用力太过,隐隐泛出一抹病态的苍白。 燕望欢抚上了她的手背。 她清晰的感觉到了,六公主在这酷暑当下,仍冰冷泛寒的肌肤。 “你...” “奴婢见过姑姑!” 燕望欢声音才起,耳边便听闻辛夷刻意扯大的嗓音。 她立刻用帕子擦净六公主的面颊,侧了半步,朗声道: “我和公主在这,快请姑姑过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 辛夷引领着一位上了岁数的宫女到了近前。 六公主瞥过一眼,皱眉道: “素枝姑姑?你不在母后身边伺候,怎么跑这来了?” “奴婢给六公主请安,给长平郡主请安。”素枝姑姑含笑行礼,道:“是皇后娘娘,要奴婢来寻郡主过的。” “找郡主?找她做什么?” 六公主顿时皱了眉。 眼底浮起一抹惊异之色。 她看向燕望欢,嘴唇颤了两下,似是想要说这什么。 但燕望欢率先摇头,上前一步,道: “劳姑姑带路了。” “这是奴婢应该的,郡主千万莫要客气。” 素枝弯着腰,向后退了两步,主动走出了一段距离,遥遥等着燕望欢。 燕望欢回了头,看六公主脸色仍不好看,便安慰道: “你莫要草木皆兵,皇后要寻我,定是要说你的事情,她不会发现什么的,你无需挂心。” 六公主紧皱的眉松缓两分,缓缓点了点头。 她望着燕望欢离开的背影。 眼底的神情,一点点沉了下去。 很快。 她的整颗心。 再次陷入到一片沉寂当中。 燕望欢随在素枝身后,一路到了坤宁宫外。 素枝顿了脚步,轻声道: “郡主稍后,奴婢这就去通报。” 燕望欢微微颔首。 瞧着她快步进了殿内。 没一会儿,又匆匆走了出来,笑道: “郡主,皇后娘娘有请。” 素枝是跟了皇后多年的老人。 光是从她的态度,就能瞧出不少的东西来。 燕望欢心里大概有了数。 她低眉敛目,迈步进了殿内,眼光瞥见一角明黄,忙俯身跪下,道: “长平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坤宁宫内燃着静心凝神的熏香。 角落里,用黄铜盆,盛着一盆盆的老冰。 正值酷暑。 却 满室凉爽。 皇后锐利的眸光,定在燕望欢的身上。 她久久不曾开口。 目光扫动,似要将燕望欢看个透彻。 燕望欢也是不言不语。 面上一片淡色。 连一旁的素枝都在这无形的压力下,出了满头的冷汗。 她跟在皇后身边,都数不清的年月了。 还是摸不准皇后的心思。 一看凤颜色变。 连心尖都跟着打颤。 燕望欢却能连眼都没眨一下。 更是不见半分慌色。 素枝瞧她不像是装假。 心里更是生出几分佩服。 “好,真是好一个长平郡主!” 皇后忽然笑了。 她面色转柔,一脸赞赏之情,又道: “不愧是皇上亲口赞誉的聪慧敏捷,果然是既有端庄淑睿之品貌,又不失敬慎恭敬与规矩。” “皇后娘娘谬赞了。” 燕望欢头垂的更低,轻声道:“天下谁人不知,皇后端庄贤德,母仪天下,乃天下所有女子之表率。在皇后娘娘面前,长平实在是不敢厚颜自夸。” “这张伶俐的嘴。”皇后轻笑一声,扶着素枝的手缓缓起了身,道:“怪不得,本宫的那些皇子公主,一个赛一个的喜欢你。” “各位殿下抬爱长平,长平感激不尽。” “你倒是谦虚。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你的模样。” 皇后已走到了燕望欢身前。 正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燕望欢抬起头,和皇后的视线有短暂的相交。 她飞快的垂下眼,似是有些慌张地道: “长平得见凤容,实在惶恐,往皇后娘娘赎罪。” “你何罪之有?”皇后打量了她一会儿,道:“还是个好模样的。” “谢皇后娘娘夸奖。” “起来回话吧,赐座。” “是。” 素枝差遣着两个婢女,抬了椅子上来。 燕望欢起了身,搭上一角椅子,双手交叠覆在腿上,仍是低眉敛目,满面恭顺。 她的规矩和礼仪,都是半点不错。 一举一动,让素枝这个在宫多年的老姑姑,都挑不出丝毫的瑕疵来。 这真是个从小长在外头的私生女? 看 气度涵养。 可是比那些嫡女,还要更胜一筹。 更莫说,燕望欢这是第一次直面皇后。 不仅不慌不怕。 还能神色自若的和皇后交谈。 已不只是难得了。 一时之间。 素枝看燕望欢的眼神当中,都多了些许惊色。 皇后回了主座。 吩咐素枝上了茶,才道: “锦玉很欣赏你,这倒是难得。她打小受宠,性情被本宫和皇上,惯得多少有些骄纵,这偌大京城,不论公子小姐,鲜少有能被她瞧的上的。” “六公主瞧得起长平,是长平的荣幸。” “嗯。” 皇后微微颔首,似是很满意燕望欢的回答。 这倒是个明白自己身份的。 没仗着皇上的青眼,和六公主的喜爱,便把尾巴扬到上天去。 “你很懂事,你在六公主身边,本宫也能放心。”皇后招呼了一声,从素枝手中拿了牌子,握在掌心,低头瞧了两眼,又轻叹一声,道: “近些日子天头热,公主心情一直都不大好,你多进宫,来陪她说说话。” “是。” “这是我的腰牌,你拿着,可随时进宫。” “谢皇后娘娘。” 燕望欢起了身,上前两步,双手接了素枝送来的腰牌。 皇后的腰牌,可比之前六公主的那一块,代表了更加无上的权柄。 这属实是个意外之喜。 看来在太子出事后,皇后对六公主,属实多了些在意。 只是是因着亲情。 还是为了让她老实些。 就无人得知了。 皇后端了茶盏,缓声道: “皇上和本宫说起过你几次,夸你聪慧、懂事,是个难得的通透人儿。皇上还是第一次,和本宫这般夸一个闺阁小姐,本宫自是信皇上的眼光,可就把六公主交给你了,你千万莫要让本宫失望啊。” 她虽是在说着些赞扬的话。 但声到最后,已是隐隐带上了几分凉意。 且眼神,也越发锐利了起来。 燕望欢自是察觉的到,皇后对她,其实并无多少好感。 谁人不知,她和七皇子素来交好。 楚玉的生母淑妃,跟 皇后又是多年敌对。 而太子落马,留下这位置,最有利的竞争者,就是楚玉。 虽是绕了几个弯。 但皇后,还是对燕望欢,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若非六公主,实在是了没交好之人。 她是绝不会将腰牌,交到燕望欢手中。 让她去陪伴在六公主身边的。 燕望欢心里将这兜兜转转都过了一遍,轻声道: “长平...自然尽心竭力。” “你知晓便好。” 皇后半阖着眼,食指压着额角,似是乏了一般,道: “本宫也不多说了,你去吧。” “长平告退。” 燕望欢后退两步,这才转身离去。 她刚离了殿,素枝就走上前,一边为皇后揉着额角,一边轻声道: “皇后娘娘,这长平郡主,果真是个了不得的。小小年纪就这等气度,怪不上从皇上到诸位皇子公主,都对她赞赏有加呢。” 皇后闭了眼,嗤笑一声,冷声道: “一个侥幸走了大运的小丫头罢了。若不过皇上赐燕丞相的甜头,舍到了她的身上,她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上郡主?” 素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道: “听说,长平郡主和七皇子,走的颇近?底下一直有传闻,七皇子和七皇子妃之间,存有隔阂,关系不睦,是因着长平郡主的缘故。” “哦?” 皇后这才睁了眼,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没想到,又是一个狐媚子。” “可要在她进宫时,找人在旁守着?” “无需,让锦玉看见,又要闹了。”皇后抿了口茶,淡淡道:“那长平郡主的年岁也不小了,等锦玉出嫁,本宫也帮她寻一门好亲事,来谢她这些日子的辛苦吧。” 素枝一愣。 还以为皇后是发善心。 但眸光一扫,落见皇后眼底的冷光,顿时打了个寒颤。 她怎就忘了。 皇后生平,最恨的就抢了皇上宠爱的淑妃娘娘。 而楚玉,又将要夺了她的儿子的太子之位。 新仇旧怨加在一块儿。 皇后自然不能咽下这口气。 这燕望欢。 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第308章 良辰佳节 申时过半。 朝臣内眷等一众人,才离开皇宫。 出了那庄严肃穆的皇城,迈出宫门。 踏入京城百姓的长街之上,七夕之气,顿时席卷而来。 虽是天色还早。 但已有贩夫走卒支好了摊位。 叫卖着些河灯花烛,面具簪钗之类的小物件。 马车路过一处小摊。 有小贩热情的叫卖声响起。 辛夷撩起车帘,好奇的向外瞧看了一眼,见那河灯各样,都精致好看的紧,忍不住道: “好漂亮的灯啊!主子,现在就这么热闹了,我们晚些可要出来走走?” 燕望欢侧了视线,余光自摊位上一掠而过,定格在其中一个绯色火莲花纹的河灯上。 她道: “辛夷,还差些时候,到酉时吧?” “是。”辛夷点点头,好奇道:“主子可还有什么事儿?” “先停车。” 辛夷忙招呼住了车夫。 虽是不知晓缘由,但看燕望欢下了马车,她忙跟着追了过去。 “主子...” 她话音未落。 便见燕望欢走回到小摊前,拿起那火莲花纹的河灯,又低头扫了一圈,寻了个白梅花图样的,一并付了银子。 小贩才支好摊子不久,没想到今个头开张,就一口气卖出两盏河灯。 他心情大好,在一边翻翻找找,摸出笔墨来,送到燕望欢手边,笑道: “姑娘,可要题字?把愿望写在上头,天上的王母娘娘,看的能更清楚哩!” “王母娘娘?” 燕望欢轻笑一声,略一沉吟,还是接了笔。 两盏河灯之上,她都各留了几字。 辛夷刚探头过来,还没瞧清楚,最后一笔已经落下。 “多谢。” 燕望欢还了小贩毛笔。 她转了身,把火莲花纹的河灯交到辛夷手中,又将皇后所赠令牌,一并附了过去。 低声嘱咐道: “辛夷,你走一趟皇宫,定要亲手把这个河灯,交到六公主 手中。” “是。” “酉时宫门落锁,你脚程快些,我在丞相府等你。” “主子放心!” 辛夷重重一点头。 此处距离宫门不算远。 她也没另找车马,双手接了河灯,小心护在怀里,小跑着离开。 至于剩下的那白梅河灯,被燕望欢让真阳,送去了京兆尹府。 她今日并未见到萧涣。 不过七夕不是重节。 萧涣的性情,又是过于刚正。 一忙起来,连皇上举办的宴席,都未参在其中应承。 他怕是连今个是什么日子都不知晓。 燕望欢思来想去。 到底还是送了一份河灯过去。 虽是小物,却也表了意。 真阳先护送燕望欢回了丞相府。 而后才匆匆离去。 他脚程快,和先走已有些时候的辛夷,差不多同时到了地儿。 辛夷走的太急。 额上已经浮了一层薄汗。 她站在六公主的寝殿门口,和守在门口的宫女,恭恭敬敬道: “奉长平郡主之命,奴婢特来为公主送一物,还劳烦姐姐通报一声。” “长平郡主?” 宫女愣了愣,方才还满不在意的脸,顿时变了颜色。 她忙仔细打量起了辛夷。 果然是越瞧越有几分的面熟。 可不正是长平郡主身边的奴婢! 她哪里还敢拖延,忙回了一礼,客气道: “请姐姐稍等,奴婢这就去通报公主!” “谢姐姐!” 辛夷缓了口气。 低头瞧了一眼河灯,看上面的图样仍是艳丽好看,没受半点损伤,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宫女回来的甚快。 人刚露面,便有笑声传到辛夷耳中。 “公主有请!姐姐请随我来!” “是。” 辛夷低垂着头。 跟着宫女一并进了殿门。 她还没瞧到六公主的身影。 耳边已先有脚步声传来。 “她要你送什么来?” 六公主竟是主动走到了辛夷跟前。 她皱着眉,眸 光锐利凶狠。 被她上下打量着,让辛夷都是心底生寒。 辛夷头垂的更低几分,将怀里捧着的河灯向外一送,轻声道: “郡主让奴婢,将这河灯送来。” “河灯?” 六公主一怔。 有宫女欲要接过。 被她一眼阻下。 竟是自己伸了手,将那盏河灯接了过来。 河灯虽然形制精巧,绘制的图样,也别出新裁。 但毕竟是寻常百姓的玩意儿。 做工用料,都是最末流。 宫女在六公主旁,满面的担忧之色。 生怕这粗制滥造的物件,伤了公主娇嫩的掌心。 “公主,还是奴婢来...” “闭嘴!” 六公主瞪她一眼,眸光又很快转回到掌心的河灯上。 一角字迹,展露在边缘。 她轻轻拨开莲叶。 喃喃道: “望锦玉日后所愿,皆能得偿。” 六公主怔忪片刻。 竟是笑了。 她托拿着河灯,神情竟然罕见的柔和了起来。 让守在一旁的宫女们,都看的一脸惊讶。 自从和塞外王子的婚事定下后。 六公主就从未笑过。 皇上和皇后,不知道送了多少奇珍异宝来。 都不见她看第二眼。 而这,只不是一个河灯而已。 怎就能让六公主,如此欢喜? “真是大胆,竟然直呼本公主的名讳。” 六公主唇角的笑意不敛。 瞥了眼辛夷,道: “回去转告你家主子,这东西,虽是简陋粗笨了些,但本公主心善,便勉强收下了。” 都这番贬低了。 她竟是还能收下? 这公主殿下,果真是脾气古怪的很。 辛夷在心里嘀咕了下,应了一声,恭敬道: “奴婢谨记。” “你走吧。”六公主提着河灯,指尖紧拽着一角,她转了身,走出两步远,又背对着辛夷道: “下次要送什么东西,让她自己个来!叫个奴婢进宫,算什么事?打发叫花子呢?本公 主是她能敷衍的吗?这般应付,本公主真是娇惯了她的脾气!” 她像是越说越气。 但辛夷偷偷抬眸一瞧。 却看几个宫女,脸色都是有些古怪。 而那火莲花纹的河灯,已被六公主牢牢抱在了怀中。 辛夷回了相府。 把在皇宫当中发生的种种,都尽数禀告了一遍,末了又道: “那六公主的脾气,可真是够刁钻的!主子好心送河灯给她,她还不领情,凶巴巴的闹火,怪不得都说她跋扈任性。” “她可没有不领情,只是性情太差,说不出好听的话来。”汾月托着下巴,咬了口新做好金丝红枣糕,笑道:“我看,她可是相当喜欢主子送的这份礼。” 辛夷撇了撇嘴,从盘子里抢过一块枣糕,全一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 “我看她,就是刁蛮不讲理!” “她毕竟是公主,长出这副性情,不奇怪。” 燕望欢瞧着天色差不多暗下。 又看真阳已归,四下齐聚。 她为众人都分了些银钱,换了身不打眼的暗紫苑红衣裳,外披绸制的薄料斗篷,长发简单一绾,面不涂脂,唇不点赤,却存着另一番出尘于世的风情。 “这段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今日算是休息,都出去玩一玩吧。” 辛夷等人先是一喜。 而后对视一眼,齐齐望向了燕望欢。 真阳嘴快,最先道: “主子,你不是要支开我们,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儿吧?” 他满面焦急,而辛夷也皱着小脸,附和的直点头。 “都瞎想什么呢?” 燕望欢轻笑一声,无奈道: “我确实另外有事,不过...” “主子说她有事,就是有事!”汾月瞧了燕望欢一眼,又瞪向了真阳,道:“你这吃多了笨蛋的脑子,少问那么多!” 真阳摸摸脑袋,嘀咕道: “什么叫我笨蛋吃多了?不问就不问嘛,还凶 人。” 被汾月这么一打岔。 也就没谁再追问下去。 而从胡,从头到尾都未开口一句。 他和众人隔开一些距离,沉默的站在不远处。 天色彻底沉了下去。 燕望欢带着一众人从后门,离了相府。 正是热闹之时。 连丞相府这周遭,都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 抬眸望去,还有灯火之光连绵无数。 走出不到一条街的距离。 燕望欢抬了眸,见不远处,正站着一玄衣公子。 他身处一家酒肆的灯火之外。 置于阴影及黑暗当中。 却并不显寂寥。 俊美的面容之上,带着一抹随然的笑意。 他背负双手,长身玉立。 与生俱来的高贵卓然,让他即使身在不起眼的角落当中,却仍叫人难以忽视。 辛夷等人一见他,也都反应了归来。 汾月最先退去。 真阳瞥了眼辛夷,也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原地。 辛夷犹豫半晌,到底还是一边瞧着燕望欢,一边磨磨蹭蹭的离开。 她虽是有些放不下心。 却也知晓。 在这个人的身边,燕望欢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事的。 他会以全部身家性命,作为担保。 从胡也不知何时,悄然无踪。 小巷当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况铮上前一步,笑意在看到燕望欢的一瞬间,攀上了眼底。 他伸出手,柔声道: “望欢,你来了。” “等久了吗?我等天色彻底沉下,才出来的,耽搁了些。” 燕望欢走上前,略一犹豫,还是牵住了况铮的指尖。 “一想能见到你,就是等的再久一点,也是值得的。” 况铮唇角的笑意越发柔和,望着她的眼神当中,更是满含爱意。 他的爱慕和欢喜,在燕望欢面前,向来不做半份遮掩。 反握了燕望欢的手指,将其牢牢护在掌心,况铮轻声道: “望欢,我们去放河灯吧。” 第309章 琴瑟和鸣 寻常百姓的节庆。 于燕望欢和况铮之间,离的太过遥远。 纵使两世为人,燕望欢也是第一次,走在人群之间,欣赏七夕盛景。 周围是无数雀跃的嬉笑声。 有稚童捏着满手的糖人栗子,打闹着从路边跑过。 年轻的公子小姐,面带涩意,隔着丫鬟书童,偷偷眉来眼去。 鹤发鸡皮的老夫妻,执手缓行,路遇一处卖花簪的摊位,老翁停下脚步,买下一朵嫩黄的小花簪,别在了老太的发间。 老太低着头,苍老的面颊浮起一抹晕红,唇角的笑意越发温柔。 这是真实的人间烟火气。 离了冰冷浮躁,却又繁华靡丽的皇宫。 眼前的种种。 让燕望欢都渐渐抛掉身上的枷锁 纵使一刻也好。 在这种无人知晓她是谁的地方,藏在人群当中。 蜕下心底的防备和城府。 她可以不是燕望欢。 况铮,也可以是况铮。 指尖能感受到,属于他的体温。 在酷暑之夏。 仍冷如寒冰。 但他们掌心交叠,燕望欢身体当中的热度,在以一种缓慢而又坚定的姿态,焐着况铮冰冷的手掌。 况铮垂下眼,眸心闪过一丝笑意。 他们已经站在了喧闹的街口。 向前一步。 便要汇聚到人群当中。 参与进这滚滚红尘。 燕望欢脚步一顿,她看了眼况铮,又将眸光转到街口,落到一处摊位上。 “等我一下。” 她没松手。 牵着况铮一并来到了摊位前。 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询道: “店家,这面具怎么卖?” “哎呦姑娘,你怎还看上这鬼面了?”店家打量了燕望欢一圈,劝道:“姑娘,这大七夕节的,戴些漂亮的多好!这面具凶神恶煞,也不配姑娘,是之前剩下卖不掉的。我也不坑你,你还是看看旁的吧!” 这店家也是个实在人。 看燕望欢和况铮的气度,都不像是寻常人。 也没趁 机将剩下的鬼面卖出去。 而是从一堆面具里翻翻找找,挑了个仙子模样的,送到了燕望欢手边。 “姑娘生的这般漂亮,戴这种才像话!” 燕望欢和况铮都笑了。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况铮拿出钱袋,放了银子在摊位上。 燕望欢执起鬼面,又在面具堆里,挑出另一个同样狰狞的漆黑鬼面,轻声道: “不必了,这两个就好。” 她微微颔首。 不等小贩反应过来。 已是拿着一双鬼面具,和况铮并肩离去。 小贩一愣,拿起了银子,瞧着他们的背影,挠了挠头,一脸的疑惑难解。 两张鬼面的模样相差不多。 只是一青一黑。 在入了夜的晚上,偶一瞧得,着实有些骇人。 燕望欢停了脚步,转过身,将黑色鬼面,覆上了况铮俊美的面孔。 又将那青色的鬼面具,戴在了自己的面上。 他们都只余一双眼,暴露在外。 即使再熟悉的人迎面而来,怕也是认不出他们的身份。 况铮抚过面颊的一角,将燕望欢的手握的更紧,轻笑道: “鬼面,倒是适合我们。” 两个见不得光的人。 生活在仇恨和阴谋当中。 处处警惕。 步步难行。 竟真如那地狱当中的恶鬼一般。 虽有面具遮了神情,燕望欢仍听出况铮语气当中的笑意,她也柔了眉眼,道: “这很好。” “只要和你在一起。”况铮靠近半步,声音越发轻了,“什么都好。” 他眼带笑意。 眸中满是柔情。 目光越过鬼面,定定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周遭有路人无数。 他的眼中,却只能容下燕望欢一个。 燕望欢和况铮走的不快。 难得有闲。 便走走停停,把沿路的小摊,都看了个遍。 况铮才付了银钱,买下一包尚有余热的糖炒栗子,正为燕望欢剥着栗子皮,就听耳畔传来热情的招呼声。 “老爷夫人,看看 河灯吧!都是今年的新样式,可好看着呢!” 他和燕望欢齐齐一怔。 两人竟都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小贩招呼的人,就是他们。 燕望欢和况铮互相望了一眼,都是笑了。 不只有鬼面遮脸。 连身上的衣衫,也都比平时老成了些。 还有彼此十指相扣,怎看来,都是成婚多年的模样。 也怪不得,会被认作是老夫老妻。 况铮心情大好。 垂眸在那小贩的摊位上扫了一圈,又望向燕望欢,询道: “夫人,可有你喜欢的?” 他声音带笑。 一双黑眸当中,满是情深意浓。 燕望欢指尖一颤。 也不知缘由,像是被这称呼烫了耳垂,竟有热度席卷而上。 很快,连着耳廓,都浮了一层浅红。 幸有长发遮挡,没能失了态。 燕望欢微抿了唇,避了况铮的视线,看向了摊位。 在一众花眼的河灯当中,唯角落当中,倚靠的一对莲花,最不起眼。 不过最为寻常的形制。 连外层绘制的图样,都是两只平平无奇的白兔。 但在无数河灯中。 却只有这一对,是完全相同的。 河灯上绘制的白兔,虽寥寥几笔,却颇为传神,两只兔子亲昵地倚靠在一起,神态一派慵懒满足。 旁人看不上眼这河灯。 觉着图样老套寻常。 但对于燕望欢和况铮来说,却是相当难求。 燕望欢拿起河灯,况铮也摸出银子,递给了小贩。 小贩笑弯了眼,又忙拿出了毛笔,道: “老爷可要题字?听说七夕离神仙最近,放下的河灯,最后都能漂到王母娘娘面前。现在许愿的话,最灵啦!” 况铮道了谢。 先将毛笔送到燕望欢手边,等她写完,才接过落了几字。 燕望欢将字写在了最外一层莲叶。 也不遮掩。 况铮余光一过。 却是笑了。 “我命在我,不属天地,神不出身,与道同久。” 他将莲 叶上的字一一念过,末了叹道: “当真不愧是望欢。” 旁人在七夕求愿求缘。 渴望上苍怜悯,期盼神仙开眼。 但燕望欢不同。 她不信天有诸神。 己身命,握己手。 岂是轻飘飘的命运两字,可以左右? 传言今日河灯,可到神仙眼底。 燕望欢留下这大不敬之言。 却毫不畏惧。 神也好,佛也好。 这些受敬仰,吃香火的。 有何资格,来左右她? 她的命运和生死。 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燕望欢眼中有冷意掠过。 又在望向了况铮后,恢复如初。 他落笔之处,在莲花河灯的内片。 被其他莲叶所遮挡。 连一星半角,都窥见不得。 燕望欢勾唇一笑,道: “保密?” “嗯。” 况铮含笑颔首,道: “看到了,就不灵验了。” 他对燕望欢,向来都是毫无保留。 莫说只是小小河灯。 连身家性命,都能全然交付。 当真是相当难得的,有这般遮掩之时。 燕望欢自是生了几分好奇。 和况铮走到了河边,还时不时多看他的河灯两眼。 况铮却仍是含笑不语。 拿出火折子,他先帮燕望欢点亮河灯,又燃起将自己那盏,将一模一样的两只河灯,一并送到了水中。 远处,已有数不清的点点星火。 连成一片赤色的星河。 他们的河灯,很快汇聚在了其中。 跟着一同游向了远方。 燕望欢和况铮站在河畔。 鬼面被忽明忽暗的火光一晃,竟也多出了几分暖意。 她正望着远处出神。 忽觉指尖一凉。 是况铮。 他知自己体温失衡,连触碰,都是以指尖小心试探着。 燕望欢眨了眨眼,主动握了况铮的手。 轻声道: “况铮,我很开心。” 况铮一愣。 他豁然转过头,黑眸有短暂的怔忪,又很快被惊喜取代。 “望欢...” 况铮并非贪心的人。 多年身处敌国,命都难保,还哪有旁的心思。 但他遇见了燕望欢。 所想所求,便再难抑制。 想和她一起活下去。 不用鬼面遮脸。 名正言顺的,牵手同行。 让天下所有人都知晓。 他况铮,要娶燕望欢为妻。 “我也很...高兴。” 况铮喟叹一声。 将燕望欢拥入怀中,嗅着她身上清淡的冷香,他轻声道: “望欢,你再等等我,用不了多久...” “你把灯还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吵闹声打断。 燕望欢和况铮皆是神色一冷,寻声望去,却见了两张颇为熟悉的脸。 只见辛夷和真阳站在上游不远处。 真阳提着两盏灯,手臂高高举起,他嘴角带笑,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辛夷则是一脸焦急,围着他转了两圈,跳的老高想抢他手里的灯。 但任凭辛夷如何努力。 却连灯的边边角角,都碰不着。 她实在气急,怒道: “真阳,你再不把灯还我,我就回去告诉主子了!” “干..干嘛告诉主子啊?”真阳一慌,但手臂仍举的老高,嘴硬道:“是你先遮遮掩掩,不让我看你写了什么的!” “你凭什么要看我的!”辛夷狠狠一跺脚,怒道:“你自己不是有吗?想写什么,自己写就是了!居然还抢我的灯!” “我就看一眼,生什么气?” 真阳撇撇嘴。 河灯在指尖转了半圈,嘀咕道: “小气。” “谁小气?”辛夷瞪大了眼睛,指着他的鼻子骂:“你的河灯,还是我花的银子呢!你把银子还我!河灯也还给我!” “我的钱袋丢了。” “你怎么不把自己丢了?这个脑子,笨都要笨死了!还我!” 辛夷又要去抢。 但她的步子才迈,真阳忽听得一阵微弱脚步声。 他立刻沉了脸,上前一步,将辛夷护在身后,同时冷声喝道: “谁?出来!” 第310章 我知你心 不远处。 有一男一女携手而来。 他们皆以鬼面覆脸,瞧不清真容。 衣着打扮,虽是平常。 但周身气度,却是相当的不凡。 真阳一怔。 他方才觉着眼熟,离得近了,瞧清楚了身形衣裳,眼里的警惕才渐渐散开。 “主子!” 不等真阳开口,辛夷也认出了来人是谁。 她三两步跑了过去,先对况铮拘谨的行了一礼,又转了头,盯着燕望欢脸上的鬼面瞧了一会儿,好奇道: “这面具,好生特别啊。主子放河灯了吗?刚才飘了满河都是,可漂亮呢。” “已经放了。” 燕望欢掀起面具一角,看辛夷面上仍有忿忿之色,笑道: “莫要吵架了,去把灯放下吧。” “我没有和他吵架,是他先抢我的灯的。” 辛夷撅了嘴,狠狠瞪了真阳一样,她似还想再抱怨两句,但想到况铮还在,总不好失礼,便喏喏闭了嘴。 真阳也走上前,微一鞠身,而后咧着嘴道: “我就是拿来看一眼,你不愿意,还你就是了。” 他没再闹,真把河灯递还过去。 辛夷一脸的怀疑。 上上下下扫了真阳一圈。 才把河灯接到手里。 小心捧在怀中,她长长出了一口气。 嘀咕道: “幸好没坏,我写了老半天呢,要是弄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不是好好的吗?”真阳撇撇嘴,“开玩笑也不行?真凶!” 辛夷听到他的念叨,当即竖起眉,怒道: “你欺负人还有理了?快把银子还我!没钱还挑这么贵的河灯!那五十文钱的,不也好的很吗?” “五十文的是小孩子玩的!”真阳瞪大了眼,嚷嚷道:“我这么大的个人,干什么要放小孩子的花灯?上面还画着嫦娥奔月呢,分明就是去年剩下的货色!” 他声音大,辛夷声音更大,叉腰踮脚凶他: “谁让你丢了钱袋的!还说要保护主子,我看你这个猪脑子,怕是出 一趟门,连自己都找不回来!” 辛夷平时哪有这么牙尖嘴利。 反倒是真阳。 之前话向来不少。 但也不知怎了。 一遇到彼此,都转了性。 伶俐的变得愚钝。 笨拙的反而机灵了起来。 真阳张了半天的嘴。 都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最后只是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闷声道: “你..你...我不和你这凶婆娘说话!” “我还不愿意理你呢。” 辛夷不再看真阳,捧着河灯,献宝一样送到了燕望欢面前,道: “主子你看,我买的河灯好看吗?” 她的河灯和真阳手里的,样式差不多。 只是一个画着大红的山茶花,另一个则是绘着水间游鱼。 燕望欢含笑颔首,道: “好看。” 辛夷这才笑了。 她向里瞧了一眼,细细看完写好的字,确保没有错漏,才捧着到了河边。 真阳和她隔了几步。 双手环抱在胸前,仍是气哼哼的模样。 但眼神,却是有意无意,落到辛夷的身上。 似是想跟着上前放灯,又憋着气,不好意思。 他的这点别扭心思,怕是只有辛夷才瞧不出来。 况铮道: “去吧,河边湿滑,护着些她。” 真阳一怔,忙敛了神色,俯下身,恭恭敬敬的应道: “是。” 他三两步跟到了辛夷身边,也不吭声,燃了火折子,将河灯推下了水。 恰好。 辛夷也在此时放了灯下去。 两只河灯顺着水流飘向远处。 没一会儿。 便挨挨蹭蹭的挤在一起。 紧贴着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真阳眼力比辛夷好了不知多少。 隔了好段距离。 还能看见那游鱼图样的河灯,贴着那朵大红的山茶花。 许是河灯燃的太多。 火光晃在脸上。 竟是隐隐多了一抹燥意。 辛夷早回了燕望欢的身边,放完了河灯,她心情大好,也不管真阳如何,笑道: “主子,我没什么要逛的了,要我先 寻个地儿,等你一同回府吗?” 燕望欢沉吟片刻,望向了况铮。 “时候不早了。” “嗯。” 况铮微微颔首,牵着她的手却并未松开,反而任性的更握紧了一分。 良辰苦短。 每次相见,都是谨慎匆忙。 这才一个多时辰。 便又要分开了。 也不知下次相见。 又在何时? 况铮到底是舍不得的。 他轻叹一声,道: “望欢,我走了,你可要...” 他俯下身。 凑到燕望欢的耳畔。 轻声道: “记得偶尔,想一想我。” 有呼吸击在了耳廓。 夜风随之而来。 吹开鬓角的发丝。 露出耳垂上的一角微红。 燕望欢怔了怔,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她曲起手指,在况铮额心轻敲一下。 “哪学来的,不正经。” 况铮也笑了。 他在燕望欢面前,素来都是小心规矩,生怕有所僭越,惹她不快。 但人在心爱之人面前。 总是忍不住,贪心想要的多一些。 他试探着燕望欢对他的容忍。 也颇为欣喜的。 得到了最满意的答案。 “我走了。” 况铮后退半步。 颇为不舍的松开了燕望欢的手。 他的脸上还覆着凶神恶煞的恶鬼面具。 但眼里的柔情,却是怎都遮掩不住。 “嗯。” 燕望欢轻叹一声,追去半步,帮他抚平了袖口的褶皱,同时轻声道: “既是凶险万分,定需千万谨慎,莫要让我担心。” 况铮一愣。 眼底翻起汹涌的喜意。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又觉着只是如此,还不够表达他此时心口处,半分的情绪一般。 哑声道: “望欢,我真的...” “无需如此。” 燕望欢转了身。 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火光,声音越发轻了。 她道: “况铮,我知你心,你也明我意,这就够了。” 她背对着况铮。 这一刻,只有辛夷一人,瞧见了燕望欢眼中沉着的神情。 这是她第一 次看到燕望欢这副模样。 纵使鬼面遮脸。 也藏不住,黑眸当中荡起的涟漪。 况铮和燕望欢之间。 从来都不是只有谁单方面的执着。 况铮沉默半晌, 指尖拂过燕望欢被风扬起的发丝。 他唇角带笑,道: “望欢,我走了。” 这一次。 况铮没有犹豫。 纵使不舍。 他也不得不离开。 此时的一切挣扎和筹谋。 都是为了在某一天,能光明正大的牵起燕望欢的手。 目送着况铮的背影消失。 辛夷和真阳,都是长长出了口气。 也不知是为何。 分明况铮待人和善有礼,模样又生的极好,比那些受尽了赞扬的皇子们,还要胜出几分。 可每次面对着况铮。 却是压力不小。 连真阳都偶尔觉着,心尖莫名发颤。 分明况铮从未责备过谁。 但在真阳看来,跟着况铮时,远不如待在燕望欢身边,来的舒服自在。 他心里藏不住话,等着况铮走远,才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感慨道: “真是奇怪了,每次在少爷面前,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看你在主子这,倒是没规矩的很。”辛夷轻哼一声,帮着燕望欢拽紧了斗篷,道:“主子,起风了。” 真阳咂咂嘴,嘟囔道: “主子又不一样。” 燕望欢似这才回过神来,瞧了眼真阳,道: “你莫忘了,他的身份是何。” 真阳顿时恍然。 纵使况铮身陷囹圄,沦为质子。 他也是曾经让整个靖楚忌惮不已,最为惊才绝艳的大况皇子。 真龙血脉。 天资太盛。 幼时的心思城府,就能护着自己在虎口狼窝得命。 随着年纪生长,锋芒虽藏,却也在偶尔之中,露出威仪无限。 岂是寻常人能及? 且真阳和汾月跟在他身边些许时日。 见识过那些让他们都胆寒的行事手段。 即有克制,也还是让真阳等众,感受到了由上而来的威压。 自是不敢随 意放肆。 唯在燕望欢面前,况铮才会是这番少年姿态。 真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 “主子,回去吗?” “你们还想,就多逛逛也可。”燕望欢拢紧斗篷,道:“有从胡在,无需你们跟着我。” “从胡?”辛夷眨了眨眼,左右张望了一圈,疑惑道:“他不是也去逛了吗?这就回来了?” “还说我笨,我看你也没多聪明。” 真阳毫不客气的嗤笑一声。 奔着不远处一草屋,努了努嘴,道: “不就在那呢。” 辛夷也不理会他,踮着脚,奔着草屋望了过去。 从胡也未再继续藏身。 缓缓从阴影当中,走入众人视线。 他仍是一脸的冷淡之色。 全当辛夷和真阳不存在一般。 只对燕望欢点了点头,问: “回去了?” 燕望欢打量他一番,到了唇边的话忽然一转。 “不急,先随我去个地方。” “好。” 从胡话本就不多。 自槐兰离世后,便更少了。 明还是不大的年纪。 却是一派少年老成的姿态。 眼眸微垂,双臂环抱在胸前,视线警醒又锐利。 辛夷看着他。 恍惚之间,又忆起了槐兰的模样。 若是她还在的话。 此时的从胡,应该也不会这般死寂吧。 辛夷眼底掠过一丝伤感。 又很快被遮掩过去,她揉了揉眼睛,好奇道: “你一直跟着主子?” 从胡点点头。 真阳倒是接了话茬,道: “只有你不知晓。从胡又不喜欢闲逛,他可是一直,都藏身暗中,随在主子身边的。” 辛夷瞪了他一眼,“就你聪明!我又不会武功。” “主子还不会武功呢。”真阳双手枕在脑后,笑她:“主子怕是一直都知晓着,就你最糊涂,还真以为,从胡会放心主子独身在外啊。” 辛夷大怒。 两个人再次吵做一团。 燕望欢无奈摇头,看向从胡,道: “时辰还早,同我去个地方吧。” 第311章 幸遇见之 从胡自是不会拒绝。 他安静的跟在燕望欢身后。 却没想到,她会问两个行客高价买下两匹马,然后在月明星稀的七夕佳节,奔向了城外。 从胡开始还有几分疑惑。 但辨明方向后,便明了燕望欢的意思。 也就越发的沉默。 只是抓着缰绳的手,加重了几分力。 让布满了粗茧的掌心,都隐隐泛起了泛红。 从胡低着头。 只用余光偶尔一瞥燕望欢。 这条路他太熟。 无需去看。 也知该如何前行。 时辰已到深夜。 小路上不见人烟。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荒凉。 远处,有看不见尽头的坟墓,安静的矗立。 马儿停在了偏僻的一隅。 燕望欢翻身下马。 定定望了一会儿眼前的墓碑,她眼中闪过一抹柔光,弯下腰去,指尖扫去碑上浮尘,轻声道: “槐兰,我和从胡来看你了。” 一阵轻柔的晚风,卷起她的黑发。 也带走了从胡眼底泛起的悲意。 他闭上眼,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放到了墓前,哑声道: “路上看到的,那师傅的手艺不太好,就随便买了一个,你莫嫌弃。” 油纸包被风吹开。 露出里面捏成姑娘模样的糖人。 燕望欢扫过一眼,轻叹一声,道: “今天是七夕,京城里怪热闹的,我怕你冷清,便同从胡来瞧瞧你。” 她的话,自然得不到回应。 就像从胡的糖人,永远不会再有人接过一样。 他没继续开口。 头垂的更低。 像是连一座刻着槐兰名字的墓碑,都不敢去面对一般。 从胡的手掌紧捏成拳。 眼底有怒有恨,但更多的,还是刻入骨髓的悲。 “你无需这般埋怨自己。” 燕望欢仍望着墓碑,声音越发轻了。 “从胡,她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而非如一具行尸走肉般,匆匆了却一生。” 从胡仍然没有开口。 他分明站在燕望欢身后。 存在感却微弱的可怜。 比起一个活人,他更像一块石头、一棵枯木。 全身上下。 都透出一股腐朽的沉寂。 都过了好半晌。 从胡才张了张嘴,声音颤的厉害。 “我不知道...” 他连活下去的意义,都来自燕望欢的赐予。 保护燕望欢。 为槐兰报仇。 仅此而已。 他不是为了自己留在人间的。 即使燕望欢允了底下的人,可以趁着七夕热闹,到处逛逛休息。 从胡也没有离开她半步。 他不敢放松。 也不知去哪。 更不能如真阳辛夷一般,闲聊笑闹。 一切的欢喜。 都是和从胡的愧疚,完全相悖的情绪。 自责感没有一刻钟离开过身边。 槐兰已死。 他独存在世,已是苟活。 还哪敢真的忘掉所有,清闲的留在燕望欢身边,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知你在想什么,但是...”燕望欢站起身,回头看向了从胡,道:“你做的很好,她不会怪你的。” 从胡一怔。 薄唇翕动两下。 他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看着墓碑的眼神当中,终于多了些除恼恨之外的神情。 燕望欢没继续劝下去。 她知从胡是个执拗的性子。 若是他自己想不通,说一万句,也是无用。 点到为止,就够了。 回去的路上,从胡难得主动开了口。 询道: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我没有发现你,”燕望欢放松了缰绳,瞥他一眼,道:“是猜的。” “猜的?” 从胡一愣。 忍不住侧过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燕望欢一番。 分明从面上来看。 不过一个柔柔弱弱的大家小姐。 但越是接触。 从胡便越能发现燕望欢的深不可测。 猜? 这小小一个字。 轻飘飘的。 却将最为莫测的人心,看了个清清楚楚。 从胡即使不愿。 也不得不去承认。 他深藏的一切,在燕望欢眼中,早都暴露了个干净。 之所以会突然前来看望槐 兰。 正是因为,发觉到了从胡一直跟在身边。 周遭尽是热闹喜庆。 唯他一人,满身死寂。 从胡跟在她身边这些时日,不只是尽心尽力。 简直如同搏命一般。 燕望欢不想,他如一具枯骨般,活在世上的意思,就是为了尽快的死去。 心结,终究需要解开。 她帮上一把。 剩下的,还要看从胡自己。 明月高悬。 从胡抬眸望去,再过不久,天便要亮了。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回眸看向了远方。 已经走出好远,看不清槐兰的墓。 只能隐隐,瞧见灰黑色的影子。 他用力一压额角。 难得主动开口。 “你的马骑的很好。” 从胡会主动说闲话,这怕是比天方夜谭,还要稀罕。 若是真阳和辛夷等瞧见了。 不定多惊讶。 燕望欢将鬓角的乱发折在而后,道: “算是,无师自通吧。” “你...”从胡皱紧了眉,他略一犹豫,还是道:“马术,极危,很难自通。” “人在生死之间,总是比平常要机灵些的。” 燕望欢指尖抚过马儿鬓毛,眼底闪过一丝藏得极深的憎意。 她并未欺瞒从胡。 这一身马术,确实是无师自通。 许是夜色太浓。 有关上一世的种种,再次浮于眼前。 又被她很快,压了下去。 似是看出了燕望欢兴致不佳。 从胡并未接着问下去。 他们重回京城时,天边已现出第一抹鱼肚白。 人群早已散去。 路边残留的只有些看不出原样的碎纸竹条。 河灯在水中沉沉浮浮。 早被水浸的看不出原样。 更莫说,送到神仙面前去了。 燕望欢骑在马上,只随意扫了河面一眼。 眼神却是陡然一顿。 她看到了一只颇为眼熟的河灯。 莲花模样。 被卡在了河边的石头缝里。 “怎么了?” 从胡顺着她的视线瞧了过去,道: “这是...可要我取来?” 他也认出了这河 灯。 和之前燕望欢和况铮所买下的,是同一番模样。 只是不知。 是否为其中之一。 燕望欢翻身下马,走到了河边,正欲下水,从胡便跟了过来。 他抬臂一挡,道: “我来。” 不等燕望欢应允。 他已经迈步踏入水中,一把捞起了河灯。 河灯在水中太久。 半边都已被打彻底打透散开。 莲叶掉了不少,瞧着模样,是惨兮兮的可怜。 从胡垂眸看了一眼。 幸好。 留字写在最内片。 虽有墨迹晕开,但还能勉强瞧清个大概。 他只大略扫了一眼。 窥得只言片语。 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惊讶。 “这是....” 从胡回了岸边,将河灯送到燕望欢面前,低声道: “况铮公子的河灯。” 全京城放了不知多少的河灯。 其中以莲花为形的,更是数不胜数。 燕望欢有缘见得这河灯。 却也没真盼着,能捡回自己,或者况铮放下的那一盏。 只兴致所起,想将其重新放回水中罢了。 但没料到。 这河灯,竟是况铮的。 不管巧合还是缘分。 都太过玄奇。 连燕望欢都有些惊讶。 她接了河灯,垂眸一瞧。 只见那湿哒哒的内片上,赫然写着一行游云惊龙的小字。 “不得天庇,幸遇见之。有望欢同,纵神仙离弃,万般危难,亦不当险阻。此身所盼所愿,即娶...”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眼中的笑意,却是浓了不少。 河灯内片剩下的字,已被水浸的模糊不清了。 但光余下的这些。 足够瞧的出,留下字迹的人,是揣着何等珍重的心意。 怪不得。 写好后,都不同她看上一眼。 况铮分明是个顶聪慧的人。 却也能做出,在河灯上表明心迹的事。 倒真是... 燕望欢轻笑一声,道: “送回水里,我们回去了。” 从胡一怔,皱眉问: “这上面有你的名字,定是他写的没错,你为 何不留下?” “我为何要留下?” 燕望欢弯下腰,将河灯推回水中,望着那朵莲花沿着水流远去,直到彻底不见踪影,她才道: “他的心意,我既已知晓,还留着一个本就要放出去的物件做什么?” 从胡显然是不明白。 看着河灯远去的方向,神情之间,多多少少露出一分惋惜。 他只看到了些只言片语。 却也从中,感受到了况铮对燕望欢的情意。 从胡沉默半晌。 待要重回丞相府,才道: “你该知晓,他是大况的质子。” 从胡既来到了燕望欢身边。 又确信了他的忠诚。 关于况铮。 她便也未隐瞒着。 只是过往,从胡都自认将死之人。 除了燕望欢的安危。 对周围一切,都不有半分上心。 “而你是靖楚的郡主。”从胡瞥她一眼,嗓音低了不少,“他注定是要死的,而你若被发现,你也难逃。” 他之前跟在楚玉身边许久。 又是楚霁暗藏的棋子。 对于况铮身处的局面如何,自是一清二楚。 燕望欢并未回他的话。 只张望了一圈,然后盯着脚下的土地,问: “从胡,你对这里,感觉如何?” “什么?” 从胡皱起眉,不懂她的意思,但还是答道: “你问我京城的话,那自是不喜的。” “若我问的是靖楚呢?” “靖楚?”从胡一愣,认真思索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我无亲无故,更不知家乡何处。靖楚大况,亦或塞外西域,与我而言,都相差无几。” 他随心而答。 倒是也洒脱的很。 燕望欢面上神情不变。 只道: “所谓故乡,是要留下几分好,才能予离家之人念想的。但若是只有不幸的回忆,那这所谓的故乡,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你...” “回去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 阻了从胡的未尽之言。 她推开后门,才迈过门槛,就听一阵娇笑响起。 第312章 人赃并获 “这天头都亮了,竟才从外头回来,姐姐这是去了何处啊?” 燕唤喜和翠娘带着一众下人,站在不远处。 面上都是同一副神情。 眼中带笑,眸底藏刀。 一副捏了燕望欢的把柄,已胜券在握的模样。 “昨个是七夕。”翠娘掩唇一笑,上下扫了燕望欢一圈,拉长了嗓子道:“听说那些平民百姓,都要跟情郎哥儿,成双结对的去放河灯,来应七夕的节气。” 燕唤喜扬起眉,似是有些惊讶般,接话道: “哦?那姐姐一夜未归,可是也到外头过节去了?” “许是吧。毕竟郡主才回相府没多久,忘不掉自己的本性,也是人之常情。” 她们两个一唱一和。 余光一直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似是想从她身上,找到些慌乱紧张之类的反应。 “二位起的这般早,原是在这等我,倒真是空闲的很。” 燕望欢一脸淡色,素白的指尖捏了斗篷的领口。 初晨风硬。 倒是比深夜还要凉了。 “若是只为了说这些没用的话,那二位在此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正欲离去。 “等一下!” 燕唤喜面色一沉。 她侧身半步,挡了燕望欢的路,冷声道: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整夜未归,此事要是传出去,你即使是郡主,名声怕也保不住了吧?” “是啊。”翠娘连忙附和,道:“都不说是让外头的人知晓了,就是老爷和老夫人,发现郡主夜不在家门,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呢!我丞相府可是正经的门第,哪容得了这般放浪的做派!” 既是已被发觉了,她和燕唤喜在暗地之中的联系。 而翠娘又深知燕望欢的脾性。 就是她低头认错, 彼此之间。 也绝无回转的余地。 与其等着被燕望欢活活整死。 不如,先一步出手,夺她的命! 翠娘不再遮掩。 彻底投 向了燕唤喜。 看着燕望欢的眼神当中,只剩一片憎意。 “按理来说,我虽然是姐姐的妹妹,但姐姐贵为郡主,私事我是没资格去管的。” 燕唤喜瞥她一眼,又道: “不过,姐姐毕竟还身在相府,这夜不归宿的消息传出去,折的不只是姐姐的名声。怕是连相府,也要跟着姐姐遭殃,一并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丑闻闲谈,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她轻叹一声,眉心之间满是愁绪。 似是燕望欢的行径,已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连带她都受了口舌一般。 燕望欢哪里能不懂燕唤喜的意思。 干脆道: “妹妹是何意,直说便好,犯不着大清早的,就在这儿弯弯绕绕。” 燕唤喜眼睛一亮。 却不急着答话,而是瞧向了翠娘,道: “我说了吧,姐姐是个痛快的人,只要你把事说明白,她定会愿意帮你的。” 翠娘忙点点头,偷瞥了眼燕望欢,低声道: “郡主,景佑是我生下,虽和老夫人亲了一些,但住上三两日还好,日子一长,也会影响着老夫人的休息。还是由我亲自照顾,养在我身边,更为合适一些。” 她和燕唤喜,抱的原来是这个念想。 借着抓住燕望欢的把柄的机会。 好将燕景佑,要回到身边。 燕景佑是丞相独子,又深受燕丞相和老夫人的宠爱。 他的价值,可是相当的重。 利用好了他,不仅能对付葛小青,连燕望欢,都要吃绊子。 燕唤喜笃定她不敢拒绝。 名声对于女子而言,可是比命太重。 她又是郡主。 若真有难听的消息在外闹得沸沸扬扬。 燕望欢的麻烦,定不会小。 燕唤喜唇角噙笑。 美眸当中,已忍不住浮起三分得色。 “九姨娘这话,我真是听不懂了。”仿是听见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谈一般,燕望欢勾起唇角,疑惑道:“你想接回 弟弟,该找老夫人去,同我说些什么?” 燕唤喜和翠娘,都是脸色一变。 她们本以为,这次燕望欢定会低头服软。 毕竟被抓了个现行。 身边还有这些下人瞧着。 可谓是人赃并获。 是脱不了身的。 但没想到,燕望欢却满不在乎。 燕唤喜咬紧牙关,忍不住冷声喝道: “燕望欢,你可要知晓,你是郡主,要是败坏了名声,便是在给皇上的脸上抹黑!到时候,你的位置能不能保住,还是另一说呢!” “妹妹想做什么,大可自便,无需在这里啰嗦这些。” 燕望欢的反应,和她们预想当中完全不同。 像是完全不惧这威胁一般。 翠娘已是有些焦急。 生怕这一遭,又折腾了个空。 好不容易抓到了机会,要不利用好,再等下次,可不定是什么时候。 必须要压一压燕望欢的风头了。 不然她们两个,都要倒霉! 燕唤喜和翠娘交换了个眼神。 全当燕望欢是在强做镇定。 她深吸口气,压了胸口动荡的怒气,冷声道: “和姐姐不同,我打小被教养着长大,自是不喜欢在背后嚼舌根的。只妹妹担心姐姐的安危,带了这些奴婢们过来,她们会不会碎嘴到外说什么,妹妹可就管不住了。” “这就无需妹妹挂心了。” 燕望欢抬了眼,视线一一扫过跟在她们身后的奴婢,声音忽然沉了下去。 “她们每一个的模样,我都记下了。” 那些奴婢对视一起,齐齐打了个寒颤。 皆是把头垂的更低。 连大气都不敢出。 燕望欢的威望,在丞相府,无人能出其右。 况且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个满眼杀气的从胡。 “就是她们生了一颗不忠我相府的心,不惧责罚,到外胡言乱语。”燕望欢向前一步,笑道:“她们的家人,也会帮她们把代价付了的。” 她唇角噙着一抹柔和 的笑意。 一双黑眸,却是如深不见底的墨湖一般。 叫人瞧一眼,就连心尖都跟着打颤。 燕望欢虽是有些日子不管事。 却不代表,被磨软了性子。 叫这三言两语的威胁住。 再不看她们一眼。 只和燕唤喜擦肩而过时,燕望欢忽然侧过头,轻声道了一句。 “听说妹妹和八皇子,最近走的相当近?连六公主,都瞧见你们在一块,还颇为亲热呢。” 燕唤喜一怔。 不等她反应过来。 燕望欢又道: “丞相府嫡女和八皇子,倒是一门好姻缘。可要我去和公主说说,在皇上面前,帮你们定一定这桩亲事?爹一定会为妹妹这自己找到的好良缘,感到很欣慰的。” 她轻笑一声。 不再理会燕唤喜。 从胡倒是瞥过去一眼,见燕唤喜的面色,已比刚才难看了不知多少倍。 他面无表情,心底却是划过一抹讥诮。 自己身后都不干净,还想过来抓燕望欢的不是。 妄图用一个晚归,就打压住她,夺回燕景安。 想的倒是真美! 燕望欢压根就没慌过。 她既敢出这扇门,便早在心里,想出了在被发现后,该如何对应的法子。 只是没想到。 燕唤喜借机想要的,会是燕景佑。 倒也算聪明了。 不过也是。 她若真想借这次机会,就想来扳倒燕望欢。 才是真的发了癫,痴人说梦。 要燕景佑回身边,怕已是燕唤喜和翠娘,商议过不知多少次,能寻到的最大的利益了。 辛夷真阳等,早都回了丞相府。 因有从胡随着。 他们并未留人在后门盯守。 房门半遮。 辛夷趴在桌子上,已睡得熟了。 半个晚上都在外面闹。 她早满身疲乏。 “你...” 从胡本欲开口唤她,被燕望欢一个眼神制止住。 她走回内室,取了厚外套披在辛夷身上,轻声道: “都累了,你也回 去休息吧。” 从胡点点头。 看了眼燕望欢,他迈过门槛,小心关上房门。 眸光扫过无人的院落。 他皱紧眉头,略一沉吟,还是转身离了院。 燕望欢睡得并不熟。 不过两个多时辰,就睁了眼。 院里传来喧嚷的声响。 隔着门扉,听得并不清楚。 只隐隐分辨出,其中夹杂了辛夷带着怒意的嗓音。 她压着泛疼的额角,起了身,随意披了件外袍,走到窗前,向外瞧了一眼。 院内聚了不少的人。 各个房里的脸竟都见了个全。 七嘴八舌的,也听不出分明。 燕望欢轻咳一声,推开窗户,冷声道: “真热闹,这是在聊什么?也说来同我听听吧。” 院子的动静陡然一消。 无数双眼睛,落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见她面色苍白,眉宇之间更是浮着一抹不虞之色。 那些下人们皆是有些胆寒,不敢再吭声了。 “主子!” 辛夷回过头,眼睛顿时一亮。 她忙跑回了屋,为燕望欢整好外袍,低声道: “主子,翠娘那出事了!” “她?” 燕望欢轻笑一声,也不多说,半阖了眼,视线扫过外面的一众下人,缓缓道: “一个个,跑到我这来闹,是应了谁的吩咐?” 下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敢张嘴。 推推搡搡了半天,才有一个嬷嬷站出来,耸着肩膀,一边瞟着燕望欢的脸色,一边赔笑道: “郡主,九姨娘突发了病,老夫人那边,又身体不适。奴才们实在没有主心骨,才来...” “你是燕唤喜的嬷嬷,不是燕唤喜养的家犬,至于连去叫曹大夫都不会,跑到我这来胡嚷嚷?” 燕望欢打断了嬷嬷的话,眼神一利,道: “既是不懂规矩,便吃些教训,再去重新学吧。辛夷,这领头的八十板子,其余一人二十,若是哭出一声,便再加二十,你亲自盯着!” 第313章 皮开肉绽 “是!奴婢一定亲自盯着他们,这些板子一个都缺不了!” 辛夷脆生生的应了一句。 瞧着一众下人骤变的脸色,她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这些人敢这么没规矩。 寻了个莫名的由头,在院里大呼小叫的,丝毫不把燕望欢放在眼里。 还不是听了燕唤喜的吩咐。 想试探着燕望欢反应。 她多日不管家,后宅此时全权在翠娘之手。 若露了怯。 真容忍了这些下人骑到头上。 那燕唤喜,可就有更多的后招,在等着燕望欢了。 她面伤好了大半。 最重的心腹大患被除。 现在所有的念头,都落在了该如何对付燕望欢的身上。 早时的堵截,未能如燕唤喜的愿。 但她自是不肯消停的。 才几个时辰。 就又有另外的法子,被支了出来。 叫一群下人过来招摇。 若燕望欢真是个绵软的性子。 或是稍稍疏忽。 许还真会被这些下人们的正当由头压住。 然后被牵着鼻子到处走。 到那时候。 就正合了燕唤喜的心意。 可惜。 燕望欢关上窗。 梳洗换裳后,推开门,再次望向了院内。 视线当中已是一片血色。 更有哀鸿遍野。 板子是由真阳和汾月亲自动的手。 他们两个的力道,可不是那些家丁小厮能比拟。 一板子落下,皮开肉绽。 二十板子的一半都没被足。 臀背的肉,都已烂成泥。 暗红晕开粗布衣裳,和皮肉黏在一起。 有血色溅到了真阳的面颊。 被他嫌弃的抹掉。 “郡主饶命...” “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郡主!” “求郡主开恩呐!” 下人们一见燕望欢,哭喊声顿时变得尖锐了不少。 若是寻常的二十个板子。 挨了之后,最多也就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但真阳和汾月,却是奔着让他们多吃点苦头去的。 力气用的越来越重。 若是真打满了二十个。 就是身子骨最硬 的,半年之内,也甭想恢复如初了。 稍稍娇弱些的丫鬟婆子。 更是不定要在床上躺多些时日。 耳边哀嚎和哭喊不断。 这板子实在难挨。 她们就是强忍,也控制不住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鼻息当中,更是有血腥气和骚臭味不断传来。 辛夷皱起眉。 后退半步,取了帕子捂在燕望欢口鼻前,不悦道: “一群没胆色的东西,竟敢在郡主面前失仪!若有谁再敢污了郡主的眼睛,拖出去统统打死!” 她一脸怒色。 锐利的眸光一一扫过那些下人失了血色的脸。 顿时,连呻吟声都弱了下去。 真阳抹了把汗,低头扫过一眼,道: “二十个,够了。” 辛夷微微颔首,说出的话,却让这一众人都是心中一寒。 “方才她们叫的颇厉害,郡主吩咐了,谁若是嚷嚷,便再加二十个板子,继续吧。” 真阳点点头。 已被染成了暗红的板子,再一次高高举起。 光是二十,已经要了她们半条命了。 这要是再来二十... 那丫鬟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 竟撑着用双臂向前爬了几步。 昂着头,望向燕望欢,颤声道: “郡主,早些奴婢本想去九姨娘房里交差,是王嬷嬷..王嬷嬷拉着奴婢,说九姨娘病了,现在不主事,让奴婢随她一同过来找郡主的!” 她长大了嘴,指着之前领头的,那燕唤喜房里的王嬷嬷,咬牙切齿地道: “奴婢是鬼迷心窍了,才信了她的话!奴婢是不敢对郡主有半分不敬,求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 再来二十个板子。 这条命,定是保不住的。 她疯魔了一般,用额心撞着地面,即使见了血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有了一个率先松口的。 其他下人,也纷纷跟着,把矛头对准了王嬷嬷。 王嬷嬷一愣。 她要挨的板子最多。 真阳和汾月才刚轮出空。 一左一右站在 她身侧,面上一片杀气腾腾。 她没想到,板子还没挨,反倒被这些人七嘴八舌卖了个干净。 “郡主,奴...” 王嬷嬷顿时心头发慌,还想解释。 燕望欢已是摇了摇头。 缓声道: “你来寻我,自是无错。” 王嬷嬷瞪大了眼,“那郡主...” “但不等通传,便我这大吵大闹的,不知晓的,还以为是来了个什么了不得贵人,要我立刻接见呢。” 燕望轻叹一声,感慨道: “不曾知晓,竟是妹妹房里的嬷嬷。” 她嗓音分明极柔。 但听在王嬷嬷的耳中,却莫名让她浑身一颤。 一阵莫大的恐慌感,沿着脚底一路钻上天灵。 冻得她浑身都止不住的打哆嗦。 “我若饶了你,这以后的一个个,岂不是都要当我这,是市集一样了?” 燕望欢眉眼带笑,又道: “既然妹妹不教你规矩,我心善,便代劳一番吧。至于你们其他人...” 除王嬷嬷外。 一众下人都齐齐望向了她。 面上的惊乱和惶恐,怎都遮掩不住。 所有人的性命。 可都掌握在燕望欢的一言之中。 此时说后悔。 早已是来不及了。 心里只怨愤着王嬷嬷。 将她们拉入这火坑当中。 招惹上了燕望欢的这尊煞神。 “略施小惩,以儆效尤,若是再犯...” 她的话音未完。 但却是已经足够。 下人们都是感激涕零。 “谢郡主! “郡主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他们连站都站都不起来了。 却还强撑着跟燕望欢磕头行礼。 虽被打了二十个板子。 但心里头,却是一点的怨愤都生不出来。 还因为能少掉剩下的二十,庆幸不已。 她们相互搀扶着离去。 只剩下王嬷嬷,被真阳和汾月一左一右困在中央。 她这次是真的慌了。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哀求道: “郡主饶命!老奴这一把的年纪,真是扛不住那八十个 板子啊!” “放心,你既是妹妹的人,我自是不会要了你的命,不过...” 燕望欢话音一落。 真阳和汾月对视一眼,手里的板子同时落下。 砰! 一声闷响。 板子撞上皮肉。 当即就换来一声惨叫。 王嬷嬷哪里受过这般苦楚。 她的腰背先是一麻,而后就有撕心的剧痛紧跟而来。 “奴婢知错了!求郡主饶命啊!” 王嬷嬷的尖叫声,越发凄厉。 但除了真阳和汾月之外,却没人看她一眼。 院内的脏污,很快被冲刷干净。 辛夷又去洒了香粉。 可那点甜香气,很快被王嬷嬷身上不断流出的血冲散。 “安静些!吵到主子,你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辛夷狠狠瞪了王嬷嬷一眼。 转身进了屋,倒了杯茶,送到正坐在窗前的燕望欢手边,轻声道: “主子,翠娘那边,我们可当如何?” 燕望欢捧着热茶,仍是不仅不忙的模样,淡淡道: “从胡呢?” “从胡?”辛夷一愣,也是有些疑惑,“对啊,好像早上起来就没看到他,也没在房里休息,他跑哪去了?” “先不急,等他回来再说。” 燕望欢半阖着眼,似是有些困倦。 辛夷不再开口。 小心上前,放轻了力道,按揉着她的额角。 王嬷嬷的哀嚎声越来越轻。 她倒是个不经打的。 才二十几个板子,人就已经昏了过去。 真阳也不客气,找了一盆凉水,直接泼了个劈头盖脸。 王嬷嬷一个激灵。 她睁开眼。 眼前,是真阳带着笑意的脸。 他晃了晃手,和善道: “还有四十七,你可要好好的挺住啊。” 汾月的话没他多。 直接就是一个更重的板子,狠狠招呼到她身上。 王嬷嬷再次发出一声惨嚎。 一双眼珠,几乎要瞪出了眼眶。 从胡回了门,恰就看到了这一幕。 只是他面不改色。 绕过王嬷嬷,走进房门,他干脆道: “翠娘 是装病。” 从胡自早上离去后,一刻钟都未休息过。 眼底疲色遮掩。 燕望欢皱了皱眉,先是倒了杯热茶,送到从胡手中,才道: “一计未成,她倒是又想出新招来了。” “你当如何?” 从胡嗓子干的厉害,咳了两声,一口喝下半杯茶。 他瞥了眼外头的王嬷嬷,询问道: “这是那边来的人?” “嗯。”燕望欢微微颔首,笑道:“她们是在逼着我过去。” “那你...” “自是要去的。”她起了身,道:“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我也正好,把人送回到我那好妹妹身边去。” “是。” 从胡向来不多话。 放下茶杯,转身就走。 甚至连路过已不成人样的王嬷嬷身边。 都没舍她半个眼神。 真阳听着板子落下的动静,咂咂嘴,喊道: “主子,腿断了!” “你才腿断了!”汾月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不悦道:“不会说话就闭嘴,真阳,你当真是越发的放肆了!” 真阳轻哼一声,嘀咕道: “主子都没说什么,你倒是凶的很。” “那是主子不愿,同你这蠢笨的猪脑子计较。” 汾月嗤笑一声,冷声道: “有本事,你到少爷面前嚷一句试试?” 提到了况铮。 真阳顿时偃旗息鼓。 大气都不敢出了。 “主子,她的腰八成是断了,腿上的肉和骨头,也都一并烂的差不多。” 汾月将沾着碎肉和血污的板子扔到一边,低下头检查了一下王嬷嬷的伤势,而后又道: “若想接上,缝合是不行,怕得用浆糊了。” “带上她。” 燕望欢这才起了身,袖摆一甩,冷声道: “跟我去瞧瞧,九姨娘的身子,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 汾月和真阳同声应是。 王嬷嬷被他们如拖死狗一般拽着。 一人一条袖口。 走过的每一段路,都留下了一条暗红色的血痕。 让偶遇着她们的下人,皆是看傻了眼。 第314章 再起事端 这一幕太骇人。 王嬷嬷还是脸贴地,背抵天。 一路走下来,面上的皮都被磨掉了一层。 痛苦的呻吟自她的口中溢出。 神智早已不清。 但痛楚实在太烈。 王嬷嬷从昏迷当中醒来,尽力昂着头,却是连一句告饶,都喊不出来了。 她此时凄惨的模样。 被无数双眼睛瞧的清清楚楚。 不管是下人还是主子,都是打心底的发寒。 燕望欢,当真是够狠! 王嬷嬷的命,即使得了好运能保住。 她的下半辈子,也绝对过不舒服。 怕不是要在床上,当个站不起来又毁了容貌的废人。 汾月和真阳一路拖着王嬷嬷,到了翠娘的院儿。 隔了好远,就听到院子传来隐隐的哭嚎声。 “这就没了?”真阳一脸好奇,问道:“怎么还哭上丧了?” 汾月冷哼一声,“你见哪个害人精是短命的了?顶着一副黑心烂肝,她们过的可相当舒服着呢!” 真阳瞥了眼王嬷嬷,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这些下人,对燕唤喜和翠娘这种人来说,怕是连一匹好丝绸都比不过。 不过死了一个奴才而已。 还不如府里新养了一条黄狗,来的让她们上心。 许是听着了外头的动静。 屋内的哭声,陡然间低了不少。 燕唤喜踏出门,视线最先瞧见了燕望欢,顿时多出几分喜色。 但不等她开口。 目光便被张嬷嬷的呻吟声,吸引了过去。 那是个什么东西? 分明是个人形。 但浑身浴血,一头珠钗都已零散,黑发遮住大半的面颊,露在外头,却是蠕动着的一团血肉。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燕唤喜发出一声尖叫。 脚下一软,想要向后退去,却绊住门槛,狼狈的跌在地上。 她的婢女连忙伸手去扶,但一看到王嬷嬷,脸色也是陡然一变,惊呼道: “是..是王嬷嬷,主子,那是王嬷嬷啊!” 婢女的声音无比凄厉。 连房里的哭声,都被压了下去。 燕唤喜嘴唇哆嗦了两下。 犹豫了好半晌。 目光才再次落到了人形之上。 但只是短暂的一个接触。 看清了身上那熟悉的衣着打扮。 又连忙别过了头。 燕唤喜捏着帕子挡眼,怒瞪着一脸风轻云淡的燕望欢,咬牙道: “燕望欢!王嬷嬷是我房里的人,就是有错,也该由我这个当主子的,来惩处她!你手伸的这么长,真把丞相府,当成你的一人之地了!?” “瞧妹妹这话说的,真是寒了姐姐的心。”燕望欢轻笑一声,回眸瞥了眼王嬷嬷,道:“这婆子在府的年头,也不短了,却还是没规没矩的,也不等人通传,就在我院里大吵大闹。我这,可是在帮妹妹管教呢。” 这番解释,燕唤喜自是听不得。 她眉宇之间的寒意更浓,声音当中,也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去你那里,分明是有正事要报!难道九姨娘的身子出了毛病,这等大事,都不容得坏一次规矩?” “自是容得,我们都是自家人,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但这番莽撞,若是日后得罪了贵人,遭连累的是妹妹。”燕望欢仍是眉眼带笑,柔声又道:“九姨娘固然重要,但她身体不适,最该见的是大夫,而非我。” “我看,是你故意拖延时辰,好摆出郡主的架子,不去理会九姨娘的病症吧!” 燕唤喜将帕子遮在鼻前,挡住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口里为翠娘和王嬷嬷抱着不平。 但她的眼神,却一直定在燕望欢的身上。 那其中,尽是翻涌的怒火。 一个王嬷嬷,不过下人而已,丞相府多的是奴仆,就是死了,也无关紧要。 但既是燕唤喜的人,却挨了燕望欢责罚。 那便是在打她的脸面! 若是如此,就信了燕望欢的鬼话。 将此事就此揭过。 岂不是 证明了,她这个丞相府嫡女,要弱下燕望欢庶女一头? 以后。 还怎能抬得起头? 燕唤喜自是不甘心就此罢了。 她上前一步。 白纱下的面容,已是有些狰狞。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道: “听妹妹这意思,好像是我早来一会儿,九姨娘这身子,就能好了似的。” 她晃着扇子,已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落到燕唤喜的身上。 “我还真不知晓,妹妹何时跟九姨娘,这般要好了。还是说妹妹气的,是我责罚了一个奴婢?这倒是有意思了。” 燕望欢迈步向前。 已是不去理会燕唤喜。 汾月和真阳也同时了放下王嬷嬷。 带着一身的血腥气,跟在了燕望欢的身后。 “真是奇了怪了。” 和燕唤喜擦肩时,汾月脚步一顿,朗声道:“皇上亲封的长平郡主,竟连责罚一个奴婢,都要被问上两句。” 真阳知她意思,立刻接了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燕四小姐,才是那个郡主呢!” “你!” 燕唤喜怒然转头,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她何曾有被两个下人,这番冷嘲热讽之时。 一群贱骨头的!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竟敢这么同她讲话。 真是不想要那一条烂命了! 燕唤喜气得牙关打颤。 偏偏此时,王嬷嬷还撑着两条手臂,爬到了她的脚边。 “主子..求主子,救救老奴!老奴不想死啊!主子!” 她的哀嚎声无比尖锐。 加上满身的血污,和那张磨掉了一层皮,只露着鲜红嫩肉的脸。 让站在一旁的婢女,都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燕唤喜冷着脸。 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王嬷嬷、 “废物东西!” 她怒斥一声,一甩袍袖,冷声吩咐道: “把她给我拖出去,无需找大夫,等什么时候咽气了,就丢去喂狗!” “主子...” 王嬷嬷顿时大惊。 想要伸手去拽燕 唤喜的袍角。 但她已经进了屋门。 只留下一个婢女,满脸紧张的守一旁。 想要去拖王嬷嬷离开。 又没这个力气。 王嬷嬷哪里甘心去死。 嘴里仍是一声声的唤着“主子”。 声音悲戚又绝望。 婢女深吸口气,蹲下身,低声道: “嬷嬷,莫要再闹了,若是惹恼了主子,那不是...” 她没把话说完。 已有小厮带着人赶了进来。 婢女忙闭了嘴,看着他们一人一只手,粗暴的拽走了王嬷嬷。 那副架势,已是浑然不在乎她的死活了。 婢女打了个寒颤。 一阵兔死狐悲的悲凉涌上心口。 但她不敢多想。 急急忙忙的转了身,重新跑回到燕唤喜的身边。 房里一片寂静。 之前守在翠娘床头掉眼泪的婢女嬷嬷。 此时别说哭喊了。 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皆是畏畏缩缩的站在墙角。 只敢拿眼角睨着燕望欢。 燕望欢站在床前,垂眸瞧着床上的翠娘。 她双眸紧闭,鬓角满是汗滴,一张脸苍白至极,失了血色的唇微微翕动。 仔细去听,便能辨别一个模糊的名讳。 “景佑。” 燕望欢唇角微勾,眼中划过一抹了然之意。 几个时辰前,还好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 转眼就病入膏肓。 这病来的。 倒真是凶猛又及时。 好像专门,是为了她准备的一般。 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燕望欢头也不回,直接道: “曹大夫如何说?” “他是你的人,你都不在,他又能如何去说。” 燕唤喜嗤笑一声,在她几步外站定,原本满脸的火气,终于消减了些。 她闭了眼,缓和了胸口的燥意,再次道: “九姨娘这病来的急,老夫人又身体不舒服,底下的人不敢惊扰。是实在没了法子,才找到姐姐的主事,没想到,却白白挨了顿板子,连命都要没了,真是可怜的很。” “是啊。”燕望欢叹息一声,感慨道:“所以,妹妹日后,可千万要多教教你手底下人规矩。这种错处,说是下人犯的,但若到了旁人眼里,就是当主子的没管教好。” 燕唤喜一怔。 她绝是没想到,原本占理的一件事,到了燕望欢口中,还能被四两拨千斤的找回到自己身上。 分明是燕望欢不理会翠娘。 明知她突得重病。 还在院里惩治奴婢。 但被这么一说。 好像燕唤喜,才是那个错的最大的人。 因她没管教好下人。 才让燕望欢拖到此时,才赶来看望翠娘。 “姐姐可真是长了一张利嘴。” 燕唤喜五指紧捏成拳,用力之大,连指尖都隐隐泛起了白。 她好不容易消减的怒气。 再次上涌。 一双眼里藏满了刀锋。 但凡眼神具有一分杀伤力。 燕望欢此时,都会是千疮百孔。 可惜。 燕唤喜看着燕望欢满身得意。 却只能咬碎了牙齿,吞下肚子。 燕望欢转了身,笑道: “我哪里,能比得上妹妹。” 燕唤喜抿紧了唇。 眼中阴沉更浓。 早间知晓燕望欢彻夜未归。 本想着这是一个顶好的机会。 能抓住燕望欢的把柄。 谁能想到。 燕望欢对名声,竟是毫不在意。 还反来,用她和楚霁之间的关系,反过来威胁了她。 燕唤喜怎能忍下? 她自是不甘心,这一次还被燕望欢躲过。 定了心神,她道: “分明是姐姐因着之前的一点小事,对九姨娘心怀不满,所以才借着惩治下人的由头,不想来看望九姨娘。但经姐姐这张嘴一说,反倒像成了我的错处,我可不比姐姐心冷,一接到消息,就急着过来看望了。” 燕唤喜叹息一声,瞥了眼燕望欢,又道: “姐姐一张利嘴,妹妹说不过。但爹很快便会回来,姐姐的这些话,就留到爹和祖母的面前,再交代吧。” 第315章 私怨成仇 燕望欢轻笑一声,道: “妹妹是觉着,爹会因我迟来看望九姨娘,而惩治我?” “可不只九姨娘的事儿,姐姐回家这些日子以来,闹出的乱子,实在不少了吧。” 燕唤喜藏在白纱下的唇角微挑。 眼神绕过床榻上的翠娘,再一次落到燕望欢的身上。 她已冷静了不少。 似是重新胜券在握。 “先是兄长,再是我娘,现在连九姨娘也出了岔子,还都和姐姐脱不开关系。难道姐姐觉着,到了现在,爹还会信你的鬼话吗?” 这话说的太厉害。 连翠娘都按捺不住,偷偷睁了眼。 她本以为能瞧见燕望欢惊慌失措的脸。 谁成知晓。 反而是撞进了双如古井般深邃的黑眸当中。 翠娘顿时打了个寒颤。 连忙闭上了眼睛。 她心跳的飞快。 盼望着,千万不要都被察觉到。 只是一个眨眼间而已。 翠娘的冷汗,都顺着鬓角滑了下来。 见燕望欢不出声。 燕唤喜还以为是她心虚,当即冷笑了一声,道: “姐姐是郡主,比我们身份高贵不假。但姐姐别忘了,只要你还是爹的女儿,又没有出阁,身在丞相府中,爹的管教,姐姐总是要听一句的。” 她步步紧逼。 抓死了这一次机会。 要将燕望欢的嚣张气焰,彻底浇灭。 再将她挫骨扬灰。 彻底断了死灰复燃的可能。 燕望欢从翠娘身上移回视线。 她看向燕唤喜,眉宇之间,竟是浮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意。 “原来妹妹,是当我因私仇,才故意不来看望翠娘的。” “岂止是不来看望。”燕唤喜扬起下巴,只拿眼角睨着燕望欢,“我早就派人去通知了,可曹大夫却一直未来,不就是因着姐姐的缘故吗?若非我实在关心九姨娘,还派人到外头请了其他大夫来,拖到这时候,九姨娘可不定会如何 了!” 她越发得意。 这一次,燕唤喜已是把一切都筹谋好。 再不会有半点的失误 不管是老夫人还是曹大夫。 这府里的上上下下。 都在她一手掌控当中。 燕望欢就是生了九条命,这一次也是脱困不得了。 燕唤喜话音落下。 也不等燕望欢在开口,再次道: “我已差人去通知爹了,在爹来之前,姐姐还是好生待在这里吧。” 燕唤喜口里说的轻快。 却还是提防着燕望欢的一举一动。 生怕她此时硬要离开。 但许是老天爷,都看不惯燕望欢嚣张。 就在她们说话之间。 门外已经有脚步声响起。 燕丞相,回来了! 燕唤喜顿时两眼放光。 一瞥见熟悉的身影,忙率先迎上前,急声道: “爹!你终于回来了,快看看九姨娘吧!” 燕丞相面沉如水。 眉宇之间,尽是不耐之色。 他还是一身朝服。 显然是刚离了皇宫,就听了这恼人的消息。 政务繁杂。 内宅还不安宁。 燕丞相自是满心烦闷。 他皱紧了眉,瞥了眼翠娘,冷声道: “一日日没个安稳,她这又是怎么了?!” 燕丞相语气不善。 燕唤喜自是听得出来。 而双眼紧闭的翠娘,也是指尖一抖。 心里控制不住的浮起几分凄楚来。 打上次葛小青落水一事后。 燕丞相对她,就再也不如从前般宠爱了。 “据外头的大夫说,是心火旺盛,积郁成疾,才会忽然病倒的。” “外头的大夫?”燕丞相的眉皱的更紧,他这时,才算真用正眼,去看向翠娘,道:“怎还找了外头的大夫?曹大夫呢?” 燕唤喜就在等他问起这句。 她生怕燕望欢抢先。 忙道: “九姨娘这边才有变故,就差人去通知姐姐和曹大夫了,只是不知道为何,等了许久,姐姐和曹大夫,都没有来 。” 燕唤喜叹息一声,再次缓缓道:“我是实在没了办法,才去到府外去请大夫的。” 燕丞相阴鸷的眼神顿时转到燕望欢身上。 本就不善的眸光,再一瞧见燕望欢面无表情的脸,顿时更多了几分不虞。 他询道: “你为何不来?” “我听底下的人说,姐姐好像因去报信的人太吵,忙着责罚下人,所以来没过来。” 燕唤喜声音一顿,又道:“至于曹大夫,就不知晓了,许是姐姐有其他安排,就没允他来为九姨娘瞧病吧。” 她三言两语的。 瞧着语气轻缓柔和。 实际上,是在燕望欢的身上,扎了无数不见血的刀子。 燕丞相是何等的人精。 怎能听不出燕唤喜的未尽之言。 他走到床前,见翠娘面色惨白,气息更是微弱至极,赫然是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竟这般严重?” 他们夫妻情恩意薄,燕丞相看翠娘这般模样,也未有半分心疼。 语气仍是平平。 他只道了这连关心都不算的一句。 便面色一沉,转身质问起了燕望欢。 “你为何不许曹大夫过来?” “爹,我...” 燕望欢才刚开口。 便又有另一道声音响起,抢过话茬,道: “听底下的奴才们说,好像姐姐,并不喜欢九姨娘。”燕唤喜垂着眼,强遮住眸底生起的笑意,“九姨娘房里的下人,有不少都亲眼看过姐姐斥责九姨娘,九姨娘经常独自抹着眼泪,也不敢同旁人说。” 她是打定了主意,不给燕望欢翻身的可能。 定要,一招制敌。 这次是顶好的机会。 燕唤喜打了燕望欢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抓不住。 等到日后。 再想将燕望欢逼的如此狼狈。 可就难了。 燕唤喜唇角微扬。 她确实想看看。 都到了这个份上,燕望欢还能如何翻身! 被燕丞相和燕唤 喜,两双眼死死盯视。 燕望欢却是不慌不乱。 只道: “我和九姨娘,并无私怨。妹妹,我们这儿是相府,不是市集乱街,你毕竟是嫡女,金枝玉叶,还是不要连下人们的口舌,都随时提着耳朵记挂。” 她语气淡淡。 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抹风轻云淡。 像是浑然不把燕唤喜的指控,放在眼里一般。 而就是这副神情。 让燕唤喜更是愠怒。 她最恨的,就是燕望欢这副傲慢的姿态。 丝毫不把她放在眼中一般。 她可是丞相府的嫡女。 日后,也注定会嫁进皇家。 成无上尊贵。 燕望欢就是好运,得了郡主的名头,也最多高兴不过三两年而已。 她有什么可傲? 燕唤喜的脸色难看了不少,声音也沉了下去。 “我从未怀疑过,姐姐和九姨娘有什么私怨,只是将下人的话,转述一番罢了。姐姐若是清清白白,其实无需如此急着辩驳,还要斥责我两句,倒显着姐姐心虚了似的。” 她素白的手遮在了唇前。 有轻笑声,穿过白纱,传入耳中。 燕唤喜看似在笑。 但眼神却极冷。 “心虚?”燕望欢也笑了,她一脸的好奇,疑惑道:“我为何要心虚?” “妹妹可不知晓。”燕唤喜轻哼一声,道:“姐姐若能问心无愧,那便是最好不过。” “九姨娘的病,是心火旺盛,积郁成疾,只是心火为何而烧?这郁又为何而积?照妹妹这话,九姨娘是因为我的缘故,才病倒的了?” “姐姐多心了,我哪里敢有这个意思,只是心里头实在担心九姨娘,顺口一提罢了。” 燕丞相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 更是心烦。 他大掌一挥,不悦道: “好了!吵吵嚷嚷,像个什么样子!去叫曹大夫来!” “是。” 燕唤喜立刻应下。 得意的瞧了一眼 燕望欢,急忙让婢女去寻曹大夫。 曹大夫还未找来。 倒是翠娘,先醒了过来。 她仍是满脸的虚色,睫羽颤了半天,才缓缓睁开了双目。 “老爷..是你吗?老爷...” 翠娘连声响,都是又低又弱。 一句话说出口,就要喘上半天来缓气。 燕丞相就站在床边。 听了动静,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敷衍一般的安抚道: “你好生歇着吧。” 翠娘许是没想到,燕丞相的反应,会冷淡至此。 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懒得。 只这一句。 再无其他。 她鼻尖泛酸,眼底溢出一抹红,颤声道: “老爷,我..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老爷和我,抱着景佑在闲聊,但还没听清楚说了什么,就醒了。” “你若想见景佑,直接去老夫人房里就是,何须还把自己憋出病来?” 燕丞相喜爱翠娘时。 她的矫揉造作,都是可爱。 但若是被厌烦了。 一举一动,都成了讨嫌的借口。 翠娘的眼泪险些滚落。 她还想再说,却被燕唤喜一个不善的眼神制止。 这真是个不顶用的。 废话不少,却一句也不当事。 又笨又蠢。 怪不得不受宠! 若非占着个姨娘的名头,燕唤喜早将翠娘丢到一边去了。 哪还愿意理她。 狠狠瞪了翠娘一眼。 燕唤喜瞧着婢女独身归来,立刻眼前一亮,等她一进门,便急声询道: “曹大夫呢?你为何自己回来了?” 婢女弓着腰,先偷偷瞥了一眼燕丞相,才轻着嗓子道: “曹大夫不在,奴婢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就先回来了。” “不在?倒是真的巧了,平时都在房里待的好好的,九姨娘这一出事,就不在了。” 燕唤喜轻笑了一声,望向燕望欢,沉声道: “姐姐,曹大夫是你的人,不知你能否,为我们解惑一番?” 第316章 粗俗无礼 燕唤喜嘴里虽是问责着燕望欢。 眼神却是瞥向了翠娘。 翠娘顿时会意。 忙低泣一声,颤着嗓子道: “郡主,之前种种,皆是我不懂事,没能凡事都做到合郡主的心意,惹了郡主的不快。但景佑年纪还小,哪里能没有娘的照付啊,还请郡主开恩,留我一条命吧!” 燕唤喜叹息一声,捏着帕子提到眼角,装模作样的擦拭了两下,道: “我之前就同你说过,莫要接下管家的差事,瞧着风光,内里的辛苦和操劳,不知有多少。你偏要心疼姐姐,接下这劳累活,不仅没了陪伴弟弟的空闲,还因此连半条命都要去掉了!” 翠娘捂着半张脸,手掌遮住神情,只能看到眼泪一直在掉。 她们两个你一嘴我一句的。 把翠娘为何会突然病重,这前因后果,都推到燕望欢的身上。 其实这话中的瑕玷,自是不少。 但燕唤喜打量着燕丞相面上的神情。 心下已是万分欣喜。 瞧不惯燕望欢的,可不只是她和翠娘两个。 一个私生女。 回丞相府这些日子,闹出的种种事端,足够让燕丞相厌烦的了。 纵使被封了个郡主又如何? 她一人的价值。 在燕丞相的心中,还不够重。 燕唤喜方才有意提起了大夫人和燕景安。 就是为了提醒燕丞相。 这段时日所生出的一切乱子,都是从燕望欢回来之后开始的。 即使和她没有关系。 燕望欢也定是个丧门的扫把星! 燕唤喜勾起唇角,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的证据,无需多足。 这世上哪有多少清清白白的事儿。 只要燕丞相相信,就足够了。 “燕望欢!” 果然,燕丞相面色一沉。 看着燕望欢的眼神中,只剩一片勃然的怒意。 “小小年纪,倒是好狠的心!” 翠娘听燕丞相为她出头,哭声顿时更 大了几分。 只是唇角颤动两下,几乎忍不住上挑。 燕唤喜也是低下了头。 藏住了眼中,翻涌的喜色。 “妹妹所说,不过是她的猜测罢了。” 燕望欢眸光一扫,便将几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 她神情之间,仍是一片冷然。 黑眸如深潭井水。 无波无澜。 “且若我没记错的话,当时这管家的权利,不是九姨娘,自己个想要的吗?” “九姨娘贴心。”燕唤喜摇着头,鬓角的珠钗撞出‘叮咚’的脆响,“不想姐姐太过辛苦,谁能知晓,反倒是惹了姐姐的不愉快。” 翠娘侧过头,被汗水打湿的脸,更添了几分柔弱。 她轻咳了两声,道: “郡主若是不想我管家,大可直说的,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景佑还不到一岁,郡主就是想要我的命,我也求郡主,让我能听一听景佑叫我一声娘...到时候我就是死,也心甘情愿了!” 翠娘声如泣血。 字字珠玑。 燕唤喜叹息一声,感慨道:“姐姐这心,倒是真像石头做的了。” 她们都知燕望欢嘴利口慧。 打定了主意,轮番上阵,绝不让她有开口解释的机会。 最好是直接按死了。 等到燕丞相下了责罚。 到时候,任凭燕望欢能说的多天花乱坠。 也是来不及了。 燕丞相冷哼一声。 他本就厌烦内宅动荡。 但打燕望欢回府后,丞相府内,就没一日消停的时候。 加上对这个女儿,又是毫无喜爱。 自是更添厌憎。 燕丞相袖摆一甩,冷眼望向燕望欢,寒声道: “好个燕望欢,当真是翅膀硬的很呐!我丞相府,难容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脏东西,明日起,你便去乡下静心养身,莫要再回来了!” 燕唤喜和翠娘对视一眼。 都是欢喜至极。 燕望欢虽为皇上亲封的长平郡主,但还未出 阁,身在丞相府内,燕丞相为她生父,又是一朝重臣,自有管教的权利。 以生病养伤之名,将燕望欢送到某个穷乡僻壤。 就是皇上偶尔想起她,过问起来。 也不会多在意。 而再等一些时日后,谁还会记得燕望欢这号人了? 到时候燕唤喜去找一找卫鞅。 随随便便。 就能有一万个,要了燕望欢性命的法子。 再推于重病。 那这一遭行径,便是干干净净。 燕唤喜可以不会吹灰之力,将燕望欢打下地狱。 永世不得超生! 她唇角一挑,望着燕望欢的眼里,尽是蓬勃的快意。 燕唤喜当真是没想到。 随意这一出手,就能彻底制住了燕望欢。 什么皇上亲口认下聪慧敏捷? 不过如此! 之前纵着燕望欢嚣张出风头。 只是因她还没抽出空罢了。 现在略一出招。 燕望欢就已满盘皆输。 燕唤喜心中傲意已是更浓。 只用余光睨着燕望欢。 心里满是讥讽。 今日之后。 这偌大的京城,将无人再会记得燕望欢。 她又会是丞相府,最为引人注目的嫡小姐。 燕唤喜迫不及待的,想要从燕望欢的面容之上,找到慌张惊恐的神色。 但她视线所及。 却是带着三分嘲弄的黑眸。 燕唤喜顿时一怔。 都已到了这个份上,为何燕望欢还是不乱不急? 怕不是知道事情绝无回转的余地。 想保留着最后的颜面。 倒是做作的很。 燕唤喜已彻底放下了整颗心。 就冷眼,等着燕望欢被送到乡下,然后在不甘和怨愤当中,断绝了性命。 事已至此。 她已经无力反扑了。 房里寂静了片刻。 汾月和真阳的脸色,都是有些难看。 他们对视一眼,又将目光齐齐落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她背对着汾月真阳。 分明只是一个单薄的背影,却为他们带 来了,安抚人心的力量。 燕望欢沉默半晌,终于是开了口。 “父亲当真要如此?” 燕丞相冷哼一声,再不掩饰眸中厌恶,道: “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回府!更不该沾上你那下贱的娘!” 燕望欢指尖一颤。 黑眸当中,冷意顿生。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道: “我娘一介平凡女子,哪有本事主动招惹上靖楚的丞相,我对我娘印象不深,但也知晓,她是个极美极柔的女子。爹这话说的,倒是相当的不讲良心了。” 燕丞相皱紧了眉。 他并不在意燕望欢的生母如何,一个连模样都记不清的女人,哪值得他去深想。 只是燕望欢言语当中的不敬,却让他相当恼怒。 “粗俗无礼,毫无规矩!”燕丞相上前一步,手指着燕望欢,怒道:“我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那是爹的事情,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燕望欢五指收拢成拳。 指甲刺痛了掌心的皮肉。 又被她缓缓放开。 她半阖着眼,黑眸当中的阴沉浓郁成结。 燕望欢道: “爹,你是信了我有意要害九姨娘,一定要将我送出丞相府吗?” 燕丞相已是连看,都不愿在看她一眼了。 直接道: “莫要废话!你这狭隘的心肠,连自家人都不肯放过,翠娘重病,你却连个大夫,都不许她看,当真是狠心至极!” 燕丞相喘了口粗气,已是一句话,都不想同燕望欢多说。 背对了她,他才再次寒声道: “我丞相府,哪能容你这心狠手辣的毒妇再留!滚回去收拾好你的东西,最迟明日,我让人送你离开!再不许回来!” 燕丞相鲜少有如此动怒之时。 但这话一出。 便是定了燕望欢的命数。 她这一被送走。 就绝是回不来了。 真阳顿时有些急了。 他看了一眼汾月,动了动嘴,似 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汾月却是摇了摇头,低声道: “相信主子。” “若爹想让我离开相府,我自会听从,只不过....” 燕丞相声音一顿。 抬眸看向了房门的方向。 听着门外响起的急促的脚步声,她缓缓又道: “爹说的罪名,我实在,认不得。” 随着燕望欢的声音落下。 房门被从外重重推开。 曹大夫和辛夷率先进了门。 他们齐齐望向了燕望欢,看她平安无事,又同时松了口气。 在这二人身后。 是老夫人以及张妈。 老夫人面沉如水,一迈过门槛,便质问道: “又是在闹些什么?!可还能有个安稳的日子了?” “这...” 燕丞相顿时皱紧了眉,瞧了一眼曹大夫,顿时明白过来。 他心知这又是燕望欢的招数。 想找老夫人当救兵。 燕丞相心里厌感更甚。 哪里能让她如愿,狠狠瞪了一眼燕望欢,他沉声道: “翠娘方才突生重疾,等了好些时候,都没见大夫过来。还是唤喜叫人到外头叫的大夫,若非如此,翠娘这条命,都怕是要保不住了!” “老夫人。”翠娘和燕唤喜交换了一个眼神,接了话茬,软着嗓子,虚弱道:“都是是我的错,不该要这管家的权利,让郡主不快,才生出这些事端。” 燕唤喜点点头,跟着道:“祖母,今早九姨娘重病,有人去报信,还被姐姐因着吵闹责罚了,险些没了一条命。听底下的人说,姐姐之前,经常对九姨娘非打即骂,好像就是因着管家的事儿。” 听着他们这些话。 老夫人的脸色,是越来越差。 燕唤喜见起了成效,心中更似欢喜,忙又道: “姐姐回府之后,生了太多的乱子了,现在九姨娘生下弟弟,绝不能再出什么意外!爹要送走姐姐,也是为了我们相府好。” 第317章 丞相之威 燕唤喜知老夫人,现在最在意的,便是燕景佑。 自要把燕景佑拖出来。 当个筹码。 老夫人的性情,素来是最淡薄。 对着府里的这些小姐,从未有过多亲近。 这么多年,唯一个燕景佑,最得老夫人的宠爱。 只要让老夫人觉着,留下燕望欢,会对燕景佑产生影响。 再加上坑害翠娘一事。 老夫人,是绝不会对燕望欢心软的。 燕唤喜已将一切都筹谋好。 只等着燕望欢坠入泥沼,然后踩上一脚。 叫她一辈子,都看不得太阳。 燕唤喜还在窃喜。 忽然一阵怒音传入耳中。 “胡闹!” 老夫人满面寒霜,狠瞪了翠娘一眼,道: “什么叫是望欢不许曹大夫,来为九姨娘瞧病?曹大夫一早便在我那里,为我看诊号脉,难道你们还要说,是有有心害九姨娘不成!” 不只是燕丞相和燕唤喜,连躺在床榻上的翠娘,都是一愣。 曹大夫竟在老夫人房里看诊? 这...这怎么可能! 燕唤喜顿时慌了。 她之前差人去看曹大夫时。 他分明就是在自己房中。 待的老老实实。 燕唤喜都已准备好,若是燕丞相仔细追问,就推脱为已差人送了信过去,是曹大夫听了燕望欢的吩咐不来。 她思虑周全。 却没想到,老夫人会忽然前来。 还说曹大夫,一直都在为她看诊。 燕唤喜瞪大了眼。 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发虚。 生怕筹谋好的计划,就这么失败掉。 又让燕望欢逃出生天。 “祖母莫要动气。” 燕望欢走上前,搀扶老夫人,帮她轻拍着背,又皱了眉,同张妈道: “既知晓老夫人身体不适,怎还让祖母过来讨这气受?” 张妈低下头,喏喏道: “郡主,是老奴不好,听了底下人在传些难听的话,老夫人问了两句,就忍不住说了...” “我要是不来,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呢!” 老夫人满 眼寒霜。 瞪着翠娘,声音越发沉了下去。 “成日里搞那些不明不白的勾当!你当我的眼是瞎的吗?” 翠娘打了个哆嗦。 也不顾身上只穿了里衣,忙翻身下床,跪倒在了地上。 “老夫人,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 燕丞相已经是上了前,道: “这件事,确实是我没调查清楚,只是...” 他瞥了眼燕望欢,厌恶道: “燕望欢目中无人,对我都口出狂言,属实缺些教训了。” 燕唤喜眼睛一亮。 原本已经沉寂的心,再次活络了起来。 对啊。 就算这次栽赃没成。 只要燕丞相想要责罚燕望欢,照样是可以寻到由头的。 燕望欢瞥了眼燕唤喜,竟是笑了。 她道: “望欢属实有错,也愿意接受责罚,还请祖母,无需再为望欢挂心了。” 她这话一出。 燕唤喜和翠娘神情一松。 而辛夷真阳等人,却皆是皱紧了眉。 老夫人分明是护着她的,为何还要主动受罚? 但燕望欢的心思。 谁都猜不透。 她声音一顿,又道: “只不过,这件事分明与我无关,又莫名栽赃到了我的头上,我总是要计较一番的。” 老夫人点点头,道:“相府容不得这些腌臜的事儿。曹大夫,劳烦你去为九姨娘看诊,瞧瞧她究竟,又得了个什么毛病!” 看诊? 翠娘一怔。 一张脸更加白了几分。 她哪有什么病? 被曹大夫一瞧,可不就要暴露了? 但老夫人冰冷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 燕丞相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翠娘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燕唤喜。 燕唤喜也是慌了。 美眸之中,闪动的满是无措。 老夫人来的太突然。 她哪里知道该如何是好? 曹大夫走到翠娘身边,微一鞠身,道: “九姨娘,敢问你是何处不适?” 他上下打量着翠娘,声音当中带上了些许疑惑。 “九姨娘的 面色虽差,但眼中有光,声如洪钟,中气十足,不大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翠娘本就心虚。 被如此一说,更是不敢让曹大夫诊脉。 她眼神躲躲闪闪,支吾道: “我..我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不必劳烦曹大夫。” 曹大夫一愣,转身看向了老夫人。 翠娘若是大方些还好。 这番推拒。 反倒是定了这暗中,有所猫腻。 前有葛小青落水。 又来翠娘装病。 这一日日。 没有半刻钟的消停。 老夫人更加愠怒,喝道: “为何不能看?你不信曹大夫,张妈,再去从外面请三个大夫回来!给她好生瞧瞧!” 张妈立刻应下。 到外头差遣了小厮去找大夫。 这一下,是把翠娘和燕唤喜最后的理由,都甩干净了。 翠娘几欲昏厥。 却实在是想不出法子。 燕唤喜的脸色,也是难看的紧。 她拼命想着脱身之道,但燕望欢却忽然走到了她的身边,低声道: “妹妹的脸色为何这么差?可要大夫来帮你瞧一瞧?” “燕望欢!” 燕唤喜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但很快,她又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 “你以为,证明了翠娘无事,你就能逃得掉了?” 她压低了声响,主动向着燕望欢走近一步,又道: “这次是爹要责罚你,你定是跑不掉的,等着去穷乡僻壤的鬼地方,当你的郡主吧!” 即使没有一路按照计划走下去。 燕唤喜也不吃亏。 反正燕望欢照样会被燕丞相责罚。 最多,是翠娘倒霉些。 但翠娘如何,燕唤喜又不在意。 听了是丞相府召唤,大夫们自然不敢拖延。 很快,便赶到了丞相府。 为表公正,曹大夫特意落在最后,为翠娘诊脉。 等到其他大夫都瞧完。 他才过去把了一会儿脉,然后走回到老夫人身边,低声说了两句。 老夫人微微颔首,又把目光落到其他大夫身上, 询道: “她当如何?各位直言便可,无需多心。” 三个大夫互相对视了一眼。 其实一个年级最大的老大夫,略一鞠身,道: “请老夫人饶恕草民才疏学浅,瞧不出这位夫人,身上究竟是何种病症。” 另外两个大夫也点点头,跟着道: “是啊,这位夫人脉象平稳,气血充沛,并不像病重之状。” “也有可能,是我等医术不精,瞧看不出来。” 有他们这么说,已是足够了。 张妈看燕丞相和老夫人,都沉下了脸,忙请着三位大夫离开。 “老爷,老夫人,我...” 翠娘还想要解释。 但老夫人哪里还想听下去。 她自是大怒。 一摔手中佛珠,散了满地乱滚的念珠。 “无事生非!你真是生怕我丞相府,一日不出什么乱子!” 翠娘打了个寒颤。 “老夫人,这并非...” “闭嘴!” 这一次,张口的人是燕丞相。 他满眼冷色。 看着翠娘的眼神当中,更是再无半点的柔情蜜意。 翠娘当即吓得打了个寒颤。 她张了张嘴,还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但燕丞相,却是高高抬起手臂,一个耳光,奔着她招呼了上来。 啪! 翠娘侧过头,面颊通红,人已是傻了。 “爹还是先别急着教训九姨娘了。” 燕望欢看了半天的戏,这才施施然的开口: “我还有一事不解,方才妹妹说,是她找来的大夫,救了九姨娘的命。可九姨娘分明就是无事,这救命一说,倒是真的古怪了。” 燕唤喜顿时攥紧了拳头。 她就知道。 燕望欢不会放弃把她扯下水的机会。 但她只要想出个靠得住的由头。 敷衍过去,依然不会有事。 她可以笑到最后。 而燕望欢,却笑不了多久了。 燕唤喜放开了拳头,指尖因用力过度,而隐隐有些泛白。 她感受到了燕丞相和老夫人的目光。 笑得颇有些勉强。 “ 我哪里知晓九姨娘的身体,究竟是什么问题,只是看她不舒服,便急着为她找大夫罢了。” 燕唤喜叹息一声,幽幽道:“谁能想到,九姨娘是在装病,她究竟是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来啊。” 她瞥着翠娘。 还想在这时候,榨干她剩余的一点利用价值,再往燕望欢的身上,泼一壶脏水。 但翠娘早已是心神俱乱。 还哪有心思,去理解燕唤喜的暗示。 燕唤喜顿时满心的不悦。 暗骂了一声,又道: “我这好心,没想到是被辜负了。” 她一脸的失落和委屈。 倒像是成了这件事的受害者一般。 燕丞相和老夫人,都没有和燕唤喜计较的意思。 她毕竟是嫡女。 又是被精心教养着长大。 就是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沾在身上。 也会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揭过去。 “看看你娶的好姨娘!”老夫人满眼的嫌恶,望着翠娘的眼神,如瞧着什么脏东西一般,“每日都要生出些事端来,这是生怕我相府家宅安宁啊!” 燕丞相瞥了眼翠娘,冷声道: “念在你生下景佑的份上,我再容你一次,从今日起,不准你出这扇门!” 翠娘瞪大了眼,有泪汹涌而出。 燕丞相定了翠娘的责。 又把视线,转向了燕望欢。 她方才说的话,燕丞相可还在心里记得。 四目相对。 燕丞相面沉如水。 燕望欢唇角噙笑。 她这副姿态,更加招惹了燕丞相的厌憎。 “你虽被皇上封为了郡主,但也莫要忘了自己到底姓什么。”燕丞相冷哼一声,甩袖道:“若是不懂,就去好生想想吧!”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送燕望欢离开,好生闭门思过一番。 教一教她,到底谁才是规矩。 莫要以为被封了个郡主。 就能连他这个丞相,都不放在眼里了。 而老夫人,竟也没有要为燕望欢求情的意思。 算是默许了,燕丞相的安排。 第318章 反将一军 燕丞相话说的太重。 已是盖棺定论的架势。 语气更是不容任何人反驳。 老夫人看了一眼燕望欢,皱了皱眉。 她思索片刻,想着就是思过,也最多不过月余的时候。 加上又才惩治完翠娘。 此时再插手阻拦,岂不是损了燕丞相的颜面。 老夫人到底未开口。 燕唤喜顿时大喜。 只要燕望欢被送出丞相府。 她就有机会,联合镇国将军府,要了她的性命。 这一次,是燕丞相亲自下的吩咐。 她逃不掉了! 燕唤喜实在是难掩眉间欢色。 眼神瞥着燕望欢。 尽是得意。 “既是父亲的吩咐,女儿自当遵从。” 燕望欢垂下眼,俯身一拜,道:“我等下便去收拾行装,定当好生反省过失,不让父亲烦心。” 燕丞相冷哼一声,只用余光瞥着她,不耐道: “你知晓便好。” “是。” 她再次行了礼。 头还垂着,燕唤喜便迫不及待的接了话茬,笑道: “姐姐一人在外,可千万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外面不比丞相府,莫要出了什么岔子。” 燕望欢转了眸,冷冽的眸光自她面上一掠而过。 “谢妹妹如此关心我了。” “你我是自家姐妹,岂能不多关心姐姐,况且...”燕唤喜掩了唇,挡住唇边扬起的弧度,她望着燕望欢,眸中尽是强装出的挂怀。 “姐姐这一走,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是啊。”燕望欢似如感慨一般,道:“我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反省的好。” 她语气实在古怪。 不见悔意。 不闻担忧。 连神情当中,也未有燕唤喜想看到的惊慌。 她只当燕望欢,是走到穷途末路,还在强留着最后的尊严。 反正结局已注定。 现在多嚣张,晚些就会哭的多难看。 燕唤喜抚过鬓角的珠钗,轻声道: “姐姐一路走好,指不定下次再见,就是许久之后了,妹妹若是得了空,定会去看望姐姐的。” “那我可就等着妹妹了。” 燕望欢淡淡一句 。 便再不去看燕唤喜。 瞧着燕丞相和老夫人都要离开,燕望欢转了头,和辛夷道: “你进一趟宫,把皇后娘娘之前赐的腰牌还回去,就说我犯了错,被爹责罚下乡思过,无法遵皇上的吩咐,时长进宫陪伴公主了,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赎罪。” 她的声音不大。 却清楚的,落到房间中每一个人的耳里。 辛夷先是一怔,很快明白了燕望欢的意思,她双眼放光,脆生生的应了一句。 “是!奴婢这就进宫回禀皇后娘娘和六公主殿下!” 燕望欢微微颔首,又瞥了眼汾月,道: “回去收拾东西吧,我们今晚就走。” “知晓了。”汾月低下头,用手肘撞了撞真阳,也跟着加大了嗓音,道: “真阳,我收拾东西,你去七皇子府走一趟,把上次七皇子差人送来的那套,青碧白玉的围棋子还回去。也告知七皇子一声,郡主要离开京城,过几日和七皇子,以及六公主的围棋之约,要错掉了。” “好的!”真阳用力一点头,瞥了眼燕唤喜那明显阴下不少的脸色,笑道:“我这就去!” 他们这话一起。 燕丞相和老夫人的脚步,都是顿在了门口。 七皇子和六公主,素来和燕望欢交好,这算是满城皆知的事儿,听着并不新鲜。 但怎还扯出了皇上和皇后娘娘? 燕望欢的手中,为何会有皇后娘娘的腰牌? 皇上亲自下的令,要她陪伴六公主,又是何时的事儿? 为何连燕丞相,都是丝毫不知。 燕丞相早在听见皇后娘娘的名讳时,就已皱紧了眉。 后来又有皇上,又是公主皇子。 更是忍不住心头一紧。 燕望欢即使是郡主,也是他这当朝丞相未出阁的女儿,略施小惩,即使皇上过问起来,寻个说得过去的由头,也不会有过。 但若是燕望欢身上,还背着皇命。 那这责罚,可就完全不同了。 燕望欢本是受了皇上的令,拿着皇后的腰牌,奉旨进宫陪伴公主。 结果却被燕丞相罚出了京 城。 这算起来。 有意抗旨不从的人,可不是燕望欢。 而是他这个当朝的丞相! 且他此时,还听清了燕望欢口中之言。 并非是无知者无过。 更为罪上一等。 燕丞相哪里能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 他虽然身居高位。 但身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一举一动,都不能错。 这虽不算大事。 也轻视不得。 燕丞相心头火烧的更旺。 望着仍是一脸淡色的燕望欢。 终是明白。 她为何能如此平静。 燕望欢心里,早就知晓。 她是绝对不会被送出府门的。 甚至到了现在。 燕丞相还要反过来求着她,断了离开的念头。 落在身上的眼神越发的冷凝。 燕望欢却全当瞧不见般。 只道: “爹,祖母,望欢和二位道别了。” 她动身欲要离去。 辛夷真阳等随在身后。 面上皆是一派的欢欣之色。 还哪里像是被赶出府门思过的模样。 反倒是如过节一般。 眼看燕望欢要迈过门槛。 燕丞相终是忍不住了。 喝道: “回来!” 燕望欢不理不睬。 迈过门槛。 又向前走了几步,才缓缓回过头。 “爹还有什么吩咐?我既今个就要离开,此时便要回去收拾行装了,耽搁不得。” 她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未有多少变化。 黑眸当中沉着的,只有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四目相对。 燕丞相眉宇之间的憎色更重。 燕望欢分明清楚他的意思,却故意抬着架子。 难道还要他一个当朝的丞相,去对她低声下气的求吗?! 那谁是爹? 谁是女儿? 她当真是要疯了不成! 燕丞相冷哼一声。 看着燕望欢的眼中,只剩一片森然。 到底是在府外头养大。 既无规矩礼数,也对他这个父亲,没有丝毫的感激孺慕之心。 从不入流的女人肚子中爬出来的种。 果真上不得台面。 冷血又下贱! 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燕丞相强压怒火。 袍袖一甩,道: “你留在府中思过就 好,无需离开了!” 他能说这番话,自认极放低了姿态。 心里头对燕望欢的厌恶。 更是浓上了不知多少。 燕望欢就是再有气,也该消了。 但可惜。 燕丞相自认的解决方法。 似乎并没有起来。 他求和的态度。 燕望欢也并不满意。 她仍站在原地,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道: “这哪里行呢?爹是靖楚的丞相,威严无限,自是该一言九鼎。我身为爹的女儿,虽有个郡主的名头在身,但对于爹的命令,于孝于理,都定不能有半分违背的。” 这事闹到现在。 已经不小。 燕唤喜和翠娘使尽了各种法子。 想逼燕望欢坠入深渊。 燕丞相更是不在意真相证据。 只想顺水推舟。 送燕望欢这丧门星,离开丞相府。 都已是万箭擦身。 危机四伏。 在绝境当中,好不容易寻到了一线生机。 让燕望欢就此揭过? 善善了之。 不去反将一军? 怎么可能! 她又不是寺庙里被供奉的菩萨。 且就是菩萨。 也是吃香火供奉,才会是原谅世人的。 燕望欢眼底噙着一抹轻笑。 她毫不畏怯的和燕丞相对视。 那副神情。 倒有了几分父女之间的相似。 “好。”燕丞相冷笑一声,缓缓道:“你倒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他话虽如此。 声音当中,却带上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显然已是怒极。 燕丞相身在官场多年。 平步青云,风光无限。 却做梦都没想到。 会被一介女流之辈,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压上一头。 他面上的那副阴沉神情。 让燕唤喜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才意识到事情不好。 但一切。 都已经来不及了。 燕望欢的视线,已经从燕丞相,转到了她的身上。 不知为何。 被那含着笑意的眼光一瞧。 燕唤喜只感到了,一阵从脚底到心窝的胆寒。 她打了个哆嗦。 竟是有些狼狈的,躲过了燕望欢的注视。 “爹,并非是女儿愿意离开,只不 过...”燕望欢声音一顿,再次响起时,已是多了几分莫名的冷意,“是妹妹,一心要为九姨娘讨个明白。虽最后错不在我,但妹妹会如此怀疑我,也是我这个当姐姐的过失。纵是为了安妹妹的心,这丞相府,我也定是呆不得的。” 她微一扬首。 不等燕丞相开口,再次道: “辛夷,莫要耽搁了,快些进宫吧。见了皇后娘娘后,顺便去六公主那走一趟,六公主性情宽厚,定是能体谅我的难处的。” “是。”辛夷低下头,掩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奴婢马上就动身,定会快去快回的!” 她说着。 真是要快步离去。 老夫人皱紧眉头,呵斥道: “等一下,谁让你走的!” 辛夷脚步一顿。 回过头,先看了眼燕望欢,又对着老夫人行了一礼,道: “回老夫人的话,奴婢怕打扰了皇后娘娘休息,就想趁着午膳后的功夫进宫,把牌子送还回去。” 她说的这话,压根就是驴头不对马嘴。 故意晃过了重点。 又扯到了皇后赐下的牌子上面去。 霎时间。 燕丞相和老夫人的脸色,都更加难看几分。 老夫人叹息一声,缓和了语气,柔声道: “望欢,这件事是翠娘之过,与你并无干系。是唤喜愚蠢,误会你了,你无需反省,更无需离开丞相府。” 她向来冷淡。 鲜少对丞相府的小姐,有这般好言好语之时。 已是不想将事情再闹下去。 燕望欢是绝不能离开丞相府的。 她这一走。 干系太大。 若深纠起来。 麻烦当真是不少。 就是皇上和皇后不计较。 光是那六公主的脾气。 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老夫人怎能不明这其中道理。 见燕望欢沉默不语。 显是不打算就此息事宁人。 老夫人沉吟半刻,看了一眼燕唤喜,出声怒斥道: “此事分明是九姨娘一人的勾当,和望欢未有丝毫干系。真是白教养了你这么些年,竟连这都看不透,还不快跟望欢认错道歉!” 第319章 跪候郡主 兜来转去。 燕唤喜绝是没想到,最后会又扯到自己身上。 她脸色骤然一变。 显是有些慌了。 她本来算的相当精妙。 就是利用翠娘,来陷害燕望欢的事情暴露。 也有翠娘当替罪羊。 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燕唤喜虽筹谋好了一切。 却唯独没有想到。 燕望欢还能绝处逢生。 而且这一次。 风波都落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燕唤喜再没有谁可以推责。 她沉着脸,满是凶戾的眸光狠狠瞪向燕望欢,咬牙道: “姐姐是最明白的人,该看的出来,妹妹并非针对你,只是实在关心九姨娘罢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妹妹对九姨娘,倒是好真挚的一颗心。上次十姨娘落水,妹妹不惜说谎,都要帮着九姨娘说话,可见妹妹,是真的颇为关心九姨娘,连对着大夫人,都有所不及啊。” 她旧事重提。 让在场众人的脸色,都沉了几分。 老夫人看着燕唤喜的眼神,也愈发的不耐。 她和燕丞相都已把态度表明。 是无论如何。 定不能让燕望欢走出丞相府的门。 但燕唤喜话里话外,狡辩不休,仍没有要认错的意思。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燕唤喜深吸口气,转身背对着燕望欢,强压怒气道:“姐姐怕是误会我了,不过既是祖母要我认错,我定是认得的,还请姐姐宽宏大量一些,莫要在计较了。” “计较?”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似的,燕望欢轻笑一声,道: “妹妹果真是知书达理,这错认得,让姐姐也是听不大懂。不过罢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我今日又要离开,更是不会记怪妹妹的。” 她嗓音低柔。 黑眸当中,沉着的尽是亲昵和关爱。 仿是真的不计前嫌,将燕唤喜,当成亲妹照拂一般。 但不管是燕丞相还是老夫人。 都听得出来。 燕唤喜这错认得,并未让燕望欢满意。 她依然要离开。 燕丞相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看燕唤喜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更是恼怒。 他一手教养的嫡女。 怎能如此蠢笨?! 燕望欢并未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眸光一扫,她这次迈步离去,任何声响落耳,都不回头。 辛夷没急着离开,刻意加大了嗓门,道: “主子,我这就进宫,最快一个多时辰,就能回来了!” 汾月知她心意,接了话,也跟着朗声道: “要见可是皇后娘娘,你千万莫要失礼,丢了主子的人。” “又不是头一回进宫了,我定将今日种种,一一上报,一句都不会错的。” “那是最好。” 她们是故意说让燕丞相听得。 而燕丞相也是心知肚明。 眼中憎恶更浓。 当真是好一个燕望欢。 不单单是她难缠。 就连她手底下的这些个下人,也没一个是善茬。 各个牙尖嘴利,心思深沉的很。 等着燕望欢走远。 燕唤喜上了前,怯声道: “爹,我...” “闭嘴!”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燕丞相已是怒声打断了她的话。 燕唤喜一怔。 眸中浮起一抹委屈之色。 她抿紧红唇,又把凄楚可怜的目光,投向了老夫人。 “祖母,这件事和我无关,我也是被九姨娘骗了,才会帮她说情。” 燕唤喜急着撇清关系。 不管是翠娘还是燕望欢。 都得和她不沾半点边,才能明哲保身。 但老夫人此时,压根没有在意燕唤喜是否清白。 心里所想,是如何能在保全颜面的同时,留下燕望欢。 她皱着眉沉吟半晌,道: “望欢是个懂事的,她明白轻重,只是心里有气,才不愿罢休。” “心里有气?她凭何心里有气?”燕丞相冷哼一声,怒道:“一个忘了本的东西!难道她真以为能有今日的殊荣,是因为她自己的本事吗?” 老夫人叹息一声。 瞧了眼燕唤喜,到底没继续说下去 。 燕丞相余怒未消。 他丞相之尊,自是不可能向燕望欢低头认错。 且在他眼中看来。 不过是对燕望欢略施小惩而已。 她就该顺从受得。 当父亲的,难道还没资格教训女儿了? 哪能算是有过? 老夫人懂得燕丞相的心思,长叹一声,道: “唤喜,此事因你而起,你快些,去向望欢认错吧。” 燕唤喜一愣。 她本以为此事已经就此揭过。 没想到,竟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自是不愿,道: “祖母,我已经...” “定要好生认错,让望欢,断了离开的心思。何时望欢愿意原谅你...”老夫人垂着眼,拇指微颤,像是在捻动着佛珠一般,“你何时,在回来吧。” 她这一句话,让燕唤喜彻底呆住。 什么叫燕望欢何时原谅她,她何时再回来? 她怎突然,理解不到老夫人的意思了? 燕唤喜只觉遍体发寒。 她忙望向了燕丞相,满眼恳求地道: “爹,我方才已经和燕望欢道过歉了,她...” 燕丞相心里已是厌烦至极。 还哪里愿意,听燕唤喜说上一句。 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直接袖摆一甩,大步离去。 将余事,全都交由老夫人安排。 “至于你...” 老夫人倒是并未急着走,而是转过头,满面厌恶的瞥了眼翠娘。 “我相府怎么会出了这个龌龊下作的东西!景佑有你这么个娘亲,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翠娘仍跪在地上,听到燕景佑,顿时急道: “老夫人,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知错?你那烂肚肠子,满腹的坏水,能知什么错?”老夫人缓了口气,又冷声道:“从今日起,你不准再见景佑,免得他跟你这个娘,学上了那些肮脏的毛病!” 先是抱走。 又来不准见面。 燕丞相可是翠娘的亲生儿子。 她废了这么大的力气。 除了要对付燕望欢,就是想将 燕景佑接回来。 但老夫人这话一出。 翠娘日后。 连看一眼燕景佑,都是不行了。 她瞪大了眼,哀嚎一声。 “景佑是我的骨肉,我不能不见他,求老夫人开恩呐!” “开恩?” 老夫人冷哼一声,“能留你在相府,都是念在你生下景佑的份上,还想让我开恩?想的倒是美!” 翠娘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老夫人哪里愿意去听。 不去理会翠娘的哭嚎,老夫人走出几步,又催促道: “你快些去见望欢,莫要耽搁了。” 这话,自然是对燕唤喜所说。 燕唤喜低垂着头,轻轻应了一声。 老夫人沉着脸,这才离去。 她走后,房间当中,便只剩下了燕唤喜和翠娘。 翠娘呆愣了半晌。 忽然抬起一双满是血丝的眼,死死瞪着燕唤喜,尖叫道: “都是你!现在老夫人不让我见景佑,你满意了?!”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倒霉?”燕唤喜也是大怒,呵斥道:“清醒点吧!你个蠢货,我们都是中了燕望欢的圈套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翠娘瞪大了眼,浑身都在打哆嗦,自语一般喃喃道: “老夫人定会把景佑交到葛小青那个贱人手里的,到时候,我的儿子,岂不是要认她作娘?!” 燕唤喜正欲开口。 张妈却忽然进了门。 扫了一圈,她的目光定格在燕唤喜身上,笑道: “见过四小姐,老夫人让四小姐去郡主那,说是时候不早,莫要耽搁。” “张妈?” 燕唤喜一愣,冷声道: “知晓了,我会去的,你且回去吧。” “这...”张妈略一犹豫,还是笑着道:“四小姐,老夫人特地吩咐,要老奴,亲眼看到四小姐过去才行。” 她嘴里说是看着。 但不管是谁,心中都知晓,这分明就是监视。 特地差张妈前来,为的就是要燕唤喜,一刻钟的时候都不能耽搁。 必须,要尽快前往。 燕唤喜 哪里受过这天大的委屈。 一张脸忽青忽白。 想要发作。 又顾念着张妈在身旁。 这口气,到底只能强忍下来。 “这就去了。” “是。” 张妈后退半步,站在一旁,毕恭毕敬的等着燕唤喜。 显然,是真要盯着她到了燕望欢面前,才肯罢休。 燕唤喜就是满心的不甘愿。 此时也只能妥协。 她看了眼一脸呆怔的翠娘,皱了皱眉,到底是冷哼一声,跟在张妈身后,去了燕望欢的院儿。 辛夷和汾月都站在院外。 似是正准备离开。 她们瞧见了燕唤喜和张妈,是丝毫不惊,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区区两个奴婢而已。 燕唤喜自是看不上眼,也不去看她们,双眼望着大门,拢了拢袖子,道: “燕望欢呢?” 辛夷上前一步,朗声道: “郡主身子不舒服,此时不便见客,四小姐若是有事,可在此跪候,等郡主方便了,自会接见。” “跪候?” 燕唤喜大惊,怒斥道: “你们是疯了吗?我凭何要跪候她?” “那四小姐大可先行离去,不过...”汾月也跟上前,清了清嗓子,道:“四小姐若是跪候,等郡主身子舒服了,一听四小姐这般诚心,指不定一高兴,就原谅四小姐,也不离开相府了。” “四小姐。”张妈压低嗓音,轻声道:“老夫人是吩咐你,定要叫郡主原谅的。” 她只提点了这一句。 就站到一旁,冷眼旁观。 辛夷轻笑了一声,道: “哎呦,四小姐若是跪在这的话,总要留人照看的,我岂不是没法进宫了?” “可不是。”汾月装模作样的点点头,“我也不能回去收拾东西了,不过这许是好事呢,老爷和老夫人,不都是舍不得郡主离开吗?” “是啊。” 她们两个七嘴八舌的。 眼角眉梢,都在注意着燕唤喜。 瞧她眉宇之间的怒色,越发深重。 都是忍不住笑得更加开怀。 第320章 尊卑有别 燕唤喜只觉一股火,从心口烧到了天灵。 要她跪燕望欢? 绝无可能! 她是什么身份? 燕丞相唯一的嫡女。 镇国将军府老夫人的外孙女。 京城谁人不知,她燕唤喜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千尊万贵。 金枝玉叶。 和她比起来,燕望欢又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污泥里打滚长大的杂种! 要不是侥幸找回到相府。 这个时候,怕不是还在街上跪拜乞讨,来要一口饭吃。 如此薄的命。 也承的起她的跪拜? 当真是不怕折没阳寿! 燕唤喜眼眸当中,蕴了极深极怖的风暴。 她死死瞪着辛夷和汾月。 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是被牙齿磨碎,才挣扎脱口一般。 “好你们两个大胆的狗奴才,竟敢跟我这么说话!是不想要小命了?!” “我们确实是奴才不假,只不过...” 辛夷拖长了声音,瞥了眼汾月。 后者立刻会意,接话道: “即使奴才,也是郡主的奴才,郡主要我们死,我们一声都不会吭。四小姐纵使身份尊贵,可想管到我们,怕是手伸的太长,僭越了规矩吧。,” “你!” 燕唤喜大怒。 先在燕望欢身上吃了亏。 现在又被她的下人,冷言冷语的讥讽。 那一颗心,早被怨恨烧成了灰烬。 燕唤喜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上前一步,高高举起了手臂,竟是想要亲自动手教训汾月。 但汾月,哪是什么容她撒野的善脾气。 虚虚向后踮了半步。 身形一侧,足尖微挑。 一脚蹬在了燕唤喜的后膝窝。 她用的力道可是不小。 燕唤喜怎会想到。 一个奴婢,竟敢撒野放肆,不仅躲了她的巴掌,还又敢动起手来。 她只觉后膝窝一疼。 整条小腿,登时麻的厉害。 软绵绵的失了力气。 竟是“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燕唤喜又惊又怒。 她哪里愿意跪燕望欢。 担心被人瞧见,她紧忙着就要起身 。 但动作才起,肩头便被一双有力的手压住。 燕唤喜回过头。 看到了张妈面带笑意的脸。 她道: “四小姐和郡主,可真是姐妹情深,为了挽留郡主,竟愿意跪在门前,以表歉意。老夫人若是知晓四小姐这般懂事,定会万般欣慰的。” 张妈满面的感慨,但压在燕唤喜肩上的手,却未有半分松下的意思。 她已经提点了多次。 燕唤喜就是个蠢笨到了骨子里的。 也该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 莫说在这跪拜了。 就是跪上一个时辰,一整天。 都是燕唤喜该当去做的。 只要燕望欢不松口。 她就必须受下这份气! 可燕唤喜哪里愿意? 屈辱袭上心头。 灼的她两眼通红。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张妈的手掌,却如山峦一般,牢牢压在了她的肩上。 燕唤喜连动,都动不得一下。 “相信四小姐的心意,郡主一定能感受得到。”辛夷微微颔首,冲张妈道:“我先去看看郡主可否醒来,郡主喜静,门外不宜吵闹。这里,就先辛苦张妈,帮我盯一盯了。” 她说着,眼神向着燕唤喜的方向,悄悄瞥过一眼。 张妈哪能不懂。 立刻点了头,笑道: “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也是受着老夫人的吩咐。这里有我在,辛夷姑娘和汾月姑娘,快些进去伺候郡主吧。” 辛夷这才笑了。 她和汾月都不再看燕唤喜。 转身进了院,还不忘关严了门。 关门的声响颇沉。 惊的燕唤喜,也回过了神来。 她打了个寒颤,瞪着眼睛回过头,咬牙道: “张妈,你好大的胆子!快放开我!” “四小姐。” 张妈叹了口气,俯下身,低声劝道: “老爷和老夫人,都是不想郡主离开的,此事虽错在九姨娘,但也只能委屈四小姐了。” “委屈我?”燕唤喜唇角一颤,连带着全身,都跟着打了个战栗,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道:“ 我是丞相嫡女,绝不可能跪她,我要去见爹!” “四小姐...” “快放开我!” 张妈实在无奈。 跟她,已是彻底说不通了。 燕唤喜打小生在天上。 又长了一副,连神仙都羡慕的姿容。 莫说是平辈当中。 就是从整个靖楚的女子中挑。 怕也没有一人,能胜过她的容貌。 燕唤喜身处云巅,自然是心高气傲。 连燕叶玉和燕问然,都从未放在眼里过。 更何况是身为私生女的燕望欢了。 尊卑有别。 嫡庶有分。 在燕唤喜眼里看来,燕望欢的出身,最多够在丞相府,当一个低等下人。 她连屈尊降贵对燕望欢这个庶女低头,都是做不到。 更莫说,是跪拜了。 已有不少来往的下人,都瞧见了燕唤喜跪在燕望欢院口这一幕。 无数古怪目光落在身上。 像是惊讶,燕唤喜这个高高在上的丞相嫡女。 竟然低下高贵的头颅。 跪在了燕望欢,这个小小私生庶女的门前。 燕唤喜光是一想,就几欲发狂。 她不停的挣扎,甚至回过头,厮打起了张妈。 张妈躲开她的手。 再次长叹一声。 “四小姐,老奴也不想的,这是老夫人的吩咐,你就听话吧。” 燕唤喜红着眼。 哪听进去了张妈说的话。 汾月走出门,瞧着她两眼通红的模样,撇了撇嘴,道: “张妈,郡主还未醒,估计还要再歇上一会儿,你就先回去伺候老夫人吧,这里...” 她看了一眼燕唤喜,笑道: “有我们在呢。” “这...” 张妈略一犹豫。 想着老夫人的那边,总归还是要去做个交代。 便点点头,道: “那我就先回了,郡主若是醒来,还请帮我转告一声,请郡主有空,去老夫人那走一遭。” “自然。” 汾月微微鞠身。 张妈也就松了手,看也不看燕唤喜一眼,转身就是快步离去。 在她身后。 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 。 像是燕唤喜起了身。 但很快,又是一声低沉的闷响入耳。 仿她才刚起身。 就又再次跪回了地上。 只是听动静。 怎都不像是心甘情愿。 但张妈连头也没回。 全当没听见。 不只是她。 连一些路过的丫鬟小厮,也都齐齐低下了头。 事关燕望欢。 谁敢多嘴一句? 谁敢多看一眼? 那挑事找茬,惹恼了燕望欢的王嬷嬷,现在半条命,都进阎王殿了。 那惨状。 谁都不忍多看第二眼。 张妈离去后。 燕唤喜本欲起身。 但汾月只用一只手。 就让她再次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撞地。 疼的燕唤喜面色发白。 她抬起眼,娇美的面颊已彻底狰狞。 “你这贱婢!竟敢对我动手!” “四小姐。”汾月垂着眼,淡淡道:“郡主喜静,还劳烦四小姐安静些。若是太吵,让郡主休息不好,四小姐怕是又要晚上不少,才能见到郡主了。” “我凭何要跪她?”燕唤喜捏紧了拳头,眼中积存的怨毒,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尊卑有别,我是丞相嫡女,我...” “是啊,尊卑有别。” 汾月冷声打断了她的话,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望着燕唤喜,道: “只不过,郡主是尊,你才是卑!” 燕唤喜一怔。 即使都已经跪在了燕望欢的门外。 她仍然无法接受。 自己被彻底压过了一头的事实。 丞相府嫡女,听着是何等的风光万丈。 又是京城第一美人。 有倾城之貌,懂琴棋书画。 无论到了何处。 都是最为出众的一个。 燕唤喜虽以柔善对人。 却打心底的认为,这偌大靖楚,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强过她半分。 但这一切, 都被燕望欢毁了。 丞相嫡女,纵使风光。 却比不过皇上亲封的郡主,来的尊贵。 绝色的姿容,又被伤疤所毁。 至今未愈。 只能以白纱遮面。 连被众人簇拥的对象。 都从燕唤喜,变成了燕望欢。 她所有的一切, 全让燕望欢夺去。 她才是此时京城当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存在。 皇上册封和赞赏。 以及皇子公主们的青眼。 让燕望欢只要出现。 就再也没有人,能看到燕唤喜。 甚至,她还要跪在燕望欢的院子口,祈求她的原谅。 这是何等可笑! 燕望欢此时拥有的一切。 都该是她的才对。 燕唤喜咬紧了牙关。 全身抖的厉害。 “我要见爹!” “四小姐,你跪在这,人人都瞧见了。”汾月越发不耐,冷声道:“老爷和老夫人,若是想管,早就已经管了。” 汾月只最后说了这一句。 便面无表情的,站在了一旁。 只在燕唤喜有所行动时,伸手阻拦。 这一跪。 便是一整日的时间。 从天明到月升。 再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守在一旁的人,从汾月换成真阳,又轮到从胡。 等到辛夷打着哈欠推开院门,看燕唤喜已是双目呆滞,衣裳遍布褶皱,鬓发更是乱糟糟的堆在头上,整个人都如一滩烂泥一般。 辛夷揉了揉眼睛,低声和从胡道: “差不多了,主子让你回去休息。” 从胡点点头,转身进了门。 留下辛夷清了清嗓子,道: “四小姐,郡主有请,跟我来吧。” 燕唤喜跪了大半日。 腰腿都失了知觉。 人更是迷迷沉沉,如要昏过去一般。 她听到辛夷的声音。 过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抬起一张苍白的脸,眸心缓缓生起一抹恨色,她死死盯着辛夷,哑声道: “你...” “四小姐若此时不去,再等下次的话,可就只能继续跪在这候着了。” 辛夷压根不给燕唤喜说完的机会。 后退了半步。 一副随时都要关门的架势。 燕唤喜顿时吓了一跳。 她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力气。 艰难的爬起了身。 撑着两条麻木僵硬的腿,奔着辛夷追了过去。 第321章 怒火攻心 燕唤喜是何等的金枝玉叶。 哪里受过这般苦楚? 跪了太久,一双腿是又疼又麻。 勉强支撑着自己进了院,就再也撑不住,两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绣着流云飞花的赤红裙摆,径自闯入视线。 燕唤喜抬起头。 对上了燕望欢浸满笑意的眼。 她弯了身,轻声询道: “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呢?一大早,就行这么大的礼。” 燕唤喜一怔。 这才意识到,她正跪在燕望欢的面前。 她苍白的脸上,顿时浮起一抹恼怒的晕红。 想要挣扎着起身。 但两条腿仍麻的厉害。 才刚撑起身体,就又狼狈地跌了回去。 珠钗发簪和黑发缠绕在一起。 连脸都被遮了大半。 露在外头的,只有一双被怒火灼成通红的眼。 “燕望欢!” 燕唤喜打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 那些礼仪规矩,全都被抛到了一边。 她伸长手臂。 愤怒的想要去抓燕望欢。 那副模样,还哪像个丞相府娇养的千金嫡小姐。 简直如同街边路角,发凶伤人的野兽一般。 燕望欢只向后退了半步,便躲了过去。 她垂着眼。 冷眼瞧着燕唤喜狼狈的趴在地上。 沾了浑身的泥土。 面上蒙的白纱,也掉落在地。 露出她那张本是倾国倾城,却被一道狭长红疤,毁了的脸。 燕唤喜顿时发出一声惊天彻地的惊叫。 她捂着脸。 却还不忘用凶狠的眼神,去瞪着燕望欢。 “你给我等着..等着!” 这平日里眼睛长在天上,一点脏污都纳不下的大家金枝玉叶。 此时,却跪在让她最为厌恶看不起的人前。 她怎能接受的了? 燕唤喜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屈辱和憎恶汹袭上心口,让她忍不住浑身打颤。 只恨不得一刀捅进燕望欢的心窝。 要了她的命。 让她在痛苦当中,挣扎许久才能死去。 才能勉强,抚 平燕唤喜心头怒火。 但不管她如何想要燕望欢死去。 此时此刻。 两条腿却都是动弹不得。 只能任由燕望欢冷淡又嘲弄的眼神落在身上。 “我会的。”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转了身,不再去看燕唤喜,道: “妹妹年轻气盛,偶尔犯错,无伤大雅。又为了挽留我,跪在院外一整晚,我这当姐姐的,又不是铁石心肠,哪里还舍得离开呢?” “你...” 燕唤喜还要开口。 但燕望欢却压根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 又道: “汾月,你去老夫人那走一遭,交代一声。我昨天一时意气,连累着老夫人都跟着操劳,待我从宫中回来后,会亲自过去,向老夫人谢罪。” 汾月低下头,瞥了眼燕唤喜,道: “是,主子。” “至于我这好妹妹...” 燕望欢终于瞧向了燕唤喜。 她弯了身,指尖挑起掉在一旁的白纱。 燕唤喜伸手欲夺。 但她的这点小心思,燕望欢哪会揣摩不到。 皓腕一转。 白纱如一道柔软的夏风。 虚虚从燕唤喜的指尖,飞掠而过。 她抓了一场空。 燕望欢随手将白纱丢弃,淡淡道: “辛夷,你带两个嬷嬷,送四小姐回去休息吧。” “是。” 辛夷立刻应了声。 招呼了两个粗使婆子过来,让她们一左一右的架起了燕唤喜。 她还不死心,挣扎着想着要抓落在不远的白纱。 但辛夷侧身半步。 像是不经意的,将白纱踩在了脚下。 同时催促道: “动作快一点!都没瞧见,四小姐已经走不了路了吗?” 两个嬷嬷连忙应了一声。 架着燕唤喜,就快步离了院子。 辛夷走在最前。 刻意绕了两圈路。 让起了个大早的下人,都瞧清楚了燕唤喜的脸。 不知道多少目光流连在身上。 带着惊讶疑惑,和藏得极深的嘲弄。 怪不得都到了盛夏, 燕唤喜还是不摘面纱。 原来是她的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还没有彻底恢复。 疤痕已淡了不少。 但放在燕唤喜原本娇艳出众的面容上。 仍无比狰狞。 燕唤喜哪里受得了这些眼神。 她尖叫着。 想要捂住自己的脸。 但左右两个嬷嬷的手臂,如同铁箍一般。 她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 辛夷估摸着。 相府中的大半人,都瞧清楚了燕唤喜此时的模样。 燕唤喜最为在意她的脸蛋。 这一遭。 不亚于五雷轰顶。 屈辱和怒火。 已将她的心口彻底占满。 燕唤喜连被两个嬷嬷丢在地上,也没空去在意大怒了。 她坐在地上,呆怔了好半天的时候。 有婢女想要上前搀扶。 却被燕唤喜,一个耳光招呼到脸上。 她像是此时才回过神来一般。 噙着血色的眼,紧盯着那跌倒在地的婢女。 “主...主子?” 那婢女打了个哆嗦,捂着脸,怯怯的望着燕唤喜。 “必须要死...” 燕唤喜两眼发空。 她踉踉跄跄地起身。 唇张张合合,吐出的话,如同自语一般。 “我一定要杀了她..她不死,死的就会是我...” 婢女哪里会懂得她的意思。 只觉毛骨悚然。 想要去搀扶,但实在太怕,犹豫了半天,才悄悄上前一步,低声道: “主子,奴婢去叫大夫...” 燕唤喜没有应声。 她终于挪到了床前。 坐了一会儿,忽然抬起眼,看向了婢女。 “你过来。” 婢女愣了一下。 她弓着腰,小心翼翼的向前迈了一步。 “主子,你...” 话还没说完。 就看燕唤喜一把摔下了花瓶。 她垂下眼。 神情似已恢复了冷静。 视线扫动,她挑出一块较大的碎片,用足尖向外踢了踢。 然后道: “我不喜欢多话的奴才。” 婢女一愣。 眼眶顿时红了。 辛夷 还没走出多远。 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凄厉的哀嚎声。 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搓了搓手臂,辛夷小声嘀咕道: “被分到伺候燕唤喜,还真是够倒霉的。” 她小跑着回了院儿。 随在燕望欢身后,进了皇宫。 没隔几日,就能再一次见到燕望欢。 六公主显然是相当满意她的知趣。 也难得没有闹脾气。 只是这话还没说上两句。 遥遥便看楚玉和楚霁二人,并肩赶来的身影。 六公主顿时有些不虞。 一把摔了棋子,冷声道; “一个个的,平时整月不见影子,你这一来,倒是都急着赶过来了!” 楚玉一踏进凉亭,便见六公主满是寒霜的脸,他无奈一笑,道: “是谁,惹着我们的六公主生气了?” “还能是谁?” 六公主冷哼一声。 瞧了一眼燕望欢,红唇动了动,到底是没跟她发火。 只把沉着冰霜的眼神,投到了楚玉和楚霁的身上。 “二位皇兄,这个时辰不是该下朝回府了吗?怎又忽然跑到我这里来了?可莫说是想到我这个皇妹,过来看望我。” “自然是来看望皇妹的。” 楚霁噙着一抹淡笑,上前两步,弯身捡起了被六公主丢下的棋子。 “皇妹可是不欢迎我?” “哪敢。” 六公主沉着脸,夺回了棋子,随意下在了棋盘上。 楚霁垂眸扫了一眼,笑道: “郡主棋艺精妙,锦玉如此不上心,可是要输了。” “输就输。”六公主瞪了燕望欢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还没赢过她呢!” “若是让着公主,岂不是在侮辱公主?” 燕望欢行了礼,并未再落回座,只随手掂起一枚棋子,跟着落下棋盘。 六公主心性不稳。 棋艺自是不得要领。 眼看着又要输了,干脆闹起了脾气。 “不玩了!” 她一掌拍向棋盘。 惊的所有棋子都移跳出了原位。 楚玉和楚霁都是笑了。 “一国公主,怎还耍上赖了?” 楚玉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六公主手边,柔声道: “这大的火气,快消消火。” “我可没有发火。” 六公主轻哼一声,接了茶杯抿了一口,道: “二位皇兄,真是来跟皇妹闲聊的?” “自然。”楚霁落了座,重新排好了棋盘,道:“皇城当中谁人不知,每逢长平郡主入宫,皇妹的心情,就比往日要好的多。我们自然,也想来借一借郡主的余荫。” “她?”六公主撇了撇嘴,低声道:“她才是最会惹我生气的呢。” 话虽如此。 但她唇角微挑。 显然是心情不错。 这副模样的六公主,可算是相当罕见了。 打从和塞外的和亲一事定下后。 连楚玉和楚霁,都难得她的好脸色。 楚霁率先落了一下,黑眸定定望着燕望欢,低声道: “郡主果真是个世间少见的妙人儿,可愿与我对弈一局?” 燕望欢低眉敛目,面上一副恭敬疏离的神色,道: “我不善棋艺,不敢在八皇子面前献丑。” 楚霁还想再说。 但楚玉却接过话,道: “我也许久,未和八皇弟对弈了,若是不嫌弃我棋艺生疏,不如同我来上一局?” “不错。” 六公主单手托腮,跟着点了点头,“正好,也让我跟着学一学,我可不想总是输燕望欢了,都丢我们皇家的颜面。” 他们两个都如此说。 摆明了,是在维护燕望欢。 不过一盘棋而已。 她的一句拒绝。 竟从楚玉到六公主,皆帮上了声。 楚霁哪里能拒绝。 他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燕望欢,颔首道: “那就请皇兄赐教了。” 楚玉轻笑一声,扫了一眼棋盘,随意落下一子。 楚霁正欲跟下。 忽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 有男人愤怒的低吼响起。 “燕望欢!” 第322章 皇家威仪 楚濂满面寒霜。 双眼死死瞪着燕望欢。 他快步进了凉亭,竟是连楚玉等都不做理会。 径自走到燕望欢身旁。 抬手指着她的脸。 怒道: “你好狠毒的心肠,竟然如此对待唤喜?!她可是你的亲妹妹!” “九皇子。” 燕望欢被他劈头盖脸的斥了一通。 神情仍是不紧不慢,只眼底有冷色一闪而过。 她起了身,道: “唤喜是丞相府的嫡女,身份尊贵,她若是不想的事,我哪能强迫于她?” “你不能?”楚濂冷笑一声,道:“你的本事,可大着呢!” “比不得九皇子,一生下来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燕望欢的声音很轻。 但仔细一琢磨,才能听出她言谈当中的深意。 楚濂的出身,确实尊贵。 但他所有的一切。 可都是靠着皇室血脉,才得来的。 除了投胎的本事强一些。 还有什么能耐? 楚玉和楚霁,都听出了燕望欢这语气里的讥讽。 皆是笑了。 她并非掖着藏着。 只是楚濂从不是多通透的人。 又正在气头上。 还哪里能听得出来? “你还知道我是九皇子?我还以为,你仗着自己是个郡主,谁都不放在眼里了呢!” 楚濂深吸口气,扫了一眼楚玉等人,道: “燕望欢冒犯于我,我略施小惩,以展皇家威仪,二位皇兄和皇妹,不会阻拦吧?” “阻拦?”六公主头也不抬,仍垂眸瞧着棋盘,口中则是道:“平白无故的,我阻拦九皇兄做什么?” 她这话一出。 倒是让楚玉和楚霁,都有些惊讶。 六公主不是和燕望欢,关系很是亲近? 楚濂分明是要为燕唤喜出头。 定会燕望欢好生难看。 六公主竟不管了? 楚霁若有所思, 楚玉倒是皱了皱眉,正欲开口,便听六公主又道: “不过,燕望欢是我找来的, 她要在这里跟我下棋,皇兄有什么吩咐,还是向后等一等吧。” 楚濂一怔。 不敢和六公主发作。 他强压住火气,又满眸凶戾的瞪了燕望欢一眼,咬牙道: “那皇妹的这盘棋,要何时才能下完?” 六公主皱了眉。 白玉一样的指尖在棋盘上重敲两下。 她端起茶杯,送到檀口旁,很是不耐地道: “九皇兄是在催我吗?” “我...”楚濂心里有多大的气,也不敢对六公主发,只道:“我哪敢催促皇妹,皇妹慢慢下棋,我在一旁等着便是了。” “那皇兄可要多等一会儿了。” 六公主抿了口茶。 单手托着香腮。 也不看楚濂,只是淡淡道: “等我们下完棋,还要一同用膳,不只是今个,明天亦然。” 到了这时候。 楚濂还哪里不能明白。 六公主摆明了,要维护燕望欢。 “皇妹!” 楚濂的脸色越发难看。 “燕望欢这般嚣张无礼,我惩治她,也是为了我皇家威仪!若这般放肆,我都要继续容忍的话,那我皇家,又算是什么了?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他越说越激动。 胸膛急促的来回起伏。 手指几乎要点上燕望欢的肩头。 但还没碰上。 便被楚玉不动声色的挡下。 他阻在楚濂和燕望欢间,道: “望欢并未无礼,九皇弟,是你多心了。” “这哪里是我多心!”楚濂更怒,声音离开喉咙,已经是无比嘶哑:“你们一个个护着她,真以为她是什么单纯的东西了?唤喜才是最可怜的那个!她那般娇弱,被这毒妇罚跪了整整一个晚上,她的身子哪能承受得住!” 他愤怒至极。 已是目眦欲裂。 一想到方才得知的,燕唤喜受屈的消息,就恨不得让燕望欢,将同样的罪受上几百次,才好泄愤。 楚濂眼里,燕 唤喜是天仙一般的人。 一点苦都不该承受。 而燕望欢这等卑贱下作的人。 压根就不该存在! 楚濂眼中的憎恶,几乎要凝成实质。 但燕望欢竟不怒反笑,问道: “所以九皇子要责罚我,到底是因为我冒犯了皇家威仪,还是燕唤喜?” “自是因...” 不等楚濂把话说完。 燕望欢再次道: “若是因为燕唤喜的话,她是丞相府嫡女,也是我的妹妹,和皇家并无干系。我教训她,是家事,九皇子却以皇家的名义要责罚我,似是不大合适吧?” 楚濂被她一通抢白。 原本都到了嘴边的话,全都掉回了肚子里。 一时之间,竟是无言反驳。 燕望欢轻笑一声,继续道: “若不是因为燕唤喜,那九皇子要惩治我,不就更没道理了?” “我是皇子!” 楚濂大吼一声。 眼白当中,已是爬满了密集的血丝。 如蜿蜒生长的小蛇。 吞吐着猩红淬毒的芯子。 要将燕望欢,拖入地狱当中。 被他凶狠怨毒的眼神盯视。 燕望欢半垂着眼,淡淡道: “当然,你毕竟是皇子,若是一定要责罚,我也是受得。只不过...” 她声音一顿。 六公主勾唇一笑,跟着道: “只不过,我会去找父皇,让父皇来评一评理。” 她冷冷瞥了一眼楚濂。 眸中满是嫌恶。 “不然,还是现在就去吧。”六公主起了身,扶了扶鬓角的烧蓝环佩,“磨蹭了这么长时间,还要不要下棋了?本来好好的一天,一个个的追命似的,烦死了!” 这种毫无礼数的话,也就六公主敢说出口了。 楚玉和楚霁都是摇头不语。 至于楚濂。 脸色已是相当的难看。 他本意就是为了燕唤喜出头。 寻个理由,来惩治燕望欢,为燕唤喜出气。 但要是闹到皇上面前。 事情可就 大了。 楚濂的由头,本来就站不住脚。 要是被皇上知晓。 他只会更加被厌恶。 “不...不必了。” 楚濂深吸了口气,从口中说出的话,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既然皇妹要护着燕望欢,我就大人有大量,饶她一次吧。” 燕望欢笑了,道: “九皇子果真大度,不过,就是不饶我也可以。” 六公主瞥她一眼,从宫女手里接了折扇。 轻晃了两下,道: “反正这燕望欢着实嚣张,我瞧她也不顺眼的很,就到皇上面前,好好说道说道吧。” 她动身欲走。 竟是真要去皇上面前。 把这种种事端,都摆到台面上。 到时候是非对错。 自有定论。 楚濂本想放句狠话,然后直接离开。 他根本不敢去见皇上。 但没想到。 燕望欢会得理不饶人。 而六公主,也好像魔障了一般。 对燕望欢言听计从。 楚濂此时已是骑虎难下。 连冷汗都淌了下来。 神情紧张,眼神躲闪,嘴里更是支支吾吾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刚才那旺盛的火气,和对燕唤喜的怜惜。 都被从心尖溢散出的恐惧,冲的一干二净。 “真的..不必了!”楚濂上前一步,急声道:“皇妹,这件事,是我冲动。燕望...郡主她并没有冒犯我。” 他说起燕望欢时。 咬牙切齿,极为不甘。 脸色也阴沉到了极点。 楚濂是想要燕望欢好看的。 结果到了现在。 他反而要低声下气的,求着燕望欢,将此事罢休。 能让六公主听话的。 只有她一个。 楚濂看燕望欢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只能放低了语气,再次道: “郡主,你..你并没有冒犯我,这件事,我不计较,就此算了吧!” 他连求和。 都是高高在上。 一副他都不在意了,燕望欢就 必须感激涕零的接受的姿态。 燕望欢勾起唇角,抬眸瞧了一眼楚濂,轻声道: “不行。” 楚濂顿时一愣。 六公主嗤笑了一声,朗声道: “莫要磨磨蹭蹭了,九皇兄,你是想这就跟我一同去,还是等父皇,找人传召你?” 她斜着眼。 眉宇当中尽是嘲弄的笑意。 显然对着楚濂,没有半分恭敬爱戴。 皇室当中,本就亲情淡薄。 楚濂又多年在外。 比起其他的皇子来,更是和六公主少了几分熟悉。 她又心气不顺。 自是不会留半分的客气。 楚濂现在,是彻底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遇当中。 闹到了皇上面前。 有六公主和楚玉楚霁在,他定是讨不得好。 只会让皇上对他更加的厌烦。 但若是想不去见皇上。 楚濂咬着牙,偷瞥了一眼燕望欢。 她仍是一副淡漠的神情。 像是周边发生的一切乱事。 都没能入得她眼一般。 但楚濂怎么看,都觉得燕望欢得意的很。 一个余光。 都带着点讥刺的味道。 楚濂怎能甘心对她这毒妇低头。 但六公主一门心思的向着燕望欢。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楚玉和楚霁。 那两人,却都如没看着一般。 置身事外。 冷眼旁观。 绝不沾半点荤腥在身。 其实这是个顶好的,能讨来楚濂感激的机会。 只是不管是楚玉还是楚霁。 都没把握,能劝下燕望欢息事宁人。 真正掌控脉络的。 独她一人。 就是六公主,所有的行事,也都是在顺着燕望欢的心意。 “郡主...” 楚濂实在是别无他法。 一想到皇上那厌烦的眼神。 他就忍不住心尖发抖。 低下头,他低声道: “这是我误会了郡主...” 这一句话。 说的楚濂双目泛红。 被羞辱的恼怒,囤积在胸口。 几欲爆发。 第323章 低声下气 “若是不要告到父皇面前去,我这九皇兄,还要一门心思,为那燕唤喜出头呢。” 六公主素手掩面,笑得花枝乱颤。 “我都不知晓,九皇兄和那丞相府的嫡小姐,竟这般要好。” 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又无忌惮。 巴不得让楚濂更难堪一些。 好当个笑话瞧着。 楚濂的脸色,已经是黑如锅底。 听着六公主的调笑。 他在心里骂了不知道多少句。 面上却只能讪讪一笑。 “只是有几次见面之缘罢了。” 楚濂贵为皇子。 没能责罚的了燕望欢,已是怒气勃然。 谁成想到。 居然还要低声下气的,讨好着她。 楚濂抿紧了唇。 连看都不想再看燕望欢一眼。 他已经主动放低了身段,以为此事就此揭过。 至于要如何为燕唤喜出气。 他当然还会另想办法。 楚濂转身欲走。 身后却忽然传来女子清冷的声响。 “九皇子且慢,我有一事,还想要同九皇子请教。” “你可是长平郡主。”楚濂嗤了一声,讥讽道:“我哪有资格,指教你啊。” 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嫌恶。 甚至连头都不愿意回。 只背对着众人。 燕望欢也不在意,反而上前一步,道: “九皇子方才是说,这件事是误会,可对?” “当然!” 楚濂环抱住双臂。 眼眸当中,有厉色一闪而过。 “怎么?我有心放你一马,难道你还有其他的高见吗?” “高见谈不上,只不过...”燕望欢声音一顿,瞧着楚濂的背影越发僵硬,又道:“九皇子和唤喜妹妹的关系,可真是要好,宁可牺牲自己的名声,也要为唤喜妹妹出头。” 六公主轻笑了一声,轻晃着扇子,摇的扇面池塘里的大红锦鲤,都跃起了肥厚的鱼尾。 她打眼去瞥楚濂。 “几面之缘,原来能承住这么重的情, 今个我也算是开眼了。” “皇妹...” “说起来,也要感谢六公主。” 不等楚濂把话说完,燕望欢抢了话头,对六公主道: “若非六公主在,今个这误会,我怕是要承下了。” 六公主扬起眉,来回扫了燕望欢一圈,像是有些惊讶似的,但还是道: “你知我的情就好,我对旁人,可没这么好心。” “公主的照拂,望欢自是铭记于心。”燕望欢微垂了眸,轻声道:“只不过,九皇子对我妹妹,也算是一片痴心呀。” 六公主一愣。 竟是瞬间就了然了她的意思。 眼中升起一抹笑意。 她道: “既然九皇兄如此喜欢那丞相嫡女,我不如帮一帮皇兄,把这喜事,和父皇说道说道。虽是私相授受的名头,不大好听,但有了父皇的赐婚,也没人能说你们什么。” 不只是楚濂。 连楚玉和楚霁,都因六公主的话一愣。 他们目光齐齐聚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这自然不会是六公主的意思。 而刚才的提点。 又都被他们听在了耳中。 燕望欢打算让燕唤喜嫁给楚濂? 是何缘由? 虽是这等大事。 皇上自然不会去听六公主的一席之言。 但前因后果若是被听了个遍。 谁知道,皇上会如何决断。 圣心最是难揣。 楚玉沉吟了片刻,看了楚霁一眼。 他微皱着眉,显然也是有些惊疑不定。。 楚濂先是大喜过望。 猛地回过身,向着六公主的方向迈过一步。 “当真?!” “我骗皇兄做什么,这不是成人之美的好事吗?” 六公主瞧着也颇为开怀。 好似比楚濂,还要更高兴几分似的。 楚濂正要接话。 楚霁却忽然清了清嗓子,道: “九皇弟和燕四小姐两情相悦,确实是一件美事,不过父皇若是知晓,六皇妹帮九皇弟的缘由,怕是...” 楚濂一怔。 被楚霁一提点,他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了。 皇上对他回京后的所作所为。 已是相当的不满。 若是再被六公主添油加醋的一说。 让皇上误以为,他和燕唤喜早已经暗通款曲。 那到时候。 不仅赐婚不成。 楚濂反而要被狠狠责骂一通。 “不..不用了!” 他感激的看了一眼楚霁,忙拒绝道: “皇妹,我和唤喜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为何,要因着她受委屈,来惩治燕望欢?”六公主一脸惊讶,疑惑道:“皇兄,我这可是好心想帮你,你居然还不领情?” 楚濂哪里知晓六公主的心意。 只觉一颗心,都晃晃荡荡的吊在了嗓子口。 他张了嘴。 结结巴巴地道: “不,我不是...” “反正我是定要去找父皇的。”六公主阻了他的话,神情一肃,道:“九皇兄还是想想,该怎么和父皇交代吧!” 她不再去看楚濂。 眉宇之间满是傲色。 楚霁沉思片刻,瞧了一眼燕望欢,道: “郡主,九皇弟也是无心之过。” 除了楚濂之外。 楚玉和楚霁都是知晓。 真正主导着这件事的人,是燕望欢。 她忽然点出的婚约。 目的为何,楚霁还不能确定。 但若是这门婚事真的成了。 能笑出来的人。 怕是只有燕望欢一个。 “我不明白八皇子的意思。” 燕望欢神情之间,仍是无波无澜。 楚霁本就没想要她多少反应。 这句话。 不过是为了提点楚濂罢了。 楚濂到底不算太蠢。 也意识到了六公主会忽然有此提议,和燕望欢逃不开关系。 忙道: “燕...郡主,我和唤喜并无私情,只因方在气头上,才波连到了你!” 燕望欢并未出声。 六公主也敛了唇角的笑。 两双眼睛,都聚集在了楚濂的身上。 那无 形的压力,将他本就尚未安稳的心,再一次掀起动荡。 楚濂仿若置身在狂风骇浪中的一叶小帆。 他只觉心神俱疲。 原本的怒气和狂喜,此时都化为了尚未散掉的恐惧。 还哪有心思,再去和燕望欢作对。 楚濂纵使不甘。 也到底是对燕望欢低了头,道: “是我鲁莽,还请郡主莫要记怪...” 他做梦都没想到。 自己会有一天,对燕望欢低头。 这简直是把他的血脉和尊严,全都摔在了地上,还狠狠碾上两脚。 他堂堂九皇子。 真龙后代。 无比尊贵。 居然和一个贫民窟爬出来的私生女,低头认错? 若是传出去。 他还有什么颜面? 楚濂光是一想。 都觉得心火烧的胸口发涨。 但他就是在想发作。 此时,也只能对燕望欢,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来换取一句罢休。 楚玉和六公主看着他,都是笑了。 “说起来,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九皇兄这般模样呢。”六公主走到燕望欢身边,指尖虚虚扫过她的袖口,道:“你还真有能耐,让我这素来骄纵的紧的九皇兄,都低头了。” 她明晃晃的打趣。 丝毫不在意楚濂阴沉的脸色。 楚濂捏紧了拳头。 牙关紧咬,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脱出口。 只深深垂着头。 将怨气和怒火全部藏下。 燕望欢勾起唇角,也是笑了。 “九皇子多心了。” 这一句话。 仿佛一阵柔软的清风。 将一切惶惶,都尘埃落定。 楚濂长出一口气。 却并未因此,对燕望欢产生什么感激。 反而。 更是恨毒了她。 他满眼火光的瞪向燕望欢,一甩袍袖,转身便是大步离去。 “我先走了!” 楚霁略一犹豫,也跟着起了身,道: “我去看一看九皇弟。” 等着楚濂和楚霁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 六公主才终 是忍不住。 她笑倒在燕望欢的肩上,眼角都渗出了几滴眼泪。 “你看到他那副脸色了吗?哎呦,都恨不得一刀杀了你似的。” “一众皇子当中,九皇弟心高气傲最甚。”楚玉微微皱了眉,低声道:“这次在你手上,丢了这大的颜面,他定不会善罢甘休。望欢,你要小心。” “让他来就是!” 六公主扶着燕望欢的肩,斜眼去瞧她,淡淡道: “你难不成,还会怕一个他了?” 燕望欢坐回到桌前,接了原本楚霁的棋子,道: “他早就恨我了,多一桩事,少一桩事,都无伤大雅。” 六公主忽然失了支撑。 险些一个踉跄。 有宫女连忙伸手要搀扶。 又被她狠瞪了一眼。 宫女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缩回了原位,只偷用怜悯的眼神,瞧向了燕望欢。 居然敢这般对待公主。 着长平郡主,怕是要倒大霉了。 但宫女等了好一会儿。 也不见六公主动怒。 只是沉着脸,盯了一会儿燕望欢的背影,看她没有反应,还用力跺了跺脚。 像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似的。 但燕望欢却连头也不回。 仍在不紧不慢的,和楚玉对弈。 楚玉倒是稍稍在六公主身上留了半刻神。 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 “我这皇妹,倒真是被你吃住了。”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 倒了一杯茶,回眸去看六公主,低声道: “谢公主相护之恩。” 她将茶送到了六公主眼底。 也未起身。 神情间,瞧不见多些感激涕零的意思。 但六公主眉宇间的阴云。 却忽然散了个干净。 她唇角噙笑。 瞪了燕望欢一眼,接了茶过来,不客气道: “你这是在哄三岁孩子呢?一杯茶,就能谢我了,我的维护,可没这么便宜。” 她口中如此。 瞧着燕望欢的眼神中,却是多出了几分笑意。 第324章 所愿所盼 “九皇弟!” 楚濂还没走出多远,耳畔便传来楚霁熟悉的声响。 他脚步一顿。 回头瞧了一眼,眼中的不耐却并未散开。 反而更加浓厚了几分。 “八皇兄有何事?”楚濂背负双手,也不去看楚霁,只把眉头皱的更紧,“我另有琐事在身,若是八皇兄不急的话,便下次再谈吧。” “我并无什么要事。” 楚霁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唇角的笑意未有丝毫变化,仍柔声道: “我也正要离开,可否与九皇弟同行?” “自然可以,八皇兄请。” 楚濂虽正在气头上。 却也找不出由头来拒绝楚霁。 他率先迈开步子。 脸上的阴郁和恼火,惊的一旁来往的宫人,都悄悄绕了路。 楚霁却宛如毫不察觉般。 他走的不紧不慢。 和楚濂之间的距离,却一直没有落下。 等着拐过了一条拐角。 楚霁忽然开口道: “皇妹性情直率,素来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没想到,竟能和长平郡主这般要好。” “呵。” 楚濂冷哼一声,瞥了楚霁一眼,忍不住讥讽道: “那燕望欢心思深沉,皇妹又是个不懂事的,竟是一门心思的护着外人!” “皇妹和郡主交好,护着她,也是正常。” “真不知道,燕望欢给她下了什么迷魂汤!”楚濂粗喘一声,一想到燕望欢,他眼中仿是烧出了一团火,手掌捏成拳头,又一根根松开,“她在父皇面前,都没有同燕望欢这般的听话。” 楚霁唇角一挑,声音越发轻了,“九皇弟,这话可说不得。” “方才在那时说不得,现在也说不得,我堂堂一个皇子,难道连说一句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楚濂的火本就未消, 此时被楚霁旧事重提。 又再度满腹怨愤。 声音提的老高,那副怒火冲天的神情,仿似要冲回去,和燕望欢同归于尽般。 但楚霁和楚濂 心中都清楚。 他只是说说而已。 真要回去,却是不敢的。 也没这个胆子。 就是心中有再大的气,也只能在这里闹腾一会儿了。 楚霁眼中笑意越浓,如墨潭一般深邃的黑眸中,藏着无比晦暗的情绪。 他压低声音,道: “皇弟,燕望欢虽是郡主,可你毕竟是皇子,想要惩治她,也并非难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楚濂眉心一跳,忙追问道: “我知晓八皇兄,为人最为温厚,待我也好。八皇兄有话,不妨直说,皇弟定当洗耳恭听!” “九皇弟,我这话,并非是在教导你如何。”楚霁叹息一声,道:“但你本就知晓,皇妹待燕望欢相当特殊,又为何要在皇宫当中,找她的麻烦呢?你是皇子,身份尊贵,要惩治得罪了你的人,从都不是一件难事。” 他眼眸微眯。 有精光一闪而过。 楚霁的声音顿了顿,看楚濂面露思索之色,他又道: “九皇弟莫要忘了,你脚下,是皇宫,这门外,是京城。” 楚濂一愣。 还不等他想更多。 楚霁已经加快脚步。 转眼间,便不见踪影。 只留下楚濂一人。 站在原地,怔忪了许久。 “你这就要走了?” 六公主捏着一枚白玉棋子,拿眼角去睨燕望欢。 “才待多点的时辰?我可还帮了你好大的忙,你这良心,倒是真够薄的!” 她肃着一张脸。 似是想要将神情,表现的淡薄一些。 但眼角眉梢,都透着一抹不虞。 燕望欢和楚玉都是笑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 楚玉低声道: “望欢,你不必送我了,再陪一陪,我这骄纵的六皇妹吧。” “那就送别七皇子。” 燕望欢起了身,行了一礼,又道: “听闻七皇子近日越发操劳,可要多注意休息,凡事有紧有弛,莫要太过辛苦,坏了身子。” 她鲜少有关怀楚玉之 时。 忽听这话。 楚玉都是一愣。 他望向了燕望欢。 眸光相接。 她如古井一般的眼瞳当中,尽是清冷的漠然。 这并非是寻常关怀之流的废话。 而是提点。 楚玉略一思索,微微颔首,道: “多谢望欢,我自会留心。” 六公主盯了他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她才回过眸,瞧向了燕望欢,冷着嗓子道: “你和我这七皇兄,感情倒是真好。” 燕望欢轻笑一声。 打眼去扫棋盘,见胜局已定,便随意放下一枚棋子,口中则是道: “利益相连,自是亲近。” “利益?” 六公主撇了撇嘴。 她已无心在棋盘之上。 落子的动作,粗鲁又直接。 甚至已经没有注意到,已被逼入死角。 “我怎么瞧着,我这七皇兄待你,可是诚心的很呢?” “六公主多心了。” “我又不是瞎了眼,看的出来,当日若不是父皇赐婚的话,七皇兄定会娶你的。”六公主抿了口茶,摇着扇子的力道,重了不少,“七皇兄现在,可最被父皇看重,若是当初进了门,指不定日后,你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她也不知道是试探还是嘲讽。 语气时轻时重。 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燕望欢的双眸。 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神情变化。 但燕望欢只是抬起眼,轻轻瞧了六公主一眼。 之后,便将注意力,落回到了棋盘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燕望欢再次放了六公主一马,将棋子落到一旁,淡淡道:“皇后已经坐到那个位置了,她保住了什么?” 六公主蓦然瞪大了眼。 还不等她开口。 燕望欢又继续道: “不管是生长在皇家,还是一辈子处在后宫,与我而言,都如困笼囚牢。” “但我的皇兄,可是极为靖楚最为出众的男子,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相貌才学,都无人 能及!”六公主连棋也顾不得下的,俯低了身,追问道:“你对他,就未有过半分的动心?” 她虽是在询燕望欢。 但眉宇之间的困扰之色。 又何尝不是因为己身。 燕望欢叹息一声,指尖覆上六公主的掌背,轻施了两分力,道: “许是在呼延灼的王妹看来,她的王兄,也是世间少见的男子。你嫁过去,很大可能会是未来的单于阏氏,同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为何还会不愿?” 六公主不再言语。 她盯着燕望欢的指尖,缓缓翻转了手腕。 然后虚虚握住了她的手。 即使是炎夏。 六公主的掌心,也带着几丝凉意。 明明连刮在身上的风,都是灼人的滚烫。 她却止不住的发抖。 楚玉和呼延灼。 都非是寻常之辈。 他们已是世间最为卓越的男子。 但却并非是燕望欢和六公主的所愿所盼。 “算了。” 六公主叹息一声,像是乍然回过神来。猛地松开了握着燕望欢的手指。 她的面颊泛着一抹晕红。 也不知是因着天热,还是羞恼。 “你无心我皇兄,也好。”六公主清了清嗓子,道;“若是你嫁去七皇兄府上,他可真要后宅不宁了。” 她想了一会儿,竟是扯了和唇角,忍不住笑了。 燕望欢这般的性情手段。 就是楚玉,也没能耐制住她。 六公主歪着头。 细细琢磨了老半天,也没思索出,一个能有本事娶燕望欢的人。 她这样的人。 即使是进了后宫。 怕也安生不得。 倒是那些嫔妃们,一个个的,可都全都要揣着胆子过活了。 六公主皱着的眉头还未松。 已是笑开了花。 燕望欢眼中也有笑意一闪而过,道: “怎还又恼又笑的?还有,公主殿下又输了。” 六公主一低头,佯装愠怒道: “你就不能让一让我?怎这般的不懂事?还是长平郡主呢, 小心本公主治你的罪!” “那公主可要轻些责罚。”燕望欢整理好了棋盘,笑道:“我身子不好,若是受了伤,可要好些日子,都不能前来看望公主了。” “就你最娇气!”六公主轻哼一声,唇角颤了两下,也是忍不住挑起了一抹弧度,“算了,本公主心肠好,看在你还算认真陪伴本公主的份上,这次就不责罚你了。” “那便,多谢公主了。” 燕望欢在宫中,又留了两个多时辰。 但即使如此。 六公主也还是恋恋不舍。 燕望欢临要离开时,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又耽搁了一阵。 她才得以出宫。 辛夷跟在身后,手里捧着六公主的赏赐,憋了半天,直到上了马车,才忙不迭地问: “主子,这箱子沉甸甸的,装的是什么?” “一些金银。” “金银?” 辛夷一怔。 显然是不大懂六公主的赏赐,为何会是这些俗物。 六公主最受宠爱。 收藏的好东西不知道多少。 下的赏赐,按理来说,也不会穷酸。 金银在百姓眼里金贵。 可放在皇宫中,却是最为简朴的物件了。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 指节叩了叩箱面,道: “她倒是有心了。” 辛夷仍是不解。 却也没有再问下去。 她看燕望欢面有疲色,忙道: “主子,先歇一会儿吧,等回去...” 辛夷的话,还没说完。 马车外突然响起一声震耳的嘶鸣。 车厢剧烈的晃动两下。 燕望欢毫无防备。 整个人,向着侧方栽倒。 她的肩重重撞在车厢的另一头。 还来不及感受痛楚。 燕望欢伸出手,在辛夷即将整个头脸都磕上窗框时,拽住了她的衣角。 只差不到一寸的距离。 辛夷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主..主子...” 她话音刚起。 马车外,便又是一阵怒吼。 “里面的人,给我滚出来!” 第325章 磕头认错 那道声响极为嚣张。 但若仔细去听,便能察觉出,藏在其中的一抹喜意。 辛夷皱起眉,也意识到了不对,低声道: “主子,我先出去看看。” 她正欲撩起车帘。 就听从胡的声音响起。 他呵斥道: “这是丞相府的马车,你...” “丞相府?那又算个什么东西?” 还不等从胡把话说完,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不仅对丞相府的名头丝毫不惧。 甚至语气当中,还带着几分明晃晃的嘲弄。 燕望欢眉头微皱,牵住辛夷的袖口,阻了她要撩起车帘的动作,低声道: “不用去了,就是奔着我们来的。” 辛夷一愣。 她本是有些慌的。 但一看到燕望欢镇定自若的神情。 一颗惶惶的心,又重新安稳了下来。 辛夷向后退了退。 让出路来,看燕望欢撩起车帘,弯身离开了马车。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匹跪倒在地,正痛苦的嘶鸣着的马儿。 这条路并不狭窄。 两辆马车却紧紧挨在一起。 那有着暗绿顶棚的马车,将燕望欢所乘的车马,逼挤在了角落。 “从后方跟上来的。” 从胡护在燕望欢身侧,低声道: “他们那匹马的腿,刚才被打断了,来者不善,小心。” 燕望欢微微颔首。 她扫了一眼。 也注意到了对面那断腿的马,所跪俯的位置,正好挡了前行的路。 若说不是故意。 哪有这般巧合的事儿。 “喂,你就是主子?” 瞧见了从马车中走出的燕望欢,那等候在一旁的蓝衣小厮,顿时双眼放光。 他单手叉腰,用另一只手指着燕望欢,呵斥道: “你的这匹马,突然发疯,踢断了我的马的腿,这事儿要怎么算?你是丞相府的人,总不能连这点责任都不担吧?” 蓝衣小厮嘴角挂笑。 说话时,更是鼻孔朝天 ,一副相当了不得的姿态。 只看得从胡和辛夷,都皱起了眉。 燕望欢倒仍是面不改色。 只瞥了一眼暗绿顶棚的马车。 隔着车帘,她似乎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那你想要如何?”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道:“若真是我的过失,这一匹马,我就买下了。另外在赔偿小哥你,十匹马的银钱,如何?” “十匹马的银钱?”蓝衣小厮嗤了一声,不屑的瞥了眼燕望欢,道:“我难道还缺这点银钱吗?” 他的态度相当傲慢。 只恨不得,眼角眉梢都挂出些高人一等来。 辛夷深吸口气。 强把火咽回到肚子里。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既然银钱你瞧不上,那你说,想要如何?” “分明是你的下人,没有牵好马,才害得我这上好的黄骠马伤了腿,他竟还敢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姿态,真叫我恼火。” 蓝衣小厮环抱着双臂,视线扫过从胡,又落回到燕望欢身上。 “不过呢,我也不和他计较,是你这个当主子的,没能管教好奴才。这样吧,你给我磕个头,好生认个错,我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勉强饶过你了。” 燕望欢还未回话。 一抹银光已经出鞘。 从胡手持短刀,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 他鲜少动怒。 此时,眉宇之间,却是藏不住的恼火。 分明就是这蓝衣小厮,主动撞上,还倒打一耙,冤枉到他的身上。 但最重要的。 是他居然,敢要燕望欢跪地认错! 从胡哪里能忍。 不只是他。 辛夷也是满面寒霜,冷声骂道: “你可知我家主子是什么人?跪地认错?我呸!你好大的狗胆!” “哎呦呦,可真够凶的。” 蓝衣小厮偷瞧从胡,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是一挺干瘦的胸膛,继续嚷嚷: “有权 有势了不起啊?分明是你们的过错,竟还反过冤枉我!真是没天理了!” “我看你才是没天理呢!” 辛夷忍不住,呛道:“青天白日的,竟敢到我们这碰瓷找事,有本事,报官府去!” “官府?” 蓝衣小厮一愣。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不敢了?”从胡上前一步,冷声道:“若没胆子,便叫你家主事的人出来!” “你们这群泼皮!”蓝衣小厮哪里说的过他们,又看从胡手里的短刀,心里实在虚的很,连退了两步,才中气不足的放话道:“惹是生非还敢反咬一口!等我去告诉我家主子去!” 他怒气冲冲的跑回了马车前。 一张嘴,便换了一副态度,哭丧着嗓子嚎道: “主子,那些人不讲道理,分明是他们的马受惊,踢断了我们马的腿,不承认不说,还要动手打我!主子救命啊!” 蓝衣小厮装模作样的抹眼泪。 干嚎了半天。 却是一滴眼泪,都没能挤出来。 燕望欢的目光定在侧方马车的车帘上。 看车帘微动。 她轻笑了一声,道: “堂堂靖楚的九皇子,何时还变得这般鬼祟的了?” 这话一出。 不只是从胡和辛夷,连蓝衣小厮,都是一惊。 “你..你怎么...” 没有人会为蓝衣小厮解惑。 燕望欢连看,都未再看他一眼。 这明晃晃的找事方式。 却又藏头露尾的。 不是方才有过接触的楚濂,还能是谁? 果然。 车帘一掀,便是楚濂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燕望欢!” “九皇子。” 燕望欢微微颔首,笑道:“真是难为九皇子,在外等了这些时辰了。” 楚濂面色一变。 “我可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是正巧路过此处,谁成知晓,竟和你冤家路窄,真是晦气!” “那还真够巧的了。”燕望欢笑意 不散,只又道:“既都是熟人,九皇子可还要计较,这一匹马的过失?” “呵。” 楚濂面色越沉。 他背负双手,傲然道: “你个贫民窟爬出来的私生女,又懂个什么?这是父皇赏下的黄骠烈马!价值万金!现在被你的马踢断了腿,日后就是好了,也再跑不快,这责任,你担当的起吗?” “自是担当不得,不过...” 燕望欢声音一顿,漠然的眼神扫过楚濂,又落到了蓝衣小厮的身上。 “这匹断了腿的马,和我,似乎干系并不大。” “哦?” 楚濂嗤笑一声。 他大步向前,和燕望欢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直到他步入了一丈内。 从胡皱了皱眉,欲要上前。 “无事。” 燕望欢低声道了句。 竟是迈开步子,主动迎了过去。 和楚濂之间的距离,只剩不到三尺。 楚濂最是厌烦她,那副一切尽在掌控的得意模样。 这燕望欢。 难道就没有畏惧之事? 楚濂想要看的,是她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心念一动,火气攀升。 竟是摸出了随身带的,镶嵌了大块白玉的匕首。 辛夷顿时一惊,连额尖都冒了汗。 楚濂反握住匕首。 缓缓凑近了燕望欢。 她仍是面不改色。 即使那柄匕首,已经贴上了她的下颌。 锋锐之处,和肌肤之间,只剩毫厘。 她甚至能感受到利器独有的寒意。 楚濂无需太大的力气。 只要轻轻向前一送。 就能割开燕望欢的喉咙。 不得不说。 一想到只要这轻轻一刀下去。 就能送燕望欢下地狱。 再也不必看到她这张惹人厌烦的脸。 对楚濂来说,确实颇有诱惑。 “你的胆子还真不小。” “比不过九皇子。” 燕望欢眯着眼,毫无畏怯的和楚濂四目相对,“皇城脚下,明刀亮剑。若 论起胆子来,怕是谁也比不过九皇子。” “你无需吓唬我。”楚濂吸了口气,再次向前一步,他低下头,一双阴鸷的眼死死盯着燕望欢,“这样,只会让我更想杀了你。” 他并非是单纯想要燕望欢低头。 也真的动了杀心。 能送燕望欢下地狱。 光是想想,就让他控制不住愉悦到全身打颤。 楚濂眼中的杀意,毫不遮掩。 燕望欢却丝毫不惧。 她道: “这里没有六公主了,九皇子大可以试一试。” “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九皇子,和我并肩同行的。” “请吧。” 燕望欢扬起下颌。 甚至主动,再次向前。 将命脉送到了楚濂的刀下。 她的眼中尽是调笑。 隐隐,还夹杂着几分嘲讽的暗意。 仿佛生怕楚濂,不敢动手一般。 “燕望欢,你是在逼我?!” 楚濂本就在气头上,哪里受得了燕望欢这番挑衅。 他整条手臂都打起了颤。 刀锋几次划过下颌。 带出数条血线。 燕望欢却像是感受不到痛楚一般。 她和楚濂四目相对。 这一次,谁也没有主动避开目光。 “你好本事!” 楚濂冷哼一声。 到底是将匕首丢到了一旁。 燕望欢叹息一声,微微摇头,道: “九皇子还真是...毫无长进。” 她从头到尾。 神情当中,都不见半分波澜。 楚濂的胆子究竟长了几寸,燕望欢心知肚明。 他不敢动手。 没这份本事。 楚濂捏紧了拳头。 看着燕望欢神情之间的嘲弄。 他只恨没在方才,割开她的喉咙。 燕望欢垂着眼,淡淡道: “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不打扰九皇子了。” 她再不去看楚濂。 转过身,还没走出几步。 就听到楚濂再一次开了口。 他的声音极冷。 他道: “谁让你走的?” 第326章 不依不饶 楚濂当真是不依不饶。 如疯狗一般,咬住了燕望欢。 怎都是不愿意松口。 他追上一步,伸手就要去抓她手腕。 从胡眼神一凝。 一掌击出,拍上了楚濂的肘弯。 楚濂只觉整条手臂,都在瞬间麻了个彻底。 莫说是去抓燕望欢了。 连半分力气,都用不出来。 “好一个奴才!居然敢对本皇子出手,你怕是不想活了!” 楚濂大怒。 他在燕望欢身上处处吃瘪,从来讨不得好,也就罢了。 现在就连她手底下的一个奴仆。 竟都敢这般放肆?! 真当他这个九皇子,是泥捏的不成? “奴才知错,还请九皇子赎罪。” 从胡低下头。 嘴里说着惶恐,但神情之间,却是一片冷然。 楚濂看他这副模样,更是怒火中烧。 “还真是你的奴才啊,跟你都是一个德行的!” “从胡只是护我心切。”燕望欢跟从胡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暂且退去,而后才对楚濂道:“皇城脚下,光天化日,若是让旁人看到,九皇子同我拉拉扯扯,对九皇子的名声,可是不好。”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楚濂嗤了一声,讥讽道:“名声?难道他今个杀了我,也是为了我的名声好不成?” “不敢。” 燕望欢微垂了头,声音越发轻了。 “只是从胡向来最有分寸,相信他断断不敢伤害九皇子,还请九皇子大人有大量,饶了他吧。” 楚濂上下扫了她一圈, 还以为,这一次是彻底逼燕望欢进了绝境。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背负了双手,傲然道: “你也知道低头了,够稀罕的!没想到,你竟会这么在乎一个奴才。” “人命贵重,乃无价之宝。不只是从胡,其他人的命,也都是一样的稀罕。” “一样?” 楚濂眯着眼,毫不留情地道: “燕望欢 ,你这话说的可真是大逆不道。难道你以为,你的这条命,和我的比起来,也是同等的吗?我可是皇子,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满眼的嘲弄。 话里话外,尽是张狂。 不过这也确实是楚濂的真心。 在他看来。 燕望欢这个得了好运的长平郡主。 还不如宫里的奴婢,来的更加贵重些。 “自然不敢和九皇子比较。” 燕望欢眉眼当中,仍是无波无澜,仿是楚濂的话,压根没被她落到耳中半分般。 她弯身行礼,道: “九皇子若是无事,我便先行离开了。” “等等,我可还有不少账,要和你算呢!”楚濂的视线扫过从胡,又落到那仍跪地嘶鸣的黄骠马上,道:“你那奴仆,竟敢跟我动手,我心肠好,也不和他多计较,自裁便可。” “至于我的这匹马...” 楚濂声音一顿。 眼神再次转回到燕望欢身上,已是带起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欢欣之色。 “你先跪在地上,跟我磕三个响头,再从此处开始,绕着京城走上一圈,三步一跪,五步一叩,我便大发慈悲,好心原谅你!” 他当真是不客气。 一口气,想把在燕望欢身上,所丢掉的那些颜面,全都找回来。 这若能顺了他的心意。 日后燕望欢在京城,可就永远都抬不起头了。 楚濂唇角噙笑。 面上满是自得之色。 从胡和辛夷,都要压不住怒气。 这分明是楚濂故意找事。 自己打断了马腿,来这里冤在燕望欢的身上。 还绕京一圈,三步一跪,五步一叩。 可是恶毒到了极点。 辛夷正欲开口。 却被从胡一个眼神制住。 他低声道: “不要再给她添麻烦了。” 辛夷抿紧了唇。 面上有不甘之色,飞闪而过。 “莫要耽搁时辰了。”楚濂催促道:“快些跪吧,本皇 子可没有空闲,陪你在这拖延。” “怪不得,世人皆说九皇子,愚笨顽劣,在外游学多年,毫无长进。”燕望欢轻笑了一声,也不去看楚濂,只低下头,细细抚平了袖口起的褶皱,道: “不仅品貌才学,无一能比过几个兄长,就连性情,也是古怪的很。” 楚濂哪里受的了这番讥讽,当即沉了脸。 “你什么意思?!” 燕望欢却不理会他。 只回了头,和辛夷道: “拿银子来。” “是。” 辛夷本欲伸手入怀,但瞥了眼燕望欢,还是回了车上,取来了六公主赏赐下的箱子。 燕望欢随手一摸,取出一锭金元宝,送在楚濂面前,淡淡道: “这银子,不是要买九皇子的马,也并非赔偿,只是我心肠好,看不得马儿这般痛苦,是用来请大夫的。” 楚濂一愣。 被那金元宝晃了眼睛。 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被愚弄的恼怒,顿时充盈了全身。 他一把打掉了燕望欢掌心的金元宝,恨声道: “燕望欢,你居然敢羞辱我?!” “不敢,也没有那个意思。” 金元宝滚了一圈,摔进了路旁的草木灰里。 燕望欢只是淡淡一眼,又道: “这黄骠马是皇上所赐,九皇子方才丢的金锭子,也是六公主赏下。九皇子虽然尊贵,但这般不将六公主的赏赐放在眼里,也不大合适吧?” “你...” “黄骠马的腿,究竟如何断的,你我心知肚明,九皇子何必不依不饶?硬要借此发作?” 楚濂哪里能想到。 燕望欢会如此直白。 她已懒得和这没脑子的蠢货纠缠了。 除了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法子,来搞下三流的手段。 楚濂是什么也不懂不会。 多年的游学。 只教出来一个,满脑子都是美色的纨绔。 燕望欢连半刻钟的时候,都不 愿在他身上耽搁。 她干脆道: “我无心和九皇子纠缠,还请九皇子,也放亮眼睛,瞧清楚,谁才是你真正该注意的人。” “真正注意?”楚濂总算是回过神,眉宇之间闪过一抹阴鸷之色,“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敢跟我这个皇子作对?!” 燕望欢并未回他的话,而是道: “但若九皇子还要继续闹,也可以。但与其在这磨蹭,不如我们去找京兆尹萧涣萧大人,来断一个对错。亦或者,进宫面圣,我自当奉陪。” 她的语气越发低沉。 那双黑眸,定定落在楚濂身上。 如同一汪深不简单的墨潭。 光是瞧上一眼。 都觉得连身带魂,都要被吸进去了一般。 楚濂莫名有些打憷。 他居然... 怕起了燕望欢? 这个出身低贱的私生女? “二选一。”燕望欢上前一步,紧盯着楚濂,一字一顿的逼问道:“九皇子,请吧!” 要么去找萧涣。 要么进宫面圣。 燕望欢从来都不是个能随谁捏的软柿子。 不管楚濂的目的,是要泄愤,还是为燕唤喜出头。 他永是无法得偿所愿。 楚濂本意,是想在这一吓一诈间。 要燕望欢服软,跟他磕头认错。 好浇灭心头的火气。 他确实一直在宫门外等着燕望欢。 也早早筹谋好了一切。 但没想到。 燕望欢是个既经吓,也经诈的。 这点小手段。 在她看来,当真是拙劣又简陋。 她太了解楚濂了。 一张口。 就是命脉。 萧涣刚正不阿之名,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到他的眼皮底下,楚濂的这点阴谋诡计,再无任何藏身的可能。 而到那时候。 皇上也会知晓。 楚濂又在外,惹起了什么祸端。 燕望欢提出的两个选择。 他哪一个,都不敢选。 楚濂急火攻心,燥的满面通红 。 “如此,我就先走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再不去理会他。 她转了身,正欲重新回到马车。 耳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踏地声。 “九皇弟!” 有男人低沉的喝声传来。 这嗓音一响。 燕望欢的指尖,便是一颤。 她甚至无需回头。 已是知晓,来人到底是谁。 这声音,她实在太过熟悉了。 叫她心口滚烫。 克制不住的,翻起阵阵汹涌的杀意。 燕望欢缓平了气息,嗓音却仍是有些沙哑。 她转过头,望向那骑马赶来的男子,轻声道: “八皇子来的,可真够巧。” “郡主。” 楚霁勾起唇角,像是听不出燕望欢话中的讥讽一般,俊美的脸上满是关怀之色。 “我正好在附近处理一些杂事,便听得了这里的消息,九皇弟和郡主,可都平安无恙?” “谢八皇子关心。”燕望欢瞥了楚濂一眼,笑道:“只是一次意外而已,九皇子宅心仁厚,已是不再同我计较了。” 楚濂仍沉着脸。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燕望欢抢先一步,道: “没想到,京城这么大,居然能接连遇见两位皇子殿下。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更像是二位,都故意在等着我一般了。” 她轻笑一声。 视线扫过楚濂,满怀深意。 都已经暗示到这个份上。 若是楚濂还不清楚,他就是活该,被一辈子当成筹码去摆弄了。 楚濂对上了燕望欢的视线,顿时皱起了眉。 也不知道他想到了几分,冷着脸,沉吟了片刻,道; “燕望欢虽然无礼,但我今个心情好,就饶了她这一次!” 他说的咬牙切齿。 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情好的模样。 楚霁眼中,有讶然之色闪过。 但不过短短一瞬。 他就藏好了所有情绪。 轻笑道: “都是无事,那便最好了。” 第327章 白费力气 “托九皇子的福,我等都平安无虞。” 燕望欢和楚濂含笑示意,又道:“九皇子心胸宽广,自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楚濂被她一句话,架上了高台。 他就是有再大的火。 也不好发作了。 此时若是再闹下去,不是否认了他心胸宽广。 再者... “我是懒得和你计较!” 楚濂冷哼了一声,瞥了眼楚霁,皱眉道: “八皇兄怎么在这?不是回府了吗?” 楚霁面色不变,唇角仍噙着一抹柔和的笑,他淡淡道: “临时有些琐事要处理,便耽搁了。” “哦?那还真是够巧的了。” 楚濂显然是不信楚霁这番话。 他虽然厌恶燕望欢。 却也认同她方才所说。 楚霁会忽然出现,实在太过巧合。 但楚濂却想不通透更多。 他能察觉到不不对劲,都相当不易。 只以疑惑的眼光,来回在楚霁身上扫荡。 楚霁神情之间,不见半分波澜。 黑眸当中所噙着的,只有对他们的关怀之色。 确定了楚濂和燕望欢,都是无事,楚霁才松了口气,道: “八皇弟和郡主既然无事,我也就放心了,我那边还有事要处理,就不多奉陪了。” 楚濂沉着脸,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到底只是点了头,道: “送八皇兄。” 燕望欢也跟着垂了首,看着楚霁转身欲离,她忽然开口道: “对了,六公主方才同我说起,上次七夕盛宴,她见八皇子同我的唤喜妹妹相谈甚欢。我想来,是八皇子之前送唤喜妹妹的舒痕膏,妹妹用的很好,才这般和八皇子亲近。” 她声音一顿,瞧着楚霁和楚濂的脸色,都有了变化,才又笑道: “六公主听着新鲜,便也想要一份那舒痕膏,若是八皇子手头还有,可否送去六公主那一份,好圆了公主的好奇。” “相谈甚欢?八皇兄何 时,同唤喜这般要好了?” 楚濂陡然沉了脸。 眼神也变得无比阴沉。 楚霁也皱了皱眉。 目光打燕望欢面上转过,在她唇角的弧度,略顿了顿。 他垂着眼,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好一个长平郡主。 好一个燕望欢! 当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她若尝到半点的苦味。 也定要叫她的对手,吞下整颗苦胆,才肯罢休。 “只是偶然之间撞见,说了两句话罢了。” 楚霁负手而立,语气仍是风轻云淡,只是一双眼,却不去看楚濂,反而定定的落在燕望欢身上。 “没想到郡主对我,这般注意。” “八皇子多心了。”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道:“当日八皇子和唤喜妹妹并肩同行,可是在场所有女眷,都瞧见的,并非是我信口胡诌。” “瞧见,也并非是真相。” 燕望欢仿是没听见楚霁的话般,笑道: “六公主方才还同我说,九皇子拒绝了她帮忙说亲的提议,指不定这一错过,唤喜妹妹怕不就要进八皇子府的门了。” 楚濂站在一旁。 眼神当中,已蓄满寒冰。 只是这一次,被他盯视的对象,不再只有燕望欢一个。 “我倒是小看八皇兄了!” 楚濂冷哼一声,狠狠瞪了楚霁一身,转身大步离去。 竟是连那皇上赐的,断了腿的黄骠马,都是不管不顾了。 那蓝衣小厮吓了一跳。 他刚才还借着楚濂的威风,嚣张的不得了。 现在风头一转。 楚濂这个主子甩袖离去。 留下他一人在这。 又对上燕望欢漆黑的双眸。 蓝衣小厮顿时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还哪里敢放肆,跟着燕望欢弯了腰,赔了一个难看的笑脸。 “郡主,奴才...” “这会儿知道是郡主了。” 辛夷冷哼一声,上前一脚踹上他的膝盖,呵斥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站着和 郡主说话?给我跪下!” 蓝衣小厮吃了痛。 脸都有些扭曲。 但他一声疼都不敢叫,只哆哆嗦嗦的跪了下来。 那黄骠马断了腿,正疼的连连嘶鸣。 身边忽多个人,它红了眼,一头撞了过去。 蓝衣小厮尖叫一声。 没有防备,直摔了个屁股朝天。 他想要跑走。 但前有辛夷拦路。 后有发狂的马儿。 还没多一会儿的功夫。 蓝衣小厮已是浑身狼狈,手肘面颊,都多了不少磨蹭出的血痕。 辛夷在这头惩处着他出气。 从胡则一直默不作声的护在燕望欢身侧。 面对这曾经的主子。 他的面上,却不见丝毫的神情波动。 只如陌生人一般。 楚濂已离开,楚霁便不急着走了。 他先是看了一会儿燕望欢,又扫了眼从胡,笑道: “郡主,当真是好本事,竟能让七皇兄,将他的心腹都送予你。” “说起来,还要谢谢八皇子。”燕望欢也是唇角噙笑,声音越发的柔和,“培养出了,从胡这么好的手下。” 楚霁一怔。 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和善。 他上前一步,眼神顿时沉了下来,压低嗓音,他冷声质问道: “你是如何知晓的?!” 不等燕望欢回话,楚霁已知晓了答案,再次望向了从胡,黑眸当中,已有杀意沸起。 “你可当真,对她好一颗忠心啊!” 从胡垂下眼。 眸中闪过一丝愧色。 “至少,在我身边,从胡是人。”燕望欢侧过身,挡在从胡前,淡淡道:“而跟着你们,他只能当一条,随时都要准备舍身赴死,还不得埋怨一句的忠狗。” 楚霁沉默半晌。 竟是笑了。 他道: “燕望欢,我一直都以为,我没有小看你。但此时一见,我对你的重视,竟还是太少太少。” “八皇子可以设局,让九皇子来此埋伏害我,自己则是等待时机, 坐收渔翁之利。我难道,就不能也做些反应了?” “我并无害你之心。”楚霁再次向前,一双如墨潭般的眼眸当中,有潜藏的风暴翻滚,他声音压得更低,缓缓道:“我不否认设局一事,但我既然前来,你便该知晓,我的心意。” 他来的时机,很是巧妙。 想来,是一直在盯着燕望欢和楚濂。 楚霁太清楚楚濂的性情。 知晓他一但抓到机会。 定会绞尽脑汁,羞辱燕望欢。 楚霁本是想,在燕望欢危难之际,来从中周旋,问楚濂要一个人情,来救下她。 博得几分好感。 但没想到。 燕望欢根本就不需要帮忙。 楚濂的那点心思。 全都被她看的一清二楚。 楚霁到来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他不仅没有讨到人情。 还沾了一身腥。 被燕望欢点了他和燕唤喜之间的情意。 楚濂那般气量狭小之人。 哪能忍受的了这个。 之前对楚霁的那点感激,怕不是立刻就化为乌有。 还存下不少的怨愤来。 楚霁这次。 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心意?” 这词,当真是新鲜。 燕望欢险些笑出了声。 她满眼讥讽,再次开口道: “八皇子的话,还恕我,实在是听不懂。” “你...” 楚霁就是再好的脾气,也按捺不住怒火。 况且他本就不是宽厚之人。 他已经很好声好气了。 这世上,只有燕望欢一个女人,能让他这般放下身段,主动以一颗真心讨好奉迎。 可燕望欢,对他却甚为冷淡。 不。 应当说是厌恶。 她有万般的颜色。 但唯独对着他,只有冷淡疏离,以及那一抹藏得极深的恨意。 总是燕望欢努力遮掩。 也时不时流露在外。 “八皇子与其在这同我耽搁时辰,不如回去想想,该如何,和九皇子解释吧。” 燕望欢 拢了拢袖子,不再去看楚霁,只道: “关乎到了我那天姿国色的妹妹,九皇子这气,怕是很难消下去。” 她唇角噙笑。 眼神当中,却满是寒光。 楚霁轻哼一声,和燕望欢擦肩时,他低声道: “我会让你知道,你选错了人!” “那就祝八皇子殿下,能够得偿所愿了。” 等着楚霁远去。 从胡才懈下紧绷的气力。 面对着楚霁,他的压力可是相当的大。 燕望欢递了帕子过去,道: “让你为难了。” “没事。” 从胡没有接,只用袖子抹了把汗,低声道: “他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千万小心。” “不会善罢甘休的,难道就只楚霁一个吗?” 燕望欢眯着眼,自口中发出一声轻叹。 “这些人,闹腾的够久了,我们一直被动挨打,该是时候,叫他们也尝些教训了。” 从胡一愣。 他猛地抬起头,道: “你是想...” 燕望欢摇了摇头,阻了他的话,她望了一眼天边,声音越发缥缈。 “快入秋了。” 从胡哪里明白她的意思。 只皱了眉,细细思索一番,然后走到了燕望欢的身侧。 他看了眼那被马顶的一身伤的蓝衣小厮,以及旁边笑得颇为开怀的辛夷,道: “回去了。” “知晓!” 辛夷脆生生的应了一句。 小跑着回了马车上。 眼看着他们都要离开。 蓝衣小厮紧忙站起了身,小跑到路边,在草丛里摸索了半天,捡出了个金元宝。 “哎呦!” 他眼睛一亮。 也顾不得浑身的伤了。 送到嘴边用力咬下一口。 是真金。 没错! 蓝衣小厮那张肿如猪头的脸,顿时笑开了花。 他正想收起金元宝,余光当中,却忽瞥见了一道人影。 他一愣。 缓缓转过头。 对上了辛夷带着笑意的脸。 她道: “原来,是在这呢。” 第328章 颜面尽失 才不过半日的时辰。 楚濂便接了官差送来的信儿。 说是他手底下的小厮,偷盗被抓了了现行,不仅进了官府,还被打断了两条腿,一时半会的,怕是回不来了。 楚霁当即傻了眼。 堂堂九皇子身边的随侍。 居然会因为偷东西,进了大牢。 何其可笑? 这要是传出去, 楚濂的面子,还能往哪搁。 但当他仔细一打听。 知晓蓝衣小厮,是被京兆尹萧涣亲自扣押,想要赶去发作的心思,顿时消了个干净。 “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楚濂摔摔打.打发泄了半天的火气,才想起来问那官差,“他偷了什么?!” 官差哪敢隐瞒,忙道: “是一锭金子。” “金子?” 楚濂一愣。 他平日待人虽不算多宽厚。 但也绝是不会让手下,连看见一锭金子,都会发狂动贪恋。 他将‘金子’这两个字嚼碎了,吞下肚子里揣摩了半天。 忽然想起了燕望欢。 楚霁瞪大了眼,冷声道: “你可知晓,是哪来的金子?” “是长平郡主的。” 官差应了一声。 瞧着楚濂骤然阴沉下去的脸色,心里一阵发慌。 他不好说的更多,也不敢继续留下,忙随意寻了个由头,离开了九皇子府。 只留下一个暴怒的楚濂。 一个小厮而已。 除了会让楚濂因失了颜面,恼上半天外。 在燕望欢看来。 这等程度的反击,甚至不够让她再多留心片刻。 楚濂这些日子,确实闹的太凶。 该让他吃点苦头了。 当然。 除了楚濂之外。 还有她的那个好妹妹。 也折腾的相当厉害。 “主子,九皇子苛待下人,逼的府门中人,都到外面偷东西去了,这事儿在外头,可是传的很凶呢。” 辛夷微垂着头,手里持着绣了芍药花簇的玉骨团扇,手腕微微晃动,正为燕望欢 打着扇子。 她的声音很轻。 不知道此时半阖着眼眸的燕望欢,是睡是醒。 也不敢大声打扰。 “过不了多久,皇宫里面,也就能接到消息了吧?” 汾月咬了一口绿豆糕,用温茶送下了肚腹,她捏着帕子拭过唇角的残屑,低声又道: “皇上要是知晓,他的好儿子闹出这些新鲜事来,估计要很是骄傲了。” 辛夷唇角一挑,弯过腰去,从盘子里挑挑拣拣,拿了一块豌豆黄,“这里有我伺候就是了,你会去休息吧。” “怎着?我还耽搁你了?”汾月瞥她一眼,揶揄道:“还是说,你想支开我,要真阳过来?” “谁要他来了?吵都要吵死个人!” “那你还要我走?不是想见我那没脑子的弟弟,还能是什么?” “你这不识好人心的婆娘!”辛夷哪里说得过她,登时就有些恼,狠狠剜了汾月一眼,她嘟囔道:“真是,关心都不要!” “我可没说不要。” 汾月那指甲剥开瓜子,将瓜子仁存在掌心,凑够了二十几个,正想一口气吃光,就被眼尖的辛夷,伸手抢去了大半。 “你...” “活该你这没良心的!” 辛夷扬起眉,在汾月的眼皮底下,将瓜子仁全都丢进了嘴里。 汾月顿时恼了。 伸手就去抓她腰间的软肉。 辛夷笑着闪身躲开,想要做个鬼脸,气一气汾月。 就见从胡的身影,从窗外闪过。 他也注意到了房中的动静,瞥了一眼辛夷和汾月,又看向阖着眸的燕望欢,低声喝道: “噤声。” 辛夷立刻抿了嘴。 汾月也不再吭声了。 等到从胡离开,她们两个对视一眼,都是笑了。 “吓我一跳。” 辛夷拍了拍胸口,将扇子放到一旁,回去取了身单薄的斗篷,小心翼翼的披在了燕望欢的肩上。 之后才又道: “他怎么走 路都没声音的?” “从胡的功夫不错。”汾月拿起扇子,接了打扇的活计,声音越发轻了,“而且他学的本事,都是暗地里杀人放火的,才不然怎么一天天,都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辛夷了然的点点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窗外。 “他之前,其实也不是这样的...” “你说什么?” 她的话太细微,汾月没能听清,正想追问,便看燕望欢睫羽一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主子,你醒了?可要回塌上,再睡一会儿?” 辛夷立刻倒了杯温茶,送到了燕望欢的手边。 燕望欢摇了摇头,揉着发胀的额角,垂眸沉思了片刻,道: “说起来,燕唤喜面上的伤,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吧?” “是。”汾月立刻点头,道:“上次瞧看,只剩下一条红疤了。燕唤喜身边的那大夫,属实是个有本事的,我估摸着,再有半个月的时辰,也就消的差不多了。” “我那好妹妹,应是很高兴。” “她那性子,估计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辛夷撇了撇嘴,道:“上次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我可还记着呢。” 汾月也皱紧了眉,不虞道:“反正面伤也要好了,她当然得意。” 她们一人一句。 说出的话,全都是对燕唤喜的不满。 之前面伤还严重时。 她忙着照看自己的脸,没心思关注旁的,还能有几天安生日子。 但现在,燕唤喜没了最大的顾虑。 分出心思来。 使尽了全身的解数,想要对付燕望欢。 辛夷越想越气。 忍不住询道: “主子,那燕唤喜,定是不会安生的,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现在的状况,也只能等了。”汾月叹了口气,无奈道:“燕丞相现在厌极了主子,巴不得主子落点马脚出去,好借机发落。至少目前这段时日,还是先安 生一些,等燕丞相松懈,再做其他的好。” “这...” 辛夷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妙。 但犹豫了半天,也想不出个主意来。 汾月说的没有错。 燕望欢打回到丞相府之后,风头就一直没断过。 莫说是那些达官贵族家的夫人小姐。 就是王孙公子。 也弱了她不止一筹。 辛夷虽然跟着与有荣焉,可对于燕望欢的那些敌手来说,却是刺眼的很。 即使不愿。 但最近这些时日。 还是安生一些的合适。 辛夷揉了揉脸,只能满心不愿的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道: “主子,是辛夷错了,我想得少,没注意到现在的处境。” 燕望欢一直都未开口。 听着她们两个说完,才道: “你们都没错,辛夷大胆,汾月谨慎,各有道理,只不过...” 见燕望欢声音一顿。 辛夷瞪大了眼,追问道: “只不过什么?” 燕望欢唇角噙着一抹淡笑,却并未再继续说下去。 她的心里,早已经有了主意。 “也好久,没去看看我那好妹妹了。” 辛夷和汾月眼睛一亮。 看燕望欢起了身。 她们也忙跟着收拾了起来。 外面的日头还正毒。 这个时辰,就是在外走一圈,都要出满身的大汗。 连来往的下人都少了不少。 但燕望欢踏入燕唤喜的院落当中,一抬眼,却见跪了满院的下人。 他们也不知道已经跪了多久。 各个都是满头大汗。 几个身子弱的,已经昏倒在了地上。 一看到燕望欢。 这些下人如同见了救星一般,颤着嗓子,虚弱的哀求道: “郡主救命...” “郡主开恩呐!” “求郡主,让主子饶了我们吧...” 他们连大气都喘不上来。 脱出口的嗓音,干哑又艰涩。 都是要撑不住了。 汾月闪身护在了燕望欢身前,冷眼瞥 了一圈,道: “不求你们的主子,找我家郡主做什么?” “平日里一个个不是嚣张的很吗?”辛夷接了话茬,沉声道:“仗着自己是四小姐院里的,都能耐的很。现在遇到麻烦了,就想起找郡主求饶了?还真是厚脸皮!” 院子里的下人,被她们两个讥讽一通,面面相觑了一番后,却都如听不见一般。 还想在继续问燕望欢讨饶求情。 “我可以帮你们,不过...”燕望欢缓步上前,淡淡道:“我可以帮你们这一次,但下一次,你们这条命,还能不能保住,就要看天意了。” 燕唤喜是绝对不会放过,向燕望欢求饶的仆人的。 这次只是跪一会儿。 吃点苦头,但命还是能保住。 但燕望欢要是插了手。 这里有一个算一个。 谁都留不下。 下人的命,最不值钱。 在燕唤喜看来,几个下人,还不如她用的一盒胭脂水粉来的珍贵。 就是全部都死掉。 也再买就是了。 燕望欢说完。 脚步略略一顿。 连两个呼吸的时间都不够。 没有得到回响。 便敲响了燕唤喜的门。 “谁啊?” 有婢女过来打开,一瞧见燕望欢,登时瞪大了眼睛,惊恐道: “郡..郡主?!” 辛夷上前一步,冷声斥道: “知道是郡主,还在这挡路做什么?傻了吗!” 婢女一愣,忙喏喏的退到了一边,再不敢出声了。 燕唤喜听到动静,走出内室,瞧见燕望欢,脸色登时就是一沉。 隔了老远。 都能听到她咬紧牙关的声响。 “姐姐怎么来了?”燕唤喜深吸了口气,强撑出一个笑脸,“难得,这么有空闲啊?” “正巧有空,便来看看妹妹罢了。” 燕望欢也不客气。 寻了把椅子落了座,正要继续开口,耳边忽然了一阵,急促而又沉重的脚步声。 第329章 夹枪带棒 “四小姐...” 鹤发白须的老翁迈过门槛,抬眼却见了燕望欢。 他顿时一惊。 慌慌张张的就要下拜,口中还道: “老朽不知贵人在此处,还请贵人见谅!” 他哪里知道燕望欢的身份。 但一看她的周身打扮,华贵非常,便知她绝非寻常人等。 且燕望欢落座,燕唤喜这丞相嫡小姐,却站在一边。 想来这身份,定是比燕唤喜高了不知多少。 “这是何人?” 燕望欢瞥过去一眼,上下打量了老翁一圈,笑道: “瞧这个打扮,不是我们丞相府中人吧?” “是镇国将军府的外祖母和卫鞅表哥,关心我的身子,送过来照看的大夫。” 燕唤喜也不去看那老翁,从婢女手中接了扇子,缓缓晃了半圈,又道: “我和外祖母以及卫鞅表哥,都是血脉相承的亲眷,自是关系亲热。姐姐打小孤身一人,又一向爱混迹在那些不入流的百姓里,不懂这些,也是正常。” 她唇角噙笑。 只拿眼角去睨燕望欢。 燕唤喜知晓她过往相当艰苦。 无依无靠。 少人照拂。 捏准了燕望欢会在意,便话里话外都上了刺。 反正都闹开了。 但凡能让燕望欢不如意的事儿。 燕唤喜都乐得去做。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燕望欢恼怒成怒的模样。 可惜。 燕望欢的神情之间,竟是连一丝波澜也未生。 仿是丝毫不在意,燕唤喜的嘲弄一般。 她只道: “既是镇国将军府来的人,就快些坐吧,可莫要说丞相府怠慢。” “不敢。” 老翁忙再次行礼。 哪里敢真的落下座。 只轻手轻脚的上前一步,低声道: “四小姐,到诊脉的时候了。” “不急。” 燕唤喜晃着扇子,沉声道: “张大夫平日不是听耳聪目明的吗?今天怎还这个老糊涂了?没看我在 招待姐姐。我这姐姐,可是皇上亲封的长平郡主,万万不得怠慢的。” 张大夫顿时一惊。 连忙再一次俯身拜下。 “老朽眼拙,不知是长平郡主...”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燕唤喜的声音再次响起。 “知道自己眼拙就好,还不快些出去,污了郡主的眼,我可没本事保下你。” “是。” 张大夫弓着腰,正要离开,就听燕望欢忽然道: “既是来为妹妹看诊的,便是正事,我哪好因自个耽搁了妹妹。张大夫不必在意我,就留下,为妹妹诊脉吧。” “这...” 张大夫瞧了一眼燕望欢,又把视线投向了燕唤喜。 脚步定在原地。 两个人,都是得罪不起的。 他显然是不知,该要如何是好。 燕唤喜张了张口。 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但她转念一想,这只不过是一次诊脉而已,若是拒绝了,岂不正让燕望欢多心。 反正张大夫也可以信任,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要话要藏到肚子里。 “那好吧。” 燕唤喜转了话头,微一颔首,道: “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那就劳烦张大夫,来为我诊脉吧。” 她说话之间。 双眼紧紧盯着张大夫。 其中的暗藏的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张大夫当是了然,应了一声,拎着药箱走到了桌边。 他一直都是低眉敛目。 不敢多说。 也不敢多看。 燕唤喜很是满意。 递了手腕出去,立刻有婢女上前,将一方薄如蝉翼的帕子,搭在了她的腕上。 “失礼了。” 张大夫告了一声罪,将手指小心搭了上去。 燕唤喜半眯着眼,空闲的手,摸上了遮着面颊的白纱。 她犹豫了片刻。 到底是未把面纱摘下。 燕望欢也不见外,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道: “之前看,妹妹脸的的伤,应是好的差 不多了吧?” “还早着呢。”燕唤喜指尖一蜷,面无表情道:“二姐姐下手,可是真够狠的,也不知道她信了谁的话,要对我下那么狠的手?要不是我得上苍眷顾,我的脸,怕是都要好不了了。” “外面可是都传,妹妹是天仙下凡,得神灵庇佑,这点小伤,自是不足轻重的。” “小伤?” 燕唤喜嗤笑了一声。 她面颊这伤,几乎要把她半条命,都带走了。 不知废了多少的心力在其中。 要不是运气好,找到了张大夫这个神医。 现在可不定,会是个什么模样。 而燕望欢在她受伤这事其中。 定是少不得干系的。 但此时,她却还能坐在这里,风轻云淡的说风凉话。 燕唤喜暗中咬紧了牙关。 强作了忍耐,不去看燕望欢的脸。 “妹妹这番信任张大夫,倒是真的难得。”燕望欢仿是没有瞧见燕唤喜面上的阴沉,还道:“张大夫也要尽全力,定得治好我妹妹的脸。” “是,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张大夫低头应声,略有些浑浊的双眼,向着燕望欢的方向微微一侧,又立刻落回了燕唤喜的腕上。 见燕望欢三句话不离她的面伤,燕唤喜压不住气,冷声道: “姐姐这么关心我,可真是稀罕了。” “你我毕竟是一家姐妹,关心你,不是应当的?” “姐姐这话说的,还够好听的。”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 没在继续接下燕唤喜的话茬。 她看向窗外。 目光随着一片飘零的落叶,缓缓下坠。 半晌后。 燕望欢才道: “说起来,也快入秋了,真是个好时候。” 她像是在出神。 视线和张大夫投注而来的眼神汇聚片刻,又再次落到了燕唤喜的身上。 “之前听闻,八皇子的生辰,似是相距不远了。妹妹不是和八皇子关系甚好,在那之 前,可得好起来才行。” “生辰?” 燕唤喜一怔。 这事儿,她还真是不知晓。 楚霁并不受宠爱,有没个有本事的生母。 每年的生辰,皇上压根就不在意。 自然不会大操大办。 燕唤喜估摸。 八成燕望欢也是从七皇子口中得知的。 但这消息对她来说。 属实颇为重要。 燕唤喜下意识的抚过面颊。 她对楚霁有意。 自是想要在他的生辰上,展出最美的模样。 “姐姐多心了。”燕唤喜心头躁动,面上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道:“我和八皇子,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远不及姐姐和七皇子的交情,让七皇子妃都好生嫉妒呢。” “妹妹太谦虚了,其实不只是八皇子,还有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姐姐妹妹,都等着再瞧妹妹那绝色容颜一次呢。” 燕望欢拿起茶杯,送到唇边,恰好遮住了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燕唤喜还想再说什么。 但张大夫此时已经把好了脉,收了手,道: “四小姐脉象平稳,身体很是康健。” 他话虽如此。 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显然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燕望欢自然看的出来,顺势起了身,道: “既然妹妹身子恢复的不错,我就不多打扰了。” “送姐姐。” 燕唤喜早巴不得她走人了。 此时得偿所愿,当然不会有所挽留。 直接起了身相送。 燕望欢都已走到门前,眼看着要迈过门槛,忽然又顿了脚步,回眸笑道: “张大夫,可要好生照顾我的唤喜妹妹,定要在八皇子的生辰前,让妹妹的脸彻底恢复,莫要让其他人看了我们丞相府的笑话啊。” 她从口中出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关怀。 但那语气和神情,却清清楚楚让燕唤喜感到阵阵讥讽。 什么莫让旁人看笑话。 分明就是燕望欢,在等着 看她的难看! 燕唤喜沉了脸。 等着燕望欢的身影远去。 她猛地回过头,瞪向张大夫,怒道: “我的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恢复?!” 张大夫被吓了一跳,赶忙起了身,低声解释道: “四小姐,这面伤最为娇气,定得万般小心着用药才行,若想一点痕迹都不留,至少还要...” 他声音一顿,小心瞥着燕唤喜的脸色,才敢继续道: “半年多的时间。” “半年?” 燕唤喜一愣。 她哪里等的了那么久。 都已经蒙了好久的脸了。 京城里那些碎嘴的长舌妇,不定在背后,把她说成了什么样子。 且又逢楚霁生辰。 她定要以最为美貌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打了那些人的脸才行。 “太慢了。” 燕唤喜深吸口气,一把扯下了蒙面的白纱,指着脸上那道伤疤,质问道: “不是已经好很多了吗?哪还用得着那么长的时间!” “可是...” “我不管!”燕唤喜一甩袍袖,冷声喝道:“在八皇子的生辰之前,我定要彻底恢复!你若是做不到...” 她没把话讲完。 但那阴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她的心意。 张大夫打了个寒颤。 只感一阵沸腾的杀意,落在了身上。 燕唤喜可不是什么善类。 即使张大夫诊治她的脸有大功。 若让了她不满,一样会被除之而后快! “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张大夫抹了把冷汗,声音有些打颤,“那办法着实残忍了些,且还要吃大苦,四小姐金枝玉叶,受不了那份痛的。还请四小姐多给老朽一点时间,等到年末,定能让四小姐恢复如初!” 燕唤喜沉默半晌。 然后勾起唇角,发出一声冷笑。 她走回到张大夫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然后缓缓道: “我一天,都等不了了!” 第330章 观莲吃茶 一离了院门,辛夷便迫不及待的开口,询道: “主子,过些日子,真是八皇子生辰吗?” 她担心若是燕唤喜去打听。 得到了相悖的回答。 会起疑心。 燕望欢微微颔首。 “自然是。” 楚霁的生辰,她当然不会记错。 毕竟在上一辈子。 这日子对燕望欢来说,可是比她自己的生辰,还要重要的多。 似是看出了燕望欢神情不对。 汾月眼中划过一丝担忧。 “主子,你...” “无事。” 燕望欢揉了揉额角,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尽数抛之,只留下对楚霁的憎恶,仍牢牢刻在心底。 她思索了片刻,问汾月: “最近镇国将军府,可有什么动静?” “没。”汾月摇了摇头,沉吟了片刻,又道:“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打上次从相府离开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气焰弱了不少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镇国将军府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尤其是在...卫鞅那性子,怕不是要疯掉。” 燕望欢半阖着眼,声音越发轻了。 其中的一句,竟是连汾月,都未曾听个清楚。 但她心下已了然个七七八八,无需多问,直接道: “既都已是有你没我,卫鞅那个狠毒的东西,就必不能长留!” 辛夷虽是有些云里雾里。 但还是跟着点头。 她还在细细琢磨个没完。 便看燕望欢回过了头,道: “辛夷,我等下写一封信,你送到京兆尹府去,务必亲手交到萧大人手中。” “是!” 辛夷连忙应声。 她懂得不多。 可只要是燕望欢交代的事儿,无论千难万难,她都会舍命做到。 定不会有半点迟疑。 辛夷匆匆离去。 汾月和真阳也都没有闲着。 而就在当天深夜。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了燕唤喜的闺房。 整个丞相府,都弥漫着血 腥的腥甜气。 隐隐。 还能听到有尖锐的哭嚎声。 不知多少人,被噩梦缠了整整一夜。 难以入眠。 燕望欢几乎是每隔个两三日,就要进宫一趟。 皇宫上上下下,对她这个郡主,已是极为熟悉。 谁都知晓。 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拿着没有丝毫办法的六公主殿下。 对着燕望欢,言听计从。 本是难得一段安稳的好日子。 连天头,都没了往常的燥。 百姓得了罕见的安宁。 四处都是一片融融。 唯燕望欢一人。 面沉如水。 心似冰霜。 她跟在燕望欢身后,看她礼数周全的和沿途众人,一一招呼过。 彼此之间,都是一副颇为熟稔的模样。 显然。 皇宫里的这些人,对于燕望欢。 已是丝毫不陌生了。 燕唤喜越看越是心头起火。 燕望欢凭何能得到这般殊荣? 手持皇后的牌子,随时都可进宫,简直是把皇宫,当成自己个家的后花园了! 而且这一个个来往的,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下人奴婢,甚至连妃子和公主,都对燕望欢,客气的不得了。 还哪里像个郡主的待遇了? 简直比公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唤喜怒气上涌。 眼底趁着一片汹涌的血光。 她是丞相府嫡小姐,又有着神仙难及的容貌。 从来都是走到哪。 都会被无数目光瞩目追随。 但此时,跟在燕望欢的身后,这一路上,竟是一个主动招呼她的都没有。 所有人的视线和尊敬,都是独予燕望欢一人的。 可这原本,全部应该是她燕唤喜的才对! 燕唤喜恨得牙根直痒。 嘴角下瞥,却不小心牵动了面颊,扯得她连心待肝,都是一阵撕心的痛楚。 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燕望欢听见动静,回头去瞧她。 “妹妹是怎了?” “绊了一下脚而已。”燕唤喜瞬间收 敛了神情,转了话题,道:“当真是六公主要见我?” “妹妹哪来的这么大面子?”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 是丝毫不掩,眼眸当中的嘲弄。 这眼神一掠过身,燕唤喜就变了脸。 她心高气傲。 哪里忍受得了,这般明晃晃的羞辱和讥诮。 红唇微张。 她有话正要脱口。 但恰逢一阵清风吹过,撩起了面巾的边角。 燕唤喜连忙垂下眼,指尖擦过面颊,再次望向燕望欢时,眸中只剩下了一片傲然。 就让她得意去吧。 反正,也笑不了多久了! 燕望欢已背过了身,并没有注意到燕唤喜的神情,只是道: “不单单是要见你。而是六公主却忽生雅趣,邀了一众女眷,进宫吃茶观莲。” “一众女眷?” 燕唤喜立刻皱了眉。 心底有不妙的预感飞闪而过。 但她不想被燕望欢抓到什么端倪,到底正了面色,一句也未再说。 湖心亭内。 已有数名女眷先到。 只是一个个,都是神情紧张,满面拘束,虽是落了座,却也只敢搭一个边,以眼角余光瞥着主位里的六公主,连大气都不敢出。 六公主肃着一张脸。 即使一言不出。 也吓得一众女眷,胆战心惊。 她骄纵之名,京城谁人不知不晓。 都生怕有一点做的不对,让六公主厌烦,得了莫名的责罚。 正当众人都是提心吊胆之时。 一道女子清冷的嗓音,忽然响起。 “是我来的迟了,还请六公主恕罪。” 这声音一起。 湖心亭内,从贵妇小姐,到伺候的宫女太监,都齐刷刷的松了一口气。 她们忙把目光汇聚过去。 落到了那方走进亭内,年轻女子的身上。 只见她一身绯色,艳如烈火。 面容虽算不得倾国倾城,却也是人中佼佼,肤若凝脂,满身贵气。 尤是一双黑眸。 如深潭古井,漆黑深 邃。 且她一举一动之间,更是带着一股高洁冷然的风韵。 大红大绯本是极为挑人。 却硬是被她驯服。 一热一寒。 一艳一清。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交融在她身上。 竟是无比和谐。 她一出现,竟是将满亭的莺莺燕燕,都比了下去。 六公主瞥过去一眼,唇角一颤,本欲展出笑意,硬又被她压了下去。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不满道: “也知道自己来的晚?你可当真是恃宠而骄,以为本公主,舍不得责罚你吗?” “不敢。” 燕望欢迈步上前,从六公主右手边的空位上,拿起酒杯,笑道: “公主宅心仁厚,自是不会同我计较。。” 六公主轻哼了一声,瞧着燕望欢一口饮尽了酒,终是忍不住笑了。 “算你还算懂事,坐吧。” “谢公主。” 燕望欢在她右手边落了座。 也就这时。 其他人才瞧见了跟在她身后的燕唤喜。 顿时,有无数窃窃私语响起。 六公主也望过一眼,唇角一挑,道: “天头还没凉呢?你怎还把脸捂成这个样子?也不怕闷坏了。” “公主...” 燕唤喜弯腰行礼的动作一顿。 眼中更是闪过一抹慌乱。 她下意识抬手,指尖压上了脸上蒙着的,不透风的厚重面巾。 “大夫说,最近不宜见风,所以...” “现在哪有风啊?”六公主晃了晃扇子,左右望了一圈,问:“你们察觉到了吗?” 那些夫人小姐,哪敢反驳她的话。 都忙跟着摇了摇头。 六公主这才满意。 冰冷的眸光再一次扫过燕唤喜,她道: “说起来,你这脸伤的,也有好一阵了吧?怎着还没有好?” “是...” 燕唤喜低垂着头。 她仍站在湖心亭的中央。 被无数道奇异的眼神落到身上。 她又羞又恼,急的满头大汗。 但六公主 可不在意,燕唤喜如何反应。 她团扇遮面,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呵欠,缓缓道: “难得本公主会惦记谁,你把面纱脱下去,让本公主瞧瞧,你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燕唤喜蓦然瞪大了眼。 她这一次,是真的急了。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慌道: “求公主开恩!大夫交代过,唤喜面上的伤,此时是千万不能见风的,所以...” “所以,你要违背本公主的命令了?” 六公主瞥她一眼。 神情之间,虽仍是无波无澜。 但那双眼中。 已盛满了不虞之色。 她是最为受宠的公主殿下。 嚣张任性。 骄纵跋扈。 燕唤喜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得罪她。 但周遭这么多人。 她此时的脸,一但暴露出来... 后果不堪设想。 燕唤喜打了个寒颤,声音抖的如风中残烛。 “不敢,只是...” “那就摘吧。” 六公主半眯着眸,掂起酒杯,随意抿了一口。 她没再去看燕唤喜。 而是把目光转向了燕望欢,缓缓道: “方才不久,刚和母后聊了聊,说起你这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该定个亲事了。” 燕望欢低眉敛目,淡笑道: “谢公主挂怀。” “我可不是挂怀你。”六公主冷哼一声,道:“只不过,母后说起,八皇兄和九皇兄,都该娶亲了,才顺口提到你的。” 她这一句话,所暴露出的信息,实在太多太多。 诸多女眷都忍不住瞥向了燕望欢。 以她的身份,定是不可能当个侧室的。 一但真的许给哪个皇子,便是皇妃之尊。 而在之前,九皇子已经问皇上求过一次亲了。 皇上反悔将燕望欢嫁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剩下的那位... 燕唤喜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第331章 妒火中烧 “不过呢,母后和我也只是随口一聊,你还是莫要太往心里去了好。” 六公主捏弄着指甲,戴在食指的玛瑙戒指,随着她的动作,闪动着耀目的赤色光辉。 她半垂着眼。 像是随口一般,淡淡道: “我皇兄的亲事,归根结底,也要父皇来做主,旁人谁说,都是做不得数的。”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皇上英明,自有决断,相信定能为八皇子殿下,许得一良人。” “良人?我倒是不懂,何为良人了。” 六公主嗤笑了一声。 又瞥了眼燕望欢,再次道: “父皇倒是相当喜欢你,还说这偌大的后宫,这些个公主,没一个来的有你聪慧通透。” 这称赞,由皇上亲口说出,已是相当的大的殊荣。 一众女眷都是神情各异。 她们不敢出声接话,但望向了燕望欢的眼中,又是多了不少的重视。 燕望欢起了身,正色道: “六公主才德兼备,望欢哪敢与公主殿下相提并论,实在惶恐!” “行了,父皇金口玉言,自是不会有错,我可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六公主轻哼了一声。 她单手托腮,干脆整个人,都靠向了燕望欢的方向。 像是沉思了片刻。 她勾起唇角,笑道: “父皇如此喜欢你,日后,你指不定和我沾上什么亲戚呢。” 燕望欢并未应声。 只行了一礼。 便重新回了座位。 留下一个跪在亭中的燕唤喜,捧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惶惶不安。 六公主虽似是随口一提。 但谁知道,这是不是有皇后要求试探的意思。 万一,是真的有心。 想要把燕望欢许给楚霁... 燕唤喜只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冰寒,沿着足底不断上爬。 最后径自钻进了心窝。 她对楚霁,早有爱慕之情。 同样也相信,楚霁对他,亦是有意。 楚霁 那份关怀和照拂。 燕唤喜都铭刻在心。 她当然不会同意燕望欢,嫁去楚霁府上,当她的八皇子妃。 燕望欢是何人? 出身低微,粗俗恶毒。 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嫁给楚霁! 燕唤喜死死咬住下唇。 手掌已紧握成拳。 她这头,还满脑子都是楚霁。 六公主忽然道: “都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丞相府的嫡小姐了。你既然不想露面,就算了,快些起来吧。” 她说话之时,连看都未看燕唤喜一眼。 神情之间的冷淡和不虞。 没有丝毫遮掩。 显然是因为燕唤喜的抗拒,动了火气。 一时之间,连其余夫人小姐,神情当中也有了些许变动。 “是,谢公主殿下。” 燕唤喜自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但她哪里敢去摘面纱。 连忙一拜。 便急着起了身。 在燕望欢下首的位置,落了座位。 有宫女斟满了酒。 燕唤喜捏起了酒杯,一口噎在了喉头的气,终于能被顺下。 “真是无趣!” 但六公主心气不顺。 冷哼了一声,沉着脸扫向了众人。 “最近几日的莲花,开的正好,各位可都要好好瞧瞧,莫要再拿些扫兴的东西,出来碍我的眼了,” 亭内诸位女眷,忙喏喏点头。 气氛已是压抑到了极点。 她们连大气,都是不敢出。 有些胆子小的小姐,已是满眼慌张,脸色都隐隐有些发白。 唯燕望欢,回眸扫了一眼莲湖,笑道: “属实美不胜收,这番景色,若不是公主邀请,怕是望欢此生都难得一见。” 不过转瞬。 六公主眉宇之间的阴霾,就散的一干二净。 她唇角微挑,虽只拿余光瞧着燕望欢,但眼底的欣喜,却怎都难掩。 “你啊...”六公主抿了口清酒,声音越发柔了,“就会说些好听的,来哄骗我。” “望欢不敢 。” “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六公主轻叹了一声,收敛了笑,但再次脱出口的声响,却是比方才,要柔和太多。 “你们谁的琴弹得好,弹一首来听听吧。” 哪有人敢去违背她的话。 声音才落。 便有一娇俏女子,站起来,轻移莲步,走到了湖心亭中。 六公主当即一挥手。 很快,有古琴和案台,被搬进了湖心亭。 “你想听什么?” 六公主目不斜视。 但这话是对谁所说。 都是自然一清二楚。 自然不会有谁,不懂规矩,胡乱接话。 “都可以,听公主的。” 燕望欢掂起一块莲花糕,笑道: “这点心,倒是相当别致。” “一个小吃食而已。”六公主瞥过去一眼,下颌微扬,傲然道:“你若是喜欢,我让人每日送过去一碟就是了。莫要让人觉着,我苛待你,连一碟点心都舍不得赏你!” 燕望欢笑而不语。 对那娇俏女子,微微颔首,柔情道: “劳烦司徒二小姐了。” “哪里。” 素手压住琴弦。 很快,便有清雅的弦音,传入耳中。 但没过多久。 远处,有三道身影,不断走近。 六公主抬眸一瞧,轻笑一声,以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轻语道: “倒是真够及时的。” 她话音才落。 就有另一道声音接替响起。 “好优美的琴音,我们可是打扰你了?” 琴声骤然顿住。 众人连忙回头望去。 燕望欢也起了身,淡淡道: “见过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 “起来吧。” 楚玉唇角含笑。 望向燕望欢的眼中,满是柔情。 楚霁的眼神,扫过了燕唤喜,最后落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视线有一瞬间的相撞。 她眉眼之间,尽是淡漠。 楚濂一见燕望欢,倒是立刻沉了脸,冷声道: “真是无论 到何处,都错不开你。” 燕望欢哪里会理会他。 倒是六公主,笑着起了身,接了话茬,道: “各位皇兄来的倒真个好时候,既然都来了,那一起听个琴吧。” 楚玉等人,都是不可置否。 又有新的桌椅案台,被搬了上来。 三位皇子和女眷之间,自是隔了一段距离。 那正在弹琴的司徒二小姐,明显被这忽然赶到的来客,惊的有些慌张。 连琴音,都变得有些急促。 远不如方才,来的轻快柔和。 楚霁看出她的局促,轻声安慰道: “司徒二小姐的琴音,真是妙哉。” 他嗓音极柔。 眼角眉梢之间,更是挂着几分熨帖的关怀。 被那温柔深情的眼神注视。 司徒二小姐的面上,当即浮起一抹薄红。 “谢八皇子夸奖。” 她抿着唇。 犹豫了半天,才含羞带怯的,向着楚霁的方向望过一眼。 燕唤喜将这一切,都收在眼中。 眸底怒火升腾。 这司徒二小姐,又是个什么东西?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 不过一个御史家的嫡女罢了。 家世模样还是才华,都弱了她不止一筹。 但却得了楚霁的关怀。 燕唤喜暗中咬紧了牙关。 手掌更是无意识的抚上了面颊。 若不是她的脸受伤。 哪有司徒二小姐出头的份儿?! “八皇兄可真是好心肠。”六公主美眸一转,笑道:“司徒二小姐都错了多少个琴音了,你还在夸着她。” “虽有错,也是因为我们前来的缘故,还是我向司徒二小姐道歉才对。” 楚霁仍是唇角含笑,又道:“且瑕不掩瑜,仍绕梁三日而不绝。” 将他的话都听在耳中,司徒二小姐的脸更加红了。 她低垂着头。 余光却止不住瞥向楚霁。 越看,越是觉着他丰神俊朗,器宇不凡。 一时之间,心口慌的厉害。 “ 那就继续弹吧。”六公主扬起眉,颔首示意道:“弹错也没关系,反正,我八皇兄听得惯。” 她说的意味深长。 连眼中,都带了些调侃的意思。 燕望欢将酒杯送到唇边,视线扫过燕唤喜,满意的看到了她捏紧的拳头。 她对楚霁,有意。 自是看不得,他对旁的女子,关怀备至。 还是一个,处处都不如燕唤喜的,司徒二小姐。 燕望欢喟叹了一声。 一口饮尽杯中酒。 正要继续倒下,余光忽见一抹暗蓝袍影。 “七皇子。” 燕望欢起了身,正要行礼,便被楚玉摇头阻住。 “望欢,无需如此。”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嗓音,询道: “你这是...为何?” 楚玉满眼不解。 他知晓六公主近日虽有燕望欢相伴,心情已比之前,要好了不少。 但还远远,不到会邀请一众并不熟稔的夫人小姐,来皇宫当中吃茶赏花的程度。 六公主性情骄纵,鲜少有能瞧的上眼的人物。 整个湖心亭中。 除了他们三位皇子外,怕只有一个燕望欢,能真正被六公主重视。 她会忽然发出邀约。 定和燕望欢,脱不开关系。 楚玉甚至猜测。 这一次宴请,就是六公主,按照燕望欢的吩咐发出。 燕望欢也并没有否认,只是道: “我自有主意。” 楚玉一怔,唇角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他道: “那好,我不问就是了。” 他转过身,看了眼六公主,沉默了片刻,才又道: “我真是不懂,她为何这般听你的话?” 六公主和燕望欢。 何止是一句谈得来那么简单。 她简直,是对燕望欢有求必应了。 可要知晓。 六公主是最受宠爱的公主。 打小,眼睛就在天上的。 连那些皇兄皇姐,都是丝毫不放在眼里。 唯独燕望欢。 被她极为重视。 第332章 楚霁生辰 六公主的宴席一过。 燕唤喜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是辛夷有心想要打听。 询了燕唤喜的贴身伺候婢女,却仍是连丝毫消息,都没能得到。 她满心担忧。 惦记着燕唤喜会忽然这般安生,是在暗中揣摩着阴谋诡计。 指不定在打什么盘算。 但辛夷将想法,告诉燕望欢。 只得来一句笑吟吟的安抚。 汾月更是敷衍着安慰,说她此时全部的疑惑,都会在不久后,得到解答。 已经不会等太久了。 无需着急。 楚霁的生辰,在初秋。 距离常过的年节都有些距离。 不仅皇上记不得。 连亲生兄弟,都没几位还在意。 楚霁向来都不大操大办。 最多,不过邀请些和他熟稔的宾客,来府上一同吃个酒。 往年之间。 燕唤喜是从未收到过帖子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 不管是因着她的身份,还是那份涌动的情意。 楚霁都不会错过她。 帖子燕唤喜有份。 燕望欢自是也收得到。 且还是楚霁,在燕望欢进宫陪伴六公主时,亲自相送。 他不确定,燕望欢是否会到场。 但帖子,她又确确实实,是收了下去。 等到了生辰当日。 燕望欢不疾不徐的踏出门。 明是已经要晚了时辰。 可燕唤喜,竟是比她还要迟上一些。 等到她上了马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才看一女子窈窕的身影,快步迈过了丞相府的门槛。 她脚步匆匆。 虽着了一身华贵的衣裳。 但头上,却戴着一顶斗笠,垂下的深蓝轻纱,将整张脸都挡了个严实。 辛夷向外瞧了一眼,忍不住轻“咦”一声。 “今个天头甚好,那人怎还戴个斗笠?后面跟着,是燕唤喜的婢女没错啊,可是...” 她的声音一顿。 亲眼瞧见戴着斗笠的女子,上了后方的 软轿。 不是燕唤喜,还能是谁? 辛夷顿时一惊。 她心中顿时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眼中浮起一抹警惕,她回过头,忧心道: “主子,我看到燕唤喜了,她戴着一顶斗笠,可是等下,有什么准备?” “斗笠?” 汾月也是一怔。 也学着辛夷的模样,向外瞧了一眼。 这天头不冷不热。 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燕唤喜却把全身上下,都藏起来了。 想让辛夷和汾月,不多想都难。 燕望欢仍是半阖着眼,眉宇之间,瞧不见丝毫波澜。 像是对于辛夷的话,未有半分关注一般。 只道: “出发吧。” “是。” 辛夷和汾月齐声应下。 马车先动。 后方跟着的轿夫,也发出了一声吆喝。 她们很快到了八皇子府。 虽是生辰之日。 但八皇子府中却不见多少喜气。 倒是和平日一般无二。 来来往往之间,也不见多少宾客上门。 燕望欢一下马车。 便有小厮快步迎上,先鞠身行了一大礼,然后扬声道: “奴才见过长平郡主,问长平郡主安!” “你这人。”辛夷似是有些好奇,来回扫了那小厮一圈,笑道:“你怎认得,我家主子是长平郡主的?莫不是之前见过我家主子?” 小厮年纪不大,倒是相当机灵,听了辛夷的问话,半刻钟也不犹豫,干脆道: “奴才没那好的运气,能有幸得见长平郡主。只是主子有交代过,说长平郡主姿容出众,又一身的贵气,就是放在一万个人里,也能一眼瞧的出来。” 他嘴皮子相当利落。 话说的规矩,又极为中听。 连汾月都忍不住,唇角一挑,意味深长的眼神在小厮身上转了一圈,道: “你这张嘴,倒是会说。” 小厮咧了咧嘴,抬头偷瞧了一眼汾月,笑道: “不敢在姐姐面前献 丑。” 他说这几句话。 可都是扬着嗓子。 没有丝毫想要压低声音的意思。 燕唤喜一下软轿,便听到了小厮对燕望欢的奉承。 那一句句传入耳中。 听得她心尖都泛起了燥热。 燕唤喜都已经下了软轿。 还刻意加重了脚步声。 但八皇子府来迎的下人奴仆,对着她的态度,和燕望欢可以说是千差万别。 不仅没那些顺耳好听的话。 在燕唤喜看来。 这些人,连神情当中都带着一股不耐。 小厮嘴甜又机灵,显然是被特别吩咐着,要接待燕望欢的。 光是入府的一路上,都不知说了不少明里暗里,夸赞燕望欢的话。 还指出了八皇子府里,一些八皇子,单独为了燕望欢所准备的巧思。 辛夷左右瞧了一圈,轻声道: “主子,这八皇子手底下,还能是能人甚多。竟连个小厮,都这般的伶俐。” “他哪里是寻常的小厮。”汾月接着揉眼的空闲,来回扫了小厮一圈,轻声道:“可是会点功夫的呢。” “什么?” 辛夷一怔。 还想继续问下去,小厮忽然回过头,面上又是一副热络的笑脸。 “听说郡主对皇宫当中的莲花,很是喜爱。我家主子就特意移回来养了一批,还嘱咐厨房,琢磨出不少的莲花点心,就等着郡主品尝呢!” “八皇子有心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但她声音一顿,却忽然转了话锋,又道: “不过我喜莲花,是敬她爱清爱白,不沾尘俗,世间罕有此等品德者。” 小厮微微一怔。 摸不准燕望欢的心思,他瞟去一眼,却正好撞进燕望欢,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当中。 分明是冷漠从容。 但却莫名让他,打了个寒颤。 小厮本还有不少的话。 但此刻,却一个字都讲不出口了。 燕望欢放慢了脚步,等着燕唤喜走 近时,主动询道: “司徒二小姐,可到了?” 这一回。 不只是小厮。 连燕唤喜以及跟在燕望欢身后的辛夷汾月,都是有些惊讶。 小厮犹豫了片刻,还是道: “司徒二小姐来的早,已经到了。” “她倒是...”燕望欢轻笑了一声,“倒是积极的很。” 谁也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 即使燕唤喜的脸色,陡然间阴沉了不少,也因为着斗笠的缘故,无人察觉到。 还未到前厅。 已有不少交谈声,传入耳中。 小厮在门前顿了脚步,鞠身恭敬道: “郡主请,燕四小姐请。” 燕望欢颔首示意。 她一迈过门槛,正厅里的嘈杂声,顿时一窒。 “郡主!” “见过长平郡主。” “郡主来的可真晚,等下定要罚上一杯才行。” 寂静不过一瞬间,就有无数招呼声传来。 这些人中,或有和燕望欢生疏,或有想和她攀上关系,或有当真和她较为熟稔。 她都一一以礼谢过。 “八皇子。” 燕望欢走到楚霁身前,道: “小小薄礼,还望八皇子莫要嫌弃。” 汾月上前一步,将手里提着的礼盒,交送到了楚霁身侧的侍从手中。 “郡主客气。”楚霁唇角含笑,眼中尽是柔情,“郡主能来,我已是极为欣喜。” 他末尾一句,压的极轻。 除了他和燕望欢之外。 就连辛夷和汾月,都未能听个真切。 燕望欢虽然听得清楚,却未有应他话的意思。 行了礼后,便径自落了座。 她身份不低。 位置只在几位皇子的下首处。 而燕望欢落座后,其余众人才注意到了,跟在她身后的燕唤喜。 但斗笠严严实实的戴在头上。 乍一入眼,还真没谁反应过来,这其实是丞相府的四小姐。 还是楚霁亲自上前相迎,道了一声:“四小姐。” 众 人这才反应过来。 司徒二小姐满面的惊讶,忍不住开口,道出了不少人的疑惑。 “燕四小姐这是...面伤还未痊愈吗?” 燕唤喜容颜受损的消息,早在京城当中传开。 毕竟来往之间,都以白纱蒙面。 且丞相府,也不是什么不透风的铜墙铁壁。 不过之前还是面纱。 这会儿。 却突然换成了斗笠。 遮的密不透风。 难免让人不多猜忌几分。 但燕唤喜沉默了许久,才道: “已经大好了,多谢司徒二小姐关心。”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轻灵好听。 如妙乐仙音。 光是听着动静,就能想象出说话之人,是个如何倾国倾城的女子。 但此时燕唤喜头上的斗笠,却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司徒二小姐似是还想说些什么。 但燕唤喜已经落了座。 她们两个的位置就在邻处。 不知是否是错觉,司徒二小姐仿是嗅到一阵腐臭气,轻飘飘的绕过身边,但很快,又被浓重的脂粉气所掩盖。 她下意识掩住了鼻息。 眸光一扫,也并未多心。 楚濂的眼神打从燕唤喜进门后,就一直锁在她的身上。 其他人眼拙,认不出来。 但他可牢牢记得,自己的心上佳人。 即使戴着斗笠,依旧难掩身上的风姿。 但燕唤喜,却连看都未看楚濂一眼。 虽是有斗笠遮挡。 燕唤喜所瞧的方向,分明就是楚霁。 楚濂顿时皱紧了眉。 也跟着,想起了不少的回忆。 他冷眼瞥过正在和三皇子相谈的楚霁,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道: “八皇兄,今个是你的生辰,我们这些兄弟,都是特地前来为你祝贺,又都费心思准备了不少的贺礼。” 楚濂声音一顿,眼中恶意闪动,也不等楚霁开口,他再次道: “也不知晓,父皇那边,又为八皇兄,送了什么贺礼过来?” 第333章 咄咄逼人 楚濂早知晓皇上记不得楚霁的生辰。 他出身太低。 在一众皇子当中,生母是最为下贱的一位。 背后没有母家势力支撑不说。 更是不得皇上喜爱。 楚濂心头有火,便故意如此出言,当着宾客们的面前,让楚霁下不来台。 这言一出。 连其他皇子,也都是神色一变。 他们本就跟着楚霁,没有多好的交情,自然是不会出言帮衬。 都是唇角含笑,站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楚霁原本挂在面上的笑意一僵。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道: “不过一个生辰而已,父皇日理万机,本就辛苦,哪里能让父皇,为我这小事所费心。” 楚霁虽是语气平和,神情之间,不见半分的气恼。 但楚濂却是不依不饶,打定了注意,要在燕唤喜的面前,好好弱一弱楚霁的风头。 便急声追问道: “哦?可我若没记错的话,上次四皇兄生辰,父皇可是提前小半月,就差人去寻四皇兄喜爱的极品玛瑙,做成串珠,赏给了四皇兄呢。” 楚濂的语气,已是相当咄咄逼人。 就是菩萨脾气,怕都要忍不住生出些恼来。 但楚霁面上,却仍是不见波澜。 只见他负手而立,淡淡道: “四皇兄素来受父皇宠爱,自不是我等可比。” “不只是四皇兄吧?”楚濂自以为摸准了楚霁的脉门,唇角的笑意越发深沉,他一边瞥着燕唤喜,一边道:道:“听说我之前在外时,每到生辰附近,父皇都有在记挂我。” “九皇弟...”楚霁垂着眼,藏在袖下的五指缓缓收拢,“九皇弟虽多年在外,但确确实实,是被父皇一直惦记的,属实让我羡慕的很啊。” “是啊。”楚濂喟叹一声,笑道:“真没想到,隔了千山万水,我竟还能被父皇记在心中。皇兄就在父皇身边 ,父皇竟是连皇兄的生辰,都记不住,这还真的是...” 他没把话说完。 但满含讥笑的眼,已是透露出了全部心意。 正厅内一片寂静。 两个皇子之间的交谈,谁也不敢去插话。 只是暗中眼神交汇。 都是清楚了不少。 楚霁在一众皇子当中,素是最不受宠的一个,虽然这点早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被挑到明面上来说,可算是直接打楚霁的脸了。 倒真不愧是楚濂。 楚玉端起茶盏,视线飘飘忽忽,落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四目相对。 他们都看清了彼此眼眸当中的神情。 这楚濂... 当真是又蠢又有趣。 如此直白且丝毫不客气。 也就只有,这九皇子能做得出来了。 看着楚霁难看的脸色。 燕望欢也忍不住挑起了唇角。 楚霁向来是个心思深沉,情不外露的人。 能将他逼到如此程度。 当真罕见。 不过这次之后,楚濂的日子,怕就要难过了。 楚霁的睚眦必报,燕望欢最为清楚不过。 今日受到的一切屈辱。 他都定会千百倍的,找还回来。 楚霁紧握住的手指,一根根放松。 面上重新浮起一抹笑意,他缓缓道: “是啊,父皇对九皇弟的宠爱,虽不鲜少外露,却多年如一日。” 他这话一落。 便跟着旁人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人接住了话头,跟着笑道: “九皇子文韬武略,谁人不知?皇上时时惦记着九皇子,我们这些人,也一直在盼着九皇子回京!” “是啊!九皇子能回来,京城中的百姓,都跟着颇为激动呢。” “九皇子乃旷世奇才...” 众人纷纷开了口。 三言两语的,就把这话题茬了过去。 楚濂享受着周遭不绝口的奉承,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也未在继续说下去。 他以为,这一次 的打压,楚霁在燕唤喜的心里,再不复从前的模样。 一个不入流的八皇子。 哪里比的上他这个即使在外远游,也被皇上时时惦记的九皇子。 楚濂灼热的眸光,定在燕唤喜的身上。 那热切的神情,即使旁人,也能瞧出几分端倪。 闲谈并未持续多久。 经由方才的事情一闹。 谁都没了热闹下去的心思。 楚霁率先起身,道: “各位,请入席吧。” 楚濂也不管旁人,径自走到了燕唤喜身侧,路过燕望欢旁,还不忘狠瞪了她一眼。 “唤喜,我们可否一同走?” 他微弯着腰。 温声软语,满面殷勤。 哪里还能见到半分,方才的咄咄逼人。 燕唤喜有些犹豫。 先是向着楚霁的方向瞧了一眼,见他正在和其他皇子一起,才点点头,柔声道: “好。” 楚濂顿时满眼欣喜。 他后退半步,等着燕唤喜起身,却嗅得一阵古怪的腐臭气,扑鼻而来。 仿是什么角落,藏了具老鼠破烂的尸体。 正在无人察觉的,慢慢腐败。 楚濂下意识皱紧了眉。 心想着这楚霁,光是不受宠也就罢了,竟是府门都这般不在意。 也不知多少日没有打扫过了。 竟让他和燕唤喜,嗅到这等难闻的气味。 楚霁还真是随了他生母一般的,低贱和污秽。 楚濂冷哼一声。 强压住想要找楚霁质问的冲动。 他连退几步,低声道: “走吧,唤喜。” “嗯。” 燕唤喜起了身,并未和楚濂并肩,而是稍稍后退了半步,和他保持了一些距离。 他们两个,算是出门的最早。 而楚玉和燕望欢,则是落在了最后。 和前方一众,都隔开了些许距离。 楚玉放缓了脚步,眸光扫过燕望欢,轻声询道: “我以为,你不会来。” “为何?”燕望欢瞥他一 眼,也是笑了,“今日,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来的。” “哦?” 楚玉扬起眉,似是有些惊讶。 “居然是你想要过来?” 他近段日子,实在太过繁忙。 不仅要培养自己的势力,笼络朝臣,还要进宫同皇上商议朝政。 都是好些日子,没见到燕望欢了。 自是不知她心中所想。 只以为,凭借燕望欢对楚霁的恨意。 一眼都不想多看到他的。 更莫要说,是来为楚霁的生辰道贺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即使他不邀请我,我也会来的,不过,可能就要再麻烦你或者六公主一次了。” “你若是愿意麻烦我,才让我高兴。”楚玉轻叹一声,又道:“你同我之间,当真不用这般生疏的,望欢。” “七皇子多心了。” 看燕望欢又是神情淡漠。 从头到尾,不过只瞧了他一眼。 楚玉颇有些无奈。 他含着笑摇了摇头,心头忽生了兴味,轻声打趣道: “你待我那娇蛮的皇妹,都比我来的亲近。” 燕望欢勾起唇角,道: “六公主性情纯良,待人宽厚,任谁都会喜欢的。” “宽厚?” 楚玉还是第一次,听到旁人这般形容六公主。 就连皇上皇后,都是认同六公主,是不同寻常的娇蛮任性,被惯坏了。 这世上,怕是只有燕望欢一个,觉得六公主纯良宽厚。 “我之前就很好奇,你是如何驯服,我这六皇妹的?” 楚玉丝毫不掩眸中疑惑。 这话,他之前就已经询过一次。 只是燕望欢,并没有给出回答来。 “我与六公主...”燕望欢沉吟片刻,道:“你就当,是一见如故吧。” 一见如故? 哪有一见如故,能让六公主转性,对她言听计从的。 但楚玉看出她不想多说。 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们加快了脚 步,等将要到了席间,便一眼瞧见了楚濂和燕唤喜。 他们站在门外,正不知说着什么。 楚濂已是丝毫不掩,对于燕唤喜的爱慕。 只围在她的身边。 满面都是讨好的笑意。 但燕唤喜却鲜少有所回应,只偶尔敷衍两句,虽是有斗笠遮挡,但面向之处,一直都是楚霁。 就是楚濂再愚,也瞧出了几分。 他心头越发不满。 按捺不住,便直接道: “唤喜,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燕唤喜一怔。 听了这话,才舍得去瞥了一眼楚濂。 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她轻声道: “九皇子,唤喜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似是娇羞了一般。 低眉敛目,青葱般白嫩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袖口。 楚濂更是激动,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去牵燕唤喜的手。 “我可以娶你当皇子妃!” “唤喜,我是真心的,我明日就去求父皇赐婚!” 他越说越是兴奋。 连眼底,都隐隐升起一抹红来。 燕唤喜忙向后退了退,躲开了楚濂的手。 她因着受到皇子的爱慕,而欣喜不已。 但却并不想,答应这门亲事。 在诸多皇子当中。 楚濂可是最为不打眼的那个。 论起容貌才能甚至德行,都远远不及楚玉楚霁之辈。 她燕唤喜就是要嫁,也绝不会嫁给楚濂这等。 但她又不想直接拒绝。 思索了好半晌,才柔着嗓子道: “婚姻大事,哪能由我做主,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楚濂还以为她是愿意,当即双眼放光,跟着道: “我可以去问燕丞相求亲...” “不!” 燕唤喜连忙拒绝。 她抿着唇,余光扫过楚霁等人,缓缓道: “九皇子此言,让唤喜实在惶恐。不知九皇子可否,让唤喜先行考虑一段时日?到时候,我会自行和父亲禀告。” 第334章 铭记于心 楚濂虽愚。 不管是模样还是性情才能,都入不得燕唤喜的眼。 但他毕竟是九皇子。 有这尊贵的身份,挂在身上。 被他追求示好。 燕唤喜也是颜面有光。 自是不舍得拒绝。 她只是随口找了一句托词,当然不会真的,去和燕丞相说些什么。 一个楚濂。 于燕唤喜而言,不过是她美貌和名声的,锦上添花。 她真心属意,还是楚霁。 美眸忽闪,视线飘飘忽忽,落到了楚霁的身上。 他正应酬着宾客。 俊美的面容上,依旧挂着让燕唤喜魂牵梦萦的温和笑意。 似是注意到了燕唤喜的视线。 楚霁回过了头。 隔着斗笠,他看不见燕唤喜的面容。 却能清楚的察觉到,她暗藏在心口的情意。 楚霁扫了一眼燕唤喜身侧的楚濂,唇角一挑,薄唇轻启,无声地道: “唤喜。” 间隔了不近的距离。 燕唤喜却瞬间,便知晓了他的话语。 她心底禁不住升起一阵甜蜜。 也跟着开了口。 “八皇子...” “你说什么?” 楚濂没听清她的话,下意识便追问了一句。 燕唤喜急忙摇头,温声软语的解释道: “只是刚才走了神,一不小心,唤了九皇子的名讳罢了。” “哦?” 楚濂大喜。 还以为是佳人,也对自己动了心。 忙跟着表明心迹。 “唤喜,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可就觉着你最为与众不同!不仅姿容乃是倾国倾城,无一女子能与你相比...” 他说的太急。 连面颊都隐隐泛起了红。 缓平了一口气,才又跟着道: “在我看来,不管是那燕望欢,还是其他女子,都不及唤喜你半分。” 听了熟悉的名讳。 燕唤喜才一掀眼皮,道: “九皇子是当真觉得,我比那燕望欢,来的好吗?” 她一整鬓边略有些散乱的碎发,珠翠轻撞,发出微弱的 脆响。 不等楚濂答。 燕唤喜再次道: “现在京城当中,可是人人闻得燕望欢,无人知晓我燕唤喜呢。” “那是他们瞎了眼!你和燕望欢,是云泥之别!”楚濂冷哼一声,不悦道:“她算个什么东西,也能和你比?!” 他刻意表现给燕唤喜看。 不仅未压低声响。 还刻意扯开了嗓子。 以至于,引得不少人都向着他们的方向,望了过来。 楚濂哪里会在意。 反而故意,寻起了燕望欢的踪影。 美人就在眼前。 他当然要好好展一展,自己的威风了。 楚濂好一会儿,才寻到了燕望欢的踪影。 而那双漆黑的眼眸,也在同时,望向了他。 楚濂先是一怔。 他在燕望欢手上,吃了实在太多的亏。 此时不过被她看了一眼,心底就止不住开始冒寒气。 不过楚濂反应的也快。 先是一清嗓子,而后朗声道: “长平郡主?不过是个撞了好运的丑角儿罢了!那副出身,一身的市井之间的俗味儿,哪里能比的上我们唤喜?唤喜是天上的仙女,是金枝玉叶!” 楚濂嗓门着实不小。 来往的所有人,都将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燕望欢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楚濂的眼中,多了几分奇异的怜悯。 楚玉皱了眉,不虞道: “九弟,慎言!” 越是有人维护燕望欢,楚濂想要闹腾的心,就燥的越发厉害。 他瞧不顺楚玉,也有好些日子。 仗着皇上的宠爱,出入皇宫,沾染国事,处理政务。 嚣张的很呐! 楚濂看在眼里,怎能不妒。 不只独为了燕唤喜,也是想和楚玉,唱个反调。 他一撇嘴,双手环抱在胸前,满脸傲色地道: “怎着?莫不是连实话,都不让说了?整个京城...不,就是这世上,难道能挑出一个比唤喜,还要美丽的人吗?” 燕唤喜站在一 旁,忍不住悄悄挑起了唇角。 虽未因这番话,对楚濂产生什么好感,她只是觉得他,不过是将人尽皆知的事儿,说出口罢了。 但能见燕望欢吃瘪。 燕唤喜的心里,别提有多畅快。 楚玉面上的阴沉之色更重。 还想继续开口,就听燕望欢先道: “是啊,唤喜的模样,确实算是人间绝色。” 她语气太过平静。 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 面上也是不怒不喜,像是方才的那些不堪的论调,并未对她起到半分的影响。 楚濂顿时冷了脸,他上前一步,怒斥道: “我在说话,什么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儿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泥巴里爬出来的脏虫子,还真把自己当郡主了!” “九弟!” “九皇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是楚霁和楚玉,同时喝住了他。 他们两个的神情,都不算上有多好。 楚玉已是面如寒霜。 他定定望着楚霁,寒声道: “九弟,望欢无论如何,都是父皇亲封的长平郡主,你这般无礼,岂不是在扫父皇的颜面!” 楚濂本听的有些发虚。 一听到皇上二字,就本能开始胆战心惊。 但他瞧了一眼身侧燕唤喜,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她面前露怯,便一鼓劲,道: “你莫要拿父皇来压我,我一个皇子,难道连说她两句,都不行了吗?” 楚玉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燕望欢摇了摇头,轻声道: “无需如此,九皇子的提点,我记下就是。” 她何时是这个软绵绵的性子了? 莫说是楚玉。 就连楚霁,都是有些惊讶。 他自然不会认为,燕望欢是惦念他的生辰,不想乱子继续闹下去,才主动低下身段。 燕望欢,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如此低声下气,对楚濂伏低做小。 还真是楚玉楚霁等,记忆当中的头一回。 但楚濂却没有他们想的复 杂。 狂喜已经占据了心头。 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可能燕望欢已经察觉到,和他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如此,才会低头。 她还算是识趣! 楚濂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到底是忍不住,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他这一次,不仅发泄了怒火。 还为住在他心尖上的仙子,也一并出了气。 楚濂按捺不住,去看燕唤喜,笑道: “唤喜,你日后,再也不用看她的脸色了!若她再敢欺辱你的话,我定会要她,十倍百倍的奉还!” “谢九皇子。”燕唤喜轻笑了一声,低声道:“唤喜...非常感激。” 她主动向着楚濂的方向,凑近了些。 而于此同时。 那腐肉烂臭的气味,再一次冲进了鼻腔。 楚濂刚沉浸在美人的夸赞之中。 心里头,都已经想起了,要何时问皇上赐婚的好。 燕唤喜这等天仙一般的容颜,身份又高贵。 他是无论如何,都想娶进门的。 但呼吸当中,腐臭气却是越发浓郁。 让他心烦意乱。 强忍着后退的冲动。 楚濂在心底暗骂了两声,冲着燕望欢呵斥道: “我也不是刻意要为难你,只是你区区一个郡主,实在嚣张的很,日后定当谨言慎行,可是明白?” “是。” 燕望欢微微颔首,恭敬道: “幸得九皇子教诲,我定当...谨记于心。” 她的声音极轻。 从中,还隐隐透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但这感觉微乎其微。 只一瞬间。 就再也寻觅不见。 楚玉的面色,颇有些奇异。 他皱着眉,低声询道: “望欢,你究竟是如何想的?当真要由着他,这般羞辱你?” 他是不相信,燕望欢忽然转了性。 从城府深沉睚眦必报,忽变成了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除非.... 她的心里,还在筹备着一桩,更大的计谋。 一但彻底 爆发。 足够让楚濂,再也笑不出来。 但燕望欢却并未为他解惑。 只是含笑不语。 楚濂已是折腾出了不少的乱子,将原本还算热闹的氛围,已是彻底搅散。 连一众宾客当中,都没了多少声音。 唯楚濂一人。 还围在燕唤喜的身边,大献殷勤。 那副姿态,像是生怕旁人瞧不出来,他对相府四小姐有意一般。 即使楚霁新提起了旁的话头。 宾客也依旧沉闷。 众人低眉敛目,大多都是不想,被楚濂莫名咬上。 他被色意冲昏了脑子。 怕是谁多看燕唤喜一眼,都要发作。 酒过三巡。 依旧鲜有人声。 燕望欢扫了一眼高坐主位的楚霁,竟是主动开口道: “倒是够闷的。” 楚霁先是一怔,立刻接过话: “这天头,是有些闷了,不如,大家来行个酒令如何?” “既有酒令,也当有彩头。” 楚玉掂起酒杯,笑望向了燕望欢,道: “不知郡主,可有什么高见?” “高见倒是谈不上。”燕望欢半垂着眼,抿了口清茶,淡淡道:“之前有幸,听过司徒二小姐的琴音,属实是如天籁一般,叫人久久难忘。今个既要行酒令,若接不上的,吟诗着墨也好,弹琴起舞也把,为大家起个兴致吧。” 楚玉自是不会反驳,率先道: “郡主所言,自是极好,我也是颇为怀念,司徒二小姐的琴音。” 他们两个都答应。 楚霁自是不会去反驳。 只是那眼神,却在燕望欢的身上,意味深长的,流连了许久。 这寿宴当家做主的,都点了头。 其他人,也跟着连声应下。 司徒二小姐被这番一夸,当即便红了脸,美眸定在楚霁身上,满是羞怯。 燕唤喜见此。 登时便沉了脸。 好一个不要脸皮的贱东西! 不过是会弹个琴而已。 还真以为,是多能耐的事儿了?! 第335章 楚濂挑衅 司徒二小姐怎都没想到。 她不过是在偶然之间,展露过一次琴艺。 竟被这些贵人,记挂在了心底。 不管是七皇子八皇子,还是燕望欢这个长平郡主。 都是她望尘莫及的主儿。 往常之间,甚至连招呼都轮不到她去打。 现在每一位,都记得她的名讳。 这般莫大的殊荣,让司徒二小姐实在激动。 美眸定定望着主座上,俊美无双的楚霁,有感激同情意缠绵交织。 一时之间。 她面上的神情,竟是说不出娇羞。 燕唤喜脸色愈沉。 心底,不知骂了这贱蹄子多少句浑话。 也顺便,记恨起了燕望欢。 她是故意的。 提起这所谓的酒令,就为了司徒二小姐,能在众人面前,露出点风头来,博到眼光。 不知她们两个,是什么时候搅合在的一起。 倒真是一丘之貉。 没一个好东西! 各个都是贱胚子! 但任凭燕唤喜如何气恼,也无法已被定下的决议。 她眼看着酒令行起,到了司徒二小姐,她掂着酒杯,沉思了片刻,然后羞怯一笑,轻声道: “小女子实在愚笨,接不上来,还请各位见谅。” 燕唤喜早料到这番光景了。 刚被楚玉等夸赞完,她自然要出手展露一番。 就是能接上酒令,也会故意装作懵懂无知,来展出自己的技艺。 “哪里,司徒二小姐聪慧灵秀,是无论如何,都和愚字,沾不上边的。” 楚霁轻笑一声,拱手道: “没想到,今日还能有幸听闻司徒二小姐的琴声,可当真是,我的运气不错了。” 司徒二小姐红了面颊。 声音越发绵软。 “哪里,八皇子谬赞了。” 她轻移莲步。 一抬眸,却仿是察觉到,另一道锐利怨毒的眼神,吓了她一愣。 司徒二小姐抬眸去寻,却瞧见了头戴斗笠的燕唤喜。 她顿时打了个寒颤。 同时也在心里面暗暗叫苦。 不知是哪里做错,惹了这丞相府的四小姐。 在京城当中,鲜少有女子,能在倾国倾城燕唤喜,不露出怯来。 不管是家世还是容貌。 燕唤喜都太出众。 司徒二小姐在她面前,连头都抬不起。 只能伏低做小,卑躬屈膝。 司徒二小姐连笑都敛住。 顶着燕唤喜阴狠的眸光,略有些僵硬的,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她心里想着楚霁,心尖的战栗,才缓缓稳了一下。 只是心思,却控制不住飘飘忽忽的乱想。 燕唤喜为何要瞪着她? 还是这般凶狠锐利的模样。 莫非... 一个念头忽然燥起。 惊的司徒二小姐,手下错了一音。 她心如乱麻。 是又惊又慌。 燕唤喜是何等神姿仙容的人物。 亦是丞相府的嫡女。 京城当中,除了皇家公主及燕望欢这等极特殊的存在外,怕是没有比她更尊贵的了。 若是她瞧上了谁... 司徒二小姐哪还能有任何盼望。 她抿着唇。 心绪一起动荡,连琴音当中都多出了些哀婉的味道。 很快,一曲罢了。 司徒二小姐起了身,柔柔一拜,她偷瞧了楚霁一眼,声音当中不免带了几分颤意。 “小女子献丑了,琴艺不精,还请诸位见谅。” “哪里的话。” 楚霁仍是满眼柔和,看司徒二小姐面有委屈,便道: “司徒二小姐的琴艺,果真是精妙绝伦 ,日后若还有机会,望能再次欣赏一番。” 被那双情绵意浓的眼神一望,好似所有的惶恐,都被他一眼之间,轻轻抚平。 司徒二小姐当即柔了神情。 “谢八皇子。” 她自以为将情绪藏得极好。 殊不知,语气当中的波澜起伏,都被听了个清清楚楚。 楚玉端起酒杯,遮在唇边,掩住了一闪而过的笑意,他低声道: “我这八皇弟,倒真是有女人缘。” 燕望欢也执了杯,向着楚霁的方向扫 过一眼,又瞧了眼燕唤喜,淡淡道: “他在意的,可不是小小一个司徒二小姐。” “哦?” 楚玉还颇有些好奇。 只是还不等他继续问下去。 酒令重启。 已经到了他的身边。 楚玉忙敛了笑。 酒令于他而言,自然是轻而易举。 而楚濂,则是察觉到了燕唤喜兴致不高,正紧着忙着在哄。 哪还有心思,在酒令上。 “那司徒二小姐算个什么东西?连唤喜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楚濂冷哼一声,瞪了眼司徒二小姐,再次道: “那琴弹得也是粗俗直蠢,毫无情调,连酒楼里不识字的琴师,都比她来的精妙!真是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好坏竟都听不出来,把烂泥当成宝贝!” 反正不过一个生辰宴。 楚濂便不尊礼数,刻意选坐在了燕唤喜的身侧。 奉承的话不绝于口。 夸的燕唤喜,也顺心了不少。 “九皇子真是觉着,唤喜有这般好?” “当然!”楚濂当即拍了胸脯,发誓道:“唤喜在我心中,是天仙一般的存在!这人间女子,都是庸脂俗粉,没一个能碰的上唤喜的衣角...” “那若是我有一日...”燕唤喜打断他的话,低声道:“不复这般容颜了呢?” 楚濂一怔。 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急着道: “我对唤喜的心意,岂是那般肤浅的,我...” “九皇弟。” 他正说到关键,一道声响忽然亮起,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楚濂顿时起了火。 但一抬眼,却见所有人,都望向了他的方向。 原是行的酒令,已经轮到了他。 但楚濂哪里知晓,他们方才都在说些什么。 被这些双眼睛盯着。 他又不好发作。 忍了满肚子的燥气,他豁然起身,正欲开口,眼神忽然扫到燕望欢。 她低眉敛目,正在和楚玉不知交谈着什么,唇角的笑意,尤为的刺眼。 楚 濂心里,顿时冒出一个主意。 他咧了咧嘴,满眼柔情地道: “唤喜,让我来为你出一把气!” 他负手而立。 朗声道: “我不喜什么诗情画意,倒是对射猎,有几分心得,不如就为大家展示一番吧。” 自是无人会反驳。 还有无数喝彩声接替响起。 楚霁也是含笑颔首,赞叹道: “九皇弟的弓术,素来是极好的,今日我们也算是有缘得见了。” 楚濂被他这一赞扬,更是得意。 只楚玉却微微皱起眉。 他见楚濂神情不对,又似有意无意,不时望向燕望欢。 总觉得这件事,似没有那么简单。 他正要出声提醒。 就看已有下人送上了弓箭,楚濂掂量两下,一双满是阴鸷的眼,定定望向燕望欢,道: “皆知郡主胆量颇大,敢应塞外赌约,让那些野蛮人折服。那不知郡主,敢不敢帮我一个忙?” 他摆明了是要挑衅。 唇角挂着的笑意,嚣张又阴狠。 不管燕望欢是答应还是拒绝。 楚濂都可借机生事。 他是摆明了,要在燕唤喜面前,好生教训燕望欢一番。 好表一表他的真心。 燕唤喜藏在斗笠下的面容,闪过一抹愉悦之色。 不只是因为燕望欢要倒大霉。 也有看着楚濂,为她尽心尽力,而划过心底的爽快。 永远有男人,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了博她一笑。 而燕望欢,永远都不会享受到这种殊荣。 原本才和乐几分的氛围。 再一次凝滞住。 楚濂对于燕望欢的针对,是如何的明目张胆。 即使心再愚的人。 也该瞧出了几分端倪。 况且这整间厅堂内,大多都是人精。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想要看着,她的反应。 楚濂来势汹汹,她若机灵,还是暂且避其锋芒,伏低做小的好。 反正她之前,已经跟楚濂,低过一次头了。 一个小女子,又 不是大丈夫。 再低一次,也无妨。 但燕望欢却笑了。 那双如深潭古井一般幽森的黑眸,定定望着楚濂。 她道: “不知九皇子,想要如何?” 楚濂先是一愣。 而后立刻大喜过望。 他生怕燕望欢反悔似的,一把抄起个苹果,道: “我最近醉心蒙眼射箭,已是有了些心得,不如郡主来帮我试验一番吧。” 楚濂笑得越发得意。 他将苹果,冲着燕望欢丢了过去,口中又道: “顶在头上吧。这可是你答应的,莫要反悔啊!郡主。” 他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变色。 这可不是寻常的玩闹。 一不小心,是要丢了命的。 谁敢去保证,楚濂的箭,真有百步穿杨的能耐。 况且,还是蒙着眼。 万一箭射偏,燕望欢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 楚霁连忙起了身,道: “九皇弟,此事万万不可,郡主是千金之躯,若是有个闪失...” “这是她亲口答应的。”楚濂上前一步,直直盯着燕望欢,道:“就是真出了岔子,郡主也不会怪我?可对?” 燕望欢还没回话,燕唤喜倒先开了口。 只听一道如仙音妙乐般的嗓音响起。 不看面貌。 都猜得出这是个极为美貌的女子。 “姐姐虽然胆大包天,但这桩事,属实太危险了一些。除非九皇子的箭术,当真是出神入化,才好试上一试。” 她瞧着是在为燕望欢说情。 但实则,是个以退为进的法子。 谁敢说九皇子的箭术差? 若是无人开口。 燕望欢可就被架在了高台上。 进退两难了。 燕唤喜巴不得,燕望欢真被一箭封喉,了却性命。 若真如此。 她怕不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至于到时候楚濂会如何,燕唤喜才不在意。 燕望欢沉默了许久。 在楚濂欲再次开口挑衅之际。 她道: “那就,请九皇子赐教了。” 第336章 美人皮破 燕望欢竟真的答应了?! 她怕不是疯了不成? 难道不知晓,楚濂若是有心,她最幸也是轻伤,大可能连小命都要没了。 这是决计不该应下的。 一些宾客暗暗摇头,想着这长平郡主,到底是过于年轻,心气太高,受不得委屈。 但如此,实在太过的莽撞了。 真是白白玷污了,皇上赞誉的聪慧之名。 今个,她怕是难逃一劫。 唯有楚濂满面的喜色。 他凑到燕唤喜身侧,压低了嗓子,笑道: “唤喜,你且看我今个如何为你出气!你受到的苦,我定要那毒妇,千倍百倍的偿还!” “九皇子定要注意安全。”燕唤喜垂着眼,眸中有希冀的幽光,一闪而过,“可莫要,不小心伤了谁啊。” “唤喜你就是太过于良善。对那毒妇,就是再狠的刑罚,也是她自己造孽活该,谈何心软?” 楚濂上前两步。 他生怕燕望欢后悔。 满含阴鸷的眼,定定锁在她的身上。 “请吧,郡主!” 他藏不住唇角的笑。 尤是见燕望欢真的动了身,更是不再遮挡面容中的得意。 他当然不会真要了燕望欢的命。 不过... 玩闹之间,一点小伤小病,相信就是皇上知道,也不会在意。 楚濂满心快意。 只想要趁此机会,一举夺得美人芳心。 让燕唤喜倾心于他。 燕望欢离了位,在据楚濂有段距离处站定,她掂弄了两下苹果,然后一手端住,举在身侧,淡淡道: “请吧,九皇子。” “你...” 楚濂本想要她,将苹果顶在头顶。 但嘴还没能张开。 楚玉便动了身,护在了燕望欢身侧不远处。 他像是察觉到了楚濂的意图,冰冷的眸光从他身上掠过,寒声道: “九皇弟,莫要太过分。” 楚濂自认是不畏楚玉的。 只是他最近风头太盛,担心被添油加醋的,告到皇上面前去。 才忍下了 这口气。 “既然七皇兄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给皇兄一个面子。” 楚濂冷哼一声。 从下人端着的托盘中,取过了蒙眼的布条。 布条并不算厚重。 即使蒙在眼上,也能隐隐窥得一丝光亮。 是楚霁特意吩咐准备的。 算是暗中提点楚濂,要他切莫做的太过分。 这是在他的府中。 若是燕望欢有了个三长两短,不仅楚濂要倒霉,楚霁也一样难辞其咎。 但楚濂哪里会去想太多。 他甚至连,燕望欢的周身附近,何时又多了楚霁及几个护卫,都未曾察觉到。 心里头,仍在兴奋的想着,该如何惩治燕望欢的好。 先是一箭划过她的面颊如何? 勾掉的皮肉,定是长不回来的。 不过她那个姿容,又不是如燕唤喜般的天姿国色,就是毁了,怕是也不会有谁,觉着惋惜。 楚濂思虑之间,已有了主意。 他借着朦胧的光亮,估算好了位置,拉满了弓弦。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高高提起。 但他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一声破空之音传来。 咻! 一道寒光,直奔燕望欢而来。 辛夷顿时吓白了脸。 她下意识想要挺身上前,却被汾月一把抓住了手腕。 “莫慌,还不到时候。” 辛夷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 正想甩开汾月的手。 那箭,已经逼近了燕望欢。 她不闪不避。 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寒芒擦过她的发鬓,钉进后方的墙柱。 断下几根黑发,飘飘坠地。 燕望欢,并无损伤。 她甚至勾起唇角,从喉头发出一声,讥讽般的嗤笑。 “九皇子,果真是好箭法。” 楚濂大怒。 他确实是谨小慎微了些。 想要毁了燕望欢的脸,又怕真夺了她的性命了。 权衡之下。 才犹犹豫豫的射出了一箭。 结果不仅没按照设想,伤到燕望欢的面颊,更是连苹果的边,都没 沾上。 楚濂哪里忍受的了这般的侮辱。 尤其是周围,还传来了不知来源的窃笑声。 像是在讥讽着,他的无能。 “再来!” 楚濂怒喝一声。 再一次拉满了弓。 只是他被火气冲昏了头。 浑然没有注意到,汾月不知何时,已经贴近了燕望欢的身侧。 她如蛰伏中的凶兽。 全身紧绷。 一双眼死死盯着楚濂。 箭矢再一次离弦,带着奔雷之势,向着燕望欢面门冲去。 显然楚濂是动了真火。 力道重了不少。 连目标,也变成了燕望欢的眉心。 但与此同时。 汾月动了。 她单手一摸腰间,如同游蛇一般的软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软剑一抖。 剑锋舞跃出漫天的银花。 将燕望欢护在了其中。 汾月没有能凌空阻在箭矢的眼力。 她选择了最笨最直的法子。 以退为进。 以守为攻。 箭矢撞上了剑身。 一声低鸣响起。 燕望欢唇角一挑,轻轻咳了一声。 汾月眸中有冷茫闪动。 剑锋一转,荡着那箭矢硬生生的转了方向。 她暗中一推剑柄,送了那箭矢飞向他处,便立刻收软剑回了腰间,低头告了一声罪。 “汾月冲动,请郡主责罚。” 从楚濂射出第二支箭,到汾月开口认错,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大多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乱事再起。 打司徒二小姐口中,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叫。 她忙着起身。 甚至连撞翻了桌案上的杯盏,都未曾注意到。 “鬼...这是鬼啊!” 她仿是看到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一幕般。 娇美的脸上,满是狰狞的恐惧。 一双眼瞪的老大。 直勾勾的盯着侧方。 “二小姐...” 楚霁本欲出声安抚。 但眸光一循着司徒二小姐望去,竟也是一怔。 不只是他。 所有循声望去的人,都傻住了。 只有楚濂 忽听没了动静,一把扯掉布条,喝问道: “怎么回事?你们都傻了吗?!” 无人回应。 周遭一边寂静。 附近一张张面容之上的神情,竟都是相同的惊讶茫然,还带着丝丝嫌恶。 甚至有胆小的姑娘,开始扶着墙壁桌案小声的抽泣。 “你们...” 楚濂皱紧了眉,想着这群人,八成是都有了些什么毛病。 但他懒得去理会。 他回过头,想要去找被他放置在心尖上,那如同天仙一般的神女。 只一眼。 楚濂就愣在了原地。 在他的视线当中,哪还有记忆当中,那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坐在桌案后的女人,一身浅翠衣裳,身段极为窈窕,可那张脸... 是光瞧上一眼,都要叫小儿夜啼,噩梦不休的恐怖模样。 半张脸是美人如玉。 可另外半张脸... 却皮肉翻卷,不似人形。 有坑坑洼洼的孔洞,从嘴角一直延伸到额头,遍布在血肉当中。 像是野蜂筑的巢。 甚至能从中,看到牙齿的一角。 她的一只眼睛,已经难以闭合了。 上眼皮烂的所剩无几。 那双原本世间罕见的美眸,此时却让所有人,毛骨悚然 红白交织的脓血不断从她面颊渗出,打湿了腐肉,又一滴滴,沾脏她华贵的衣裳。 她此时的模样。 如魔似鬼。 无比骇人。 阵阵腐烂的臭气,传入众人的鼻腔。 楚濂终于回过神来,捂住嘴,发出一声响亮的干呕。 “你是谁...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的唤喜..我的唤喜呢?!” 燕唤喜像是这时,才回过神来。 手指下意识抚上了面颊。 却摸了个空。 斗笠被箭矢钉在了后方的墙上,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她陡然瞪大了眼。 喉咙当中挤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弯身捂住脸,喘息声和哀嚎混杂在了一起。 吓得司徒二小姐,打了个寒颤,然后一歪头,竟 是直接昏了过去。 但此时,也是没有人在意她了。 燕唤喜全身都在哆嗦。 却也因此,震裂了伤口。 让已经面目全非的半张脸,变更加狰狞。 脓液和污血一滴滴落地。 腐臭气更加浓重。 味道的来源,正是她的脸。 这哪里是原来的京城第一美人,被九皇子奉若天仙临凡,金枝玉叶又倾国倾城的丞相府燕四小姐。 分明就是一个肮脏恶心的妖怪! “你不是唤喜...” 楚濂呕的脸色极为苍白。 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吐在了脚下。 沾了他一身脏。 他却丝毫顾不得了。 楚濂终于知晓,那一直围在身边的,腐臭气的来源。 不是死在角落里的老鼠。 而是被他簇拥讨好的佳人。 光是这么一想起。 他又要吐了。 楚霁反应倒是不慢。 也是强忍了胸腹之间的翻滚,冷声喝道: “来人,带燕四小姐下去休息!” 有婢女蹑手蹑脚的走过去。 一脸的胆战心惊。 甚至不敢,去看燕唤喜的脸。 “燕四小姐...” 婢女的话还没说完。 燕唤喜就是一声尖叫。 “不是这样的!” 她一把推开了婢女,顶着一双赤红的眼,三两步跑到了楚霁的身边,占满了脓液和污血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会好起来的..真的会好的!很快了...大夫说,只要再有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彻底恢复从前...” 燕唤喜直勾勾的盯着楚霁,嘴唇哆嗦的厉害。 有脏污,已经钻进了她的齿间。 一张开口,就露出一副被染成了暗红的牙齿。 腐臭气汹涌而来。 所与人都齐齐向后退了两步。 面上都是情不自禁的,露出嫌恶的神情。 楚霁强忍了皱眉的冲动,不去看燕唤喜如恶鬼般的面颊,尽可能软着语气,道: “是,燕四小姐定能恢复如初,现在先请四小姐下去休息吧。” 第337章 天仙坠凡 有夹杂着血丝的泪滴。 缓缓划过燕唤喜如同恶鬼一般狰狞的面容。 她也不知晓,自己的脸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但张大夫拍着胸脯保证。 说只要她能忍住一时之间的丑陋。 再用不上多久时日。 定能恢复如初。 到时候。 她又是京城当中,风姿绰约的第一美人。 楚霁这次生辰,燕唤喜本不该来的。 她的脸未按如期的时日复原。 但一想到楚霁。 以及那些不要脸皮,往上凑的莺莺燕燕。 她就怎都忍耐不住。 想着戴了斗笠。 头脸都被遮的严丝合缝。 半点贼风都钻不进去。 任谁,都瞧不清她的真容。 到时候。 就是有人问起来。 燕唤喜大可以继续推脱,面伤还未彻底痊愈,敷衍过去。 但楚濂射出的那支,奔着燕望欢而去的箭。 最后却擦过了她的斗笠。 将燕唤喜的全部遮挡,都带了下去。 她的脸。 她的一切。 全都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燕唤喜清楚的看到,那一双双眼中,所闪动的情绪。 嫌恶。 厌弃。 鄙夷。 这都是她过往之前。 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 燕唤喜是天之骄女。 不仅是丞相府金枝玉叶的嫡女。 亦是镇国将军府老夫人的外孙女。 父亲地位显赫。 母族战功累累。 她自身,又是名冠京城的第一美人。 连皇家的那些公主,都不敌燕唤喜的半分娇艳。 京城当中的贵族小姐。 对她又羡又妒。 却都因为燕唤喜过于出众,生在云端,而生不出半分比较的心思。 人哪能和天上的仙女,来一争高下? 燕唤喜也瞧不上其他的妇人小姐。 她心高气傲。 自知高人一等。 谁也瞧不上。 也不屑主动去跟谁攀交情。 她的心在皇家。 在那高高的宫墙当中。 也在楚霁的身上。 只是... 燕唤喜捂着脸。 她蹲在地上 ,口中不停发出尖利的哀嚎。 所有人都没有再开口。 就连楚霁,也只是在冷眼盯着她。 婢女站在一旁。 实在是压不住胸腹之间,翻涌的阵阵恶心。 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恐怖的脸。 哪里还像个人了? 简直是个被掏空了的蚂蚁窝! 楚玉也是皱紧了眉。 他望向燕望欢,瞧着她依旧平淡的面容,眉宇之间不由浮起一抹惊色。 “望欢...” 他是多通透的人。 一见燕唤喜的模样,就已经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果然。 燕望欢哪会是个软柿子。 她即只受到一分苦。 也定叫那人尝到八分的涩味。 楚玉轻叹一声。 将到了齿关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燕望欢并未去看楚玉。 反而在一片的寂静当中。 缓缓上前一步。 她弯下身,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 像没看到那张狰狞的面容。 更仿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般。 如同深湖一般的黑眸,静静望着燕唤喜。 燕望欢柔声道: “妹妹,回家了。” 燕唤喜身体一颤。 她瞪大了眼。 像是反应了好一会儿。 才慢慢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燕望欢仍是满眼的柔光。 在其他人都对燕唤喜避之不及。 她仿浑然不惧。 “是你...” 燕唤喜打了个哆嗦。 她抱紧了身体。 在冰冷又肮脏的地面,蜷缩成了一团。 无力的呢喃,再次响起。 “这都是你筹谋好的..我知道了,都是你...” 燕唤喜张大了嘴。 这副模样,让她扭曲的脸,更加狰狞难看。 “妹妹在说什么呢?” 燕望欢轻笑一声。 细白的指尖,顺过一缕略有些凌乱的黑发。 环视一周。 她道: “唤喜身体不适,我先带她回去,就不打扰各位的兴致了。” 燕望欢对着楚霁微一弯身。 又瞥了一眼楚濂。 他仍然在吐。 鼻涕和着眼泪,糊在了一块儿。 只是肚子里面的东西,应该已经被掏空了。 泛着酸臭味的胆汁,沾脏他的衣裳。 楚濂被从口中,呕出来的脏污所包围。 靖楚皇室最为骄傲的九皇子。 怕是头一回,在人面前,这般的狼狈不堪。 被燕望欢那带着嘲弄的眼神一瞧。 换成平时。 楚濂定是要恼。 但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燕唤喜的脸。 和初见时的惊艳,一样深刻难忘。 只不过从美梦变成了噩梦。 楚濂剧烈的喘息着。 像是听到了他那边传来的动静。 燕唤喜缓缓转过了头。 她还记得。 楚濂之前说过的。 她不论变成什么样子。 他的心意,都始终如一。 永不会改变。 燕唤喜的眼中,升起一团希冀的火光。 她定定望着楚濂。 像是想要从他的身上,还等找到属于曾经自己的光辉。 但只不过被她看了一眼。 楚濂的口中,就发出一声嘶吼。 “别..你别看我!快滚!滚远点!不要靠近我!” 他生怕燕唤喜靠过来,急忙着后退。 也不知道,是踩了什么,从他肚子里面呕出来的东西。 脚下一打滑。 竟是直接摔倒在地。 跌在了那各色混杂的浊液当中。 但即使如此。 他还是四肢并用。 满身的狼狈的,向后躲闪去。 在楚濂眼中。 燕唤喜已不是如神似仙的美人儿。 而是一个丑陋的妖怪。 一个疯疯癫癫的婆娘。 燕唤喜被楚濂这么一吼。 整颗心,都跌入到谷底当中。 她愣了一会儿。 竟是笑了。 珠钗散落了一地。 黑发凌乱的堆在头上。 燕唤喜瞪着一双猩红的眼。 那模样。 只看得所有人,都心底发凉。 相信只有今天一过。 全京城都会知晓。 丞相府貌若天仙的四小姐燕唤喜。 彻底毁了面容,还发了疯,成了个又痴又狠的 丑婆娘。 这对燕唤喜来说。 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她又哭又叫。 整个人瘫在地上。 众人对她,都是避之不及。 生怕燕唤喜身上的脏血,沾到自己的身上。 唯有燕望欢,轻叹了一声,黑眸当中似是盛满了悲悯。 但说出口的话。 却让在场宾客都是心中一凛。 “妹妹,你若是想留下,我可就先走了。” 燕望欢并非是威胁。 而是真的打算,就此离开。 她若真的这就走了。 留下燕唤喜一个... 她可就真是,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只剩一身的耻笑。 燕唤喜满脸的茫然。 神情已有些痴傻。 像是听不清楚,燕望欢所说的话一般。 但燕望欢瞧着她的模样。 却是笑了。 燕唤喜不再继续发疯。 就是表明了心迹。 她转了身,道: “汾月,请四小姐回去了。” “是。” 汾月也不客气。 上前一步,一把捏住了燕唤喜的肩头。 她力气相当的大。 哪里是燕唤喜可以抗拒的。 竟是被硬生生从地上拽了起来。 汾月搀着她。 瞧着恭敬,可手指却一直扣在燕唤喜的脉门处。 但凡她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汾月都能立刻做出反应。 在众人的注视下。 燕望欢带着燕唤喜离开了八皇子府。 也结束了这场,堪称骇然的闹剧。 她们都离开了许久。 四周却仍飘散着血污、腐肉和秽物混杂的臭气。 沉默依旧在持续。 没有谁主动去开口。 楚霁本就不算热闹的生辰,被彻底搅成一团乱麻。 这是来自燕望欢,真正的贺礼。 一盆臭烘烘的,染血的脏水。 泼在了他的府中。 这是将要成为京城丑闻的一道惊天消息, 等到谣言一起。 指不定会被传什么模样。 楚霁夹在其中,讨不到半分的好。 等皇上知晓了讯息。 怕不是要更加的厌烦他,身为皇 子,竟掺和进着乌七八糟的事情当中。 楚霁眼神愈冷。 真是好一招一石三鸟的计谋。 不仅暗坑了他一把。 又送了燕唤喜下地狱。 顺便,还赠了一直狂妄跋扈的楚濂,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倒还真不愧,是燕望欢。 果然了得。 楚霁眼底沉着一抹阴郁之色。 勉强缓和了神情,却又见楚濂仍瘫在他呕出的那摊秽物当中。 神情仓皇,满身脏污。 哪还像是一个皇子。 此时的模样,怕是连街边的乞丐,都比不如。 他被吓丢了魂儿。 连沾了胆汁的发丝,卷进嘴里,都未曾发觉到。 楚濂这次是当着众人的面而,丢大了人。 他大献殷勤,低声下气哄着的燕唤喜。 竟是个夜叉般的模样。 他注定要沦为笑柄。 一辈子抬不起头。 “来人。”楚霁闭上眼,哑声道:“送九皇子回去休息。至于宴席...收拾了这里,诸位继续吃酒吧。” 他虽是这么说。 但还有谁,能有继续玩乐的心思。 都纷纷找了理由,借口告辞。 楚霁未做阻拦。 只想着。 今个一过。 靖楚的天,就又要变了。 燕望欢回相府前,已提前差人,送回了消息。 她一进府门。 就看到翠娘葛小青以及何柔等,正在正厅等候。 而在她们身边,还坐着杜久未见的大夫人。 大夫人满脸憔悴,神情更是萎靡不振,全靠着嬷嬷的搀扶,才勉强坐住身子。 她一眼便瞧见了燕唤喜。 双眼蓦然瞪大老大。 口中更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唤喜!” 燕唤喜打了个哆嗦。 缓缓抬起了头。 那副狰狞的面容露在众人面前。 只叫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翠娘更是惊恐的捂住了嘴。 燕唤喜看到了大夫人,才像是终于回过神似的。 眼眶显出一抹红来。 她张开嘴,颤着嗓子道: “娘...” 第338章 天塌地陷 “唤喜!” 大夫人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竟是一把推开了身旁的嬷嬷,奔着燕唤喜,疯了一般冲了过去。 只有她不畏燕唤喜狰狞的面孔。 眼中含泪。 脸带凄楚。 “我的女儿啊!” 大夫人一把抱住燕唤喜,而后放声痛哭。 她根本就没有疯。 此时盯着燕望欢的神情,更是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不会有错的! 都是她! 只有她! 这个贱人! 大夫人打着哆嗦。 一双盛满了血色的眼,直勾勾的落在燕望欢身上。 “你个小杂种...杀千刀的东西!你把我害成这样还不知足!你还要害我的女儿!我的唤喜..我的女儿啊....” 大夫人将燕唤喜抱在怀里。 眼泪不停滚落。 此时。 所有的礼仪规矩,和大家仪态,都被大夫人丢在了脑后。 她的一双儿女。 都要被燕望欢害死了。 她怎么能忍? 还怎么能活! “娘。” 燕唤喜张了张嘴,将沾满了脓血的前额,抵在了大夫人的肩头。 她缓缓道: “燕望欢不死,我就要死了。” “娘,我不想死。” “你帮帮我。” “你救救我。” 她的声音一直很轻。 平缓又虚弱。 毫无情绪起伏。 但眼中的恨意却仿是要凝成实质。 燕望欢让她活不了。 那谁都莫想好! 大夫人闭上了眼。 深吸了口气。 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眸中只剩下了一片决然。 她拍了拍燕唤喜的背,像是哄着孩子似的,喃喃道: “唤喜不怕,娘会救你,娘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大夫人松开了燕唤喜。 扶了扶凌乱的鬓发。 她转过头,望向燕望欢,缓缓道: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丧命星,是来讨债的!要不是我一时心软,留了你那个不要脸皮的亲娘一命,你早就该死了,更莫提留在相府,一而再再 而三的,害我的孩儿...” “大夫人!”辛夷低喝一声,怒道:“我家主子贵为郡主,注意你的言辞!” “你娘是个不要脸的贱人,你是个要命的东西,你们还真是一丘之貉。” 大夫人不理会辛夷,仍在盯着燕望欢,自顾自地道: “你杀了我的景佑还不够,又来要我的唤喜,丞相府一定会被你毁掉的..呵,他们都被你骗了!” 她低着头。 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 没有人敢开口。 何柔皱紧了眉头,一把拽住了想要开口的燕叶玉。 葛小青抚着微隆的肚子,面无表情,像是对周遭的一切,都没半分在意。 只偶尔把目光,瞥向燕望欢。 翠娘倒是有心想在其中,掺上一脚。 要是能借着大夫人说的话,压上燕望欢一把。 不是大好的事。 可她思虑了半天。 还是闭了嘴。 这浑水。 谁都蹚不起。 “大夫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燕望欢终于开了口。 她神情不变,淡淡道: “兄长的离世,我也很难过,只不过他是因犯了王法,才被砍了脑袋,同我有什么关系?至于我的唤喜妹妹...她不是还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的吗?” “你不承认?也对,你哪敢承认!” 大夫人嗤笑了一声。 晃晃荡荡的,再次向前一步。 她整个人都如同魔怔了般。 哑着嗓子,道: “你就是个见不得光的东西!一个私生女...竟然把丞相府,搅的天翻地覆,你可真有本事啊燕望欢!是我小看你了..是我小看你了。” 大夫人低着头。 竟是笑了。 那笑声颇为诡谲。 带着几分,让人寒毛直竖的阴冷。 辛夷都打了个哆嗦。 她偷偷望向汾月,正想和她嘀咕两句。 就看汾月猛地瞪大了眼,口中发出撕心般的惊呼: “主子小心!” 辛夷回过头。 只见一脸 癫狂的大夫人,手里捏着根银亮的银簪,直奔着燕望欢冲去。 太近了。 她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 谁也没有想到。 大夫人会突然动手。 她怕是真的发了疯。 在丞相府,刺杀长平郡主。 就是真的成了。 大夫人也一样要死。 但她敢动手。 就代表真的不在乎了。 把自己的命丢到了一边。 为了燕景佑。 为了燕唤喜。 也为了心头那口恶气。 燕望欢,必须死! 大夫人已经不惜代价。 她的口中,发出凄厉的哀嚎。 顶着一双猩红的眼。 整个人,都如同恶鬼凶魔一般。 银簪锋锐的一头,对准了燕望欢的心口。 距离越来越近。 连汾月,都是反应不及。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望欢即将血溅当场。 “不要!” 辛夷尖叫一声。 竟是挺身,欲要挡上去。 但连汾月都来不及救燕望欢。 更何况是她了。 已经彻底,来不及。 辛夷闭上眼。 有泪划过面颊。 在她满心绝望之际。 一声低响,忽然传来。 “蠢物。” 这声音极为熟悉。 辛夷瞪大了眼。 正见燕望欢漠然无波的脸。 那银簪锋锐的一头,被她牢牢握住。 刺破了肌肤,穿透了掌心。 滴了满地的艳红。 但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 一双漆黑的眼眸,仍毫无起伏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大夫人。 “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平安无事了?” 燕望欢主动凑近她。 声音越发的,沉了下去。 “你有一件事,说的很对,我就是回来讨债的。讨的,是你们欠我的命债。” 燕望欢勾起唇角。 口中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大夫人张大了嘴,嘶吼越发凄厉。 她想要抽回银簪。 再次刺进燕望欢的胸口。 但汾月还哪里能给她这个机会。 飞起一脚,踢上了大夫人的手腕,又迎身上前,捏 了她的手臂,向后狠狠一扭。 咔嚓! 一声脆响传来。 大夫人的手臂,竟是被汾月生生扭断! 但汾月还不解恨。 伸手就要去卸大夫人的另一条手臂。 就差一点。 她可就护不住燕望欢了。 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却险些,发生这种意外。 汾月还哪里,能抬得起头? 她是又恨又气。 要不是燕望欢没下吩咐,她都想直接,要了大夫人的命。 大夫人痛极,哀嚎声几要传遍了整个相府。 何柔翠娘一众等,都是打了个寒颤。 唯有葛小青,仍在摸着肚子,置身事外。 燕望欢瞧了一眼燕唤喜。 亲娘在受苦。 她倒是还能稳得住。 冷静的很。 除了在大夫人动手时,打了个哆嗦外。 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反应。 甚至连看到,大夫人被汾月,卸掉了手臂。 也是连眼都未眨一下。 “汾月,大夫人身子向来不好,可莫要这么对待她。” 燕望欢一把扯下了嵌在掌心的银簪。 任凭艳红沿着指尖,滚了满地。 她却仿是察觉不到疼似的。 唇角仍挂着关怀的笑。 还亲自弯下腰,搀扶起了大夫人。 “还记得我曾经同你,都说过些什么吗?” 燕望欢凑近了大夫人。 吐出口的嗓音,只在她们之间回荡。 “好好活着,我还要你还要亲眼看到,天塌地陷呢。” 大夫人打了个哆嗦。 看着燕望欢,如同瞧着,那从地狱当中,爬出的恶鬼一般。 她想要尖叫。 可惜声音还没出口。 就被辛夷,用一张帕子堵住了嘴。 汾月也跟着动手,将大夫人半强迫的,带离了正厅。 她们动手时。 并没有避忌着谁。 当着何柔等人的面儿,带走了大夫人。 燕望欢的手还在流血。 银簪穿透了掌心。 哪是什么小伤。 辛夷看的心惊胆战,上前迈了一步,凑到燕望欢身边,轻声 道: “主子,你的手...快些去让曹大夫瞧一瞧吧。” 燕望欢微微颔首。 却不急着离开。 沉静的眸,望向了燕唤喜。 她仿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狰狞怖人的脸孔。 也不继续遮了。 站在原地。 一脸怨毒的盯着燕望欢。 燕唤喜并不是个蠢货。 虽是后知后觉。 却还是察觉到了。 她今日遭受到的一切,都是燕望欢一手布置。 “你好毒啊!” 燕唤喜咧了咧嘴。 牵动了面上的伤口。 脓浆和污血,便一同滚了下来。 她半张脸如神似仙。 另外的半张... 却比壁画当中的地狱恶鬼图。 都要来的骇人。 燕叶玉险些惊叫出声,向后退了两步,盯了燕唤喜的脸一会儿。 竟是低下头,无声的笑了。 真好。 她早看不顺眼这张脸,很久了。 “妹妹。”燕望欢轻叹一声,似是颇为怜惜地道:“你的脸,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你..都是你...我的脸之所以受伤,是你撺掇燕问然做的吧?我怎么没想到呢,她根本没这个胆子的。那个张大夫,也是你的人?你还真是个...讨命鬼啊!” 燕唤喜惨笑一声。 她闭了眼,嘴巴张张合合了半天。 才又一次发出声音。 “燕望欢,我知道你想要我死,但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她唇角一挑。 双眼死死瞪着燕望欢。 咬牙道: “我会好好活着!我一定会活的比你久!我会看着你死..看着你下地狱!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燕望欢,你...” 燕唤喜又吼又叫。 燕望欢只是瞥她一眼,道: “送四妹妹回去休息吧。等下,再让曹大夫,过去看看她。” “是,主子。” 辛夷低声应下。 招呼了两个小厮进门。 如同拖死狗一般,拖走了燕唤喜。 她仍不消停。 隔了老远。 还能听到她怨毒的叫骂声。 第339章 何以报德 燕唤喜会好好活着。 在燕望欢的精心照料下。 她的容貌,会一日日逐渐复原。 当希望再一次盈满心口。 她会迎来,新的地狱。 死是多痛快的事儿。 没那么容易的。 燕望欢曾遭到的一切,都会一文一毫,从燕唤喜身上讨要回来。 她从不是善人。 以德报怨。 何以报德? “主子,燕唤喜出了这样的意外,那镇国将军府,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辛夷刚吐出一口浊气,爽快了一阵儿了,就又一次,感到了忧心。 “不止。”从胡瞥了眼燕望欢,低声道:“还有燕丞相。” 以老狐狸的精明。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件事其中的不对。 他的矛头,一定会指向燕望欢。 “事已注定。”燕望欢半阖着眼,眉宇之间,也是浮起了一抹疲累,“他们恼谁怒谁,都影响不了什么了。” 丞相府在她回来之后。 确实出了太多乱子。 看似一切都是有所根源。 找不到燕望欢的身上。 但燕丞相,却还是极为厌她。 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她身上的不详之名当中。 现在燕唤喜的脸,彻底毁了。 燕丞相多年在她身上付诸的心血,彻底化为了一场空。 他千尊万贵的嫡女。 成了京城中的...一个笑话。 光是一想。 就可笑的不得了。 燕望欢唇角一挑,单手压着额角,缓缓道: “至于燕丞相,他不会如何我的。” “可是...”辛夷抿着唇,紧张道:“上一次,丞相就想要惩治主子了,还差一点就...” 她实在是担心。 燕丞相对燕望欢的态度,素来都算不上好的。 漠视,都算是善意了。 更何况这一次,燕唤喜可以说,是被彻底的毁掉了。 燕丞相即使只想找个缘由。 最后也定会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无需担忧。” 从胡背靠墙柱,冷声道: “他绝不会擅动。” “为何?”辛夷偏头 看他,疑惑道:“万一丞相真的铁了心,要让主子吃苦头呢?” “燕叶玉不堪大用,燕问然此时怕是只剩了一口气,燕唤喜也彻底沦为笑柄。丞相府中,除了那还在襁褓中的,还剩下谁了?” 从胡鲜少会说这么多的话。 辛夷听得愣了神。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却觉得颇有道理,愣愣的点了点头。 是啊。 丞相府的后嗣当中。 年长的平庸。 年中的残喘。 年少的疯傻。 还剩一个,目前还没断奶的。 顶不上用。 唯独燕望欢。 出身最低,身份最高。 不管是模样才能,还是身上披挂的名分。 都是京城翘楚。 燕丞相就是再恨。 利益之下。 也绝对不会,将燕望欢如何。 亲情而已。 哪有他的身份地位,来的珍贵重要。 “从胡说的没有错。” 汾月推开门,和真阳一同走了进来。 她的指尖,还沾着点点暗色的污痕。 也不知,是谁的血。 辛夷忙递了张帕子过去,催促道: “快擦擦,可脏死了!” “曹大夫来过了吗?” 汾月随手接过,仔细瞧着燕望欢的手,见她的掌心的伤,已被细细包扎好,才拍拍胸脯,放下心来。 听她一提。 辛夷顿时满脸火气。 怒道: “看过了,那大夫人真是个疯的!居然下手这么狠,要不是主子反应快,不定会出多大的事儿!” 她现在一想到方才那幕。 心里都是慌的很。 “是我疏忽。”汾月叹息一声,低了头,显然颇为内疚,“主子,我该防着她的,我太轻视她了。” “不怪你,大庭广众之下,她都敢出手...” 燕望欢抬起眼,缓缓道: “是想同我,一起死了。” 辛夷打了个寒颤。 只觉一阵冷意,爬上了心尖。 整个人都开始打了个哆嗦。 大夫人在那一刻,已报了必死的决心。 当然。 她就是死,也要拉着燕望欢,一起下地狱才行。 从胡眼中有冷茫绽起,眉头皱的更紧,道: “可惜,她没这个本事。” 辛夷还想说些什么。 门外却有吵嚷声响起。 真阳忙走出去,等再回来时,脸色颇有些古怪。 他道: “主子,燕丞相来了。” “倒是真快。” 汾月嗤笑了一声。 快步走到燕望欢身后,提起了全身的警惕,再不敢有半分的疏忽。 从胡也动了。 只是他藏身在暗。 一眨眼的功夫,就连辛夷,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燕望欢虽已知晓了燕丞相到来。 却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 等着燕丞相已迈过门槛,她才施施然地起了身,道: “爹今个怎么有空闲,到我这里来了?” 她语气极轻。 并未带着多少恭敬的意思。 略一弯身,算是周全了礼数,便抬起眼,毫无畏怯的和燕丞相对视。 燕望欢的模样,随了母亲多些。 跟着燕丞相相同之处,并不带几分。 且随着年纪越长,和燕丞相身上的相似,便越发薄弱。 唯独还残留下的。 便是眼底深处的那一抹,极为淡漠的冷意。 简直如出一辙。 燕丞相负手而立,盯了燕望欢一会儿,冷声道: “你倒是个有本事的,竟是我小看你了。” “哪里。” 燕望欢不卑不亢,道:“我向来如此,只是爹对相府后院,并不了解,对我们这些女儿,也不怎在意罢了。” 燕丞相皱起眉,眉宇之间有怒色划过。 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又强压了火气,道: “你从小不长在相府,却是一众女儿当中,最像我的。” “爹指的是哪一点?”燕望欢半垂着眼,轻声道:“若是容貌的话,我应是更似娘一些,不过娘死的早,我记不大清她的模样了。” “像,也不像。” 燕丞相摇了摇头,竟是叹息一声,眼中浮起一抹悲意,“你比你娘的性子,要倔多了。” 他仿是想起了燕望欢的娘亲。 眼中尽 是沧桑。 这一刻。 他不再是那个朝堂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丞相。 只是一个平凡且失意,失去了爱侣的寻常男人罢了。 燕丞相何曾有过这种模样。 他望着燕望欢,眼中有无数复杂的神情闪过。 最后。 只定格在了一片愧疚上。 “我确实对不起...” 燕丞相的话,还没说完。 燕望欢竟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道: “是啊,若非如此,我怎能保得住命呢?” 燕丞相一怔。 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不客气。 但燕望欢,却是没有要为她这父亲,留有颜面的意思。 燕丞相这烂到骨子里的自私鬼。 也配谈她娘? 至于愧疚... 人早都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燕望欢面无表情,再次开口道: “不管你此时告诉我,你是如此爱她,在意她,她都已经不在了。且她被大夫人害死,爹不是心知肚明吗?为何,要此时来和我哀悼她?” 燕望欢是丝毫不客气。 三言两语之间,她已知道了燕丞相的心意。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 自己为上。 利益最先。 他是恼怒燕唤喜毁了脸,不仅将自己,连带着丞相府,都一并沦为了笑柄。 但怒意过后,更多的就是盘算。 燕唤喜是丞相府嫡女。 又有着副天姿国色。 燕丞相在她身上,下了最多的心血。 但这事一过。 这个女儿,已经没用了。 皇上是绝不会,把一个臭名远扬的女人,嫁给自己真正在意的儿子当正妻。 即使她是丞相嫡女,也不行。 而那些没什么能耐,只想拉拢燕丞相的皇子,也不会顶着满京城的风雨,主动求娶燕唤喜。 燕丞相膝下子嗣单薄。 女儿当中,最被重视的,就是燕唤喜了。 除了燕唤喜外,不管是燕叶玉还是燕问然,都是不当用的。 还剩下的... 就只有燕望欢了。 燕丞相仔细思虑过。 她除了打小长 在外面,过于粗俗,和他并不亲近这点外。 其他一切,都远超了其他姐妹。 有皇上金口承认的聪慧过人,又赐了长平郡主名号。 誉满京城。 又同七皇子六公主等,关系匪浅,皇后娘娘还特地赏赐下的牌子,由她随意进出皇宫。 这莫大的殊荣,简直是世间罕有。 京城当中的一众贵族小姐,哪有她这般际遇。 而这一切。 皆然不是在燕丞相的帮衬下,才得来的。 燕望欢此时拥有的所有。 同丞相府,都没有半分的干系。 燕丞相思虑着。 以燕望欢此时的身份地位,加上皇上对她的喜爱。 就是要嫁,也定是会嫁进被皇上,颇为重视的皇子府中。 燕丞相的心中,飞快掠过了几个人选。 谁也不敢去保证,能揣摩准天子的心意。 只燕望欢若是听话。 凭借她。 燕丞相最后无论如何,都能保住自己的权势。 但该如何让燕望欢乖乖听话。 却有些为难。 燕丞相思虑至此。 向着燕望欢的方向,瞥去一眼。 见她仍是一脸的淡漠。 心底忍不住涌起一阵火气。 她确实有了些能耐,但也不想想,若不是有他这个爹,燕望欢此时,还在贫民窟里打滚过日子呢! 燕望欢的命,都是他给的。 近些日子,又予了不少荣华富贵。 报偿他,难道不是应该的? “我同你娘之间,波折不少,她离世,也不是我想见到的。”燕望欢沉了脸,不想再继续聊这个话题,转而道:“大夫人和唤喜的事,我不同你计较,你也安分些。” 他声音一顿,又道: “丞相府的乱子,已经够多了,你莫要再惹些什么出来,好好进宫陪着六公主,等过些日子,我自会为你许一门好亲事!” 亲事? 燕丞相这话一出。 辛夷顿时瞪大了眼。 她原来提心吊胆,担心燕丞相回来责罚燕望欢。 但没想到。 燕丞相竟是这个意思... 第340章 是我有过 “我的亲事?” 燕望欢虽是不惊。 却也笑了。 她仿是瞧见了什么极为有趣的戏码一般。 向上微抬了柳眉,询道: “不知爹是想,将我许给谁呢?” 她的语气实在是轻佻的很。 听得燕丞相心火更旺。 但他到底是忍了没有发作,沉了脸,冷声道: “暂且不急,容为父再好好想想。” 燕唤喜毁了容貌。 其他女儿,又都是不当用的。 即使并不满意。 但燕望欢已是燕丞相手中,最重的筹码了。 她的婚事,关乎到燕丞相日后的仕途和富贵。 他是有心思,想要燕望欢,嫁进下一任皇帝后宫当中。 以她的身份地位。 再加上燕丞相的帮衬。 是极有可能。 登上后位! 成母仪天下。 只不过... 燕望欢却不是个听话的。 她身上的刺太扎手。 得好生磨一磨。 才能当用。 燕丞相心里有了定论。 再次望向燕望欢的眼神,已是少了些思虑。 也不想在这和她相看两生厌。 干脆道: “你且歇着吧,若非进宫陪伴公主,就莫要离开相府了。” 燕望欢起了身。 淡淡道: “是。” 燕丞相甩袖离去。 脸色依然不算好看。 他前脚一走。 辛夷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主子,这亲事...” “无须在意。” 燕望欢摇了摇头,目光定格在半敞的房门,声音越发低沉,“他不过是吓一吓我,想让我顺着他的心意,乖乖听话罢了。” 从胡不知何时,又冒出了影子。 靠着墙柱,黑眸望着燕望欢,低声问: “他看中了哪位皇子?” 燕望欢沉思片刻。 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并非是有意隐瞒。 而是真的不确定,燕丞相的心思。 他和每一位皇子之间,都有接触。 却皆只算淡淡。 同七皇子之前还算是走的近些。 但楚玉一接触了政事。 燕丞相这老奸巨猾的,就立刻跟着他疏远 了起来。 生怕被皇上忌惮。 他谁也不得罪。 谁也不走的过分亲密。 怕是除了燕丞相自己外,谁也不知道他的心思究竟如何。 “七皇子现在不是很被皇上看重吗?” 辛夷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才嘀咕道: “主子你说,丞相属意的,会不会是七皇子啊?” 从胡微微颔首,应了她的话道: “除了七皇子外,似乎也没有旁的人选了。” “可是...”辛夷略一犹豫,沉吟了片刻,低声道:“七皇子不是已经娶了皇子妃了?还是秦侍郎家的女儿,主子是郡主,怎么可能去当他的侧室?更况且....” 她抿着唇。 未把话说完。 但意思已经是昭然若揭。 燕望欢和况铮之间的关系,他们都是知晓的。 她早已明白拒绝过楚玉了。 对这靖楚的一切,更是没有半分的亲近和眷恋。 哪能一辈子,被困在这一隅之地当中。 这些,辛夷从胡等跟在燕望欢身边。 早是心知肚明。 “无事的。” 燕望欢见他们都是满面担忧。 心下一暖,柔声劝慰道: “燕丞相是个极聪明且谨慎的人,他绝不会轻易买定离手,在我之前,还有燕叶玉在呢。” 丞相府能用的人,已是越来越少。 燕叶玉的婚事,早不是小小一个何柔,能左右的了。 在燕望欢这个最重要的筹码,被丢出去之前。 还会有,不少的探路石。 “汾月,你走一趟,带曹大夫去一趟燕问然那里,若她还没死的话,就帮她收拾一番,然后带她去见燕丞相。告诉她,只要她磕头认错,燕丞相定会饶了她的。” “是。”汾月立刻应声。 真阳却是有些疑惑,好奇道: “主子,那燕问然会乖乖听话吗?她可是...被主子你坑的相当惨呢。” 他说话直。 也是相当的不客气。 汾月瞪过去一眼。 没好气地道: “就是那燕问然脖子上顶着的,是 个猪脑子,这么长的时日,也该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 “不管是不是她做的,燕唤喜的脸毁了,都和她脱不开关系。”汾月环抱了双臂,冷笑一声,“她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和燕唤喜重归于好的,想要活命,主子递出去的橄榄枝,她就一定得感恩戴德的收下。” 燕望欢点点头,向着汾月投去赞赏的目光。 “不错,燕问然应是能想通这个关节,但若是她仍然想不通...” 她声音一顿。 汾月接过话茬,淡淡道: “她就没有被留下的价值了。正好燕唤喜最近发疯,把她送过去,借着燕唤喜的手,她死的绝不会舒服。” 真阳和辛夷,听得齐齐打了个寒颤。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古怪。 果然。 这并非是错觉。 “汾月,你怎么和主子越来越像了?”真阳忍不住,小声嘀咕,“明明我也一直在主子身边,怎么还是什么都想不通?” “你那猪脑子里,怕只能装下今个的晚饭了!” 汾月瞪他一眼。 唇角却是忍不住,向上挑了一挑。 但她很快正了面色。 对着燕望欢略一施礼,道: “主子,汾月去了。” “嗯,辛苦你了。” “能为主子分忧,汾月高兴都来不及!” 汾月轻笑了一声。 临出门前,还不忘瞪了真阳一眼,又低声嘱咐道: “莫要蠢兮兮的,好生守着主子,主子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看少爷会不会扒了你的皮!” 真阳不怕汾月,但对况铮,却是十分畏惧。 吓得一缩脖,忙喏喏的应了。 辛夷看燕望欢还在思索着什么,上前一步,道: “主子,你还受着伤呢,还是歇一歇吧。” “我无事。” 燕望欢压着额角。 心里头想着,以卫鞅的冲动程度,等明天知道了消息,定是消停不得,怕又要开始找事了。 他的好表妹燕唤喜毁了脸。 他怎么可能, 会置之不理? 这新仇旧怨加在一起。 要么镇国将军府,人死门塌。 要么燕望欢,殒命他手。 否则。 绝无消解的可能。 燕望欢单手托着侧腮,半眯着眼,唇角有抹笑意,正缓缓浮现。 辛夷还以为她是觉着乏了。 忙盖了衣服上来,又冲着真阳挥挥手,示意让他抓紧离开。 从胡早已走了。 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一转身的功夫,就瞧不见影子。 辛夷早都是习以为常。 是夜。 烛火颤动。 有黑影轻巧的翻过窗沿。 睡在外榻的汾月猛地睁开眼。 她翻身跃起。 手中软剑出鞘。 一道银芒飞闪而过。 黑影只后退半步,便躲了她的软剑。 “是我。” 汾月还想提剑再上,忽听一道熟悉的声响,浮在耳边。 她先是一怔。 而后猛地瞪大了眼,单膝下跪,肃然道: “汾月有眼无珠,还请少爷赎罪!” 冷汗自鬓角滑落。 她满面都是慌张无措。 整个人,都在克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汾月今个,早出了一次大错。 险些害了燕望欢遇难。 好在燕望欢不在意。 但汾月实在忧心。 想着绝是不能再出任何漏子了。 没成想到... 连一日都未过去。 竟是又出了件意外。 汾月低着头。 是连一眼,都不敢去看况铮。 夜色中。 况铮走到床前,撩起床帘的一角,视线扫过燕望欢的睡颜,又逐渐下沉,落到她的手掌之上。 手掌被布巾层层包裹。 隐隐透出一角,血色的暗痕。 他轻叹一声。 放下了床帘,回身望向汾月,声音陡然转冷。 “汾月,你可知错?” “知...” 汾月深吸口气,颤声道:“是汾月疏忽,未曾注意到,那大夫人怀了和主子同归于尽的心思,才害得主子受伤。” 她抿紧了唇。 想到白日的那一幕,仍是心惊胆战。 汾月闭紧了眼,额头 抵着冰冷的地面,再次道: “请少爷责罚!” 况铮正欲开口。 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素白的指尖穿过床帘。 燕望欢走下床,轻笑道: “到我这,来责罚我的人,况少爷真是好大的脾气。” “望欢...” 况铮忙迎上一步。 从一旁屏风上,拿了外裳,披在了她的肩上。 他一敛方才的冷凝。 面上尽是关怀。 “可是我吵到你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裹紧了外裳,道: “本就睡得不踏实。” “听说你受了伤,我赶过来,看看你。” 况铮半跪在床前,虚握了她的手,眼中满是痛惜。 “可严重?” “没什么的。”燕望欢指尖颤了颤,她望向况铮,唇角浮起一抹笑意,道:“小伤而已,也是连我都没猜想到的意外,你无需怪她。” 况铮皱紧了眉。 他当然知晓燕望欢掌心的伤,是被银簪穿透而过。 破皮透肉。 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小伤二字的。 但燕望欢的语气,依然平静无波。 像是早适应了痛楚一般。 这种程度。 甚至不足以,让她多皱一下眉头。 “我很在意。” 况铮沉思片刻,离口的声音,如风似影,轻到难以捕捉。 但燕望欢还是听了个清楚。 她似是有些惊讶。 垂眸望去。 四目相对。 况铮眼中的担忧和关切,都清清楚楚的,落在了燕望欢的眼里。 他握紧了她的手。 又在下一个呼吸间,连忙松开。 生怕弄疼了她。 这个人。 是真心在为她的遭遇,为她的痛苦,感到担忧。 燕望欢心中一动。 胸口某个角落,泛起一阵难言的滋味。 她望着况铮。 一瞬间。 脑中浮起了夜明珠。 也游过了莲花河灯。 燕望欢到底是轻叹一声。 她反握住况铮的手,认真道: “知晓了,此事是我有过,我已不再是孤身一人,应多留心些,不该让你担心的。” 第341章 一年之期 燕望欢对待况铮。 素来是和旁人不同的。 冷淡和漠然,都被扫在了一边。 是连眼里,都噙着一抹笑的。 况铮轻叹了一声。 执起她的手,贴在了侧颊。 体温相互交融。 彼此的气息,缠绵贴合。 即使一言不发。 依旧能清楚的察觉到,彼此真正的心意。 燕望欢沉默半刻。 抬眼对汾月点了点头。 汾月立刻会意。 再次磕了头,俯着身,向后爬跪着退了两步,这才悄无声息的离开。 门扉开合的响声极轻。 况铮指尖一勾,缠上燕望欢的手指。 他道: “望欢,还有一年。” 燕望欢一怔。 他这话说的古怪。 没头没尾。 又来的分外突然。 叫人怎么琢磨,都难以通透。 燕望欢怔忪过后。 便是有些惊讶。 眸光相接。 况铮轻笑了一声,在她腕处,缓缓写下一个数字。 他身为帝国质子。 所处所遇,都比燕望欢要艰险的多。 身侧危机四伏。 周遭恶狼盯视。 一不小心。 暴露了出去。 况铮岂是殒命那么简单? 但即使处在重重危机之下。 他仍是为自己。 为燕望欢。 自绝境当中。 寻出了一条生路来。 困意彻底消匿。 燕望欢从他掌心抽回了手,去倒了一杯冷茶,寒意入喉,连昏昏涨涨的头脑,都跟着清明了不少。 她沉默许久。 才道: “我知晓了。” 况铮这才笑了。 跟上燕望欢,将她向下滑落的外裳重新披好,这才轻声询道: “睡不着了吗?可否同我一起...出去走走?” 他们都是见不得光的。 连偶一次的会面。 都要夜深人静。 借着月光作掩。 更莫说。 是两个人,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了。 “不太安全...” 燕望欢本想拒绝。 他们两个并肩而行。 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 那到时候。 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 他们都会没命的。 而燕望欢又素来行事谨慎小心。 哪里会答应况铮,这莫名冲动的邀请。 她 拒绝的话,都已经离了口。 但一瞥见况铮,眼底那抹难掩的疲色。 心下,忽就泛起了一抹疼惜。 有些话。 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容我找一找...” 燕望欢叹息一声,略有些无奈地道:“夜行衣放在哪了?” 她到底是没舍得拒绝况铮。 那坚硬的心肠。 和素来冷静的心念, 都融成了一汪软绵绵的春水。 浸的燕望欢,都开始泛起了糊涂。 这确实是连况铮,都没想到的回答。 纵容又偏爱。 都直白的落在了身上。 他一时之间,被莫大的惊喜砸在身上。 只觉心头生出一阵燥意。 况铮唇角微挑。 轻轻捏了捏燕望欢的指尖。 “我等你。” 他退到屏风后。 遮了身形,只能隐隐看到他的轮廓。 燕望欢正想去找身不打眼的衣裳。 就听一声“吱呀”脆响。 房门被从外打开。 辛夷探过头,对着况铮弯下身,略有些拘束的行了个礼。 她至今都不确定,该如何称呼况铮,才不算失礼。 干脆,就低着头不吭声。 快步走进了内室,辛夷道: “主子,我来找就好。” 燕望欢换了衣裳。 略一犹豫。 还是将面纱放置在了一旁。 她就这样出现在了况铮身前。 还当真是。 是一场豪赌了。 燕望欢鲜少有这般冲动之时。 她在牵上况铮的手前。 忍不住叹道: “我八成真是疯了...” 深更半夜。 和敌国质子,出去散步观月。 简直是提了脑袋,主动去找刽子手。 但不知为何。 燕望欢没有拒绝他。 况铮予她太多。 要的却太少。 她总想要报答一些。 也想要表明,她的心意,与况铮无二。 且此时已是三更。 天色彻底沉了下去。 应该... 无碍的。 “莫怕。” 况铮反握住她的手。 五指收拢。 将燕望欢的手掌,彻底拢进掌心。 他依然在笑。 望着她的黑眸当中。 是毫不遮掩的,缱绻爱意。 “望欢,我无论如何,都 会护你周全的。” 况铮定定望着她。 声音虽轻,语气当中却满是坚决。 这并非是随口一语。 或是情爱之间,浓到深处的蜜语甜言。 况铮既说要护燕望欢周全。 便无论如何。 纵然粉身碎骨。 也要让她能平安无事。 燕望欢察觉到他语气当中的波澜。 抬眸望了过去。 却没有说些什么。 直到他们两个一同出了门。 守在门外的真阳,递过来一方轻纱。 况铮接过,亲手以轻纱,遮住了燕望欢的半张脸。 他到底,是舍不得让她冒险的。 这分明是丞相府。 但况铮对这里的种种,像是颇为熟稔。 他早已安排好一切。 从燕望欢的院儿,到丞相府的后门。 这一路。 竟是一个人,都没遇到。 不管是巡逻的护院。 还是守夜的奴仆。 像是都约定好了般,不见了踪影。 四周一片寂静。 只有两个人,微弱的脚步声。 燕望欢低下头,瞥了一眼,他们十根紧扣在一起的手指,低声笑道: “这还哪里是丞相府了,干脆改了名字,叫况府好了。” 况铮知晓。 她这是在担忧。 丞相府毕竟不同于旁处。 戒备森严。 一点被发现,他的麻烦可是不小。 “若是改成况府,望欢愿意住进来...” “你倒是想的真好。” 燕望欢轻飘飘的打断了他的话。 眼中却是含着三分笑意。 她回过头,叮嘱跟在不远处的汾月真阳。 “留下一个,守在府里。” “是。” 真阳低头应下,立刻停了步子。 在他身后不远处。 从胡悄无声息的跟了上来。 后门处早备好了马。 却只有一匹。 况铮率先翻身上马,然后对燕望欢伸出了手。 她没急着握上去。 而是抬了眸,和况铮四目相对,缓缓道: “若是为了护我周全,让你出了事,你要我当如何?况铮,我已说过了,我想同你一起活下去。” 况铮一怔。 月色笼上他俊美的眉宇。 只听一声喟叹传来。 有冷意划过 眉心。 那是个如羽毛划过般,温柔的轻吻。 况铮俯下身。 轻轻触上燕望欢的眉心。 不远处的汾月立刻低下头。 同时呵斥从胡: “非礼勿视!” 从胡不理她。 他压根就没抬过头。 视线一直定格在燕望欢的影子上。 直到她的影子,被另一道影子所覆盖。 况铮并未带着燕望欢走出太远。 在月光沉下前。 她重新回到了相府。 真阳一直等在后门附近。 听到动静,也不急着开门。 而是趴在墙头上,向外偷偷溜着眼神。 汾月捡起小石头丢他,没好气道: “开门!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你是个什么猪脑子?明个找一只狗来,都比你在这儿当用!” “我这不是谨慎些吗?” 真阳歪过头,躲过飞来的小石头,嘀咕道: “也是为了主子的安全着...哎!你又丢我啊!好疼..汾月你个疯婆娘!” 他被一石头砸中脑门。 忙跳下墙头,将门栓拉开。 门还没彻底打开。 汾月已经一脚踹了过去。 真阳连忙侧过身,双手护着两腿中间,瞪着眼睛,吼她: “你有毛病...” 他还没嚷嚷完,从胡和他擦身而过,冷声道: “安静。” 真阳敢和汾月吵闹打架。 但对于从胡。 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忌惮的。 他顿时一缩脖。 偷偷瞥着燕望欢的脸色,更是一声都不敢出了。 天色微明。 燕望欢靠在床头,却没有半分的睡意。 她一共没休息几个时辰。 仍疲乏的很。 只是心里惦记着,天亮之外,定会是有大事闹起。 “主子。”辛夷将托盘放在桌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哑声道:“汾月刚才让厨房煮的,要我拿过来,让主子用一些。” “是少爷送来的,” 汾月快步走进门,身边还跟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 “主子,用一些吧。”辛夷倒出一碗汤,递到燕望欢的手边,又回头看了一眼,惊道:“小婵?你怎么进来了?” “小婵?” 燕 望欢端起碗,勺子搅了两下,淡淡道: “新来的?” “是,奴婢是刚来的粗使丫头。” 那叫小婵的丫头,缩着肩膀,怯怯的望着燕望欢。 她生的灵秀。 一双眼更是乌溜溜的。 显得颇为机灵。 汾月点点头,道: “新来还没多久,底子干净,人也机灵。正好你们等下去休息,我带她熟悉熟悉屋,日后,就留在这里照顾吧,无需去做外面那些粗活了。” 小婵眼睛一亮。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道: “谢主子!谢汾月姐姐!谢辛夷姐姐!” 她果真是个机灵的。 一张嘴。 就颇为讨喜。 这一回,连辛夷都是笑了。 她上下扫了小婵一圈,缓缓点了点头。 “主子房里,是有些缺人,那就先跟着你,之后我再来带。” 汾月看燕望欢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也就应了一声。 然后劝道: “主子,吃一点吧,是用来安神的药膳汤。少爷知晓你定是不会休息,特地吩咐我煮好,盯着主子服下去的。” 带着几分药气的清香逐渐漫开。 连刚起了身的小婵都忍不住,馋的吸了吸鼻子。 这气味。 既不同药那般苦涩。 也不如寻常羹汤,过于丰沛。 带着几分微苦的香气,反而更加诱人。 “有不少,大家一起分一分吧。” 燕望欢看小婵盯着汤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她将碗递了过去,笑道: “喝吧。” 小婵吓了一跳。 犹豫了会儿,看燕望欢真是要赏她。 她才咧着嘴道了声谢。 接过了汤碗。 辛夷瞥了汾月一眼,低声道: “她还是太年轻了些,你可要好好管教。” “放心。”汾月望着小婵,声中带着三分笑意,“她才多大,又才刚进府不久,哪有你跟着主子,锦衣玉食的,什么都见过的。” “她以后,也不是见不着。” 辛夷看着小婵抿了一口汤,两眼泛光的模样, 也是笑了。 但就在下一刻。 小婵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手里的碗,坠落在地。 第342章 格杀勿论 混杂着血丝的白沫,从口中不停呕出。 小婵跪倒在地。 双手死死掐着喉咙。 嘴里不停发出古怪的“咯咯”声。 她一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 血色浸透眼白。 不过一个呼吸的间隙。 整个人,都是要不行了。 辛夷吓了一跳。 猛地向后退了半步,一手护着燕望欢,另一手抄起桌上的炖盅,狠狠向着地面掼去! 她紧盯了汾月,高高提起嗓门,厉声唤道: “从胡!” 汾月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 只觉眼前寒光一动。 一柄锋锐的短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正向着她的肩头刺去。 汾月只能后退。 急声道: “主子,不是我,我也不知晓...” 她话音未落。 不远处的小婵,已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盏茶的时间前,她还是个灵动活泼的小姑娘,对能进屋内伺候,怀了一肚子的欣喜兴奋。 却因为抿了一口汤。 成了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 从胡先是逼退了汾月,让她和燕望欢隔开了些距离,这才看了一眼小婵,低声道: “死了,剧毒。” 他沉着脸。 眼中一片怒色。 这是在他们眼皮底下。 居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投毒?! 真是好大的胆子! 若不是看小婵馋嘴,燕望欢将汤赏了她。 现在倒在地上,没了性命的,就是燕望欢了。 辛夷越想越是后怕。 她怒瞪着汾月,咬牙道: “你最好,给我们一个解释!不然今个,你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扇门了!” 辛夷同汾月,关系素来不错。 但若是关乎到了燕望欢。 就是再好的姐妹。 也是要向后退半步的。 汾月也是慌了。 她根本就不知晓,汤里面会有问题。 但小婵却是真得死了。 “主子,真的不是汾月啊!” 汾月心乱如麻。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平时的聪明机灵,在此刻都僵成了木 头。 她只能连连摇头,声音颤的如风中残烛。 “我不知道..主子,我真的不知道...” 汤的材料,都是些天材地宝,皆是况铮送来的。 绝不可能有问题。 汾月将东西交到了小厨房后,也就没多在意,去忙其他的事儿了。 等她再次去看时,已是被煮好,可以端进房中。 谁成想。 这安神的药膳汤,最后会成了要人命的毒药! 汾月看着小婵的尸体。 只觉一阵胆寒。 她不敢去想。 若是刚才喝的人,不是小婵。 而是燕望欢, 此时,会是个如何模样... “闹什么。” 燕望欢皱起眉,过去搀起了汾月,为她擦净眼角的泪痕,道: “我知晓此事和你无关,莫怕。” “主子...” 汾月一怔。 顿有阵阵委屈,浮上心头。 她正欲开口。 真阳便探头进来,道: “我这刚睡下,就听到动静了,你们这是闹什么呢?” 他一眼扫到小婵。 开始还有些未反应过来。 但很快。 便分辨的出。 这并非是个活人。 真阳吓了一跳,又见众人气氛不对,从胡和辛夷望着汾月的目光,都是带着些防备。 而汾月则低垂着头。 眉宇之间,尽是慌怒。 “到底怎么了?” 真阳下意识走上前。 看了一圈,还是走到了辛夷身边。 听她低声把经过讲了一遍。 燕望欢拍了拍汾月手背,望向从胡,吩咐道: “同汾月无关,这隐秘的手段,八成是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了。从胡,我们院儿里藏了老鼠,要放一只猫儿出去,帮忙抓老鼠了。” 从胡微微颔首。 看了一眼真阳后,才转身悄无声息的离了房门。 “真阳,去守着大门,莫要让任何人来往。” “是!” 真阳应了一声。 临走前。 还颇为担忧的瞧了一眼汾月。 她这几日,当真是出了不少的错漏了。 太多的意外连在一起。 若 不是真阳同她,多年熟识。 也要同辛夷从胡般,怀疑起汾月身上,是否藏着点猫腻来。 汾月心下越沉。 她昨个已经被况铮敲打,若非燕望欢帮衬,指不定要受责罚。 但没想到。 竟又会出现意外。 燕望欢看汾月神情之中,满是惴惴,便道: “此事,就无需告诉况铮了,既是平安,便莫要他担心。” 汾月抬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丝感激。 她有力揉了一把眼睛,声音有些发闷。 “谢主子。” “你无需谢我。” 燕望欢轻叹一声,道: “这不怪你,你只不过是被他们选中的替罪羊罢了,等人抓到,随你处置就好。” 汾月顿时两眼放光。 眸底闪过一丝蓬勃的怒意,她恨声道: “谢主子!那鬼祟之辈居然敢害我,我定要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辛夷满面担忧,打开窗向外瞧了一眼,眸光自来来往往的小厮婢女身上扫过。 却是分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皱了眉,低声询道: “主子,这人会不会已经跑了?” “不会的。” 回她话的人,是汾月。 她蹲下身,手指拂过小婵的眼睑,帮她合了眼,冷声道: “现在要跑,可就太明显了。他该知晓,若是主子出了三长两短,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定是会彻查到底。既是能忍到现在,就绝非是个蠢到想送命的,此时不定在哪里等着看热闹,等着风头过去,才会跑路的!” 汾月越说越恨。 只盼得,现在就把人找出来。 然后一刀送他去见阎王。 她莫名被陷害。 现在一肚子的火气,寻不到地方散出去。 正憋的慌。 “这人藏在院儿,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从胡要找,没那么容易。” 燕望欢沉思片刻,吩咐道: “辛夷,去将所有人都叫出来。” “是!” 辛夷应声退下。 汾月则是询她道: “主子,你想出主意了?” 燕望欢没回她 的话,反而是轻笑了一声,反问她: “若你下毒杀人,被盘问到,你想要活下去,该当如何去做?” 汾月略一思索,缓缓道: “我会...栽赃到其他人的头上?” “是了。” 燕望欢赞赏的点点头,眸光转向窗口,淡淡道: “老鼠就在院子里,宁可杀错,总是不要放过的。” 她素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且又是藏在卧榻之畔的利剑。 自是疏忽不得。 这一次。 不单单是汾月辛夷等大意。 连燕望欢自己,都少了些防备。 现在想要她命的人。 太多太多。 就是少了一刻钟的警惕。 都是要丢了命的。 这次。 当真是个了不得的教训。 辛夷很快聚齐了下人。 院子顿时显得拥挤了不少。 他们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正凑在一块儿,压着嗓子偷偷嘀咕。 燕望欢到底有个郡主的封位。 即使还未出阁,要住在丞相府中。 身边伺候照顾的人,也是少不了的。 虽是贴身的,只有辛夷一等。 但院子里做其他活计的,却是相当不少。 从丫鬟婆子到小厮护卫。 再至小厨房的厨子等。 放眼望去。 院子里挤了不少的脑袋。 “人齐了。” 辛夷扫了一圈,转过身,在门上轻敲了两下。 汾月打开门。 神情冷若冰霜。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是将小婵冰冷的尸体,抱到了下人们的面前。 顿时。 一阵哗然声响起。 “这..这不是小婵吗?” “小婵?” “是刚来的丫头,她这是...” “是死了吗?!” 恐惧和惶然在蔓延。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惊恐。 燕望欢是个顶好的主子。 向来不会苛待手底下的人。 她院里的下人,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拿到的月俸,都是最好的。 但这并不代表。 这些人不畏燕望欢。 正相反。 他们谁都知晓,这院儿的主子,是绝对不 能惹的。 等着闹腾了一会儿。 汾月才开口。 “小婵,你们应该都认得,也看得到,她此时的状况,并不算好。” 她背负双手,上前一步,眼眸锐利如刀,一一扫过在场众人。 “她...是被毒死的!” 这话一出。 吸气和低呼声,再次响起。 惊恐之色,浮在所有人的脸上。 汾月皱起眉。 心下却是有些泛急。 光是这么瞧,根本找不到幕后黑手。 她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半掩的窗。 知晓燕望欢正在后方。 汾月才心下一定。 再次道: “有人想要谋害主子,不过却不小心,害死了小婵...” 她声音一顿。 语气陡然阴沉了不少。 “那叛徒,就在你们当中!” 一阵哗然。 下人们左右乱瞟。 都担心站在身边的人,就是那个欲要加害燕望欢的叛徒。 “汾月姐姐。” 有小丫头哆嗦着,上前一步,满脸惊慌地问: “这..这可怎么办啊?真的不是我,我对主子从没有过二心的!” 她这一开头。 其他人也都跟着张开了嘴。 一时之间,各色叫声不绝于耳。 吵的辛夷汾月都皱起了眉。 辛夷有心想要他们先安静下来。 只是此事太大。 她加上汾月两个一起,都是压不住的。 喧嚷声越闹越烈。 真阳正欲动手,想着先收拾两个,也就能让他们消停了。 但他刚上前一步。 就听一道清冷的嗓音,响在耳边。 “安静。” 这道声音,分明不重。 却极为奇异的。 让乱糟糟的院子,在一瞬间,便奇异的恢复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一处。 窗户被从内推开。 燕望欢半倚在窗前,眉眼当中,仍是一片淡漠。 她并未多言,只抬眼轻轻扫过一圈,道: “汾月,你同从胡一一分开审讯,其余人,皆在院里等候。谁敢擅动,或是多说一句...” “格杀勿论。” 第343章 清理门户 燕望欢命令一落。 众人顿时再不敢发出一语。 甚至连头。 都齐齐低了下去。 辛夷和汾月对视一眼。 低声笑道: “还是主子能耐,我说了这么半天,都没主子的一句话,来的有用。” “是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呢。” 汾月轻笑一声。 锐利的眸光一一扫过院子里的下人。 她还正在气头上。 险些被坑害了一把。 这口气,自是难以咽下去。 正等着发泄出去的机会。 “都老实一点,谁也不准多嘴多舌!” 汾月冷着脸,上前一步,喝道: “若是有谁待不住,就想为我们找些麻烦,那我不妨遵照主子的吩咐,先行送他一程!” 她眼底噙着一抹极狠的凶戾。 杀心早已沸起。 这院子里,既然出了叛徒。 为了不会再出现第二次的意外。 就是把这些人都杀干净,汾月都不会多眨一次眼。 众人连忙应下。 谁也不敢再触汾月的霉头。 从胡随意指了个小厮,带着他走进了房门。 隔着一扇屏风。 燕望欢能看到他们模糊的轮廓。 她坐在桌前,听着从胡一声声盘问。 还没两句话出口。 那小厮就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从胡皱了眉,瞥了眼屏风,手掌抚上腰间短刀。 他正要威胁两句。 就听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若是不老实交代,要死的可不单单是你,你的家人,也会遭你的连累。” 小厮还没站起来。 听了这话,膝盖一软,又一次瘫倒在地。 “主子,奴才没有..真的不是奴才啊!虽然奴才在厨房,可是主子的吃食,从来都是不经奴才手的...” “不经你手?”燕望欢轻笑一声,嗓音陡然间沉了下去,“那为何有人交代,说你分明请了今个休假,却未离开,还一直待在厨房?” 那小厮一怔。 整张脸都在一瞬间,涨成了通红 。 “主子!奴才之前确实请了假,是为了回家看望...不过家里头昨个穿了消息进来,说要下乡探亲,奴才便没有回去。奴才绝对没有谋害主子啊!是那些人害我!求主子明察!主子明察!” 他连连磕着响头。 眼泪滚了满脸 是又慌又怕。 “害你?”从胡面无表情,摸出短刀来,比在他的脖颈之间,“哪有人害你?分明就是你自己心虚!” “不..不不!” 小厮吓得浑身打颤。 双眼紧盯着从胡手里的短刀。 嘴巴张的老大。 眼看着短刀距离越来越近,小厮哀嚎一声,吼道: “是小秦!” “什么小秦?” 从胡和燕望欢对视一眼,短刀不停,继续逼近小厮。 小厮不敢后退,只连连道: “一定是小秦!想害主子的人,定是小秦!我早就发现他不对劲了..我之前看到过,他和大夫人房里的小红有来往,他随身...还带着女子绣花的手帕!我都看到过!一定是他!是他想要害主子的!不是我!” 从胡没有停手。 眼看着刀锋近在眼前。 小厮这次真的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 燕望欢道: “好了,我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先带下去吧。” 短刀都已经比上了脖颈。 刺的小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燕望欢的话,简直如同久旱甘霖。 小厮大喜过望。 连连道: “多谢主子!多谢主子!” 从胡带走了小厮。 辛夷紧跟着进了门,瞧了一眼等在院里的下人,疑惑道: “主子,这样一个一个查,真的有用吗?是不是太费功夫了?” “你当我们院儿,真是铜墙铁壁?早不知道,藏了多少只各个地儿塞进来的老鼠了。” 燕望欢端起茶盏,缓缓道: “趁这机会,好好清一清,也是好事。” 辛夷这才恍然。 怪不得燕望 欢这一次,会有这么大的动作。 若是只为找藏下的刺客。 是无需费这么大的力气的。 但燕望欢这一次,是想要彻底,将院子清理干净了。 不管是镇国将军府,还是大夫人燕唤喜,亦或者有哪位皇子。 布置在她身边的棋子。 都需拔除! 即使费点功夫。 身边干净了。 也是值得。 从胡和汾月,显然都是无需交代,就明白了燕望欢的意图。 他们两个本就是聪慧之人。 汾月留下外,注意着每一个人的神情变动。 或慌或喜。 都在她的眼中。 从胡守在内,护在燕望欢的身侧。 他并不算善察言观色。 但只要有他在,只要还存一口气在身,就绝对不会让燕望欢,留一滴血。 审问还在继续。 已是过了四个时辰。 房内的哭嚎声就一直没有断过。 “大夫人和四小姐也就罢了,竟是连二姨娘,都接触起了我们院儿的人!三百两银子,她的身家,倒是厚实的很呢!” 辛夷双手叉腰。 盯着地上散着的各色物件,眼中尽是怒气。 汾月倒是没多惊讶。 只冷笑道: “主子是郡主,现在燕唤喜毁了脸,丞相府中,就只剩下主子一个当事的,她们当然在意。我估计,还不只是她们,光是那些皇子,都不知往这丞相府的内内外外,塞了多少的人了!” 她们连查带搜。 翻出了不少的东西来。 从金银珠宝,到银票绸缎。 这一个个的私藏。 比些小门小户全家,都要来的富裕。 有些原本就和其他院,沾亲带故的,被刻意安排进来,当眼线内应。 还有一些... 则被收买威胁。 是用尽了各种手段。 只可惜。 收了银钱物件的。 都是些粗使婢女嬷嬷小厮。 真正留在燕望欢身边的辛夷汾月等。 对那些俗物,是连看都不会去看一眼。 指不定前脚一去引 诱完。 转身,就让抹了脖子。 燕望欢单手托腮,仍是半垂着眼,眉眼之间浮着一抹困倦。 “还剩几个人?” “就两个了。”辛夷看她疲累,实在有些担忧,关切道:“主子,不如你先歇一会儿吧?还剩的那两个人,都是在外间管事的,在院子里好些时日的了,方才也一直在帮忙劝服着众人。” 燕望欢抬头望向她,道: “你认为,他们能信得过?” “这...” 辛夷一怔。 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晓,只不过他们平日里,都是极好的人,所以...” 她没把话说完。 但燕望欢却已明了,她的未尽之言。 毕竟都在一个院儿的,平日相处之间,都是相当不错。 忽然要怀疑起谁来。 辛夷心里,自然是不好受。 “那就一起带进来吧。” 燕望欢轻叹一声,道:“我也确实,有些乏了。” “是。” 汾月应了一声。 动身到门外招呼了一声。 等再次回来时,身后已经跟了一男一女两个。 他们都已上了年纪。 女人约到了半老徐娘的岁数,略有些发福,生了张过圆的脸蛋,五官周正,唇角带着和善的笑,乍一看就颇为讨喜。 另一个男人,则要再稍稍年长些,两鬓斑白,腰间系着围裙,看到燕望欢,急忙拜了下去,口中还连道: “奴才周胜虎,见过郡主!” 他浑身带着油烟气。 一进门,就有饭菜香跟随而来。 辛夷吸了吸鼻子,笑道: “老周,你这是背地里面,又做什么好吃的了?这味道可是够重的。” 周胜虎摸了摸脑袋,露出个憨憨傻傻的笑脸。 “奴才不敢,是刚才做饭做到的一半,忙着赶过来,没来得及换衣。侮了主子的眼,是奴才不对,还请主子饶了奴才吧!” 辛夷还想再说什么。 汾月一眼瞥去,低声道 : “这不是在闲聊,你且安静些。” 辛夷一愣,忙闭了嘴。 汾月上前一步。 她仍是冷着一张脸。 神情之间的冰寒,未有半分消融。 光是被她一眼扫过。 周胜虎和笑面女人就都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你们两个,一个是外间的管事,一个是小厨房的掌厨。” 汾月背负双手,沉声道: “我们这院子里,出了叛徒,主子险些就出了事,不知你们两个,有何高见啊?” “这...” 周胜虎一怔。 显然是没想到,汾月叫他进来,居然是问他们的意见? 他琢磨了一会儿,挠挠下巴,老实一笑。 “奴才也不知...”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笑面女人打断他的话,侧过两步,和他隔开了些距离,又道: “厨房,可是你管事的地方!有人在厨房里下了毒,你怎么可能不知晓?” 周胜虎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 连忙摆了摆手,他粗声粗气地道: “方娘,这话可说不得!我对主子,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偏是厨房出得问题?” 方娘冷笑一声,指着周胜虎,转头对燕望欢道: “主子!定是他!我早就听说了,他在外面赌钱,欠了一大笔的债,怕也就是因此,才被人收买了去!?” 她这话一出口。 周胜虎顿时沉了脸。 “我确实欠了些赌债,但早就已经还完了!不信你可以到外面去打听!我心里可不虚!你这么急着咬我,估摸你自己身上不干净,才急着栽赃给我的吧?” 才进门的功夫。 他们两个已经是吵了起来。 一个个脸红脖子粗。 活像下一刻,就要动起手来般。 辛夷都看的有些发怔。 有心想要劝阻,却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燕望欢也不开口。 端着茶。 唇角的笑意,越发深沉。 第344章 露出马脚 方娘和周胜虎,一个是外间的管事,一个是小厨房的掌厨。 平日里。 在丞相府的一众下人当中。 都是相当有脸面的主儿。 此时站在一块儿。 却是吵的脸红脖子粗,闹腾的相当厉害。 他们仿是确信了彼此就是叛徒。 只恨不得立刻就动起手。 帮着燕望欢清理门户。 汾月冷眼旁观了一会儿。 在周胜虎似是要忍无可忍,满眼凶光的瞪着方娘,仿下一秒就要动起手来时。 她终于出了声。 “主子在这,你们是想闹成什么样?敢污了主子的眼睛,就一起滚出去!” 汾月不同辛夷。 素来和院子里的其他下人交集不多。 此时又满肚子的火气。 连眼神当中,都含了些森然的寒意。 方娘和周胜虎,被她吓了一跳。 急忙瞥了一眼燕望欢。 看她没有动怒之意。 才算松了口气。 “我本是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还想着问问你们,平日里可见着底下的人,有谁是藏着些猫腻的。” 汾月轻笑一声。 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又道: “没想到,你们争着抢着,倒是来招惹麻烦了。既然如此,就说说,都知道些什么吧?” 周胜虎张了张嘴,汾月话音一落,他想都不想,就要接过话茬。 可在他开口前。 汾月又道: “我先说好,我可不信你们什么都讲不出来,想编瞎话唬我,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了。这管事的活计,做到头事小,抓紧卷着铺盖,滚回家去养老也非大事。要是被我查到,你们弄虚作假,到时候解释的话,就只能阎王爷面前去讲了!” 周胜虎一愣。 那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全都咽了下去。 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上,也浮起了一抹慌色。 他低下头。 连满是厚茧的手,都有些哆嗦。 和他比起来,方娘倒是要好上不少。 她叉着腰。 瞥了眼周胜虎,冷哼一声,道: “主子,不用找了,我们院儿的叛徒,定是周胜虎无误! 他是厨房里的管事,厨房里的大.大小小,全要过他的手,除了他之外,谁还有下毒的本事?” “你胡说!” 周胜虎也恼了。 狠狠瞪了方娘一眼,他怒道: “你血口喷人!厨房是我掌管没错,但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哪知道谁都做了些什么?!况且,今个你也去过厨房,依我看看,要害主子的人,明明就是你才对!” “我?”方娘冷笑一声,也不惧周胜虎,扯大了嗓门,喊道:“我跟着主子多久了?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是谁在操持?我对主子可是尽心尽力,你不承认,辛夷姑娘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辛夷忽然被她提起。 也是一怔。 却并未应声。 她面露些许难色,视线在方娘和周胜虎身上绕了一圈,眼中迷茫更浓。 不知为何。 这两人一进门,辛夷就有了种,相当奇怪的直觉。 她和方娘与周胜虎。 都接触不少。 对于他们两个的性情如何,也算是了解。 能在这院子里当上管事和掌厨。 定都是有些本事的。 方娘为人向来和善好相与,虽也有雷厉风行的一面,但绝非是咄咄逼人之辈。 周胜虎更是憨厚老实,平日里话不多,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辛夷皱起眉。 悄悄靠近了燕望欢,低声道: “主子,他们..似乎有点不对劲。” 她还没摸清脉络。 但仍是把心中升起的念头,同燕望欢说了一遍。 燕望欢微微颔首。 放了茶杯,询辛夷: “你觉得,他们两个,谁是藏在院子里,要杀我的人?” 辛夷先是一怔。 而后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听出了燕望欢的弦外之音。 也就是说... 镇国将军府派来的人,就在方娘和周胜虎之间! 辛夷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眼中更是多出了不少的堤防。 她挪动脚步。 将自己挡在了燕望欢身前。 生怕方娘和周胜虎,谁突然发难。 拼了不要命,也要换燕望欢血溅当场。 “主 子,是谁?” 辛夷抿着唇,再次压低声响。 “是...周胜虎吗?” 和方娘比起来。 周胜虎显然要更加古怪一些。 平日里表现的老实憨厚。 谁知却在外面,欠了赌债。 再加上。 他又是厨房的管事。 下起毒来,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辛夷越想越是确信。 望向周胜虎的眼神当中,都多了些警惕的意味。 但燕望欢却仍是什么也没说。 既没赞同。 也没否认。 只唇角的笑意,更加重了几分。 方娘瞥了辛夷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但又很快被藏下。 她更加凶狠的瞪着周胜虎,指着他的鼻子,怒道: “心虚了吧?亏得主子对你那般好,你居然做出这种事儿来?当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周胜虎瞪着眼睛。 也跟着提大了嗓门。 “我对主子忠心耿耿,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主子的事儿,当然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倒是你,一直在往我身上泼脏水,敢哄骗主子,你不怕被拔..拔舌头吗?!” 他嘴皮子不比方娘利索。 脸涨的通红,话说的却是磕磕巴巴。 方娘捏准了这点。 继续道: “我可没有泼你的脏水,是你自己屁股后面不干净,露了尾巴出来!我告诉你..周胜虎,你这次害了主子,还敢在这里装傻?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这里是绝对容不得你的!” 她声音极快。 一连串的话似连珠炮一般。 击在了周胜虎的耳朵里。 让他烧红了一双眼。 却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不停喘着粗气。 方娘得意一笑。 把头转向了燕望欢的方向,又恢复了之前,满面和善的模样。 她上前一步,恳切道: “主子,这周胜虎被人收买,居然敢谋害于主子,简直是胆大包天!这次主子若是饶了他,指不定还有下次,还请主子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啊!” 方娘是个顶能言善道的。 虽未直说。 但 话里话外表达出的意思。 却是提醒燕望欢,定不能饶了周胜虎。 需立刻要了他的性命,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燕望欢没有出声。 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姿态。 汾月和辛夷对视一眼。 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迟疑。 她们两个,都发现了方娘和周胜虎不对劲。 辛夷略一犹豫,道; “这事,暂还不能如此定论,就先将周胜虎关押,再等主子定夺吧。” 她并未急着下定夺。 但显然,已经认了周胜虎身上的嫌疑,极重。 汾月皱紧了眉。 虽是没有阻止辛夷的决定。 但满含质疑的目光,仍在方娘和周胜虎之间流连。 就在辛夷已准备叫人,来带走周胜虎时。 燕望欢终于开了口。 她抬起眼。 淡漠的眸光,扫过方娘和一脸惊怒的周胜虎,道: “汾月,你认为,是谁?” “我...” 汾月一怔。 迟疑了片刻。 目光在方娘和周胜虎的身上,流连辗转。 她道: “我认为,不像是周胜虎。” 汾月虽是这么说。 但语气当中,却满是不确信。 显然也不清楚,在方娘和周胜虎之间,到底谁才是有问题的那个。 燕望欢轻笑一声,道: “汾月,你脑袋灵,但在一些时候,有些事情,不用脑子,亦能解决。” 旁人没明白她的意思。 汾月脸上,到是露出了一抹明悟之情。 燕望欢赞赏的微微颔首,又道: “从胡,制住她。” 她声音一启。 甚至不等说完。 从胡就已经动了。 方娘只觉眼前一花。 一柄短剑,迎面刺来。 她顿时大惊。 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身体却先脑袋一步,做出了反应。 足尖一点。 方娘的身体,轻盈的向后闪去。 同时一脚踢出。 目标正是从胡的手腕。 但从胡本意,并非是和她硬拼。 这次出手,也是为了试探。 方娘刚一站定。 就猛然色变。 遭了。 这一下出手后。 可就再也藏不住了。 方娘猛地抬起头,对上燕望欢含着笑意的眼,咬牙道: “你早就知晓了?” “你倒真是看得起我?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有通天彻地的本事。” 燕望欢起了身。 走进一步。 又道: “你能藏这么久,还真是不容易,但凡卫鞅稍稍冷静些,都不会让你这时动手的,倒是可惜了...” 她摇头轻叹。 倒像是真为方娘惋惜一般。 方娘沉了脸。 紧盯着燕望欢。 又瞧了眼旁边的从胡和汾月。 到底是叹息一声,摸出了怀里的匕首,丢在了地上。 “郡主,对不住了。” 有从胡和汾月,守在身侧。 方娘是绝对无法,伤到燕望欢分毫的。 她在知晓燕望欢并未被毒杀后。 就已经察觉到了危机。 本想把一切,都推到周胜虎的身上,让他去当替罪羊。 这样即使抓不到第二次下手的机会。 也总得留得自己的命。 但可惜... 方娘摇头苦笑,道: “郡主,我可否斗胆问一句,你是如何知晓是我的?” “你话倒是真多。” 从胡哪里还能容她。 冷哼一声,正要动手。 就见燕望欢摇摇头,同她和颜悦色地道: “我说过了,我不是神仙,没那窥一而知全貌的本事,只不过...是你自己马脚露的太多了。” 方娘一愣。 弯了腰,恭敬一拜,询道: “还请郡主赐教。” “这院子里这么多人,谁也不能确定,藏在暗处的到底是谁。”燕望欢负手而立,道:“但一个个问,总能看出些端倪的。每一个人都想活,大多数人为了活,都不惜栽赃陷害这档子事,但你不同。” 方娘抬眸望去,“有何不同?” “是啊。” 燕望欢望向方娘,笑道: “还没查到你头上,你就急着推周胜虎出去,瞧着像忠心为我,却巴不得他立刻被处死,未免太急了些。” “但其实到这,也只是怀疑罢了。” “真正让我确信是你的,还是你自己呢。” 第345章 装惨卖怜 “我?” 方娘一怔。 看了眼从胡。 目光在他掌中短刀流连片刻。 她似是恍然,摇头苦笑道: “若是我方才没有躲开,是不是就能藏下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既是问话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你,那就动手试一试,总归...是逃不掉的。” 她的声音依然低缓轻柔。 仿不是在和一个,想要她性命的杀手对峙。 而是多年老友之间,寻常的闲谈一般。 方娘定定望了燕望欢一会儿。 像是认命了一般。 整个人都松下了绷着的力气。 双肩下垂。 面露疲色。 她道: “郡主,我真的很佩服你,若非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害你性命的。但我之前受了恩情,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还请郡主见谅。” “我知晓。”燕望欢应了一声,道:“方娘,你藏的很好,是个有本事的,可惜,我不能留你。” “是。” 方娘咧咧嘴。 双手抱拳,对着燕望欢行了一礼。 “郡主对方娘的好,方娘都记得。在这院儿里的日子,是方娘这辈子最松快的时候,这份恩情,方娘到死都记下了,下辈子,定为郡主做牛做马,报郡主恩德。” 她声音不响。 语气当中,却满是坚决。 就连辛夷都听得出来,方娘如此说,已是抱了必死之心。 先不说燕望欢定不会饶她。 就是真的走出这扇门。 她的主子,也定不会再相信她了。 方娘这条命。 在她走进这院儿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是保不住了。 辛夷心里百般滋味。 她和方娘平日交往不少。 可以说是关系不错的密友了。 谁成想到... 方娘竟是藏在院子里,要害燕望欢性命的刺客。 “辛夷。” 方娘行好礼,抬了眸,又望向了辛夷,轻笑着道: “我有一句话,想同辛夷姑娘讲,不知郡主,可否再给我点时间?这 话一了,方娘甘愿赴死,不管郡主如何处置方娘的尸身,方娘都无二话。” 她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知道自己这条命,绝留不住。 尸身也将成为一枚棋子。 干脆直接说出口。 同燕望欢,要最后一个人情。 “你的话倒真不少!” 汾月同方娘没什么交情,自然也不会客气,“还有什么,下地狱里面,同阎王去交代吧。” 她心火烧的旺盛。 只恨不得,现在就一刀捅进方娘心窝。 还哪里愿意,听她在这里啰啰嗦嗦。 但辛夷却面露难色。 抿紧了唇,又迟疑了片刻。 才道: “主子,我...” 她显然是想听方娘的话的。 但一想到,方娘险些害了燕望欢。 又实在是怒极恨极。 “说吧。”燕望欢瞧了方娘一眼,道:“你是个聪明人,莫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儿。” “谢郡主开恩。” 方娘这才松了口气。 她向着辛夷迈出一步。 脸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真诚了不少。 “辛夷,我知晓现在道歉,也没什么用了。但是,我还是想和你说,我是真心,把你当做朋友的。” 这话一出。 辛夷的眼圈就泛起了红。 她别过头,不去看方娘,冷着嗓子道: “你谋害主子,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方娘低着头。 眼中有愧色一闪而过。 她再次上前一步,似是想要去碰辛夷衣角,但汾月眼神一凝,道: “若还想要你的手,就莫要做多余的事。” “是我冒犯了。” 方娘连忙放下手,叹息一声,再次道: “辛夷,我对不起你,可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有一件事,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跟谁去说,求谁去帮忙。” 她满面哀色。 眼中更是有泪意浮现。 像是难以抑制住情绪一般。 竟有眼泪滚了下来。 被随意一抹,方娘双眼紧盯着辛夷,哀求道: “我的弟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可以死,但是他..他是我家最后的血脉,真的不能出事啊!辛夷,我求求你,等我死了,你把我存下的银钱,交给我弟弟,让他离开这里,走的越远越好!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辛夷啊,只有你能帮我了。” 方娘的克制和理性。 在提起唯一的亲人时,终于全部崩塌。 她捂着脸,痛哭流涕。 那副凄楚的模样,莫说是辛夷了,就连汾月都是轻叹一声。 燕望欢扬起眉,看了眼方娘,转头和从胡低声说了句话。 从胡一愣,然后正了面色,点了点头。 “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辛夷看方娘哭的凄惨,又想到之前相处种种,到底是于心不忍。 “谢谢你!辛夷...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 方娘抹了把眼泪,眼中满是感激。 她像是再也克制不住,迈步走上前。 去握住辛夷的手。 辛夷犹豫了下,到底是没有躲开。 但变故。 却在这一瞬间,突然发生。 幽芒翻动。 方娘没有去握辛夷的手,反而猛地一侧身,手腕一颤,袖中藏着的物件,对准燕望欢的心口,如飞电一般,直刺而去! 辛夷瞪大了眼。 汾月也没能反应的过来。 这一切。 都发生的太快了。 上一个呼吸间。 方娘还在对着辛夷苦苦哀求,想留她弟弟,一条性命。 但不过转眼的功夫。 她偷藏住袖口的暗器,却已经对准了燕望欢的命门。 “不要!” 辛夷发出一声尖叫。 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 竟是一把推开了方娘。 向着燕望欢的方向,飞扑而去。 辛夷无比后悔。 她不该心软。 更不该相信方娘。 若是因为她的愚蠢,害了燕望欢出事的话... 辛夷红了眼。 汾月也是慌了。 她们都向着 燕望欢身边敢去。 但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从方娘袖中奔出的匕首,距离燕望欢越来越近。 方娘的眼中,有喜色沸然升腾。 成了! 这一次,就是燕望欢有通天的本事,都没办法救下自己的性命。 靖楚的长平郡主,就要殒命今天! 眼看着泛着幽光的匕首临近。 燕望欢却是不慌不忙。 唇角仍是噙着一抹笑意。 看着方娘的眼神,就仿佛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娃娃。 “方娘啊...” 燕望欢喟叹一声。 喃喃道: “倒也可惜了,这么个伶俐人儿。” 没有人知晓,她这句话的意思。 方娘却有一阵莫名的不安感,涌上心口。 叮! 一声脆响传来。 方娘猛地抬起头。 对上了从胡冰冷的双眼。 匕首在半空中打了个旋。 被从胡单手接住,又反向着方娘丢了过去。 方娘这才回过神来。 正要闪身躲避。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响。 “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汾月一掌拍出。 阻了方娘的动作。 眼看着匕首已经飞刺而来。 实在是躲闪不及。 方娘只尽可能避开要害。 肩头一痛。 匕首没入皮肉,卡在了骨头缝中。 方娘发出一声痛哼。 身体软倒在地。 面颊顿时失了血色。 唇瓣正中,更是浮起一抹紫意。 “居然淬了毒。” 汾月冷哼一声,咬牙道: “真是好狠毒的心,真是差点,就着了你的道了!” 靠着装惨卖怜,来博得怜惜。 但其实最终的目的,是要趁着众人放松警惕时,再次对燕望欢出手。 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汾月拔出匕首,又仔细搜了方娘的身,确定了没藏其他的利器,又一脚踹上她的心窝,咬牙道: “贱人!我今个定不会叫你好死!” 方娘痛哼一声。 却是咧着嘴,笑了。 她不去看汾月,反而望向了燕望 欢,叹道: “居然...又被你知道了。” “那些话,骗不得我。”燕望欢并不看她,只道:“镇国将军府的死士,哪会有所牵绊?你的家人,怕是早就死了吧。” “是啊。” 方娘咳了一声。 将涌上喉头的淤血,吐了出去。 她半阖着眼,如同呢喃一般,轻声细语地道: “被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弟弟..我们方家,最后的血脉,被我亲手杀死了。” 燕望欢并不惊讶。 何为死士? 是为无牵无挂,无欲无念之人。 他们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必要时死去。 是绝对不可能,有亲人和朋友的。 当方娘开口求辛夷时。 燕望欢就已经发现了不对。 她暗中叮嘱了从胡。 才防备了又一次的杀身之祸。 方娘已是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剧毒入骨。 又被汾月折了四肢。 她躺在地上,连出气都是弱了。 燕望欢走到近前,弯下身,道: “终究是要死了,何苦,要让辛夷跟着难过?这世上真心待你的人,总归只有她一个了。” 像是没听清燕望欢的话。 方娘瞪着眼,口中仍在念叨着: “他那个时候,才五岁大,话都说不利索,只一边哭,一边喊我姐姐...我不想杀他的,我也一点都不想死,但是他太吵了,外面那么多人,都在找剩下的活人。我没有办法,才捂住了他,我是没有办法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一柄泛着寒芒短刀,刺进了胸膛。 方娘瞪大了眼。 似还有无数的话想说。 但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她挣扎着。 高高抬起了手臂,胡乱的抓了两下。 也不知是还想要同燕望欢动手。 还是试图,触碰到些什么。 她的喉咙中,泄出模糊的碎响。 用最后的力气,抬眸望去。 一片血色间。 方娘看到了辛夷,面无表情的脸。 第346章 礼尚往来 方娘同辛夷有交情不假。 但她竟是借着讨取同情时机,对燕望欢出手。 不仅是耗光了过往的情分。 也让辛夷。 彻底动了杀心。 方娘绝对是留不得的。 她能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全都是因为燕望欢顾及辛夷。 虽平安无事。 但辛夷仍是心有余悸。 她抽出短刀,送还回从胡手中。 也没注意到沾了满手的血污,只抬起头,对着燕望欢,露出一个比哭还得难看的笑脸。 “主子,辛夷对不起你,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她的眼泪,就包在眼眶里。 嗓音哆嗦的厉害。 身体更是摇摇晃晃,仿是随时,都要倒下一般。 “辛夷。” 燕望欢摸出帕子。 帮她一点点擦净了手。 才道: “这不怪你。” 辛夷打了个寒颤,当即滚了满脸的泪珠。 她拽住燕望欢的袖口。 嘴唇颤了半天。 心里面一团乱麻。 她有不少话想要说的。 但到了嘴边,就只剩下了抽噎。 燕望欢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道: “莫要哭了,她是有意接近你的,我也没事,一切都好,你无需伤心。” 汾月也道:“这没什么的,主子都说无事了,你不要想太多。” 从胡本还在盯着方娘的尸体。 见燕望欢和汾月,都是张口安慰辛夷。 他略一犹豫。 低声道: “是她心思重。” 只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但对从胡来说,却是相当难得了。 汾月颇有些惊讶。 转头瞧他一眼,笑道: “主子,可真稀奇,从胡也有安慰人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中了种一次讲话,不能超过五个字的毒呢!” 从胡没吭声。 翻身出了窗户。 汾月扬起眉,还以为是他被打趣了不高兴。 谁知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就看真阳推开了门。 他见辛夷在掉眼泪。 顿时慌了。 忙着走到近前,左右张 望了一圈,急的抓耳挠腮,却是不知该如何安慰。 半晌。 才憋出一句。 “谁欺负你了?我去帮你教训他!” 汾月一愣,忍不住笑了,道: “欺负?谁不知道,平日主子最娇惯的,就是辛夷了,谁敢欺负她?” “那是怎么了?”真阳提高了声调,再次向前,追问道:“你哭什么?倒是说啊!” 他实在是急了。 竟是连地上躺了一具尸体,都没注意到。 辛夷顶着一双通红的眼。 瞧了一眼真阳。 看他满面的焦急,不知为何,竟是忍不住笑了。 “没什么。” 她嘟囔了句,抬起手抹了抹脸,小声道: “就是...哎呀,真的没什么,你不要问了!” 真阳一脸莫名,“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从胡哥让我回来,也不说为什么。回来后你还在哭,也是不告诉我原因...” 汾月似是有些惊讶,打断他的话,询道: “是从胡让你回来的?” “是啊。”真阳点点头,道:“他说替我守着,我就回来了。” “平时一声不吭的,心倒是灵光。” 汾月嘀咕了句。 抬眸望了一眼窗外。 她自是瞧不见从胡的。 却能感受到,在院子的某处,藏着的那个寂寥的影子。 “你说啊?到底为什么哭?” 真阳还绕着辛夷,没完没了的追问: “要是有谁欺负你了,我一定帮你出头!” “都说了没什么。”辛夷用袖子,胡乱的擦干眼泪,转头瞪他,“你罗里吧嗦的,烦不烦?” 他们还在这边吵吵嚷嚷。 燕望欢招呼了汾月,道: “等下,我让辛夷到兆尹府走一趟,取些东西回来。到了天黑,你就和真阳去镇国将军府,我准备一份礼,人家送了表示过来,我们也要礼尚往来才行。” 汾月眼睛一亮,立刻应声道: “是!” 天色已晚。 镇国将军府中,却是一片灯火 通明。 卫鞅端坐在主位,沉着脸,寒声喝问道: “还没有消息吗?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底下的人噤若寒蝉。 互相对视一眼,才有一人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低声道: “燕望欢那院子防备太严,我等派出去的眼线,根本无法进出,所以...” “所以就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卫鞅一掌拍上桌案。 震的茶壶杯盏,都是震了一震。 他豁然起身。 怒道: “给我查!不惜代价!我现在就要知道,那贱人到底如何了?” “是...” 哪有人敢反驳卫鞅的话。 他怒火攻心。 眼中都燃着沸腾的火光。 那副模样,让他们这些自己人,都是不寒而栗。 等着其他人离开。 正厅当中,只剩下卫鞅。 卫献探头进来,一脸欲言又止地道: “三哥...” “滚出去!” 卫鞅狠瞪他一眼,吼道: “你个畏畏缩缩的废物东西,只会躲在背后,哪还一点我们卫家人的样子!你活在世上,除了丢我们卫家的脸,你还有什么用!” 卫献一缩脖子。 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下,到底是没有离开。 他小心翼翼的挪着步子,凑进正厅,站在和卫鞅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低声道: “三哥,我有事想...” “你能有什么事儿?除了麻烦之外,还有什么是能告诉我的?” 卫鞅冷哼一声。 一看卫献唯唯诺诺的模样。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燕望欢都踩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了,你居然还能坐得住?若不是我在京城,你怕不是要把我们镇国将军府的名头,全都败光了,才甘心啊?!” 卫献被他骂的不敢抬头。 只偷偷嘀咕。 “我才不会去招惹她。” “你说什么?” 听到卫鞅满含冷意的声响。 卫献浑身一凛,连忙道: “ 没..没什么!那个三哥,刚才后门那边,好像有动静,但是我...” 他没敢把话说完。 卫献虽然听到了声音。 但却连看,都没敢看一眼。 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去找卫鞅了。 卫鞅狠瞪他一眼。 心里骂了不知多少句。 但一看到卫献站在原地,耸着肩膀,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 又强把气,咽了回去。 “过去看看!” 卫鞅率先向着后门的方向走去。 卫献犹豫了下。 还是跟在了后方。 只不过,是整个人,都藏在了卫鞅的身后。 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更莫说,抬眼向往瞧上一眼了。 卫鞅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眉头皱的更紧。 狠瞪过去一眼。 但当临近到后门处,那随风飘来的血腥气,却让卫鞅再也顾不及卫献。 他一脚踹开后门。 耳畔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似有一球状物,被骤然弹开的门,撞到了墙上,担又很快滚回了卫鞅脚边。 他低下头。 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卫献哆哆嗦嗦的探出脑袋。 只是看了一眼。 就惨白了一张脸,险些吓昏过去。 这..这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说是地狱,都不为过。 后门外一片血色。 满地都是乱滚的人头。 还有女人早已僵硬的尸体,坐在后门对面,空洞无神的双眼,就直直的盯着卫献。 卫献捂着嘴。 到底是忍不住,将肚腹里翻涌的酸水,吐了一地。 他又慌又怕。 两条腿打着哆嗦。 拽着卫鞅衣角的手,都有青筋绷起。 “哥..算了吧,我们不要和她斗了,那个女人太可怕了...” 卫献眼眶含泪。 再不敢向外去看第二眼。 生怕再一次撞上,女尸的视线。 那个人... 卫献是认得的。 是埋到燕望欢身边的棋子。 却没想到... 竟会被用这种方式,送了 回来。 卫鞅的脸色,已是黑如锅底。 卫献没胆子看太多。 他却是不同。 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军,还会畏惧这区区的几个尸体? 但就是因为看得清。 卫鞅才认出来。 这满地乱滚的脑袋,正是镇国将军府的护卫! 是之前,他借着暗杀为燕唤喜治脸大夫布局,带过去截杀燕望欢。 结果燕望欢平安无事。 卫鞅带去的人,反倒是都被京兆尹萧涣,抓了个干净。 都是镇国将军府一手培养出的人。 他自不担心,被问询出什么来。 但卫鞅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这些人的脑袋,会出现在镇国将军府的后门外。 这是挑衅! 也是对镇国将军府的侮辱。 是把卫鞅的脸,狠狠踩在了脚底下。 “燕望欢!” 卫鞅咬紧牙关。 眼里蕴藏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要是此仇不报。 他镇国将军府的脸面,还能往哪儿放?! 岂不是全天下,都要以为,他卫鞅怕了燕望欢不成?! “三哥...” 卫献呕了半天,脸色一片惨白,他撑着两条打着摆子的腿,拽住卫鞅的衣袖,颤声道: “不要再继续斗下去了...这么久了,燕景安被砍头,姑姑疯魔,祖母重病,燕唤喜毁容,只要和燕望欢有干系的,最后都没有好下场!三哥,我们不要管丞相府了,她们...” “闭嘴!” 卫鞅大怒。 一巴掌奔着卫献甩了过去。 他下手极重。 卫献只觉眼前阵阵发黑,竟是险些,被他一巴掌打昏过去。 “你个没胆的东西!”卫鞅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被燕望欢欺负至此,你还敢叫我既往不咎?!你让我,让镇国将军府的脸面,往哪里搁?我祖祖辈辈的威名,都被你这个畜生东西败光了!” 卫献跌坐在地,捂着脸,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哥,我只是不想死。” 第347章 风轻云淡 细风卷过帘帐。 有秋雨打过落叶的残气。 汾月推开门,对着站在屏风前的辛夷微微颔首,低声问: “主子在休息呢?” “没。” 辛夷摇摇头,向着屏风另一头努了努嘴,道: “在更衣呢,怎了?” “镇国将军府来人了,是那卫鞅,正在向着这儿赶来呢,火气大的很,好像要见主子。” “见主子?”辛夷一愣,登时有些紧张,“他要见主子做什么?莫不是...” “他?借他两个胆子,他都不敢在丞相府撒泼!” 汾月倒是不慌,冷笑一声,又道: “再者,有我们在这,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指不定到时候,吃了满嘴灰的,会是谁呢。” 她声音才落。 就见燕望欢迈步出了屏风。 “请卫鞅进来吧。” 汾月辛夷对视一眼,齐声道: “是!” 卫鞅沉着脸。 携裹着满身骇人的戾气,直奔燕望欢赶去。 真阳等在院门口。 看了卫鞅,嘴角一撇,冷声道: “请进来吧,卫大将军。” 真阳拖着嗓子。 话语虽是客客气气,但眼角到眉梢,都透出一抹嘲弄来。 这卫鞅本事没看着多少。 但脾气,却是相当的了不得。 也不知这次过来。 又是打算放什么没用的狠话。 卫鞅哪有被一个奴才,这等嘲笑讥讽之时? 他心火烧的更旺。 险些就要动手,一刀抹了真阳的喉咙。 卫鞅废了好大力气,才忍下这口气。 将账,全都记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总有一日。 是全都要讨回来的。 真阳让开身。 感受到卫鞅身上的杀意,也是皱了眉。 担心若他真的发疯,要动起手来。 汾月等不好招架。 便跟在后面,一同进了门。 有煮茶淡香四溢。 暖融气,在进门的一瞬间,扑面而来。 燕望欢坐在桌前,正沏着一杯茶,听到了脚步声,她也不抬头,只道: “真是有些日子不见了,不知是哪阵风,吹来了卫公子大驾光临?” “你难道不清楚吗?燕望欢!” 卫鞅一看她这风轻云淡的模样。 顿时怒火中烧。 那些他精心培养的护卫死士,一个个死的毫无价值。 不仅没能成功除掉燕望欢。 还反被屠了个干净。 尸体和脑袋,被丢到了家门口。 算是直接,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卫鞅的心都在滴血, 这些人,可都了花了无数的代价,才培养出来的。 是镇国将军府的根基。 结果。 被燕望欢如杀鸡宰狗一般。 不费一兵一卒。 让镇国将军府伤亡惨重。 卫鞅一夜未睡。 被怒火烧红了一双眼。 而燕望欢,则施施然的端坐在房里,优哉游哉的品茶读书。 浑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卫鞅的脸色愈发难看。 从胡和汾月,都在同一时间上前一步。 提防着卫鞅突然发作。 气氛极为凝重。 唯燕望欢是唇角噙笑。 仍是一派闲肆姿态。 她轻笑着,将茶杯向前一推,道: “卫公子这是怎了?来到丞相府,不去看你的唤喜表妹,跑到我这儿来,还一声不吭的,真叫人费解。” 卫鞅叮了她半晌。 终于开口。 “我如何而来,你难道不清楚?” 他的嗓子哑的厉害。 如砂纸磨石。 比上了年岁的老朽,还要不如。 “卫公子不说,我怎能清楚?” 燕望欢又倒了杯茶,送到唇边,慢慢抿了一口,道: “若只是闲着无聊,过来找我猜谜逗闷儿,也不是不行。” 卫鞅冷哼一声,眼底血色更浓,仿已将要聚成风暴。 “我同你,可没有那么好的交情!” “是啊。”燕望欢单手托腮,指尖划过杯口,淡淡道:“那我可就想不通,你到这的目的来了。” “你居然还敢装糊涂!” 卫鞅实在难忍火气。 一掌拍上桌案。 盛满了茶水的茶杯一抖 ,溅出不少淡红色的茶汤。 “卫公子,好大的火气啊。”燕望欢摸出帕子,细细擦干溅到桌上的水渍,“只是你的话,我实在不懂,又谈何装傻之说。” 她向来耐得住性子。 反正闲来无事。 可以陪着卫鞅耗下来。 他不愿意直说,也无所谓。 僵持在这。 又恼又恨的人,也仍然是卫鞅。 卫鞅仍站在桌前。 虽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燕望欢。 但身上的气势,却并未强出她多少。 他咬着牙。 声音像是从齿缝硬挤出的一般。 “萧涣是你的人!” “不是。” “你还不承认?”卫鞅捏紧了拳头,强忍了同燕望欢动手的冲动,却压不住心底的暴虐,重重一拳砸向桌面,“我倒真没想到,闻名京城刚正不阿的京兆尹,竟是你的人!” 茶杯一抖。 竟是歪歪斜斜的栽了个跟头。 一路沿着桌面滚动,最后摔在地上,落下满地残片。 “可惜了,官窑里出来的青瓷。” 燕望欢轻叹一声,阻了辛夷去收拾的动作,道: “你误会了,萧大人并非我的人,我也没有本事,去收买他如何。” “那我镇国将军府的护卫...” “我不懂卫公子的意思。”燕望欢阻了他的话头,道:“再说,这自食恶果,又谈何收买不收买的?” 卫鞅死死盯着燕望欢。 半晌,竟是笑了。 “燕望欢,你当真认为,我拿你没办法吗?” 浑然不去理会卫鞅的威胁。 燕望欢抿了口茶,敛了神情,淡淡道: “听说前段时日,京兆尹抓捕到的几个贼人,竟在审讯时,咬舌自尽了。” 卫鞅一怔。 还不等他反应。 就听燕望欢又道: “真是可怜,听从吩咐做事,竟被打下天牢。等了又等,也不见人过来救,偏偏又都是些忠心耿耿的,宁死,也不愿意多透露出半句。只到最后,落下一个咬舌自尽的下场,可悲可叹呐。 ” 她的声音飘忽。 语调中,带着一股莫名诡谲的味道。 听得卫鞅打从心底,泛起一抹阴冷的寒意。 都到了现在。 卫鞅怎还能不明白燕望欢的意思。 这所有的一切。 从埋伏燕望欢,反被萧涣擒获。 到这次镇国将军府外,横尸遍野。 都是因为他卫鞅的缘故。 怪不得旁人。 那一言一语。 都如同携着利刃一般,重重割在他的心口。 卫鞅眼中杀意更浓。 他不知花了多少自制力,才克制住沸起来的杀心。 此时动手。 虽是可以解一时的痛快。 但却要为燕望欢陪葬。 卫鞅当然不愿意。 他的命,可比燕望欢贵重得多。 瞧着卫鞅眼中,杀气渐浓。 汾月和真阳,都是有些紧张。 燕望欢却仍是不急不躁。 甚至都不愿抬眼,去瞧上卫鞅一眼。 “我等着看,你还能笑多久!” 卫鞅撂下一句狠话。 转身就走。 真阳立刻跟上,亲眼看卫鞅离了丞相府,才有些纳闷的回到燕望欢身边。 “主子,真是奇了怪了,他竟没去见燕唤喜。”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汾月嗤了一声,道: “你真当他和燕唤喜,是多亲近的关系?什么为了好表妹出头,不过是为了显他镇国将军府的威风罢了。” 辛夷听她这么说,也是笑了。 “估计这一次,他应该是要气坏了。” “岂止是气坏了。”真阳咧着嘴,道:“估计回去,不定怎么发疯呢。” 汾月沉思片刻,皱眉道: “不过,这一次卫鞅丢了这么大的脸,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主子,我们可需做些什么,来提前防范些?” 燕望欢并未应声。 见辛夷弯着身,将碎成数片的茶杯,捡到帕子里。 她忽然道: “差人,把这些碎片,送到镇国将军府去。顺便,问卫鞅要银子,把这茶杯钱赔来。” 把人家气没了半条命。 还要上门,讨赔 偿一个茶杯的银子? 汾月和辛夷齐齐一怔。 心想着。 卫鞅这次,真是要气疯了。 真阳倒是拍手称快,笑道: “好啊!让我去!在我们这打碎了东西,还想跑?哪有这种美事?主子放心,我一定一文不差的,全都讨要回来!”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辛夷,你陪他一起去。” 真阳性情太直。 要他自己动身去镇国将军府,不定要出什么事儿。 但有辛夷在身边。 他至少是知道顾忌几分的。 辛夷点头应下,将碎片包好,收在袖子里,又问: “主子,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就去吧。”燕望欢半阖了眼,淡淡道:“若是运气好,还能遇上一场热闹呢。” “是!” 真阳最爱热闹。 一听到还能有这好事,更是满心欢喜,拽着辛夷就要出门。 辛夷耐不过他,只能跟着一同出了丞相府。 他们几乎是赶在卫鞅后方,到了镇国将军府。 门房一听说是长平郡主的人。 眼珠子都险些瞪出了眼眶。 上下来回打量着真阳和辛夷。 估计是以为,他们是来找茬的。 但门房犹豫着。 到底是没敢说什么,小跑着进去通报。 真阳跟上两步,竖起耳朵认真听了一会儿,转头和辛夷笑道; “有动静,还不小!估计是卫鞅正拿谁发火撒气,不知道我们进去,还能不能赶上看一眼了?” “你可老实一点吧。” 辛夷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 “我们过来,可不是玩的,再说了,这是镇国将军府,万一...” “万一有什么,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真阳打断辛夷的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辛夷一愣。 面皮莫名有些发燥。 她低了头,没在继续出声。 没过一会儿。 门房小跑着赶了回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人。 第348章 一杯之债 “你们是...长平郡主的人?” 书生模样的男人,躲在门房身后,畏畏缩缩的向外探着脑袋。 他提到燕望欢的名讳时。 连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几分。 仿是有关她的字眼,念出来都是禁忌。 辛夷和真阳对视了一眼。 都是瞧见了彼此眸中的笑意。 镇国将军府在靖楚立威多年。 素来以霸道强势闻名。 结果却养出卫献,这个窝囊怯懦的儿子。 这燕望欢还没亲自前来。 光是听个名字,他就已经慌成了这个模样。 若是燕望欢真的来了。 指不定要怕成什么样儿。 辛夷压了唇角的笑,上前一步,先是弯身行了礼,而后才道: “奉长平郡主令,来镇国将军府,送卫将军一样东西。” “东西?” 卫献一愣。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瞪大了一双眼,猛地向后退了半步。 仿是辛夷再有一句,他就要转身逃走一般。 门房回头瞧了眼。 也不惊讶,只是叹了口气。 卫献胆子小,这是府里府外,谁人都知晓的。 小时看到个老鼠虫子,都能吓得背过气去。 这长大了。 还能稍微好一些。 不过... 比起卫鞅,可就差的太远了。 看卫献一脸慌乱,定是当不得事的,门房干脆向着辛夷行了一礼,低声询道: “敢问姑娘,郡主是送了什么物件过来?可否,让老奴转交?” 镇国将军府的门房,平日里都是嚣张得意惯了。 哪里有这般低声下气的时候。 但辛夷和真阳,是燕望欢的人。 因燕望欢,这镇国将军府,都闹成了什么样儿? 老夫人王氏重病卧床,至今还没能站起来。 卫鞅更是连连受挫,被丢了自己手下人的脑袋尸体在门口,明知幕后黑手是谁,却不能拿她怎么样,气的都要发了疯。 更莫说.... 从头到尾都没抬起过头的卫献了。 门房敢对其他地方来的,嚣张狂妄,不赏一个好脸色出去。 但对于燕望欢的人。 是一万个不敢 的。 “这...” 辛夷略一犹豫。 还是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茶杯的碎片,正想递过去交给门房,真阳却伸了手,把碎片夺了过去。 他担心门房怀着其他心思。 便走上前,用身体挡住了辛夷,才将碎片递了过去。 “喏。” 真阳也不客气。 双手叉腰,看着门房打开了手帕,又嘱咐道: “这是官窑里出来的,贵重着呢,你可千万小心着点!” 门房看着被手帕包着的残片。 眉心一跳。 他强压着火气,毕恭毕敬地问: “这..敢问小哥,这些碎片,是个什么意思?” 卫献伸长了脖子。 偷偷瞧着门房手里捧着的碎片。 真阳一咧嘴,笑道: “你们家卫将军,到我们那去作客,打碎了杯子,赔也不赔就走了。这世上,可没有毁了人家东西,却不赔的理儿吧?”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不等门房反应,再次道: “虽然你们镇国将军府,本事不小,但只要在这京城里,还遵着王法,就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门房抹了把汗。 忙道: “不不不,我们没...” “我现在就跟你说明白,要是不赔杯子的钱,我现在就去兆尹府,找萧大人去说理去!” 真阳压根不让他把话说完。 扯着嗓子,一脸的蛮横。 “没有说不赔!”门房缓了口气,不敢和真阳对着嚷,又怕他嗓门太大,把事情闹起来,连道:“我这就去账房...” “什么房?” 真阳挑起眉,一脸惊讶。 “你要去报官?!” 门房脸都黑了。 他也不知,真阳是故意找事,还是耳朵有什么毛病。 但实在不敢发作,只能忍气吞声,继续道: “不..不是报官,是账房,我...” “给你。” 门房的话还没说完。 一个绣着金丝莲花的钱袋,就从他的身侧,飞了过去。 真阳抬手接过。 掂了两下,惊讶的抬了眉。 这镇国将军府,出手真是够阔绰的。 才一个茶杯而已。 钱袋 里的银子,都够买上十几个了。 卫献探出头,催促道: “银子都给你了,快些走吧!” 方才就是他丢出的钱袋。 知道辛夷真阳不是过来闹事。 只是为了要茶杯钱。 卫献还松了口气。 不想要真阳继续闹下去,万一惊动了卫鞅,那可就要了不得了。 真阳将钱袋丢给辛夷。 还想继续开口。 衣袖就被拽了两下, 辛夷瞥了眼站在将军府门内的卫献,低声道: “得了,见好就收吧,等下卫鞅知道了,定是要气出点毛病来的。” 真阳砸了咂嘴,又瞧向辛夷一眼。 他心里还正快活的很。 不舍得这就离开。 但辛夷都发了话,且要是再留,很有可能连累她有危险。 真阳思虑片刻。 还是听从了辛夷的乎,点点头,对着卫献一抱拳,朗声道: “谢卫四公子慷慨,既是如此,我们就先走了。” 卫献本还在拍着胸口,一听他要离开,连忙点了点头。 辛夷真阳正欲离去。 步子还没迈开。 耳畔便传来一道极阴沉的声响。 “我镇国将军府,岂是尔等鼠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真阳皱起眉,抬手护住辛夷,望向了镇国将军府的院内。 就在卫献的身旁。 不知何时,出现一身材高大的玄衣男子。 他面沉如水,眼中满是火光。 有杀意,在悄然之间升腾沸起。 但真阳也不畏他。 直视了那双寒意森然的眼。 他拱手道: “长平郡主随侍真阳,见过卫将军。” 卫鞅冷哼一声。 一听到熟悉的名讳。 他连眼底沉着的怒色,都更浓几分。 “燕望欢,她又让你来做什么?” “不过是讨笔债而已。”真阳唇角一挑,朗声笑道:“我们家中,不比镇国将军府大门大户,条件窄的很,经一点损失,都是要心疼的。卫将军打碎了茶杯,在镇国将军府是小事儿,在我们家,却是要计较一番。所以,就斗胆,过来问卫将军,讨要茶杯钱了。” 他这 一番话。 倒是让辛夷都有些侧目。 真阳性子太直,又是赤子心性。 平日里更是大咧随意。 只是没想到,这没心没肺的主儿,竟也有如此伶牙俐齿之时。 似乎察觉到了辛夷疑惑的视线。 真阳歪过头,轻声道: “汾月教的。” 辛夷心底,刚浮起了那么点佩服,被他一句话说的,顿时消散一空。 就知道。 真阳能有如此流利的嘴皮子。 少不得汾月。 辛夷撇了撇嘴,不再理会真阳,抬眼去看卫鞅。 卫鞅显然是没想到。 燕望欢的人来到镇国将军府,是为了要一个茶杯的债。 他当然不会认为。 燕望欢在意的,会是小小一个茶杯。 她不过是礼尚往来。 卫鞅过去丞相府走了一遭,连威胁带狠话,都说了个干净。 可真是威风的很。 人都找上门了。 燕望欢自然也要做些表示才行。 他镇国将军府,不是家大业大,很有能耐的吗? 那这一个茶杯... 他应该不会赔不起吧? 若是不赔,怕是明个全京城都要知晓。 镇国将军府的卫鞅大将军,跑到丞相府去闹事耍威风,还打碎了长平郡主的茶杯。 就看卫鞅,能不能丢的起这个脸了。 卫献早知真阳的意图,担心卫鞅发火,着了燕望欢的道,忙压低了嗓子,轻声说: “哥,算了,一个茶杯而已。再说,那茶杯,应确实是你打碎的吧?我们就是赔了,也不过是...” “你说什么?!” 卫献不开口还好,这一张嘴,就又惹了卫鞅的火气沾身。 “你让我,乖乖把银子给他?” “我...” 卫献一缩脖。 没敢说,他其实都已经掏完了银子。 卫鞅瞪了卫献一眼。 才把目光转向了真阳,冷声道: “讨银子是吧?那燕望欢,怎不亲自来?反派你们两个奴才过来。” “我家主子...” 真阳声音一顿,正要接着开口,辛夷上前一步,接了话茬道: “卫将军,这区区一个茶杯,就想让 我家主子亲自上门,似乎不合规矩吧?” “规矩?”卫鞅嗤了一声,讥讽道:“我还真不知晓,她燕望欢,什么时候懂规矩了?” 辛夷低眉敛目,没有吭声。 还在暗中跟真阳使了个眼色,让他也不要开口。 卫鞅负手而立。 望着不远处的辛夷真阳,缓缓皱起了眉。 这两个人,是燕望欢的心腹。 若是能在此收拾掉,也算是能报燕望欢,害了他护卫死士的仇。 “三哥...” 卫献看出了他的心思,忙道: “万万不可啊!他们来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故意激你的。若是出了手,先不说能不能杀了他们两下,三哥你定会被抓到把柄,到时候...” 不等他把话说完,卫鞅冷声打断道: “我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这其中种种。 卫鞅怎能不明白。 但是这口气,却怎么也顺不过来。 和燕望欢斗了太久。 他未胜一次。 镇国将军府这头,连病带死,已不知多少。 而燕望欢还能稳坐钓鱼台。 甚至差遣底下的人,上门嘲弄他。 卫鞅的眼神,越发阴鸷。 而卫献,也急出了满头的冷汗。 真阳察觉到了什么,暗中扣住腰间藏着的匕首,同时护住了辛夷。 他虽知,卫鞅是不可能动手杀人,送把柄到燕望欢的手中。 但凡事不怕一万。 只怕万一。 真阳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辛夷,平安无虞。 气氛在陡然间沉下。 卫献的目光,在卫鞅和真阳之间,不停转动。 他急的要了命。 冷汗不停沿着鬓角下滚。 想要说什么,又碍于卫鞅,实在是不敢开口。 但即使是说了。 也不见得卫鞅会听就是。 不仅是卫献。 辛夷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卫鞅阴鸷的视线,是不是落定在身上。 她肃着一张脸。 瞧着镇定。 心底却已开始发慌。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真阳转过头,对她安抚的笑了笑。 他低声道: “莫怕,有我在呢。” 第349章 回途截杀 真阳平时虽有些不着调。 瞧着大.大咧咧的,心思又过分简单。 但有他在身边,辛夷那颗惶惶不安的心,竟真的安定了下来。 她再次望向不远处的卫鞅,竟是连恐惧,都弱了几分。 没什么好怕的。 这个人,是他们主子的手下败将。 已不知道,输了多少次了。 除非想要被抓住把柄,将整个镇国将军府的名声,都搭进去。 否则。 除非真是卫鞅,已被燕望欢打压到疯魔。 他是绝不会对两个来送信儿的下人,动手夺他们性命的。 辛夷已冷静了下来。 但卫献却仍是满头的冷汗。 他随手一抹,实在是放不下心,再次出声道: “三哥!他们只是两个下人而已啊!若我们真对他们如何,岂不是坐实了我们镇国将军府,嚣张跋扈,连丞相府都不放在眼里了?到时候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面去...” 卫献越说越是心慌。 他心思细,想的也多。 虽是胆子小了些,但属实要比卫鞅,谨慎小心。 许是提起了皇上的名讳,让卫鞅有了忌惮。 他冷哼一声,道: “难道惩处两个奴才,就是嚣张了吗?” 虽是如此说。 但卫献听得出来,卫鞅的语气,明显已是松动了不少。 眼底的杀意,也弱了几分。 卫献这才松了口气,对着辛夷和真阳连连摆手,紧着催促道: “行了行了!银子都给你们了,可快些走吧!” 辛夷和真阳对视一眼。 借着弯身行礼,辛夷低声道: “这卫家的四公子,倒是聪明的很呢。” 真阳撇撇嘴,也跟着嘀咕: “主子不是说了,卫鞅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动我们的。他脾气大,却又不是傻瓜,就算今天没有卫四在这里,也是一样。” 他们的声音极低。 也没有多做停留的意思。 拿了茶杯的银子,走了个过场, 在卫鞅的火气上添了一把柴,也就施施然的回了家。 瞧着辛夷和真阳的背影消失。 卫献立刻转身,打算在卫鞅注意到他之前,抓紧偷偷溜走。 卫鞅正在气头上,他可不想再被抓到骂上一顿。 可步子才刚刚迈开。 就听一道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回来!” 卫献顿时打了个哆嗦。 耸着肩,对着卫鞅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哥,那个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卫鞅冷哼一声,怒道:“除了那些没用的东西,就没看你在正事上用过心!” 卫献垂着脑袋,一声都不敢吭。 他知道卫鞅在气头上。 在燕望欢身上吃瘪太多。 被丢了那么些自己人的脑袋在门口,却得强压着火,不能发作。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甚至还有胆子差人上门,讨要一个茶杯的银钱。 莫说是卫鞅了。 就是卫献这么软囔囔的脾气。 都觉得憋屈。 但憋屈归憋屈。 要是让卫献去惹燕望欢,也找她的麻烦,是借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的。 “三哥。”卫献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莫气了,等到以后...” “以后以后!什么时候才能是那个以后!” 被劝了一句,反倒更挑了卫鞅的火气。 他满眼都是凶光。 拳头攥的死紧。 额角更是有青筋绷起。 卫鞅咬牙道: “若是再不让燕望欢吃点苦头,岂不是让人觉得,我卫鞅怕了她了?!” 卫献缩起肩膀。 心里却想着,其实承认怕了燕望欢,也不丢人。 这京城里,见到她就打怵的人,难道还少吗? 比起又死又疯又病又毁容丞相府,镇国将军府只死了几个侍卫,已经强很多了。 卫献真是怕。 等燕望欢把丞相府屠干净。 空闲出手,将所有力气,都用来对付镇国将军府。 到时候... 他 打了个哆嗦。 看着自家还算是热闹的院儿,心底阵阵发寒。 卫献这边,还在各色乱七八糟的念头想着,耳边忽来传来卫鞅的喝令。 “你,跟我来!” “干什么去?”卫献一愣,本能向后退了半步,道:“哥,我实在是不舒服...” 卫鞅狠瞪了他一眼,冷声道: “让你来就来!这么多的废话!” 卫献不敢再说,只能一脸不愿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真是怪吓人的,刚才瞧卫鞅的脸色,我还以为,他真想杀了我们呢。” 辛夷拍着胸口。 想着卫鞅方才阴鸷的神情,仍是有些心有余悸。 连她都察觉到了。 卫鞅身上,近乎沸腾的怒意。 “放心。”真阳枕着双臂,笑嘻嘻的望着辛夷,“主子说他不敢,他就是不敢。那没本事的东西,早就被主子,看的清清楚楚了。” “那倒是。” 辛夷点点头,一想到燕望欢,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 她偷瞥了一眼真阳。 瞧着他此时左顾右盼,遇见只小狗,都能分心留意上两眼的模样。 简直和方才站在她身边的那个,充满了安全感的人,浑然不同。 辛夷撇撇嘴。 轻声嘀咕了句: “真是奇了怪了,我刚才居然觉着他...” “谁?” 辛夷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声响打断。 她回过头,一抬头,险些撞上个被递到了鼻尖前的物件。 当真是被吓了一跳。 辛夷猛地向后退了半步。 陡然瞪大了眼睛。 真阳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道: “傻姑娘,你连栗子都怕啊?” “你...” 辛夷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气红了面颊,抬腿对着真阳的小腿,狠狠踹了过去。 “真阳,你故意的是不是?” “不是不是!哪里敢啊?” 真阳笑着躲了过去,看出辛夷真是动了火,忙将剥好的栗子 送到她面前,热切道: “喏!看我都剥好了,给你吃,莫生气了。” 辛夷冷着脸。 本是不想接过的。 但栗子还热着,泛着淡淡的甜香气,颇有诱人。 她抿了抿唇,到底是接了过来,一口塞进了嘴里。 “好吃吧?” 真阳看她好似不气了。 连忙凑上来,将怀里的栗子,都塞到辛夷怀里,笑道: “不给他们留了,都给你!” 他一直在笑。 眉眼柔和,笑容明朗。 是一派少年朝气。 辛夷只瞥了他一眼,面皮就有些泛红。 她抱着栗子,想着要道一声谢,就看真阳忽然停下了脚步,脸色在一瞬间,陡然阴沉了下来。 “嘘。” 对着辛夷使了个眼色。 真阳将她护在身后,左右张望了一圈,朗声道: “来都来了,还这么藏着掖着的,可不像是镇国将军府的作风啊!” 一阵冷风吹起。 穿过死寂无人的小巷。 真阳眉头皱的更紧。 辛夷听了他的话,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但周围,安静的可怕。 她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外,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 “小心!” 只听一声厉喝响起。 辛夷还没反应,就被真阳拽着手腕,拽到了一旁。 她惊魂未定,回过头,就瞧着一只羽箭,正插在她之前站定的位置。 真阳怒极。 摸起地上的小石子,找准了羽箭射来的方向。 他用的是巧劲儿。 石子虽小,但力气却不弱。 射箭之人哪里能想到,真阳竟能找到他,毫无防备之下,被石子砸中了脑门,发出一声响亮的痛呼。 “暗箭伤人!” 真阳冷哼一声,摸出匕首,护在辛夷身前,喝道: “真是好一个镇国将军府啊!” 既然悄悄解决辛夷真阳不成。 藏在暗中的人,也就不在继续藏下。 有数道人影,接连跳下房檐,笑道: “什么镇国将军府?我们不过,是看你们两个穿的好,想借点盘缠来用一用罢了。” “盘缠?” 真阳嗤笑了一声。 哪里会信他们的鬼话。 他挨个瞧了一圈,这些人虽是各个都蒙着脸,但身上的穿着,却没差到哪里去。 “你们身上的衣裳,虽是比我们差一些,却也没到,乞丐劫匪的程度吧?” 真阳嗤了一身,毫不客气的讥讽道: “还是说,镇国将军府的人,自认是乞丐劫匪啊?” 他的嘴皮子虽不算多利索。 却也是被汾月,每日不间断骂出来的。 想说几句尖酸话,自然是信手拈来。 果然。 这话一处。 那些人顿时脸色大变。 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一处房檐。 他们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再不敢拖延,怒道: “我看你等下,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真阳拽着辛夷后退半步,低声道: “无需管我,快跑!” 辛夷一怔。 却是没有犹豫,转身就跑。 她知道,留在这里,只会成为真阳的拖累。 对面人多。 有都是练家子的。 真阳一边应付他们,一边要保护辛夷,定是难以招架。 看着辛夷的背影,真阳也是笑了。 他一挥匕首,低声道: “等我!我很快就去找你!” 身后是刀光剑影。 隐隐,还能听到利器碰撞的声响,和微弱的痛呼声。 辛夷红着眼。 越发加快了步子。 来得及... 只要她快一点回到相府,就能救下真阳! 他不会有事的。 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输给镇国将军府的人? 辛夷用力抹了把眼。 脚步越发急促。 但当她穿过转角,刚缓过一口气,想要找人呼救时。 视线当中,却是出现了一角玄色衣摆。 辛夷猛地瞪大了眼。 她抬起头。 对上了卫鞅,森然的双眼。 第350章 手到擒来 “卫...卫鞅?” 辛夷在发抖。 恐惧感如潮水一般袭上心头。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还是在天子脚下。 卫鞅竟敢如此嚣张? 无视王法,轻蔑王权。 当街截杀长平郡主的下人。 这可是要诛九族的罪名! “是我,又如何?” 卫鞅嗤笑一声。 他居高临下,只用余光瞥着辛夷。 区区一个贱婢而已。 哪里值得他的正眼相待。 辛夷咬着牙。 强克制住了慌乱。 她瞪着眼,恨声道: “你敢杀我?!这里是京城,我是长平...” “我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卫鞅负手而立,傲然道:“至于长平郡主...她能活到今日,都是老天爷不开眼,我必是要替天行道的!你还以为,她还能多活几日?” 辛夷红了眼。 她凶狠的瞪着卫鞅,怒道: “胡说!我家主子定能长命百岁!” “倒是好凶的一张嘴。” 卫鞅早知辛夷,是燕望欢的心腹。 又听着后方的打斗声,已有渐缓之势。 想着真阳,应已快被制服。 反正胜券在握。 卫鞅也不急着杀辛夷,而是笑道: “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认个泥潭滚出来的主子,就当神仙供着了。你还真以为,那燕望欢,是个多有本事的?不过是运道好些,得了圣眷罢了。” 他声音一顿,看着辛夷面上越发狰狞的神情,再次道: “就是换成一只畜生,得了她的运气,也照样会被封个长平郡主来!” “呸!” 辛夷啐了一口,顶着一双通红的眼,骂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家主子?她是草芥出身不假,可得来的一切,既不仗着家世,也不凭借地位,只靠着自己的本事!你这依仗镇国将军府,却连打败仗的将军,比我家主子,不知差了多少!凭何说她?!” 她最是敬重燕望欢。 将她视若神明。 敬为信奉。 自是听不得一丝半毫难听的言语。 可辛夷这番话,却是戳中了卫鞅的心窝。 “贱婢!你好大的胆!” 他顿时阴沉了脸。 眼中杀气迸发。 “三哥!” 卫献走上前,左右瞥了一圈,急声道: “我们还是走吧,你若是想问话,就把人带回去..或者还是放了他们吧!在这里留着,我总觉得有些古怪...” 他一颗心,都七上八下的。 这里可是京城。 而卫鞅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把皇上的威严,踩在了脚底下。 若是被发现... 那后果,不堪设想。 整个镇国将军府,都要受连累。 而且让卫献更加担忧的,还是燕望欢。 他总觉得,这截杀进行的太顺。 反倒是让他放不下心。 只想着,要抓紧离开这里才行。 但卫鞅却连看,都不看卫献一眼。 他望着辛夷的眼中,已是杀意沸腾。 燕望欢送了他一份相当了不得的大礼。 镇国将军府的护卫和死士,自然不能白死。 就用她心腹的血,来祭奠吧。 卫鞅已经想好。 要如何处置辛夷和真阳了。 他要这两个人,尝过世间极痛后。 再将他们的尸体,送还到燕望欢的手中。 “要恨,就恨你跟错了主子吧!” 卫鞅冷笑一声。 抽出长剑,将剑尖抵在了辛夷的腕处。 他要先挑断她的手脚筋。 再割掉舌头。 之后剜去双眼。 折断四肢。 若是还能有一口气剩下,就在头顶开个口子,灌进水银。 最后跳出的,就是一副赤条条的血肉。 卫鞅会将辛夷的皮和肉,做成礼,送到燕望欢的手中。 想来。 她看到礼时的脸色。 一定相当精彩。 卫鞅忍不住勾起唇角。 似是已经瞧见,燕望欢怒火中烧,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 他侧过剑锋。 眼底有冷光一闪而过。 眼看着,就要斩下。 辛夷已经认命,闭上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剧痛。 可剑锋还没贴上肌肤。 倒是 先有一声尖叫响起。 “三哥!” 辛夷猛地睁开眼。 她先是瞧见了卫鞅怒急的脸。 顺着他的目光追去,辛夷忍不住惊呼一声。 “从胡?!” 从胡偏头瞧她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他正忙着。 手持着短刀。 抵在卫献的脖颈之间。 和卫鞅对峙。 辛夷也没有多说,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躲到了一边。 同时急着望向真阳的方向。 “他没事。” 从胡像是知晓她的担忧,扯着卫献向后退了半步,低声道: “汾月已经过去了。” 辛夷这才长出了口气。 卫鞅逼近一步,剑锋闪过一抹寒光,他怒吼道: “放开他!” “哥..救我啊!” 卫献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后悔的要命。 早知如此,就是被卫鞅揍一顿,也不会同意跟着出来。 若是在府老实呆着,哪里会沦落到,被短刀抵着脖子,命悬一线的下场。 从胡怎会去听卫鞅的话。 不仅没有放开卫献, 反而短刀一横,在他的脖颈之间,划出一道鲜明的血线。 卫献只觉有刺痛袭来,一口气没接上,险些背过气去。 卫鞅更是大怒。 “竖子尔敢!” “我为何不敢?” 回话之人,并非是从胡。 而是一道清冷淡漠的女子声响。 卫鞅一愣,咬牙道: “燕望欢!” 他只听有声音传来。 却是左右张望,都找不到燕望欢的所在。 “藏头露尾,你可是不敢见我?当真是好本事啊!燕望欢!” 汾月和真阳,此时已经处理好麻烦,赶了过来。 一听这话。 汾月顿时笑了。 讥讽道: “你有什么资格,见我家主子?” 卫鞅并不理会她。 一知道燕望欢就在附近。 他甚至连卫献都顾不上了。 任凭他的兄弟,被短刀抵着脖子。 也是红着眼,左右找着燕望欢的所在之处。 可除了方才的一句话。 燕望欢就再也没 有开口。 好像在一瞬间,消失了一般。 “三哥...” 卫献实在是忍不住。 哆哆嗦嗦的,低声唤了一句。 卫鞅这才回过神。 一双赤红的眼,瞪向了从胡。 “放开他!” 他整个人,都如同疯魔了一般。 是做梦都没想到。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居然还能被燕望欢知晓。 不仅没能除掉辛夷真阳这两个心腹。 连卫献,都成了俘虏。 卫鞅再一次体会到了失败。 可他即使,想要和燕望欢拼命。 都找不到她的所在之处。 “难得,卫大将军还记得这个弟弟。” 汾月走到从胡身边,瞧了一眼脸色苍白,好似随时都要昏过去的卫献,又是笑道: “若是再不管,大将军的弟弟,恐怕就要熬不住了。” “他是我镇国将军府的人!” 卫鞅握紧了剑。 眼中满是凶光。 他上前一步,冷声道: “你此时放了他,我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全尸?” 像是被卫鞅的话逗笑了。 真阳汾月,同时咧了咧嘴。 就连从胡眼中,都闪过一抹讥讽之色。 看来这卫大将军,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时已不是他截杀辛夷真阳。 掌了他们两个的性命,威风赫赫的时候了。 现在占据上风的人。 是燕望欢。 而卫献是生是死,都在她一言当中。 卫献也看出了这一点。 他张了张嘴。 颤声道: “哥,不要再和她斗了,我..我不想死啊哥!” “你倒是个识趣的。”汾月拍了拍卫献的面颊,笑道:“可惜了,有个没脑子的兄长,怕是等你死了,才会清醒过来吧。” 卫献一个哆嗦。 险些没直接昏过去。 卫鞅冷着脸,上前一步,喝问道: “燕望欢在哪?!” “你对我家的主子,倒是真够在意的,比对你弟弟,可要关心多了。”真阳嗤了一声,故意挑卫鞅的火头,道:“不知晓的,还以为 是你心悦我家主子,爱而不得呢。” 他话音一落。 莫名就感背后一寒。 刺骨的冷意钻进心头。 真阳一愣,转头就对上了汾月怜悯的眼神。 他似是明白了什么。 一巴掌扇上面颊,又啐了两口,连声道: “呸呸呸!晦气!你怎么可能配的上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心悦的人,可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你这连胜仗都打不得的将军,又算个什么货色?” “你说这些做什么?” 辛夷一脸莫名,低声询道: “主子是什么意思?该要如何处置卫献?” “莫慌,主子早有交代。” 汾月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拱手道: “镇国将军府的招待,我家主子记下了,也想请卫四公子,到我们府上坐一坐,还请卫大将军,莫要担心才是。” 卫献一愣。 这要是落到燕望欢的手中。 还能有好了? 他梗着脖子,连连摇头,连眼眶都泛起了红。 但当从胡短刀一划,擦破了肌肤,卫献吃了痛,又连忙消停了下来。 “她倒是敢?” 卫鞅哪里能让卫献,去到燕望欢的地盘。 但此时的状况。 却又相当之危险。 从胡想要卫献的命,怕是连一个呼吸都用不到。 卫鞅出手不慢,但也绝对是无法,保下卫献的性命的。 看他不出声。 汾月缓缓退后半步,道: “请卫将军放心,我家主子不过是想请卫四公子,在府上一同说几句话,等到说完了,自会送四公子回去。” “若我四弟,有任何的闪失...” 卫鞅跟上一步,咬牙道: “我定要燕望欢千刀万剐!” 汾月轻笑一声。 对着从胡点点头。 知卫鞅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此时孤身一人,卫献又成了人质,没了法子,才纵了他们离开。 他的反扑,怕是很快就要到来。 众人越发加快了步子。 出了一段距离,辛夷急忙问: “怎要回去了?主子呢?” 第351章 胆战心惊 “你打算如何,处置卫献?” 相距小巷不远的酒肆二楼,况铮遮下窗帘,望向桌对面的燕望欢,轻笑道: “卫四身子骨弱,常年卧榻,性情更是不同几个兄长,胆怯懦弱,不当大用。但他毕竟是卫家人,留着,也能做个筹码。” “是了。”燕望欢微微颔首,也是笑了,“我也没想到,卫鞅会舍得带他弟弟出来,倒是意外之喜了。” “许是卫鞅,看不惯卫献的性子,想带他出来见识一番,没想到...” 况铮声音一顿,燕望欢自然接了话头,道: “会把自己的弟弟,折了出去。” “这次卫鞅赔了夫人又折兵,有够他受的了。” 燕望欢单手托腮。 盯着不远处,辛夷等人逐渐消失的背影,沉思了片刻,缓缓道: “说起来,这次还是多亏你了。” 有柔风穿过半遮的窗。 卷起树下残叶枯槁的碎响。 午后的暖融的光芒,落在桌上,穿过酒壶的白玉盖,洒下细细碎碎的影。 况铮望着燕望欢。 眼底有无数情愫泛起。 他握了燕望欢的手,声音越发柔和。 “你我之间,哪里需要道谢,能帮上你,才是我的所愿。” 燕望欢垂了眼。 唇角却在不自知之间,荡起一抹弧度。 有暖意划过眼底。 她轻声道: “镇国将军府的人,都是些好手,真阳和汾月的本事虽是不错,但以一敌多,到底是难以招架。若是没有你的人帮忙,等到卫鞅出手,还不一定能带走卫献。” 况铮不宜露面。 他的人,也是藏身暗处。 一处理好了埋伏真阳的那些蒙面人,就立刻潜下,再不出现。 而就是因为他们出手极为干脆。 让真阳汾月,可以有空闲,赶到从胡身边支援。 不然从胡挟持着卫献,身边还有一个辛夷。 等到卫鞅反应过来。 想要脱身,不难。 但想带走卫献, 还需护着辛夷平安,却是极为艰险。 幸好。 有况铮相助。 辛夷等不仅平安无事。 还抓了个卫献到手。 这是一张,了不得的好筹码。 得好生利用着才行。 见燕望欢出神。 况铮捏了捏她的指尖,缓缓道: “这一次,卫鞅截杀真阳,是处在暗,见不得光,更是不敢声张。而卫献被你拿在手中,找不到正大光明,可以问你要你人的理由,就只能走另一条路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也道: “卫献在我手中,暂时,他还不会同我撕破脸。还有一段时日,可以利用,得好生珍惜着。” “卫鞅为人,极为重视颜面,若是要的太过,怕是...” 况铮声音一顿。 和燕望欢四目相对。 她已然是知悉了他的意思。 “鱼死网破。” “是了,你千万小心。” 况铮轻叹一声。 他并不在意卫献的命。 是生是死。 全看他的命数如何。 卫献本身无措,但身在镇国将军府,受了多年的优待。 自是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知晓。”燕望欢点着桌面,道:“卫鞅不会善罢甘休,我会多注意着的。” 况铮应了一声。 倒了杯热茶,送到燕望欢手边。 又掂起一块做成莲花形状的糕点,喂到了她的唇边。 “尝尝,可比的上宫里的味道?” 燕望欢咬了一口。 颇有些惊讶。 “倒是更胜一筹。” 她上次是在宫中用了一次莲花糕。 顺嘴夸了一句。 却没想到,况铮竟会知晓。 他布下的眼线,竟是到了如此程度。 况铮并未过多解释。 而是道: “皇上近日身体越发不适,今日下早朝后,本欲召见工部尚书,但因突发恶疾,卧病在床,连七皇子前去,都未曾接见。” “恶疾?” 燕望欢皱起眉。 这消息,倒是相当新鲜。 怕是此时知道的人,还不过 十指之数。 她沉思片刻,缓缓询道: “当真是恶疾?” “不知。”况铮摇了摇头,又道:“只是最近,请皇子立太子的奏折,越发多了。” “楚玉这心,到底是安不下。” “他最近风头太盛,有些原本中立的朝臣,看其他皇子,都不受皇上在意,也渐渐投到他的麾下。” 燕望欢端起茶杯,道:“皇上若是想立太子,怕是早就立了,这次突发恶疾,指不定是真是假。” “我也觉得,有些太巧合了些。”况铮唇角含笑,黑眸定定望着燕望欢,道:“不过,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是真的。” “还不够,还需再加一把火,把假,变成真!” 燕望欢知晓,况铮定是明白她的意思。 她也没再多留。 起了身,道: “我得需回去,瞧一眼卫献,就先走了,你千万小心。” 况铮虽是满心的不舍。 却也明白,此时并非是他们,能光明正大的携手同行之时。 他甚至连送她回去丞相府。 都要冒着生死危机。 燕望欢看出况铮的兴致不高,主动牵了他的袖口,轻声询: “不知况铮公子,可否好心,差人送我回去?” 况铮柔了眉眼。 轻点了下头,道: “好。” 辛夷真阳一直等在府门外。 一瞧见燕望欢,辛夷才长松了口气。 急忙跑到燕望欢身侧,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圈,确定她平安无虞,才算平复了紧张。 “主子,你可吓死了我!我一直惦记着,生怕你回来的时候,遇见卫鞅...” 辛夷拍着胸口。 显然是被卫鞅吓着了。 “我没事。” 燕望欢勾起唇角,望向真阳,道: “真阳,这一次,辛夷多亏有你照拂了。” “我?” 真阳挠了挠头,似是想要客气两句,但实在是压不住咧开的嘴角,笑道: “主子,这是我应该做的!要是连个姑 娘都保护不住,我还算什么男人啊?” 辛夷轻哼一声,“瞧把你能耐的,真是了不得了!” “喂!你这姑娘好没良心的!”真阳瞪大了眼,指着辛夷,没好气地道:“我这手臂,现在还疼着呢,都是因为谁啊?” “你...” 辛夷看不惯他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但又在方才受了人家的保护。 想了想,到底忍了没吭声。 瞥了眼真阳的手臂,她低声道: “你怎么,没找曹大夫瞧瞧?” “还不是因为你!” 真阳环抱双臂,故意提高音量。 “要不是一定要在这里,等着主子回来,不肯让汾月来等,我还用得着陪你吗?早去看病了!” 辛夷的声音越发低了,嘀咕道:“谁让你陪我了?快去找曹大夫吧,莫要啰嗦了,也不怕以后只剩下一条手臂,当个独臂大侠!” “那才遇见过卫鞅一次了,万一他发疯,闯到丞相府呢?你不第一眼就被砍死了?” 真阳活动了下手臂,没好气地道: “真是个没良心的!” 他们两个跟在燕望欢身后。 一路上,都是吵吵嚷嚷个不停。 汾月隔了老远,就听到辛夷真阳的声响。 她出了门,本想要打趣两句,看到燕望欢,顿时又惊又喜。 “主子!你回来了!” “辛苦你了。”燕望欢微微颔首,“卫献呢?” “关在柴房里头了,之前被从胡吓昏过去一次,不过醒来之后,就乖的很了。” 汾月努努嘴。 显然对于卫献的配合,很是满意。 她和从胡,都不是什么良善心软的主儿。 要是卫献不老实,折腾闹人的话,少不得要被收拾一顿。 这样多好。 安安静静的。 彼此都省了麻烦。 “叫曹大夫,帮真阳瞧一瞧。” 燕望欢交代了一句,看辛夷正要跟上,又道: “辛夷,你照顾着真阳就好,有从胡在,不会有事 的。” 辛夷一愣。 瞥了一眼真阳。 到底是点了点头。 燕望欢独自进了柴房。 卫献蜷在角落里,本就被从胡吓得胆战心惊,一见到燕望欢,更是险些背过气去。 “四公子。” 燕望欢轻笑一声。 走近两步,对从胡道: “怎能对卫四公子这般无礼,还不为他拿个椅子来。” “是。” 从胡盯着卫献。 缓缓向后退了半步。 然后转身离开了柴房。 狭窄的小房间中,只剩下燕望欢和卫献两人。 卫献打着寒颤。 悄悄抬眼去瞧燕望欢。 却在对上她眸光的一瞬间,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足底钻上心尖。 他知晓。 燕望欢是在等他动手。 但卫献心里头明白的很。 即使此时,他真的制住了燕望欢,也一样是离不开院儿的。 且最重要的。 是卫献并不相信。 燕望欢真的毫无防备,和他单独相处。 她虽是一介女流。 可手下沾染的血污,却是浓到了骇人的程度。 机会都已经送到了眼前。 卫献仍是不敢。 他甚至连活动一下,都小心翼翼。 生怕燕望欢以为他有旁的心思。 燕望欢瞧了他一会儿,忽然出声道: “四公子,似乎很怕我?” “不不不。”卫献抹了把汗,颤着嗓子道:“我对郡主,向来最是敬重。” “敬重?” 仿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燕望欢上前一步,弯了腰,询他: “你们卫家人,不是心里敬重的,向来只有自己吗?” “我不...” 卫献太过紧张。 想要开口,却险些咬了舌头。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战战兢兢地道: “郡主,我..我同其他卫家人,是不同的。你也瞧见了,我三哥,向来都瞧不上我,所以...” 卫献咽着唾沫,偷眼去瞧燕望欢,问: “我在卫家,并不地位,不知郡主可..可否放了我?” 第352章 螳螂捕蝉 仿是头一遭见到卫献般。 燕望欢久久未再开口。 上下打量了卫献一遭,她缓声道: “四公子是聪明人,何故问这蠢话?倒是平白惹了没趣。” 卫献哪能不知晓,他这卫家人的身份,有多少的值得利用的地方,可以去挖掘。 但心底,仍是抱着一抹希冀。 盼着把该说不该说的话,全都讲完。 燕望欢可以好心,放他离开。 到时候纵然不能回去镇国将军府,卫献也可找个穷乡僻壤的地儿躲一躲,总比平白没了性命强。 可惜。 燕望欢好似并无,要放卫献离开的意思。 她也没有问些什么。 眸中噙着一抹笑,望向卫献的眼神,仿佛瞧着一块任她宰割的鱼肉。 卫献不由打了个寒颤。 “郡主,我...你也曾看到了,我和其他卫家的人,并不相同。三哥也素来瞧不上我,觉着我没胆色,骨气也弱,不像一个卫家人的,因此...” 他低着头。 手指攥着衣摆,捏出了褶也不敢松开。 在说话之间,更是头都不抬。 “无论如何,你都是一个卫家人。”燕望欢阻了卫献的话头,淡淡道:“即使卫鞅并不在意你,他也要在意卫家的颜面。” “是...” 卫献张了张嘴。 还想要说些什么。 但一抬眸,撞上了燕望欢的视线,顿时连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了。 他那些心思,早被看了个通透。 卫献的作用究竟有几分,他和燕望欢的心中,都是有数。 “我对郡主从无不敬之心,还望郡主知悉。” 卫献生怕惹了燕望欢不耐,不敢再求饶,只吸了口气,勉强定下心神,道: “不知郡主要如何才能放了我?” 他真是满心惶恐。 既是恐惧,又不由猜测着燕望欢的真实意图。 是杀? 还是留? 亦或者是榨干全部价值,最后一刀抹了脖子? 卫献这条命,可不想交代在燕望欢的手中。 更不愿成为那些让送回到门口的,脑袋中的一个。 慌乱都被他写在了脸上。 燕望欢一笑,道: “卫四公子放心,我并不想杀你。” 卫献顿时瞪大了眼,忍不住惊呼道:“真的?你不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燕望欢弯了身,将干净的帕子,送到卫献面前,低声道:“但我希望,四公子在作客的这段时日里,若我有事相求,还望四公子,愿意不吝倾囊相助。” “自然!” 没做任何思虑。 卫献毫不迟疑的点下了头。 许是察觉出,燕望欢的身上并不带杀意。 他终于能长出口气。 接了帕子,抹掉额头的冷汗,露出一个颇为僵硬的笑脸。 “叨扰郡主了。” “客气。” 燕望欢微微颔首,笑道:“我这院子不大,来来往往人又杂乱的很,我会帮四公子另备一间房,让四公子好生休息。” “那就...麻烦郡主了。” 卫献哪里敢拒绝。 现在受制于人,整条小命,都被捏在燕望欢的手里。 只要还能剩下一口气。 不管是做什么,他都可以忍下。 燕望欢似是很满意他这番识趣的态度,微微颔首,柔声道: “那就请四公子,先休息吧,等下我叫人,送晚膳过来。” “是。” 卫献抹着冷汗,仍是不敢去看燕望欢的眼睛,只道: “不敢麻烦,我随便吃点就行。” “这哪里能敷衍得。” 从胡拎了椅子回来,就看燕望欢同卫献似是相谈甚欢。 他将椅子丢到卫献身旁,道: “坐。” 卫献哪敢不坐。 战战兢兢的搭了个边。 又抬起头,对着燕望欢小心翼翼的笑了笑。 他还哆嗦的厉害。 手藏在袖下,也能看出不停打着寒颤。 从胡瞥他一眼。 眸中有惊讶一闪而过。 若 是做戏来的恐惧,那这演技,怕是太精妙了些。 燕望欢正要离去,见从胡脚步不动,便道: “来者是客,哪能差人看守四公子,你且回去休息吧。” 从胡点了点头。 跟在燕望欢身后,临出门前,还不忘警告的看了眼卫献。 就这一眼。 险些让刚缓过几分的卫献,再次背过气去。 他实在是胆小。 加上一瞧见燕望欢,就想起满地乱滚的脑袋。 生怕自己的脑袋,也会成为其中之一。 更是惶恐。 辛夷正送曹大夫出门,一回头,瞧见燕望欢同从胡一起出了门,顿时一愣,疑惑道: “主子,就这么放着他?万一他跑了...” “不会的。” 从胡负手而立,朗声道: “我会在外守着,他一次能跑,是本事,跑不掉,就要看我的能耐了。” 他的声音不小。 确保了柴房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辛夷踮着脚,向门内望了一眼,虽是什么也没能瞧的见,却也是忍不住笑了。 她压低了嗓音,偷偷问: “他吓坏了吧?” “卫献没这个胆子的。”燕望欢含笑点头,又道:“他性情太弱,虽是聪明,却被长辈兄长,压在脚底下多年站不直腰。此时忽然想要站起来,还哪有这个本事了?” 辛夷恍然。 她对这个卫家四公子,也是好奇的很。 只是想要再问两句,又想起真阳还在等着她,忙又小跑着回了房。 很快。 他们两个吵吵嚷嚷的声响,再一次传了出来。 从胡守在房柴房门外。 沉思了片刻,问: “你打算,如何用他?留在这里,等时间一长,怕是不妥。” 他一双古井无波的黑眸,定定望着燕望欢。 像是有些疑惑,她擒了镇国将军府的四公子,藏在人多眼杂的丞相府,身后还追着个发个疯的卫鞅,为何还能如此不慌不忙。 但燕望欢确实是不急不乱。 等着树枝落下一片残叶,被风卷的老高,又缓缓坠地。 才道: “卫鞅也知,这丞相府留不下卫献,定是差了人,在府门内外盯梢的。” “那我们该如何?” 从胡皱起眉。 想到卫鞅的人,此时不知藏在何处。 暗中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丞相府,盯着燕望欢。 只要她露出一点的疏忽。 就会被拆骨吞肉。 吃个干净。 燕望欢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到身家性命。 定是疏忽不得。 从胡背靠着门板,听着里面的动静,低声道: “没想到,这卫献还成了个烫手山芋。” “不,卫献很有用。”燕望欢接了一片落花,握在掌心,低声道:“而且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从胡一怔。 他不明白燕望欢的意思。 但看着她唇角的笑意,心底也跟着涌现一股陌生的安稳感。 是了。 有燕望欢在。 他们这些人,都是无需多心的。 燕望欢将计划细细梳理好,又在脑中,一遍遍思虑过,等到确定了大概,便和从胡道: “这里不用守着,你先回去休息,晚些还要有事劳你。” “那卫献...” “不用管他,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是。” 从胡微微颔首。 听了燕望欢的吩咐,也没有多留。 只剩燕望欢站在院内。 独自沉吟了许久。 而身后的柴房,也一直都没有动静。 卫献连大气都不敢出,将椅子拖到角落里,低眉顺眼的,安静仿佛不存在一般。 即使柴房空无一人。 纵然院内一片沉寂。 他却连逃离这里的念头,都没敢生出来过。 也不知多去多久。 一阵开门声,响在了耳畔。 卫献一个战栗,猛地抬起头,在瞧见是辛夷之后,才拍了拍胸口。 他是真提心吊胆的,不想再 看见燕望欢了。 “四公子。” 辛夷将端着的托盘,送到卫献面前,道: “晚膳好了,快些用吧。” “谢姑娘。” 卫献嗅着饭菜香。 却是怎么都没有胃口。 他虽是知晓,燕望欢留他有用,自是不会在饭菜里下毒。 可心里梗着一根刺,到底咽不下去。 辛夷倒了杯茶,送到卫献手边,一脸关怀地道: “快些用吧,用完了好上路。” 卫献本来都想接茶杯了。 一听这话,连忙将手藏在背后,警惕的盯着辛夷。 “上..上路?” “是啊。”辛夷点点头,把饭菜端出托盘,“主子不是和你说了吗?要帮你,换一个住处。” “这样啊...” 卫献悬着的心,这才缓缓放回到肚子里。 他端起饭碗,食不知味的吃了两口,就放下的筷子。 “好了。” “吃这么少啊?” 辛夷有些惊讶,但看卫献确实是没有再用的心思,才点点头,道: “行,那你跟我来吧。” 卫献出了门。 才注意到此时天色已沉。 也不知道,是几更天了。 一阵莫名的慌乱感,涌上心头。 卫献的胸膛当中,仿佛堵了一块石头。 压的他喘不上气。 辛夷回过头,指了指放在院中的软轿,又递了一条长布,道: “上去,然后遮上眼,不准偷看。主子交代了,你即使只看一眼,这双眼睛,就莫想要了。” 卫献点着头。 忙紧紧遮住了双眼,钻进了软轿当中。 他前脚一进软轿。 真阳也出了门。 他和辛夷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道: “走吧。” 辛夷笑了笑。 唤了轿夫进院,趁着夜色,偷偷将软轿抬了出去。 与此同时。 守在丞相府外的卫鞅,也接到了消息。 他满眼森寒,只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燕望欢,我看你这一次,如何能胜我!” 第353章 大计将成 卫鞅猜测,燕望欢不会将卫献留在人多眼杂的丞相府。 而是会另外寻个地方。 将卫献藏起。 好做筹码来挟持他。 她思虑周全。 可惜。 卫鞅却猜准了燕望欢的心思。 早早埋伏在了丞相府外。 前后门都布了眼线。 但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卫鞅的眼睛。 借着夜色,从后门抬出去的软轿。 自然也被发觉。 “螳螂捕蝉,你却没想到,还会有黄雀在后头吧?” 卫鞅冷哼一声。 他还不急着动手。 吩咐着手下人一路跟随。 等到远离了丞相府的范畴。 足以确保了此时,就是闹出天大的动静,丞相府也不会知晓。 卫鞅微一颔首,低声道: “除了四少爷,其他人...一个不留!” “是!” “若是有那燕望欢,不急着杀,我要让她也尝尝...” 卫鞅沉了眼,眸中有怨毒之色一闪而过。 “叫天天不应的滋味!” 趁着月黑风高。 一众身着夜行衣打扮的男子,摸向了疾行的软轿。 “真是奇了怪了。” 辛夷抚着胸口,左右张望了一圈,同真阳道: “为何我忽然这般心绪不宁,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想多了吧。” 真阳咧了咧嘴,摸出两粒糖炒栗子,丢到辛夷手里。 “喏!吃点东西稳一稳,莫要吓唬自己了。我们这一趟,走的神不知鬼不觉,能有什么事儿?你太过多心了。” “可是...” 辛夷接了栗子,却是没有要尝下的胃口。 她总觉着。 心里头惴惴不安。 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但要说到缘由... 又是不知晓。 辛夷只左右瞥了一圈。 此时天色彻底沉下。 连打更的更夫,都回了家休息。 路上空无一人。 周遭,更是只有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 看辛夷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真阳嚼着栗 子,好心安慰道: “放心,就是真的有麻烦,我们不是还有个保命符吗?” 他向着软轿努了努嘴,笑道: “只要有这位在,我们能出什么事儿?就是那卫鞅亲自来了,难道还不在乎这位的命了吗?” 真阳语带调笑。 虽是一副流里流气的姿态。 但嗓音当中的安抚,还是让辛夷渐渐定下了心神。 也是。 还有轿子里的人在。 总不会有事的。 辛夷拍了拍胸口,剥开栗子,想了想,还是送到了真阳面前。 “我不想吃,给你了。” “这么好心啊?” 真阳也不客气。 径自送进了口中,大嚼了两口,笑道: “别说,你剥的栗子,还挺好吃的!” 辛夷瞪他一眼。 嗫嚅着嘴唇,却是忍不住笑了。 “你一笑起来,不是还挺好看的嘛,怎么总是对我凶巴巴的?” 真阳吹了声短促的口哨。 还想再调笑两句。 忽得神色一沉。 匕首出鞘,看也不看一眼的,便向着身后掼去。 “谁?!” 叮! 一声脆响。 匕首撞上刀刃。 坠入泥灰中。 真阳抬臂护住辛夷,放眼一瞧,却是笑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卫大将军啊!怎着?卫大将军这是睡不着,带着府里人,跑出来散步了?” 他还有心思笑。 辛夷却是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来的要是卫鞅一人,他们还能应付的来。 但卫鞅身后... 可是跟着将近十个黑衣护卫。 皆是手持利刃。 满身凶戾之气。 都恨不得,将杀意写在了脸上。 辛夷向后退了半步,整个人挡在了软轿前,强撑了气势,冷声道: “不知卫将军,有何事?我们这次出行,是为了送我丞相府的一位贵人的,还请卫将军,莫要打扰。” “打扰?” 卫鞅嗤了一声。 压低了嗓音,寒声道: “我接走我镇国将军府中人, 是天经地义!怎能称的上是打扰?” “府中,并非是镇国将军府的人。” 辛夷深吸了口气。 在卫鞅强大气势的逼迫下,她很是艰难的,才能把话继续说出口。 “还请卫将军,谅解。” “你倒是有趣的很。”卫鞅上前一步,道:“以为你说,我便信了?哪来的如此天真的蠢丫头!” 他话音一落。 身后随着的那些黑衣护卫,也都一齐哄笑出身。 辛夷顿时有些难堪。 想要反唇相讥。 就看真阳挪了步子,挡在了她的身前,笑道: “我家丫头天不天真,就不劳卫大将军跟着操心了。有这个多余的空闲,还请卫大将军,把自己的弟弟看好些,免得出门走一遭,还不小心弄丢了,要满天下去找!” 真阳刻意拖长了嗓音。 斜着眼,恨不得眼角眉梢,都写上嘲弄二字。 这直白的讥讽,卫鞅哪还能忍得住。 他顿时沉下了脸。 也没了想要继续羞辱辛夷真阳的心情。 直接道: “动手!” 一声令下。 卫鞅身后黑衣护卫齐动。 辛夷只觉眼前一花。 再次瞧清时,已有利刃到了眼前。 她顿时有些发慌。 想要退后,又念及身后软轿,便咬着牙,打算硬接下这一剑。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丫头!” 真阳怒骂一声。 一剑挑开到了辛夷鼻尖的剑锋,低吼道: “保护好自己!” 来不及说更多。 还不到十二个时辰。 他们再一次,迎来了生死危机。 遇到的人,还又是卫鞅。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了! 不过上一次,是燕望欢赶到的及时,才保了真阳和辛夷平安。 可现在是深更半夜。 哪还能有援兵? 辛夷摸出了护身的匕首,挡在软轿前,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 燕望欢交代过。 要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轿子里的人。 辛夷就是 拼了这条命进去。 也要做到! 卫鞅带来的人,数量不少,又各个都是好手。 虽然辛夷和真阳,也携了一些随从。 却是难以招架。 真阳面颊被划出一道血痕。 却仍艰难的护着辛夷,不让她受到半毫损伤。 可即使他尽了全力。 依然有黑衣护卫越过辛夷,到达了软轿前。 他掀起轿帘,向里瞧了一眼。 却是一怔。 还来不及看太多,辛夷已是尖叫一声,不管不顾的挥着匕首,奔着他刺了过去。 “给我滚开!” 黑衣护卫向后退去,急着同卫鞅交代道: “没有四少爷,轿子里是..是两个姑娘!” “姑娘?” 卫鞅一怔,随之大喜过望。 “是燕望欢!” 他虽是不晓得,卫献的去处。 但能被辛夷真阳拼命相护的人,定是燕望欢无误了! 真是没想到。 他本想救出卫献,却无意之间,抓到了燕望欢。 这一次。 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平安离去了! 想到之前尝过的失败。 以及在燕望欢身上,遭到的屈辱。 卫鞅红了一双眼,恨声道: “若不能生擒,就杀了她,免得夜长梦多!” 燕望欢的城府太深。 若是拖延。 极有可能会另生波折。 卫鞅也想生擒了她,好生折辱一番,要燕望欢体会过各种极刑,再要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但比起折磨她。 要了她的命,显然更重要的多。 他这命令一下。 黑衣护卫们顿时不再犹豫。 之前,他们是担心真阳会以卫献做人质,才处处小心,没有下杀手。 但此时一看,软轿里坐的人,并非是卫献。 下手立刻狠辣果决了起来。 辛夷连连后退。 几次都是险遇危机。 却仍然固执的护在软轿前,任凭刀光剑影无数,却一步都不肯退开。 “倒是好忠心的一条狗!” 卫鞅上前一步。 终是也按捺 不住,要出手了。 他没有去管辛夷真阳。 这两人,不过是对奴才罢了。 能翻起什么风浪? 最重要的,还是燕望欢! 辛夷瞪大了眼。 看着卫鞅越走越近,发出一声惊呼。 “不要!主子小心!” 她像是不要命了般。 向着卫鞅扑去。 但卫鞅冷哼一声,看都不看辛夷一眼,就有人分出手来,一剑刺向了辛夷。 真阳目眦欲裂。 不顾自身可能受伤,也帮着辛夷拦下了这一剑。 他不再管旁人。 只身拦在了卫鞅前方。 大有一副,无论如何,都是半步不退的架势。 卫鞅顿时皱了眉。 他也不知晓,燕望欢到底从哪找的这些好手。 不管眼前的真阳,还是白日里瞧见的另外两个,都是底子不俗。 身手甚至比镇国将军府精心培养出来的护卫死士,还要强上不少。 但燕望欢才会丞相府多久? 就有这番,让卫鞅都讶然的能人在身边。 如此。 更不能留她长久! 卫鞅专心对付起真阳,同时低声喝道: “用箭!” 他们来救人,自是准备齐全。 当即就有几名黑衣护卫后退。 取出弓箭,将箭尖对准了软轿。 辛夷顿时瞪大了眼。 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嚎: “不要!” 她似是想要扑过去。 以身挡箭。 但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眼看着羽箭奔着软轿飞去。 辛夷瘫倒在地,整个人都如痴傻了一般。 她打着哆嗦。 一双猩红的眼,瞪向了卫鞅,吼道: “你杀我主子!我和你拼了!” 辛夷如同疯魔一般。 那副模样,让真阳都有些愣神。 更莫说是一众黑衣护卫了。 他们看到辛夷顶着一双赤红的眼,鬓发散乱,疯疯癫癫的,都是有些惊惧。 卫鞅却是心情大好。 一剑逼退真阳,大步走向软轿。 他要亲眼看一看。 燕望欢身死的模样! 第354章 卫鞅之死 血腥气扑面而来。 卫鞅唇角噙着一抹快意的笑。 燕望欢怕是做梦都没想到。 她会以如此方式,栽到他的手里。 虽是没能救下卫献。 不过燕望欢都已伏诛,心腹大患彻除。 卫献已经没了卫献,等到过后,再寻就是了。 “可惜啊。” 卫鞅站在软轿前,叹道: “没能让你死的更加痛苦一些,比起你做过的恶事,这种死法,当真是便宜你了,燕望欢。” 辛夷的哀嚎声仍在耳边。 她趴在地上,瞧不见面容。 只身体抖的厉害。 真阳也是面色古怪。 视线在辛夷和软轿之间来回转动。 像是仍没接受,这已经发生的变故一般。 卫鞅将他们的神情,都收在眼底。 心头的快意更甚。 他和燕望欢敌对已久。 从燕景安被送上断头台开始,就结下一段孽缘。 不过多次交手。 他却无一次占了上风。 卫鞅心高气傲,又在战场杀敌无数,勇猛无匹。 哪里能接受,在一个女子手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瘪。 他早对燕望欢,抱了必杀之心。 总算。 是得偿所愿了。 卫鞅喟叹了一声。 抓住轿帘,嗅着越发浓重的血腥气,将长剑护在了身前。 他担心燕望欢临死反扑。 她下贱的命。 哪能同他相提并论。 卫鞅一把掀起了轿帘 却在看清内里的景象后,愣在了原地。 于此同时。 辛夷抬起头,露出了强忍笑意的脸。 她仰面躺倒在地,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真阳瞥着她,无奈道: “你可真有本事,把我都要骗住了。” 辛夷不理他。 瞧着卫鞅难看的脸色,她笑道: “卫大将军,亲手伤了自己表妹的滋味儿,如何啊?” 卫鞅怒目圆睁。 盯着软轿内的视线,如同定格了一般。 在他的眼前。 哪有什么燕望欢。 两个靠在一起的女 子,分明就是他的表妹燕唤喜,以及...燕问然! 燕问然顶着一张惨白的脸,面无表情的缩在软轿内。 她看到了卫鞅,也只是轻嗤了一声,将被推在前方,用来挡险的燕唤喜,拨到了一边。 燕唤喜面蒙白纱,小腹中了一箭,昏睡之中,眉宇间也满是痛苦之色。 “你...” 卫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凉了个彻底。 他身形一颤。 竟是险些要遭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燕问然瞥了眼他,低声道: “燕望欢让我转告你。” “什..什么?” “她说...”燕问然声音一顿,再次开口时,语气间已经夹上了讥讽之意,“卫大将军,你又输了。” 卫鞅一怔。 气血直冲上颅顶。 一口气喘不上,他干呕一声,竟然吐了满地的暗红。 黑衣护卫也都是傻了眼。 都不知此时,该如何是好。 远处。 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火光已闯入视线。 辛夷爬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土。 真阳也收了剑,走到她身侧,笑道: “丞相府的人已经赶来了,卫将军意图杀害我丞相府嫡小姐,还请跟我家老爷,到皇上面前走一遭吧!” 皇上? 这要是真被抓住,送到皇上面前。 就有一百张嘴,都是解释不清。 到时候。 要死的可不只是卫鞅。 连带着整个镇国将军府,都要跟着受难。 黑衣护卫们对视了一眼,齐齐望向了卫鞅,道: “三少爷,你快走吧!我们留在这里断后,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们追上少爷的!” “是啊,我们死就死了,少爷若是被燕望欢的人抓住,告到皇上面前,连整个镇国将军府,都要跟着遭难呐!” “快走吧,少爷!” “我们就是被抓,也绝对不会承认,是府中人的!” 这群黑衣护卫,都是眼带决绝。 显然是 有了赴死之意。 他们即使被抓,只要咬着牙自认匪徒,同镇国将军府无关。 即使真的闹到皇上面前,卫鞅也可以反咬燕望欢栽赃。 但若是卫鞅被俘... 到时候,连累的可是整个镇国将军府。 卫鞅虎目含泪。 也知此时,并非多言之时。 只能双手抱拳,郑重行了一礼,颤声道: “各位对我卫鞅的大恩,我卫鞅,记下了!” 黑衣护卫们无暇还礼。 一部分缠住真阳,另一部分护着卫鞅离去。 他们都已有了死志,下手也是拼着以伤换伤去的。 真阳低骂一声,护着辛夷连连后退,口中还急着询道: “他们怎么回事?为何这么慢!” “不知晓!” 辛夷也有些急了。 看着卫鞅跌跌撞撞的背影,生怕他真的跑走,也是满心的慌乱。 可这群黑衣护卫,如不要命一般。 真阳实在难以招架。 等到身后有援兵赶到时,卫鞅已经没了影子。 辛夷低骂一声。 左右张望了一圈,正想同燕望欢交代,却是怎么找,都没寻到她的所在。 卫鞅身边,只剩下两名黑衣护卫。 他听着身后的喊杀声。 虎目愈发赤红。 燕望欢... 真是好一个燕望欢!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陷阱。 可恨他竟然全无察觉,还以为螳螂捕蝉,自己才是笑到最后的黄雀。 殊不知。 所走每一步,都被燕望欢算计到了。 她太了解他的性情脾气。 知晓卫鞅是绝对不甘心吃下大亏。 定是要想法子,救回卫献的。 便用了一招将计就计。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燕唤喜和燕问然,这两个丞相千金,塞进了轿子里。 她则是藏身暗处,笑看着卫鞅,亲手伤了他的好表妹。 卫鞅胸口发闷。 扶着满是泥污的墙,又是一口血,咳了出来。 黑衣护卫皆是满面焦急,担忧道: “三少 爷,你...” “无事。” 卫鞅低咳一声。 面色却仍然如金纸一般。 他捂着胸口,翻滚的气血一时难遏。 卫鞅咬紧了牙关,低喘一声,强忍了痛楚,艰难道: “我们得抓紧回府去,不能让兄弟们,白白没了性命!” “是!” 两个黑衣护卫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痛楚。 他们一左一右的搀住了卫鞅。 步子才刚迈开。 就听一阵破空之音,传入耳中。 可此时想要反应。 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黑衣护卫们甚至连哼都哼不出一声。 身体软倒在地。 露出后心处,还在打颤的羽箭。 卫鞅先是一怔。 而后猛地回过头,低吼道: “燕望欢!” 如野兽最后的嘶喊。 他的嗓音,无比沙哑。 双眼更是赤红如噙血一般。 “出来!” “藏头露尾算什么东西?燕望欢!” “你给我滚出来!” 卫鞅如同疯魔一般。 视线来回扫动。 却仍是找不到燕望欢的影子。 “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卫公子。” 一声轻笑,随风而来。 绯红的衣摆,缓缓闯入视线。 燕望欢眸底含笑。 嗓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柔。 仿是此时此地,并非是你死我活的场面,而是仍在丞相府,要为卫鞅斟茶一般。 “燕望欢!” 一看到她。 卫鞅眼底的疯狂之色更浓。 他也不顾脚步踉跄,仍向着燕望欢扑了过去。 仿是即使下地狱。 也要拽着她一同般。 但燕望欢甚至连退,都未曾退后一步。 望着卫鞅的眼神,如同瞧着一个不懂事的稚童。 “你还是真是,固执的很呐。” 她轻叹一声。 眼看着卫鞅就要逼近。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挡在了燕望欢的身前。 他手持短刀。 面色冷峻。 面对着发狂的卫鞅,神情也仍是淡淡。 “卫将军,因 燕丞相冷遇其姑姑,对其怀恨在心,意图谋害相府千金,来表镇国将军府威严,凛然不可侵犯。” 燕望欢轻叹一声,喃喃又道: “可惜,卫将军没有想到,软轿里的人并未燕问然,而是他的表妹燕唤喜。” 从胡微微颔首,道: “未不连累镇国将军府,卫鞅,愿以死谢罪。” “不错,虽是经不起推敲,却是百姓之间,最喜欢的传言了。”燕望欢勾唇一笑,眸底荡出一抹欢愉,她弯了身,行了一礼,道: “卫将军,如此,就上路吧。” “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卫鞅低吼一声。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竟然闯过了从胡,冲到了燕望欢跟前。 他的大掌,距离她脆弱的脖颈,不过一尺的距离。 燕望欢却仍是不慌不乱。 低声道: “可惜,那地狱,我已经去过一遭了。” 卫鞅并未听清她的话。 他的眼里,只有沸腾的杀意。 死吧! 一起死吧! “死都不肯老实!” 有女子的低喝声传来。 汾月如鬼魅一般。 舍身撞进卫鞅的怀中,同时掌中匕首一抬,刺进了他的胸膛。 卫鞅瞪大了眼。 大口大口的血沫,从齿缝溢出。 他赤红的眸底,满是不可置信。 像是宁死也不愿相信。 他拼了一条命,燕望欢却还是好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汾月又是一脚踹去。 卫鞅向后连退了两步,整个人轰然倒地。 “总算是死了。” 汾月走近一步,将匕首推得更深,嗤道: “你这命,倒是真够硬的!” 卫鞅还剩一口气。 仍在紧盯着燕望欢不放。 他张大了嘴,喉咙中发出诡异的“咯咯”声,似是还想要说些什么。 汾月冷哼一声,正想再补上一刀。 就看燕望欢走到了近前,蹲下身,柔声道: “卫鞅,你可是同我,有话要说?” 第355章 恩恩怨怨 如同回光返照一般。 卫鞅呕出一口血,竟是真的开了口。 “燕..燕望欢...” 他顶着一双赤红的眼。 眸中尽是恨意。 若是视线可成刀刃,燕望欢怕不是早就,被他凌迟处死,不知多少次了。 只可惜。 此时躺在地上。 拼命挣扎,却仍是一步步被拖入地狱的,却是卫鞅。 他已是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张开口,血比话还要冒的更凶。 “卫公子,我在这呢。” 燕望欢半蹲在卫鞅身侧。 一双黑眸中,噙着柔和的笑。 只是说出口的话,却让卫鞅恨不得拼尽一切,和她同归于尽。 “你身体若是不舒服,便少说一些吧,还有什么,等下辈子,再讲也来得及。” “你...” 卫鞅一双眼,都要瞪出眼眶。 恨意和愤怒如同潮水。 化作血线,从他的眸底缓缓溢出。 “我什么?”燕望欢垂眸望他,询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从胡守在一旁。 瞥了眼卫鞅,冷声道: “他最多只剩下,半个时辰的命了。” “是啊。”汾月微微颔首,笑道:“此时就是神仙赶到,都救不得卫大将军的命了。” “半个时辰...” 燕望欢喟叹一声。 再次望向了卫鞅的眼中,已经多了些笑意。 “卫鞅,你可曾想过,你的结局并非战死沙场,而是死在了..我的手上?” “你..你不得好死!”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竟真的让卫鞅,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捏着拳头。 身躯颤的厉害。 牙关紧咬。 一张被血色沾满的脸,无比狰狞可怖。 卫鞅低吼着。 哪里甘心要燕望欢,如此轻松就笑到最后。 他想要爬起来。 想要亲手,扭断燕望欢的脖子! 纵使注定要死去。 卫鞅也想要把燕望欢,这个镇国将军府的心腹大患,带离世上。 她若活着。 对于卫家,是灭族之难! 但 任凭他怎么挣扎。 身体却仍是动弹不得。 燕望欢哪里看不出卫鞅的意图,也不急着离开,而是道: “何需你来说,我早就已经不得好死了。” “燕望欢!!” 低吼声划破天际。 却并未传出去多远。 卫鞅已经没有气力了。 此时不过是靠着一股意志在支撑。 “你会下地狱的..你个贱人,你..一定不得好死!” 他的怒骂越来越虚弱。 面色已是一片惨白。 燕望欢起了身,拍了拍袖口沾染的灰尘,淡淡道: “可以了,送回去吧。若是他家老夫人运气好,还没睡着的话,应是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是。” 从胡汾月齐应了一声。 他们一左一右的架起了卫鞅。 临别前。 燕望欢最后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 “这地狱,我已走过一遭,该轮到你了。” 卫鞅瞪大了眼。 可不管他此时还想说什么。 都是既没有机会,也没有气力了。 他的意识,已经飘忽。 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魂儿仿佛游动在空中。 直到一声熟悉的尖嚎响起。 才让卫鞅重新睁开了眼。 他模糊的视线中,浮现了王氏苍老的面容。 “祖..祖母...” 卫鞅张了张嘴,却是丝毫动静,都未发出来。 他还有无数的话想要说。 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浮在卫鞅脑中的。 仍然是燕望欢的脸。 他到底是... 输了。 “主子,已经送卫鞅回去了,听着里面的闹腾声,估计那王氏已经知晓了。” 汾月拍着手,走到燕望欢身边,面上尽是快意。 这镇国将军府,可真是威风太久了。 终于也让他们吃着一顿大苦头。 卫鞅仗势欺人。 王氏嚣张跋扈。 他们曾经都是把燕望欢,视作蝼蚁尘埃,随手就能碾死。 怕是做梦都没想到。 最后会一一,折在燕望欢的手中。 “明个,把卫鞅畏罪自杀的消息 放出去。” 燕望欢倒是未有多少的开怀。 她半阖着眼,喃喃道: “速度越快越好,务必,要在半天之内,让整个京城都知晓。” “是!” 汾月立刻应下。 眼底的笑意,越发的浓重。 她真是非常好奇。 等到明天。 镇国将军府这庞然大物,会变成个什么模样? 王氏的老骨头,可还挨得住,这接二连三的噩耗。 燕望欢半阖着眼。 沉吟了片刻,又交代从胡。 “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从胡上了前,听燕望欢说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但他什么都没问。 应下声,很快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燕望欢安排好了从胡,便立即赶回了丞相府。 燕唤喜受了重伤,自是瞒不过燕丞相。 只是他不管如何询问。 燕问然都是咬死了,是受到燕唤喜的胁迫,要她陪同出外,找神医治脸。 至于其他.... 她一概不知! 这下。 就连燕丞相都没了法子。 他也不知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抓到的那些黑衣护卫,口风一个比一个严谨,什么也问不出来。 到了燕问然这头,同样是古怪非常。 而好似一切的中心。 燕唤喜又躺在床上不知生死。 燕丞相面沉如水,等着曹大夫来告知,燕唤喜并无大碍,干脆就甩了袖,转身离去。 燕问然望着他的背影。 闭了眼。 又过了好一会儿,却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竟是连他都没看透,真是能耐的...” “什么能耐?” 一道清冷的声响忽然传入耳中,燕问然猛地瞪大了眼,一看是燕望欢,顿时皱紧眉,道: “你若是不来找我,我可要去找你了!” “哦?” 燕望欢同曹大夫微微颔首。 走到床前,看了一眼燕唤喜,才道: “找我做什么?” 燕问然见她神色如常,眉眼之间一片淡漠,忍不住提高了嗓音,怒道: “你寻我做 事时,可没提,是要冒着生死危险的!” “我已告诉过你了,要躲在燕唤喜的身后。”燕望欢面无表情,道:“况且,你这不是平安无事吗?” “只差一点,我就...” “我为你寻好了一门亲事。” 打断了燕问然的话,燕望欢落下座,端起茶杯抿了口冷茶,才又道: “算是个不错的人家,虽是权贵不重,但家底殷实,那男子又性情敦厚,为人和气,忍得了你这坏脾气。” 燕问然一愣。 积郁在胸口的怒气,顿时散了大半。 只是眼底又生出一抹警惕,她来回扫着燕望欢,低声询道: “当真?又这么快?你可莫要骗我,我这次为了你,险些连命都要没了!” “这是交易,我自然不会骗你。” 燕问然咬紧了泛白的唇。 她曾经心高气傲。 也想着要嫁到王孙贵族家中去。 但因着燕唤喜毁容,她被囚禁在房的那段时日。 整日挨着侮辱和打骂。 各色苦楚,几乎要吃了个遍。 命都快没了,还哪有什么锐气。 也从燕望欢的口中,知晓了大夫人对她的好,是因为想要一把听话的刀。 燕问然好不容易,才等到出来的这天。 还有什么骄傲跋扈。 只想抓紧逃离,这个盈满噩梦的鬼地方! “那燕叶玉呢?” 燕问然深吸口气,缓了情绪,问: “她是长姐,她若是不出阁,我哪能嫁人?” 燕望欢品着茶,看都不看她一眼,道:“这你就无须担心了,我自有安排。” “我可否...先见他一面?”燕问然颇有些紧张,手指叫着衣摆,瞥着燕望欢的眼色,生怕她不虞,连忙道:“我并非不信你,不过...” 她还不知,要嫁的到底是何人。 加上在这之前,同燕望欢势如水火。 虽是此时有了合作。 燕问然又被燕望欢从禁足当中,救了出来。 但心里头,总归是有些惴惴。 “可以。” 燕问然本都做好了,被燕望欢拒绝的打算。 却没想到,从她口中竟是得了这番回答。 “你...” 燕问然先是一愣。 而后大喜过望。 她没有生母照付,身边也没个可信的人。 就是燕望欢一一细说了姓甚名谁,是谁家的公子哥。 燕问然也是满头雾水。 她没法子。 不如去看一眼,看的真切。 燕问然还想再说什么,燕望欢已经摇了头,道: “辛苦你了,去歇着吧。等一切都安排好,我自会让人找你,你只需,静候着就好。” “是。” 燕问然连忙点头。 向后退了两步,正要转身,就听燕望欢又道: “今个的事,我希望你能烂在肚子里,若是向外说了一句...” 她抬了眼。 如深潭古井一般的黑眸,落在燕问然的身上。 燕望欢淡淡道: “你的命,就留不住了。” 燕问然打了个寒颤。 她知晓,燕望欢说出的话,并非是威胁或是恐吓。 而是事实。 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燕唤喜,燕问然深吸口气,道: “你放心,我们是一条床上的蚂蚱,我说出去,对我也没有好处。” 燕问然说完。 又等了一会儿,看燕望欢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嗫嚅着嘴唇,将关于全昔韫的问话,全都咽回了肚子,急急忙忙的跑出了门。 夜风拂过。 她打了个激灵。 这才注意着,衣裳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 辛夷瞧着燕问然的背影,皱了眉,问: “主子,她可信吗?” “她虽然蠢,但终归还是惜命的。” 燕望欢饮尽了最后一口茶。 并未多说下去。 走到床边,垂眸望向了昏迷不醒的燕唤喜。 两辈子的恩恩怨怨。 这一次,总归是要了结了。 燕望欢轻笑一声。 指尖抚上燕唤喜的面颊,喃喃道: “好妹妹,黄泉路虽不好走,可已有了表哥在前为你探着,你的娘亲,也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第356章 内乱不休 烈火熊熊。 丞相府亮如白昼。 浓烟漫出街巷。 有惊乱的尖叫和嘶吼一同响起。 “快!走水了!快救火啊!” “四小姐..四小姐还在里面!” “水呢?都愣着做什么?!去找水!去救四小姐啊!” 一片混乱。 无数小厮和婢女聚在一起。 皆是手足无措。 有水被遥遥送了过来。 可火势走的迅猛。 房屋早成了一片火海。 水泼进去,不见丝毫效用。 离得近一些,都觉得面颊都烫的生疼。 整个人都好似要着起来了一般。 更莫说,是闯进去救人了。 尖叫声一直未停,还有隐隐的哭声浮在耳畔。 下人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都是六神无主。 幸而。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众主子自然不会不知晓。 不过一个晚上。 却接连出现祸患。 燕丞相已是面沉如水,交代了下人运水救火,又让葛小青等一众姨娘及小姐,先去老夫人身边陪伴。 至于燕唤喜... 他望着眼前的火海,无声叹了口气。 她本就重伤在身,又是在昏迷中。 火势走的太凶太险。 就是差了人进去,也是救不回来了。 燕丞相虽然心下清楚。 但怒意却是同大火一般,烧的热烈。 这火,走的如此突然迅猛。 怎都不会是偶然。 定是有人藏在暗处。 纵火行凶! 燕丞相正要开口吩咐。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欣喜的喊叫声。 “抓到了!抓到放火的贼人了!” 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拖一个昏迷的黑衣人,快步赶了燕丞相的身边,急声道: “老爷,在后面发现的!好像是被烟呛昏了,在他身上,还找到了火折子!” 黑衣人面上沾着黑灰,瞧不清具体的模样,但那轮廓,却隐隐有些熟悉。 燕丞相身后的护卫一怔。 上了前,仔细瞧看了黑衣人的脸,低声道: “是方才抓到 的,那些袭击二小姐和四小姐的人之一,刚审过一次,都关起来了。但不知为何,竟让他逃出来了?” “好啊!” 燕丞相大怒。 “伏击还不够,竟还要不惜代价,杀了我的女儿!给我查!一个个审!看看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挑衅我丞相府!” 护卫应了声。 不敢拖延,急忙快步离去。 燕丞相站在火海前,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下,变得忽明忽暗。 他沉默许久。 缓问: “燕望欢呢?她在什么地方?” 路过正运水的婢女一愣,犹豫了下,才道: “郡主似在老夫人那边照顾,老爷可要找郡主?奴婢这就去通传。” 燕丞相摇了摇头。 并未多说。 只是再次叹息一声。 大火整整烧了一整晚的时间。 直到天色微明。 才算被彻底扑灭。 原本的房屋,已成了一片废墟。 一具焦黑的尸体,被抬放在了正厅。 无人言语。 四周尽是漠然。 老夫人双眼紧闭,身体隐隐有些颤抖。 何柔也是面带悲色,只是眼底,藏着一抹欢欣之意。 燕叶玉躲在何柔的身后,不敢去看燕唤喜的尸体,偶尔瞥过去一眼,也立马露出一副被恶心到的了神情。 二房的陆氏还未瞧清,就立刻带着燕紫昭离去。 半刻都不做停留。 谁都没有想到。 燕唤喜会这样死去。 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被赞誉为天仙都不及半分的丞相嫡女。 成了一具,焦黑枯槁的尸体。 连模样都看不出。 五官被烧成了一团。 手脚更都如了家禽的爪子一般。 连五指都融在一块儿。 从头到尾,都看不出半分曾经的模样。 有抽泣声响起。 是翠娘。 她抹着眼泪,悲痛不知道有几分真实。 葛小青坐在她的身旁,抚着隆起的小腹,唇齿微动,似在喃喃念叨着什么。 燕问然端坐 在位。 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视线虽是定格在燕唤喜的尸身上,但眸光飘忽,显然意识早已经落到了旁处。 老夫人深吸口气。 正欲睁眼,忽听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都是在做些什么?竟将四小姐的尸身放在这里?成何规矩!” 燕望欢走进门,扫过一眼,便是满眼的怒色。 她拿了白布,盖在了焦黑的尸体上。 这才向着老夫人道: “祖母,人死不能复生,还请祖母莫要太过悲痛,免得伤了身子。” 燕望欢声音才落,还不等老夫人回话,翠娘的声音倒是先一步,亮了起来。 “死的是老夫人的亲孙女,老夫人自然难过。倒是郡主,亲妹妹出了这档子意外,瞧着倒是毫不伤心啊!” 翠娘抹了把眼泪。 看着燕望欢的眼中,尽是不善。 她倒不是为了燕唤喜出头。 只是同燕望欢之间,既已彻底结仇,无法转圜。 不如趁着这机会,在老夫人面前,好好参她一本。 老夫人正是悲痛不已。 若是起效。 不是最好? 燕望欢连看都不看翠娘一眼。 仿是压根未听见她方才所说的话般。 倒是葛小青,轻飘飘的开了嗓。 “姐姐这话说的,倒真是不讲理了。我们都知晓,郡主为了四小姐,忙前忙后,急着要灭火救人,一晚上都没休息过。” 她轻叹一声,望着翠娘沉下的脸色,又道: “郡主方才不在,也是辛苦着处理善后去了,不过是做得多,说的少罢了。没想到,竟就被姐姐这番言说,真是叫人...寒心的很呐。” “我可没有说郡主的不是!”翠娘捏紧了帕子,冷声道:“只不过是因四小姐出事,心里实在难受罢了。” 葛小青也摸出帕子来,在眼角点了两下,道: “姐姐难受,还能在这里哭一哭,可郡主难受,还要为了我们这一大家子辛苦,真是 叫人心里既感激又愧疚的。” 她同翠娘这暗地的交锋之间。 已是明里暗里,点了不少的话出来。 老夫人缓缓睁了眼,望向燕望欢的眼神当中,已多了不少的感怀。 向着燕望欢招了招手,她低咳两声,道: “望欢,过来。” “祖母。” 燕望欢应了一声,过去握了老夫人的手,关心道: “怎还突然咳上了?有叫曹大夫过来瞧看过吗?” “无事。” 老夫人摇了摇头。 握紧了燕望欢的手。 眸光扫过正厅内的一众人。 她道: “望欢辛苦,也是因为这府里头,没个有能耐的,来帮一帮!” 老夫人难得重了语气。 浑浊的眼神,都在瞬间凌厉了不少。 吓得翠娘一个寒颤,低了头,再不敢吭声。 “家里出了这老大的事,一个个,竟还有心思在这里挑拨离间,算个什么本事?” 老夫人越说越怒。 尤是在看到了燕唤喜盖着白布的尸体后,眼中更是多了一抹悲痛。 燕望欢瞧出她的神情不对,道: “来人,把四小姐的尸身抬下去,莫要在这里晾着了。” 尸体一被抬走。 连浮着的焦糊味,都散了不少。 燕叶玉悄悄松开了捂着鼻子的手,也从何柔的身后,上前一步,站了出来。 燕望欢交代完,又吩咐张妈: “张妈,扶祖母回去休息,再叫曹大夫,来去为祖母诊脉,开一些安神的药材。另外,找厨房熬一些补汤,定要让祖母喝下去。” “是,郡主。” 张妈连忙应下,上前一步搀起了老夫人,低声劝道: “老夫人,可要注意身子,快些回去休息吧,这里有郡主就够了。” 近乎一夜未眠。 老夫人也是疲累交加。 加上大悲攻心,整个人都已是摇摇欲拽。 她点点头,叹息一声,低声道: “这丞相府,是越发的冷清了。” 燕望欢长睫一颤 。 只送了老夫人,便回过头,交代起了燕唤喜丧葬之事。 毕竟是丞相府的嫡小姐。 规格自是弱不得。 燕望欢将一切都交代好,这才转过头,望向了正厅这一群人。 老夫人离开后,翠娘也想要随之离去。 不过步子才刚迈开。 就被汾月拦下。 翠娘只能留在原位,却是如坐针毡。 葛小青倒是从容的很。 手端茶杯,感叹道: “姐姐为何这么焦急?郡主可还没走呢,我们这些人,难道是不是该听从郡主的才是?” 她是故意要翠娘难看。 但没想到,翠娘没有反口,倒是何柔张了嘴。 “郡主身份高贵,我等自然是比不得,不过都是一家人,若是九姨娘真有急事,郡主也一定不会记怪的!” 何柔笑语晏晏。 乍一瞧,分明是一副和善待人的普萨模样。 但在场谁不知晓。 她心思深沉,可远在翠娘之上。 葛小青瞥了何柔一眼,唇角一挑,绽出个柔和的弧度。 “郡主人好,却不该是我们肆意无礼的理由吧?” “十姨娘和郡主的关系,倒是真不错。”燕叶玉轻笑一声,捂着红唇,道:“怪不得,府里有些下人说,十姨娘对郡主,殷勤的很呢。” “殷勤不殷勤的,同大姐有什么关系?” 燕问然喝了一大口茶,呛道: “大姐有这空闲,还是好好求神拜佛,盼着能有个夫家,嫁的出去吧!莫要一把年纪了,还每日呆在府里头,吃自家的饭,还看自己热闹!” 她语气不善。 话里话外,连神情眼色,都是刻薄的很。 燕叶玉先是一愣,像是没能明白,燕问然为何要针对她。 但还是立刻冷了脸,寒声道: “我知道二妹妹被禁足,心气不顺,但为何要将气撒在我身上?二妹妹才刚出来,还是老实些的好,免得再被关个一年半载,连天日都见不着!” 第357章 真真假假 “我被不被关着,是我自己的事儿,用不着大姐跟着惦记。这副慈悲的模样,还是等着,留给外人去看吧。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大姐了,犯不着跟我如此。” 燕问然冷哼一声。 浑然是不惧燕叶玉的威风。 反而话里话外,都是带着几根刺,故意说的不让她舒服。 燕叶玉也不知晓,她到底是撞了燕问然哪里的不顺。 以至于,被如此针对。 她咬了牙关。 神情难以遮掩,藏在袖口的手,更是攥紧了帕子。 几乎要将帕子上绣的单只鸳鸯揉碎。 何柔本是不愿参进燕叶玉同燕问然,这两个小姐之间的琐碎口角里。 可燕问然却明显,是故意针对。 也不知道。 是受了谁的挑唆,还是另有缘由。 何柔微皱了眉。 暗地当中,向着翠娘看去一眼。 她方才为翠娘说过一句话,算是表达了善意。 现在,也是她投李报桃的时候了。 翠娘虽知晓何柔的意思,却是有些犹豫。 但燕唤喜已死,她独自一人,哪里能是燕望欢的对手。 若是何柔... “原以为,关了这儿长的日子,能让二小姐心平气和一些,没想到,还是一如往昔的干脆直率。” 翠娘掩着唇,轻笑道: “二小姐这般直率的性子,也不知道,谁家能有福气,能娶到我们二小姐呢。” 她不想被何柔利用,说出的话,便留了几分余地。 但燕问然却丝毫不客气。 直接反唇相讥。 “我就是这般性子了,至于许到谁家去,是需九姨娘跟着操心的事儿吗?九姨娘虽是生了景佑,但也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有些事情,还用不着你跟着惦记呢。” 燕问然抿紧了唇,眼中却露出一抹讥笑,看翠娘沉了脸,又道: “不过关于我的婚事,可不烦大家担心了,自是有人去关照 。” 有人关照? 翠娘跟何柔都是一愣。 就连燕叶玉,面上都是流露出一抹疑惑之色。 燕问然的依仗,不就是大夫人吗? 可现在的大夫人,早没了之前呼风唤雨的本事。 不仅疯癫痴傻。 连亲生女儿都没能保住。 更莫说一个早就成为弃子的燕问然了。 但看燕问然的神色。 又并非是说谎。 一个能成为依仗,亦能左右丞相小姐婚事的存在,在丞相府,似乎不用去想,都能被猜中。 何柔闭了眼,缓缓道: “怪不得二小姐,忽然解了禁足,原来是有郡主相助啊。” “是又如何?” 燕问然斜她一眼,笑道: “难道二姨娘,不许吗?” “哪敢。”何柔摇了摇头,声音越发轻缓,“不过二小姐之前同郡主的关系,似乎并不算亲近,没想到突然间,就走的这般近了,真真是血脉相连,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啊。” 她明里暗里,都在提点从前,燕问然和燕望欢之间的仇怨。 汾月站在一旁,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何柔,倒真是个软刀子。 瞧着是一副心慈面软的模样,实则连杀人都不见血的。 她想挑拨燕问然。 折了她同燕望欢之间的联系。 却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汾月估摸着。 何柔许是担心,燕问然有燕望欢做主,最后许了门好亲事,将燕叶玉比下去。 毕竟燕叶玉的背后,可只有她这个当姨娘的生母。 没什么大能耐的。 可若真是如此。 何柔的所作所为,倒还真是,损人不利己了。 汾月撇了撇嘴,倒是留心了燕问然。 她瞧的出来,何柔藏在暗地的那些心思。 可不知晓,这蠢小姐,知不知。 燕问然沉默半晌,竟是嗤笑了一声,道: “是啊,我同郡主之间,当然没什么仇怨了!” 她低着头,瞧着手 上无数的伤疤,眼中有冷茫一闪而过。 这一道道或是刀割,或是火烧的痕迹,可都是燕唤喜,在愤怒之际,送给燕问然的礼物。 “你...” 燕叶玉颇有些惊讶。 像是没能想到,这样的话,会出自燕问然的口中一般。 她不是最蠢的吗? 被大夫人养成了好用的刀。 之前又一直,瞧不上燕望欢。 怎就忽然清醒了? “之前是我不懂事,惹了郡主不高兴,郡主恼我,我吃些苦头,都是应当的。” 燕问然抿了口茶,感慨道: “郡主大人有大量,愿意饶过我,当真是菩萨心肠!” 她话音才落。 燕望欢便回了正厅。 恰好是听到了一个尾声,便笑道: “这么热闹,是在说什么?” “在说郡主呢。”燕问然起了身,竟是向着燕望欢行了一礼,笑道:“我从前过于蠢笨,郡主愿意原谅我,我真是感激不已。” 她背对着众人,眼瞳向着何柔的方向,微微一侧。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都是一家人,何须行此大礼,快起来吧。” “是。” 燕问然这才起了身。 却未落回座,而是满脸乖顺的,守在了燕望欢的身侧。 那副神情,是众人从未瞧见过的模样。 仿是真的转了性一般。 燕叶玉再掩不住眸底的惊讶,同何柔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忍住再次开口的冲动。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大家都受惊了,先回去休息吧。大姐和二姐,等晚些休息好了,就劳你们,去陪一陪祖母。” 燕问然立刻点头,应声道: “知晓了,我等下去梳洗一番,然后就去祖母那里。” 见她毫不迟疑。 燕叶玉只能跟着颔首,道: “陪伴祖母,是我应当做的。” “至于几位姨娘...”燕望欢的目光,从翠娘移至何柔,最后落到了 葛小青的身上,“唤喜出事,爹最为痛心不过。平日里,爹最疼爱十姨娘,就辛苦十姨娘,好生照顾着爹,莫要让爹伤了身子。” “自然。” 葛小青抚着肚子,起了身,向着燕望欢盈盈一拜。 “老爷平日待我最好,我没什么本事,只能服侍老爷。若能让老爷舒心一些,也是小青的福气了。” 她嗓音娇软。 本是应下就好的差事,却硬是被多说了不少的话。 直让何柔和翠娘,脸色都有些难看。 燕丞相最宠的姨娘,是葛小青不假,可这么直白说出来,就是故意,要让她们气不顺的了。 葛小青摆明了是挑衅。 余光睨着她们,眸中尽是笑意。 大夫人既失嫡子,又没嫡女。 加上人已是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算是彻底失势。 现在夫人的位置空着。 谁不眼馋? 没了大夫人和燕唤喜的压制。 这些姨娘小姐,一个个都燥了心。 暗潮涌动。 眼刀子乱飞。 燕望欢瞥了一圈,道: “都散了吧。” “是。” 一众人低眉敛目。 即使暗中涌动着心潮,都是不弱。 但置身燕望欢面前,却是一个比一个的乖巧。 眼看着人都走了个干净。 汾月走到燕望欢身侧,将发生发生的种种,都复述了一边,末了又道: “主子,燕问然是故意,要让她们知晓,和你的关系的。” “她想找个依仗。” 燕望欢轻笑一声,道: “这些日子,她没被燕唤喜折磨疯,也是个能耐了。” 汾月想着之前燕问然凄惨的模样,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 燕望欢走出正厅,低声问: “外头怎么样了?” 谈及正事,汾月立刻肃了面容,压轻了嗓子,道: “风声已经传出去了,传的很厉害,现在京城已有好些人都知晓,卫鞅是畏罪自杀的。” “朝堂那边呢?” “只知道王氏入宫面圣了。”汾月的动静越发轻微,道:“少爷那边的信儿,还没过来,但应该快了。” “卫鞅出事,她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估计今天,是要闹个天翻地覆了。” “主子,外面还有一些小道传闻,我们消息刚传出去不久,就跟着冒了出来。” “你说。” 汾月略一犹豫,像是强忍了笑,道: “说是卫鞅一直仰慕燕唤喜,情难自禁,所以才...” “情难自禁?” 连燕望欢都是笑了。 丞相府的大火,昨个烧的相当骇人。 京城怕是无人不晓。 而燕唤喜出事的消息,自是也瞒不住。 加上卫鞅畏罪自杀.... 怕是有无数香艳的传闻,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真真假假。 假假真真。 人们所相信的,从来都是他们最感兴趣。 而非真相。 “倒也不需要我们,再使什么力气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 这谣言之迅猛,倒是比想象当中,还要热烈不少。 镇国将军府威名赫赫,却也嚣张跋扈。 暗中不知积累了多少的仇家。 之前镇国将军府势大,旁人不愿也不敢去招惹。 现在终于找到机会。 有丑闻出现。 藏暗中推波助澜的,怕也有不少。 估计用不了多久。 卫鞅畏罪自杀的传闻,整个靖楚,都会知晓了。 让汾月留守丞相府,燕望欢换了一身不打眼的衣裳,带着从胡从后门悄悄离开了丞相府。 马车停在一处门房之前。 从胡率先下了车。 敲了两下门。 和里头的人互相确认了身份,才迎了燕望欢。 燕望欢走进门房。 抬眸张望一圈。 房屋不大 左右各两间。 她推开右手边的门,迈过门槛,望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子,轻笑道: “妹妹,我来看你了。” 第358章 姐妹情深 蜷缩在角落的女子身体一颤。 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无比诡异的面容。 一张脸被分成了两半。 一边,是如神似仙的倾城容颜。 但另一边... 却好像要烂到了骨头里。 皮肉翻卷。 黑红白三色,交织在一起。 蠕动着的蛆虫啃食着腐烂的死肉。 暗红的鲜血下滚,沿着雪白的脖颈一路滑落,最后隐没在了领口之间。 她的衣裳,已经被脏血和泥灰,染的看不出原色。 鬓发更是散乱。 乍一瞧,无比骇人。 不过燕望欢望着她,却无半分惊怕之情。 眼底反而噙满了柔和的笑意。 她弯下身,轻笑道: “我这四妹妹,可是金枝玉叶,这里的条件不好,当真是让你受委屈了。” 这女子,赫然便是燕唤喜。 不过是蓬头垢面,一身狼狈。 加上脸烂的愈发厉害。 一时之间,竟是连从胡,都没认出她的身份来。 “燕望欢!” 燕唤喜的口中发出凄厉的哀嚎。 她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曲起五指,向着燕望欢抓去。 可还没等她沾到衣裳一角。 从胡上前一步,一脚踹上了燕唤喜的心窝。 她连哼都哼未哼一声。 整个人向后栽倒。 身体重重砸上墙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燕望欢仍是面带笑意。 瞧着燕唤喜颇为狼狈的趴在地上,神情之间,也是无波无澜。 “妹妹莫要动气,我可是过来探望妹妹的,妹妹如此失礼,岂不是落了丞相府嫡小姐的身份了?” “我要..” 燕唤喜猛地抬起头。 一副恨不得要将燕望欢食肉啖血的模样。 全身都在哆嗦。 牙齿用力撕咬着下唇。 燕唤喜如同疯魔了一般,手指抓挠着地面,嘶吼道: “我要杀了你!燕望欢!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燕望欢!!” 她一直都是天之骄女。 模样出众。 身份高 贵。 眼睛更是长在天上。 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竟被燕望欢,这个燕唤喜从未看得上眼的私生女,踩在了脚下! 她引以为傲的一切。 被一一击碎。 失了美貌。 丢了庇护。 甚至连这条命,都被燕望欢捏在了手中,随意执掌。 燕唤喜嚎的嗓子发干。 她瞪着眼睛。 整个人瘫在地上,仿是丢了魂儿一般。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 摸出帕子来,擦掉了燕唤喜面颊渗出的污血,又顺便,将蛆虫挑到了一旁。 但很快。 血再一次涌出。 脏了帕子。 这已是擦不干净了。 燕望欢丢了帕子,垂眸望着燕唤喜,柔声问: “妹妹,你可想活着?” 燕唤喜一怔。 原本死寂的眸中,迸发出希冀的光亮。 她猛地抬起头。 望着燕望欢的眼神当中,生出了除了狐疑和憎恶外的,另一种情感。 燕唤喜缓缓张了嘴,颤声道: “三..三姐姐...” 燕望欢歪了头,唇角的笑意越发深沉。 “嗯?我的好妹妹,怎了?” “我..我之前,是太过骄纵了些。”燕唤喜抽泣一声,抓住燕望欢衣摆,眼中有泪摇摇欲落,“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姐姐,我求求你,我不想死啊...” 她极恨燕望欢。 但比起这份恨意来,显然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一些。 只要从这里离开,日后自是有报复的机会。 但若是命没了... 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燕唤喜当然不甘心。 她想活着。 想要享受富贵。 想看到燕望欢死去的那一日。 只不过忍一时之气罢了。 燕唤喜控制着僵硬的唇角,绽出一个楚楚可怜的弧度。 可惜她此时模样,实在过于骇人。 不然凭借这低声下气,又讨人怜惜的姿态。 再冷硬的心,都能被软化。 燕望欢眼睫一颤。 拍了 拍燕唤喜的手,轻声道: “你我毕竟是亲姐妹,无论如何,都是有情谊在的。不过,我若是放了你,你回去向着燕丞相,来告我一状,我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不会的!” 燕唤喜还以为有了希望。 连嗓音都嘹亮了不少。 她死死盯着燕望欢,颤声道: “姐姐,我知道从前,我有不少做错的地方,但我真的都知错了!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姐姐,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燕唤喜的眼泪,沿着面颊滚落。 滴到燕望欢的手背时,已成了赤色,如血滴一般的泪珠。 她低头瞧了一眼,缓缓道: “你我之前,可是恩怨不少,你要我如何才能相信你呢,妹妹?” 燕唤喜一怔。 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没用上多久。 燕望欢便给她出了个主意。 打从胡手中接过短刀,送到燕唤喜面前。 燕望欢笑道: “这样吧,我的好妹妹,你做了这些事儿,终归是要吃一些教训的。你只要砍断自己一根手指,我便放过你,今天过后,我们还是好姐妹,如何?” 短刀就在燕唤喜触手可及之处。 她盯着那泛着寒芒的锋刃。 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好...” 燕唤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缓缓拿起了短刀。 “我..我砍!” 她心一横。 竟是没有丝毫犹豫。 高高举起了短刀。 只不过... 短刀的落处却并非是燕唤喜的手指。 而是转了方向,直奔燕望欢心窝而去! “去死吧!” 燕唤喜的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眼看着刀锋距离燕望欢,越来越近。 她的眼中迸发出狂喜的神采。 更是控制不住的咧开嘴。 快了! 就快了! 眼看着燕望欢就要中刀而亡。 燕唤喜的手腕,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短刀更是不受控制的脱了手 。 被一双男人的手掌抓住,重新送回了燕望欢面前。 “我说妹妹,你这是何必呢?” 燕望欢轻叹一声。 望着躺在地上,紧紧捂着手腕,张大了嘴,如同濒死的鱼一般的燕唤喜。 她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若是我出了事,你觉得,这里的人,会让你好生离去吗?” 从胡面无表情,冷声道:“我会杀了她。” “你看,你想活下去,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燕望欢再次将短刀送到了燕唤喜面前。 “妹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生是死,可就真在这一次了。” 燕唤喜打着哆嗦。 她的手腕,还钻心一般的疼着。 连半边身子都跟着发麻。 被从胡的一脚踢到了脉门,以燕唤喜的身子骨,怕是眼缓个十天半个月了。 她望着再一次递送到眼前的短刀。 也是知晓。 在从胡的眼皮底下,是绝无法子杀掉燕望欢的。 反而,还会吃不少的苦头。 但要下决心,斩断自己的手指,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燕唤喜还想哀求。 燕望欢看出她的念头,率先摇了摇头,柔声道: “妹妹,我的耐心有限,你若不听话,就只能去死了。” 她的嗓音分明极为和缓。 眼中的冷意,却刺的燕唤喜浑身发凉。 “我..我...” 燕唤喜紧紧抿着唇。 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打着哆嗦。 她真是要崩溃了。 颤颤巍巍的拿起了短刀。 那寒芒,让她几要昏厥。 十指连心。 亲手斩断其中一根,那痛楚... 燕唤喜根本无法去想。 她望着燕望欢越发不耐的神情。 又看到从胡的脚步,似在不断的逼近。 终是... 撑不住了。 “啊!!” 一声无比惨烈的嘶鸣,传入耳畔。 有血色在视线当中炸开。 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滚到了燕望欢的脚下。 她瞥了过一眼,道 : “真奇怪。” “什么?” 从胡皱起眉,还以为燕望欢是发现了什么,低声问: “是她有问题吗?” “不。” 燕望欢摇了摇头。 她看着疼的险些似要昏过去的燕唤喜。 沉默半晌。 却是笑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燕唤喜?” 燕唤喜一愣。 像是没听清燕望欢的话一般。 “你...你说什么?” 燕望欢捡起她的手指,放回到她的掌心,笑着道: “我说,你蠢。” “你...” 燕唤喜瞪大了眼。 一张本就惨白的脸,因为燕望欢的话,更加失了血色。 燕唤喜终于意识到。 所谓的留她一命。 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不过是她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死都不肯放手罢了。 “不过,我也理解你,要是能活,谁想死呢?” 燕望欢摸着燕唤喜的脸,喃喃道: “我曾经,也想活下去啊。” 燕唤喜哪里能明白她的话。 整个人,都如要疯魔了一般。 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手指。 痛楚让她恨不得想要直接死去。 燕唤喜也知晓。 燕望欢不会轻饶她。 但她想活下去。 只要有一星半点的可能,都要牢牢抓住。 可惜。 燕唤喜昂着头,眸光定格在燕望欢唇角那抹笑意,竟然目眦欲裂。 “燕望欢!” 她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力气。 想要去抓短刀。 就是真的要去死。 也想拉着燕望欢一起。 但燕唤喜还没抓到短刀。 就被燕望欢先一步捡在手中,她掂弄了两下,笑道: “妹妹,只是一根手指,你无需气恼。” 燕唤喜并未开口。 只用一双赤红的眼,死死瞪着燕望欢。 燕望欢似是正想说些什么。 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门被猛地从外推开,有人跑进门,急声道: “郡主,有人来了!是镇国将军府...是卫鞅!” 第359章 唤喜徒悲 卫鞅? 一听到这名讳。 燕唤喜先是一愣,而后眼中浮起一抹狂喜之色。 她就知晓。 镇国将军府是不会放着她不管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燕望欢...” 燕唤喜抬了眸,唇角止不住的上挑,她死死盯着燕望欢,面颊抽动间,竟是不知是痛还是喜。 “你听见了,我表哥来了...我看你这一次,还如何能活!” 她虽不大瞧得上卫鞅。 觉着他为人粗鲁又野蛮,还不当事,次次被燕望欢拿捏在掌心,实在愚不可及。 但这一回。 燕唤喜是打心眼,觉着卫鞅这个人,连名带姓,都顺耳了不少。 这一次。 燕望欢就是有千百种手段,都是施展不得了。 她一定会被卫鞅杀死! 燕唤喜会让她用遍这世间,所有残酷的法子。 都叫燕望欢体验过一个遍儿。 才能允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燕唤喜仰面躺在地上,嘴角高高挑起,面上满是得意。 她听着外头越发闹腾的动静。 终究是笑出了声。 就快了。 燕唤喜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卫鞅冲进来时,燕望欢的神情会是个如何模样了。 她娇贵的一根手指。 换了燕望欢这条贱命。 虽是不值当。 能出了这口气,也算甘心了! 燕唤喜暗自得意的很。 浑然是没注意到,从胡那颇为古怪的目光。 门外的打斗声,越演越烈。 而燕唤喜唇角的笑意,也越发的张扬。 她仿是连痛,都感受不到了。 只顾着道: “燕望欢,这一次,可是换我考虑着,要不要留你一条小命了!” “你要了我的一根手指,那我要你什么呢?” “让我想想...” 燕唤喜半垂了眼。 眸底有怨毒的光亮一晃而过。 她不等燕望欢回话,再次开口道: “就你那下贱的身子,全身的骨头抽出来,都不如我的一根手指头,来的金贵 。” “但我心肠好,也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你只要把自己的手脚,全都一寸寸的砍下来,皮肉磋成泥,骨头熬成渣,之后再一口不落的咽下肚子。” “我就留你一条命,如何啊?” 燕唤喜笑声越发尖锐。 仿是已经看到了,燕望欢跪在她脚下,苦苦求饶的模样。 可就在下一刻。 她那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 燕唤喜瞪大了眼睛。 望着走进门的一众人,一张本就惨白的脸,在霎时间顿失了全部血色。 不对。 来的这些人,她为什么一个都不认识? 瞧着都面生的很。 且重要的。 是卫鞅。 他在哪呢? 燕唤喜仍瞪着眼睛,视线左右扫动,在每一张脸上的仔细看过。 却唯独,没有找到卫鞅。 他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 找不到他?! 燕唤喜还在愣神。 耳畔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燕望欢弯了身,缓缓道: “妹妹,你方才都说什么来着?我好像..没听清楚啊。” 燕唤喜一怔。 仿是刻意要为她解惑一般。 走进门的一众人,皆是弯身行礼,齐声道: “郡主。” 到了现在,燕唤喜哪里还能不明白。 什么镇国将军府来人。 不过,都是燕望欢布的一场戏。 予她希望。 又亲手撕碎。 让燕唤喜再一次从云端,坠入地狱, 她再也翻不得身。 燕望欢仍是满面的风轻云淡。 唯唇角噙着的一抹笑,带着几分森凉的冷意,却尤为动人。 她看着仿是傻住了一般的燕唤喜,轻声道: “我们的账,该算一算了。” 两辈子。 无数的恩恩怨怨。 终于能在此刻,做一个了解。 燕望欢从地狱挣扎而出。 成了脱困的恶鬼。 回到人间,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索命夺魂。 燕望欢抚着燕唤喜的面颊。 指尖缓缓下滑。 越了纤细的脖颈。 移过暗红 的领口。 最后,缓缓定格在了她平坦的小腹处。 燕望欢分明未用力气。 指尖不过虚虚一搭。 但燕唤喜却感受到一阵莫大的恐慌。 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燕..燕望欢!你想做什么?我可是丞相小姐,你不能杀我,你...” “你很喜欢楚霁吧?” 燕望欢打断了她的话。 拿了短刀,悬在燕唤喜的腹前,又道: “其实,他对你亦有情意,你本该会嫁给他的。”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 声音听不出喜怒。 连眉宇之间的神情,都是平淡无波。 两世为人。 不管是燕唤喜还是楚霁,都不足影响到燕望欢了。 燕唤喜听不懂她的话。 若换成旁的时候,知晓楚霁,对她怀有情意。 她定是要开怀不已。 可现在刀就悬在小腹上,刀尖微微颤动,晃出的寒芒,刺的燕唤喜双眼生疼。 “不..不要...” 她连连摇头。 恐慌和畏惧融在狰狞的面孔上。 燕唤喜想要后退。 可身后已是冰冷的墙壁。 她躲无可躲。 刀尖刺破了布料。 燕唤喜只觉一股凉意,沿着小腹传遍全身。 从四肢百骸,到血液关节。 全都被凝结成冰。 “妹妹,我送你一个礼物。” 燕望欢微微一笑。 眸底却有冷意在攀升。 她哼着童谣一般轻快的调子。 在燕唤喜白皙的皮肉,留下一道红线一样的伤痕。 从胡适时上了前。 将一个布娃娃,送到了燕望欢的面前。 “喜欢吗?” 燕望欢为布娃娃理平衣摆,贴在了燕唤喜的小腹处,而后喟叹一声,笑道: “这可是...你的孩子啊。” 布娃娃紧贴着她。 粗糙的触感,很快磨红了肌肤。 用两个扣子做成的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燕唤喜,嘴巴处的缝线微微上挑,仿是真的在笑一般。 “啊!!” 燕唤喜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 一把抢过了布娃娃,远远丢了出去。 她抱着头。 也不管还在流血的划伤,蜷紧了身体,喃喃道: “不..不是!你疯了..她不是我的孩子...” “怎么不是呢?” 燕望欢一脸的担忧。 自从胡手里拿回了布娃娃,很是心疼的拍干净灰尘,才道: “这不就是,你和楚霁的孩子吗?你这个当娘的,怎还不认得了?” 她怀抱着布娃娃。 口中还轻声说着诱哄的话。 而站在一旁的从胡,却是未有丝毫惊讶之色。 “你疯了..你这个疯子!” 燕唤喜哪里接受的了。 这不过是一个又丑又脏布娃娃。 怎么可能是她和楚霁的孩子? 但不管是燕望欢还是从胡,都是一脸的煞有其事。 好像疯的人,是她一般。 燕唤喜一阵天旋地转。 当布娃娃,再一次靠近,甚至将要贴到她的脸上。 一阵剧烈的恶心,从肚腹翻滚席上。 她发出一声响亮的干呕。 吐了满地的秽物。 燕唤喜的鼻涕眼泪,一并滚下面颊。 还哪里有千金小姐的半分仪态。 “妹妹还真是够狠心的,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燕望欢叹息一声,道: “既然如此,就只能送她去见她的爹爹了。不过,还是母女两个一同过去的好,也能一家团聚,有个照应,妹妹觉着如何?” 她看似在求着燕唤喜的意见。 但从胡却上了前。 在燕唤喜惊恐的嚎叫声中,按住了她的双手。 她彻底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丑陋的布娃娃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然后逐渐隐没在了身体当中。 燕唤喜陡然瞪大了眼。 口中发出古怪的“咯咯”声。 有大片的赤色,从小腹被划开的伤口处蔓开。 布娃娃和脏器挤在一起。 笑得越发乖巧。 燕望欢摸了摸布娃娃的头发,轻声哄道: “你乖一些,不然等下见到你爹爹 了,他可是要不喜欢你的。” 布娃娃当然回不得她的话。 燕唤喜的身体,却在此时抽搐了两下。 像是做了应答一般。 她张着嘴,青紫的舌头被吐出老长一截。 眼看着,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燕望欢擦干了手,垂眼瞥了燕唤喜,道: “妹妹,可要坚持一会儿,若是晚了,就看不着他的最后一面了。” 燕唤喜眼前发虚。 除了时不时的抽动外,已是看不出,人到底是生是死。 “你们把她送过去,莫要让她多生事端。”燕望欢退后半步,吩咐道:“再留几个人瞧着,看把她丢在什么地方,无需去管,再来禀告便好。” “是。” 从外进来的那些人应了一声。 他们见了如此场面,却也是波澜不惊。 神情之间,一片淡漠。 一左一右架起了燕唤喜。 她所过之处。 皆是留下了一道以血所铺的赤路。 燕望欢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 沉默了片刻。 忽然询道: “你可是觉着,我做的太过分了些?” 从胡一怔。 他正欲开口回话。 就听一道低沉的声响,从门外传来。 “不。” 况铮走进房内。 对满室腥臭的血味儿,视若无睹。 他径自走到燕望欢身边,执了她的手,淡淡道: “纵使下地狱,也有我陪你。” 况铮从未觉着燕望欢有错。 无论她的决意如何。 无论这世上,是否真有执掌轮回的神佛。 人间也好。 地狱也罢。 燕望欢的去处。 便是况铮的归途。 就是有错,也有他跟着,一同错下去。 更何况。 在况铮看来,燕望欢的所作所为,并无任何的不对。 “你呀....” 燕望欢轻叹一声。 她不过是想过了前世今生的种种,才有了些感慨。 至于后悔.. 半分都无! 她本就不是什么善人。 哪来的好心肠? 以德报怨。 何以报德? 第360章 空府死门 “主子!” 汾月匆匆踏进门,瞥了眼正同燕望欢对弈的从胡,道: “楚霁的人,偷偷把燕唤喜的尸体送走了,丢在了城外的荒山上,不过两个时辰,就被野狗吃干净了。按照主子的吩咐,我们的人并没有去动她的尸体,还在那边扔着呢。” 燕望欢微微颔首,落下一子,才道: “那边,有人在暗中盯着吧?” 棋局已定。 黑子被白子逼到绝境。 眼看无力回天。 汾月点点头,沉声道: “是,从京城到那荒山,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人在盯梢。楚霁应是动了真火,派出去的人手倒真是不少,也足够小心,可惜主子之前吩咐过,我们没去动尸体,他只能等个空了。” 从胡本在盯着棋局。 听到这里。 才抬眸看了一眼汾月,道了句: “无功而返。” “我觉着,他应是认出是燕唤喜了。”汾月拍了拍手,唇角浮起一抹浅笑,“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们又特地,为燕唤喜留了小半张脸,以他的谨慎,定该有所察觉。” 从胡皱起眉,棋子被捏在掌心,道: “他应该,猜得到是你。” “无碍。” 燕望欢单手撑着面颊。 唇角依旧挂着一抹弧度。 她像是在看着棋局。 但眸光闪烁,更似在想着,当楚霁见到燕唤喜时,该是什么脸色。 他心心念念的美娇娘,就在咫尺之处。 可惜。 却没了好容颜。 还被剖开了肚子。 挣扎垂死,比恶鬼还要不如。 燕望欢轻笑一声。 神情终于略有些松缓。 汾月和从胡对视了一眼。 都是跟着笑了。 他们皆知燕望欢与燕唤喜之间的恩怨。 这你死我活的对局。 终于让燕望欢拿下了胜利。 “主子还真是神机妙算,这一次,不仅要了燕唤喜的命,连镇国将军府那嚣张的卫鞅将军,都只能到地狱去嚷嚷 了。” 汾月倒了杯茶,送到燕望欢手边,望着她的眼眸中,只剩崇敬。 从胡敛了唇角的弧度,道: “你是如何想到的?” “嗯?”燕望欢掂弄着棋子,随口道:“你是说...卫献?” “是。” 从胡微微颔首。 不只是她。 汾月也是满心的好奇。 他们都是不明白。 燕望欢到底是如何,才能把一切的琐碎,连成一个周全的计划。 除掉了对手不说。 还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半分的关系都是招惹不到。 “其实从救下真阳和辛夷那时,我便很想知道...”汾月偷眼瞧着燕望欢,声音越发轻了,“主子是否早知,卫鞅会对真阳他们动手?” “只是猜测。” 燕望欢抿了口茶,淡淡道: “但我确实没想到,卫鞅会舍出卫献来。他太过自信,以为无论如何,都能护住卫献,还能将真阳和辛夷,当成试胆石。” 从胡冷哼一声,道: “于是,便连自己的命,都试进去了。” 他已经许久未落一子了。 视线盯着棋局,眉却缓缓皱了起来。 汾月也跟着看了一眼,心思却远远飘走,她摸着下巴,道: “那天晚上,也是主子猜到了,卫鞅担忧卫献,定是安静不得。才和燕问然做了个交易,又打昏了燕唤喜,将她们两个送上了马车,又偷偷换个轿子,引走卫鞅的人,再将卫献从正门送走。” 她越说越是惊叹。 跟在燕望欢的身边,瞧着一切,都好像是顺风顺水。 但实际上却是凶险无数。 一步路走错。 都会粉身碎骨。 再无任何挽回的可能。 汾月喟叹一声,抹了把冷汗,喃喃道: “主子,你当真是神了!” “不过是卫鞅,太过争强好胜,他这一生走的太顺,自是不肯输在我手中,才被抓住了机会。” 燕望欢太清楚卫鞅的性子。 是 极不肯,承认失败的。 不仅没在前几次交锋中,吃到什么教训。 增加的只有对燕望欢的憎恨。 卫鞅几乎要被怒火烧空。 他自以为。 摸准了燕望欢的心思。 猜测到她会在深更半夜,将卫献这个烫手山芋送走。 殊不知。 燕望欢也想到了这一步。 顺便,来了个将计就计。 反要了卫鞅的命。 此时的镇国将军府,偌大的府门当中,只剩下了王氏一个老妇人,在主持大局。 而丞相府里。 也差不多,要被燕望欢收拾干净了。 “我认输。” 从胡思索了半天,终是放下了棋子。 他掌控的黑子。 被燕望欢的白子逼入绝境。 本想着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真正身在棋局当中。 他才发展,已没了任何反手的可能。 汾月这才回过神,歪头瞧着棋局,笑道: “我来看看。” 从胡让了位置。 退到燕望欢的身后,却并未再看棋局一眼。 他棋艺不精。 却也看得出来,此时就是天神下凡,黑子都是大势已去,再救不得了。 果然。 汾月聚精会神的思虑了好一会儿。 到底是将棋子,丢到了一旁。 “主子,这可当真是...” 她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燕望欢收起剩余的棋子,瞥了一眼微沉的天色,道: “走吧,该去见见大夫人了。” 汾月眼前一亮,立刻弯了腰,道: “是!” 燕望欢之前有交代过。 燕唤喜去世的事儿,谁都可以知晓,唯独大夫人不行。 因此。 在全府奔着,准备丧事时。 只有大夫人的门房里,仍是一片死寂。 愫灵一开门,看到汾月,先是一愣,而后又见她身后的燕望欢,顿时绽起笑意,恭敬道: “见过郡主!” 燕望欢微微颔首,扶了愫灵,轻声道: “伴在她身边,辛苦你了。” “不辛苦。” 愫灵面颊泛红。 抿了唇,回头瞧了一眼,低声道: “主子,虽是无人将四小姐的死讯,告知大夫人。不过大夫人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反常的很,惴惴不安的,还被梦吓醒过几次,醒来之后,就一直念叨着,想要见四小姐。” 汾月颇为惊讶,笑道: “倒是母女连心啊。” “可不是。”愫灵撇撇嘴,道:“不过除了四小姐,大夫人可没把谁,当成是有娘的人。” 燕望欢微微颔首,进了门,向着内室的方向走进一步,道: “先去看看吧。” “是。” 愫灵连忙走在最前。 踏进内室,撩起了床幔。 而与此同时。 躺在床上的大夫人,也睁开了眼睛。 她整个人瘦了不只一圈。 容貌枯槁。 神情疲惫。 一张脸皮都皱了起来。 眼底挂着的青黑,更是让她看起来,如将行就木一般。 不过在瞧见了燕望欢的那一刻。 大夫人竟仿似回光返照。 猛地瞪大了眼。 喉咙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咬牙切齿的,简直是恨不得将燕望欢生吞活剥一般。 燕望欢却不在意。 径自走到了床榻前,垂眸望向了大夫人,道: “大夫人,我来看你了。” “贱..贱婢!” 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力气。 竟真让大夫人,骂出了声来。 汾月当即沉了脸,喝道: “敢这般和郡主说话,小心你的舌头!” “没事的,汾月。” 燕望欢满面柔色。 为大夫人拽平了下滑的锦被,她轻声道: “娘,你知晓,我不会怪你的。” “你又..又来这里做什么?”大夫人喘着粗气,一把挥开了燕望欢的手臂,哑着嗓子,颤声道:“你个贱人!外面跑进来的狗杂种!没心肝的白眼狼!我早看出了你养不熟,我就该杀了你,还能留你到现在...” “白眼狼?” 燕望欢歪 着头,嗤笑一声。 “我还真不知晓,你养了我什么?不如娘来说一说,让我听听如何?” “呸!” 大夫人猛啐一口。 但吐出的涎水,却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也无暇顾及。 只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瞪着燕望欢。 “你和你那勾栏下作的娘,吃了我丞相府多少口饭?不知道感激,也就罢了!还有脸跑过来,害我家里不宁,害我的孩儿...你不得好死!” 大夫人如同疯魔一般。 她拼尽全力,想要靠近燕望欢。 一双手胡乱的抓挠。 可还没等碰到燕望欢,就被汾月挥开。 “吃了你的饭?” 燕望欢微微颔首。 沉吟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愫灵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愫灵,去让厨房好生准备着,今个,我得把饭食,全部还给大夫人才行。” 燕望欢让汾月去拽了椅子,在床边坐下,又道: “说起来,我还有一件喜事,要同娘说呢!” 大夫人伤不着她。 气的眼前阵阵发黑。 喉头更是痒的厉害,几乎要呕出一口血。 她喘着粗气。 嘴唇哆嗦了半天,才道出一句: “滚..滚远一点!你这暗娼生下的讨命鬼,滚出去!” 大夫人骂的越来越难听。 连汾月都皱紧了眉。 几次想要喝止住大夫人。 可燕望欢却是摇了头,道: “让她骂吧,毕竟...也没剩多少时辰了。” 大夫人一愣,却是笑出了声,她一脸的鄙夷,讥讽道: “你想杀了我?我可是镇国将军府出来的,我要出了事,镇国将军府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你这个小杂种,也得陪我一同去死!” 她的笑得颇为开怀。 浑然是没注意到,汾月那略有些古怪的眼神。 镇国将军府? 大夫人说的是那个,已经被杀的只剩下一个老太太的,空府死门吗? 第361章 奉上一礼 瞧大夫人笑得嚣张。 燕望欢也不多说。 眉眼间的神情,仍是平淡如温水。 “那镇国将军府,在京城屹立多年,如庞然大物。于靖楚朝堂重,更是风头无两,无谁可敌,了不得的很。” 她轻叹了一声,满口的赞扬之词。 大夫人还以为燕望欢虚了势,当即便是一声冷笑。 “燕望欢,我承认,你这小杂种的本事,比你那个没皮没脸的亲娘,要强上不少。” 一双眼中燃着熊熊火光。 她的话,越说越利索。 面颊泛着一抹潮红,竟是仿佛在瞬间的功夫里,医好了一身的病。 连声音当中,都是底气十足。 “娘同燕唤喜,都是命好之人,投胎便投了个好人家。一出生,便是权势滔天,不管做了什么恶事,都有人照拂帮衬,用不着去担责赔命。” 燕望欢轻叹一声。喃喃又道: “我没娘那么好的运气,所想所要,只能亲手去博去讨。” “可惜,你的威风,也就只能在那贫民窟之流的污秽之地显摆了!你是一辈子,都斗不过我镇国将军府的!” 大夫人喘着粗气。 眼底的赤红,几欲要把燕望欢吞没。 “是啊,我的一生,本该就如同件器具一般,随你们摆弄拿捏的。” 燕望欢并不在意她的话,一双眼遥遥望着远处,声音越发轻缓。 “毕竟,我这个私生庶女,哪里被你们,真正放在眼里过。” “难道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贵重东西吗?” 仿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大夫人张大了嘴。 笑声穿透过了门窗,让院子里的路过的下人,都是打了个寒颤。 她连眼泪,都涌了出来。 仿佛不明白,燕望欢为何会说这一番话。 她这个燕丞相的私生庶女。 又是在外头长成。 莫说是被大夫人放在心上了。 就是看燕望欢一眼,对自认高高在 上的大夫人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我确实,是明白的太晚了一些。”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 指尖颤点膝盖,她道: “幸好,我终究是知晓了。” “知晓什么?” 大夫人瞪着眼睛,骂道: “知晓自己,是从个下三滥的贱人肚子里爬出来,一辈子都上不得台面?” 她说话实在是难听。 汾月听不下去。 反口讥讽道: “大夫人虽上的了台面,现在还不是只能躺在这里?当个废人!” 她一个下人,大夫人自是不会理会。 但这份恼,却全被算在了燕望欢的头上。 也不知是怎来的力气。 大夫人竟是缓缓撑起了身体,半靠在床头,哑着嗓子,道: “燕望欢,我确实吃了你的亏,不过你还敢如何?你敢杀了我吗?你有本事杀了我吗?只要镇国将军府在一天,我就终于会有好起来的时候。” 她废了太多力气。 一句话说完,就险些背过气去。 用力锤了两下胸口,大夫人低吼一声,再次道: “而到那时,就是你的死期!” “我之前留着你,确实是有镇国将军府的几分顾忌。”仿佛应承一般,燕望欢微微颔首,道:“不过,若是没有了镇国将军府呢?” 她满面好奇。 仿是针对这个问题,充满了不解一般。 大夫人先是一怔。 而后却是狂笑出声。 连眼泪都渗离了眼眶。 镇国将军府会不存? 这怎么可能?! 燕望欢什么时候,蠢到这个份儿上了? 难道他不知晓,整个靖楚,最为显赫的府门,便是她镇国将军府吗? 即使相府不存。 纵然改朝换代。 镇国将军府,也依旧会屹立不倒! 大夫人满面的自信。 娘家的强大,让她至今,仍然底气十足。 燕望欢被封个郡主又如何? 在镇国将军府面前,仍如蝼蚁一般。 燕望欢敢设计陷害她。 却绝对不敢,要了她的命的。 除非... 燕望欢想一同陪葬! 大夫人冷哼一声,满面尽是傲然之色。 她骨子里的强势嚣张,纵然到了连床都下不来的地步,依然半分不弱。 “是挺好笑的。” 燕望欢微微颔首。 半垂着眼,她的唇角荡起一抹弧度,轻声道: “其实,我也有个笑话,相同娘说一说。” 大夫人闭紧了双眸,虽不知晓燕望欢的心思,却仍是冷声道: “滚!我累了,不想要听你这个畜生说些废话!” “娘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燕望欢正要继续开口。 就见愫灵端着托盘,快步进了内室。 饭菜被堆了满满当当。 汾月伸手接过,瞧了一眼,低声道: “太少了,这些东西,怎么够大夫人用的,继续去做!” 愫灵似是有些惊讶。 但却并未多说。 直接应了声,又快步离去。 大夫人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对。 但还来不及开口,便听燕望欢道: “昨个,镇国将军府的卫鞅卫将军,畏罪自杀了。” 她的声音极轻。 并未带着多少情绪。 就仿是一句,最为寻常的话一般。 但大夫人却是一怔。 她还未反应过来,燕望欢已舀了一勺米饭,送到唇边吹了两口,继续道: “说起来,京城最近的乱事,还真不少。卫鞅将军畏罪自杀前不久,那卫献公子...似乎也失踪了。” 米饭已经放凉。 被送到了大夫人的眼下。 燕望欢柔着嗓子,轻声道: “娘,用饭了。” “你胡说!” 大夫人终于回过神来,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她眼底的红,逐渐蔓延。 全身更是都在哆嗦。 卫鞅自尽? 卫献失踪? 这根本就不可能! 一定..一定是燕望欢说来骗她的! “你个小贱人! 居然敢在这里扯谎骗我?!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大夫人弓着腰。 双臂挥舞,想要去厮打燕望欢。 她整个人都如疯魔了一般。 嘴里说着不信。 心口却止不住泛慌。 调羹掉在被子上。 米粒散落。 大夫人还没触到燕望欢,就被汾月毫不留情的推搡开。 “老实些!想要找死,也没这么急的!” 汾月瞪着眼。 眸中已有凶光沸起。 她早看大夫人不顺眼了。 若是不想让她死的太舒服,早该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让她那臭烘烘的嘴,再也吐不出难闻的东西来。 “娘可知晓,卫将军是为何畏罪自杀吗?” 燕望欢不慌不忙。 再次舀起一勺的饭,还配了腌菜,送到了大夫人嘴边。 汾月跨上床,一手扣了大夫人的手臂,另一只手,强迫的撬开了她的嘴。 “坊间里谣传,是卫将军对一个女子,心怀仰慕,又因为彼此之间的身份,爱而不得,才会怒从心起。” 仿是在念着话本子一般,燕望欢将调羹送到了大夫人口中,又继续道: “于是,他伤了那位姑娘,又担心连累镇国将军府,于是...便来了一招自我了断,好想以此,保镇国将军府无虞。” 大夫人满口的米粒。 想要向外呕。 又被汾月死死掐住了下颌,连嘴都张不得。 她翻着白眼,只能死命向下咽。 燕望欢耐心的很。 等着大夫人全部咽下,才又是一勺喂了过去,同时接着道: “娘可知,那位姑娘是谁?我想定不是个寻常身份的,毕竟,若真是个普通人,卫鞅就是将她全家杀干净,都不会受到半分责难。” 大夫人肚子,慢慢鼓起。 一口口的米饭和鱼肉,被燕望欢喂进口中。 她已经吃不下了。 撑得如怀胎五月的孕妇一般。 眼中血丝密布。 喉头发着古怪 的声响。 但燕望欢却如置若未闻一般,仍一勺勺,喂着她饭食。 “其实,这说来也是满可惜的,卫鞅一个将军,虽是没打过几次胜仗,但居然就这么死了,还要一辈子,被人口口相传,念叨着那些风流韵事。” 燕望欢似是有些乏了。 终于停了动作。 缓了口气,才又道: “对了,娘可知晓,卫鞅将军故事里,那女子是何人?说起来,娘和她还相当的熟悉呢。” 大夫人此时,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意识却还是清醒着的。 那双猩红的眼,仍牢牢锁在燕望欢的身上。 带着怨愤和憎恶。 像是只要一找到机会。 就会立刻反扑。 要燕望欢死无葬身之地! “还是不说这些怕人的事儿了。” 燕望欢轻笑一声。 伸手入袖,摸出一个帕子,送到大夫人面前,道: “为娘准备了一份礼,娘看看,喜不喜欢?” 汾月松了手。 却仍是没挪位置,仍守在大夫人身侧,防着她有所动作。 不知为何。 看着那一方帕子。 大夫人莫名有些发冷。 寒意爬上全身。 她打了个寒颤。 嘴唇哆嗦了两下,那些将要出口的话,竟是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了。 大夫人缓缓伸出手。 触及帕子的一角,布料一滑,一根白皙纤细的手指,缓缓出现在大夫人的视线。 这世上的女子,怕是没几个,能有这番美丽精致,如同白玉瓷石一样的手指。 许是真有母女连心一说。 大夫人只觉眼前发黑,一把抓住了手指,送到眼前仔细打量半晌。 她瞪大了眼,颤声道: “唤..唤喜?” 燕望欢轻笑一声,道: “是呢,我思虑了许久,都不知道送娘些什么,后来一想到,娘最喜欢的,就是唤喜了。便从妹妹的身上,为娘讨了件礼。不知娘,可否喜欢?” 第362章 在天之灵 燕望欢想。 大夫人应是喜欢她这份礼的。 不然哪会能,连眼泪都滚了出来。 属于燕唤喜的手指,被她紧紧攥在掌心。 有泪滴到苍白的指尖上。 大夫人张大了嘴,颤声道: “唤..唤喜?” 她对着一根手指,连连呼唤。 仿佛把手指,当成了燕唤喜一般。 可惜。 手指不过是被斩下来的死物。 连残血都流干净了。 泛着微腐的臭气。 哪里能回应大夫人话。 “娘为何这般伤心?”燕望欢起了身,坐到了床边,望着被大夫人紧握的手指,轻声道:“妹妹若是在天有灵,看到娘这般模样,定是会伤心不已,盼着娘早日过去,同她一起的。” 大夫人打了个哆嗦。 一双赤红的眼,死死瞪着燕望欢。 “你杀了她...你杀了我的女儿啊!” 从她的口中,发出无比凄厉的哀嚎声。 大夫人咬着牙。 手里紧紧抓着燕唤喜的手指。 仿佛落水之人,拽着最后一块浮木。 她仍是不敢相信。 燕唤喜就这样,没有了性命。 不可能的... 这一定是燕望欢的计谋! 没有错! 燕唤喜可是丞相嫡女,又有镇国将军府护着,燕望欢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要燕唤喜如何。 至于这根手指... 大夫人的嘴唇哆嗦着。 她松了手,眼睁睁的看着手指沿着锦被,滚到了枕头下方。 “这不是唤喜的手...一定不是!你骗我!燕望欢,你一定是在骗我!” “娘还真是的,都已经认出来的,却怎么都不相信。” 燕望欢轻叹一声。 捡起了手指,送到眼前上下张望了一圈,感慨道: “我的好妹妹,你听见了吗?娘现在,都不愿意认你呢。不过没关系,等到娘下去了,你自己,同娘好好说说。” 她的语气极轻。 衬着唇角那抹 笑意,更显神情柔和。 仿是正在说着的,并非是什么生死险事,而是家长里短一般。 大夫人望着她的脸。 莫名打了个寒颤。 她到底此时,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燕望欢,早并非是那个踏入府门,沉默内敛,可以随她掌控生死的小姑娘了。 现在将生杀大权握在掌心的人。 是燕望欢。 “你...” 大夫人惊极怒极。 一双被血噙透了的眼,自怨憎当中,泛出一抹惧来。 畏意逐渐蔓延,她整个人开始控制不住的,开始打起了哆嗦。 “唤喜..我的唤喜...” 大夫人喘了口粗气。 一把抢过了燕望欢拿着的手指,牢牢护在怀中。 她早就知晓了。 这根手指的主人,究竟是谁。 除了丞相府千尊万贵的嫡小姐外,还有谁,能有这如玉石一般,未沾过半点阳春水的手指。 只是大夫人的心里,仍抱着最后一点希冀, 即使少了一根手指头。 留一条命在,终究也是还能活下去的。 可燕望欢却是笑了。 她道: “丞相府起火之事,娘应该知晓吧?那娘可知,是哪里起的火?” 大夫人一愣。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燕望欢,颤声道: “不是..不是燕叶玉的房吗?” “当然不是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放柔了嗓子,道: “对了,之前关于镇国将军府的事儿,还没同娘说完呢。那外界谣传的,让卫鞅将军爱而不得的女子,娘猜是谁?” 她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 大夫人还哪里能想不透其中关节。 只是无论如何。 她都不愿意相信,卫鞅和燕唤喜,会纠缠上什么关系。 他们是表兄妹。 有些相连的血脉。 怎么可能... “卫鞅将军做了些,让自己悔不当初的事儿,在家里畏罪自杀。而唤喜呢,又被镇国将军府的 人,不知是泄愤,还是堵嘴,总是就是一把火,葬身在了火海当中。” 燕望欢面露悲色,摸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又道: “外头都是这么说的,当然了,也有传卫鞅和唤喜是郎情妾意,一并殉情的也有。坊间的传言,可是一个个,都有趣的很,等我差人收集来,一样样念给娘听。” 大夫人怔忪了好半晌。 然后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仿是从梦中惊醒了一般。 手压着胸口,一张脸惨白如纸。 模样倒是可怜的很。 可惜。 燕望欢却并非是什么良善之人。 自是不会就此放过她。 “娘是个聪明人,听了这么多,也该知晓,这所有事情的背后,都是我。” 所有的真相,都被燕望欢轻描淡写的说出了口。 她仍是神情淡淡。 甚至连望向大夫人的眼波,都没有半分波动。 “燕望欢!” 大夫人倒是尖叫一声。 只是想动,却被汾月制住。 她动弹不得。 只能不停哀嚎尖叫。 手脚难动,便用头用牙。 拼尽了一切。 纵使连这条命都不要。 大夫人都欲要和燕望欢,同归于尽! 她的唤喜... 竟折在了这个女人的手里! 这要大夫人,如何能甘心忍下?! 她真要发了狂。 可却不知。 这番话,于她来说,不过一个折磨的开始。 “娘还记得,兄长吗?” 像是全然没瞧见大夫人狰狞的模样,燕望欢半垂着眼,轻声细语地道: “兄长在行刑前,应是有不少话,想同娘说的。只可惜,嗓子里灌了辣椒水,就是一个字,他都吐不出来了。” 大夫人整个人,都如枯木一般。 眼泪却止不住的向下淌。 她本就重病在身,力气三两下就被消耗了个干净。 此时整个人瘫在床上,攥着燕唤喜的手指,如同傻了一般。 “但其实哥 哥,想同娘说的话,在牢里面,已经转交给我了。”燕望欢凑近了些,低声道:“娘,是燕望欢害的我,你要杀了她,为我报仇啊!” 燕望欢话音一落,便是忍不住笑弯了眼。 而大夫人则是张大了嘴。 身体剧烈颤动两下,从喉头发出了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 她曲起五指。 试图抓挠燕望欢。 可手臂才刚抬起来,就被汾月踩在了脚下。 任凭大夫人怎么折腾。 她却连动,都难动一下。 大夫人的一切。 一双儿女。 地位名声。 全都被燕望欢亲手毁掉。 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只剩一条命,还烂在了床上。 就是燕望欢还留着她。 大夫人也活不过多久的。 “我是个讨命鬼,是过来讨你们一家人的命的,燕景安同燕唤喜,都已经在等你了。” 燕望欢勾起唇角,俯下身,道: “现在,轮到你了。” “燕望欢!!” 嘶吼划破天际。 从大夫人的喉头,呕出一口血来。 她整个人的神和魂儿,都仿是随着这口血,一并吐出了身体。 大夫人面如金纸。 嘴巴张张合合,连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了。 燕望欢再次端起饭碗。 米饭被推进了大夫人的口。 她眉眼之间,仍是一片淡漠,只道: “饭菜都煮好了吗?可不能饿着我的娘亲。” “正在煮呢。” 汾月一手掐着大夫人的下颌。 另一手按着她的喉,强迫着她将饭菜,一口口吞下肚子。 已有将近五六个人的饭食,被大夫人吃了下去。 她的肚子高高鼓起。 如将要分娩的孕妇一般。 汾月拨开了衣裳,露出布满了青紫血管的肚子,她笑着拍了两下,道: “这瓜,可熟的透透的了!” 大夫人的肚子,已鼓胀到了极限。 眼瞧着,就要裂开似的。 可燕望欢却仿 若没瞧见一般。 任凭大夫人眼口鼻耳之中,都冒出了血线。 也是动作不停。 “我以前,经常吃不饱。” 燕望欢眯着眼,放下了碗勺,喃喃道: “总是想着,若是我也是有爹有娘的孩子,会不会就可以吃饱饭,不用再挨打了。” “可当我真的回了家,有了爹娘,却发现,不仅一样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更疼的打,遭更多的冷眼。” “我早该知晓的。” “在你看来,我连丞相府的猫猫狗狗,都是不如。” 似是感慨一般,燕望欢说了不少。 只可惜。 大夫人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饭食已堆到了喉头。 被汾月死死压着,连一粒米都吐不出来。 她的脸,已经憋的通红。 口鼻涌出的血线,更是如同蜿蜒的小河一般。 眼看着,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但燕望欢望了她一会儿,却是笑了。 示意汾月松了手。 她起了身,拂掉衣摆沾染的浮灰,同时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大夫人口中喷出的脏污。 大夫人俯着身。 从口中不停呕出的,除了各色佳肴,还有无比显眼的血色。 高高鼓起的肚腹,缓缓恢复如初。 可大夫人瞧着,却并不快活。 她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即使饭食都呕出来,五脏受的伤,也缓和难平。 “去将曹大夫叫过来,为娘好好瞧一瞧。” 燕望欢站在满地的狼藉之外。 眼中神情晦涩难明。 无数的记忆,自脑中翻涌而过。 一场场。 一幕幕。 皆是一晃而过。 从前的一生,在这一刻下,终究成了记忆。 大夫人含着讥笑的面孔,也被眼前,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所取代。 燕望欢沉默了许久。 面无表情的遥望着大夫人,她唇角忽然绽起一抹笑意,缓缓道: “娘,我明个,再来同你一起用饭。” 第363章 野欲蓬勃 燕望欢哪会让大夫人轻易去死。 她得好好活着。 身体康健。 平安无忧。 才好每日闻得,汇在耳中的各路坊间谣传。 她强势无匹的娘家。 她倾国倾城的女儿。 名声权柄及地位,曾属于大夫人的一切,都已经彻底烂进了泥里。 等到一切归于尘土。 大夫人彻底熬不住这份痛。 燕望欢才会送她下地狱,同她的家人团聚。 然这才不过半月。 她的耳边,便传来了大夫人自尽的消息。 许是趁着用饭,偷藏了调羹。 摔成了碎瓷,被她一口口,咽下了肚子。 这是极痛极狠的死法。 但相比活着。 却是舒服太多了。 燕望欢得知了消息。 倒像是并未有多少惊讶似的。 只向外,传了个大夫人悲痛过度,加上往年间身体便不大好,不幸之下,随着燕唤喜离了人世。 燕望欢回丞相府,满打满算,也有了一年多的日子。 却让整个京城的天,都彻底生了番变动。 燕望欢一身素服。 只身站在正厅,招待着来往吊唁的宾客,神情虽是有些憔悴,且不差半分的礼数规矩。 大夫人离世。 嫡女燕唤喜也丢了命。 老夫人上了岁数,接了连番的打击,直接一病不起。 这丞相府,能站出来的,还真就只有一个燕望欢。 那些姨娘小姐,都聚在不远处,一个个除了抹眼泪,是丝毫的忙都帮不上。 燕叶玉瞧着来往的贵人,颇有些心热。 何柔同样知晓这是个机会,跟着连连张望,只她一个姨娘,哪里有太高的眼界。除了望着模样神态外,瞧不出更多来,对身份地位家世,更是一头的雾水。 她们的眼神到处乱飘。 一旁燕问然,倒是安生的很。 她跪在大夫人的牌位前,低垂着脑袋,偶尔抬眸望去一眼,眼底尽是毫不遮掩的讥讽。 大夫人离世。 还真的没有谁会难过。 怕不是就连她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也只会觉着少了一桩麻烦。 燕望欢这头才敢缓过一口气,余光便瞥见楚玉的身影,正快步而来。 他皱着眉,神情颇有些严肃。 等到了近前,便直接道: “望欢,可否借一步说话?” “然。” 燕望欢微微颔首。 退出正厅,同楚玉站到院子里。 四下虽仍有人影绰绰。 但却无谁,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楚玉瞥了一眼灵堂,道: “这下,你便是空出手来了。” “你就想说这个?”燕望欢扬了眉,低声道:“直说吧,你有什么事找我?” 他们两个之间,素来交往不少,也算是有着几分了解。 楚玉清楚,大夫人身死一事,同燕望欢撇不开关系。 她自然也不会有多难过。 客套话,就无需多说。 “我不想等了。” 楚玉叹息一声。 他负手而立,眼中有熊熊野欲蓬勃生长。 已经等的太久了。 皇上却迟迟不立太子。 能在皇上面前所做所表现的。 他都已经尽善尽美。 可依然,未曾得到最想要的东西。 不管皇上此时对他有多宠爱。 只有太子之位一日空悬,楚玉便一日,不能定心。 他必须得到这个位置。 而且... 越快越好! 楚玉深吸口气,在燕望欢面前,他也不去遮掩,很是干脆地道: “父皇最近,经常召见的,不只有我,还有三皇兄以及...八皇弟。且他们二人,在朝堂当中,起了不少的主见,皆生了效,使得父皇赞誉有加。” “所以,你担心起来了?” 燕望欢从汾月手中接了手炉,护在掌心,半垂着眼,轻声细语地道: “皇上不立太子,并非是针对你,而是不想要你们兄弟相残,闹得太过难看。他的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心里头, 应早已经确定人选了。” “但我却不能确定,他中意的人是我。” 楚玉面沉如水。 眉心更是紧紧皱起。 他无法不担心,若是皇上忽然离了人世,到时候发现,定下的继位之人,并非是他。 可该当如何? 他苦心的经营,不就全都化成了一场空。 燕望欢沉吟半晌,缓缓道: “你想要,如何去做?” “联合百官上书。”楚玉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他上前一步,凑近了燕望欢,沉声道:“立我为太子!” 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过于近了。 汾月有些紧张,正要上前,却被燕望欢摇头阻止。 她并不惊讶。 这种念头,楚玉早就有了。 也隐隐起过动作。 不过皇上的态度,一直都太过模棱两可。 楚玉也不敢闹得太过。 但看这一次。 可真是下了狠心。 当真,要闹一场大的了。 太子的位置,楚玉志在必得。 “你想我,帮你同燕丞相游说?” 燕望欢心知他的意思,也不遮掩,干脆道: “我可以帮你,不过燕丞相的心意如何,你就要自己揣摩了。” 楚玉大喜,忙道: “无事,只要你肯为我去说,便是足够。” 他虽是如此说。 心底却是有了六七成的胜算。 丞相府都要死干净了。 尤是燕唤喜,这被精心教养的嫡女没了性命。 燕丞相尚存的筹码,本事最大的,便是燕望欢了。 而她,却并非谁随意拿捏的对象。 又有个郡主身份。 婚事哪里是燕丞相所能左右的。 但谁人不知,燕望欢同楚玉,素来关系匪浅。 再有她为楚玉这一游说。 落到燕丞相的耳中。 自然有了另一番的意思。 而楚玉也愿意允诺。 只要他真的登上了皇位,那母仪天下的凤位,自然可以送予燕望欢。 这既是谋算。 也是心意。 有无数念头 ,自心底飞掠而过。 楚玉拱手行礼,道: “望欢,又要麻烦你了。” “无需如此。” 燕望欢半垂了眼,受了楚玉一礼,才又道: “之前镇国将军府闹事,不是也有你,在朝堂之上,为我言说吗?” 丞相府乱子出了不少。 她也有好些日子,没能出门去了。 但外头的消息,却还是知晓不少的。 镇国将军府虽只剩个王氏,却红了眼,不愿善罢甘休。 将一切的矛头,都锁在燕丞相和燕望欢的身上。 只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一般。 “镇国将军府?”楚玉笑了笑,道:“那王氏,估摸是因着外头的传言,咬上了丞相府,也确实闹的厉害。不过燕丞相,也并非是个简单的人物,且燕唤喜也离了世,若真计较,还不一定是谁的责任更重一些。” “他在朝堂多年,根基深厚,又得皇上信任,自是多脏的水,都落不到身上。” 燕望欢唇角微挑,也是笑了。 不论卫鞅到底是为何缘由离世。 即使燕丞相,也怀疑着同燕望欢有关。 但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咬死了牙,他也不会承认半点。 更何况。 这件事从头到尾。 和燕望欢,都是半点不沾边。 她干净着呢。 一身清白。 “虽说是如此,父皇也不会责怪谁。” 楚玉略略沉吟片刻,关怀道: “不过,先是卫鞅自尽,又有你们大夫人去世,都是那王氏的亲眷,她怕不是要发了疯,你千万小心。” “我知晓。” 燕望欢也知。 亲人或离世或失踪。 那王氏定是要发疯的。 她的报复,一定会来。 只是不知何时,又会具体针对谁。 但估摸着,燕望欢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干系的。 她也不慌不乱。 王氏若想要报复,尽管来便好。 她随时等着。 楚玉还想说些什么。 但余光 一扫,却见一熟悉的人影,正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他顿时敛了话头,转而道: “最近天气凉,郡主的身子向来不好,千万要多穿一些。” “谢七皇子关心。”燕望欢弯了腰,应承道:“七皇子也要注意身体,莫要...”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七皇兄。” 楚霁面带浅笑,黑眸自燕望欢身上轻扫而过。 “郡主也在。” “八皇子。” 燕望欢行了礼,恭敬道: “不打扰二位殿下,我这就...”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郡主的。” 楚霁再次阻了她的话,又同楚玉笑道: “七皇兄,可是不介意,我同郡主说几句话吧?” 他为何要来找燕望欢? 楚玉微皱了眉。 眼底有惊疑之情一闪而过。 但很快,他将一切神情尽数敛下,道: “自然不介意。” “那便..多谢皇兄了。” 楚霁声音一落。 却未曾就此开口。 噙着几分笑意的眸光,仍定定落在楚玉的身上。 仿是种无言的催促。 楚玉虽是疑惑。 却并非是胡搅蛮缠之人。 他知燕望欢对楚霁的厌恶之情,浓烈非常。 自是不担心,他们两个会有什么牵扯。 便很是干脆的转了身,大步离去。 等着楚玉走进正厅,再不见了影子。 楚霁唇角挂着的笑意,才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仍未开口。 阴鸷的眼神落定在燕望欢的身上。 带着些许憎恶,但更多的...还是不解。 一阵寒风刮过。 汾月莫名打了个冷颤。 而楚霁,也终于是开了口。 “我真不知晓,你为何会这般恨我?” 他说的没头没尾。 燕望欢却明了其中深意。 想来。 是楚霁已经猜到,将燕唤喜送去他府的人,就是燕望欢了。 她握紧了手炉,淡淡道: “八皇子多心了。” 第364章 百官上书 “多心?” 楚霁嗤笑一声。 除了燕望欢之外,他想不出第二个,能将燕唤喜丢进他府门中的人。 她有这个能耐。 也有对燕唤喜和他,滔天的恨意。 只是楚霁仍是不解缘由。 他同燕望欢之间,交集不多。 更是多次示好。 却没想到,换来了她越发贵重的赠礼。 “是。” 燕望欢微微颔首,似是有些冷了,她裹紧了斗篷,淡淡道: “我实在是不懂八皇子的意思,还有不少宾客,要我前去招待,就不多奉陪了。” 她弯身行礼。 眉目之间,仍是不见波澜。 仿是不管楚霁是喜是怒,都同她毫无干系。 已走了两步的距离。 身后,忽然再次传来楚霁的声响。 “你真打算,助他一臂之力?” 他口中说的是谁。 燕望欢心下自然清楚。 楚霁近些时日,已渐渐不避锋芒,得了些圣上欢心。 但阻他坐上龙椅,最大的对手,还是楚玉。 他们之间,谁也不甘心退去。 是注定要你死我活的。 燕望欢脚步一顿。 她回了眸,缓声道: “八皇子多心了,此情此景,哪是我这个小小的郡主,可以左右?” “郡主真是谬赞了。” 楚霁追上前一步,望着燕望欢的眼中,尽是森然。 “嫡女去世,郡主便是丞相府,最重的一张牌。” 一个小小郡主,自然不足以参与进皇子夺嫡这暗斗当中。 但燕唤喜已离了人世。 唯一的男丁,又尚在襁褓当中。 丞相府里,便只剩下一个燕望欢当事。 也是有足够的本事,影响到燕丞相的心意。 燕丞相素来不同任何皇子,有所交集。 若得了他的支持... 莫说是楚玉。 楚霁也是心热的很。 燕望欢半垂了眼,眸底闪过一抹冷意,道: “我的婚事,自是由皇上定夺,哪里是丞相,可以随意左右的。” 她故意避了楚霁的话。 亦 是不想多说。 但楚霁却是不依不饶。 还想再谈。 燕望欢已经迈开了步子,再不去理会他了。 等着天色渐沉。 府门来往的宾客,都散了个七七八八。 燕望欢也敲响了燕丞相的书房门。 既是答应了楚玉。 虽是觉着,仍是太急了些。 但还是将他的言语,说与燕丞相转述了一遍。 燕丞相沉思了许久。 就在燕望欢都打算离去之时,他忽然道: “你觉着,七皇子如何?” 这老狐狸,居然问起了她的意见? 倒是真的难得。 不过这其中,是否夹杂了试探的意思,可就难说了。 燕望欢并未急着回话,沉思了片刻,才道: “七皇子文韬武略,才能出众,又得皇上宠爱,自是不凡。” “皇上宠爱...” 燕丞相半阖着眼。 手指点着书桌上的白纸。 全然是不知心意如何。 他不开口,燕望欢自是不能擅自离去。 只站在下首。 同样的默然不语。 若说揣测皇上的心意,整个皇城朝堂当中,属燕丞相为最。 但对于太子的人选.... 事关重大。 自然不敢擅下筹码。 这一举,可是直接定下生死。 燕丞相长叹一声。 抬眸望向了燕望欢,竟是道: “一众之女中,竟是你的性情,最为像我。” 燕望欢唇角一挑,眼底有嘲弄之色,飞闪而过。 但抬起头时,又是一片漠然。 四目相对。 他们都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相同的情绪。 “若是唤喜还在...” 燕丞相面露疲色,语气当中所挂怀的,与其说是悲痛,倒是惋惜更多些。 原他掌中所握的筹码,有燕望欢这个皇上亲封的郡主,及倾国倾城的嫡女燕唤喜。 大可将她们两个,分嫁不同的皇子。 倒是无论谁胜谁负。 丞相府都可屹立不倒。 可惜。 燕唤喜却出了事。 唯独剩下一个燕望欢,却还是 个,并非能被燕丞相随意左右的。 而燕叶玉和燕问然。 皆是庶女,又不出彩,样貌才情都太过平庸。 想以她们作探路石,也到不得楚玉身边。 最后,不过给楚霁楚濂,这等不受宠的皇子,当个侧室罢了。 但楚霁楚濂... 以现在的情形看来,是绝对同皇位无关的。 燕丞相沉思良久。 缓缓道: “我会考虑,你先莫要同七皇子,言说太多。” “是。” 燕望欢微一颔首。 向后退了两步,恭敬道: “那女儿,就先回去休息了。” 燕丞相挥了挥手,似是有些疲乏,单手撑了额角,道: “去吧。” 燕望欢退出了门。 吩咐守在门口的小厮,道: “天晚了,煮一碗人参鸡汤,为爹暖暖身子。” 小厮连忙应下。 而汾月也赶到了燕望欢身边,低声询道: “主子,可是燕丞相他...” 燕望欢微微颔首,阻了她的话头,道: “没事,无需担忧。” 大夫人和燕唤喜,虽都是已经被收拾掉。 但燕望欢的仇,却并得报。 还剩下...楚霁! 这个名字,光是辗转于唇齿之间,都感一阵怒意,袭上心头。 他是高高在上的八皇子。 想要要他的命,绝非易事。 但眼下,却是有一个相当不错的机会。 就看楚玉,是否愿意了。 燕望欢眼中,有幽光一闪而过。 她快步回了院儿,修书一封,交由曹大夫送去了七皇子府。 若是楚玉看的够远,那楚霁这一次,可就再难翻身了。 汾月站在一旁。 看完了一整封信,眼中有惊诧掠过。 她皱起眉,满面的担忧之情,忍不住道: “主子,七皇子他..他真的会愿意吗?” “我不知晓。” 燕望欢望着跳动的烛火,轻声道: “集多年辛苦,用全部之力,将太子之位拱手让人,换成你,你愿意吗?” 汾月沉思片 刻,又同一旁的辛夷对视了一眼。 两人近乎是同时,摇了摇头。 舍不得的。 即使知晓这是一场豪赌。 胜利的可能性,亦是不低。 但万一输了。 所失去的,不只是多年的积累,还有..身家性命! 光是置身一想,汾月都觉得全身发麻。 她并非胆小之人。 但这赌局。 是真的不敢应下。 “我不知晓,七皇子敢不敢,不过...” 汾月犹豫了下,还是道: “若换成我的话,我定然做不到的。” 她没有同燕望欢一般的胆色。 五成把握,就敢搏上一搏。 想来若换成楚玉。 也不一定会有同样的勇气。 燕望欢叹息一声,道: “现在,只能去看楚玉了。” 这是对付楚霁的好机会。 若是不成。 楚玉又一意孤行。 那倒霉的人。 可就不一定是谁了。 燕望欢一封信送了过去,却久久没能得到回应。 然才不过七日,她便从况铮送来的信中,得知了楚玉的选择。 他到底,是不舍得。 联合了百官上书。 一同推举立七皇子为太子。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上会应允之时。 雷霆震怒,轰然落下。 以私联大臣为名。 罚七皇子,闭门思过,削三年俸禄。 任谁也没有想到。 皇上竟是这个太多。 之前的一切宠爱,仿佛都在一瞬间,化为了泡影。 楚玉从高高的云端坠落。 摔了个满身的泥泞。 燕望欢最先得了消息。 而后,整个京城,都是传的沸沸扬扬。 辛夷啧啧称奇,摇着脑袋,感慨道: “这天威,可真是难测!之前都是说,皇上最赏识的,便是七皇子,可没想到,现在却罚的这么狠?!七皇子这一次,怕不是真的再也翻不起身来了。” “可不是了。” 汾月轻叹一声,喃喃道: “燕丞相倒是真油滑,百官上书没有他,倒是后来求情,他跟 着开了一句口,让七皇子记了他的情。” “记了他的情,又有什么用?你当现在的七皇子,还是以前的那个?” 真阳摸出一把瓜子,嗑了两口,又递到了辛夷面前。 辛夷瞪了他一眼。 但瞧着他嗑的颇香,还是接过来,剥出一小碟瓜子仁,送到燕望欢面前,轻声道: “主子,我刚剥好的,你尝尝。” 燕望欢坐在书桌前。 捏着毛笔,却实久久未落。 她眉头微皱,似是没有听得辛夷的言语一般。 真阳跟着凑上来,满面好奇地道: “主子这是想什么呢?瓜子仁还吃吗?不吃的话,能不能给...” “你一边去!” 辛夷瞪他一眼,护了瓜子仁,打定主意,不给他吃到。 这瓜子仁香的很,是她专门为燕望欢剥的,哪里能让真阳抢去。 “小气。” 真阳嗤了一声。 再次偷瞥了燕望欢,低声道: “主子这不是,在想七皇子吧?” “是,也不是。” “为何要想他,他不是已经...主子?!” 真阳话说到一半。 却是一怔。 抬了眸,便对上燕望欢平静的眼。 他顿时一咧嘴,颇为尴尬的挠了挠头,道: “主子,我吵着你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提笔落下一字,道: “楚玉并非落入谷底,你们仔细想一想,皇上对他的惩戒,瞧着严重,可哪里是伤筋动骨的狠罚了。” “主子是说...”汾月最先反应过来,眼睛一亮,道:“他还有翻身的机会?” “自然。” 辛夷摸着下巴,疑惑道: “主子,我不明白,既然如何,又为何要罚?反正太子的位置,早晚都有有人坐,而七皇子,不是很得圣心吗?” “皇上龙体衰败,楚玉正值壮年,他当然多心。” 燕望欢吹干墨迹,道: “楚玉今日可联合百官上书,若是容得,明日,是否就有胆子逼宫了?” 第365章 引君入瓮 “既知如此,他就该同意主子的法子。” 辛夷摸着下颌,喃喃道: “若是真按照主子说的去做,七皇子藏身在后,集百官上书,推八皇子为太子。那现在倒霉的人,可就不是七皇子,而是八皇子了!” 真阳嘴里嚼着瓜子皮,含糊不清地道: “他不敢赌的,万一计划不成,反倒推了楚霁登上太子之位,楚玉可该当如何?全部心血,都为了他人做嫁衣裳,怕不是要直接被气死过去!” “不会,就是楚霁真的当上太子,楚玉的人,也不会立刻就倒戈相向,他的底气还在,不会弱所谓的太子多少。” 汾月沉思了片刻,又沉声道: “但我觉着,此时的楚霁,还真坐不成太子。” 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了半天。 却仍是没拢出个结论来。 汾月皱紧了眉,压低了声响,询燕望欢道: “主子,你说着七皇子,下一步还能如何去走?” 楚玉似是已踏入绝境。 但燕望欢说他有望,那在汾月等看来,就是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们的主子,总是不会错的。 “他走不得。” 但燕望欢却摇了头。 书信写至一半。 她便停了笔。 眸光扫过纸上的一字一句,叹息一声,将信纸送到烛火中燃烧殆尽。 对于此时的楚玉来讲,一切言语,怕都是无用功。 燕望欢也没心思,想要如何安慰他。 若是真就从此萎靡。 那座高高在上的龙椅,楚玉就莫要痴想半分了。 她沉思片刻。 最后只在纸上落下四字。 辛夷探头过来一瞧,惊讶道: “卧薪尝胆?” 真阳也瞥过一眼,询问: “主子,这是何意?” 汾月瞪他一眼,接过了信纸,小心折好,又装进信封之中,仔细密封,才道: “同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曹大夫忙着,你快送信去吧!” “好。” 真阳 应了一声。 将信揣进了怀里,即将踏出门时,他忽然回过头,望向辛夷,笑着道: “喂!我回来,可会有瓜子仁吃啊?” “快去吧你!” 辛夷翻了个白眼。 双手叉腰,没好气的骂道: “满脑子都是吃!等你回来,我给你剥十斤瓜子仁,我瞧你要是吃不完的!” “吃的完,多少都吃得完啊...” 真阳脚步不停,已是走得远了,但声响却是遥遥传来。 言谈中噙着的无赖之气,让汾月都忍不住勾了唇角。 她瞥了一眼辛夷,本欲开口,却见她嘴里虽然骂骂咧咧个不停,但却真的,开始剥起了瓜子仁。 注意到了汾月的目光,辛夷脸一红,急忙解释道: “我..我这是为了主子...” “主子那还有可多呢,你还是为我的蠢弟弟,剥一些吧!” 汾月打断了她的话,眼中满是调侃。 辛夷张了张嘴。 像是要反驳她的话。 但实在嘴拙,憋了半天,都念不出一个字来。 到后来,只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剥起了瓜子仁。 但辛夷都已经剥满了两碟。 真阳却还未归来。 不过是去七皇子府送了一封信而已。 哪里用的了这长的时辰? 可别是... 辛夷有些慌。 正要同燕望欢开口,便见从胡快步进了门。 他先是望了辛夷一眼,而后道: “真阳他...出事了。” 辛夷一怔。 不知晓为何,眼前似是有些发花。 两条腿也跟着泛软。 整个人跌回椅子当中,她望向燕望欢,喃喃道: “主..主子,真阳他...” 辛夷心乱如麻。 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定心。” 燕望欢起了身,掌心覆在辛夷肩头,轻声道: “先听从胡说完。” “是镇国将军府的王氏。” 从胡眸底闪过一抹冷意,他上前一步,从袖口摸出一封信,送到燕望欢 面前,低声道: “她真是要疯了。” 卫鞅卫献,一死一失踪。 燕唤喜被烈火吞没。 大夫人随之离世。 王氏的一众家人相继殒命。 京城当中的卫姓人,几乎死了个干净。 整个镇国将军府,如空壳一般。 她如何不疯? 燕望欢展了信件,飞掠了一遍,道: “王氏想要我去见她一面。” “为何?” 辛夷一愣,陡然瞪大了眼,惊呼道: “主子,她不是不知晓,你同卫鞅卫献的事有关,为何还...”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从胡道: “大夫人。” 辛夷这才明白过来。 许是王氏,还未查清卫鞅卫献的事,都同燕望欢有所干系。 但大夫人的死,定然要记她的头上。 此时找不到其他的仇家。 所有的恨,自然都集中算成了燕望欢的账。 短短这些时日。 王氏遭受了无数打击。 她无论如何,都要做些什么,慰藉卫家人在天之灵。 “主子...” 胸口有无数情绪翻涌。 辛夷咬着牙,吐出口的言语,却是带着几分颤意。 “那王氏已经疯了,你不能去...” 她知晓。 当这话一出口,便是弃了真阳于不顾。 燕望欢若是不去。 王氏定然不会留他性命。 辛夷心如刀绞,几乎要喘息不得。 但若是要救真阳,则要燕望欢以身犯险,辛夷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汾月踏进门,正巧听见辛夷的言语。 她一愣,快步上了前,看完了信纸上的内容,她眼底有惊骇之情飞闪而过。 “真阳他...” 话到一半。 汾月连忙闭了嘴。 她同真阳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匪浅。 真阳遇危,她自然不能放心。 “主子。” 汾月深吸口气,沉声道: “王氏来者不善,且我们都不知晓,她是否查见了,卫献的失踪及卫鞅的死,和主子的干系。但即 使只因大夫人,所积累下的仇,就足够她舍命报复的了。所以...主子绝对不能去!” 从胡微微颔首,也道: “不能去。王氏年岁已高,又无所牵挂,极有可能不惜性命,也要报复。” 他们两个都是同样言辞。 王氏估计已经找了许久的机会。 不过燕望欢最近杂事缠身,多日闭门不出。 而来往送信,又常常都是曹大夫。 不过是因今个,老夫人抱恙,曹大夫实在走不开,才差了真阳过去。 他跟在燕望欢身边,也有了些时日。 不算生面孔。 既然抓不着燕望欢。 便截了真阳回去。 燕望欢愿意露面是最好,即使不愿... 除了一个她的心腹,也暂缓了王氏的火气。 王氏既已疯癫。 便再也没了顾忌。 从胡汾月都是知晓,燕望欢若是前去,定是危机重重,十死无生。 辛夷用力揉了揉额角,也跟着道: “主子你真的不能去啊!” 她红着眼。 吐出口的声音,都哆嗦的厉害。 但即使如此。 心意却仍是坚定无比。 真阳是王氏随手丢出的棋子。 为的,就是要燕望欢的命。 “主子。” 汾月叹息一声,低声道: “我和真阳,虽是被少爷派来保护主子的,但跟着主子身边这么久,是真的信服了主子,这条命,也愿意为了主子舍掉。” 要放弃真阳,看着自己从小的同伴没命。 汾月心里,可谓是相当的不好受。 但若是燕望欢去了。 真阳可能平安。 燕望欢却一定难逃一死。 王氏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怕不是赌上自己的老命,也要带燕望欢一同下地狱。 从胡话不多。 只紧盯了燕望欢,一字一顿道: “不能去。” 汾月长叹一声,瞥了一眼辛夷,再次道: “主子,我了解真阳,这也会是他的选择,他绝对不会怪你的。” 他们连声相劝。 眼底虽是沉着一抹痛意。 言语当中的意思,却没有丝毫变动。 这明晃晃的局。 无论如何,燕望欢都不能踏进去。 指尖将信纸捏住褶皱。 燕望欢却是笑了。 抬眸扫过他们三人,她缓缓道: “但我,会怪我自己。” 她这话一出。 便是明了辛夷。 辛夷和汾月皆是一愣,连忙道: “主子不可!这是...” “这是王氏布下的一个局,为的是引我进圈套,好要了我的命。” 燕望欢打断她们的话,语气当中,仍是波澜不惊。 王氏的意图,她哪里能不知晓。 但她既然会抓真阳。 就是代表,实在是黔驴技穷,没了它法。 燕望欢的心意,在看完了信后,便定了下来。 没有任何斟酌和考虑。 真阳她一定要救! 是局也好。 是套也罢。 纵使连真阳自己,都选择了放弃。 燕望欢也不会弃他不顾。 且王氏的报复,不会结束。 她今个可以抓真阳。 明日,就还能擒从胡汾月等众。 难道等着一个个,全都被王氏诛杀。 只剩下燕望欢独自,藏匿于府门当中,不敢见天日,只为了避开王氏吗? 怎么可能?! 她可以忍下一时之恨。 但却做不到,永远当个缩头乌龟。 真阳对她,素来都是忠心耿耿。 纵使知道前方是条死路。 燕望欢也会为了他,走上一走。 再者。 她虽然犯险。 但最后会死的,还不定是谁。 眼中有精茫一闪而过。 燕望欢将信纸折好,送到汾月手中,低声吩咐了一句。 汾月一怔,点了点头,连忙快步离开。 辛夷本想说些什么。 却见燕望欢摇了摇头,柔声道: “放心,且等着吧,我一定,带他平安归来。” 辛夷一怔。 眼眶莫名有些泛热。 她吸了口气,轻轻应了一声。 “是,主子。” 第366章 殒命此处 时近黄昏。 灰顶蓝帐的马车,缓缓驶近城门。 汾月探头向外张望了一圈,眸光扫过周遭的走卒贩夫,回过身,低声道了一句: “主子,不大对劲。” 还正是吵嚷的时辰。 来往的行人不少。 可汾月却见,明里暗里当中,有不少人,在偷偷瞄着她们这辆马车。 这莫说是左右前后,就是路边停着的,也有不少马车,比她们这架马车,来的奢华打眼。 但那些人的注意力却是丝毫未变。 显然都是目标明确。 甚至都未多看旁的车马一眼。 “是在盯着,我可带有人手出来。” 燕望欢捧着手炉。 一副毫不惊讶的模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而何况,还是威名赫赫的镇国将军府了。 即使都要死了个干净。 仅剩下的王氏,照样威能不小。 若真是失了理智,连自身性命都不顾,只为了换得燕望欢陪葬的话。 那这一趟。 倒真是危险的很。 汾月眉头紧皱,眼看着马车要离了京城,到底是忍耐不住,道: “主子,真阳若是知晓,你为了救他,亲自踏入险境,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她未把话说得直白。 但言语当中,已是把心意表了出来。 此时还未出京城。 转头回去,还来得及。 王氏就是发疯,也不敢在天子脚下,青天白日动手截杀燕望欢。 但到了京城之外。 那荒郊野地中。 就是燕望欢没了性命,也无处说理。 “莫要再说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 神情虽是淡漠,却是半分动摇都无。 汾月见她态度坚决,忍不住长叹一声。 虽是同真阳从小一起长大,交情极为深厚,汾月即使愤怒悲痛,却还是遵从况铮的吩咐,以燕望欢的安危为先。 辛夷更是只有短短一瞬间的犹豫。 便做好了失去真阳的准备。 但她们的选择,却并非燕望欢的心意。 许是 此时弃掉真阳,能得短暂的安生。 可王氏,注定是不会忘仇丢恨的。 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设法,转死为生。 再者。 燕望欢若真不救真阳。 那手底下人的心,便要散了。 谁不想活着? 若是随的主子,随时能将手下人,弃之不顾。 还有何忠心可言。 汾月心中转了不少的话,但燕望欢心意已定,也不敢再说。 她低垂了头,手指交缠相叠 沉默了好半晌,听着外头的动静,在转瞬之间变得安静了不少,才道: “主子,出城了。” 此时。 就是想要反悔。 都难了。 这一趟九死无生的路。 还真被燕望欢,主动走了上去。 汾月生了满掌心的冷汗。 她用力攥紧了拳头,心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护燕望欢平安无事。 燕望欢阖着眼。 似是睡着了一般。 汾月瞧了她好多次,也未晓得,她为何如此冷静。 即将要见的人,可是王氏。 一个已上了年岁,又死了数位家人,无牵无挂,满脑子都是报复的疯婆子。 她能做出多疯的事情,汾月都不会惊讶。 毕竟王氏,八成是不想活了。 但若是她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要拉着燕望欢一同下地狱。 不惜一切代价。 不顾所有后果。 而她带来的影响,对于燕望欢来说,将是致命的打击。 连汾月都想通了的事情。 她并不觉着,燕望欢会不知晓。 怕是早就已经,猜了个完全。 汾月的目光,实在是过于直白。 几乎是把欲言又止写在了眼神里。 想要忽视都难。 燕望欢轻叹一声,瞥了汾月一眼,缓缓道: “你若是想说话,去同从胡说一说吧。” “主子...” 汾月抿紧了唇。 眼底有犹豫之色一闪而过。 她还想说些什么,燕望欢已经挥了挥手,再次道: “去吧。” 汾月叹息一声,只能点头应下 。 “是。” 她离了车厢。 同从胡坐在了一起。 倒是再未吭声了。 从胡话少。 平日里鲜少会主动开口。 但望了汾月一眼,竟是难得道了一句。 “她有打算,便有定数,你等无须担心。” “哪里能不担心。” 汾月环抱着双膝。 盯着鞋尖沾染上的一点污色。 又道: “若是主子,因为真阳有了个三长两短,那我可如何,向少爷交代?” “不会的。” 从胡仍是面无表情。 只是挥打在空中的马鞭,变得比方才,更加脆响了几分。 “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不会让她有事。” 他的声音很低。 其中所蕴着的情绪,却是无比坚决。 这并非闲谈之间,随口讲出的一句言语。 而是从胡。 以命去遵从的誓言, 他就是为此,才活着的。 汾月似有些讶异,终于转了头,仔细打量了从胡一番。 有疑问自心头升起。 她犹豫了下,还是压低了声音,询道: “是因为...那叫槐兰的姑娘?” 从胡指尖一动。 他像是迟疑了半刻。 犹豫着,该不该将有关自身的种种,讲于汾月去听, 汾月也意识到了不合适,连忙道: “我不过随口,你...” “是,也不是。” 从胡到底还是开了口。 声音顿了顿,他再次道: “我想,能够有资格,去下面见到她。” 汾月应了一声。 却是不知晓,该说些什么。 她眼睁睁的看着天色一点点下沉。 距离王氏给出的地点,已经越来越近了。 汾月深吸了口气。 手掌在腰间缠着的软剑处,连连扫过。 她难得有这般紧张之时。 但不管是车厢里,闭着眼睛小憩的燕望欢。 还是坐在她身边赶车的从胡。 都是不慌不乱。 好似即将要面对的,并非是要人命的危险。 而是一场花会。一次宴席。 天色已经彻底沉了 下去。 周围从昏沉,渐渐成了伸手不见五指。 耳畔只有车轮转动的声响。 从胡突然勒紧缰绳,低声喝道: “谁?!” 他声音才起。 汾月也随之有了动作。 没有丝毫迟疑,犹如一道幻影,她整个人扑进了车厢,护在了燕望欢身前。 “无碍的。” 燕望欢倒是从容。 等着马车彻底停稳。 她缓缓抚平了衣摆袖口的细褶,撩起车帘,迈步下了马车。 眼前有火光升腾。 在一片跃动的火焰当中。 燕望欢看见了王氏如恶鬼一般,惨白憔悴的面孔。 她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像是所有的肉,都掉光了似的。 只剩下一层苍老的皮,包裹着满身骨头。 王氏佝偻着腰,面皮毫无血色,眼窝深陷。 她这副模样,实在是人不人鬼不贵。 仿是半边身子,都已经踏进了棺材里,只差一捧土,盖在头顶。 “燕望欢。” 王氏张了满是裂痕的嘴。 声音虽轻。 但若仔细去听,便能听着其中藏满的怨毒。 那双倒映着幽光的眼,更是死死盯着燕望欢。 像是恨不得。 以目光,将她大卸八块。 这份恨意,已是毫无遮掩。 让从胡汾月,都清清楚楚的察觉到。 他们对视了一眼。 齐齐挪了步子,挡在了燕望欢身前。 “多日不见,不知外祖母,身体可好一些了?” 燕望欢唇角噙笑。 言语当中,依旧是不见喜怒。 若是光听她的话,都要仿是以为这里,是什么宅门大院的家宴一般。 “好?” 王氏嗤笑一声。 上前一步,将干瘦的身体,彻底走入燕望欢的视线当中。 她死死盯着燕望欢,轻声道: “你看我,像好的样子吗?” “确实是瘦了些。” 燕望欢垂了眼,仿是没瞧见,将她逐渐包围的十几个人一般,道: “外祖母身子骨不好,为何不好生歇着?还邀请我 ,到这荒郊野岭来?” “我找你的原因,难道你不知晓?” “哎呦。”燕望欢捂了唇,发出一声轻笑,“外祖母这话说的,我怎么实在是听不懂啊。” “那你看了他,可能懂一些。” 王氏一挥手。 便有两个下人,押着真阳从后方上前。 怕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燕望欢。 真阳先是一愣,而后大吼道: “主子!快走!这个老妖婆想杀了你!主子快跑啊!” 嘶吼划破天际。 简直是同泣血一般。 王氏皱了眉,冷哼一声,道: “聒噪!” 砰! 她话音刚落,一声闷响随之响起。 看守在真阳身侧,一身护卫打扮的男子,重重一拳击在了真阳的胸腹之间。 他下手极狠。 真阳却咬紧了牙关。 一声叫喊,都没有脱口而出。 他呕出一口血,抬眸却是对着燕望欢笑了。 “主子,走..走啊!” 真阳嗓子哑的厉害。 一双眼如噙了血一般。 但即使如此。 他也无比固执的,想叫燕望欢离开。 她能来。 能出现在这里。 真阳已经无比感动。 但这真就够了。 她必须现在就突围离去。 王氏想要的东西,只有一样。 那就是燕望欢的命! “无需担忧,你没事就好。” 燕望欢上下扫着真阳,看他身上,除了一些皮外伤外,并无要命的伤势,也就放下了心。 她将目光转回到王氏身上,道: “我已来了,你可以放了他了吧?” 王氏冷哼一声。 却真的,放掉了真阳。 她如此痛快。 连汾月都是一怔。 但转瞬之间。 她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对。 王氏对燕望欢恨之入骨。 怎么可能,会对她手下的人有所怜悯。 她之所以会放掉真阳。 是无比确信。 即使是多了一个真阳在。 燕望欢也注定,逃不开这里。 她今天... 注定要殒命此处! 第367章 求生不得 “主子...” 真阳俯跪在燕望欢身前。 眼中尽是复杂。 在被擒住的那一刻。 他就已经做好了只身赴死的准备。 燕望欢是主子,他不过一介奴仆。 为了主子,付出性命,在真阳看来,实在是太过理所应当。 她甚至不需要愧疚。 只要能以他的命,作为警醒,防备着王氏就足够了。 可理智归理智。 若是能活着,谁想去死? 当燕望欢真的出现在真阳面前。 他既感动,又无比慌乱。 一双眼直愣愣的,盯着燕望欢出神,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犯什么傻呢?” 汾月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 “起来!又不是在逛街,哪有你出神的空闲!” 真阳这才回过神来。 连忙爬起身,接了从胡递来的剑,护在了燕望欢的身前。 “主子,我...” 真阳动了动嘴。 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无需多言。” 燕望欢摇了摇头,道: “你既随了我,我定然不会辜负于你。” 真阳一怔。 眼中有感激之情一闪而过。 他咬紧了牙关。 一抹唇角沾染的血渍,挺起胸膛,对着王氏那头一众人,朗声道: “小看你真阳爷爷是吧?还敢放了我,看我今个不给你们点苦头尝尝!” “你这废话,倒是真够多的。” 汾月斥了一句。 唇角却也忍不住的,向上挑了挑。 “呵。” 王氏冷笑一声。 她自是不把真阳放在眼里。 甚至连他的话,都未听入耳中。 一双满含憎恶的眼,只定定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都说你聪明,这次怎还犯起傻来了?难道你以为,我叫你过来,是同你叙旧的吗?燕望欢!” “外祖母想为娘亲的死,寻一个发泄的由头,我自然知晓。” 燕望欢浑然不惧王氏眼中的杀意。 神情仍是淡淡。 她让真阳向后退去 ,和王氏重新面对了面,才又道: “只是外祖母,若是想挑个软柿子捏,可就找错人了。” “一个郡主。” 王氏低咳一声,讥讽道: “你当自己,有什么本事呢?我若在这里杀了你,你那丞相爹,连一句道理,都不敢来找我讨!” “你这老妖婆,真就以为自己手眼通天了?”真阳冷哼一声,接了话茬,道:“有找到主子麻烦的空闲,不如抓紧,多在府里头备一口棺材,我看你自己,也快要用得上了!” 汾月瞥他一眼,似是有些惊讶。 “你这嘴,倒伶俐了不少。” “那是当然!” “平时跟着辛夷,也没看你,有这么厉害的舌头啊?” 她一提到辛夷。 真阳顿时有些发愣。 清了清嗓子,遮掩一样地道: “那怎么能相同。” 真阳说的这般难听。 王氏才终于正眼去看了他一眼。 “好一张,随了你主子的利嘴啊!” “你...” 真阳还想开口,就看王氏,张了牙齿都要掉光的嘴巴,阴恻恻地道: “早知如此,不如先割了你的舌头。” 她似是并不着急。 有心,想要燕望欢,多感受一会儿绝望。 大夫人被困在丞相府,可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痛苦的日日夜夜。 一想到自家女儿。 王氏眼中,隐隐有泪光泛起。 但很快。 又被浮起的恨意所遮挡。 她一条老命,本就没有多少活头了。 既然无所顾忌。 那燕望欢,就必须死! “真阳是我的人,还是由我管教便好,不劳外祖母教训了。” 燕望欢将捧着的手炉,放到了一旁。 顶着无数不掩恶意的注视。 她拽紧了斗篷,眉宇之间,瞧不见半分波澜。 仿是周遭这些人。 在燕望欢看来。 甚至不值得多半个眼神。 她太过冷静自若。 就好像,此时陷入绝境 的,并非是自身。 而是王氏那边一般。 “你啊...” 王氏叹息一声,满是褶皱的面皮,更多了几分苍老,她的腰佝偻的越发低了,嗓音也是越来越轻, “勉强也算是有点本事,但在我看来,却还不如我镇国将军府,最低等的洗脚婢。那些小聪明,那郡主的封号,算的上是什么东西?” 她从始至终。 都保留着镇国将军府,高人一等的傲气。 对燕望欢,即使多次输在她手,一样打心眼的,瞧看不起。 “是啊,镇国将军府属实了不得。” 燕望欢也点了头。 承认了镇国将军府,既然能在靖楚,屹立多年不倒,自是相当的了不得。 可祖辈的辉煌,不代表子孙的本事。 燕望欢轻笑一声,抬眸望着王氏,轻声道: “说起来,此刻的卫鞅,应是也见到了他的祖辈吧?外祖母,你说,他们会不会也盼着你,早日过去团圆呢?” 卫鞅是王氏最大的痛处。 被燕望欢点明,当场就变了脸。 “你好大的胆子!” 王氏怒喝一声。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从喉头传出的吼叫,竟然传了老远。 像是把全身所有的精气神,都集中在这一嗓子里了。 等到缓过气。 王氏撑着胸口,喘的无比厉害。 燕望欢似是有些惊讶,帕子虚虚遮在唇前,道: “真是奇怪,我有何不敢的?外祖母,你可莫要忘了,就是你杀了我,卫鞅同我的好娘亲,也都回不来了。” “燕望欢!” 王氏一声怒喝。 但却阻不住,燕望欢剩下的话。 “我就是先行一步,到了地狱里头,也会帮外祖母传个话,告诉卫鞅和大夫人,莫要太心急,你很快就要下去,和他们一家人团聚了。” 她唇角含笑。 眼底却是噙着一抹冷意。 王氏只看到燕望欢满面的得色。 那副模样,让她心头的火,烧的更加热烈。 不能再等了! 就是现在。 她要叫燕望欢,再也露不出这得意的模样! 王氏全身都在哆嗦。 缓缓向后方挪了半步,她道: “擒住她!其他人,全都杀死,一个不留!” 有劲风吹起。 随着王氏一声令下。 不知多少利刃,直奔着从胡汾月等人攻来。 他们这几个,虽是本事不小,却架不住对方人多。 力气总有被耗尽的时候。 燕望欢被护住中央,面上终于多了一份凝重之色。 王氏望着她,忍不住大笑出声。 “好你个燕望欢!你不是嚣张的很吗?仗着自己是个郡主,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今个我就大方一些,教一教你,什么才是规矩!” 她张大了嘴。 露出血红色的舌头 一双眼里,闪动着兴奋和怨毒交织的暗茫。 双拳难敌四手。 真阳身上,本就有伤。 这一动起手来,更是见了不少的红。 他却像浑然未觉到疼似的。 抽出空来,甚至还有心思,蹭到从胡的身边,询他道: “从胡哥,若是我死了,你可要护着主子平安离去,不然我就是到了地狱里头,都是不安生的!” 从胡瞥他一眼,挡掉袭来的利刃,冷声道: “有人,在等你。” 他这话硬邦邦的,算不上安慰。 但真阳却是愣住了。 他之前不敢想,现在一被提起,又是真的,想要再见辛夷一面。 但真阳的念头复杂的很。 既想见。 又觉着见到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倒会让辛夷难过。 不如。 不见的好。 真阳叹了口气,低声道: “还是不等的好。” 从胡这一次没有应声。 他的手臂,也被划了一道。 而另有一道寒芒,欲要趁机,刺向他的胸膛。 真阳和汾月,想要相助,却都是有心无力。 还是 燕望欢皱了眉。 堪堪伸出手,推了从胡一把。 只是她躲闪不及。 肩头一痛,燕望欢微皱了眉,却是一声都没有出。 王氏看她受伤。 面上情不自禁浮起一抹欣喜。 终于被她等到这一天了。 燕望欢的命,就被她随时掌控在手中。 但想死。 哪里是易事。 她不会让燕望欢,死的太舒服的。 这世间,有无数种刑罚。 王氏都会让燕望欢,好生品尝一遍。 再亲手送她,落入地狱。 “我会剁下你的手脚,挖掉你的眼睛,割下你的鼻子耳朵,剃光你的头发,把你做成人彘,送到大街上,让人好好瞧一瞧,名满京城的长平郡主,是个什么模样?” 王氏沉着嗓子,吐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让她忍不住打着哆嗦。 像是已经看到了。 燕望欢被痛苦折磨,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 但也只有如此。 才能慰藉大夫人的在天之灵。 虽是受了伤。 但燕望欢却仍是不乱。 甚至还勾起唇角,轻笑着道: “外祖母知晓,娘是因何缘由去世的吗?” 不等王氏应声。 燕望欢已经开口道: “娘嘴馋,吃了太多的东西,肚子滚的如同怀胎十月的孕妇一般,底下的人都以为,娘要临盆了呢。” 王氏哪里听得这话,当即红了眼。 偏偏燕望欢的声音还未止下。 她继续道: “娘是个千金小姐,无比尊贵,同我这等出身的人不同,打小就是不缺吃食的。也不知为何,就是忽贪上嘴,每日都要吃下许多东西,甚至连调羹,都不放过,嚼碎了咽到肚子里。可惜也是因此,才会没了性命。” 燕望欢轻笑一声。 也不知谁的血,飞到了她的面颊。 在一片的血污当中,她眯着眼,眸底划过一丝幽光,轻声道: “外祖母,你说娘亲,是不是很调皮呀?” 第368章 情势急转 王氏口中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嚎。 她只知大夫人去世。 却并不晓得,具体的死因如何。 甚至连尸身都没看着一眼。 此时听了燕望欢的话,自是又痛又怒。 “燕望欢!” 王氏真要疯魔。 连之前想要抓住燕望欢,折辱一番的念头,都弱了下来。 她只要燕望欢的命。 就现在! 她必须死! 舞动的刀光剑影越发凌厉。 从胡汾月已见了颓势。 他们就是有着不错的身手,却也架不住人多势众。 真阳本就有伤势在身,经这么一折腾,更是脸色惨白。 但他们,却无一人后退。 皆是打定了主意。 无论如何。 不惜代价。 也要让燕望欢平安离去。 “说起我那卫鞅表兄,也是可怜。” 燕望欢身处在血海当中。 视线直直落在王氏的身上,眼底噙着一抹冷光。 “不仅没了性命,还连多年积攒下来的名声,也跟着一并丢了,现在全靖楚,可都知晓,镇国将军府的卫鞅将军,是个对自己唤喜表妹起了色心的登徒子呢。” 她的声音并不重,却每一个字,都清楚传入到王氏的耳中。 王氏一生自傲。 最以镇国将军府的容辱为意。 又极为爱护子孙后辈。 此生在意的一切,都被燕望欢说成了笑话,她哪里能忍下。 “杀!给我杀了她!” 赤红着一双眼。 王氏已决心,再不给燕望欢半分余地。 而原本还顾忌着,要留燕望欢性命,不敢出手太重的手下人,也终于彻底放开了动作。 一时之间。 寒芒与血光飞溅。 从胡汾月压力大增。 他们身上都已是挂了彩。 而燕望欢,虽被护在正中央,却因着那无数利刃,都奔她而来,也是免不得受了些伤。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已失了血色。 “遭了!” 汾月惊呼一声。 眼见着一柄匕首,擦过她 的面门,奔着燕望欢飞去。 已是来不及阻止了!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匕首距离燕望欢,越来越近。 汾月瞪大了眼,满心都是绝望。 叮! 一声脆响划过耳畔。 从胡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同汾月擦身而过。 他捡起落地的匕首,手腕一转,向着飞来的方向,掷了回去。 一声惨叫响起。 从胡却看都不看一眼,只低声道: “莫要分心。” 汾月咬着牙,用力点了点头。 但不管是从胡,还是她,心里都清楚的很。 此时的境况,已不是他们两个,能够左右的了。 命悬一线。 王氏恨意滔天。 她是不惜一切代价。 费尽所有心思。 即使以身家性命作为代价,也要带着燕望欢,一同下地狱的。 纵然燕望欢心智通透。 在这堪称是疯狂的报复面前,也是无用功。 没有办法了。 今日。 注定是死期! 汾月眼底泛红。 虽知晓,事已至此,无论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 但即使要死。 她也要多拉着几个镇国将军府的杂碎垫背! 真阳咳出一口血。 随意一抹唇角,咧了咧嘴,哑声道: “汾月,你怕吗?” “怕?” 汾月嗤了一声。 扬起一侧的眉毛,反问道: “你怕吗?” “我怕什么?” 真阳闷哼一声,挥开划过面颊的刀锋,顶着满脸的血,笑道: “还别说,我还真有点怕,怕主子出事。” 汾月愣了愣,也笑了。 “你居然被镇国将军府那老妖婆擒住了,等回去之后,你最少要跪两个时辰,才能把过错揭过去!” “主子可不会舍得罚我。” 啐出一口沾着血丝的唾液。 真阳缓了口气,唇角的笑意,也慢慢淡了下来。 真的还能回去吗? 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当真是绝境了。 不只是他们。 连燕望欢身上的伤,都 越来越多。 王氏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这处,成为燕望欢的埋骨之地。 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真阳就是不愿承认。 心底也渐渐被绝望所盈满。 力气在逐渐耗尽。 真阳被一脚踹上了膝窝,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却仍是不愿屈服,抬起头,露出一双被血浸透的眼。 “你们就这点本事?害怕我家主子,只能用这蠢笨的手段,我呸!你们这群上不得台面的杂碎东西!什么镇国将军府,我看是王八府还差不多!我家主子是郡主怎么了?比你们家那群打不赢的将军,能耐不知道多少倍!” 沙哑的喝骂声脱口而出。 王氏瞥他一眼。 从一旁的护卫手里接了刀,向着真阳迈去一步。 她不愿和个低等下人多做交谈。 一条贱命。 能被她亲手抹杀,都是真阳几辈子积攒下来的福分。 刀尖已经抵在了心口。 真阳却是毫不畏惧。 他咬着牙,望着王氏苍老的面皮,寒声道: “老东西,我们地狱里面见!” 王氏冷哼一声。 正欲将刀锋,推入真阳的胸口。 却被纤长的五指抓住。 再难进半分。 暗红滚了满眼。 真阳抬起头,喉结一颤。 “主子…” “慌什么。” 燕望欢轻笑一声。 像是并没有察觉到,掌心的刀痕,正在逐渐加重。 同王氏四目相对,她忽然压低了声响,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清楚的音量,低声道: “卫鞅死时的样子,当真是很有将军风范,你说是吧?” 王氏一愣。 混沌的脑子,一时有些无法分清她的话。 但很快。 她整个人,都开始打起了哆嗦。 “你…是你!” 王氏的手颤的厉害。 连刀都握不住。 顶着满脸的狰狞,她向着燕望欢扑去,口中还嘶吼道: “是你做的…是你杀了他!!” 燕望欢后退半步 。 唇角笑意不减,她道: “是我,那又如何?” 王氏当真是要疯了。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她从一旁的护卫手里抢过了剑,对准了燕望欢的心口,眼底满是沸腾的杀意。 王氏的脚步,虽是有些踉跄。 却是无比坚决。 她要亲手杀了燕望欢! 一些镇国将军府的护卫,也不敢多言,只能几个压住真阳,又分出一部分,去缠住从胡汾月。 在他们眼里。 燕望欢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一声轻叹悠悠出口。 燕望欢被护卫堵了后退的路。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氏满含怨毒的眼,距自己越来越近。 她面无表情。 像是真的,已经没了主意。 在王氏的搏命之法下。 任何计策筹谋,都成了一种笑话。 燕望欢叹息一声。 她闭了眼。 像是已经决定要赴死一般。 大夫人和燕唤喜都已经先走一步。 她的仇怨,只差一个楚霁,便能彻底得报。 难不成。 楚霁真就是命不该绝? 可燕望欢,素来都是不相信命的。 她缓缓睁了眼。 轻声道: “外祖母,我并不爱赌,但若是有五分反败为胜的可能,参身搏一搏,也是无碍。” 王氏当然不会去听她的话。 眼看着。 剑尖距离燕望欢已经越来越近。 王氏的眼中,闪过一丝狰狞的喜色。 终于…… 她终于可以报仇了! 嗖! 一声破空之音。 划破天际。 王氏先是一愣,盯着鞋面之上,突然出现的羽箭,发出一声响天彻底的哀嚎。 她的脚被箭牢牢钉在地上。 已是寸步难挪。 更何况。 是去杀燕望欢了。 但王氏哪里会甘心? 一边嘶吼,一边挥着长剑。 却连燕望欢的一角衣摆,都没能触着。 “燕望欢!!” 王氏几要崩溃。 绝望之下。 她将手中长剑,向着燕望欢丢了过去 。 燕望欢不闪不避。 长剑还没触及到她的一缕黑发。 就被重重挥开。 不知何时。 一袭玄色长袍的俊美男子,出现在了燕望欢的身侧。 他唇角含笑。 纵使所着衣料平庸,亦是满身贵气。 他对着王氏微微颔首,轻声道: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同你交谈,王夫人。” 王氏瞪大了眼。 眸底有惊骇和恐惧交织。 她手指着俊美男子,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场景一般,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吐出一句。 “你…你没有疯?你居然没有疯?!” “自然。” 况铮微微颔首。 纵使站在这宛如战场一般的血海之中。 眉宇之间,也仍是一片柔色。 像是这种种,都不够入他的眼一般。 王氏更加惊恐。 看到况铮,甚至让他暂忘了对燕望欢的憎恨。 他是大况的质子。 是小小年纪,便已展出惊才绝艳,以一己之力,让靖楚所有皇子殿下,都黯然失色的况铮。 虽是年纪尚稚。 但若是成长起来,让他回到大况。 定将是靖楚,最大的敌人。 王氏身为镇国将军府中的一员。 哪里能不清楚,这个道理。 只是况铮疯了多年。 一个钟灵毓秀的大况皇子,定要被堤防戒备。 但若是个脑子不清楚的。 哪还需要在意。 王氏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看到神智清明的况铮。 “你…你……” 她指着况铮,话都说不利索。 手指更是颤的厉害。 一双眼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 况铮轻笑一声。 握了燕望欢的手,道: “我来晚了。” “不晚。” 燕望欢摇了摇头。 瞥了一眼周围。 况铮的人,已经从后方围上。 火光熄灭了大半。 在黑暗当中。 有无数的晃动的黑影。 血腥气浓到几要凝成实质。 情势急转。 就在转瞬之间。 第369章 报应不爽 一个都逃不掉。 王氏所带来的人,皆被全部包围。 喊杀声在一瞬间加重,又很快,悄然寂下。 真阳长出了一口气。 抬眸望向了燕望欢的方向,看她平安无事,他这才长缓下一口气,整个人彻底放松,瘫软在地。 终于。 救兵来了。 变故不过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 王氏甚至还没有,从见到况铮的惊讶当中,缓过神来。 等她反应过来,左右张望了一圈。 却见到自己的人,都已经成了满地的尸骸。 她实在惊怒。 嘴巴张张合合之间,却是连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王氏做梦都没有想到。 她不惜代价,设下的必死之局,会被况铮破掉。 这个大况的质子,到底是何时,同燕望欢牵扯上的关系? 他们两个狼狈为奸的凑在一起... 王氏打了个寒颤。 她豁然抬起头,一双盛满了憎恶的眼,盯向了燕望欢。 “你个贱人,你居然敢背叛靖楚!” 况铮是大况的皇子。 又太过出众。 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 靠着装疯卖傻,况铮才勉强逃过一死。 但他的疯癫,若一直都是装出来的。 那此子的城府,就太过可怕了。 王氏甚至不敢去深想。 燕望欢看样子,早就已经和况铮有了联系。 她早晓得他神智清明。 却一直未做过言语。 不就是为了个大况的质子,背叛了靖楚? “是又如何?” 燕望欢也未做否认,垂眸望向王氏,淡淡道: “你的靖楚,有何值得我效忠的?” 她如此坦诚。 言语之间,甚至没有丝毫的愧意。 像是浑然不将靖楚放在眼中般。 “呸!真是好你个不知都羞的东西!” 王氏啐了一口。 她手指着燕望欢,哑着嗓子叫骂道: “我镇国将军府,满门忠烈,一生为了靖楚守边卫疆,不惜性命,未有半分的 私心!没想到,居然栽在了你这个通敌卖国的东西手上!靖楚有你,才是最大的祸端!” 音到最后。 王氏已是要喘不过气来。 但即使如此。 那满含怨毒的眼神,依旧死死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像是恨不得。 将目光化作要命的利刃,从她身上,刮下无数的血肉来,受遍极刑,再捅进燕望欢的心窝。 要她坠入地狱。 永世不得超生! “外祖母。” 燕望欢轻叹一声。 接了汾月递来的帕子,随意攥在了掌心,遮住几要露骨的伤痕。 她神情之间,不见悲喜。 只上前了一步,略弯下身,轻声同王氏道: “你一心为靖楚,满门忠烈,便是随意杀伤我的理由?” 王氏冷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我镇国将军府想要你的命,是你的荣幸,你就该引颈受戮!” “镇国将军府,果然霸道。” 燕望欢随手鼓了两下掌,似是颇为赞赏一般,询道: “自以为了当了靖楚的守护神,便嚣张得意,耀武扬威,将其他人的性命,都放在自家人底下。你是否以为,从天子到百姓,都欠你们一条命啊?” 王氏唇角浮着一抹讥笑。 却是未应燕望欢的话。 但也就因如此。 反倒是定了她的心意。 虽是不敢直说。 但王氏,或同整个镇国将军府,都认得全靖楚,上到天子,下至百姓,亏欠他们一条性命。 若非如此。 哪会连嫁到丞相府的大夫人,都那般的跋扈。 多年间,死在大夫人手里的姨娘婴孩,可都不知多少。 可未见她有半分的愧疚在。 整个镇国将军府的本性。 就是自傲狂妄。 燕望欢早就看得清楚。 “我总归是不想死的,就是注定无力翻身,也是想着要搏上一搏,才肯甘心。” “你不甘心,又有何妨?”王氏低了头,重重咳了一声,从嘴里呕出一口血沫, 她缓了口气,又道:“燕望欢,我确实是没想到,你居然和大况的质子搅在了一起,属实是好手段呐!” 她目光飘忽。 每一次,瞧见况铮时,神情都是无比复杂。 王氏巴不得在此时,将燕望欢这个杀人凶手,连同况铮这个大况质子,一同在这里处置干净。 她有直觉。 他们两个若是活在世上。 定会成为靖楚最大的祸端! “王夫人莫气。” 况铮微微一笑。 随至燕望欢的身边,执起她的手,将被血打湿的帕子收起,垂着眼瞧看了一番她掌心伤势,才轻声道: “既是惦念自家亲眷,王夫人就莫要耽搁了,快赶过去,同他们一家团圆吧。” 况铮并未多看王氏一眼。 撕下一条中衣白布。 他微皱着眉,小心缠上了燕望欢的掌心。 既是未有丝毫遮掩。 王氏当然看的出,况铮同燕望欢的这番亲昵,关系非常。 “你们两个..竟是这般关系?!” 王氏自然大惊。 只是很快,她又笑出了声。 “好啊!真是好!你们两个男盗女娼,背地里勾搭成奸,都会死在靖楚的!这般的龌龊,还真以为能逃掉众目睽睽不成?!” 王氏一声暴喝。 眼中闪着憎恨和欣喜交织的火光。 仿是要将一切燎尽一般。 但燕望欢哪里会畏她? 神情变都不变。 只道: “既是逃不掉,就把那些眼睛,都挖掉了就好。” “死人终究,是不会开口的。” 况铮也微微颔首。 他为燕望欢包扎好了伤。 但这见骨的痕,哪里能轻易的转好。 很快。 白布再一次被赤色打透。 况铮皱了眉。 不想再继续拖延。 “望欢,时辰差不多了。” 他已有了了结掉王氏的心思。 燕望欢正欲开口。 就听王氏吼道: “你们这两个狼狈为奸的东西!我就是死了,也绝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两 个,注定不会比我晚下地狱太久!我会等着你们的!” 她已知晓自己落败。 设下的死局,被燕望欢反将一军。 反为自己做了坟墓。 但身死,又如何? 燕望欢同大况的质子生了私情,难道她还逃得掉吗? 他们两个,绝活不过太久。 地狱路那么长。 王氏即使先走一步,相信也不会过去太久,就能见到燕望欢。 他们终究会在地狱再见! “我乃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 王氏大吼一声。 竟是一头奔着侧旁护卫的刀锋,撞了上去! 区区燕望欢,哪里配得要她的命? 就是要死... 她也要对得起镇国将军府的威名!岂是尔等鼠辈,可以折辱!” 王氏双眼赤红。 简直如同凶星下凡一般。 她是奔着必死之心。 燕望欢不是想要她的命吗? 那王氏,就绝不会如她的心愿! 打定了主意。 王氏梗着脖子。 已是决心,就是自尽身亡,也不会让燕望欢舒坦。 她同刀锋之间的距离,已是越来越近。 眼看,王氏就要身陨当场。 实在是太突然。 就连守在一旁的从胡汾月,都是没有反应过来。 但况铮却是紧随了王氏。 在她眼神一变时。 便察觉到了不对。 只他并未去阻拦王氏。 况铮紧着上前一步,抬手握住了刀锋。 顿时。 血色狂涌。 况铮却是面色不变,先让人按住王氏,之后才抬了眸,对着燕望欢微微一笑,道: “望欢,我也受了你受到的伤,你骗我,这是疼的。” 燕望欢是从不喊疼的性子。 多重的伤,多烈的苦。 都能咬碎了咽到肚子里。 但况铮此刻,终于体会到了同她一样的痛。 他的唇角有笑意一闪而过。 望向燕唤喜的眼眸当中,尽是欣喜。 燕望欢先是一怔,而后怒道: “况铮!” “我在,望欢。” 况铮面上的笑意 ,越发柔和。 他本想去摸一摸燕望欢的黑发,但一伸手,才注意着掌心尚在滴血的伤口。 “蠢!” 燕望欢低骂了一声。 扯了衣裳,为况铮包扎好,便不再理会他。 况铮是多聪慧的人。 但幼稚起来。 却让汾月和真阳,都是颇有些惊讶。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出声。 方才那一刻。 况铮分明是可以拦住王氏的。 他是故意,去握的刀。 只为了受燕望欢,受到过的伤。 真正感受她的痛楚。 燕望欢冷了脸。 最后的一丝耐心,因况铮的受伤,被消耗的一干二净。 “你想死,我不拦你。” 她走到王氏身前。 眼中有杀意在悄然沸腾。 “但是在你死之前,我要先让你,看一场戏!” 王氏开始还是不明她的话。 但很快。 她看到被羁押来的青衣男子,陡然瞪大了眼。 青衣男子满身狼狈。 双眼被蒙。 脚步踉跄。 看不见周围,导致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相当的谨慎。 他不知晓,周围都在发生着些什么。 也根本不曾得知。 就在相距不远的位置。 悲痛欲绝的王氏,正在无声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卫献...” 嘴被牢牢捂,任凭王氏如何挣扎,流出口的,只有模糊的呓语。 燕望欢轻叹一声,走近了王氏,弯下腰,轻声道: “外祖母,你要记住,是你害死了卫献,我原本,是想要留下他的。” 她的话音落下。 王氏顿时白了脸。 而在不远处的卫献,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视线当中。 是卫献逐渐倒下的身影。 在他的背后,有大片的暗色汹涌蔓开。 他到死。 都没有看到王氏一眼。 “不!!” 王氏尖叫一声。 她费尽全力,也只是发出了一句声响,就再一次被捂住了嘴。 眼泪滚落。 王氏的眸中,尽是绝望。 第370章 告一段落 卫献当着王氏的面被杀死。 而燕望欢的笑声。 更似如同来自地狱深处,诅咒的低语。 不停回荡在王氏耳边。 燕望欢微眯着眼。 眸底是毫不遮掩的开怀。 看到王氏悲痛欲绝。 燕望欢却没有丝毫的怜悯。 甚至还道了一句: “外祖母,原来你的心愿,就是把仅剩的孙子,也推进地狱当中,和你们一家团聚?你这当长辈的,还真是是...好狠的心呢。” 王氏抱着头。 身体抖如筛糠。 她已经被巨大的绝望和悔意所淹没。 连神智,都变得有些不清醒。 嘴里面嘀嘀咕咕的。 脱出口的,却都是一些含糊不清的言语。 连完整的句子都组不成。 眼泪却一直在掉。 王氏早就准备好去死了。 她上了年岁。 反正活不了几年。 但即使要离去,王氏也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带着燕望欢,一同陷入地狱才行。 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燕望欢平安无事。 最后被她害死的人,却成了卫献。 尖嚎一声比一声凄厉。 王氏仿是要将喉咙吼破一般。 即使被堵住了嘴。 也能听到,她崩溃的哀鸣。 一盏茶之前。 王氏还能相当傲慢的,主动去撞刀锋,决心即使自尽,也不会让燕望欢,如愿取了她的性命。 可是现在... 她已是心如死灰。 整个人都痴痴傻傻。 王氏瘫坐在地。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两眼空洞无神,仿是一具失了魂儿的行尸走肉一般。 “我们地狱再见,外祖母。” 燕望欢勾唇一笑。 从汾月手中拿了长剑,一寸寸推入王氏的心口。 带着无尽的怨愤和滔天的悔意。 王氏瞪着眼睛。 到底是在这荒山野岭当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至此。 镇国将军府。 全军覆没! 燕望欢垂着眸。 视线久久落定在王氏的尸骨之上。 半晌。 她轻笑一声,道: “莫急,你不会是最后一个的。” 燕望欢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镇国将军府。 他们只不过是在对付大夫人和燕唤喜的路上,出现的一个绊脚石而已。 挡了她前进的路。 自然要被踹开。 燕望欢深吸了口气,将充盈在喉头的血气吐出,她望向况铮,皱眉道: “你的伤,如何?” “没关系的。” 况铮摇了摇头。 显然对手伤并不在意。 他更关注的,还是燕望欢身上的伤势。 “望欢,这里我来处理,你先回去处理伤口,等过几日,风头过一过,我再去寻你。” 王氏身陨在此。 绝非小事。 且镇国将军府,最近接连遭遇祸端。 怎看,都并不像是意外。 就算是为了表面功夫,皇上也定会彻查。 而到时候。 若是做的不干净。 可就有不小的麻烦了。 燕望欢略一沉吟,正要开口,就听况铮道: “无需担忧,我自有主意。” 他太过了解燕望欢。 不管一举一动。 甚至一个眼神。 都能清楚她的心意。 事关重大。 又太过凶险。 况铮独自一人,便是将风险,全部遮在己身。 即使只有着微乎其微的可能。 他也不希望,燕望欢遇险。 况铮轻叹了一声。 指尖虚抚过起燕望欢的面颊,他轻声道: “我之前,总是盼着,你愿意多依赖我一些。” “况铮...” 燕望欢避了他的眸光,心绪动乱。 她只能瞥了眼周围。 瞧着况铮带来的那些人,正在飞快的处理着尸体。 很快。 连萦绕在周围的血气,都淡薄了不少。 燕望欢叹息一声。 她从不是依赖谁的性子。 但况铮,又是真的,帮了她太多。 况铮随了燕望欢的视线,再一次道: “不过我知你性情,比起要你交付,不如由我来送,如此,我亦是欢喜。” 燕望欢太懂人心。 真心假意。 大多都能看的清楚。 也十分确信,况铮此时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都并非是妄言。 而是真心。 况铮并未再多说。 还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理干净。 夜太短。 留给他们的,不过几句话而已。 况铮轻叹了一声。 转了头,冷声吩咐道: “送望欢回去。” 汾月真阳对视了一眼,齐齐应了一声。 从胡站在一旁。 虽是未开口,却是上前了一步。 显然是信服了况铮的话。 燕望欢知晓。 此刻并非拖延之时。 她点了头,低声道了句。 “我回去等你。” 况铮一怔。 黑眸中浮起一抹笑意。 他道: “好。” 新的马车,已经等在了不远处。 依旧是无比普通的模样。 怎么瞧,都是相当不起眼。 从胡在上马车之前,走到卫献的尸体旁,提着他的衣领,丢进了车厢当中。 他在车厢里滚了一圈。 脑袋重重磕在了窗沿之上。 汾月最先上去马车。 瞥了一眼卫献,抬脚将他踹在了角落。 回去的路,依旧是由从胡负责赶车。 真阳受到的伤势最重。 靠在角落里,哼哼唧唧的动静,许久都没停过。 把汾月听的烦了,没好气的瞪过去一眼,不耐道: “你吵什么吵?叫魂呢吗?给我安静一些!” “真凶。” 真阳嘀咕了一句。 捂了胸口,安静了一会儿,又凑近了汾月,低声询道: “汾月,你知晓我被抓,可有担心过我?” “我担心你?” 汾月冷笑一声,没好气地道: “自己没本事,被人家抓去当了人质,若非主子棋高一筹,你可要害得主子也险些出事,居然还有脸问?我都巴不得,先镇国将军府一步,一刀抹了你的脖子!” 真阳被她吓了一跳。 一缩脖,整个人向后躲了躲。 他属实是心虚。 被汾月一训。 更是连刚解决掉镇国将军府的喜意,都淡了不少。 真阳抿了唇,偷偷瞧向燕望欢,见她阖着眼,似是在假寐一般,到了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他怎都坐不稳当。 折腾了半天。 又忍不住凑到了汾月的身边,低声询道: “汾月,你说主子,可会生我的气?” “生你的气?” 汾月嗤了一声。 却也是瞥了眼燕望欢。 犹豫了下。 她肃了面容,压低声响,沉声道了一句: “真阳,你要知晓,除了主子之外,是无人想要救你的。” 汾月并未把自己摘出去。 也是知晓。 换成是自己被抓,真阳也会是一样的态度。 他们的责任,就是保护燕望欢。 一切,都要以燕望欢为先。 真阳愣了愣。 眼中有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 “是我的错。” 他抿了唇,叹息了一声,又道了一句。 “我不该疏忽的。” “若是知道错,便还有的救。”汾月看他失落,难得安慰了句,“况且,主子也没有怪你,有主子护着,少爷也没说什么。但同样的失误,是绝对不能再犯了,以后定要万分谨慎,不得有半分的疏忽!” “知晓了。” 真阳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整个人,都似是萎靡了不少。 盯着窗沿发了一会儿呆,再次开口道: “辛夷..辛夷她,可有说些什么吗?” “她...” 汾月正要开口。 燕望欢忽然睁了眼,道: “真阳,辛夷在等你回家。” 他们方才都是细声细语。 但真阳一时恍惚,未继续压低声响,才让燕望欢听得。 她阻了汾月的话。 汾月也立刻明了她的心意,当即闭口不言。 真阳用力揉了揉额角。 对着燕望欢咧咧嘴,似是有些羞愧一般,道: “主子,我...” “无需自责,王氏有了赴死之心,不是你, 也会有其他的法子。” 燕望欢哪里能不知晓。 真阳被抓,心里定是无比焦躁。 他成了一枚棋子。 被王氏把控在了掌心,成为了对付燕望欢的工具。 偏偏又实在是反抗不得。 但这并非,是真阳的过错。 只要是燕望欢身边的熟面孔,但凡离门,都会成为被盯视的对象。 真阳没有错。 若一定要说些。 不如讲是倒霉,要更合适一些。 “谢主子。” 真阳眼中,有感激之情一闪而过。 提到了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能放回到了肚子里。 汾月本想再训一训他。 但燕望欢都开了口。 她也不好继续说些什么。 真阳又得了意,扬起眉毛,冲着汾月挑了两下,笑道: “看吧!我就说了,主子最护着我,才不会怪罪我呢!” 汾月面无表情,只道了句: “知晓了,你方才说的,我定会一字不差,转告给少爷的。” 真阳一怔。 他虽经此一事,已是全心,都奔向了燕望欢。 但燕望欢对待自己人,素来是极好的。 他既是信服,又是感激。 也敢在燕望欢的面前,嬉皮笑脸闹一闹。 可对于况铮。 真阳实在是怵的很。 听了汾月要告状,脸都有些发白,连忙哀求道: “汾月,我就是随口胡说的,你心好,可千万莫告诉少爷啊。” 汾月冷哼一声。 全当听不见身边有人在讲话。 任凭真阳哀求不断。 也只是冷着脸。 将他当成是蚊蝇一般,除了伸手一挥,是完全不作理会。 真阳还想再说。 但嘴巴才刚刚张开。 他同汾月的面色,齐齐都是一变。 两双眼,同时盯向了倒在车厢角落里的卫献。 不知是否是错觉。 他们似乎听见,有一声剧烈的喘息。 就在耳边。 燕望欢倒是不惊讶。 她看着卫献缓缓睁开双眸,轻声道: “又见面了,卫四公子。” 第371章 饶过一命 “燕..燕望欢?!” 卫献大惊失色。 连全身各种泛着的疼,都是不顾了。 整个人连滚带爬的缩到角落里,瞪着一双眼,眸中满是惊恐。 他一直被蒙着眼。 后又被打昏。 可谓是什么都不知晓。 只好像是睡了一觉,睁开眼,便看见了燕望欢的脸。 着实是被好生吓了一跳。 “四公子,这段时日,让你受苦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任由汾月,捧了她的手腕,拆开被暗红打透的布条,又重新包扎了一遍。 血液的淡腥气,在狭窄的车厢中萦绕。 卫献吸了吸鼻子。 脸色更是白了几分。 他张了嘴。 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卫献来讲。 光是见到燕望欢。 都不亚于是场晴天霹雳了。 他虽是被俘,却是打从第一日之后,便再也没见到过燕望欢。 一心晃晃荡荡。 好不容易才放回到肚子里面。 此时又被提到了喉咙口。 “郡..郡主...” 卫献蜷紧了身体。 苍白的脸上,强挤出一个笑容。 “不知道郡主,找我是所谓何事?” “确实是有一件小事。”燕望欢瞥他一眼,轻笑道:“四公子无需紧张,只不过,是想要同四公子,商量一番罢了。” “郡主请讲。” 卫献抹了把冷汗。 心底有无数的念头飞闪而过。 他虽是聪慧。 但却实在,猜不透燕望欢的心思。 瞥了一眼燕望欢的伤手。 卫献头垂的更低,轻声细语地道: “郡主有话,大可直说便好,同我,千万不要客气。” 同聪明人讲话,当真是方便的话。 燕望欢也未多思虑,直接道: “卫鞅和王氏,都已经离了人世,此时京城里,镇国将军府的卫家人,已是只剩下你一个人。” 卫献一怔。 神情有一瞬间茫然。 像是没听清楚,燕望欢说出口的话一般。 卫鞅和王氏, 都离了人世? 此时的镇国将军府,已经没有人在了?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镇国将军府! 是在靖楚积威多年的庞然大物。 比丞相府,显赫荣耀的时间,要长久的多。 从卫献被抓,到此时此刻,才过去了多点的时日。 无论如何。 都不会沦落至此的! 卫献抿紧了唇。 但本该是不相信的,但不知晓为何,一颗心哆嗦着,竟是莫名有些发慌。 “不...” 他弓着腰。 一双眼偷偷盯着燕望欢。 瞧着她面上,那抹轻浅的笑意,心终于彻底坠入了谷底。 卫献看的出来。 燕望欢,没有说谎。 这是实话。 镇国将军府,真的已经死干净了。 卫献满眼茫然。 “郡主...” “是我做的。”燕望欢阻了他的话,淡淡道:“你又当如何?” 作为一个卫家人。 此时又和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处在同一个马车当中。 卫献该是要报仇的。 他应该不惜一切。 拼尽性命。 纵使杀不得燕望欢,也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如此。 才能对得起卫鞅和王氏的在天之灵。 卫献咬着牙。 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真的有想过要动手的。 但卫献不敢。 他怕的要命。 身体的所有反应,都是因为恐惧,而非憎恶。 卫献向来自诩聪慧过人。 但他实在想不到。 燕望欢究竟要如何,才能以小搏大,做到这根本不可能的一切。 而她仅仅,只是一个贫民窟出身的私生女。 卫献心如死灰。 这辆马车的目的地。 可能就要作为他的埋骨之地了。 “卫献,你同其他卫家人,并不相同。所以,我也给你一个,活下去机会。” 燕望欢似是看出了卫献眼中的绝望。 说出口的话,让他已如死灰般燃灭的双眼,再次亮起了微光。 “当...当真?” “自然。” 燕望欢含笑颔首。 而卫献,也顿时瞪大了眼。 他不想死。 卫献打小胆子就小。 莫说是上战场,就连瞧见杀一只鸡,都要昏过去半天。 他惜命。 若是有活下来的机会。 自是想要牢牢抓在手里。 “郡主。”卫献张开嘴,从口里吐出的声响,却是带着浓浓的恐慌,“你相信我,我..我绝对不会报复的!我也没有那个本事,只要郡主肯放了我,我保证...一定会远离京城,再也不会回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仿是和燕望欢处在同一架马车中,就已经消耗了他身体当中,全部的力气。 “若是如此...” 燕望欢声音一顿,似是沉思了片刻,又道: “不过,虽是没了卫鞅和王氏,但你可会,再回来找大夫人?” “不会的!” 卫献连忙摇头。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活下去的可能,自是不肯有半分错过。 接着又道: “郡主,我不会回京城,也不会到附近,我会走的越远越好!郡主,我真的..真的不想死啊!” 眼泪滚了满脸。 卫献满身的狼狈,还哪有半分,镇国将军府四公子的姿态。 “其实,你就是回京城,也是寻不到大夫人和唤喜的。”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 从汾月手中,接了只剩温热的手炉,缓缓又道: “她们两个,都已经走了。你们一家人,其实在底下,只差你一个人,便能够团圆了。” 卫献瞪大了眼。 强烈的恐惧冲击着全身。 却是莫名,有了些荒谬的适应感。 他就该知晓的。 卫鞅和王氏都已经出了事。 燕望欢怎么可能,会放过大夫人和燕唤喜。 她们若是还能平安无事。 卫献才应该意外。 他实在是又慌又怕。 报复的念头,在心里留存的时辰,不过短短一瞬。 就彻底消失无踪。 “我不懂...” 卫献摇着头,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郡主,我真的不会报复的,我永远都不会回来,我真的不想死,求求你放过我...” “你既是还能见到我,我自然会给你一个机会。” 燕望欢看卫献所言所语,以及表出来的神情,都不似作假,也就微微一笑,又道: “卫献,你虽是镇国将军府中人,但同我之间,毕竟交集不多,所以...” 卫献一怔。 眼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光亮。 燕望欢也并未让他失望,道出了句: “从今日起,离开靖楚,不管是塞外西域还是大况,你去哪都好,就是不许再回来。” “好!” 没有任何迟疑。 卫献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他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 这皇城。 他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了。 “把银子给他。” 燕望欢让汾月拿出包裹,送到了卫献的手中。 他连忙接过。 入手是沉甸甸的一包。 透缝瞥了一眼。 既有散碎的银子,也有大额的银票。 其数量,足够保证让卫献,在几十年之内,都衣食无忧了。 卫献的面上,有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 燕望欢同镇国将军府之间,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但对待从未参进恩怨当中的他。 却能饶过一命。 “郡主...” 卫献张了张嘴。 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着马车缓缓停下,从胡撩起车帘,对着燕望欢微一颔首。 “走吧,记住你的话。” 燕望欢瞥了卫献一眼,又道: “莫要忘了,你没有第二次机会。” 卫献咬了咬牙。 抱紧了怀中的包裹,对着燕望欢,用力点了点头。 他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迈下了马车。 跑出了一段距离,卫献才止住了步子,回过头,望向了遥遥远处,还在初晨当中,沉眠着的皇城。 卫献叹息一声,眼中有无比复 杂的神情,飞闪而过。 他还是第一次离开这里。 却也清楚的知晓。 至此以后,绝对不会再回来了! 卫献用力抹了把眼泪。 转过身。 他再也没有回头。 但也就是因此。 卫献才是没有注意到。 在距离他不远处。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掠过。 汾月回到马车,道: “主子,他真的走了。” 燕望欢并不惊讶。 只微微颔首,道了一句。 “这卫献,果真是个聪明人。” “他真是不打算为镇国将军府报仇了?” 真阳颇有些惊讶。 若换成他是卫献的话。 自己最近的亲人,都被屠了个干净。 是不惜性命,也要同归于尽的。 但卫献却是不同。 胆小懦弱,又不经事。 跟卫献及王氏,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也不知晓。 嚣张跋扈的镇国将军府,是怎么养出这软囊书生一样的卫献? 真阳撇着嘴,嘀咕道: “真是个怪人。” “没什么好惊讶的,他被我们捉住时,那副模样你也不是没看着,怂的很。” 汾月沉着脸,皱紧了眉头,道: “主子,当真是这么放了他?万一卫献日后反悔,想要回来报复,可是颇为麻烦。” “暂不需要注意着他,最近生事太多,且等风头过一过。” 燕望欢半阖着眼,轻声道: “等到况铮那边空下来,差个人去盯着,若是有所动作,直接杀了便好。” 汾月同真阳对视一眼。 齐齐点了点头。 最近京城当中生出的乱事,属实不少。 不想惹人注目。 最好还是暂时敛下锋芒。 听着周遭有动响,汾月探头向外瞧了一眼,低声道: “主子,快到城门口了,可要直接回府?” “不,暂且等一等。” 燕望欢略一沉吟,道: “等晚些,趁着车马多了,再进城门。也不急着会丞相府,我们先到..七皇子府走一遭。” 第372章 闭门谢客 马车在城门不远处稍候了片刻。 等着进城的人多了。 混在其中,悄悄回到了京城。 整一夜未归。 不仅是真阳伤势不轻。 从胡汾月,也都是有些疲乏。 燕望欢让真阳先回了府门。 又找了一家小客栈,让他们稍作休息,换了衣裳车马,才赶到了七皇子府。 同之前的辉煌气派不同。 七皇子府门口,只有风卷残叶。 一派寥落。 汾月探头瞧了一眼,似是有些惊讶地道: “才几个日子,怎就成这个样子了?” “七皇子风光不在,那些朝臣,要么得需避嫌,要么急着撇清关系,还哪里敢过来。” 燕望欢倒是不惊。 墙推众人倒。 再正常不过了。 只因楚玉的身份,是为皇子,之前实在是太过风光,此时一比较,才会显得的萧瑟。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道: “去敲门吧。” “是。” 从胡应了一声。 过去敲响了府门。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门房的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传来。 七皇子府门里头的下人,何时这般疲懒了? 汾月在马车里探头,也是皱起了眉。 按理来说。 就是没能当成太子。 楚玉也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七皇子殿下。 怎会连下人,都是管不好了? 门房一听是长平郡主来访。 自然是半分有不敢拖延。 连忙开了门,将燕望欢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 走在七皇子府里,来往的下人奴仆,瞧见燕望欢,都是露出一副又惊又喜的神情。 “不大对劲。” 汾月瞥了一眼从胡,手指在腰间轻轻一划,低声询道: “从胡,你发现什么了吗?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这般奇怪?” 她已是挪近了脚步。 同从胡之间,距离并不算远。 但从胡却是一言不发。 汾月注意到。 他的神情之间,有一抹被蕴藏的极深的杀意,正在被他努 力克制。 “你...” 汾月正要开口询问。 却又在一句声响离口后,及时止住。 她记起来了。 之前跟在燕望欢身边的槐,便是因着七皇子妃,才离的人世。 而槐兰。 不仅是燕望欢最信任的心腹。 也是从胡的心念之人。 汾月暗叹一声。 加快了脚步,紧紧随在了燕望欢的身后。 才入正厅。 便见七皇子府的老管家,迎面跑来。 一见燕望欢。 管家先是一怔,而后眼中爆发出一阵狂喜,他连忙行礼道: “郡主,你可算是来了!” “哦?”燕望欢微皱了眉,询道:“若是想要寻我,一封书信便可,为何不送?” “这...” 管家略一犹豫,左右张望了一圈,凑近了一步,低声道: “是...不让我们去送。” 他模糊了称谓。 却足够让燕望欢了然。 但她并不在意,只是摇了摇头,道: “不过小惩而已,他不该至于沦丧到如此地步,带去去见他吧。” “是!” 管家这才出了口气。 连忙走在前方带了路。 穿过正厅。 便是听得一串凄楚的唤声响起。 “殿下,臣妾知晓,你心中难过,可不吃东西,哪里能行呢?千万莫要坏了身子呀!” “你快开开门,让臣妾进去照顾吧!” “殿下!” 声音一直未停。 浮在耳中。 满是哀婉的悲戚之情。 燕望欢抬了眸,便见一紫衣女子,正站在卧房门口,身子靠着门,手捏帕子,眼泪不停的向下滚着。 在紫衣女子的身侧。 还有不少的婢女奴仆在。 其中,有个人影,颇为的熟悉。 似是注意到这边的动向。 那人影回过头,见了燕望欢,也不惊讶,只俯身一拜,恭敬道: “汝嫣见过郡主。” 她这一声出。 也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紫衣女子猛地回过头,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顿时更白了几分。 “燕..燕望欢?!” “七皇子妃。” 燕望欢微一颔首。 上前一步,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道: “我来,拜见七皇子。” 秦依澜盯着她。 似是用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你怎来了?” 她的嗓音有些发抖。 其间,还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怀疑。 像是丝毫不解,燕望欢为何会出现在七皇子府一般。 七皇子被皇上惩处。 其他人,避都避之不及。 还哪有敢主动上门的。 秦依澜真是没想到,燕望欢会主动前来。 她难道,不会惹怒了皇上吗? “只是过来看望七皇子。”燕望欢顶着秦依澜疑惑的视线,仍未多说,只道:“不知七皇子妃,可否让我前去,同七皇子一叙?” “殿下现在,谁也不想要见!” 秦依澜深吸口气。 扬了下颌,寒声又道: “你先离去吧,等着殿下愿意见客,我自会差人去通知你!” 她从眼神到言语,都是带着几分不善。 谁人不知,楚玉同燕望欢,素来都是交好。 他此时受挫。 七皇子府的管家,早想要修书一封,送到燕望欢手中,求她来此走上一遭。 但秦依澜,却是不甘心。 明明她才是正牌的七皇子妃,同楚玉,最为亲近之人。 但为何当楚玉失意,旁人最先想到的人,竟都是燕望欢。 全然不把她这个七皇子妃,放在眼中! 秦依澜冷着脸。 是打定主意,不让燕望欢去见楚玉。 燕望欢瞧出她的心意如何。 也不多说。 径自上了前。 她走到了房门口,朗声道: “既是七皇子闭门谢客,我便先行离去,等七皇子何时愿意见了,我再过来便是。” “无需废话!” 秦依澜皱了紧了眉。 对她自作主张,便上了前的行径,显然非常不满。 不想让燕望欢继续多留。 秦依澜一甩袖摆,寒声喝道: “送客!” 不等奴仆上前。 燕望欢已是转了身。 她正欲离去,忽听身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吱呀”声响。 秦依澜蓦然瞪大了双眼。 任她连呼带喊,却仍紧闭不开的房门,在此时,却缓缓开启。 略有些憔悴的楚玉站在门内。 他望着燕望欢,叹息一声,缓缓道: “望欢,莫走。” 燕望欢这才转了身。 不过短短瞬间。 她已是走出了好一段的距离。 同楚玉之间,隔了秦依澜及白汝嫣等。 但他却谁都没看一眼。 视线当中。 唯有燕望欢一人的存在。 “七皇子。” 燕望欢鞠身行礼,吩咐汾月从胡守在门外,只身进了门。 在她一迈过门槛后。 房门,便在秦依澜的面前,缓缓闭合。 她怔忪了好半晌。 才算回过神来。 废了无数的心力。 从哭嚎乞怜,到跪地哀求。 秦依澜用了无数法子。 可楚玉,却是连理,都没有理会过她一次。 然后燕望欢,不过是在门口,说了一句话罢了。 楚玉竟就开了门。 “之前就同七皇子妃说过。” 白汝嫣上前一步,凑近了秦依澜,眼中噙着一抹笑意,轻声道: “去求郡主,只要是郡主愿意前来,殿下定然会现身接见。可七皇子妃却是连连推拒,没想到,郡主竟然自己来了,这倒是真是...” 她叹息一声。 故意未把话说完。 只是眼底那抹笑意,却是丝毫不做遮掩。 秦依澜脸色更沉。 冷哼一声,她瞪过一眼,道: “真不知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殿下宠你,不过是因为你同燕望欢,有几分神似罢了,若非如此,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同白汝嫣之间,早斗了不知多久。 彼此之间。 都晓得对方的软肋,处在何地。 白汝嫣的眸中,有冷光一闪而过。 她没在出声。 但秦依澜却是不依不饶,道: “你不会真的,将自 己当成了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东西吧?白汝嫣,你可莫要忘了,就是殿下宠你,在这七皇子府,我也依然是七皇子妃!” 白汝嫣沉默半晌。 到底是没有反唇相讥,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道: “谢七皇子妃教导,贱妾铭记于心。” “你知道就好!” 秦依澜这才略缓了些火气。 瞥了一圈,守在房门口的从胡汾月,她又道: “这又是哪来的狗奴才?谁允许,你们站在这里的?!” 她当然知晓,从胡汾月都是燕望欢的人。 只是燕望欢对付不得。 一碰上,不仅占不到便宜,反而会落一身的麻烦。 秦依澜已不想,再被被楚玉厌弃了。 汾月皱了眉,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她背负双手,冷声道: “郡主吩咐,让我二人等候再次,不可擅离。” “这里是七皇子府,不需要燕望欢的守着。” 秦依澜面沉如水,冷声吩咐道: “你们到后院去跪候吧!” 她命令已下。 但从胡及汾月,却是眼皮都不眨一下。 是全然,不将她放在眼底。 秦依澜顿时大怒。 燕望欢她拿捏不住,敢对她这个七皇子妃,使脸色摆架子,也就罢了。 这两个奴仆,又算个什么东西? “来人!” 秦依澜扬臂一挥,都: “给我将这两个燕望欢身边的狗奴才,拉下去,每人打上三十大板!” 她分明是有意找地泄怒。 管家抹了把汗,连忙上前了一步,低声道: “使不得..使不得啊!” “有何使不得的?” 秦依澜上前一步,道: “我可是七皇子妃,难道连惩处两个奴才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你自然是有,不过...” 一道冷声,忽然响在耳畔。 房门被再次开启。 燕望欢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中,她居高临下的望着秦依澜,缓缓道: “你做好,要承受后果的准备了吗?七皇子妃。” 第373章 难以翻身 秦依澜可是七皇子妃。 身份高贵。 地位尊崇。 哪有人,敢同她这般放肆过? 秦依澜当即沉了脸。 张口便要喝骂。 但她的声响,还没能脱出喉头。 便听另一道声音响起。 “你想如何?” 这嗓音对秦依澜来讲。 既熟悉。 又陌生。 分明是她最亲近的人。 却是许久。 都未曾听到过他的声音了。 秦依澜红了眼。 抬眸望向了门房内。 在燕望欢的身后,她看到了楚玉那略有些苍白的脸。 “殿下...” 秦依澜的嗓音颤的厉害。 娇躯发抖。 她身形一软,若不是有婢女的搀扶,都几乎要跌倒在地。 但都已是落得如此凄楚的模样。 楚玉却还是连看,都未曾看过她一眼。 他只道: “若是不懂规矩,便莫要再离门了。” 秦依澜一怔。 看她满面茫然,似是还未理解楚玉的话,白汝嫣垂了眸,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柔声解释道: “七皇子妃,殿下的意思,是要你回房休息,莫要留在这里,打扰殿下和郡主了。” 秦依澜瞪大了眼。 像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番话是楚玉的真意一般。 但白汝嫣的声音不轻。 离口每一个字。 都能被楚玉听得清清楚楚。 他却没有任何言语。 显然已是默认。 秦依澜的脸,瞬间失了血色。 她实在是不敢相信。 不过是责罚燕望欢的两个奴仆而已。 楚玉竟然就禁了她足。 她可是七皇子妃! 秦依澜缓缓启了红唇。 似是还有话,要同楚玉去说。 但楚玉却是转了身。 同燕望欢的身影一起,再次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白汝嫣唇角浮起一抹笑意。 但又很快,转变了神情,露出一副感叹之态,轻声道: “殿下对郡主,当真是在意的很,不过是郡主的两个下人而已,竟是连七皇子妃你,都受了责罚 !殿下还真是...丝毫的委屈,都不愿意让郡主去受呢。” 白汝嫣自然是故意的。 她清楚得很,这话讲出口,秦依澜定然要难受的,掉了半条命去。 如此心高气傲的七皇子妃。 哪里甘心,自己所嫁的夫君,满心满眼都是旁的女人。 且楚玉,还为了燕望欢身边的两个下人,将秦依澜禁了足。 就是再宽厚的性情。 也是容忍不下的。 白汝嫣挑了一把火,余光瞥着秦依澜铁青的脸色,心里顿时浮起一阵舒爽。 尤是当秦依澜转身离去。 更是唇角微挑,眼底得色难掩。 但秦依澜才走出两步,忽然又转过身,阴鸷的眸光落到白汝嫣身上,她压低声响,缓缓道: “白汝嫣,我若是你,此时是绝笑不出来的。我怎说,也是七皇子妃,有名有份,母家强盛,就是到时候,燕望欢真的进了门,我也有所保障。” “但是你呢?” 秦依澜走近一步,双眼紧盯着白汝嫣,再次开口道: “一个连存在的价值,都不过是旁人慰藉的影子,她若真的来此,你只会比我,更加的倒霉!” 她眼底噙着一抹冷笑。 心头汹涌的怒火,再看到白汝嫣蓦然沉下的神情,顿时消匿了不少。 秦依澜的唇角,挑起一抹冷笑。 那燕望欢,她斗不过。 难道对着这小小的白汝嫣,也要忍气吞声吗? 秦依澜长吐了一口郁结之气。 她转过身。 再也没有回头。 只留下白汝嫣一人。 还站在原地,面色冷如寒冰。 “你会前来看望,我倒是真的,有些惊讶。” 楚玉站在桌前,手端茶壶,倒了一杯冷茶,向着燕望欢的方向一送,苦笑着道: “若早知你会来,就不用这种东西招待你了。” “无妨。” 燕望欢摇了摇头。 接了茶杯,送到唇边轻抿一口。 这茶过了夜。 如冰锥一般泛寒。 一进口,便有冷意散开。 不过,倒也让头脑清明了不少。 燕望欢呼出一口冷气。 手捧茶杯,她道: “楚玉,你无需如此。” 她是鲜少,会直呼楚玉名讳。 彼此之间的距离。 素来都是恭敬有礼,却又泾河分明。 这难得转了一次称呼。 语气当中,却仍未带了多少亲近的意味。 更多的,反而是质疑的意味。 楚玉先是一怔。 而后唇角荡起一抹笑意,他半靠着椅背,抬眸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燕望欢,询道: “你认为,我这次未当上太子,会一蹶不振?” “若真这般...” 燕望欢声音一顿,再次抿了口茶,才道: “你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她是丝毫都不婉转。 眉心微皱。 眼神也是极冷。 楚玉怔忪了半晌,却是丝毫不记怪她,反而笑了笑,道: “你果真还是....” 他轻叹一声。 却未把话说完。 燕望欢也没有再开口。 沉默在彼此之间流转蜿蜒。 楚玉再次倒了杯茶,一口饮了个干净。 冷意穿肠过腹。 他揉着额角,终于露出了几分疲累之情。 楚玉道: “是我太心急了,我该是...信了你话,再多等上一等,或者推举楚霁。无论那一条路,都会比我现在的模样,来的风光的多。” “太子之位,哪是说舍就能舍得的。” 燕望欢在楚玉对面落了座。 她这话也并非是安慰。 不过事实罢了。 太子的身份,是距离龙椅最近的距离。 换成哪个皇子,能够按住贪心? 楚玉已经等了许久。 自认此时天时地利人和。 却唯独漏算了一点。 “你不过,是估错了帝王之心罢了。” 燕望欢轻叹一声。 而楚玉,先是一怔,很快眼中就有一抹无奈之情浮起。 他点了点头,道: “我自认,父皇对我,还是有几分满意的, 没想到...” “小惩大诫而已,若是真的动怒,绝不至此。” “但只是这般,就足够让一些墙头草,倒戈相向了。” 楚玉极力遮掩。 却还是露出了眼底,那一抹颓然之色。 他多久的筹备。 满腹的野心。 却是因为皇上的一句话。 全都成了空。 至此,他累积下来的无数人脉。 可谓折损了大半。 且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这让楚玉如何能接受的了? 燕望欢瞥他一眼,压低了声响,道: “皇上不立你为太子,并非是因你做的如何,是否让他满意,只因此时,还不能有太子罢了。” 楚玉一怔。 似是未理解她的意思。 燕望欢摇了摇头,也未做多少解释,只问了一句: “皇上最近的身子,可是越发不大好了吧?” 楚玉是个聪明人。 有些话,犯不得说的太过清楚。 他自会了然。 楚玉果然会意。 眼底闪过一丝明悟,他急声询道: “所以,你才让我推举楚霁?” “是。” 燕望欢并未否认。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常人亦有警觉。 更何况,还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而膝下的这些个皇子,又各个都正值壮年,楚玉更是其中翘楚。 皇家哪有什么亲情可言? 皇上自然会害怕,坐不稳当这龙椅。 而楚玉在这时,突然被百官推举。 即使是父子。 亦或者,是真有几分宠爱 皇上本就警惕,防备之下,也定然不会,让楚玉坐上太子的位置。 但要是当初,楚玉按照燕望欢的话,集齐全部之力,推举楚霁为皇子。 走一招出其不意。 那现在倒霉的,可就是楚霁了。 楚玉藏身在暗处当中。 依然是最占上风的竞争者。 可惜。 太子之位,到底是拥着太大的诱惑。 楚玉抵抗不得。 也就落到,此时 这种地步。 但现在后悔,也已经是来不及了。 楚玉叹息了一声。 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他望向燕望欢,轻声道: “望欢,我当真...还有机会吗?” 这一次的失意。 对楚玉来说,到底成了一次莫大的打击。 他这一生,都是顺风顺水。 哪里有过这般大的坎坷。 纵使装出满脸的不以为意,不想叫燕望欢看轻。 但心底。 仍满是困惑。 “有。” 只一个字。 燕望欢双手撑着桌面。 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楚玉双眼,她缓缓道: “楚玉,只要你还想,就一定有。” 他哪里会不想? 多年的筹谋。 不就是为了最后那一个位置。 楚玉只觉得胸膛当中,那颗死寂的心,再一次恢复了跳动。 他口干舌燥。 双眼紧盯着燕望欢。 张了张嘴。 却是连声响,都是发不出来。 废了好大的力气。 楚玉喉结一颤,艰难道: “望欢,我..我该如何去做?” “你既是已知晓他畏惧的,究竟是了什么,便避了那番就好。” 燕望欢长出口气,半眯着眼,轻声道: “先闭门思过,遮下锋芒,越是平庸越是不被戒备,最后再进皇宫,同皇上好好表明心思。” 楚玉先是点了点头。 而后又沉思半刻,询道: “这样,真能骗过他?” “若是能让你周围的一切人等,你的妻子,你的母妃,全都相信你绝了心思,任皇上手眼通天,心有怀疑,也查不得你什么。” “好!” 楚玉这一次,没有再犹豫。 他已经没了主意。 又因未听燕望欢的话,才落到这番田地当中。 是无论如何。 都会信得她了。 “除了你我之外,今个所言种种,绝不可以有第三人知晓,不然...” 燕望欢起了身,走到门旁,指尖搭上门栓,背对楚玉,她道: “你我,必死无疑!” 第374章 别无二心 楚玉已经别无他法。 此时若不收敛下锋芒,不仅要同皇位,再无瓜葛,连保命也是堪忧。 下一任帝皇,不论是谁。 纵使是血脉亲眷。 仍是绝对,不会放过楚玉,这个心腹大患的。 他既是为了野心。 也是想要保命。 这不过最浅显的道理。 楚玉不过是多年里,路都走的太顺。 一时遭了坎坷。 便钻进了牛尖角。 他城府深沉,不出多日,定然能够想通想透。 燕望欢没再多留。 迈步出了门,便看白汝嫣正候在不远处,一见了燕望欢,她先是弯身行礼,上前了一步,道: “不知郡主可有空闲?是否方便,同汝嫣说两句话?” 她唇角含笑。 眉宇之间,一派的乖顺之色。 汾月站在燕望欢身后,上下扫了白汝嫣一圈。 却是怎么瞧,都没从她的身上,找到同燕望欢有什么相似之处。 不管是模样还是神态。 都是天差地别。 也不知晓,为何谁都是觉着,她同燕望欢有几分相像。 “自是方便的。” 燕望欢微微颔首。 并未拒绝白汝嫣的邀请。 她顿时眼睛一亮,连忙侧过身,恭敬着道: “郡主请。” 吩咐了婢女带路。 白汝嫣落在燕望欢后半步。 礼数周全。 神态柔顺而又恭敬。 不仅是对燕望欢。 连跟着下人。 也是轻声细语。 讨喜的很。 尤是和方才的秦依澜比较起来。 这时的白汝嫣,可谓是颇得人心。 婢女带路进了一处偏厅。 白汝嫣亲自拿了茶壶,笑道: “我最近,在学着制茶,也不知晓味道如何?若是不大合口,郡主可千万不要客气,汝嫣为郡主,再换一杯就好了。” 她斟满一杯茶,双手捧着送到了燕望欢的身前。 汾月上前迈过一步,正要接过,便看燕望欢摇了摇头,道: “无需如此。” 她接了茶,护在掌心。 也不急着用。 垂了眼,淡淡道了一句: “你找我,是为了秦依澜。” 这并非是疑问。 白汝嫣长吐出口气,敛去了方才谦卑的模样,冷了脸,缓缓点了点头。 她心里头杂的很。 既是惊讶。 又是好奇。 想着终究得是何种心思,才能瞒过燕望欢? “她,对郡主非常的在意。” 白汝嫣抿着唇,微微皱起眉,思索片刻,又道: “府门中,也有几个丫头侍妾,是打小就在殿下身边的,殿下念旧,性情又温润,对她们也很照顾。但秦依澜却不在意那些人,只唯独对郡主你,是连名字,都听不得。” 她已经小心斟酌过了措辞。 但一提到楚玉。 眼底眉梢,却都是透出了几分情意。 燕望欢将这尽数收在眼底,道: “所以,你想如何?” “我...” 白汝嫣张了张嘴。 却是有些,不知该如何说的好。 倒是燕望欢,替她开了口,低声道: “你想当,七皇子妃?” 她微微弯了腰。 黑眸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古井。 白汝嫣被紧紧盯视。 只觉得连魂儿,都让看了个透彻。 “我出身这般低微,又是一介孤女,无法带给殿下帮助,哪里有资格,成为七皇子妃。” 她并非直接拒了燕望欢的问。 虽是用着哀婉的语气。 但眼中,却是升起一抹欲望的火焰。 白汝嫣进七皇子府的目的,本就不纯。 她就是为权势而来。 此时,又对楚玉动了心思。 哪里能不对七皇子妃的位置,生出贪婪之念。 只不过。 白汝嫣也清楚。 凭她的身份和地位。 能留在七皇子府,都是走了运。 更莫说。 是讨什么名分了。 “秦依澜,暂时还不能出事。” 燕望欢吹散了浮在茶水上的茶末,盯着荡起的涟漪,道: “但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安安生生的,一辈子,享受着她的荣华富贵。” 白汝嫣 一怔。 眼底闪过一丝狂喜。 但面上,却仍是摆出一副恭敬茫然的模样。 她弯了身,软着嗓子询道: “郡主的意思是?” “据我所知,楚玉很喜欢你。” 顶着白汝嫣如沸火的眼神,燕望欢不慌不忙,淡淡道: “你现在受宠,日后也会越来越受宠,若是秦依澜管不得事儿,这七皇子无名有实的女主人位置,对你而言,应该不难拿到手吧?” 白汝嫣抿紧了唇。 她已是知晓了燕望欢的心意,也不敢再继续装傻,连忙点点头,道: “我有把握。” “人有很多种死法,自然也会有很多种活法。” 燕望欢轻叹一声,道: “总有一种,是既不影响你,也不会影响到楚玉,还能让她的家人,继续为楚玉效力尽心的。” 白汝嫣心跳的厉害。 她已是通晓了。 想拿到七皇子府后院的权柄,并非难事。 只不过中间,还隔着一个秦依澜。 但就秦依澜的存在。 对白汝嫣来说,不亚于是千难万险。 但如果同燕望欢的言语一般。 秦依澜忽然出了什么意外。 不死不活。 不闹不烦。 虽是挂着七皇子妃的名义,却是再做不得什么实事。 不是便宜了白汝嫣? 而秦依澜的侍郎父亲,也会继续为楚玉效力。 这一招。 只要能成。 便是大胜。 白汝嫣是个聪慧之人。 自然很快便相同了其中关节。 她一张面皮,都被烧的略有些发红。 实在是挨不住心底的激荡。 白汝嫣“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燕望欢的面前。 “谢郡主!” “你谢我做什么?”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 似是很是不解,白汝嫣为何如此一般。 白汝嫣也很是识趣。 连忙起了身。 拍打干净裙摆,站到燕望欢的身侧,左右张望了一圈,低声道: “郡主,我该当如何去做?” “哪有这么快,便会有法子? 想要做的干净,可不容易。” 燕望欢也不知是真的还未想好。 还是不想多说。 白汝嫣红唇微动。 似是有话要说。 但都已经到了嘴边,还是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是,劳烦郡主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起身走到门口,等着白汝嫣赶上,才一同迈过了门槛。 白汝嫣将她送到了府门口。 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软着嗓子,道: “送别郡主。” 她站在门槛内。 未有再上前一步的意思。 望着不过一步之遥的燕望欢,白汝嫣弯下身,低声道了一句。 “汝嫣的心,从未有过丝毫改变,对郡主的忠诚,也是一日既往,绝无更改!” 她声音虽轻。 语气却是无比笃定。 言之凿凿,竟仿是立誓一般。 燕望欢神情不变,瞥了白汝嫣一眼,道: “我不知晓,你对楚玉的心思,究竟有几分重,毕竟那同我,毫无干系。” 白汝嫣一愣。 正想要开口解释。 边听燕望欢再次道了句: “但你切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为何,若是真想背叛,也该想想,那后果,你是否能承担的住。” 她仍是最为风轻云淡的模样。 言谈之间,不起波澜。 看向白汝嫣的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白汝嫣下意识抬起了头。 彼此视线不过有短暂的交汇,就让她一颗心,慌了个彻底。 “郡..郡主,我...” “好好休息吧。” 燕望欢打断白汝嫣的话,转身离去前,又补了一句。 “日后,可是没那些空闲了。” 她再没有回头。 汾月在上马车前,回头瞧了一眼。 白汝嫣仍站在门槛后。 低着头,瞧不清面上的神情。 也不知晓,她都是在想着些什么。 “你当真觉着,她同主子,有所相似?” 汾月坐在从胡身旁,过了老远,才收回投注出去的视线,皱眉道: “那白汝嫣,心思太 重,对主子也绝不是衷心,给我的感觉,不算太好。” 都是自家人。 她同从胡,自是不许避讳。 况且不同于真阳辛夷的直率简单。 从胡虽然言少语简。 但却绝非一个愚笨之人。 从胡虽仍是面无表情,眉却微不可查的微微皱起。 “不可信。” “是了。” 汾月嗤了一声,笑道:“那七皇子府,怕是只有门口那两座石狮子,才是干净的。” 从胡未接她的话。 但却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汾月的话。 马车驶过街角路巷。 停在了丞相府的门外。 汾月撩起车帘,轻唤了一声。 “主子,到了。” “知晓了。” 燕望欢睁了眸。 眼底有疲色一闪而过。 已是折腾,足有一整晚的时间。 忙到了现在。 连闭眼的空闲都没有。 但若是知不得况铮传来的消息。 燕望欢终归,还是放心不下。 回了院儿。 一进门,便有嘈杂的声音响起。 还不到晌午。 倒是精神足的很。 汾月扬起眉,瞥了一眼半敞的房门,提了嗓子,故作不悦道: “这又是在折腾什么呢?” 她声音一响。 院内陡然归为寂静。 辛夷跑出门,一见了她们,顿时瞪大了眼。 “主子?!” 燕望欢微微颔首,让从胡去关了门,询辛夷道: “可有消息送来?” “有一封信。” 辛夷连忙点点头。 她知晓这封信重要的很。 也不敢乱放在旁处,一直都是贴身收着。 从衣裳内摸出了信封,她送到燕望欢的面前,道: “主子,就在这了。” 燕望欢立刻接过。 连回去卧房的这点空闲,都是来不及等。 她拆了信封。 飞快瞧清了里面的字样。 又再次仔细看过一遍。 燕望欢才算是长出了口气。 真阳此时也出了门。 见燕望欢看信,连忙问道: “主子,你回来了!少爷那边,可是如何了?” 第375章 难以两全 真阳还缠着满身的布巾。 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 颇有些狼狈。 汾月低笑了一声,道: “你是个什么脑子,那可是少爷,当然不会有事了!” “我是担心啊。” 真阳撇了撇嘴。 也是露出了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 “你来看吧。” 燕望欢将信纸递过去。 真阳立刻接住,双手捧着,低头仔细瞧了一眼,念道: “一切平安,莫要记挂...” 他念到一半。 面皮都有些泛红。 偷偷瞥了燕望欢一眼,才柔下声音,继续念了下去。 “切勿照顾好自己。” 真阳清了清嗓子。 还不等再开口,信纸就被汾月抢到手中。 “你怎么什么都想知晓?曹大夫呢?主子的伤,可还没处理,哪有心思听你在这里说废话?!” “屋里头候着呢。” 真阳被训的头都抬不起来。 只敢悄悄嘀咕了一声。 辛夷瞪了他一眼,低声道: “你可老实一点吧!” 换成平常。 辛夷要是这般言说。 真阳最多也就是反驳两句,之后便会乖乖听话。 但他今个不知为何。 竟是扬了眉,反驳道: “我就是不老实,又能如何?倒是谢谢,你愿意这般关心我了!” 他的语气颇有些奇怪。 神情也不对劲的很。 辛夷一愣。 她自然注意到了真阳的不对,嘴唇动了动,虽是未说些什么,眼眶却是有些泛红。 但她强忍了火。 努力调整好语气,想要继续开口同他说话。 “你...” 声音才脱出口。 真阳却是转过了身,跟在汾月身后,一同进了门。 “你又犯了什么毛病?” 汾月回头瞥了一眼。 瞧见辛夷颇有些低落的神情,顿时皱了眉,低声询问道: “你是疯了不成,欺负她做什么?打从你被抓起后,辛夷可一直都在担心你呢!” “没有。” 真阳板了脸,硬 邦邦地道: “你莫要多心了。” “我多心?” 汾月眉头皱的更紧。 还想要再训上真阳两句。 但他却颇为不耐的,加快了脚步。 眼看着迈过门槛。 汾月瞥了一眼燕望欢,到底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 辛夷才跟着进了门。 她眼眶泛红。 低垂着头,将一切的神情,都尽数藏下。 辛夷同真阳,一左一右站在房间的最两端。 彼此之间,泾河分明。 甚至连一个眼神。 都没有赏赐给对方。 “这是怎了?” 连曹大夫都瞧出了不对,笑吟吟的打趣了一句。 “还真是稀奇,你们两个,竟然也会闹起别扭来了?” “没有。”辛夷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们两个没事。” 汾月环抱着双臂。 站在曹大夫的身侧,查看着燕望欢的手伤,头也不抬的道了一句: “莫要管他们,就是太空闲了,没有事情做。” 曹大夫轻笑了一声,道: “可得珍惜这好年岁,若是日后再见不得,可是会后悔的。” 他不过随口一句。 却让站在一旁的从胡,微微皱起了眉。 汾月倒是敏锐的注意着了她,没好气的瞪了曹大夫一眼,道: “好不容易平安无事,你又说这丧气话!” “是啊。” 真阳也点头,用余光扫了一眼辛夷,见她眼眶泛红,也是心底一颤。 但他犹豫了下,仍是未开口,向后退了两步,将头扭到了旁处。 等着伤口包扎完好。 燕望欢吐出口气,缓缓道: “劳烦曹大夫了。” “无需如此,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哪敢邀功。” 曹大夫连忙起身,盯着燕望欢的手伤沉吟了片刻,道: “不过,这些次伤,都是落在同一只手上,已是伤根及骨,定要千万小心调养着,不然...” 他未把话说完。 但辛夷从胡等众,都是变了 脸色。 燕望欢的手,确实是伤痕累累。 只是没成想到。 竟是已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曹大夫...”辛夷眉头皱的更紧,此时也不顾上同这样怄气了,连忙询道“可当如何去做?用什么药材才好?我这就出去找!就是外面买不到,七皇子同况少爷那边,也终究是能找到的!” “这并非是药石能医。” 曹大夫摇了摇头。 看辛夷神色已是差到了极点,也只是叹息一声。 他们都是一脸的严肃。 倒是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道: “又不是多严重的事儿,何必担忧?大夫人同燕唤喜的命,再加上镇国将军府,只用一只手换,哪有这么值当的买卖?” 她单手托腮。 对自己的伤势如何,是丝毫都不担忧。 彼此这点小事。 倒不如。 是七皇子府的种种,更值得她惦记。 秦依澜必须要除。 她同燕望欢结仇太深。 彼此之间,已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且秦依澜身份高贵。 与其留着她,作为心腹大患,随时堤防,不如培养起白汝嫣,来顶替秦依澜在七皇子府的地位。 以白汝嫣的出身。 她是无论如何,都达不及七皇子妃的位置上。 但最重要的一点。 还是因槐兰。 她的死,永远都是燕望欢心中的一根刺。 但如何让秦依澜安安分分的躺在床上,再生不起风波,还能要秦侍郎,继续为楚玉做事。 当真是难得两全。 “主子,是在想秦依澜?” 汾月瞧出了燕望欢的心思,取了手炉,送到她面前,低声道了句: “我怎都瞧着,那白汝嫣,不能信任” “她心思重。” 燕望欢接了手炉,护在怀中,缓缓道: “虽是不能信,却可以合作。” “是。” 汾月点了点头。 寻思了一会儿七皇子府的种种,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身不在一处。 还想要对 付秦依澜。 属实太过于苦难了些。 之前秦依澜敢对燕望欢动手。 既是仗着七皇子妃的身份,又是借助母家的势力撑腰。 加上脑子蠢直。 才如此不计代价。 但燕望欢,可没有如她这般放肆的资格。 若不筹谋完善。 倒霉的,最后许是成了燕望欢,都说不一定。 真阳听见了她们的交谈。 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喃喃道: “主子,若非不然,我们寻个机会,也截她一次?” “截?” 汾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敢截杀七皇子妃,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我不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吗?” 真阳被骂的一缩脖。 他趴在桌子上,竟是一副随时都要睡过去的模样。 辛夷站在不远处。 挪了脚步,走近真阳了些,道: “这里有我和汾月守着,你回房去休息吧。” “没事。” 真阳仍闭着眼。 神态仍是冷淡的很。 甚至连瞧,都未曾瞧上辛夷一眼。 辛夷面露悲色。 轻哼了一声,转身跑出了门。 汾月看不下去,不悦道: “你不过是被抓了一次,难道把你的脑子,都抓坏了不成?” “你懂什么?” 真阳将眼睁开一条缝,却不看汾月,而是向着窗外瞧了一眼,低声又道: “你既是什么都不知晓,就莫要来掺和。” 他真是脾气见涨。 竟是跟着汾月,都沉了语气。 汾月顿时大怒。 正想要发作,就听燕望欢忽然开了口。 “真阳,辛夷她并非是不愿救你。” 真阳一愣。 他真是没想到。 心里头那点,连汾月和辛夷,都是察觉不清的别扭,竟被燕望欢,一语中的。 他顿时有些面颊发红,压低了嗓子,道: “主子,我知晓的,只不过...” 真阳抿紧薄唇。 眼中有茫然之情,一闪而过。 他同辛夷间,情谊不同于旁人。 总归是 要特殊一些的。 真阳可以接受,被汾月从胡等放弃。 因若是换成了他。 也会是一样的选择。 但辛夷不同。 真阳终归是觉着。 她应该稍稍,在意一些的。 即使一句也好。 总不得,是和旁人一眼,放弃的毫不犹豫。 真阳也知晓。 是自己钻进了牛尖角。 但心里头不痛快。 连表面的和煦,都是伪装不出来。 汾月张了张嘴。 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 还是燕望欢。 见真阳仍是一副想不通透的模样,便干脆道: “辛夷一样不好受,你回去好生想想吧。” “是。” 真阳点点头。 但人都走到了门口,还是透着门缝,瞧着外头没有辛夷,才敢快步走出去。 “真是够丢人。” 汾月瞧着他这副模样,很是无奈的嗤了一声。 她也没心思去多真阳如何。 思虑半天,道: “主子,秦依澜那边,你可是有主意了?” 要对付七皇子妃。 这谈何容易? 燕望欢虽有个郡主的名头,但她一个被封赐的外姓,同秦依澜比起来,仍是有所差距。 风险实在太大。 且此时,正赶风口浪尖。 京城当中出了太多的乱事儿。 卫鞅的尸身还未腐,而镇国将军府的王氏,死讯也还没被传开。 此事。 皇上定会彻查。 而燕望欢一举一动。 也会被人留意。 万一被谁抓到了把柄。 可是生死难料。 光是一想。 汾月都是心慌的很。 要在这个时候,分出空儿来对付秦依澜,先莫说是能否成,连自身的安全,都是难以保障得了。 她实在担忧,忍不住道: “主子,要不然,我们还是先等一等吧?且这风头过去,皇上那边消了怒,不然我实在是担心,此时行事,过于的凶险了?!” 燕望欢并未应声。 她沉吟半晌,忽然道: “去研墨,我有话,要同七皇子说。” 第376章 急转直下 王氏及镇国将军府护卫们的尸体,不过半个时辰,就被行人发觉到。 也很快,传入到了皇上耳中。 皇上极为震怒。 镇国将军府身披无数荣光。 竟是在短短这些时日里。 出了无数的乱事。 先是卫鞅莫名自尽,又来王氏,被发觉带着府中人马,毙在皇城之外。 这是动荡朝野的大响动。 此事若不彻查。 岂不是愧对了镇国将军府多位,为国尽忠而亡的臣子。 也会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皇上在金銮殿上,便动了大怒。 龙威在上。 满臣皆俯。 只有楚霁主动上前,请求皇上,将此事全权交予京兆尹负责,再由他从旁协助。 他这胆子倒是大得很。 其他大臣皇子,各个都是俯跪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点名,接到这桩费力不讨好的事在身上。 唯独楚霁一人。 冒着天大的风险,主动开口,进言献策。 此事绝非是一个好差。 楚霁却在提议了萧涣的后,又要从旁辅助。 这是意图为何? 不少朝臣,都在暗中皱起了眉头。 事关镇国将军府。 这八皇子,难道就不怕,最后便宜讨不着,反倒沾了一身的腥吗? 朝堂暗流涌动。 众人的心思虽是各异。 却是齐齐的,都没有开口。 萧涣不属于朝臣中的任意一派,身居高位,却极为古板正直,的确是最合适调查的人选。 皇上瘫坐在龙椅上。 面色苍白,神情憔悴。 胸口剧烈起伏,一时之间,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太监连忙跑上前,正要开口,就看皇上摆了摆手,略有些艰难地道: “就...就如此吧。” “是。” 楚霁低下头,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不过是一句话。 皇上却又是缓了半天,才道: “最近,京城确实生了不少的事,真是让朕烦心的很,传钦天监正使,来御书房。” 早朝 还未结束。 但皇上显然是有些撑不住。 摆了摆手。 便就此退了朝。 楚霁唇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同其他朝臣们客套两句,便走到萧涣身边,一拱手,客气道: “此事,全由萧大人做主,我不过从旁辅佐,若是有需要,还请大人千万莫要客气。” 他将姿态,放的极低。 全然没有其他皇子的傲慢之姿。 萧涣紧皱的眉头略松,微微颔首,道: “那就麻烦八皇子了。” “大人千万莫要客气,京城当中,出了这些乱事,大人也是辛苦,我不过,是尽绵薄之力罢了。” 楚霁言语客气。 言谈得体,又不拿架子,也恰到好处的,展出了诚恳之意。 叫人生不出恶感。 连萧涣都是对楚霁另眼相看,觉着这位之前声名不显的皇子,倒是比其他皇子,要谦逊的多。 萧涣略一沉吟,道了句: “我晚些,会带人出城搜寻,不知八皇子...” “我既是辅佐大人,自是会同大人,一同前往。” 楚霁轻笑一声,眼中有幽光一闪而过,他拱起手,道: “还请大人,多多指教了。” “八皇子客气。” 萧涣连忙还礼。 他仍在思索着王氏之事,并未多去注意楚霁。 也就没能察觉到。 噙在楚霁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楚霁向皇上情愿,要求同萧涣一起调查王氏之事,这消息,不过半个时辰,便落入到了燕望欢的耳中。 她几乎是立刻便会意到,楚霁所在乎的,并非王氏或镇国将军府的真相。 而是捕捉到了,这次的机会。 事情的走向,偏偏到了最不利的一面。 楚玉的信,很快送到了燕望欢的手中。 他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很有可能扯上一身脏的差事,楚霁竟然主动揽在身上。 定是有所图谋。 但楚玉此时被困在府内,纵然心急如焚,也实在是难以拿出办法。 眼看着。 天平渐渐倾斜。 若是放任了楚霁,任他全了意图。 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楚玉一连送了三封信过来。 信中的语气,也是渐渐焦急。 他知晓,对楚霁有威胁的皇子,不过那么几个。 而在其中。 楚霁最想要对付的,就是他了。 楚玉此时,真是虎落平阳。 而楚霁正想,让楚玉,再也翻不过身来。 燕望欢皱了眉。 沉思了片刻,望向也是有些焦急的辛夷,道: “告诉楚玉,让七皇子妃,此时出发前往望京寺,为皇家祈福。” 辛夷一愣。 她虽是不知晓缘由,但还是立刻点了头。 事情发的实在太过紧急。 连写信的空闲,都是不再存有。 楚玉的反应也是极快。 收了信儿的下一刻,马车就已经置备好。 秦依澜甚至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就上了马车。 而在不久之后,当她瞧见燕望欢,也上了马车后,顿时变了一张脸。 “燕望欢,你怎么在这?!” 同燕望欢处在一座马车当中。 秦依澜显然是有些慌张。 她不停后退,一边瞄着燕望欢,一边喊道: “来人!来人啊!给我把这燕望欢,赶...” “莫要喊了。” 燕望欢眉头微皱。 挑起车帘一角,向外瞧了一眼,低声道: “这是七皇子的吩咐,事发突然,关乎不小,你此时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的。” 她声音极轻。 言谈之间,也从未多看秦依澜一眼。 秦依澜一怔。 她当然是不相信燕望欢的话,张口继续喊道: “来人啊!你们都是死了吗?!” 一连喊了好一会儿。 嗓子都有些沙哑。 却是人无谁去回应她。 秦依澜哪里还能意识不到事情不对,面上慌乱之色更浓,更是坐立不安,几次都想要撩起车帘,好看个究竟。 “劝七皇子妃,还是安分一些吧。” 汾月守在燕望欢身侧 ,瞥了秦依澜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 “莫要想着,什么都是我家主子的过,若不是七皇子的吩咐,你哪里能被从府中扔出来?可还老实一些,若是闹出乱子,被你害的,可是你的七皇子!” 她语气极重。 对秦依澜这个七皇子妃,没有丝毫的恭敬。 秦依澜哪里被一个奴才斥过,当即瞪大了眼,就要发作。 “赶车的,是七皇子府的人,你应该认得。”燕望欢忽然开了口,她仍在盯着窗外,连正眼,都未去看秦依澜一眼,只道:“试一试,就知是真是假了。” “你...” 秦依澜张了张嘴。 若是在七皇子府里,她敢跟燕望欢反唇相讥,丝毫都不客气。 但此时。 共处在一座马车。 秦依澜到底是弱了胆子。 她深吸口气,掀起车帘,对着侍卫呵斥道: “停车!现在就停下!” 秦依澜沉着脸。 可负责赶车的侍卫,却是更加用力的甩了下鞭子,而后才转过头,恭恭敬敬地道: “回七皇子妃的话,这是殿下的吩咐,我等不敢不遵从。” 眼看着。 马车已经出了城。 秦依澜满心的无措,却是找不到缘由。 她甚至连理由都不知晓。 楚玉对她,素来没多少的信任。 此事发起突然。 也来不及说太多。 秦依澜一张脸,都失了血色。 她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倒是老实了不少,只用余光瞥着燕望欢。 打出城之后。 汾月便没有心思,去管秦依澜如何了。 掀开了另一边的车帘,聚精会神的向外瞧着,等瞧见了一处,她忽然眼睛一亮,回头对燕望欢道: “主子,差不多了。” “嗯。” 燕望欢微微颔首,终于正眼看了一眼秦依澜,道: “你若是,还想要楚玉活着,等下无论如何,都要听从我的话。” 秦依澜一愣。 她仍是不愿相信燕望欢。 方才侍卫的反 应,却也证明了,此时发生的种种,都是楚玉的安排。 但若是重事。 为何,不提前说上一句? 燕望欢似是知晓秦依澜心中所想,轻声道出一句: “他信你,即使事发突然,无暇多做解释,也愿意将身家性命,全部交予到你。现在,就看你,是否愿意救他一命了。” 秦依澜顿时抿紧了唇。 眼中,有极为复杂的神情,挣扎而过。 她没有开口。 燕望欢自然也没有多说的意思。 半阖着眼。 似是假寐一般。 还不等秦依澜想出个所以然。 一阵剧烈的颠簸,忽然传来。 秦依澜被吓了一跳,口中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栽倒在地。 汾月眼疾手快。 一把搀住了燕望欢,同时望向了车帘,沉了脸,冷哼喝道: “怎么回事?这般的不小心,若是伤到了七皇子妃和长平郡主,你们几个脑袋丢的起!” 马车之外,是一片嘈杂的声响。 但很快。 车帘被从外掀开。 从胡进了马车,低声道: “不好了,马车坏了。” “什么?!” 汾月大惊。 转头望向燕望欢,眼底尽是惊骇。 “主子,这可怎么办呐?” “我先下去看看。” 燕望欢也面浮担忧之色,拍了拍汾月的手,道: “你留在这里,照顾好七皇子妃。” 秦依澜心口晃荡了半天。 到这时,才算是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抚着胸口,一脸的心有余悸,看燕望欢要离开,连忙问: “这是怎么回事?马车为何会忽然坏了?我们不是要去望京寺的吗?若是去不得,那殿下...” “七皇子妃。” 燕望欢打断她的话。 转过头。 如深潭一般的黑眸,落在秦依澜的身上。 燕望欢道: “我正要下去查看,不过,从现在开始,劳烦七皇子妃,最好一句话都不要说,这就是帮七皇子,最大的忙了。” 第377章 格杀勿论 被燕望欢如此言语。 秦依澜自是满心的不虞。 若非心里,实在惦念着楚玉,也知燕望欢的出现,定也是楚玉安排中的一环。 她定是要翻脸的。 哪里还容得下,燕望欢如此放肆。 秦依澜冷哼一声,到底是止住了步子,沉着脸,靠在了角落当中,闭眸假寐。 但就是她想要离开。 此时也是万万不能的。 汾月就在一旁,瞧着面无表情,实则注意力,全然皆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但凡秦依澜有任何动作,都能被她立刻瞧见。 燕望欢下了马车。 却见眼前,是一片的狼藉。 从胡候在一旁,低声道: “车毂不知为何,忽然开了裂,轮子一歪,马受了惊吓,侍卫没能立刻安抚好,担心伤到了七皇子妃,便砍断了缰绳,任马跑走了。” 事情发的太过突然。 为了防止秦依澜同燕望欢受伤,侍卫没有办法,只能砍断了缰绳。 拉车的马不见踪影,马车也受了损伤。 僵在原地。 竟是寸步都挪动不得。 燕望欢皱了眉,上前查看了一眼,询道: “可是能修?” “不可。” 从胡摇了摇头,又道: “车轮被马踩到,已经彻底不能用了。” 本就是最为匆忙之刻。 竟还生了这档子的意外出来。 老天爷,果真对她,没有半分的偏爱。 燕望欢叹息一声,道: “此地,距离望京寺,还有多远?” “同京城一般。”从胡声音一顿,又道:“马车无法前行,我虽可回京求援,但这次出来,所带的侍卫不多,我担心,若是有危险的话,他们抵抗不住。” 无论是出发前往望京寺,还是掉头回去京城。 都需要太久的时辰。 且秦依澜那等金枝玉叶,哪里能骑得了马。 但若是候在原地,送信等着京城来援,这么一来一回的时辰,实在太久。她们等在这里时,但凡突生了什么意外,秦依澜有了定点的损伤,那后果,可都谁是承受不住。 从胡没了言语。 神情也是有了几分凝重。 他看向燕望欢,等着她下决定。 燕望欢沉吟了好一会儿。 正要开口,忽听远处有马蹄声响起。 她侧头一望。 就在道路尽头,烟尘席卷天地,正是一队人马,从京城的方向,向着她们这处赶来。 从胡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燕望欢的身前。 而七皇子府的侍卫们,也都是正了脸色。 这马队声势浩大。 还没见着具体的影儿,就有压力,滚滚而来。 此地距离京城,可是相当之遥。 万一对面的人起了歹心... 从胡面色更沉。 手掌已经抚上了腰间短刀。 马队渐渐逼近。 从胡眼中的警惕之色,也是越来越浓。 但等到瞧清领头那人的脸,他先是一怔,而后立刻收了刀,回到燕望欢的身后,低声道了一句。 “熟人。” 燕望欢不比从胡眼力好。 在飞扬的烟尘当中,也能瞧的清楚人面。 直到马队贴近了身旁。 她才恍然,从胡为何这般反应。 燕望欢上前一步,行礼道: “萧大人。” “郡主?” 萧涣翻身下马。 会在此地见到燕望欢,他颇有些惊讶。 “郡主怎会在这里?京城最近,颇为不安生,郡主千万要多小心一些。” 他虽仍板着一张脸。 但言语当中的关怀之意,却是颇为真诚。 燕望欢心中一暖,低了嗓音,轻笑着道: “七皇子近日身体不适,而淑妃娘娘也有所抱恙,七皇子妃实在焦急,便要我陪着,想要去望京寺,祈福求安。” “七皇子妃?” 萧涣一愣。 看了眼马车,眉头皱的更紧。 他正要上前行礼。 一道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郡主。” 燕望欢抬了眼。 见了楚霁,却也不惊。 弯身行了礼,她恭恭敬敬地道了句: “见过七皇子。” “无需多礼。” 楚霁轻笑了一声,盯着燕望欢的眼中,却是有一 丝阴霾,飞闪而过。 他同萧涣一通调查王氏之事,结果一出京城,就见燕望欢。 这当真,是巧合? 心里有无数的念头飞转而过。 楚霁的面上,却仍是一派温润之色。 燕望欢不再理会他,望向了萧涣,露出欣喜之情,道: “我们的马车坏了,正在愁着,该如何是好。不知萧涣大人同八皇子殿下,是要去往何处,若是顺路,可否送我同七皇子妃一遭?” 她同萧涣,还算是有几分交情。 再加上七皇子妃也在。 若是放任她们两个留在这里,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萧涣也是责任不浅。 沉吟半晌,萧涣点了点头,道: “我同八皇子殿下,也并无目的地,不过是想要到处查看一番,既是在此相见,自是要护送你们,平安到望京寺才行。” “那望欢,就先谢过萧大人了。” 燕望欢勾唇一笑,又转眸瞧向了楚霁,道: “不知八皇子,可否愿意,送我和七皇子妃一路?” 楚霁本就满心怀疑。 此时听了燕望欢的请求。 更是确信。 她另有目的。 但楚霁却是毫不犹豫点了头,道: “自然。” 他没有拒绝。 唇角噙着的笑意,甚至更浓了几分。 燕望欢再次行了礼。 回了马车上,看了一眼面色不佳的秦依澜,道: “请吧,七皇子妃。” 秦依澜听见了动响。 知晓此时侯在车外的,是楚霁同萧涣, 不过她对这二人,都是既不熟悉,也无好感。 加上也知晓,他们正在调查的,乃王氏不明不白枉死一事,当真是危险的很。 秦依澜心里的不安更浓。 她并未动身,面上神情浮动,犹豫了半晌,道了句: “我想,我们还是留在这里,让人回京城去报信求援就好,莫要劳烦八皇子殿下及萧大人了。” 秦依澜难得同燕望欢,这般的好声好气。 她已经放低了姿态。 可惜。 燕望欢似乎并不在意。 秦依澜是否同意,从来 都不重要。 “汾月。” 燕望欢低唤一声, 汾月立刻应下。 走近到秦依澜的身边,一把搀住了她的手臂,恭敬道: “既然七皇子妃身体不适,就让奴婢,来搀着七皇子妃吧。” 秦依澜就是满心不愿,却哪能拒绝的了汾月。 被硬搀下了马车,又看到了楚霁及萧涣等人,她满肚子的火气,也只能被生生压下。 “见过八皇子。”秦依澜深吸口气,整了神情,又道:“这次,就要麻烦八皇子殿下,和京兆尹大人了。” 她到底是大家出身。 无论如何,都保下了七皇子妃的颜面。 “无碍。” 萧涣微微颔首,后退了两步,同秦依澜隔开了更远的距离,显然是不想要多说。 楚霁则是柔了面色,轻声安慰道: “七皇嫂客气了,我们的事固然重要,但皇嫂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还请万万不要客气。” “这...” 秦依澜眼中,有感激之色一闪而过。 “如此,就劳烦八皇子了。” 马车已经彻底失了用处。 楚霁挑了两匹最为温顺的马儿,给燕望欢和秦依澜。 又亲自,护在了附近。 他生了一副俊美的好相貌,言语之间,有极为的温柔知意。 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 就让秦依澜,放松了戒备。 “不知七皇嫂,为何会在今日,出发前往望京寺祈福?” 似是不经意一般,楚霁放松了缰绳,和秦依澜保持了同行,轻声询道: “最近京城乱事不少,安危难保,那些达官显贵,都是尽量少出门,免得沾了麻烦在身。” “我本是...” 秦依澜正要回话,走在她身边的汾月,忽然道了一句: “七皇子妃,你的衣袖沾尘了,让奴婢来帮你清理一番吧。” 不等秦依澜应声。 汾月已经伸长了手,拽着她的衣角,用力拍打了两下。 被这一打岔。 楚霁也没办法继续询问下去。 他看了一眼汾月。 显然认出,她是燕望欢身 边的婢女。 此时却随在了秦依澜的侧方。 楚霁眉头微皱。 又在瞬间,再次归为了平静。 他向着身边的随侍,暗中使了个眼色,又随意挑了个话题,再次同秦依澜讲了起来, 随侍的脚步越来越慢,眼看着就要脱队,肩膀忽然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他先是一愣。 猛地转过头去,撞见到从胡面无表情的脸。 “你要去哪?” 从胡单手把玩着短刀,瞥着随侍,道: “这里不安生,又有七皇子妃和郡主在其中,你突有异动,可是别有居心?” “我...” 随侍张了张嘴,很快反应过来,捂着肚子,赔了笑脸道: “小的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只是肚子疼,想找个地方来方便一下。” 从胡上下扫了他一圈。 见他捂着肚子,双腿紧紧夹在一起,大滴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 竟真是一幅强作忍耐的姿态。 “不可。” 从胡面色更冷。 上前一步,寒声道: “在到望京寺前,没有人可以离开,你若是不肯听从,那...” 寒光飞闪而过。 短刀自他的掌心消失不见。 随侍不过眨了一下眼。 就被短刀抵在了脖颈之间。 他顿时出了满头的冷汗。 “大..大人,小的...” “滚回去。” 从胡再次上前。 眼中的杀意,丝毫不掩。 随侍毫不怀疑。 但凡他还敢有其他动作,从胡都会立刻出手。 他没了办法。 只能一边苦哈哈的赔着笑脸,一边退回到了楚霁的身边。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辰。 见随侍这么快便归来,楚霁自然意识到了不对,同秦依澜歉意的笑笑,他一甩缰绳,隔开了些距离,才沉声问道: “怎么回事?” “主子,是从胡!” 随侍咬着牙,一扫之前伏低做小的模样,阴沉了脸,回头瞥了一眼,道: “我正要离去,从胡就跟了上来,说不准任何人离开,若是定不听从,便...格杀勿论!” 第378章 线索初露 “从胡?” 楚霁阖了眼。 遮了眼底浮起的神情。 他松开了缰绳,手掌抚过马儿的鬓毛,喃喃道: “他倒是真听燕望欢的话。” “主子,那从胡实在有些麻烦,可要我去...” 随侍低咳了一声,眼底有沸然的杀意,一闪而过。 从胡当真是个阻碍。 只要他在盯着。 其他人想要离去,任何的法子,都是不得行。 随侍心中越发的焦急。 若真是脱不开从胡的注意的话,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他杀心已起。 却又被楚霁的一句话,被强行遏制住。 “不可。” “是。” 无需理由。 只要是楚霁的吩咐,即使是要随侍去死,他都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楚霁沉思片刻。 驱使了马儿,赶到燕望欢的身边,道: “之前一直听闻,郡主和七皇子妃之间,有些许误会在,并不算多和睦。” 声音一顿。 楚霁瞥着燕望欢的脸色。 确是丝毫的情绪,都没见的出来。 她仍是淡漠又疏离的模样。 甚至听了这些话后,仍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向他投过一眼。 楚霁也不恼,再次道: “幸好,这只是一桩传言,郡主同七皇嫂的关系,已是好到,会愿意陪七皇嫂出来求神拜佛的程度了。” 他试探不休。 目光一直定在燕望欢的身上。 眼看着还要开口。 燕望欢终于道了一句: “既知是传言,八皇子还有何话要说?” “不过是关心郡主罢了。” 楚霁笑意不变,甚至眼神更热了几分,“郡主送了我好大一份礼,那份情义,我自然铭记于心,片刻都不敢忘记,” “这倒不必了。”燕望欢扫他一眼,道:“只盼着八皇子,能成了自己的心愿,莫要在这桩麻烦上,惹了脏水在身,可就不好了。” “我自会小心,多谢郡主的提点。” “八皇子客气了。” 他们言谈之中 ,礼数从未有过半分疏漏。 在外人眼里瞧来,分明就是一副交谈甚欢的姿态。 但暗地里的交锋,却是已经过了不知多少次。 彼此之间。 早都是杀意泛滥。 燕望欢此人,聪慧灵敏,又城府太深。 她帮了楚玉实在太多。 将他扶上了过高的位置。 可以说。 楚玉拥有的声威,皆是靠着燕望欢而来。 她的出现,让偌大皇城,甚至整个靖楚,都起了动荡。 这些,楚霁都看在眼里。 但燕望欢的本事再大,若是不能为己所用,留着,便最大的祸端。 楚霁给过燕望欢无数次的机会。 只可惜。 她并不珍惜。 楚霁叹息一声。 不知为何,心底泛起一阵躁意。 他望着所距不远的燕望欢,忍不住有些惋惜。 若是她愿意。 她大可以,同他共享这人间富贵。 许是楚霁的目光,在这一瞬,过于直白了些。 燕望欢皱了眉,问道: “八皇子,可是还要事要吩咐?若是没有,我就要去陪伴七皇子妃了。” “望欢莫急。” 楚霁掩了神情,并未允她离开,而是如闲聊一般,道了句; “王氏身死这事,不知望欢,你怎么看?” “我?”燕望欢扬了眉,轻笑了一声,道:“我一介女子,不过惶恐难安罢了,哪里会有什么高见?只盼着八皇子同萧大人一起,为此事做个了断,才能安我们这些平常人的心。” “你若是小女子,这世间,就没有大丈夫了。” 楚霁轻笑一声。 言语之间,带了些意味深长的暗意。 可燕望欢却像是完全听不懂一般。 不接话茬。 不多言语。 就是留在此地,也是连看,都不去看楚霁一眼。 将他视为草芥都不如。 楚霁倒是一直在望着燕望欢。 视线从她的侧颊,落到抓着缰绳的手指,最后停在了艳赤色的衣摆。 “你之前,很少穿这般烈 的颜色。” 他话出的突然。 甚至连自己,都有短暂的怔忪。 燕望欢微微皱了眉,道: “不过一件衣裳而已。” 楚霁笑了笑,道: “这颜色,倒是很衬你。” 她并非是如燕唤喜般,倾国倾城的美人。 燕望欢也从来不认,自己色相出众。 楚霁对她的评价,究竟如何。 上一辈子,就已经无比清楚了。 这些言语有多好听。 背后的藏着的刀锋,就有多锋锐。 燕望欢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楚霁一眼。 让他白费功去。 她全当,是苍蝇乱耳。 楚霁知她,并未信了这番话。 也只能是苦笑一声。 他一时难以自控。 乱了言语。 谁知晓,燕望欢压根就不在意。 她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哪怕一眼。 楚霁叹息一声。 还想再开口,队的最前,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不少官兵都有些惊,马儿也有瞬间的狂躁。 只是不论燕望欢还是楚霁。 面上,都见不着丝毫的慌乱之情。 他们皆是冷眼旁观。 有官兵跑上前,禀告道: “殿下,好像是一些流民,抢了百姓的东西,被萧大人撞见,已经被擒住了。” 楚霁微微颔首。 看了燕望欢一眼,道: “不知郡主,对此事可感兴趣?” “不敢多做言语。”燕望欢低了头,恭敬道:“我等不过是借八皇子的光上路,哪敢越俎代庖,一切,都请八皇子及萧大人定夺就是。” “既然如此...” 楚霁沉吟了片刻,跟着官兵吩咐道: “七皇子妃和郡主,还在队伍当中,不宜生事。你先去禀告萧大人,先将流民收押,等着安顿好七皇子妃,再来审问。阿元,你也去帮忙。” “是!” 官兵同随侍,齐齐应了一声。 他们一同快步离去。 燕望欢唇角噙笑,望着两人的背影,忽然道: “虽是安危在前,但是 八皇子,当真不去看上一眼?我这里,需八皇子这般劳心,实在是让望欢心中,过意不去的很。” “望欢无需过意不去。” 楚霁也笑了。 眼中有微妙的幽光滑过,他又道: “你的平安,对我来说,才是重中之重。” “那还真是要多谢八皇子,为了我等的安危,连在皇上面前许下的承诺,都是不顾了。” “望欢对朝堂中事,当真是知晓不少,七皇兄虽是娶了妻,但对望欢,还真是一如既往啊。” “不过是略有耳闻罢了。” 燕望欢并未否认。 将知情的缘由,推到楚玉的身上。 确实可以省下不少的麻烦。 前方的乱响,并未止住。 本随着官兵的汇报,萧涣也决定,要将流民们暂时收押,以免突生了什么是非,让燕望欢和秦依澜受到连累。 但也不知是怎着。 在一个流民的身上,竟是掉出了刻着镇国将军府的信物。 萧涣哪里还能再不顾。 当即,便亲自逼问了起来。 燕望欢同楚霁这边,也得了消息。 她仍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倒是楚霁。 面上浮起一抹阴霾。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同燕望欢道: “事发突然,我和萧大人,必须继续追查下去。此地不宜久留,我会差人马送郡主和七皇嫂去望京寺,等到事情结束,我自会登门,同郡主道歉。” 楚霁已是肃了脸。 驱马就要上前。 但燕望欢,哪里会听从他的安排。 跟着一并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只见五个蓬头垢面的流民,正被萧涣带着官兵,围困在最中央。 燕望欢瞧见,萧涣紧盯着一把匕首,眼中尽是沉色。 “萧大人。” 楚霁赶到了萧涣身侧,看了一眼那匕首,视线定格在的柄尾的花纹,皱眉道: “这是...镇国将军府的徽纹?” “是。” 萧涣微微颔首。 他也没想到,不过出门走了 一遭,就有线索,主动的送上门来。 “如论如何,这些流民的身上,定会有蛛丝马迹。” 楚霁翻身下马,走上了前,喝问道: “这匕首,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在这头审讯。 燕望欢也悄无声息的,走到了萧涣的身旁,压低了声响,道: “这些,是之前从边关那便,逃过来的难民吧?” “是。” 萧涣点点头,用力一压额角,面上露出一抹疑惑之色,道:“你也发现了?” “莫说是五个流民了,就是一百个,也动不得王氏的半根毫毛。” “我想的,也是如此。” “但既然出现,就是有所关联,得需尽快抓住才行,他们定然还有同伴,一个都不能放过。” 燕望欢望着楚霁的背影,听着那边的动响,嗓音越发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又迟则生变。萧大人,我已同七皇子妃说好,跟大人一同前往这些流民的居所查看。只盼着,若能有机会,希望大人在皇上面前,为七皇子美言两句。” 萧涣先是一愣。 但他也知,楚玉最近的境况,并不算好。 也是能理解,秦依澜病急乱投医,无论如何,都想要替楚玉分忧的心思。 “她倒是聪慧,不过...” 萧涣眉头皱的更紧,犹豫道: “毕竟有所风险,她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是难以交代。” “放心。”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道: “有危险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去做,我也会在旁看着。这人情,就让七皇子妃卖一卖吧,免得就是让她离开,也仍然不安生,反倒容易出了岔子。” 萧涣虽不了解秦依澜为人。 但燕望欢,他还是能够信得。 再次斟酌之下。 还是点头道: “你既是如此说,那好吧。” “望欢替七皇子妃,谢过萧大人了。” 燕望欢微微鞠身。 视线扫过楚霁的背影,眸底有笑意,飞闪而过。 第379章 无月之夜 楚霁已经问出了其他流民的藏身之地。 但他一转身,却才知晓,萧涣居然同意了燕望欢及秦依澜随行在侧。 “这...” 楚霁怎能不惊,但又很快敛了神情,皱了眉,似是担忧一般道: “萧大人,七皇嫂及郡主,都是女子,跟随在我们身侧,免不得见到一些脏东西,污了眼睛。再是万一,受了什么伤,我们也无法,同七皇兄燕丞相他们去交代。” 他的确是不知晓,燕望欢是如何,才让萧涣点头答应,这桩甚至可以算是胡闹的要求。 萧涣为人古板又严肃。 可不是,会纵着谁的性情。 不知多少皇子,想要同他接触,都被尽数推拒。 他可是连曾经的太子殿下,都丝毫不放下眼中的人物。 楚霁自是不怀疑,萧涣会和燕望欢,有什么密谋。 即使是存着一些交情。 萧涣于公,也不会有任何偏袒。 但此时。 他又确确实实的,允了燕望欢随在队伍当中。 “我知晓殿下的担忧。”萧涣仍是肃着一张脸,示意队伍调转方向,开始行起了路,匀出空来,才又道了句:“一切,以查案为先。至于郡主和七皇子妃,她们若是觉着跟在队伍当中,才能安心,那留下就好,我会安排人手,进行保护。” 一言落下。 萧涣就不愿再为这些琐事,去浪费精力。 他先是安排了探子,加快了速度,到前方行进探路。 又留下人手,回去京城通报。 不过转瞬之间,已经安排的滴水不漏。 如此的行事作风,雷厉风行中,又不缺沉着果断。 让燕望欢都颇为侧目。 这萧涣,身上只落了个京兆尹的官位,倒也真是屈就了。 只是可惜。 他这个性子,又碰上个心胸狭窄的主子,只能得信,却是不被重用。 楚霁仍在燕望欢身侧。 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散开,他俊美的脸上,再无丝毫的情绪得见。 半刻后,他道: “郡主还真是,不惧风险,什么乱子都敢去跟上一跟。” “不过是相信 八皇子和萧大人,无论何种境地,都能护佑我平安,如此,才有底气罢了。” 燕望欢拽紧了缰绳,低眉敛目之间,似是颇为恭顺。 但她和楚霁,心里都是清楚的很。 所谓的恭敬和顺从,不管对谁,她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望欢如此信我,倒真是难得,不过...” 楚霁声音一顿,定睛注视着燕望欢,又道: “这次的事,颇为诡异,难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我和萧大人若是被分了心,也不一定,能时时刻刻都在一旁保护,望欢和七皇嫂也需当心些。” 他看似关心。 但如墨一般的黑眸当中,闪动着的,却是明明白白的警告之意。 燕望欢若是现在离去。 也还是来得及。 这一滩浑水,她若是一定要走在其中,后果如何,楚霁也不能担保。 但燕望欢哪里会走? 一阵冷光吹过。 挟卷着路边的碎沙,打在了面颊。 她拢紧了斗篷,轻声道: “谢八皇子提点,我自会留心。” 燕望欢这般的回应。 既在楚霁的意料之中,却又让他生了满心的怒气。 沉默了半晌,楚霁却是一笑,恢复了往常谦逊有礼的神情,他道: “没想到,望欢对着我那七皇兄,倒真是死心塌地的很。” 燕望欢半垂着眼,似是有些冷了,将手指藏进袖口当中,并未应承楚霁的话。 真真假假。 试探亦或者是误会。 又当如何? 不管楚霁如何去想。 都阻止不了,他和燕望欢的对立。 事已至此,楚霁也知,再多说些什么,都是无用功了。 他那些善言妙语,在燕望欢的身上,素来都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前后方,都有萧涣派出去的人盯梢看守。 从胡也不必在继续看守,他悄然回到燕望欢的身边,余光扫过楚霁,面上的神情,却未有丝毫变化。 倒是楚霁。 见到了从胡,似是颇有兴味一般,同燕望欢道: “他之前,很听我的话,现在却是对你,这般的死心塌地。我当真是好奇的很, 你对他,都做了些什么?可否知会我一二,也叫我,败的甘心一些?” 他倒是满面诚恳。 对待从胡,也是笑容不变。 仿佛他这背叛一事,在楚霁看来,只能算是件轻飘飘的小事一般。 但燕望欢却是知晓的。 拔掉从胡这颗棋子,对于楚霁来说,不亚于惨败一场。 “也许是...” 燕望欢侧过头,眼中神情似笑非笑,道: “我想要他好好活着吧。” 楚霁一怔。 但很快,他又整了面色,叹了一句: “望欢你,果真是叫我猜不透。” 她心思复杂,城府深沉。 虽是个年轻姑娘,但动起手来,却是无比的狠辣大胆。 连血脉相连的亲眷,都可以用最残忍的方式,来清除抹杀。 却愿意,将从胡这被训练好的工具,又是换了三个主儿的奴仆,当做心腹去信任对待。 楚霁果真,是看不懂她。 他也不是没有主动去了解过燕望欢。 甚至放低身段,去接近讨好。 比起楚玉。 他应是一个,更适合同燕望欢,合作的对象才是。 可惜。 楚霁主动的靠近,却是连燕望欢的一个眼神,都是换不来。 反而让她更加厌弃。 “不知何时,郡主才能告知我,你为何对我这般讨厌?” 楚霁忽然开口。 声响沿着风,传入耳中。 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 燕望欢却全当未听得。 楚霁想知晓答案,并非不可。 等到他投身下地狱的那天。 自会,一切明了。 何需在此时多费口舌? 全做白用功。 队伍仍在缓缓行进。 周围的景象,也是越来越偏。 天色已逐渐擦黑。 这一整日,几乎都消耗在了赶路途中。 此时马队离着京城,已是有好段的距离了。 萧涣的眉是越皱越紧。 尤是在知晓,那些流民的居所,是在一处荒山之上,心里更是生了不少的警惕出来。 他已经有些后悔,允下燕望欢及秦依澜随之一路同行了。 谁也不知,前路风险多少。 她们两个若是有个三长两 短的,可是麻烦的很。 但都已经到了这处。 若是分兵,两头皆有危难。 只能继续前行。 “大..大人。” 那些流民停在山脚,指着一条不起眼的,堪堪容一人通行的小路,颤着嗓子道: “我们的人,都在上面了,不过...他们只是些老人和孩子而已,请大人手下留情啊!” 他们之前已经交代过。 流民当中,还剩下的所有人,也不过十指之数,还都是些老弱病残,能走稳路的,都跑得更远了。 萧涣沉思片刻,还未下了吩咐,楚霁加快脚步,赶到了近前,道: “萧大人,虽是前方可能有诈,但依我所见,还是得上山走这一遭才行。” 线索直指山上。 按照流民们交代的话,捡到的其他物件,也都被放在了他们的住所。 萧涣身负皇命,是无论如何,都要上前一行的。 “也只能是如此了。” 他微一颔首,开始安排起了官兵走在最先,等着队伍已动,萧涣赶到燕望欢的身边,道: “郡主,这路难行,又可能藏有埋伏,你同七皇子妃,还是留在这里最好。” “我会劝七皇子妃留下。” 燕望欢微微颔首,看萧涣眼露不虞,便又道了句: “京城之外,天子脚下,这些流民就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抢劫来往百姓。萧大人,你瞧他们的模样,面黄肌瘦,吓唬吓唬百姓还可以,但真要杀人,他们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我知晓,不过...” 萧涣眼光敏锐,自是看的出来,这些流民们,没有谋财害命的本事。 但王氏一事,本就是疑点重重。 “大人是在担心,这些流民只是幌子,幕后还另有他人?” “郡主这般的聪慧,可真是叫我,无颜的很呐。” 萧涣翻身下马。 看了眼跟在燕望欢身边的从胡,也没再继续阻止她。 她既是早将一切都通晓,又对风险危机,明白了个彻底。 想来,定是有所把握。 “萧大人谬赞了。” 燕望欢跟在萧涣身侧,眸光 自两侧扫过,淡淡道: “不知此事,萧大人可有猜测?既是你我之间,萧大人无需隐瞒,也好让望欢,于你一同猜想一番。” 萧涣沉吟了片刻。 点了点头后,又立刻摇了摇头,道: “之前,我确实有不少的怀疑,但仔细一想,却又都不大可能。” “这其中,可有燕丞相?” 燕望欢倒是毫不客气。 萧涣似是有些惊讶,但很快,还是应了一声,道: “确实。但以燕丞相的身份地位,要冒着风险,去杀王氏,即使是猜测,都实在是过荒谬了些。” “朝堂之上的那些人,就是有所恩怨,恨的巴不得你死我活,表面之上,也都能做出一派的和煦来。”燕望欢扶着一颗枯树,上前迈过一步,道: “就是再盼着王氏死,也不会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去发恨动手。” “我也是如此想。” 萧涣点了点头。 从他接了皇上的令,还不过短短一天的时日。 但所思所想。 却是相当的周密。 连燕望欢都颇为佩服。 她瞥了一眼萧涣,又遥遥望着楚霁的背影,轻声道: “所以,在京城当中,除了朝臣之外,还有能耐杀王氏的人...” 话不用说全。 萧涣为人虽然古板,却绝非蠢笨之人。 他眼中浮起一抹明悟,顺着燕望欢的话,想到了不少,但又很快,便被更深的疑惑所取代。 燕望欢也没有再说。 如此,也是足够。 她也没想着,要真借此将罪名落下,能到了这一步,已经算是颇为不错的收获了。 萧涣正在苦苦思索。 不远处忽然传来官兵的低呼声。 “大人,要到了!” 萧涣立刻转了面色,吩咐道: “千万小心埋伏!先查状况,莫要急着动手杀人。” “是!” 官兵齐动。 借着无月之夜,悄然摸向了藏在山中央的洞口。 一场风暴。 已经在悄然酝酿。 似是很快,便要掀起一场无声的动乱。 从胡沉了脸,迈步上前,反握着短刀,挡在了燕望欢的身前。 第380章 流民枉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所有人皆是连呼吸都被放到最轻。 生怕造出一丁半点的动响,从而打草惊蛇,影响了计划。 耳畔只有寒风吹过枯树梢时的哀嚎。 流民们被绑在一旁。 任凭他们不停磕头求饶,却也没有谁去做理会。 山洞当中,也是一直都没有声息传回。 萧涣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正想要派另一拨官兵进去支援。 就听到一声尖嚎响起。 “有埋伏!” 有官兵连滚带爬的跑出闪动。 萧涣大手一挥,喝道: “动手!切记莫下杀手!” 燕望欢皱了眉,瞥了一眼被捆住的流民,他们一个个皆如痴傻了一眼,眼泪鼻涕滚了满脸。 她立刻道: “且等...” 已是来不及了。 喊杀声在在一瞬间冲破天际。 有火光,在视线当中烧灼蔓延。 在逐渐扬起的血气当中,燕望欢看到了楚霁,含着笑意的俊脸。 注意到燕望欢的视线。 眸光一转,他同她四目相对。 楚霁道: “可惜了,郡主。” 燕望欢固然是聪慧过人。 但这场博弈。 终究是他的胜利。 “八皇子,果真是了不得。”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 她大步上前,站在山洞口,听着里面仍未落幕的声响,缓缓道: “这些流民,当真只是一些流民,什么镇国将军府王氏,他们完全不知晓。里面生活着的,也不过只是些没有反抗能力,等着家人带些吃食回去的老弱妇孺吧?” “什么?” 从胡听得一怔。 想要上前去阻止,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郡主这猜测,很有意思。” 楚霁跟在前,站在燕望欢的身侧,轻声笑道: “不过,只是猜测而已,怕是没有依据吧?” “是没有。”燕望欢微微颔首,面色神情被火光所照映,却衬出莫名的寒意,“但很快,就有结论了。” “那我就等着看了。” 楚霁得了胜。 又是初次,在燕望欢的手中,扳回一次胜局。 看她眉宇之间的冷色,更是心头渗喜。 山洞中的声响,已经彻底落下。 燕望欢迈开了步子,像是浑然不畏一般,向着深处走去。 楚霁自然跟上。 他们刚一走 进山洞,周围没了其他人,燕望欢忽然道了一句: “方才那官兵,演技可是真的不错,八皇子的手底下,果真是能人居多。” 楚霁眼中有幽光闪过,又被立刻压下。 他摇头道: “望欢这话,我实在是不懂。” 他是真的不懂,还不过是在装傻而已。 燕望欢自是清楚的很。 她并未再说,嗅着越发浓重的血腥气,视线当中,终于现出一抹火光。 这山洞构造特殊。 洞口出狭窄,难以行走。 但越到了深处,反而越发的宽广起来。 等到最底部,则是豁然开朗,成了天地自行的一处空地。 “有尸体。” 从胡轻声道了一句。 目光刚从那八旬老人的尸身移开,却又瞧见了,距老人尸体不远处,一个被滚在角落的襁褓。 不用去瞧。 便知气息全无。 饶是从胡早沾了满手的血腥,见了这一幕,仍然皱紧了眉头。 这算什么? 官兵,还是土匪? 如此的行事作风,当真是闭着眼睛乱砍一气。 把萧涣的吩咐,视为无物。 也配当成靖楚的城卫军? “不怪他们。”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瞥了眼楚霁的背影,道: “有旁人在暗中主导,这些人,自是活不下去。” “倒真是...” 从胡声音一顿,再次脱口的声响,已是变得无比低沉。 “他的作风。” 萧涣就在前方不远处。 背影僵的像块石头。 在他的面前,摆放着六具尸体。 既有须发皆白的老人,也有怀着身子的孕妇。 他们皆是大睁着眼。 眸底有惊慌和恐惧交织,尽数定格在了死前的最后一刻。 像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他们藏身在山洞深处,不进京城,不露人面,到底是犯了什么,需要被全部杀死的罪过? 萧涣是又怒又恨。 盯着那些具尸身的眼底,有血丝绷起。 他沉默半晌,猛地转过了头,吼道: “我是怎么交代的?刚才又是谁报有埋伏?滚出来!” 萧涣是动了真火。 王氏之死,实在是事关重大。 他一直都是坚信,这些流民的背后,有其他影子的存在。 这一次。 指不定就是埋伏。 但如此的小 心翼翼。 却是换来,一些无辜百姓的枉死。 但凡报信的官兵,能稍稍谨慎一些,多看一眼,都不至于犯了如此致命的过失。 六条人命! 不只是简单的数字。 而是活生生的血肉魂魄。 却如此莫名的,死在了利刃之下。 这叫萧涣,如何能不怒不急?! 官兵们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矮小的官兵,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大..大人...” “是你?!” 萧涣一声暴喝。 只吓得那矮小官兵,“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的知错了!不过大人,这山洞难走,我一直小心提防着,又是那人先拿着棍子打我的,所以我就...” “棍子?” 萧涣咬紧了牙关,强压了火气,冷声询道: “棍子在哪?给我找出来!” “是...” 官兵打了个哆嗦。 左右张望一圈,最后才从角落里面,摸出了一根,还没有婴孩手指粗的枯树枝。 他捧着树枝,小心上前一步,低声道: “大人,就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萧涣已是一脚踹上了矮小官兵的心窝。 矮小官兵尖叫了一声。 整个人向后摔去,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半天都爬不起来。 “你生的那双眼睛,是摆设不成?这些人里,有哪个是能伤了你的?还有这树枝...” 枯树枝一掰就断。 能有什么危险? 怕不是以为是自家人回来了,想要闹一闹,才会落在矮小官兵的身上。 即使察觉到了危险。 只要最基本的观察力还在,就不该犯下这种蠢笨的错误。 且还早早交代过,要留活口。 萧涣气的两眼都泛红。 他当上京兆尹多年,却从未出过如此疏漏。 只想着,若是再小心一些。 这些无辜百姓的命,可就都能保住了。 但此时再怎懊悔。 都已是无功用。 萧涣叹息了一声,道: “搜。” 官兵们得了令,立刻散去。 燕望欢站在一旁,垂着眼眸,在每个人持着的武器上,都转了一圈。 利刃沾血的,属实不多。 又该说。 就那么两个人。 一个是矮小官兵,他缩在角落里,似是被萧涣的一脚, 踢的没了半条命似的。 但实际上,也只是叫的欢。 应并无什么大碍。 不然,也就不会还有空闲,将还滴着血的长剑,收入剑鞘当中了。 燕望欢的眸光,又从另一个刀尖沾血的官兵身上掠过,她微眯了眼,轻声道: “这两个,是楚霁的人。” 从胡立刻恍然,道: “你的意思,是他们奉了楚霁的吩咐,故意动手杀人?” “他想要搅乱这潭水,挑起萧涣的火,好让事情,闹得更大一些。” 燕望欢叹息一声。 这些流民,是被楚霁选中的人。 成为计划当中的一枚棋子,无论如何,都是活不下来的。 在楚霁看来。 他们连人都算不上。 一群生活在阴暗角落的老鼠,能为他而死,都是福分。 但流民的死,不过是一个开端而来。 楚霁的心思多深,燕望欢自然清楚的很。 从他请求皇上,要亲身参与进这件事当中的那一刻,便已经布下了一场局。 即使皇上拒绝了他。 这局,也一样是按照楚霁的心思,在继续走下去。 燕望欢并非小看了楚霁。 只是到底,晚下了这一步。 山洞虽然宽广。 但这些流民,能有什么物件? 很快,官兵们就将一切搜到的东西,都聚在了最中央。 “大人,找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萧涣面沉如水。 上前一步,瞧了一眼后,更是脸色难看。 流民们平日连饭食都吃不饱。 哪能有什么贵重物件。 被放在中央的几个包裹里,除了一些缝满了补丁的粗布衣裳外,就只有面和草木灰拌在一起,烤出来的黑馒头。 萧涣闭了眼,深吸口气,缓缓道: “只有这些?” “是。” “再去仔细查一查。”楚霁走上前,面色也有些阴沉,“掘地三尺,也要好好搜查,若是真是误会一场...” 他瞥了一眼萧涣。 没有继续言说下去。 官兵们应下声,这一次,连泥地都被挖开。 楚霁见萧涣神情阴沉,便道了句: “萧大人,这并非你的过失。” “怎能不是我的过失?” 萧涣眉头皱的更紧,并未因着楚霁的话,少却多少负担。 “若真同他们,毫无干 系,我自会去向皇上请罪!” 他语气坚定。 甚至连半分想要推脱责任的心思,都未存过。 “父皇乃在世明君,知晓萧大人这番,也是一心为了查案,自是不会怪罪大人。” 楚霁再次开口宽慰了句。 但这些言语。 对萧涣而言,却是只从耳中,过了一遍,便悄然散去。 他盯着不远处的尸体,面色只比方才,更加阴沉了几分。 “找..找到了!” 惊呼声乍然响起。 一个腰间所挂的佩刀,还沾着鲜血的官兵,手拎着满是脏泥的包裹,正满脸欣喜的,向着萧涣奔来。 “大人,找到了!就在那边!” 他将包裹送到了萧涣面前。 萧涣抬手一拽,本就残破的布料缓缓展开,最先落下的,是一张数额巨大的银票。 紧接着,还有一些散金碎银,以及少少几样,却一眼便知相当贵重的首饰。 这些显然,都不会是这些流民,能有的东西。 想来,是他们也知物件太重,不敢去碰,才会埋进土里。 萧涣一样样查看。 紧皱的眉,却是丝毫未有要松开的意思。 但在这些物件的最底下。 静静躺着一封,还未曾被拆开的信件。 “这是....” 楚霁站在一旁,见了这封信,面上顿时露出一抹惊讶之情。 信封上并未题字。 但和这些银票首饰放在一起,显然不会寻常。 萧涣深吸口气。 没有急着去展信,而是道: “将那外面那些人,分开审讯,务必要让他们将这些物件的下落,全都交代清楚。” “是!” 官兵领了吩咐。 再一次忙碌了起来。 等着他们将抓到的流民们审讯完毕,有关这些物件来源,才终于算是清楚。 说来也是奇怪。 这包裹里的东西,都是捡来的。 零零散散的,掉在各处。 却都隔着不远。 宛如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的突然。 但流民也知晓,物件贵重,不是他们能碰的起的,心里实在是惶然,连碎银子都不敢用。都一并埋了起来,打算等过一阵子,带着银子走远一点,离开京城这边,再做打算。 萧涣将这些言辞,都听在耳中,沉思半刻,终于打开了信封。 第381章 局中布局 信封展开的那一刻。 燕望欢的目光,从楚霁身上,一扫而过。 他仍是那副神情。 甚至连眉心的褶皱,都没有丝毫变动。 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虽是也想要知晓,信封当中的内容,究竟为何物。 但还是恪守规矩。 后退两步,同萧涣隔开了些许距离。 “这...” 萧涣越看越是心惊。 信里面的内容,着实是超乎了他的意料。 他一目四行,飞快看完一遍后,又是细细将每一个字,都重新读了一遍。 此事,实在是非同小可。 足够动荡朝野。 必须尽快禀告皇上! 拖延不得。 萧涣满心惊骇,眉宇之间的讶然之色,是怎都遮掩不住。 他将信纸牢牢攥住,又好似忽然反应过来一般,小心翼翼的抚平,仔细揣在了怀中。 楚霁将他的一切神情,都看在眼中。 眸底闪过一丝笑意,又立刻被尽数藏下,他道: “萧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楚霁这一句声响。 似是唤回了萧涣的神智。 他深吸口气,点了点头,道: “确实有一些发现,我要立刻回宫,面见皇上!” “那这些流民?” “暂时收押,等一切查清,再放他们离开,至于这些尸体...” 萧涣声音一顿,眸光一扫,见了几分愧色在其中,轻声道: “全好生安葬了吧。” “也好。” 楚霁点点头,似是也有些不忍一般,别过头不再看那些尸体,叹道: “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如何?” 萧涣微微颔首。 他急着要进宫面圣,这些琐事,自是顾及不得 将后续都安置好。 萧涣走到燕望欢身边,低声道了句: “那信上所指,实在事关重大,我必须现在进宫,片刻都耽误不得。” “望欢明白。” 燕望欢应了一声,见萧涣眉头紧锁,便道: “萧大人无需担忧,此事虽是不简单,但危险,应是没有了。” “你...” 萧涣望她一眼,略一犹豫,还是道了句: “可是瞧看出了什么? ” 燕望欢弯了身,似是送别一般,口中却轻声道: “大人的吩咐,他们不敢不从,就是有所惊慌,为何只有两个人的刀,沾了血呢?” 她音中带疑。 仿是真的颇为困惑一般。 萧涣一愣。 但他并非是蠢笨之人,自是很快了燕望欢的意思。 只是他此时,没办法再多留,只能吩咐了一个心腹几步,便转身快步离去。 萧涣的背影刚一消失。 燕望欢也没在这山洞当中多留。 不过当她前脚一离开。 楚霁竟也立刻追了上来。 “望欢。” 低沉的声响,浮荡在耳畔。 燕望欢分明听了个清楚。 却是脚步未停。 楚霁追的越来越快,才刚一离山洞,他便现在了身后。 从胡脚步一顿,侧了身,挡在了燕望欢的身前。 他一言不发。 神情却是极冷。 对着楚霁这个曾经的主子,显然是未有什么情面留下。 楚霁也并不在意他如何。 全当看不见一般。 即使隔着一个从胡,仍同燕望欢,笑得满面柔情。 “郡主为何这般面色?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并无大碍。” 燕望欢拽紧了斗篷,避了冷风,也不只是天寒还是见了方才满地血色,她面色比起平常,还要更加苍白几分。 “七皇子妃身边,还需人照顾,八皇子若是无事的话,我就先且离去了。” 楚霁盯着她的眉眼。 目光又在燕望欢牢牢抓着斗篷的五指上,停留了片刻。 她能有这般模样。 倒还真是相当难得。 “七皇子妃?” 楚霁轻笑了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轻声道: “望欢真正担忧的人,到底是七皇子妃,还是七皇子?” 他的嗓音,被压了最低。 就连从胡都只是堪堪听得只言片语。 但这几个字。 已经足够让他惊讶了。 “八皇子!” 从胡低喝一声。 再次上前走了半步,显是在警告楚霁,再不得僭越规矩。 可楚霁,哪里会畏惧他。 将从胡的话,更是完全当成了耳旁风。 甚至连看,都 未多看他一眼。 一双深邃的黑眸,只锁在燕望欢的身上。 “月黑风高,山路又不好走,我来护送郡主,才算安心。” 楚霁道了一句。 越过了从胡,同燕望欢并肩而行。 从胡本想阻止,燕望欢却摇了摇头,道: “八皇子既然有如此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 “望欢请。” 楚霁眼中的笑意,顿时浓了不少。 山路本就难行。 又赶入夜。 即使有火光帮助照映,依然寸步难行。 燕望欢同楚霁之间,相距并不算远。 他们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眼看着距山下已是越来越近。 楚霁终于率先道了句: “我之前,曾以为郡主对我那七皇兄,是痴心一片。” “哦?” 燕望欢低咳一声,道: “为何是之前?” “只不过是转念一想,我那七皇兄,虽是人中翘楚,但以郡主的性情,怎会如此轻易,就将真心托付给谁。” 燕望欢微微颔首,也不知是感慨还是讽刺的,应了一声道: “八皇子对我,还真是有几分了解。” “望欢同我,是一样的人。” 楚霁负手而立,眸光扫过燕望欢的侧脸,叹道: “七皇兄这次吃了败仗,怕是难东山再起了,郡主既是想要合作,为何不能换一个对象?” 他讲话,素来都是弯弯绕绕不少。 这已经算是难得的直白。 也似是已经确信,楚玉无论如何,都是翻不得身。 燕望欢这般聪慧之人,怎可能继续投心思,在一颗注定成不了王的棋子上。 “七皇兄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甚至比他更多!望欢,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成为八皇子妃。” 楚霁唇角噙笑。 在他看来,这份诚意已经足够,让燕望欢动心的了。 此时八皇子妃的名头,以及一个未来,母仪天下的后位。 当然。 楚霁看似付出不小。 但燕望欢的价值,也将带给他,更多的利益 不管是心智城府谋算,燕望欢都是不在楚霁等人之下。 她的背后,还有一个没了嫡女 的燕丞相。 且连皇上都对她赞不绝口。 在这些最后。 还有一些连楚霁,都分不明的私心。 他的眼底,燃着一团熊熊厉火。 燕望欢沉默半晌,却是轻笑了一声,道: “我很好奇,八皇子为何会如此笃定。” 她并未应楚霁的话。 言语当中的讥讽,也是未有丝毫的遮掩。 楚霁皱了眉。 正要开口,远处却是传来,一阵吵嚷的动响。 是从山下而来?! 这意外,来的实在是突然。 连楚霁都是一惊。 燕望欢更是立刻道: “从胡,去救七皇子妃!” 她先是吩咐了从胡一句,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等到赶到山脚时。 却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眼前,是一片未止的混乱。 到处都是尖叫声和马儿的嘶鸣乱响。 视线所及之处,还哪里有秦依澜的影子? 好在楚霁和燕望欢到来及时。 三言两句之间,便止住了动乱。 从胡也找到了秦依澜。 只不过... 燕望欢皱紧了眉。 看着眼前不省人事的秦依澜,怒喝道: “这是怎么回事?” “主子...” 汾月垂了头,捂着仿是脱了力的手臂,神情间满是慌乱。 “不知道谁的火把,点着了马车,所有的马都被惊着了。我要带着七皇子妃下马车,但是七皇子妃并不愿意,就...就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下来了。” “这般的不小心!” 燕望欢咬紧了牙关,狠狠瞪了汾月一眼,转头同楚霁道: “殿下,七皇子妃受了伤,万万耽搁不得,我必须立刻带人,送七皇子妃回京城!” 都到了这种生死关头。 楚霁哪里能拒绝。 点了头,道: “我差人护送你们。” “谢八皇子。” 燕望欢不敢耽搁。 翻身上马,让汾月带着七皇子妃,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到了京城之中。 七皇子府那头,早已得了消息。 白汝嫣侯在了府门口,一看见面如金纸的秦依澜,眼泪都险些掉了下来。 “这..这...” 她是又急又怕 。 明是一脸的慌乱,但掌起事来,却是丝毫的不差。 秦依澜已经被抬送到了房间。 无数大夫,忙忙碌碌。 也去太医家中,请了太医过来。 燕望欢端坐在正厅,可是终于能松了口气。 汾月和从胡守在她身后。 虽都是面无表情。 但瞧着,却皆有些狼狈。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秦依澜已是生死不知,但不过片刻,燕望欢还是被七皇子府的管家,请到了书房当中。 楚玉早已在此,等候她多时了。 他满面凝重,一见了燕望欢身影,连忙迎上了前。 “望欢...” “七皇子此时,要守在七皇子妃的病榻之前,以表伉俪情深。” 燕望欢打断了他的话,又道: “如此,才能不落人口舌。” “我已是有所安排。” 楚玉虽是如此言说,但看燕望欢的神情不变,还是叹息一声,道: “我先过去,你在这里,且等我一等。” “七皇子不必心急。”燕望欢寻了个位置落座,缓了缓酸痛的双腿,又道:“很快,就是我不同你讲,皇宫那边,也会有消息传出来的。” “我知晓,萧涣匆匆忙忙进了宫。” “是。” 燕望欢半垂着眼。 倒了杯茶,送到唇边抿了一口,才又道了句: “今夜,怕是没谁能睡的着了。” 楚玉一愣。 他听出燕望欢话里有话。 却无暇再说其他。 等楚玉一离开,汾月立刻长出了口气,她松弛了下筋骨,原本萎靡的神情,在转瞬之间,恢复如初。 原本好似受了伤的手臂,也活动自如。 她左右张望了一圈,又和从胡,到窗前门边去仔细探过。 确定了周围再没第四双耳朵,汾月回了燕望欢身边,轻笑着道: “主子,成了!” 汾月瞧着狼狈不堪。 衣衫脏乱,发鬓皆散,还能见不少血迹。 但实际,这些血都和汾月没什么关系。 她可是相当健朗着。 所有的伤,都是强装出来的。 但秦依澜却是不同了。 她那毛病。 可是相当严重! 第382章 起死回生 一切动乱,都被隔绝在门外。 燕望欢半垂着眼。 似是有些疲乏一般。 汾月和从胡站在她身后,皆是不敢出声,生怕扰了她休息。 突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书房口。 “郡主,大事不好了!” 房门被重重敲响。 燕望欢睁开眼,示意汾月过去开门。 “这是吵什么呢?七皇子府里,何时这个没有规矩了?” 汾月过去开了门,瞧着是管家,才面色稍霁,低声询了一句: “有何事,让你这般焦急?” 管家张了张嘴。 却是没出声。 小心着左右张望了一圈,他迈过门槛,快步赶到了燕望欢身边,满面急切地道: “郡主,皇宫里面传了旨意过来,要殿下立刻入宫,不得有半分耽误!听传讯的太监说,皇上似乎..似乎很是动怒!” 管家虽对朝堂之事,了解不多,却也是晓得,楚玉目前的处境,绝对算的是危机重重。 被皇上在盛怒时召见入宫。 想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事落在身上。 他急的直跺脚,看燕望欢仍是一脸的风轻云淡,忍不住又道: “郡主,殿下让老奴才寻你,你...” 燕望欢打断他的话,问: “七皇子呢?” “皇上那边传讯太急,不让有半刻耽误,此时已经出了府去了。” 管家缓了口气。 他本就心急如焚,看燕望欢也皱了眉,更是觉出一阵不妙。 但他正要开口,就听燕望欢道: “回去,照顾好七皇子妃,七皇子的那边,无需你担心。” 管家一愣,“郡..郡主...” 燕望欢摇了摇头,并未再说更多,只起了身,戴上兜帽,带着汾月从胡,快步离了七皇子府。 看着她的背影。 管家心底,却是一片严寒。 他方才注意着了。 燕望欢的脸色,似乎并不算大好。 难道楚玉这一次,真的 是凶多吉少了? 皇宫那边,不只是讯儿传的急,皇上还派了人,来盯着楚玉。 可见,事情之大。 若非是有视线一直追在身上。 他哪里,能连燕望欢一眼都不去见得,就要匆匆出门。 楚玉沉着脸,心下转动着无数念头。 脚步却是丝毫未缓。 “七皇兄。” 才踏入宫门,身后便传来男子低沉的声响。 楚玉脚步一顿,转过头时,面上已是一派笑意。 他向着来人微微颔首,笑道: “八皇弟。” 楚霁快步上前,赶到楚玉身边,同他并肩而行,道: “最近琐事缠身,实在是没得空闲,不然,早就去拜见七皇兄了。” “无妨。” 楚玉含笑摇头,道: “八皇弟也是在帮父皇分忧,我哪会怪罪。” “这近日之间,属实是乱事不少。”楚霁负手而立,叹息一声,道:“镇国将军府,丞相府,都连遭了祸患。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更是死在了城外,这可当真是...奇怪得很。” 他似是颇为惋惜一般。 楚玉瞥过一眼,也跟着微微颔首,道: “虽是奇怪,但关于卫鞅将军同燕四小姐之间,久前便有不少的渊源在。且镇国将军府老夫人一事,交给京兆尹大人同八皇弟,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水落石出了。” “多谢皇兄信任,不过...” 声音一顿,楚霁忽然压低了声响,道: “这事情全都挤在了一起,若说是巧合,还是更像是背后,有人在暗中操纵一般。不知,皇兄是如何认为?” 眼中有幽光流转而过。 楚霁的语气,也颇有些意味深长。 虽是最后,仿是在求证楚玉的意思一般。 但实则楚霁的心意如何,楚玉哪里能不知晓。 他定是知晓了些什么。 才会如此,过来试探一番。 楚玉放缓了脚步。 神情却是没有丝毫 变动。 仍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道: “不论是巧合,还是操纵,都得需证据才行,八皇弟这般能耐,定是可以找到证据,让父皇安心。” “皇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楚霁摆了摆手,笑道: “可惜了,镇国将军府的卫献公子,已是不知去向,若是能找到他,至少能清明几分。” “卫献公子?” “是啊,虽是声名不显,也不善武艺兵法,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卫家人。只可惜,已是许久,都没有人瞧见他了,连卫鞅将军离世,都无人见到他的踪影。” 楚霁叹息一声。 余光却是一直在注意着楚玉。 不错过他一星半点,神情变动。 但楚玉听完了这一番话,也是颇有些感慨一般,道: “可惜了镇国将军府,这满门忠烈啊!” 他摇着头,声音才落,又望向楚霁,再次道了一句: “不过也幸好,能够有八皇弟,在他们离世后,为他们尽心尽力。” “只是想为父皇,稍稍分忧罢了。” 他们面上,都是一派和煦的笑意,乍一看,分明就是兄友弟恭的模样。 但这互相之间的试探,却是一直都没有停过。 短短一段路途。 暗潮汹涌不止。 眼看着前方就是御书房。 有太监上来迎接,提着尖细的嗓子,道: “请七皇子、八皇子!” 门扉被缓缓打开。 一阵冷风,偷偷钻进御书房内。 吹的火烛乱颤。 萧涣站在御案前,听了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他一脸肃色。 眸光锐利如鹰。 落在身上,竟似是传了一阵刺痛般。 不用去看皇上。 只消瞧一眼萧涣,楚玉便知事态,定是相当严重。 “你们来了。” 皇上双眸紧闭。 一张苍老衰败的脸,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忽明忽暗。 多日不见。 皇上似乎更加憔悴了不少。 楚玉垂了眼,鞠身行礼。 楚霁也弯了腰。 “儿臣,见过父皇。” “嗯。” 皇上这才睁开眼。 浑浊的视线,自他们两个身上,一扫而过。 他未做言语,其他人自是也不敢出声。 气氛越发的沉凝。 皇上叹息一声,撑着御案,缓缓站起了身。 但在下一刻。 他突然瞪大了眼。 将御案上的奏折尽数扫落。 “这个混账东西!” “皇上息怒!” “父皇!” 楚玉楚霁同萧涣齐齐俯身跪下。 事发突然。 他们皆是有些惊乱。 楚玉本就是惴惴不安,扫见楚霁含着笑意的眼神,更是察到一阵不妙。 他是知晓的。 此时落魄,定会有人趁机发难,免得让他再站起身,重回原位。 但真是没想到,楚霁出手,会如此迅速。 借着王氏身死一事,来陷害于他。 只要做实,任凭楚玉命再硬,也是逃不过了。 当真是好毒的手段! 楚玉咬紧了牙关。 已有冷汗,沿着鬓角滑落。 他心里过了无数的念头,但又被一一否掉。 此时危在旦夕。 但所有的脱身之法,却都是不派用场。 这是绝境! 皇家之中,本就是不存什么亲情和睦。 只要觊觎那张龙椅。 便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楚霁一旦出手,就绝对不会让楚玉,有任何能够翻身的机会。 楚玉的一点失误,被楚霁捏拿住,将要成为致命一击。 冷汗已经打湿了衣裳。 皇上的视线,似是几次,都自身上扫过。 带着无边的怒意。 楚玉深吸口气。 他自是不甘心如此失败。 可究竟如何,才能翻身? “镇国将军府,真是好一个镇国将军府!” 怒喝声再次响起。 皇上一掌拍上御案,将一张薄薄信纸,丢到三人面前,怒道: “朕封他们镇国之名,予了最大的信任,那王氏不知感 恩,居然敢通敌卖国!真是好胆!” 通敌卖国? 王氏? 楚玉和楚霁都是一愣。 信纸飘飘落在面前。 他们两个立刻看过一眼,却是一个大喜,一个大惊。 那信纸只有一张。 正面草草写了两行字,而反过来的一面,却是画着一副简易的布防图,在侧边的角落里,还落了镇国将军府的玺印。 “塞外...” 楚玉瞪大了眼。 心底有狂喜翻涌而上。 而楚霁,眼中却是有惊怒浮起。 不对! 这封信里面,怎么可能会是这些内容?! 他分明... 燕望欢的身影,自楚霁脑中,一晃而过。 她唇角那抹笑意,在记忆当中,无比清晰。 但在此时。 却变的极为讽刺。 是她。 楚霁瞥了楚玉一眼。 见他也是面有惊色,便再不怀疑。 不会有错了。 是燕望欢。 之前楚霁还天真的以为,他终于胜了燕望欢一次。 却没想到。 这一切,其实都在燕望欢的谋算当中。 他才是那个真正的,棋子。 只是楚霁真的没想到。 燕望欢居然能有如此大的本事。 边境布防图、镇国将军府的玺印,以及王氏的笔迹,三者当中,却了一处错漏,这把火,都将烧到她自己的身上。 将她焚烧殆尽。 可惜。 燕望欢并没有犯错。 她做的完美无缺。 不仅救了楚玉的性命。 还让楚霁的计划,彻底成了空。 楚霁低下头,将眼中的森然,尽数藏下。 “皇上息怒。” 萧涣皱紧眉头,道: “此事,依臣来看,还有不少的蹊跷,得需继续调查。王氏既是要叛逃,又为何会死在城外?是被何人所杀?且镇国将军府当中,还有一个卫献公子,早早便没了踪影。依臣的愚见,不如先找到卫献,若镇国将军府真起了叛心,那卫献,应在前往边关的路上!” 第383章 渔翁得利 萧涣的言辞,无疑是要在皇上的气头上,再添加一把火。 但他本性如此。 向来都是直言不讳。 即使逆耳,也照说不误。 有关于近来镇国将军府中,这一连串的乱事。 即使到了此时此刻,知晓王氏叛国。 萧涣心中的疑惑。 也仍未散去。 一切,都太过的巧合了。 好似所有的发展,都沿着幕后一双手的布局,在缓缓走去。 但如果真的有人在暗中操纵。 那又会是谁? 会有如此可怕的城府。 以及将整个皇城,都玩弄在鼓掌当中的布局。 得是多可怕的存在。 萧涣满心疑惑。 但这些猜测,却又过是他一人的揣测,不可轻易言说在外。 而皇上的怒气。 也并未因萧涣逆耳的忠言,消下多少。 眼中有冷意一闪而过,皇上怒声道: “居然,还有一个余孽?!” 萧涣一愣。 他听出了皇上言语当中的杀意。 是同他的意愿,背道而驰。 他是想要抓到卫献,然后好生打探一番,将一切种种,都问个究竟出来。 但皇上的意思,分明就是斩草除根。 一个不留! 萧涣心底泛起一阵急来,正要开口劝说。 就听皇上再次道: “此事,由你们,再加九皇子三人来处理,定当尽快抓到卫家余孽。叛国之人,罪不可恕,若是让他跑了,靖楚国威又何在!” 一下吩咐了三个皇子。 可见,皇上对此事,相当的上心。 楚玉的紧皱的眉头略松,连忙低声应道: “儿臣遵命。” 楚霁也跟着低下头。 只是眼中的阴沉之色,却是未有丝毫散开。 又过了半个时辰。 楚玉楚霁及萧涣终离了御书房。 他们三个面色各异。 其中属萧涣脚步最是匆忙,只随口道了一句,便是快步离去。 剩下楚玉和楚霁二人并肩而行。 却是谁都未曾开口。 直到离了 门口。 一辆不大起眼的蓝顶马车,就停在宫门不远处。 赤色的衣摆灼了视线的一角。 楚玉勾唇一笑,加快了脚步迎上前,压低嗓子,轻声道: “未想郡主在这,让你久等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却是未多看楚玉一眼。 视线越过他,落到了楚霁身上。 彼此之间,相隔并不算太远。 足够看清彼此眼中浮荡着的神情。 楚霁颇为罕见的,敛了置放在唇角的笑意。 他面无表情看,同燕望欢四目相对间,眼底的阴冷之色,陡然更重了几分。。 是她。 他早已确定。 楚玉没有这番本事。 能让他自己在死局当中,涅盘重生。 但燕望欢可以。 她又一次的,让楚玉翻了身。 楚霁忽然闭了眼。 等他再次睁开双眸时,却是笑了。 “郡主好本事。” 楚霁弯了腰,向着燕望欢行了一礼,薄唇微动,无声地道了句: “这一次,是我输了。” 他并非自大之人。 但这局,布的虽是匆忙,却也算是完善。 一旦成了。 绝对可以让楚玉永世不得翻身。 谁知晓,会有一个燕望欢的出现。 让楚霁所有的谋算,都成了一场空。 且楚玉这次被叫进宫门,被皇上吩咐,同他和楚濂,一同去追查卫献。 显然,已是将过往错处,都既往不咎的意思。 楚霁这一次的局。 不仅没害得成楚玉。 反而,让他重新出现在皇上面前。 估计很快。 就要再入朝堂。 成为风光无限的七皇子。 胸口的郁结之气,逼上了喉头。 楚霁一口咬下舌尖。 刺了满口的腥甜。 但唇角的那抹弧度,却是没有半分散去的意思。 他走上前,顶着楚玉戒备的视线,同燕望欢笑着道: “郡主,我过去从未羡慕过谁,然这一次,我倒当真是,是嫉妒起七皇兄了。” 分明是如同 调笑一般的语气。 然而楚霁的眼中,却是未有半分的笑意。 “八皇弟,红颜知己不少,何须羡慕我同望欢的交情?” 楚玉负手而立,刻意挪了步子,站到燕望欢身侧,同她并肩而立。 他唇角噙笑。 只背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颤动,显然是在强压怒气。 彼此之间,都是心知肚明的深仇大怨。 但面上,却还是要保持住,那副兄友弟恭的姿态。 楚霁眯了眼,微微摇头,道; “那些寻常人,怎能同望欢相比。” 燕望欢退了半步。 同他们两个,都隔了些距离,之后才道: “我也不过,是庸庸碌碌的红尘当中,一俗气人。二位殿下谬赞了,望欢愧不敢当。” “若是你不认,那这世上,就没有敢当之人了。” 楚玉应和了一声,看她不想多说,也是道: “八皇弟,时辰已经不早了,我先送望欢回府,我们过后再聊。” 楚霁点点头,道:“送七皇兄。” 楚玉同燕望欢上了马车。 未有丝毫停留。 车马用力一甩马鞭,马车很快驶进了夜色当中。 楚霁却是未急着离开。 他站在原地。 望着马车缓缓消失的影子,面上一片阴郁。 有小厮跑上前,将斗篷披上楚霁的肩头,低声劝道: “主子,时辰晚了,回去吧。” 楚霁并未回话。 等到马车彻底没了影子。 他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待得马车一动,楚玉便迫不及待的,将在御书房当中,所发生的种种,同燕望欢道了一遍。 末了,还又道: “父皇要我和八皇弟九皇弟一起,追查卫献,倒是个难得的机会。我若是能在他们之前,先一步找到卫献,那父皇定然...” “你找不到卫献。” 燕望欢阻了楚玉的话,她垂着眼,掌心捧着的暖炉,热意散去了大半。 已是察觉不到多少暖了。 楚玉一怔,皱了眉,询道: “你说卫献已经...” “不,他还活的好好的。”燕望欢终于瞥了楚玉一眼,道:“但你,不能,也不可以找到他。” 楚玉不知缘由。 他本以为,这次奉命捉拿卫献,是个极好的机会。 由此。 可以重新获得皇上的信任。 再入朝堂。 但燕望欢却是这般言辞。 楚玉本可以不信她,但有了之前的教训,他还是微微颔首,道: “我知晓了。” 他没有问太多。 捏着额角,眉宇之间尽是思索之色。 这一个晚上。 出了太多的乱事。 不同于燕望欢和楚霁。 对楚玉来说,这所有一切,都极为突然。 他太需得一点时间,来好好理清思绪。 但还不等楚玉想明。 燕望欢已经递了一封信,到楚玉面前,道: “这是原本,萧大人应搜到的东西。” 楚玉伸手接过,展开一看,面色却是陡然一变。 “这..这是...” “是楚霁伪造的,你和王氏的来往书信。” 燕望欢轻叹一声。 就是她和楚霁不共戴天。 也不得不佩服。 短短不到一日的时间,楚霁竟能布置这一步。 当真是老谋深算。 但凡燕望欢有了些许的疏忽。 楚玉现在,可就不能坐在这里,同她说着话了。 “这信上讲,你知晓卫鞅的死因,只是事关重大,要和王氏在城外一见,亲自言说。” 燕望欢望向楚玉,道: “不管是字迹,还是行书风格,这信纸上,都同你一般无二。” “若是萧涣搜到这封信,那...”楚玉深吸口气,只觉一阵冷汗,在瞬间打湿了衣衫,“我定当,是洗不清嫌疑了。” “这封信语焉不详,做不得大数,也无法证明,你杀了王氏。但楚霁只要买通一些仆从,证明你深夜有过离府。那不管如何解释,你违抗皇命偷偷 出府,以及和镇国将军府私相授受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燕望欢声音不重。 但那一字一句,却让楚玉遍体生寒。 当真是好深沉的谋算! 楚霁知晓,将王氏之死一事,算在楚玉身上极难。 但他只要将二者之间,扯上关系。 那以楚玉现在的戴罪之身。 就注定,彻底陷落。 楚霁布置的极好。 唯一出的差池。 是未曾料到,燕望欢对他的了解。 当他向皇上请命的那一刻。 她就已经,猜到了楚霁会有所动作。 他的人前脚放了信离开。 燕望欢便换了一封,放到了原位。 神不知鬼不觉。 只不过将输赢,颠倒了过来。 “望欢...” 楚玉深吸口气,望向燕望欢的神情当中,更多了几分敬重。 “这次,当真要感谢你了。” “你暂且,还无需谢我。” 燕望欢摇摇头,眉宇之间划过一抹凝色,她道: “此事,还没有完。我虽是在信中留下,王氏欲要叛逃的信息,但毕竟太过仓促。有些内容,过于的粗略,萧大人应是一眼,就瞧出到不对劲来。” “是。”楚玉也皱了眉,道:“在御书房中,萧涣就已经提出了不对。” “皇上即使信了王氏叛逃,但她是为何而死,凶手仍是不知。”燕望欢声音一顿,瞥了楚玉一眼,道:“漏洞实在太多,我来不及一一填补,但这些,都必须越快弥补越好。无论如何,都要坐实了王氏叛逃一事,不然,你可就要...” 她并未把话说完。 但楚玉,却哪里会不懂。 他也知事态严重,此时还并未可以放松之际。 楚霁那边,定时不会善罢甘休。 在他找到疏漏,再次发难前,定要将王氏一事,彻底尘埃落定才行。 楚玉沉吟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道: “望欢放心,此事严重,我定当小心谋算。” 第384章 笑到最后 天色微明。 几是一整日未合过眼。 燕望欢眼中的疲色,已是难以遮掩。 汾月和从胡对视了一眼,上前一步,劝道: “主子,歇吧。” “你们两个还在?” 燕望欢揉了揉额角,这才注意到汾月和从胡,还守在她的身边,便道: “你们快些回去休息,我还需再一会儿。” “主子...” 汾月抿了唇。 神情之间,满是担忧之情。 这一日,从城内到城外。 连番折腾不休。 甚至连半炷香的休息,都是没有过。 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消耗不及。 更何况,燕望欢还有无数的杂事,需要上心,半点的错处都是不能。 已是极为操劳。 还哪里能继续辛苦下去。 汾月又等了一会儿,见燕望欢仍是没有要去的歇息的模样,她犹豫了半天,还是走上前,道: “主子若是不歇,我可就要告诉少爷了!” 她跺了跺脚。 这番话一离口,面色也是有些泛红。 但眼中蕴着的神情,却无比固执。 显然。 是相当认真。 燕望欢落笔的动作的一顿。 抬眸看了一眼汾月,无奈一笑,道: “又不是小孩子打闹,怎还要去告状的?” “我也没法子。” 汾月清了清嗓子,道: “是主子,一直都不歇。” 她当真是一副。 若是燕望欢不去休息。 就立马转身,快马加鞭到况铮那儿,去告她一状的姿态。 燕望欢摇了摇头。 放了狼毫笔,将纸送到火盆当中燃尽。 汾月这才松了口气。 伺候燕望欢睡下,她也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房间。 许真是耗了太多的精神。 这一觉。 直到了黄昏才醒。 辛夷正盘腿坐在软塌上,一脸走神的做着针线活,连被针扎了几下,手指上还在冒着血的伤,都是未曾注意到。 “还缝?手指可是自己的,哪能这般不珍惜。” 清冷的嗓音滑入耳畔。 辛夷抬起头,瞧见了燕望欢,才算彻底回过神来。 “主子!” 她连忙站起身。 但这一个过大的动作,却让放在腿上的针线篮,尽数散落在地。 辛夷连忙俯身去捡。 没注意着竖起的缝衣针,手指又被刺了一下,渗出的血沾上了缝到一半的白帕子,很快晕开一片暗红。 她白忙了半天。 却只折腾出一团的乱。 燕望欢叹了口气。 走上前,从辛夷手中接过了针线,尽数放在一旁,道: “去把手包扎一下,莫要再做了。” “主子...” 辛夷抿了唇。 石头一样站在原地,低垂着头,脚步不动,分明一脸欲言又止,却又是一言不发。 “为何难过?” 燕望欢瞥了眼她缝的白帕子,上面绣的嫩粉色海棠花,被血一染,已是不能看了。 “洗一洗,还是可以用的,也不可惜。” “主子,我是不是,挺没有用的?” 辛夷吸了吸鼻子。 眼眶红的厉害。 她用手一抹,盯着被血染红的海棠花,小声道: “汾月他们既能保护主子,脑袋也灵光,我太笨,嘴巴也拙,连绣个花,都绣不好...” 她的嗓音越来越低。 也颤的厉害。 最近事情太多。 燕望欢要出行在外,身边带来的,一直都是汾月从胡,这等聪慧沉稳之人。 辛夷被留在府门当中。 又和真阳,一直都未和好。 自是心里堵得慌。 “为何要这般去想?” 燕望欢在辛夷身边坐下,压了压仍有些闷的额角,道: “你自是,有你的好,无需和任何人相比。” “可是...” 辛夷张了张嘴。 闷了半天,才又道了一句: “主子可会觉着,辛夷没有用?” 她的心里,一直都有些惴惴。 连在言谈之间。 都在用余光,偷偷瞥着燕望欢。 生怕她有半分的不 虞。 “不。” 燕望欢摇了摇头,执了辛夷的手,用帕子拭掉血珠,又翻出了金疮药,细细涂上。之后才望着她,轻笑着道: “辛夷,你该是知晓,我最信任的人,便是你了。” 辛夷一愣。 眼圈越发的红了。 她也觉着自己方才无理取闹的很。 但似乎在燕望欢的面前,无论什么委屈,都是可以讲出来的。 辛夷有所依靠。 自是敢于露怯。 “主子,是辛夷多心了。” “什么多心?” 汾月端着水盆推开门,正巧听见一句,她顺口道: “可是又在讨主子哄你了?” “哪有。” 辛夷瞪了她一眼,走到桌前,从瓷盅倒出一碗汤药,送到燕望欢的身边,道: “主子,是管头疼的补汤,我问曹大夫要的方子,要趁热喝。” 燕望欢接过,才抿了一口,辛夷就又递了蜜饯。 汾月沾湿了帕子,走上前来,同燕望欢对视了一眼,轻笑着打趣道: “你倒是心细,也怪不得,主子这般的疼你,我们可都是好生嫉妒着呢。” “那便嫉妒着吧。” 辛夷抿紧了唇,眼圈的红还没散开,就有笑意浮起。 “反正,主子最疼我就是了!” “你倒是骄傲的很。” 汾月从她端着的盘盏里,摸了一块蜜饯,道: “可是不知晓,其他院里的丫头,瞧着你的眼神,都是个什么样?” 她将蜜饯塞进嘴里。 却不想,挑来一块最酸的,连眼都酸睁不开,只含糊不清道: “你身上这衣裳,不是上次七皇子送来的料子?好像全京城,都没有几匹,皇宫里都是稀罕物儿。就被主子这么的给了你,我都没有,还不够让人嫉妒的?” 辛夷看她被酸的厉害,忙又递了一块蜜饯,也道: “那是主子说,这颜色衬我?” “因在主子看来,什么颜色都衬你。” 她们两个三言两语 。 瞧着是汾月在打趣辛夷。 实则,却是在明里暗里的,哄着她高兴。 等到辛夷离开。 汾月瞧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才叹息一声,道了句: “主子,你对辛夷,当真是极好的。” 她也是瞧出了辛夷的不对,又接到了燕望欢的眼色。 才会抓着话不放。 但能为个婢女,上这番心意,确实是让汾月颇有些惊讶。 她见过太过不拿奴才的命,当做命看待的主子了。 燕望欢城府深沉,对待敌人,手段极为狠厉,更是残酷无情。 但对自己人。 却又尽可能的照拂保护。 汾月只是瞧着辛夷,心中既有些许感怀,又不免叹息一声。 她能遇到燕望欢。 属实是运气好。 燕望欢唇角含笑,并未多说。 等到月明星稀。 窗边传来细微的碎响。 她抬起头,果不其然的,瞧见了一袭玄衣的况铮。 “你倒是走惯了窗。” 燕望欢将早准备好的姜茶,向前一递,又道: “天头冷了,喝一碗暖暖身子。” “望欢这般关心我,我甚欢喜。” 况铮一笑,在燕望欢身侧落座,端起姜茶,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一口饮尽。 他同燕望欢之间。 素来都是有着最大的信任。 莫说一杯姜茶。 就是送到眼前的,真是一杯含了毒的要命酒。 只要是燕望欢亲手所赠。 况铮也是喝得。 将空了的茶杯放到一旁,况铮执了燕望欢的手,看着被布巾包裹的掌心,皱眉询道: “你的伤,如何了?” “还好。” “之前受伤的,也是这一只手。” 况铮叹息一声。 将燕望欢的手掌,捧在大掌当中,将热度缓缓送出,他道: “落的疤,要更深了。” 他的掌心滚烫。 这份热度,却是超过常人的高。 却在此时此刻,恰到好处的,给予了燕望欢暖意。 她指尖微颤。 划过 况铮的掌心。 燕望欢垂了眼,道: “这次,虽是凶险,但至少,同我们之间的关系,算是撇清了。” 况铮虚虚握了她的手,微微颔首,道: “只要将楚玉拉下水,就无须我们来脱身。” “楚霁这一次,倒是给我做了嫁衣。” “他本就够气恼,若是知晓,怕不是要更怒上几分。” “是啊。” 燕望欢唇角一挑。 眸心荡起抹愉悦的涟漪。 她这次出手,哪里是为了楚玉。 不过是为了自己。 王氏的死,是燕望欢和况铮动的手。 她身份太高。 一点死讯暴露在外。 皇上定会动怒,下令彻查此事。 而萧涣,又是个相当难缠的敌手。 然燕望欢还没想出合适的主意,楚霁却是率先有了动作。 他想要借此机会,让楚玉彻底落败,永远的退出夺嫡之争。 但他这一动。 燕望欢也想出了法子。 与其想办法撇清身上的嫌疑,不如祸水引东。 将事情彻底闹大。 从王氏的死因,转成皇子之间的争斗。 到时候。 自会有人,为王氏的死,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且还能借此机会,对付秦依澜。 让白汝嫣,掌住七皇子府。 可谓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燕望欢的时间不多。 但她念头一起,就没有丝毫的迟疑,开始了属于她的布局。 当楚霁向皇上提出同萧涣,一起调查王氏死因时,自以为是螳螂捕蝉。 而燕望欢帮助楚玉,进行的后手反击,相当于黄雀在后。 然他们都不知晓。 真正得利的人,其实是燕望欢。 她撇开了同王氏之死的关系。 也让秦依澜,为槐兰的离世付出了代价。 又得了楚玉的人情。 付出虽是不少。 但得到的。 却是多的吓人。 “可惜。” 燕望欢唇角的笑意缓缓散去,她摇了摇头,道: “现在的危险,仍是不少。” 第385章 心甘情愿 还未到可以松懈之时。 此事,虽是已由王氏之死,变成了皇子之间的争斗。 将楚玉扯入了战场当中。 让他,成为站在前方,和楚霁对立抗争的棋子。 但楚霁心思深沉。 他既知晓,楚玉此次能转危为安,甚至抓住时机,都是燕望欢在背后出谋划策,为他想法设法。 定是不会轻易饶了她。 这次机会,乃是千载难逢。 楚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楚玉能够翻过身来,重新回到朝堂,成为呼风唤雨的七皇子。 而楚玉背后的燕望欢,则是成了他最大的目标。 况铮望着她微皱的眉,道: “卫献那边,我已安排了人盯着,他很是警觉,一路快行,未见有要回京城的意思。” “他是个聪明人,自是不会再回这危机重重之地。”燕望欢微微颔首,沉吟了片刻,又道:“不过,之后楚霁楚玉等人,要全力抓捕卫献,可是有些麻烦。” “他知晓的不少,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况铮滚烫的指尖,拂过她眉宇之间的皱痕。 不过一个短暂的接触。 却让热度留存,久久不散。 他又稍稍迟疑了片刻。 还是抬起了手掌,轻轻贴上了燕望欢的侧颊。 不过短短一个瞬间。 他收回了手。 重新压上了燕望欢的袖口。 况铮虽仍是唇角带笑,眼中的神情,却颇有些忐忑。 他方才一时受蛊。 也不知是为何,只是想要去碰一碰燕望欢。 确定眼前这个人,真的在自己身边。 难以克制的情愫涨满心口。 僭越过礼数。 也越离了男女大防。 燕望欢却好似并未注意一般,食指的指尖蜷紧,在拇指指腹,留下一个浅色的印痕。 她张了张嘴,语气当中,仍是不见波澜。 “卫献不可出事,留着他,我还有不少的用处。” “你可有什么打算?” “容我想想...” 燕望欢揉着额角 。 她本将思绪,都理的一清二楚。 但因况铮方才的一个动作。 却将气息,留在了她的身边,萦绕不散。 反倒乱了她的心。 这情情爱爱。 果然是磨人的很。 燕望欢叹息了一声,扫了一眼况铮带着笑意的俊脸,心头燥起,她曲起指节,在他额上轻敲了下。 “本是有打算的,一瞧见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况铮一怔。 捂着被轻敲了下,不疼不痒的额,忍不住笑了。 他凑上了前,望向燕望欢的黑眸当中,仿是蕴了无数星光在其中,却只倒影出了,她一个人的模样。 “那我,荣幸之至。” 薄唇挑起一抹欣喜的弧度。 况铮小心翼翼的靠近着燕望欢。 彼此之间的距离,已至呼吸可闻。 他们的气息缓慢而又坚定的,交融在了一起。 燕望欢看清了况铮眼中的挣扎。 想要靠近。 但若只因一个短暂的接触。 惹了她不虞的话。 那是况铮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到的。 他到底只是执起了她的一缕黑发,垂下头,在黑发上,落下了一个清浅的吻。 况铮道: “望欢,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安好。” 他的声音很轻。 仿是被清风一吹,就会飘然散去。 但燕望欢却看得清楚。 况铮眼中,那一抹决然的坚定。 他并非是信口胡诌。 或是处在情深意浓间,随口言出的一句承诺。 况铮对她讲出的每一句话,都会以一切作为代价,来将其实现。 丞相府同镇国将军府之间的麻烦,他本是可以不沾身。 但为了燕望欢。 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被卷入其中。 况铮的身份太过特殊。 不仅是大况质子。 还因过于出众,被靖楚皇上视为眼中钉。 即使行事谨慎小心。 可万一,被抓到了蛛丝马迹。 纵然杀错。 况铮也绝对不会被放过。 他每一次的出手,都当真是冒着生命危险。 燕望欢沉默了半晌,缓缓道: “时候不早了。” 况铮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他其实也不知晓,到底想要她什么反应。 只是心里,终究是有些泛空。 “好。” 况铮起了身,为燕望欢整理好略有些零散的斗篷,放柔了嗓音,道: “天凉,千万要多穿些,莫要冷着。” 燕望欢微微颔首。 她的目光,追着况铮的背影。 眼神当中却是有些恍惚。 曾经如金童一般的小少年。 不知不觉见,已经长成了可以被她依靠的俊美男子。 “况铮。” 一声呢喃溢出喉头。 况铮回过头,却感到一阵微凉,覆上了唇畔。 他猛地瞪大了眼。 “望..望欢?!” 况铮早在多年之前,就养出了喜怒皆不变色的本事。 但此时此刻。 在短暂的愕然过后。 他唇角那抹笑意,却是再难被遏制。 黑眸重新燃起了星火。 不过很快。 又归为沉寂当中。 况铮弯下腰,轻轻的环住了燕望欢。 他微垂着眼,轻声同她道: “望欢,你无需如此。我为你所做,皆是我心甘情愿,并非想要你...” “不。” 燕望欢轻叹一声,声音顿了顿,她又道: “这也是我,心甘情愿。” 她并非不知情爱。 上一辈子,也曾瞎了眼,痴心错付,恋上楚霁。 为他掏心掏肺,连自己的命都不顾。 可此时从况铮身上,所感受到的情绪,却与对楚霁时,浑然不同。 燕望欢竟是难得,有些忐忑。 她向来是个理智之人。 方才的举动,更是难得超脱了控制。 仿是身体在思考的前一步,便率先做出了行动。 冲动而又直白。 现在一想,都是手心生汗。 用全力去克制,才能勉强让声音当中,不带上点点的颤意。 燕望欢还是第一次。 有这般无措而又慌乱之时。 殊不知。 环抱着她的况铮,也亦是如此。 他的回报来的太快。 而燕望欢的话,又让本才淡下的狂喜,再一次涌起。 况铮深吸了口气。 只觉得从指尖到心口,都有些发颤。 他也不知晓自己此时的神情为何模样。 唯想抱着燕望欢,永远都不要松开。 燕望欢也没有去催。 直到门外传来一声低咳,她才骤然回过神来,推上况铮的胸膛,道: “时辰不早了,你...你该回去了。”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但况铮一开口,从他喉头吐出的言语,却还要更加低沉几分。 “嗯。” 他松了手。 向后退了半步,白玉一样的面颊上,浮着一抹薄红。 况铮眼中闪动着潋滟的柔光。 倒是更显出了几分俊美无双的模样。 他的容貌,本就极为出众。 靖楚的一众皇子,各个都是长相不俗,但就是其中为最的楚玉楚霁,也是比不及况铮分毫。 他正要离去。 却又忽然回过身,环住燕望欢的腰肢,蹭了蹭她的脖颈,软着嗓子,喃喃道: “望欢,我好舍不得你。” 他已是知晓了。 燕望欢和他之间,乃是心意相通。 而她的纵容,也让况铮欣喜不已。 自是舍不得,这么快就离开她的身边。 燕望欢眼中浮起一抹笑意。 她轻拍了拍况铮的手臂,低声道: “不早了,天若亮了,自是不大安全。” “嗯。” 况铮点了点头。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他的身影,刚从视线当中消失。 房门便被从外敲响。 真阳探进头,眯着眼左右瞧了一圈,确定周围彻底没了况铮的影子,他才舒下一口气,对着燕望欢咧了咧嘴,笑道: “主子,该喝药了。” 他拎着食盒,轻手轻脚的踏进门,取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送到了燕望欢的手边,又道: “汾月交代我,要在少爷离开后,主子睡下前,亲眼看着主子喝下去。幸好 ,药还没凉呢,主子快些喝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接了汤药,正要一口饮尽,真阳忽然一拍脑门,急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 “主子等下!曹大夫说,喝药伤胃,要先垫垫肚子才行!” 真阳虽是听进了曹大夫的话。 但布包里装着的,却是满满当当的糖炒栗子。 他剥了一颗,送到燕望欢的面前,很是热情地道: “主子,你吃啊。” 燕望欢叹息一声,扫了眼糖炒栗子,道: “我若没记错,辛夷很喜欢吃这糖炒栗子。” 真阳唇角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他将栗子丢进嘴里,用力嚼了两下,含糊不清地道: “我不知晓。” 话虽是如此说。 真阳的眼神,却是飘忽的很。 他慢吞吞的扣着栗子皮,闷了半天,又道了一句: “汾月同我说,她..她今个似乎不大好。” “是有些。” 燕望欢微微颔首。 饮尽了汤药,又剥起了栗子来,将一颗颗完整的栗子肉,堆放到杯盏当中。 她垂着眼,道: “真阳,辛夷很关心你,只有这点,你无需怀疑。” “我...” 真阳抿紧了唇。 眼中有无比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 有些道理,他并非不懂。 只是牛尖角一钻,却不是轻易能走的出来。 就是因为在意。 所以才想得多。 “其实我也明白。” 真阳叹息一声,咬着栗子壳,道: “毕竟是因我大意,才会出了那档子事,我就是死了,也是活该。不过...” 他的声音一顿。 清了清嗓子,再次出口的嗓音,已是变得更加低沉了不少。 “我其实也不知晓为什么,只是心里头,别扭的很。” 真阳并非是个心重之人。 平日里脾气好,性子也是随意。 但这一别扭起来。 反而更加的难以和缓。 甚至直到现在。 连真阳都是不知晓,他该如何面对辛夷,以及自己。 第386章 油尽灯枯 天还未亮。 楚霁及楚玉的人马,就都已经离了皇城。 而又过了一个多时辰。 楚濂的人,才姗姗跟上。 也不知晓他是情报跟的太慢。 还是直到此时,刚从床上爬起。 “我估摸着,他是不知晓,该如何是好吧?” 辛夷咬着栗子仁,含糊不清地道; “九皇子,不是素来都不大聪明的吗?即使皇上让他去搜捕卫献,他能知晓,该如何去做吗?” “还真有可能,虽是一个父皇,九皇子也贵为皇子,但他同七皇子八皇子之间,差距还真是一星半点。” 汾月应和着点了点头。 翻出一件绣着红莲的斗篷,送到燕望欢面前,询道: “主子,天头凉了,可是要穿这件?” 燕望欢扫过一眼,道: “要先去老夫人那里走一遭,得需着素色。” “是。” 汾月连忙将斗篷放回去。 又挑挑拣拣,找出一件云水蓝的袄子。 辛夷也摸出了素玉簪子,一一为燕望欢穿戴好, 她一身淡雅,就连发间,都是未有多少的装饰在。 “这整个京城里,怕是没有谁家的女子,像是咱们主子一般,丝毫不爱打扮了。” 辛夷拿着一套鎏金点翠的珠钗,又来回瞧了一圈燕望欢,口里叹着气,眼眸当中,却是藏着几分笑意。 这些昂贵的首饰。 除了进宫,需要得体些之外,是从来都未在燕望欢身上见过的。 她不喜穿戴打扮。 对衣食住行,也是没有多少要求。 更是连地位身份,也未看在眼中。 似是除了同大夫人等人,互相谋算设局,为保命存之外。 鲜少有什么在意。 辛夷跟了燕望欢时候不短,有时候都颇为好奇,她家主子,喜欢和想要的,究竟为何物。 “这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好看?” 汾月从她手里拿回珠钗,随意的塞进首饰盒,道: “主子 ,可是要出去了?” “嗯。” 燕望欢微微颔首。 她走到门前,眸光一扫,便见树上枯黄的叶片,正在被凛冽的寒风,吹的动摇不止。 眼看着,就要落下。 汾月跟在燕望欢身后,犹豫了下,还是低声道了句: “曹大夫之前说,老夫人的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辛夷接过话,也是道: “之前就不大好,一直要用药顶着,日日都不能断。但这天头一凉,还是有些撑不住,今个都没能从床上起来。” “不过这一段日子,葛小青倒是经常过去照顾,”汾月摸着下巴,道:“张妈传消息讲,老夫人对葛小青的态度,已是缓和了不少,尤其是在认为了,她肚子里面揣的是个少爷之后,更是好了。” 辛夷撇了撇嘴,道: “老夫人在意的,可不是葛小青。” “是啊。” 燕望欢轻叹一声。 迈步离了院子,直到眼前浮现了老夫人房间的大门,她才又道了一句。 “她在意的,向来都是丞相府。” 她最近琐事缠身。 虽是尽可能的,抽出空闲,去老夫人身边瞧上一眼。 但仍是不如从前去的勤。 且老夫人身子越发不如从前。 一天的时日里,大半都是在昏昏沉沉的休息。 见不得客。 燕望欢进了院门。 最先瞧见她的,却并非院儿里的奴婢或是张妈。 而是葛小青。 她方在跪在佛前默默诵着经文。 一听见了敲门声,立刻过来开了门。 见了燕望欢,她先是一愣,而后眼中有喜意浮起。 葛小青单手扶着肚子,艰难的拜了一拜,道: “见过郡主。” “都是自家人,姨娘不必多礼,小心护着肚子才是真。” 燕望欢瞥了一眼葛小青小腹,又道: “虽已是这个月份,但仍得需好生照顾着,疏忽不得,免得出了什么意外,保不住 丞相府的小少爷。” 眼中有幽光流转而过。 葛小青唇角挑起一抹淡笑,她缓慢的站起了身,深深看了一眼燕望欢,道: “郡主的教诲,小青都记住了。” “你知晓,便是最好。” 燕望欢迈过门槛。 见张妈迎来,便询道: “祖母的身子,可是好一些了?” 张妈向前的脚步一顿,面上更是露出一抹悲色,她道: “回郡主的话,老夫人今个还未清醒,刚勉强喂了一副药下去,曹大夫说,至少得半个时辰,才能看出有没有效用。” 她虽是强忍。 但眼眶还是隐隐有些泛红。 丞相府近来事情太多。 却没想到,现在连老夫人,都是要扛不住了。 张妈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一辈子。 心里自是难受的紧。 葛小青也是叹息了一声,摸出帕子,点了两下眼角,道: “郡主,老夫人此时的状况,虽然不算大好。但曹大夫,及之前过来的御医,也都说起过了,并非是没有好转起来的可能。” 燕望欢沉默了半晌,道: “我去看看。” 张妈点了点头,侧身让过了路。 葛小青犹豫了下,到底是没有跟上。 越过屏风。 一阵腐朽的药香,迎面而来。 床榻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枯瘦老人。 她双眸紧闭,面色灰败,嘴唇没了血色,胸口更是许久,才能见一次起伏。 燕望欢走到床前,握了老夫人的手,轻声道: “祖母,望欢来看你了。” 自是无人回应。 老夫人仍在昏沉沉的睡着。 对于燕望欢的到来,毫无所觉。 张妈见这一幕,侧过头,悄悄抹了一把眼泪。 燕望欢叹息一声,神情也是颇有些复杂。 她看着老夫人,心底五味杂陈。 一时之间。 也不知是悲是叹。 两世为人,燕望欢却从未感受过所谓的亲情。 但这偌大的 丞相府当中,却是只有老夫人,给过她短暂的照拂。 不论是为何缘由。 这个情分,燕望欢记住了。 但此时。 这个老人,却已是要油尽灯枯。 “好好照顾祖母。”燕望欢闭了眼,轻声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去我那里取。” 张妈连忙点头,道:“是。” “祖母她...” 燕望欢张了张嘴,话到了喉头,又忽然顿住。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起了身,再次吩咐道: “让曹大夫精心一些,最近这些时日,就留在这里,随时照顾。” “知晓了。” 张妈顿时大喜,连忙点了头,又道: “还是郡主对老夫人,最是关心!不像大小姐和二小姐,莫说是过来了,就是一句话,都没有托人过来问过,也不知晓,是都在忙些什么?” 她毕竟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 身份不同于其他婢女。 又只是在燕望欢的身前。 这埋怨的话,张妈倒是毫不避讳。 “她们还能忙些什么?”燕望欢轻笑一声,淡淡道:“不过,就是那些事罢了。” “可是...” 张妈一愣。 瞥了老夫人一眼,凑近一步,压低嗓音道: “郡主,这大夫人去世,大小姐和二小姐,可不都是要守孝的?” “身子管住了,心却管不得,总是提前做好打算。” 张妈恍然。 但很快,她又叹息着摇了摇头。 燕望欢才刚离了内室,葛小青仍在候着,但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房门再一次被敲响。 张妈快步过去打开了门。 一见门外之人,却是一愣。 葛小青眸光一扫,眼中也是见了几分惊讶,但她还是起了身,对着来人一笑,柔声道: “这可当真是稀客啊!姐姐,怎还忽来这里了?” “容得你来,容不得我来吗?” 翠娘轻哼了一声。 她先是顶了葛小青一句,之后 眼神一掠,才见了燕望欢。 可她竟是丝毫不惊,帕子一甩,遮住唇角一抹笑,之后才慢吞吞地道: “郡主也在呀,我是来看望老夫人的,不知会在这里遇见郡主,当真是...惶恐的很。” 话虽是如此。 翠娘的神态之间,却是没有半分的惶恐之色。 辛夷皱了眉,上前迈过一部,道: “九姨娘,郡主之前免你的礼,是郡主大度,不愿意同自家人,有太多的讲究。但十姨娘的礼,却还是每次都不落下,谁知九姨娘倒是自在,仗着生了小少爷,把规矩自己给免了!” 她冷着脸。 眉宇沉着一片寒霜。 是对着翠娘,没有丝毫的恭敬在。 被燕望欢的一个婢女,这般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翠娘的脸色,自是不会有多好看。 心下有怒火沸起。 翠娘深吸口气,强压了气,道: “郡主果然能耐,身边的一个婢女,都这般的厉害,竟是连我都训斥上了。” 她也不知是想要告状,还是欲讨些威风回来。 但不论如何。 不等翠娘下一句出口。 燕望欢已是道: “训斥你,又能如何?” 翠娘一愣。 脸顿时黑了个彻底。 葛小青也是半分的薄面,都不为她留下,直接笑出了声。 眼看着翠娘的眼刀子,追在了身上。 葛小青轻咳了一声,道; “姐姐,郡主大度,可我们也得懂规矩。” “你也来教上我了?”翠娘咬紧了牙关,嗓音越发低沉,道:“妹妹这么大的肚子,还是好生照顾着自己吧,莫要一不小心,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姐姐放心,妹妹定会小心的,再说了,有郡主的福泽庇佑,我能出什么事?” 葛小青抚着肚子,喃喃又道: “该担心的人,应是姐姐才对。曹大夫可是说了,我肚子里面怀着的,是个小少爷呢!” 第387章 恶上心头 “小少爷?” 翠娘一愣。 原本还挂在唇角的笑意,顿时变得颇为难看。 她折腾了这几遭,却还能留在丞相府,不过是因着肚子里面,生下过一个少爷,还成了燕丞相的独子。 因此,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后,还能好好留在丞相府,享受荣华富贵。 翠娘的一切,都是仰仗着自己是燕景佑的生母。 而燕景佑,又颇受燕丞相和老夫人的宠爱。 但若是葛小青的肚子里面,也爬出一个小少爷的话。 那翠娘的地位,可就再也不够特殊了。 葛小青本就讨燕丞相的喜欢。 近来,又时时守候在老夫人的床前伺候,翠娘都不止一次,在下人们口中听得,葛小青有多孝顺,被老夫人喜爱的传闻了。 万一,燕景佑又不如,葛小青肚子里的少爷,来的讨喜的话... 翠娘皱紧了眉。 视线扫过葛小青的肚子,眼底有冷芒一闪而过。 葛小青仿是浑然不觉一般,掌心贴着肚腹,眼中尽是慈爱,她道: “之前老爷还说,我这孩子,在肚子里就不如平常的孩子闹,乖巧的很。等到长大了,老爷就亲自教导他,定能让他继承老爷的衣钵,定也能为靖楚,效一份力气。” 从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 都成了刺进翠娘心口的利刃。 将她的心,扎的千疮百孔。 全部的肺腑当中,都盈满了污浊的血液。 手掌缓缓缩进了袖口。 死死捏成了连青筋暴起的拳头。 但即使如此。 翠娘面上,仍是一派清浅的笑意,她扫了燕望欢一眼,似是打趣一般,道: “小少爷要出生,郡主这个当姐姐的,可不能吝了赏赐。” “自然。” 燕望欢手捧暖炉,低眉敛目,似是被屋内的热气,蒸腾的有些困倦一般。 对着翠娘及葛小青之间的言谈,她似并未多感兴趣 ,也懒得应承。 而葛小青,也是识趣的很。 没敢再将话题,扯到燕望欢的身上,而是道: “郡主福泽深厚,就是一句祝愿之词,都是极好的。对了,妹妹这是头一胎,还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姐姐可否到时候,提点妹妹一番?” 葛小青声音一顿。 瞧着翠娘略有些阴沉的脸色,仿是觉着火候还不够一般,再次道了句: “不需姐姐废多少功夫,老爷说,他也会陪着我的。” 翠娘咬紧了牙关,道: “老爷对妹妹,当真是宠爱的紧啊!” “哪有。”葛小青羞涩一笑,道:“不过是,妹妹胆子实在小,经不住吓,才求着老爷,等到时陪着我的。可是太骄纵了一些?姐姐可千万不要觉着,妹妹是个不懂事的。” “是。” 翠娘闭了眼,深深吸了口气,才又道: “妹妹胆子小,我可早就知晓了,之前老爷来我的房里,不就是因妹妹做噩梦,才将老爷,又叫了回去的吗?” “有这回事吗?” 葛小青扬起眉,指尖点着鼓胀的肚腹,轻笑着道: “老爷日日都陪着我,可是记不清楚了呢。若是之前有这事,那妹妹,向姐姐道歉就好了,姐姐可千万不要在意。” 她说着,竟真的起了身,扶着肚子向葛小青盈盈一拜。 都已是怀了身子的人。 葛小青却仍是美貌如初。 不仅没有肿胀变丑。 一张脸蛋反而更是娇中带俏,比初来丞相府,还要美上三分。 除了肚子大了些之外。 她那藕臂香肩,仍如同二八少女般,纤细单薄。 哪里是个怀着身子的人的模样? 但任凭翠娘再怎么嫉恨。 此时,也只能将仇怨,压在心底。 即使已经巴不得,将葛小青连同她肚子里面的贱种,一并千刀万剐。 面上依然得是一副笑语晏晏的善态。 翠娘含 笑颔首,道: “我怎么可能会在意?我们两个,可都是一家人。” “姐姐当真是大度。” 葛小青将散下的碎发,重新梳到了耳后,抬眸对着翠娘一笑,又道: “等到以后,我生下的小少爷,有景佑在身边扶持,定当不能辱没了我们丞相府!” 她这一句话。 算是直接将燕景佑,打入了陪衬的位置。 已是自作主张的,将自己,连同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定上了主人的位置。 这连番的挑衅。 让翠娘再也压不住火头。 她唇角的笑意,彻底散了个空。 猛地站起身,她瞥了葛小青一眼,沉着嗓子道: “我那里,还有些一些事要处理,就不在这儿多留了。” “好。” 葛小青这次也不相送。 坐在原位,还捧起了茶杯,优哉游哉的抿了一口。 只用余光扫着翠娘,葛小青唇角一动,得意的笑容荡开视线,她道: “送九姨娘。” 张妈犹豫了下。 瞧了一眼燕望欢,还是上了前,道: “九姨娘,这路上冷,且得快些走啊。” 翠娘咬紧了下唇。 怒火在胸口不断翻涌。 几乎要涨破身体。 她不再去看葛小青的脸,转身快步离去。 翠娘才一走,葛小青顿时长出了口气,打发走张妈和其他婢女。她微微弯下腰,向着燕望欢,恭恭敬敬地询道; “郡主,这..可是成了?” “虽是成了,却有些过。” 燕望欢微微皱了眉。 眉宇之间,有担忧之情一掠而过。 但葛小青却是没大在意,她轻轻拍了拍肚子,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道: “就是吃一点苦头,也能少下一桩麻烦,能日后都瞧不见她的脸,这等的好事,怎都是值得。” 她抿紧了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 显然已经下定了心思。 无论如何,都要将自己的 计划,继续进行下去。 燕望欢沉思了片刻,道: “你且回去,留在你的房间,或是去什么地方逛逛也好,离老夫人远些。” 葛小青一怔。 她瞥了眼内室的方向,又瞧了瞧,放在桌案之上,已经抄到了一半的佛经,眼中浮起一抹犹豫之色。 但她的口中却是没有任何迟疑,干脆道: “知晓了,我等下就走。” 燕望欢微微颔首,起了身,道: “我且走了,你这就回去吧。” “是。” 葛小青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挺着个肚子,她行动起来,可谓是相当的不方便。 但即使如此。 她还是跟着燕望欢,一并到了门前,又鞠身行了礼,道: “送郡主,望郡主一切随顺,福寿安康。” 葛小青纵使得了宠。 礼数从从未错过半分。 那乖巧的态度,看的辛夷,都是暗自点头。 真是难得。 倒是碰上了一个懂事的。 走出一段距离,辛夷向后扫了一眼,低声询道: “主子,可还要去什么地方?” “七皇子府。”燕望欢长出了口气,顺手摘下了路旁矮树上,一片挂在树梢的残叶,道:“通知从胡,让他随我一起,去看一眼秦依澜。” 辛夷和汾月齐齐一怔。 但很快。 她们眼中,皆是有喜色一闪而过。 “他可一直等着这一天呢。”汾月唇角忍不住的上挑,笑道:“之前兵荒马乱的,也没个机会,能好好的瞧一瞧,这可算是赶着了!” “是啊!可算是能为槐兰姐,出一口恶气!” 辛夷捏紧了拳头。 喜色才浮上了眉梢,就又被黯然冲淡。 她同汾月真阳二人不同。 槐兰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存在旁人口中的名字。 但于辛夷而言。 确实真真正正如同姐妹一般的存在。 大仇得报,她是又高兴,又颇有些难受。 只想着 若是槐兰还在,她那般的聪慧,也是最懂燕望欢,今时定又是另一番模样。 “想什么呢?” 汾月瞥了辛夷一眼,低声道: “我知晓你难过,但从胡本就难安,你若是也不好,可就又引得他不好受了。” “我知晓。” 辛夷点点头。 深深缓了一口气,唇角又重新浮起一抹笑。 她们这边才刚回了院。 一个鬼祟的身影,却在此时,摸进了老夫人房的房门。 滚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翠娘左右张望了一圈,见四下无人,张妈和婢女,都不知晓去往了何处。 只有葛小青靠在窗户边,双眸紧闭,已是睡熟了的模样。 她先是一愣,眸光落到她的凸起的小腹,顿时有无边的恶意浮起。 这个孽种... 和他的下贱娘一样,还没出生,就讨人厌! 翠娘咬紧了牙关。 缓缓上前一步,走到葛小青的身前,望着她娇美的脸,心口浮荡的怒气,更是汹涌了几分。 “这都是你活该!” 低沉的声响,传离了喉头。 翠娘抄起一旁的花瓶,视线紧紧盯着葛小青的肚腹,呼吸越发急促。 “咳...” 就当花瓶即将落下时,一声低咳忽然传入耳中。 翠娘整个人,都狠狠打了个哆嗦。 连花瓶险些脱了手。 她循着声响,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床榻之上。 老夫人半睁着眼,口中不停发出低沉的咳嗽。 她一见到翠娘,竟是立刻皱了眉,眼底升起一抹清晰的不耐。 翠娘一愣。 还来不及开口。 就见老夫人缓缓抬起了手掌,掌心向内,掌背冲她,重重挥了两下。 这是... 要她滚的意思? 翠娘沉了脸,脚步定在原地,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葛小青所在的方向,迟疑了片刻后,竟是向着老妇人,缓缓迈开了步子。 第388章 死讯传来 “主子,这见可是行?” 辛夷手举着一套湖蓝色的长袄,瞧着衣摆处绣着的云鱼纹样,颔首道: “料子不错,是之前皇上赏下来的,纹样虽然简单了些,但绣功也算得上精巧。但最重要的,还是够厚实。主子穿在身上,不会觉着冷!” 她笑得一脸傻气。 趁着手里的湖蓝长袄,都多出了几分鲜活。 汾月走过去,从辛夷的手中,接过了衣裳,笑着在她头上轻点了下,道: “不过是去一趟七皇子,这短短一路,能冷到什么地方去?况且,还有手炉捧着,我在灌一个汤婆子,随时带在身边,总是不会冷到主子的。” 她将衣裳送到了燕望欢面前,犹豫了下,再次同辛夷道了句: “你呀,就少操心一些,到外面,去看一看真阳的马车,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 辛夷一愣。 面上有犹豫之色,飞山而过。 她瞥了一眼燕望欢,又看了看汾月,到底是没挪步子,只道: “我还在留下,帮主子挑一挑首饰吧?这身湖蓝色的衣裳,还是用翡翠去衬,最合适不过了!” 这话题转的着实有些僵硬。 莫说是汾月了。 怕是外头赶冬的燕子,都能瞧出一抹端倪。 汾月还想开口,但张了张嘴,又是不知,该如何去劝了。 算了。 该做的,她都已经做完。 自语这两个别扭的,什么时候能和好,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了。 “虽还是要去七皇子府,走上一遭,但却觉着,似是轻松了不少似的。” 汾月喟叹一声,视线转动,穿过窗户,落到院子角落里,那颗正在落叶的老树上。 近来,实在是事情不少。 忙的仿是连喘息,都没了空闲。 但这忽然一闲下来,反倒是心里面,惶惶不安的。 总觉得,好像总有什么,仍没有 放下。 “空闲还不好?非得弄得满身伤,才算甘心?你怕不是,想的太多了些。” 辛夷从首饰盒里,挑挑拣拣的,也没选的出来。 她干脆将翡翠的首饰,全都送到了燕望欢的身边,道: “主子,挑一套吧。” 毕竟是要去七皇子府。 燕望欢又是有个郡主的身份在。 礼数和规格都是弱不得。 她眸光一扫。 定在了放在最角落,那套翡翠首饰上。 “就这些吧。” “这些?” 辛夷一怔。 低头瞧了一眼,恍然道: “我知晓,之前槐兰姐同我说起过,这些老夫人赏赐给主子的,不过...” 老夫人所赠的首饰,自是品貌非凡。 可燕望欢此时身上的穿戴,却是些在皇宫当中,都属稀罕的物件。 相比之下。 这套翡翠首饰,已是极为平庸。 但既是燕望欢的吩咐。 辛夷自是不会多言。 她帮着燕望欢戴好了首饰,又将衣摆处的细褶,小心翼翼的抚平。 前后忙活了将近半个多时辰。 才算是,将将可以出门。 辛夷走在燕望欢身前,伸手才刚一推开门,就看了真阳阴沉着的脸。 四目相对。 他们皆是一愣。 但此时,已经没有空闲去多说。 真阳上前一步,半跪在燕望欢的身上,他深吸口气,缓缓道: “主子,老夫人...薨了!” 燕望欢愣住了。 而汾月和辛夷,也都是傻在了原地。 距离开老夫人的房间,前后不过才一个时辰左右。 之前见她,虽是虚弱了些,但绝不至于,到会没了命的程度。 这短短时间里。 为何,会忽然离世? 汾月皱了眉,上前一步,询道: “可有去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都是不可能,会忽然就没了的呀?” 她难得有些焦躁。 而辛夷,也 一样是慌张的紧。 她看向燕望欢,心尖重重哆嗦了两下,颤着嗓子,用最低的音,小心地询: “主子,你脸色不大好,可千万莫要太难过,保重身体要紧...” 从口中吐出的声响,越发的单薄。 到后来。 已是连一个字,都念不出来了。 辛夷心里难过紧。 倒也不是因着老夫人离去,而是一想到,连老夫人都走了,这偌大的丞相府里,燕望欢就真的再无一个,还能称得上是亲眷之人。 燕望欢深吸口气。 瑟瑟寒风,从呼吸间,传入到五脏六腑。 仿是连全身上下所有的血,都被冻僵了一般。 方才。 原来未有这般冷的。 “让曹大夫过去了吗?” 燕望欢半垂着眼,步调一转,走向了老夫人院儿的方向。 真阳立刻跟上,他微微垂着头,回话道: “已经过去了,但具体有什么消息,还不知晓。” 燕望欢微微颔首。 眼底蕴藏着的冷意,几乎要凝成风暴。 她越走越快。 汾月和真阳倒是还好,但辛夷已经要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老夫人是什么时辰走的?她走时,有谁在身边?” 一个个问题,都接连抛出口。 真阳偷瞥了眼燕望欢,不敢有半分的耽搁,连忙回话道: “具体是什么时辰走的,还不知晓,曹大夫应能清楚一些,但要是具体的,还是要仵作来瞧。” 抿紧了泛干的唇,真阳缓了口气,再次道: “是张妈发现的老夫人离世,当时只有葛小青,在老夫人的房中。” “葛小青?” 辛夷皱起眉,细细思索了一番,道: “主子之前同她交代过,要她尽快离去,但她却仍留下下来,之后老夫人又忽然离世,这...” 无论怎么去想。 葛小青同老夫人离世之间,都有着不少的联系。 “她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汾月摇了摇头,道:“这些日子,谁都知晓葛小青,经常陪伴在老夫人的身边,加上肚子里面,已经怀了个小少爷,所以颇受老夫人的喜爱。此时对老夫人动手,对她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 “可是...” 辛夷张了张嘴。 本欲脱出口的话,又在触上了汾月眼神的瞬间,连忙咽下。 她左右张望了一圈,瞧着四下无人,才算松了口气。 “葛小青不蠢。” 燕望欢终于开了口。 她这一句话,算是洗清了葛小青身上的怀疑。 但她很快,又道了句: “不过葛小青这次,是脱不开身了。” 老夫人去世,不同于大夫人以及燕唤喜。 事关实在重大。 而燕丞相,不管真情真意有几分,在孝道上,终究是不会也不敢错下半分。 不论老夫人究竟是被暗害,还是忽然病重。 葛小青都要倒大霉了。 燕望欢赶到时,葛小青正瘫坐在房门口。 她捧着肚子,一张娇美的脸蛋上,尽是惶然的呆滞。 就连走到身旁的脚步声,都是没有注意到。 还是汾月故意用力跺了两下脚。 葛小青才身体一震,布满了血色的双眸,缓缓抬起。 她似是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瞧清楚了燕望欢的脸。 但只着一眼。 却仿佛让葛小青回光返照一般。 她一把抓住燕望欢的衣摆,用力之大,甚至让手指尖都泛起了白。 布料传来细微的撕裂响。 却是没有谁,会去注意了。 “郡主...” 葛小青张了张嘴。 眼中的泪意,缓缓滚落。 她望着燕望欢,颤着嗓子,道: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葛小青是个聪明人。 当她亲眼看到,老夫人的尸体那一刻,就已经知晓,大事不妙。 她身在卧房当中。 同老夫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屏风的距离。 如此。 却是什么都不知晓。 但这话说出去,怎么可能会有人相信。 且还用最重要的一点。 曹大夫走出门,先是瞥了一眼葛小青,而后才道: “老夫人,并非是忽发疾病,更像是...” 他略一犹豫。 看燕望欢颔首示意,才继续道: “对于验尸,我并不在在行,不过是略懂一些,也不敢枉论。只不过以浅薄之见来看,老夫人的状况,有些像是因着无法喘息,所以...” “闷死的。” 燕望欢接了话。 她半阖着眼,心下已是了然。 此地毕竟人多眼杂,曹大夫不敢直言,但那意思,已是表明的清清楚楚。 老夫人忽然离世,是有他人暗害。 而之前同老夫人在一个卧房的葛小青,自是嫌疑最大。 葛小青哪里能想不通这其中关节,打了个寒颤,她仰视着燕望欢,颤着嗓子,慌张道: “郡主!真的不是我..我没有理由,也不需要,去杀老夫人的!” “我知晓。” 燕望欢并非是信她。 不过是缺少理由,且利益太少。 再者。 就是葛小青真的想要杀老夫人,又会在动手之后,还继续留在房间里装睡? 怕不是把这丞相府的其他人,都当成了傻子。 “但我知晓,不代表其他人也知晓。” 燕望欢叹息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而汾月也适时的蹲下身,掰开了葛小青抓着燕望欢衣摆的手。 “葛小青,这次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清冷的声响,传入耳中。 却带给了葛小青,一阵更加绝望的恐慌。 燕望欢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要... 放弃她了? 可是她不想死啊! 荣华富贵都已近在眼前,葛小青怎么可能,会甘心就此死去! 第389章 志得意满 “郡主!” 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葛小青竟是挣扎着起了身,撑着一双软绵绵的腿,追到了燕望欢的身后。 只是她剩下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 耳边就传来了张妈的哭嚎声。 原在不知不觉见,葛小青已经随在燕望欢身后,进了内室当中。 眼前,是凌乱不堪的床榻,以及老夫人,那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 她的眼睛瞪的老大。 面容灰败干枯。 双手成爪状,无力地垂在身侧,也不知晓,是曾经拼了命的,挥抓过什么。 老夫人全身上下,都呈现出一副狰狞的神态。 仿是在临死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 葛小青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莫大的恐慌感,袭上了心头。 她的眼泪,在一瞬间掉的更凶更狠。 却并非是因为老夫人。 而是想到,此事的闹起,会让拥有的荣华富贵,全部都化为一场空。 甚至,连性命都有可能受危。 只要燕丞相认定,葛小青是害了老夫人命的凶手。 即使她的肚子里面,还揣着燕家的种。 她的这条命,也是绝对是保不下的。 张妈哭的撕心裂肺。 却并非是作假。 而是真的打心尖泛着痛苦。 余光一扫过葛小青,张妈顿时瞪大了眼,惊呼道: “是你?!” 葛小青一愣。 不知为何,在张妈的盯视下,她竟然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心虚。 她抚着如同救命稻草一样的肚子,连连向后退去,颤声道: “不..不是...” 张妈张了张嘴。还想要在说些什么。 但汾月却开口打断道; “事关重大,一切的定论,都要等老爷回来定下,我等,不可擅言。” 她声音虽冷。 但神情中,却是透出了一抹提点之意。 张妈先是一愣,而后回过神来,感激的瞥了汾月一眼,连忙闭上了嘴 。 即使老夫人的死,真的同葛小青有所干系。 也不是小小一个张妈,能够参在其中,进行定夺的。 燕望欢走到床边。 望着老夫人的尸身,她的眼中有无数复杂的情绪飞闪而过。 凡人皆有一死。 但这一日,终究还是来的快了一些。 丞相府的一花一草,对燕望欢,都没有任何的善意。 两世以来。 只有老夫人,在这冰冷的家族当中,曾经给予过她一丝丝善意。 但现在,连这个人,都已经不存于世了。 燕望欢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她握了老夫人已冰冷的手,轻声道: “祖母,你且走慢一些,等我送那害你命的人,陪你一同走黄泉路,也不冷清。” 内室实在寂静。 连张妈都压抑住了抽噎。 燕望欢的声音虽小,却足够她们听得清楚。 葛小青大喜过望,也不顾畏惧之情,连忙上前了一步,颤着嗓子,道: “郡主,你是知晓的,害老夫人的人,并非是我呀!” 她的解释,实在有些苍白。 也因着实在慌张,直到了现在,神智都是不大清醒。 整个人,都陷在了惶惶不安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燕望欢并未回话。 她坐在床头,古井一般幽森的黑眸,仍在定定望着老夫人的尸身。 发间插着翡翠珠钗,被门外刮来的寒风一打,坠着的流苏乱晃,响起凄凉的脆响。 汾月和辛夷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侧过一步,同葛小青道: “主子自是相信十姨娘,只不过,这事儿的前因后果,还是得先说清楚才行。” “是是是!” 葛小青连忙点头,撑着沙哑的嗓子,道: “郡主离开后,我想着多留一会儿,把之前抄到一半的佛经抄完,只是才刚写了没两页,就犯了困,之后就...” 她抿紧了唇,眼中尽是悔意。 但凡听了燕望欢的 话。 早早就离开此地。 此时,可就不沾的荤腥在身上。 莫说是老夫人死了,就是出了更大的事儿,也赖不到葛小青的身上去。 可她此时再怎么后悔,也是没有丝毫的办法。 事情已经发生。 就是华佗仍然在世,也对一个死人,无力回天。 葛小青闭上了眼,一双手哆嗦的厉害。 她也想要努力回忆起什么来。 记忆当中,却是除了睡前的一些琐事之外,一切空空荡荡。 她睁开眼时,老夫人已经离了人世。 “这...” 汾月皱紧了眉。 回头看了一眼辛夷,皆是瞧见了彼此眸中的无奈。 葛小青倒是自在。 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倒是留下了这么大的烂摊子,想要找到蛛丝马迹,都是困难。 汾月还在想着,该如何继续问询,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转过头,看到了翠娘及何柔的身影。 而在她们两个的身后,还有燕叶玉以及燕问然。 这四个人的神情,各不相同。 有悲痛、有惊讶,也有茫然和疑惑。 汾月来不及注意太多。 翠娘已经扑上了前,口中还哀嚎道: “老夫人!你怎么..怎么能,这么就走了呢?!” 她瞧着是满面的悲痛。 但却仍然小心着,没敢沾燕望欢的半点边。 甚至哭泣中,翠娘还不忘偷偷瞥着她,小心注意动作,和她隔着距离。 这番演技,倒是够做作的。 辛夷在心里嗤了一声,偏头去看何柔。 她满面的惊讶,又在望见老夫人的尸身后,反应极快的,转成了哀伤之色。 甚至也立刻摸出手帕,点在眼角,跟着擦起了眼泪。 一时之间。 哭声不绝于耳。 燕叶玉也跟在何柔身边,一边抽泣,一边拿眼角,偷偷打量着燕望欢。 她视线飘忽,落到葛小青的身上,在她肚腹之间流转而过。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燕叶玉眸光陡然一亮,唇角一颤,她连忙低下了头,掩住了眸中的喜意。 相比于她们。 燕问然倒还能算是真实一些。 大步走到床榻前,她先是看了一眼老夫人,而后又皱眉望向燕望欢,询道: “祖母这是...因何而死?” 老夫人的模样,怎看都不似好亡。 连燕问然,都一眼注意到了不对之处。 但燕望欢却并没有为她解惑,眼眸也未有一刻,落到这些女人的身上,她只轻声道了一句: “一切,等爹回来再说。” “可...” 燕问然张了张嘴。 眉心的焦躁,却在犹豫过后,缓缓敛下。 她再次瞥了一眼燕望欢,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站到了一旁,面无表情的擦起了不存在的眼泪。 翠娘哭了一会儿,到底是忍不住,率先发作。 她指着葛小青,张口便喝道: “是你!是你害了老夫人!” 葛小青娇躯一震。 她早就知晓,独自留在老夫人房中这事,瞒不住。 却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我...” 喉咙哑的厉害,一离了口,嗓音竟是如到了半百的老人一般。 葛小青深吸了口气,将颤抖不已的手,藏在了背后,才缓下口气,又道: “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你还能不明白?”翠娘冷笑一声,指着葛小青的鼻子,骂道:“就是你!害死的老夫人!此时居然还不承认?我丞相府待你不薄,你却如此回报,实在是好毒的心啊!” 她又哭又叫。 一边用力拍打着大腿,一边指着葛小青。 仿是已经确定了,老夫人去世的真相一般。 葛小青的手,抖的越发厉害。 已经几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燕望欢的方向了。 但她却视若无睹。 汾月和辛夷,也都在冷眼旁观,丝毫没有为葛小青出言帮 衬一句的意思。 万般无奈之下。 葛小青只能吞了口气下肚,暂缓了五脏六腑的冰寒,道: “姐姐未有证据,凭何定小青的罪?” “凭何?” 翠娘瞪大了眼,怒道: “难道方才,你不是遣散了下人,独自留在老夫人的房中的吗?老夫人之前本是好好的,在和你独处之后,就离了人世,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 她的嘶吼,回荡在卧房。 连檀香气压住的腐朽气息,也趁机挣脱了桎梏。 燕叶玉垂着眼,未曾多看老夫人的尸身一眼,只沉了音调,道: “之前还以为十姨娘,是个多乖顺的性子,没想到,一做起大事来,竟是这般的可怕,连对她这般好的祖母,都不肯放过!” 她这话语才一落,何柔也跟着话茬,手捻佛珠,叹道: “真是一条毒蛇啊!” “我没有!” 葛小青还在试图解释。 但众人的目光,都是极为冰冷,显然已是认定,她就是害了老夫人的凶手。 燕问然倒是难得的没有吭声。 却并非,是患上了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病症。 只因,燕望欢未开口。 她虽是不愿承认,但登上了燕望欢的船,得了利在身,只能唯她马首是瞻。 不管葛小青是个什么东西。 燕问然都要看燕望欢的意思。 她指谁是凶手。 那燕问然这把刀,自然就会跟着捅上去。 但燕望欢却是一言未发。 神情淡漠。 眼神疏离。 仿是周遭这些乱糟糟的戏码,都不沾她半点身一般。 翠娘将葛小青逼入了绝境当中。 已是心情大好。 她又看燕望欢不开口,还以为,是没了应对的主意,心底顿时生起一抹喜意。 也不知晓,是打哪来的胆子。 翠娘清了清嗓子,同燕望欢道: “郡主之前,不是一直在主持大局吗?这次,为何突然不开口了啊?” 第390章 偏心厚待 翠娘这话一出。 连何柔都是颇有些惊讶。 她这语句,可算不上是多善。 面上的神情,亦是讥讽夹着调笑,分明是故意找事。 翠娘何时有这般大的胆子了? 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燕望欢。 且还在老夫人,刚刚离世之时。 但凡长了个眼睛的,都瞧的出来,燕望欢此时兴致不高。 她怕不是这房间当中。 唯一一个,真为老夫人离世伤感之人。 可翠娘却生怕火头不够燃,迫不及待的,又添了一把柴。 何柔微皱了眉。 思索的眸光,自翠娘的身上一扫而过。 她自是不会开口的。 也用眼神制止了燕叶玉,让她千万屏息凝神,莫要掺和进这一桩麻烦事当中。 “什么意思呀?” 接话之人,竟是燕问然。 她半靠在窗边,捏着手指尖,也不去看翠娘一眼,只是道: “祖母离世,郡主正难受着,还要她出来主持大局,可是太急了些吧?且爹还未归来,忙也忙不到这一时去,就你最心急,也不知在急些什么?” 燕问然性子刻薄。 说起话来,素来都是相当不客气的。 这一次,更是明目张胆的,站到了燕望欢的一边。 翠娘眉头一皱,显然是对着燕问然的无礼,显着极为不满。 她抿紧了唇,到底是没压住火气,道: “葛小青害了老夫人,这是众人都知晓的。我只不过,是想要郡主下个令,让这个害了老夫人的凶手,从老夫人的卧房里面出去,难道有错吗?” “虽是无错...” 何柔抽泣一声,将目光从葛小青的身上收回,捏着帕子擦了两下眼泪,哑声道: “知晓九姨娘是关心老夫人,但郡主向来最受老夫人喜爱,老夫人忽然离世,郡主自然不好受。” 她倒是人精。 两方谁都不得罪。 但却在隐隐间,坐实了葛小青就是凶手的 事实 燕叶玉等人,自然听不懂这其中暗意。 但葛小青,却是品了个明明白白。 她的面色更白。 整个人,都如丢了魂儿一般。 失了血色的唇颤动两下,却实在是不知,还能解释些什么。 何柔同翠娘之间,并无什么合作关系。 但在对付起葛小青一事上,却是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她容貌娇艳,又会哄人且不说,那肚子里的小少爷,是谁都不愿意看见出生的。 还没被曹大夫,确定肚子里是少爷小姐时。 葛小青就已经受尽了宠爱。 若是让她的孩子出生,这丞相府,可就成了她的一家之地了。 翠娘虽也诞下了燕景佑,暂算是燕丞相的独子。 但在何柔看来。 区区翠娘,蠢笨无脑,无足挂齿。 根本不足以影响到她如何。 葛小青却不同。 她已经让何柔感觉到了危机感。 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留的。 老夫人是不是被葛小青动手暗害,根本就不重要。 只要所有人都认为是她,那就足够了。 “自是如此。” 燕叶玉虽是不晓何柔的真意,但还是点点头,跟着道: “九姨娘,就莫要太过心急了。” 翠娘眼中有不甘之情,飞闪而过。 她张了张嘴,还想要开口。 却见燕望欢忽然起了身,冰冷的眸光自翠娘身上扫过,她道: “你想要,如何?” 翠娘先是一怔。 被燕望欢的眸光所逼视,她竟然连回望的勇气,都是没有。 只能狼狈的低下头,放低了嗓子,道: “只是..不想让这杀人凶手,留在房中,害老夫人在天之灵,不能安息罢了。” “并无道理。” 燕望欢微微颔首,竟是赞同了翠娘的话语。 房内众人,皆是一怔。 何柔更是皱起眉,也不继续装模作样的抹眼泪了,连忙抬起头,想要窥得燕望欢的半分神情。 但在燕望欢 的面上,只有一片冷凝。 那双黑眸,更是如同古井般。 瞧不得丝毫的情绪。 “郡主...” 葛小青昂起头,眼中尽是惶恐。 燕望欢面无表情,只冷声道: “汾月,送十姨娘回房,好生照顾着。” “是。” 汾月立刻应声。 过去搀了葛小青的手臂,道: “请吧,十姨娘。” 她自是知晓燕望欢的心思,刻意在称呼上,微微加重了语气,又递了个眼色过去,藏着的暗示之意,自是无需多言。 葛小青并非蠢人。 虽此时心里盛满了慌乱,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顺着汾月的力道站直了身,葛小青向着燕望欢的方向一拜,使着虚弱的嗓子,道: “小青相信,是非黑白,郡主自有定夺。” “去吧。” 燕望欢微微颔首。 目光送着葛小青离开,她又重新坐回到床边,冰冷的掌覆上老夫人的眼睑,同她一起,阖上了双眼。 “郡主,就让葛小青,留在房里了?” 翠娘颇有些不满,扫了眼葛小青的背影,见她怀着身子,还能一副弱柳扶风之态,更是恨得牙根直痒,忍不住又道: “我们都知晓,郡主和葛小青私交甚笃,可事关老夫人,你若是偏了心,可是对不起老夫人这么长时间以来,对你的关爱啊!” 辛夷扬了眉,上前迈过一步,道: “九姨娘是不信郡主?” “我...” “郡主即使没有皇上请赐的封号,也是丞相府的三小姐!九姨娘见到了,也要低头叫一声小姐,更莫说,郡主还有封号在身了。” 辛夷冷哼一声,再次斥她道: “若是不满意,姨娘大可等老爷回来,再行定夺。但此时在这里,仗着郡主心肠好,不愿同你们计较身份,来撒泼打诨,可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想在这丞相府留了?” 她沉着嗓子。 眉宇之间,尽是厉色 。 是全然未把翠娘放在眼中的姿态。 但那又如何? 辛夷可是燕望欢的贴身婢女。 翠娘就是心中有气,也是不敢说什么。 她只能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将怒火,全都藏在了心底。 “不用等太久,爹快回来了。” 燕望欢车过锦被,盖在了老夫人的身上,又问张妈要了梳子,为老夫人打理好略有些凌乱的发,之后便不再管其他人,径自动身离去。 她走的倒是毫不拖延。 只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等着燕望欢彻底不见了影子,翠娘才嗤了一声,道: “真是威风!” “既是长平郡主,自然威风。” 何柔半垂着眼,从袖口摸出佛珠,捻动了两下,轻声念起了佛号。 她仿是在为老夫人超度一般。 但那声响,着实让翠娘烦闷的很。 她不愿意再听。 却又不能,在此时离开。 只能皱皱紧了眉头,忍着这没完没了的琐碎声响。 与此同时。 二房的陆氏,也带着燕紫昭赶了过来。 一瞧见老夫人的尸体,燕紫昭顿时捂了嘴,口中发出一声惊呼,躲到了陆氏的身后。 陆氏拍了拍她的手,眼神却是一直在瞧着老夫人的尸体,眼中的悲色,也是越发浓厚。 她叹息一声,缓缓走上前,半蹲在床榻边,握了老夫人的手,轻声道: “老夫人,你若是在底下,见着他了,记得帮我转告一声,我们的女儿长的很好,我也从未有一日,忘记过他。” 陆氏声音一顿,回眸望了一眼燕紫昭,又道: “只等着她长大,我便可以去寻他了。” 她的嗓音极轻。 就连燕紫昭,都未能听着个只言片语。 陆氏把话说完,也不多留,又带着燕紫昭一同离去。 这丞相府的污浊太多。 即使知晓,老夫人的死并不简单。 她不想让燕紫昭,参与到其中。 陆氏从进门,再 到离去,都未同众人有过多少言语。 甚至连敷衍两句,都是懒得去做。 翠娘本就正在气头上,见了这一幕,更是满心不虞,道: “她这走的倒是快。” “二房,又不同我们。” 何柔终于不再继续念诵佛号。 但她和翠娘之间,还来不及说起太多。 就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何柔和翠娘,几乎是同时站起了身。 她们都是知晓。 这一次。 来的人是谁。 葛小青呆坐在床头,干涸的眼眶已是流不出半滴泪水。 她整个人,都是木愣愣的。 连眼神都是晦暗无光。 仿也随着老夫人,成了一具尸体般。 汾月倒了杯温茶,送到葛小青的手边,道: “喝一些吧。” “汾月...” 葛小青没有去接茶杯,无神的眼落到汾月身上,她喃喃着问: “我会如何?” 她不管是抓救命稻草,还只是想要些安慰。 都找错了对象。 汾月不愿意同葛小青多话,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道: “我怎么知晓?” “你...” “是你自己不听主子的话,非想留下,是要等老夫人醒来,好第一眼瞧见你吧?”汾月打断了她的话,毫不客气地道:“先前那般挑衅翠娘,还抓着蝇头小利不放,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能怪谁?” 她言辞不善。 但葛小青却并不在意,脑中翻滚着汾月的话,她眼睛忽然一亮,一把抓了汾月的衣角,急声道: “我知晓了!是翠娘..是翠娘杀的老夫人!” 本以为是抓住了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可汾月,却是丝毫不惊,甚至还道了句: “不是她,难道是你吗?” “你居然知晓?”葛小青瞪大了眼,“那为何...” “多喝些茶。” 汾月将茶杯硬塞给她,看了一眼房门,道: “免得等一下,哭不出来。” 第391章 尔虞我诈 砰! 一声惊天巨响,传入到耳畔当中。 葛小青浑身一震。 茶水还未来得及饮上一口,就洒落了大半。 她抬起苍白惶恐的脸,紧张的望向了房门的方向。 只见房门被从外面撞开。 两个侍卫闯进内室,不由分说的,大步走到床前,伸手就要去制葛小青。 “丞相有令,抓捕犯妇葛小青前往...” “且慢!” 汾月脚步一侧。 随手拽住了床幔,向下一扯,再如长鞭般挥舞而出,重重击在了两个侍卫的手腕。 他们本欲是去抓葛小青。 但被汾月这一下,打在了手腕,又无防备,顿时连半边身体,都有些发麻。 侍卫们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惊骇。 这婢女瞧着不过一个柔弱姑娘,怎会有这般大的力气? 汾月丢下床幔,挡在葛小青身前,淡淡道: “长平郡主麾下汾月,奉郡主命令,在此照顾十姨娘。” 她先报了名号。 眼看着两个侍卫都皱了眉,露出一副撞了大.麻烦的神情,这才继续道: “只是郡主也吩咐了,若是丞相有令,自是以丞相的命令为先。不过念在十姨娘,怀有身孕的份上,郡主让我随在她身边,暂行照顾,不知二位可有异议?” 汾月的语气,一直都是平淡无波。 神情之间,也未起多少波澜。 但只刚才露那一手,加上报出的名号,已经足够让两个侍卫,说不出太多的话来。 燕望欢回到丞相府的时日,虽不算太长,但积威太深。 光是一提起她的名号,都有不少人打怵。 且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两个侍卫也没有不允的权利。 何必要得罪燕望欢? 他们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到底是对着汾月点点头,道: “既是郡主的吩咐,我等自然遵从,还请汾月姑娘,随同十姨娘,和 我们过去走一趟吧?” “多谢。” 汾月微微颔首。 回头瞥了一眼满面惊恐的葛小青,道: “还想什么呢?该上路了,十姨娘。” 她对着葛小青的态度,可谓是相当的不客气。 分明汾月是奴才。 而葛小青,才是主子。 但她却连半句的怨言都是没有。 小心翼翼的站起身,葛小青的一双手都拽上了汾月袖口,如同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用力之大,连指尖都泛了白。 “十姨娘,你并非是蠢人,当初既然选择进了丞相府,也证明了你的胆识不错,自然能想到,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汾月缓步前行,眸光扫过满面怯意的葛小青,她似是未听懂这番话,眉眼之间,仍是一片茫然。 惶恐萦绕在葛小青的身周。 让她连腰,都没办法直起来。 能够正常走路,都是靠着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汾月的身上。 她们的步伐迈的极缓。 走在前方的侍卫,几次都回过头,想要催促,又在看了一眼汾月后,止住了话头。 汾月耐心等了一会儿,见葛小青当真未有开口之意,才继续道: “十姨娘,莫非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葛小青一愣,娇美的面颊浮起一抹茫然之色,她摇了摇头,战战兢兢地道: “我不知晓...” 不等她把话说完。 汾月忽然加快了步子,毫不顾忌葛小青娇躯一软,整个人失了重心,险些栽倒在地。 水眸泪光莹莹。 葛小青望着汾月,颤着嗓子道: “汾月,我当真是不知晓你的意思啊!” “那我就直白些说了。” 汾月盯着葛小青,沉声道 “郡主既不是开善堂的,也并非是被你拜一拜,就会随你愿的菩萨。你若是半点用处都没有,出了事,只会一味等着郡主救,那便是没用的废物!死了也活 该!” 她嗓音不重。 除了葛小青之外,连隔着不算远的侍卫,都未能听清个只言片语。 汾月面无表情,眼底的狠厉之情,却是清清楚楚的,被葛小青瞧了个清楚。 她的这副副模样,竟是同燕望欢有几分相似。 而忽然意识到的这一点。 更让葛小青畏惧。 她确实是怕。 怕失去荣华富贵。 更怕死。 但葛小青,毕竟是一路摸滚打爬,才活到了现在。 她从来都不是个胆小之人。 若真是畏畏缩缩之辈。 也就不会,主动走入丞相府之中了。 此时表现出来的懦弱和无能,不过是为了活命使出的法子。 可怜悯之情。 燕望欢是从未,展露在活人身上过。 葛小青虽然无辜。 但若是丝毫都不去挣扎,只靠着她伸出援手。 毫无价值。 不如去死。 汾月自是懂得燕望欢的心意。 也几次提点了葛小青,但她还要继续装一无所知,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将话彻底挑明。 汾月看着葛小青,面上尽是不耐。 她很是干脆的迈开了步子,只越过两个侍卫时,留下了一句: “郡主有事找,还劳烦二位,带着十姨娘过去吧。” 汾月头也不回。 将葛小青的哭叫声,全当成做初冬的耳旁风。 倒是比寒风,还要来的悦耳几分。 老夫人的院儿中,一片寂静。 连飘落的叶片,都小心翼翼的,未造成任何声响。 汾月才一踏进门,便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 她悄悄回到燕望欢的身边,借着弯身倒茶的功夫,轻声道: “该说的都说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她端起茶杯,正要送到唇边,就见翠娘的眼神,向着她身上偷偷一瞥,下一个呼吸,便开了口。 “这葛小青,怎还未过来?可是故意在路上拖延着?” “她哪里会敢? ” 接话之人,是何柔。 她坐在燕丞相的身侧,偶一望着他的眸中,尽是担忧之色。 “怎不敢?”翠娘轻嗤了一声,用眼角睨着燕望欢,道:“之前葛小青在这,我就不打算让她离开来着,是郡主护着她,让那害了老夫人命的凶手,还能回房间去休息?真是...” 她长叹了一声。 从袖口摸出干净的帕子,送到眼角擦了两下。 “祖母生前,对郡主最是好了!若是她知晓了,她才刚一离世,郡主就护着害了她的凶手的话,得是要多伤心。” 燕叶玉也跟着叹了口气。 顶着一双泛着红的眼,瞧着满面的悲色。 但辛夷和汾月,却是瞧的清楚,为了能让自己哭出来,燕叶玉的手掌就没有半刻,停止拧转着手腕内侧,那一小块娇嫩的皮肉。 她们会群起而攻之。 将燕望欢,连同着葛小青,陷害到一处去。 这点,燕望欢丝毫都不惊讶。 若是这些人,都懂学乖了。 才是奇怪。 连解释,都不愿多说一句。 即使被燕丞相阴沉的目光所盯视,燕望欢也是一言不发。 只道,是燕丞相忍耐不住,使着低哑的嗓音,道: “你为何,要放葛小青离去?” 茶叶杆随着晃动的水流,上下浮动。 又被轻轻,吹到一旁。 燕望欢头也不抬,只道: “十姨娘怀着身子,不宜受到惊讶。” “怀着身子,又能如何?” 翠娘好不容易抓到了机会,忙不迭的开了口,又道: “她可是害了老夫人!老夫人对她那般好,她的回报,居然如此恶毒?!这样的女人,她的孩子,又能是个什么模样?等到长大了,岂不是要连老爷都...” 她话到一半,仿是意识到说错了般,连忙捂住了嘴。 但那意思,已经让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翠娘 的愿望已经达成。 她再次瞥着燕望欢,眸底的喜色,实在难以遮掩。 无人再次开口。 燕丞相缓缓闭上了眼。 谁也不知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翠娘的挑唆,又究竟成了几分的效果。 何柔低下头,在心里悄悄盘算了一番。 葛小青若是连同肚子里的孽种,一起被打死,可是最好。 但若是燕丞相心一软,答应留下她的肚子。 可就又有些麻烦了。 除非... 何柔眸中,有精茫一闪而过。 她同燕叶玉交换了个眼神,从袖中摸出佛珠捻动,嘴里念诵着佛经,遥望着不远处的佛像,道: “葛小青害了老夫人,百死都不足惜,但稚子何辜?若他长在葛小青身边,自是会受她这恶母的影响,但若是有个心慈良善之人,在旁边教导,自是不会沾染上,葛小青那些坏性了。” 她这话乍一听,是在为葛小青肚子里的孩子开脱。 但汾月却是立刻扬起了眉。 惊骇的眸光,悄悄扫过了何柔。 她好生的精明! 居然就此,打起了葛小青肚子里的孩子的算盘! 葛小青可还好生生的活着。 何柔却已经开始,为自己铺起了路。 汾月反应得快。 但翠娘,也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她对付葛小青,可不是为了让何柔,能在最后占便宜的。 即使方才,她们两个还在同一阵营当中,要一齐对付葛小青。 但联盟的破裂。 不过就在这一瞬之间。 翠娘立刻冷了脸,暗瞪了何柔一眼,道: “稚子何辜,这话虽是无错,但老夫人,难道就有什么错吗?老夫人对葛小青,最是照顾不过了,谁成想,是引狼入室,白白没了性命!” 何柔抬眼瞧了眼翠娘。 从口中吐出的声响,依旧无比柔和。 她道: “妹妹这话说的,可是在责备老爷吗?” 第392章 乱棍打死 火焰本就灼的热烈。 被何柔一言,挑的更加旺盛。 翠娘不过一时口快,但被何柔捏住,可就不再是什么小事了,而是成了致命的把柄。 “我没有!” 翠娘心下发慌,担心真被燕丞相听在耳中,连忙提着嗓子道: “我可没有怪罪老爷的意思,你自己心气不顺,何苦要故意在老爷面前,讲这些让人听了就不舒服的话?不是故意,要让老爷伤心?” 她心里知晓,在勾心斗角这一方面。 何柔这菩萨面,蛇蝎心,满肚子都是弯弯绕绕的主儿,实在是难以敌过。 她可是能在曾经的大夫人的手底下,活的风生水起,还能将燕叶玉平安养大的。 手段心思,都并非是翠娘能比较。 但翠娘也并非是什么省油的灯,干脆另辟蹊径,直接把话说明白。 “我这,也是在关心老爷。” 何柔轻叹了一声,望向燕丞相的眸光当中,仍是满满当当的挂怀担忧。 而眼尾的那一抹红,则让她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对老夫人离世一事的伤感。 “谁说不是呢?”翠娘抬了眼,视线自何柔身上一扫而过,又落到燕叶玉的身上,她唇角一挑,再次道:“大家都伤心得很,但姐姐这话说的,倒好像是除了你之外,大家心里都舒服着似的。” 燕叶玉注意到了翠娘的视线,面色顿时一变。 不敢去接话,只连忙低下了头,将抽泣声扯的更大一些。 何柔还要开口。 但燕丞相却已是不耐的皱起了眉。 “好了!” 一声低喝。 顿时让房内恢复了一片寂静。 众人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燕叶玉连到了喉头的哭喊,都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捂着嘴,眼泪悬在眼眶里,仍在尽可能表现出悲痛来。 这一房当中。 唯燕望欢一个,还是神情自若。 她仍是面无表 情的模样。 即使听到了燕丞相带着怒意的声响,手捧茶杯当中的茶水,仍是半点涟漪都无。 燕丞相喘了一口粗气,压着额角,用力按了按,再次开口道: “人呢?怎么还没把人带过来?!” 下人们面面相觑。 都是不敢开口。 翠娘犹豫了半晌,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道: “本是早早就该到了的,但是...” “但是什么?”燕丞相眉头皱的更紧,眼中的不虞之色更重,他狠狠瞪了翠娘一眼,怒道:“有话就说!啰啰嗦嗦的,有什么不敢说的?” “是。” 翠娘仿是被吓着了一般。 连忙站起了身,同燕丞相道: “刚才有下人来跟我说,本来老爷派过去的人,早早就能将葛小青带过来了,是..是郡主,在从中阻拦。” “燕望欢?” 燕丞相瞥了燕望欢一眼,道: “你又且如何?为何不让人带葛小青来?!” 被燕丞相冰冷的眸光盯视。 就连偶一瞥见的翠娘,都心尖发寒,慌乱的很。 但燕望欢却是不急不怕,甚至还有心思,先行放下了茶杯,而后才淡淡道: “我并非是不让,只是十姨娘毕竟是怀着身子的人,不好太过随意的对待,就让我的人,暂在一旁跟着照顾了。” 她话音刚落。 门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动向。 屋们被从外推开,面无血色的葛小青踏进门,一看到燕丞相,她的眼泪立刻滚了满脸。 “老爷!” 凄厉的哀嚎划破天际。 带着让人惊心的悲怨之情。 葛小青快步上前,猛地跪在燕丞相的面前,颤着嗓子,道: “是小青..没能保护好老夫人!都是小青的错,求老爷责罚!” 眼泪簌簌落下。 发鬓也尽数散乱。 然而此时这番模样,竟仍是颇有讨人怜爱的风情。 翠娘看的暗中撇了 撇嘴,嫉恨更是狂涌,她上下扫了葛小青一圈,道: “保护?你个害了老夫人的凶手,也敢说什么保护?亏得老夫人对你那般好,你的回报,竟如此恶毒!” “是啊,小青你这一次,当真是大错特错了!” 何柔也应了她的话。 纵使一刻钟前,她还同翠娘有过。 但面对的人成了葛小青。 甚至不需言语,她们就自然结成了一派。 不管所图为何物。 只要葛小青还活着。 翠娘和何柔,就都无法如愿。 “你们在说什么?小青怎么听不懂啊?” 葛小青瞪大了眼,美眸当中,尽是茫然之色,仿是真的不理解,翠娘和何柔的言语一般。 但她也没有追问下去。 而是跪行了两步,爬燕丞相的身前,伸出如青葱段一般的手指,虚虚拽住了他的袍角。 “老爷,小青知晓老爷难过,小青也一样难过。但是老爷,姐姐们加在身上的罪名,我实在是认不得啊!” 葛小青微微昂着头。 美眸含泪,唇瓣已被咬出了深深的印痕。 她毫不畏怯的同燕丞相四目相对。 即使瞧见他眼底的杀意,也仍然未有主动移开眼的意思。 “妹妹,什么叫做加在你身上?”翠娘叹息一声,似是颇为悲悯一般,道:“现在的场面,是我们谁想见到的?你害了老夫人,这丞相府,是注定不能留你的了!” 她声音颇响。 足够让房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葛小青却是全然不理会翠娘,她的眼里,仿是只能装入燕丞相一个人的影子般。 她启了毫无血色的唇,如梦呓一般,喃喃着道: “我本是来照顾老夫人的,但正抄着佛经,就感一阵阵困倦,等到醒来之时,老夫人就已经....” “老爷,若真是我害了老夫人,我何苦还要留在房中休息? ” “你应该知晓,我是被陷害的。” “小青是因为爱慕老爷,才会来到这丞相府中,又怎会伤害老爷的娘亲呢?” 同翠娘相比,葛小青的嗓音实在是软绵无力。 但却含了极深的情意。 让听者,皆能无比的动容。 葛小青垂了头,借着抹眼泪的功夫,偷偷瞥了一眼燕望欢。 汾月之前说的没有错。 这一次的难关,实在是太危太险。 她确实是想要借着燕望欢的力,好顺利度过。 但燕望欢,却太过聪明。 葛小青的那点心思,全都被她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里。 不想着自救,反倒是把全部的希望,都砸在了旁人的身上。 属实,有些过于的无能了。 葛小青若就只有这点的本事,即使不救,容她没了命,也不算什么损失。 但葛小青毕竟还算聪慧。 能及时看清楚。 知晓燕望欢不会在闲杂人等身上费心力。 若是不展现出价值,那这一次的危难,可就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她还不想死。 当然要挣扎! “老爷,你可否能...相信小青?” 无数念头掠过心口,葛小青再次望向燕丞相时,眸中却仍是一片熟悉的柔弱。 燕丞相也看了葛小青许久。 半晌过来。 他叹息一声。 葛小青顿时眼睛一亮。 她并不相信,燕丞相这个在官场当中,混迹了多年的老狐狸,会连这种简单的手段,都瞧不出来。 他定然早就全部了然于心。 自然,也就知晓,葛小青的清白无辜。 而那些陷害她的人... 葛小青眸光一扫,视线在翠娘及何柔的身上,飞掠而过。 她们中的一人,定是杀了老夫人,又陷害在她身上的凶手。 不会有错! 葛小青在这边,已经思索起了凶手为谁。 浑然是没有注意到,燕望欢微微皱起的眉。 燕 丞相的态度,不大对劲。 但很可惜。 葛小青似乎并未察觉得到。 燕丞相弯下腰,大掌覆上葛小青的手,顶着她满怀希冀的眸光,掌背却是向外一扫。 葛小青哪里会有所防备? 身体向后跌去,颇有些狼狈的摔倒在地。 她瞪大了眼,再次看向燕丞相的眸光当中,满是茫然。 燕丞相却不去看葛小青。 而是沉默半晌后,缓缓道了句: “你肚子里这孩子,倒是个丧门星。” 葛小青一愣。 而翠娘却是忍不住唇角上挑,险些要笑出声来。 她就知晓。 连老夫人都已经离世,事情走的太过,这一次,就连燕望欢,都没本事保下葛小青了。 葛小青连带着她肚子里面的孽种,已是死期将至。 “我就不应该,同意你回府来,是你将丧气,带到了我的府门当中。先是害了我的结发妻子,接着又害了我的骨肉嫡女,却仍然不休,现在连我的娘亲,都被你克死了。” 燕丞相嗤笑了一声。 面上的情绪,已是无比阴鸷冰冷。 他口中虽是骂着葛小青,但那视线,却总是有意无意的,瞥向燕望欢的方向。 燕望欢自然瞧得。 她甚至还心知肚明,若非燕丞相此时已动不得她,那现在的她,将会比此时的葛小青,要更加凄惨上几百倍。 “我怎能再留你,以及你肚子里面的丧门星?”燕丞相冷哼一声,大手一挥,道:“来人啊!将葛小青拖出去,乱棍打死!肚子里面的也不要留!” “是!” 侍卫轰然应声。 只是他们才一上前,就听葛小青的口中,爆发出一阵惨烈的尖叫。 她抱着头,一双噙了血色的眼,左右扫动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翠娘的身上。 “是你?!” 葛小青咬着牙,死死盯着翠娘,寒声道: “是你杀害的老夫人!” 第393章 知无不言 翠娘被吓了一跳。 眼神有瞬间的飘忽。 不敢去同葛小青对视,她向后缩了缩,脱出口的嗓音,也不如方才来的中气十足。 “你..你胡说什么?莫要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啊!” “小青,你何必呢?”何柔叹息了一声,手里捻动着佛珠,声音当中尽是悲悯,“九姨娘同你,虽在之前有所纠葛,但那毕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都已经死到临头,何苦还要继续作恶,伤人伤己?” “倒还真是温柔刀,磨死人。” 燕问然低嗤了一声。 燕望欢没有开口,她自然也就没掺和进葛小青一事当中。 但对于何柔,瞧着她这副装好作善的模样,燕问然就打心底发闷火,嫌恶的紧。 她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 何柔也就听了个清清楚楚。 但她却一言未发,甚至就连眼神,都未向着燕问然的方向,瞥过哪怕一瞬。 “纠葛?” 葛小青嗤了一声。 手指着翠娘的鼻子,低吼道: “我与你之间的种种,你何苦连累到老夫人身上?我知晓了,你是恨老夫人,将你的孩子带离你的身边,所以,便想着杀了老夫人,然后嫁祸到我的身上,还真是一石二鸟啊!” 她顶着一双被血浸透的眼。 眸中满是憎意。 那副如魔似鬼的模样,直让翠娘,都看的心底发寒。 她张了张嘴。 但心里一阵阵的起慌,言语卡在了喉头,竟是不知晓,该如何去反驳的好。 眼看着燕丞相如刀锋一般的视线,已经落在了身上。 翠娘顿时打了个寒颤。 她紧忙着就要开口,但何柔却先了一步,道: “小青,我之前对你,也算是对亲生的妹妹一般了,但都到这种时候,老爷已是什么都知晓,你何苦还要将最后一丝情分,都挥打干净呢?” 她一脸的苦口婆心。 仿是这些话,真是打从心底发 出,想要对葛小青好一般。 但葛小青却是嗤笑了一声。 眸光转向了何柔,她道: “又不是我所做,我自然要争辩一番。再者,就是因为我和老爷有所情分,我才更要让老爷知晓,谁才是害了老夫人的凶手!而不是容着让一个害人命的东西,继续和老爷睡在同一张塌上!” 都已到了此时此地。 葛小青的言语,虽是有些激动,但仍然条理分明。 竟是让何柔,都一时语塞。 不等她反应过来。 葛小青已是再次开了口,视线扫过众人,她沉声再道: “我既无辜,我肚子里面的孩子,便是更加的无辜,凭何要我带着我的孩子,一同赴死?” 何柔此时终于反应过来。 她瞥了一眼燕丞相,眉头微皱,连忙道: “你是无辜,但翠娘又有何过?何苦要被你拽上?她的性子虽然烈了一些,但对老爷的一片心,却是所有人都能看的出来。” “一片心?”燕望欢抬了眼,沉静的黑眸扫过何柔,道:“是指在十姨娘进门后,设局推十姨娘下水,只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丞相府唯一的继承人吗?” 她不开口则已。 一但有任何动作。 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神情巨变。 只是翠娘跟何柔,是又惊又慌。 而葛小青,则是面浮喜色。 她知晓。 这番濒死之际的挣扎,起了作用。 燕望欢并未放弃她。 她的性命,终于有救了! “郡主...” 何柔张了张嘴,只是嗓音却在一瞬间,沙哑的厉害。 “依郡主的意思,是认为,葛小青无辜了?” 她声音一落。 凌厉的眸光已是扫过了翠娘。 若是她继续发傻,那这一次针对葛小青,可就要无疾而终了。 翠娘一个激灵,已是回过神来,连忙跟着道: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葛小青同郡主间,向来都是有些 交情的。但真是没想到,郡主居然为了葛小青,连老夫人都不顾了!” “若是祖母泉下有知,不定要多伤心。”燕叶玉抹了把眼泪,道:“郡主维护着葛小青时,可曾想过,曾经无比照顾你的祖母!” 似是察觉到了危机。 她们三个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从未停过半刻。 燕望欢不同于葛小青。 她太危险。 若是她想要保住葛小青。 但凡得了可趁之机,那翠娘何柔的心思,就要彻底成为一片空。 何柔要做的。 就是让燕丞相,快些定下结论。 “祖母伤心?” 燕问然嗤了一声,瞥了一眼燕望欢,扯着嗓子道: “让爹同一个害人命的凶手,继续同床共枕,祖母才会伤心吧?” 翠娘冷了脸,寒声道:“二小姐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燕问然哪里畏她,直接嗤了一声,毫不遮掩面上的讥讽,道: “我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有数,何苦还要我为你解释一遍,你当你是丞相夫人吗?” “你...” “好了。” 燕望欢轻叹一声。 起了身,越过葛小青,走到燕丞相的身前。 她先鞠身行礼,不错下半点周全,之后才抬起头,看向了燕丞相。 四目相对。 他们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比清晰的冰冷。 燕丞相虽是不愿承认。 但在一众子女当中。 唯有从小在丞相府外长大,从未接受过他半刻教养的燕望欢,在性情方面,同他最为相似。 都是如出一辙的淡漠且无情。 “爹。” 燕望欢微微颔首,半垂着头,轻声细语地道: “女儿认为,这一件事的处置,对祖母,以及怀着身子的十姨娘,都不算太妥当。” “你觉着...不妥?” 燕丞相眯着眼。 打量了燕望欢一番,他冷笑一声,道: “你凭什么,认为不妥?” 这句话一出。 翠娘顿时两眼放光。 她怎说,也是燕丞相的枕边人,对着他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对这一言间展出的怒意,自然也是看了个清楚。 她早就知晓了。 燕丞相对燕望欢,这个忽然出现,又展出太多风头的女儿,并无什么好感。 只不过,是燕望欢走的太高。 此时身份地位,以及背后站着的皇室中人,都是不能让燕丞相,将她随意处置的了。 怒意早就已经积攒。 终在此时显露出一角峥嵘。 燕望欢却仿是未察觉到,燕丞相的不虞一般。 神情仍是淡淡。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葛小青,道: “她无辜与否,还未定下结论,但有一点,却是此时就已经清清楚楚。” 声音一顿,燕望欢再次道: “葛小青,是爹的十姨娘,还怀着爹的孩子,也就是我燕家的骨肉。若是连问询都不问询一句,就随意处死的话,传出去,世人该怎么看待爹?” “我并非是在意葛小青,她的命,不值钱。” “但爹的名誉,祖母的性命,却都是千金难换。” 燕丞相闭了眼。 纵使不愿意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燕望欢的所言,并无道理。 且这话语当中的警醒之意。 他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若真在此时,就惩处了葛小青。 那怕是不出半日,燕丞相不查清白,随意将怀有身孕的姨娘处死一事,就要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连皇上,都会有所耳闻。 而到时候。 对燕丞相来说,反而是增多了麻烦。 燕望欢看出他的动摇,放柔了声响,再次拜道: “我说这些话,都不过是不愿爹落了污命,也想要为了祖母,要一个真相而已。” 周遭是一片沉默。 燕丞相不开口,翠娘就是想要出声,也是不敢。 除了燕望欢之外。 这房里的众人,都是心惊胆战,在等着 燕丞相的一句定论。 半晌。 燕丞相叹息一声,似是颇有些疲累一般,大手一挥,他道: “先将葛小青禁足,等事情调查清楚,在做惩处吧。” “是。” 燕望欢后退半步,亲自扶了葛小青,满面关切地道: “十姨娘,你可还好?” 葛小青仍未回过神来。 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仓皇之色。 她怔忪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下头,道: “我..我无事,谢谢郡主。” “那就先回去休息吧,切记要照顾好你肚子里,我燕家的小少爷。” 燕望欢声响落到最后,被刻意加重。 而将她们对话,全都清楚听在耳中的翠娘,眉宇之间的阴沉,顿时重了不少。 她如此精妙的计策。 险险就能成功。 不仅可以送葛小青下地狱,还能让燕景佑,仍是丞相府唯一的继承人。 但翠娘却没想到,她的拼死一搏,却被燕望欢轻易搅散。 老夫人的丧事,还有许多需要劳心。 只不过就是翠娘想要接手,也不会被应允。 她只能一脸不甘的离了卧房,在外等着何柔一出现,便紧忙着赶了上去。 “姐姐留步!” 这一声,叫的倒是亲热。 何柔脚步一顿,瞥了翠娘一眼,道: “我还当是谁呢,叫的这么亲热,原来是妹妹啊。” “是啊!” 翠娘唇角带笑,语气越发热络:“不知道姐姐,还有什么事情要忙,可否到我那里,去小坐一会儿?” “我?” 何柔眯了眼,拍了拍燕叶玉的手,示意她先离开,之后才同翠娘道: “在去妹妹那里之前,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要先问妹妹一句。” “姐姐说就好,妹妹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可就问了。” 何柔左右瞥了一圈,又打发走了下人,这才上前一步,笑语晏晏地道: “老夫人,可是妹妹所杀?” 第394章 心生一计 翠娘从未想过,会从何柔的口中,听到这番言辞。 她先是一怔。 紧接着从心底最深处,开始泛起了慌。 似是有无数瞧不见的爬虫,从脚底钻进了身体,开始啃食着她的血肉。 “这..这是什么话?” 翠娘强压住面上的不自在,拼命挤出一个笑脸,道: “老夫人就是被葛小青杀害,这点我们所有人都知晓,姐姐为何,要说是我呢?” 何柔将她的慌乱,都看在了眼底,却只是微微一笑,柔着嗓子道: “不过随口一句罢了,妹妹切莫要多心。” 随口? 她怕不是猜到了什么,所以才过来试探的! 翠娘自然不信何柔的鬼话。 这三言两语之间,忌惮已是占满了心窝。 但她神情当中,却也是未有起伏,跟着点了点头,笑道: “姐姐,事关老夫人,这玩笑,可是开不得,许是会要了人命的。你也不想,我同你讲说,觉着大小姐,才是杀害了老夫人的凶手吧?” 翠娘本是来同何柔,讲双方共同合作,一并对付葛小青的。 可不过三言两语。 反而先一步,闹起了乱子。 何柔最在意的,便是燕叶玉。 这话一入耳,自是相当的不自在。 连唇角的笑意,都在瞬间淡了几分。 “妹妹还是莫要乱说话的好,大小姐清清白白,又最是尊敬老夫人,怎么可能同此事有关?倒是妹妹,要是继续留在此地,同我纠缠不休,郡主那边,可是不会给你这些空闲!” 何柔瞥了翠娘一眼,丝毫不掩眸中的警告之意。 而翠娘也回过了神来。 深吸了口气,将火气都压在心底,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转而道: “你也知晓,这是最好的机会,若是不能成,日后再想要葛小青如何,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我当然知晓。” 何柔眯起 眼,沉思了片刻,她道: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过...” 翠娘眼睛一亮,连忙追问:“不过什么?你快些说就是!” 她满面焦急。 甚至连落叶缠住了发间点翠莲花簪子,都未能注意着。 何柔不急着开口,而是迈开步子,向前走了几步,才轻声道: “你若是能听我的话,我保准,能让你的儿子,成为丞相府唯一的后嗣。” “我愿意!” 没有丝毫犹豫。 甚至连考虑,都不曾考虑一番。 翠娘毫不犹豫的点下了头。 望着她满面焦急的模样,何柔的唇角,也是绽起了一抹笑。 她向着翠娘招了招手,道: “我且同你说...” 四周渐渐归于寂静。 燕望欢站在菩萨像下首。 仰望着满面慈悲的菩萨像,眼中却是半点的波澜也无。 有关老夫人的丧事,已经交代了下去。 丧幡已经挂在了丞相府的各处。 有哭声隐隐响在耳畔。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按照规章进行。 辛夷关了门,轻声轻脚的走到燕望欢身边,道: “主子,都交代下去了,最多再过半个时辰,棺材就可以送到。要发出去的讣告,也已经在让人写了,等到天黑,讣告就会发出去,明日应就会有宾客,前来吊唁。” “灵堂那边,要好生布置着,我等下过去。” 燕望欢再次交代了一声,略一沉吟,又道了一句: “你差个人,将都已经布置好的,再去燕丞相那边,交代过一遍。” “是。” 辛夷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她这晌才刚离开,真阳也就进了门。 他们两个几乎是擦肩而过。 眼神都是有些飘忽。 却是谁也未看谁一眼。 仿若不相识一般。 “主子。” 真阳走上前,瞥了一眼菩萨像,道: “被供奉了这么久,可惜却是 谁也保不住,除了叫人心里舒服些之外,也不晓得有什么用处?” “心里舒服,足以安慰自己,便是够了。” 燕望欢轻叹一声,压了压额角,道: “让厨房,莫要忌讳,送些越珍贵越好的东西,到葛小青的那里去。” 真阳一愣,疑惑道:“主子,要送什么东西?鸡汤人参之类的,怕是不大可吧?现在可是丧事期间,且葛小青,现在可还是戴罪之身呢!” 汾月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房中,她向着燕望欢微微颔首,而后又狠狠瞪了真阳一眼,斥道: “让你去,就直接去就好了!话这么多,一句都没个用处!” “我不就是随口一问,这么凶。” 真阳撇了撇嘴,看汾月一脸的神神神秘秘,也是压不住好奇,询她道: “事已至此,主子究竟该要如何,才能还葛小青清白?她这一次,可是倒霉的很啊!” 仿是被烦着了一般。 汾月很是嫌弃的挥了挥手,道: “我自己问主子不就好了?不过主子要忙,你还是先把你自己的事儿,处理干净再询好了。” “行吧。” 真阳后退两步。 向着燕望欢行了个礼,身形一动,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等着他一走。 汾月顿时肃了面色,道: “主子,和你说的一样,你吩咐的事情,我也都让人已经准备好了。” 她说的没头没尾。 古怪的很。 燕望欢虽是了然于心。 但神情之间,却仍然不见半分波澜。 她仍在望着高高在上的菩萨像。 任寂静徘徊了半晌。 才道: “汾月,你相信这人世之间,有神佛的存在吗?” “不信。” 没有丝毫的犹豫。 汾月的语气,如寒冰般坚硬。 她瞥了一眼菩萨像,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道: “我小时候,也求过神佛,来保佑我 的那一辈子,都未做过半点亏心事的娘亲爹爹活命,可惜没有用。” 轻笑溢出喉头。 汾月环抱着双臂,昂头望着菩萨像,喃喃道: “这人世间,最善和最恶的,皆是人心,救了我命的是人,害了我娘和爹的,也是人。所以,这人世间,除了人之外,在没有其他。” “不。” 燕望欢微微摇头,她缓缓抬起手,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净瓶,狠狠砸向了老夫人供奉了多年的菩萨像。 她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对谁而说,只缓缓道: “神佛无法保佑你,但是鬼可以。” 汾月一愣。 转头看向了燕望欢,为她唇角冰冷的笑意,而莫名生出些胆寒来。 她对这丞相府的一草一木,都无情分。 就是全都被一把火烧了,也只会拍手称快。 但老夫人,却是难得,给予过燕望欢一丝恩惠之人。 她不该平安走过百岁,安稳离世。 而非被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被害死在床榻之上。 燕望欢长叹一声。 既然被老夫人供奉的神佛,无法救她性命。 那她这个恶鬼,至少可以将害了老夫人的人,送去地狱,陪她一起走黄泉路。 “她们不会拖延太久,最迟就该今晚,也要准备一下了,你去吧。” 听出了燕望欢嗓音当中的冷意。 汾月连忙鞠身应是。 她向后退了两步,犹豫了下,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燕望欢,轻声道: “主子,千万要注意身体,莫要太操劳。” “我知晓。” “汾月去了。” 随着一声房门开启的声响。 很快。 卧房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当中。 燕望欢走进内室,看着躺在床上,已是彻底没了生息的老夫人,终是缓缓叹了一口气。 棺材很快被送到丞相府。 讣告也送离了府门。 这才短短几日,丞相府就迎 来了第三场丧事。 哭泣声萦绕在半空,久久未散。 时近午夜。 一碗人参鸡汤,被送进了葛小青的房中。 婢女守在一旁连连劝导,都要磨破了嘴皮子,一脸虚色的葛小青,才伸出僵硬的手掌,颤颤巍巍的舀起一勺鸡汤,送进了口中。 “吃吧!这是为了小少爷好!” 婢女眼睛一亮,盯着葛小青咽下了肚子,面上才露出一抹满意的神情。 她接下调羹。 向后连退了两步,却是以一种极为诡谲的目光,凝望着葛小青。 葛小青本还想继续用汤,但连调羹都被拿走,她先是一愣,而后一脸茫然地问: “你...怎么了?” “十姨娘,对不住了。” 婢女高举起手,将调羹重重砸落在地,同时扯着嗓子,尖声嚎叫道: “救命!救命啊!快来人!十姨娘服毒自尽了!” 葛小青猛地瞪大了眼。 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从进府那天,便跟在身边的婢女,竟会做出这种背叛之事来。 她已是目眦欲裂。 豁然起身,葛小青正想要斥责婢女,小腹却突的传来一阵绞痛。 开始还只是细微的抽疼。 但不过一瞬间。 却加剧成了,让她无法站稳的撕心之苦。 葛小青跌倒在地。 她抱着肚子,眼中尽是绝望。 “不..不要!我的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孩子啊...” 哭喊声不停传出喉头。 却被婢女不知疲惫的叫嚷压制。 等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婢女才走上前,在葛小青面前蹲下身,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肚腹,婢女笑着道: “对不住了,十姨娘,你和小少爷,只能在底下相见了。” 葛小青张了张嘴。 她还有话要话。 但痛楚越发剧烈,眼前更是阵阵发黑。 还未来得及发出声响。 视线便彻底,没入黑暗当中。 第395章 一唱一和 燕丞相才刚落了笔,府中竟是又生了事端,还是来自葛小青的房中。 他自是不信。 想着她八成是心有不甘,想要闹出些什么事情来。 本是连看都不愿去看一眼。 但又是一炷香过去。 再来报信的婢女,却仿是被吓坏了一般,战战兢兢,满面尽是掩不住的慌乱难安。 跪在燕丞相的身前,婢女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直到被再次追问,她才颤声道: “回老爷的话,十姨娘的房中传来消息说,十姨娘她中了毒,不仅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现在连十姨娘的命,都不一定能..能保住啊!” 燕丞相一愣。 眼前似被一阵黑雾所遮挡。 他本是不想留葛小青,但既已容了她再活几日,怎会又出了这档子事儿? 这偌大的丞相府,怕不是一日的安稳,都难以被寻到。 燕丞相深深吸了口气,起身向着葛小青的房中赶去,同时喝问道: “好端端的,怎会忽然中了毒?” “这...” 婢女跟在燕丞相的身后,听到这话,她先是犹豫了下,而后才压着嗓子,轻声道: “据十姨娘的贴身婢女交代,是十姨娘想要自尽,但是...” “但是什么?”燕丞相眉头皱的更紧,喝道:“话都说不清楚?还不快讲!” “是!” 婢女被吓了一跳,连忙应了一声,道: “曹大夫方才提了一句,说是这毒稀罕的很,药性又太狠,服下的人不会轻易死去,而是要先受极大的折磨。且府中谁人都知,十姨娘自打怀了身子后,就极为在意肚子里的小少爷,即使真想要自尽,也应该等小少爷降生才会去...” 许是缓过来了些。 婢女这一次,虽仍然慌的不行,但口齿却伶俐了不少。 燕丞相也不知是烦闷,还是觉着燥郁的很,只深深叹了口气。 等他快步赶 到了葛小青的院子前。 才再次回头,看了婢女一眼,皱眉询道: “你之前,是在大夫人房里的吧?” “是。”婢女低下头,道:“大夫人离世之后,奴婢就被分到了十姨娘的房里。” “你叫什么?” “愫灵。” 她抬起头,怯怯的望向燕丞相,再次道: “回老爷的话,奴婢叫愫灵。” 燕丞相不过是看着愫灵眼熟,却又并非是身边之人,只仿是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这才有了这么一句。 他也并未多问。 见葛小青的卧房,已经出现在视线当中。 而各色乱糟糟的声响,也一并折腾着,齐刷刷的涌进了耳畔。 燕丞相心里的火气,顿时更重了几分。 他一把推开房门,阴沉的眸光盯视着卧房里的众人,喝道: “这是在闹什么?!” 翠娘被吓了一跳。 差点连唇角的笑意,都未能被遮掩下去。 好在燕丞相也并未最先看她,这才让她来得及,整理好了面上的神情,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老爷...” 何柔站起身,走到燕丞相的身边,抬起泛着红的眼眶,道: “是我的错,没有多加注意,才让小青做了傻事,还求老爷责罚!” 她咬紧了下唇,俯身就要跪在燕丞相的面前。 而翠娘也不甘示弱,跟着过去,一边捏着帕子抹眼泪,一边连哭带嚎的嚷嚷: “小青就是不敢再面对老爷,也实在不该如此,她的肚子里面,可还有个孩子在呢!她这般冲动,怎对得起老爷对她的宠爱,当真是好没有良心....” 一时之间。 哭喊声再次闹做了一团。 燕叶玉和燕问然站在一旁, 都是有些不知所措。 她们两个,可没有何柔及葛小青,来的反应快。 直到第一场戏都落了幕。 才堪堪回过神。 燕叶玉也连忙拿出了帕子, 跟着抹起了眼泪。 只是她白日哭的太多。 此时连掐带打,眼眶却连红都不红一下。 燕问然扫了燕叶玉一眼,不屑的撇了撇嘴,道: “这么急着哭,是要做什么?十姨娘可还没咽气呢!曹大夫的本事高,指不定,就能将十姨娘救回来了!” 她是丝毫不客气。 脆亮的声响亮在一种哭声当中。 既格格不入,又莫名带了几分爽耳。 翠娘擦眼泪的动作一顿。 她心头火起,横了燕问然一眼,道: “她都抱了必死之心,连老爷的孩子都不顾了,不就是因为心虚?就是救回来了,又能怎么样?由着她去陪老夫人,也算是成全了她的愿了。” “什么叫必死之心?” 燕问然哪里会畏翠娘,扬起眉,毫不客气的反问道: “还不知晓,具体是个怎么一回事儿,九姨娘在这边,就已经为十姨娘定了因由了,你是县官还是兆尹?真是了不得!” 翠娘被她咄咄逼人的语句,惊的一愣。 她也不知晓,是撞错了燕问然哪一根筋。 强压了还口的冲动,低了头,翠娘做出一副惶恐的神情,道: “哪里是我定的,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二小姐何必对我,有这般大的不满?” “我对九姨娘,可没有什么不满的。” 燕问然嗤笑一声,又道: “只不过,是想着万一,若是十姨娘并非是自尽,这毒是旁人喂下去的,可就了不得了。” 她本还以为,这话一出,那些心里藏着猫腻的,都要慌的不行。 但何柔却是微微颔首,道: “二小姐所言,有理。” 这一回,倒是换成燕问然惊讶了。 她张了张嘴,但还未等出声,就见何柔抬了脸,望向燕丞相,道: “老爷,还是好生问询一番吧,万万不能让奸人得逞啊!” 燕丞相扫了她一眼,虽已是满心不耐,但还是 微微颔首,询道: “这里的下人呢?” “奴婢在。” 葛小青的婢女听了唤,连忙快步走上前,俯身跪在燕丞相面前,道: “奴婢秋菊,是十姨娘的贴身婢女。” “你来说说吧。”何柔低咳了一声,似是颇为虚弱一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十姨娘不久前还好好的,怎忽然就成了这个样子?秋菊,你可要好好交代,半点都遗漏不得,知晓了吗?” 秋菊低着头,仿是被吓着了一般,身体颤抖了两下,她道: “奴婢其实也不晓得缘由,只是瞧见,十姨娘从老夫人房里回来后,就一直很生气,嘴里还说着什么不知晓该怎么办,不如死了干净之类的话。奴婢关心十姨娘,谁知晓,十姨娘竟将奴婢打了一顿。” 她挽起袖子,露出布满了掐痕的手臂。 翠娘不过瞧了一眼,当即便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呼道: “怎能弄成这个样子?十姨娘未免也太狠心了些!” 她瞪大了眼睛,仿是见着了什么极为惊骇的场面。 燕问然探头过去,只见秋菊的手臂上,确实布了些青紫交加的淤痕。 但这种程度,不过是翠娘房里下人,每日都要体会过一遭的。 她何须这般惊讶? 这戏演的,倒是真够虚伪。 燕问然满面的讥讽,然而何柔却仿是瞧不见一般,柔声安慰了秋菊两句,再次道: “你继续说。” “是...” 秋菊颤声应是,缓缓抬起头,望向燕丞相,再次道: “打了奴婢之后,十姨娘就说身子不舒服,想要用些补身子的东西。奴婢劝告过十姨娘,老夫人刚刚离世,要忌荤食,但十姨娘不听,奴婢也就只有去厨房取了人参鸡汤来,谁知晓...” 她声音一顿,露出一副极为惊恐的模样,道: “十姨娘竟然自尽了!” 燕问然皱了眉,当即便追问道 : “你为何如此确定,十姨娘是自尽?” “因..因十姨娘喝汤时,要差走奴婢,只是奴婢实在担忧,未走远便回了过来,正是亲眼看着了,十姨娘将毒放入汤中,只是来不及阻止十姨娘,就...” 秋菊浑身打着哆嗦,再也说不下去。。 但她的话,已经足够让在场众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她倒是真机灵,知道做出的那些坏事瞒不住,与其等着老爷责罚,不如自己先一步死了干净。” 翠娘冷哼一声,瞥了眼内室的方向,道: “害了老夫人的凶手,还需施什么救?省省这份力气吧!” 何柔也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似是几分无奈地道: “我之前还想着,许是这一切都是误会,小青并非是那般恶毒之人,但没想到....” 她一脸痛色。 捂着心口,连话都说不完全。 燕叶玉连忙过去搀扶了她,皱起秀眉,道: “十姨娘怀着身子,却服毒自尽,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了,是有多绝情?爹,十姨娘的心里,这是完全没有你呀!” 她们三个一唱一和的,已是坐实了葛小青畏罪服毒自尽。 而燕丞相,神情也越发的冷凝。 显然,已是要信了何柔的话。 他本就没多少耐心,放在这些琐事上。 葛小青又失了肚子里的孩子。 本就并无几分的情分,更是散了个干净。 注意到了燕丞相的神情变动,何柔和翠娘都是心中一喜。 葛小青虽保住了性命。 但只要燕丞相定了心意。 她这次,仍是难逃香消玉殒的下场。 而燕问然,却是皱紧了眉,心里越发的焦急。 她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也不知晓,还能再说些什么。 只不停望向门口,盼着燕望欢尽快到来。 此时,只有她有能耐,改了这定局。 若是再晚些。 葛小青可就要死定了! 第396章 人参鸡汤 “秋菊,去同曹大夫说一声,无需再费力气了,那般狠毒的女人,可万万不能留!救了她,岂不是害了府门当中的其他人?” 翠娘忙不迭的吩咐了一句,末了又瞥了眼燕丞相,解释一般地道: “老夫人对她那般好,她都能狠心下毒手,我都不敢去想,若是她有一天,对老爷也揣了不满在,可当会如何去做?” 何柔张了张嘴。 将到了唇边的话,咽了了肚子。 她注意着了。 当翠娘最后一句出口时,燕丞相那蓦然阴沉了不少的神色。 葛小青的命已经注定。 燕丞相想要她死。 那就无论是谁,都保不住她了。 秋菊先是应了一声,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见燕丞相没有其他的吩咐,这才快步走进了内室。 又等了片刻,葛小青的哀嚎声果真弱了不少。 似是濒临大限了般。 翠娘唇角一挑,眼底闪过一丝欣喜。 “枉费了我将葛小青看成亲生妹子一般,真是叫人难过。” 何柔却是轻泣一声。 眸中有无限的悲悯升起。 直看的翠娘从皮至骨的不自在。 之前怎都没瞧出来。 这何柔,有如此深沉的城府? 明明想要葛小青死的人,少不得她一个。 此刻,却装出一副良善的好模样。 翠娘暗自撇了撇嘴。 若非葛小青已是必死无疑,她此刻心气还算是畅快,才不愿同何柔,共处在一处。 她正在兴头。 眼见秋菊离了内室,走回到众人面前,低声道: “曹大夫说,若是不救治的话,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十姨娘她..她就要...” 她未把话说完。 但剩下的言语为何,众人心中都是清清楚楚。 燕问然的脸色愈发冷凝。 心头则是急躁狂涌。 想要开口劝说,但看了眼燕丞相,言语又都被梗在了喉头。 燕丞相面上的阴沉,已到了连燕问然,都能清楚 瞧得的程度。 此时再怎么劝说,都是无功用。 葛小青的生死,是燕丞相默许的定论。 燕问然暗叹了一声。 最后看了眼内室的方向。 她尽力了。 但确实是毫无办法。 估计等燕望欢赶过来,只能瞧见葛小青的尸体。 她一尸两命。 倒也可怜。 “老爷...” 哀婉的嗓音,随着夜风幽幽飘入耳中。 正是葛小青的声响。 她已至濒死之际,却仍然呼唤着燕丞相的名讳。 翠娘一愣,生怕燕丞相心软,连忙道: “又是这一套,这葛小青,莫不是真以为,装个可怜,掉上两滴眼泪,老爷就会被她蒙骗住吗?” “听小青这个样子,我这心里头,实在是难受的很。” 何柔抚着胸口,叹道: “若是小青未动手伤害老夫人,该有多好。” 她做出一副菩萨相来。 但口里所吐出的话,却又是在提醒燕丞相,葛小青都做过些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燕丞相皱了眉,似是有些不耐一般,袍袖一甩,道: “莫要再吵了,给她个痛快吧!” “快去。” 翠娘连忙催促。 眼看着秋菊带着其他下人,走向了内室。 葛小青的命,也随着她们的步伐,将要走向衰败。 翠娘实在难掩唇角的冷笑。 但就当秋菊及其他吓人,将走到内室前,忽另有一阵声响,从远方传来。 脚步声不疾不徐。 挟裹着一阵淡淡的冷香。 吱呀。 房门被从外推开。 一蓝衣婢女率先迈过了门槛。 她抬起沉静的眼眸,扫过房内的众人,却是未有要行礼的意思,而是面无表情的,静候在了房门左侧。 另有一粉衣婢女,跟在她的身后。 粉衣婢女虽是亦一言不发,倒也弯身行了礼,之后便守在了房门右侧。 未过几息。 一袭绯色如烈焰般闯入视线。 燕望欢踏进门,黑眸扫过众人 ,唇畔挑起一抹弧度,她道: “没想到着深更半夜,居然竟然这般热闹。” “郡主?” 翠娘一瞧见燕望欢,当即变了脸色。 心里虽早已隐隐有了猜测,燕望欢不会放任葛小青不管,但当她真的出现时,还是不由感到了些许慌乱。 不过很快。 翠娘又安抚好了自己。 燕丞相这一次,已是下了必死的命令,即使燕望欢有本事,也是救不得葛小青了。 既能除掉葛小青,又让燕望欢吃瘪,世上居然能有这般好的事儿? 怎一想,都是美妙至极。 “郡主来了。” 何柔唇角噙笑,向着燕望欢微一颔首,柔声道: “刚接到了消息,说是小青不大好,就赶忙着过来瞧一瞧。” 燕望欢微微颔首,竟也跟着笑了,道: “这么晚了,还要辛苦爹和二位姨娘,等着十姨娘好起来,定要向各位敬茶赔礼的。” 何柔似是一惊。 但她很快整理好了神情,慈眉善目的点了点头,应了燕望欢的话。 她又在人前装老好人。 但翠娘,可是按捺不住。 先是看了一眼燕丞相,见他并没有再下吩咐的意思,底气瞬间足了不少。 她道: “郡主,葛小青这之后,怕是不能给我们敬茶认错了。” “哦?” 燕望欢颇有些惊讶,满面疑惑地道: “这是为何?莫不是十姨娘,因着被大家误会,就怄了气?若是惦记如此的话,九姨娘大可以放心,十姨娘从不是任性的脾气。” “郡主误会了。” 翠娘清了清嗓子,用余光扫了一圈燕望欢,才道: “十姨娘她做贼心虚,服毒自尽,不仅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现在连她自己,都要救不过来,还哪里能给我们敬茶?” “九姨娘说的不错。”何柔接了话茬,一脸悲悯地道:“郡主,我知晓你和小青素来交好,不过这一次,确实是小青 自己选的路。她虽然做错了事,又服毒自尽,但老爷对她的后事,也会按照姨娘的规格,半点都不会错的。” 又是这副慈悲为怀的模样。 直让燕问然看的心头无名火起。 有燕望欢在身旁,她也没了忌讳,当即便道: “什么叫自己选的?不是还没查清楚,十姨娘是自尽还是其他?二姨娘倒是心急,忙着就给人家定了下来。不知晓的,还以为你多想让十姨娘去死呢!” 她语气硬。 又是相当的咄咄逼人。 燕问然当掼了刀子,又有燕望欢这个后盾在,自是无需客气。 且她丝毫不怵何柔翠娘,莫说是呛声了,就是指着鼻子骂,都是有胆子。 “二小姐...” 估计何柔也没想到,燕望欢一到,燕问然会变得如此凶悍。 这是连表面上的客套,都不愿继续装下去了。 “安静!吵吵闹闹,像个什么样子?” 燕丞相本就心烦意乱,还要听着她们接连不断的声响,更是满心不耐。 他开了口。 何柔和燕问然,连忙齐齐噤了声。 她们都不敢惹怒燕丞相。 唯有燕望欢,竟是毫不畏惧他,镇定自若的道了句: “有曹大夫在,十姨娘定会平安无虞,爹无需在此费心,明日还需上朝,爹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我已下了吩咐。”燕丞相面无表情,背负了双手,道:“给葛小青一个痛快。” 燕望欢仍不见有多惊讶,只道: “为何?” “她不顾腹中有子,服毒自尽,既不顾过往情分,又是心虚,我怎能留她?” “可若是...十姨娘并非自尽,又当如何?” “并非自尽?” 燕丞相嗤笑了一声,望向燕望欢的眼中,已尽是冷意。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她?” 他早早便已不耐的很, 见燕望欢又来挑起事端,更是满心的厌恶。 被他满含憎意的 视线盯视。 燕望欢却仍是半分胆怯也无。 她毫不畏惧的同燕丞相四目相对,道: “爹,这并非女儿的意思,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她话音一落。 一个满身炊味的妇人,就被真阳推进了房门当中。 妇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满面的惶恐不说,一双腿更是抖的厉害,一进了门,便“噗通”一声,颇为狼狈的跌倒在地。 “这是哪来的人?” 燕问然捂了鼻子,嫌恶的向后退了两步。 何柔和燕叶玉也都皱起了眉。 唯有翠娘,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偏偏就在这时。 妇人抬起头,一眼便望见了翠娘。 她顿时眼睛一亮,膝行着向前爬了几步,颤声道: “九..九姨娘,救救奴婢啊!奴婢都是按照你说的做的,不要杀我..真的不要杀我!” 一片寂静。 只有妇人的哭嚎声,不停落入耳中。 何柔低下头,重重叹了口气。 她知晓。 除非葛小青此时已经咽了气。 否则,她就是一只脚都踏进了地府,燕望欢都能再用通天的手段,将她救回人世之间。 “我来为爹爹解释。” 燕望欢唇角噙笑,不等翠娘开口,已是率先道: “这妇人,是在厨房里帮手的,十姨娘喝的人参鸡汤,就是由她亲手做好,又向里加了些特殊的调料,而后端来这的。” 燕问然大怒,也不顾捂着鼻子挡气味,大步走到那妇人身前,厉声喝问道: “原来是你?倒真是好大胆的奴才,连主子都敢陷害?真是不想要你的狗命了!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妇人被吓了一跳。 嘴巴张张合合,却是吭不出一句声响来。 燕望欢瞧向翠娘一眼,再次道: “还有,十姨娘房里的秋菊,和她是一个地方来的同乡,听说当时秋菊进府,就是她一手帮衬操办,可费了不少的心。” 第397章 真相大白 秋菊站在内室门口,一只脚都迈了进去。 却没想到,燕望欢的话锋,会在忽然间转到她的身上。 面庞在一瞬间失了血色。 连身体,都僵如顽石。 秋菊连头都不敢回,战战兢兢的站在原地,从口中吐出的喘息,几欲振聋双耳。 翠娘手压胸口,勉强缓过一口气来,道: “就是认识,又能如何?若是如此就能算上秋菊,那府里面沾亲带故的,一并算上,可是丝毫不少。难道他们个个,都要陷害葛小青?” “是啊。”何柔微微颔首,轻声细语地道:“郡主虽和小青私交甚笃,但这种事,总是要仔细一些的。” 她们两个都是底气不足。 但翠娘眼中慌乱难掩,何柔倒仍是一副八风不动的姿态。 耍着温柔刀。 尽可能将事情,推到燕望欢因和葛小青私交好,所以才会冒着风险,宁可扯谎,也要相护上。 燕望欢唇角噙笑。 独自面对着翠娘及何柔的逼问,却是丝毫不慌。 黑眸扫过众人,她淡淡道: “二姨娘在说你做事不仔细呢,还不快一些,把你做过的事,都一样不落的,好生说一说。” 如碎雪般的轻响。 似是不带半分情绪。 却让倒在地上的妇人,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甚至连看,都不敢看燕望欢一眼。 只哆哆嗦嗦的开了口。 “是九姨娘,差..差人传讯,让奴婢在十姨娘补汤里下毒。还先给了奴婢一百两黄金,说是事成之后,少不得奴婢的好处,奴婢一时贪心,就...” 妇人咽了口唾沫。 满面惶恐的瞥了燕望欢一眼,再次道: “郡主,奴婢只是听从九姨娘的话而已,若是没有九姨娘的吩咐,就是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暗害十姨娘啊!” 眼泪滚了满面。 她的哭嚎声,回荡在寂静的夜色中,越发的 诡谲。 “你胡说!” 翠娘大惊失色,她哪里敢认下这个罪名,狠狠瞪了妇人一眼,转头望向燕丞相时,已是满面的悲戚。 “老爷,我没有啊!都是自家的姐妹,我怎么可能会害葛小青呢?都是她胡说八道!” 她指着妇人,眼中喷出的火光,如要燎原般汹涌。 都到了生死关头。 妇人还哪里会畏翠娘,吸了口气,道: “金子就在我床底藏着,奴婢本想等到明个,偷偷送出去的,没想到先被郡主发现了...” 翠娘还要开口。 但何柔却先一步道: “可若是这么说,我们也不知晓,那金子是九姨娘给的,还是出自郡主的手笔。” 妇人一愣。 她本就是惶惶不安。 此时被一钝刀子捅到身上,哪里会知如何是好。 燕望欢掩唇一笑,倒是明明白白的,将话讲了出来。 “二姨娘的意思,是我给了她金子,让她到这里,来诬陷九姨娘的?” “我并未如此言说。”何柔摇了摇头,抬眸同燕望欢四目相对,已是再没了之前的卑微讨好,“是郡主你,多心了。” 找来的证人,被反咬了一口。 原本好转了些的情势,再一次陡然急下。 连汾月都面浮忧色。 心里盘算着,此时能转败为胜的法子。 可何柔的心思,实在是太深沉了些。 比翠娘强上了不知多少倍。 何柔毫不留手,正面为燕望欢使绊子,还当真是个相当棘手的麻烦。 汾月沉思了半天,最终也没个具体的盘算。 而站在她身旁的辛夷,也是慌了神。 “多心?” 燕望欢将这两个字,在唇畔流转一圈。 她的眸光,自翠娘和葛小青的身上扫过,末了,又落到妇人的身上。 “听说,你收的银子,是我送的?” 妇人缓缓抬起头。 撞进燕望欢含着笑意的黑眸中,顿时 打了个寒颤。 她仿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般,惊恐几乎要溢出眼眶。 “不..不是...” 妇人咬紧了正在哆嗦的嘴唇,似是努力思索着一般,几息过后,她猛然睁大了眼睛,急声道: “奴婢有证据的!给奴婢送金子的婢女小常,问奴婢要好处,奴婢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给了她一锭金子,上面还留着奴婢的牙印呢!” “小常是九姨娘的贴身婢女。” 汾月适时地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道: “郡主,她就在外面候着九姨娘,可需找她进来。” “且不急。” 燕望欢不疾不徐的摇了摇头,含着笑意的眸光,转向燕丞相的方向,她道: “爹,可要找小常进来?这事实究竟如何,一问便知了。” 燕丞相的面色已是彻底沉下。 他这成了精的老狐狸,都看到了现在。 怎能察不清,这其中的猫腻。 光是瞧翠娘苍白的脸,就知她藏着的算计不少。 燕丞相本不想要多做纠缠。 要除掉葛小青,也是不愿多生事端。 毕竟丞相府的乱子,已经够多了。 但弃了葛小青,不代表燕丞相愿意被翠娘当成棋子愚弄。 他难道还能让个后宅妇人,当成了刀? “叫她进来!” 燕丞相一掌拍上桌案,吐出口的嗓音当中,已是含了无边的怒气。 翠娘还想要开口。 “老爷...” “闭嘴!” 她的一句完整的话都未说完,就被燕丞相的怒喝打断。 翠娘吓了一跳。 眼眶含泪,再不敢出声,只把求助的目光,投在了何柔身上。 但此时此刻。 何柔也是满心的烦乱,连自己脱身的法子,都是难以寻得,还哪里有心思,顾忌到翠娘如何。 辛夷出门去唤来了小常。 而燕丞相也差了侍卫,赶去了翠娘的院落。 小常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一进门 ,还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本想走到翠娘身边,但步子还没迈开,就见一蓬头垢面的妇人向她冲来。 领口被一把抓住,妇人红着眼,用力摇晃着小常的身体,咬着牙吼道: “金子呢?我给你的金子呢?快交出来!” 小常魂都要被她吓离了身。 更是被晃的头昏脑沉,她挣脱不开,只能皱眉道: “什么金子?你莫要胡说啊!我可没有问你要什么金子!” “骗人!” 妇人尖叫一声,嘶吼道: “分明就是你说,九姨娘会给我一百两金子,都是因你在其中游说,让我给你些好处!” 小常干呕一声。 头太昏沉,连话都说不出来。 妇人的手从衣领挪到了她的脖颈。 眼看着小常满面通红,几乎是要背过气去,却无人阻止。 翠娘更是盼着,妇人多下几分力气,直接将小常掐死,来个死无对证。 “好了,住手吧。” 燕望欢的声音一起。 汾月立刻上前,单手在妇人手腕一敲,便让她弱了力道。 而小常则是倒在了一旁,捂着喉咙,连连咳嗽不停。 “我没有...” 她用力摇着头,双眼紧盯着翠娘,颤着嗓子道: “主子,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收过她什么金子...” “她分明就收了!还是主动问我要的!” 妇人尖叫一声。 顶着一双写满了疯魔的眼,想要再次向着小常扑去。 小常被吓的打了个哆嗦,连忙向前爬了两步,还想要再开口,燕丞相却是道: “是真是假,等一下,便可知晓。”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若并非自尽,而是下毒,那十姨娘这没了的孩子,总归是要有人,拿个交代出来的。” 翠娘本就满心慌乱,听了这话,更是察觉到一阵寒意,从脚底钻入,一路爬遍全身。 而小常,也似乎明白了 什么。 冷汗沿着鬓角滑落,她看了翠娘一眼,犹豫了下,到底是没敢出声。 侍卫回来的很快。 颇有些分量的包袱,被送到了燕丞相的面前。 打开一看,除了些散碎的银两,也就是些平平无奇的珠钗收拾。 这其中,唯一锭金子,最为打眼。 妇人眼尖,见了那锭金子,连忙扯着嗓子喊: “就是这锭金子!这真是九姨娘让小常交给奴婢的,老爷,那上面可还有奴婢的牙印呢!” 燕丞相并未理会她。 只拿起金子,抬手一翻,果然见了一排浅浅的牙印。 事实如何,已是清清楚楚的摆在了眼前。 “拖下去。” 燕丞相闭上眼,似是颇有些疲累一般。 侍卫应了声。 两人上前,一左一右的架住住了小常。 小常一愣。 反应过来后,连忙哀求道: “没有..奴婢真的没有啊!主子救命!主子...” 她被硬生生拖拽出门。 而翠娘,也顿觉五雷轰顶般。 莫说是小常,她连自己,都要无法护得。 “九姨娘,真没想到,你居然能下毒害小青?”何柔最先发难,她猛地站起身,指着翠娘,一脸悲愤地道:“亏我还把你当成亲妹妹一般,你这么做,如何能对得起老爷啊!” 她倒是机灵。 知道此时事情不对,和翠娘的筹谋,已彻底成了空。 干脆最先动身撇清关系。 让翠娘,自己去死就好。 何柔才不愿意,跟着沾上一身脏污。 “二姨娘这脸色,倒是转得快。” 燕问然先是没好气的,瞪了何柔一眼,而后拖长了嗓音,道: “我倒是好奇的很,九姨娘为何要害十姨娘,难不成...是她急着,想要封了十姨娘的口?” “不是!” 翠娘已被逼到了绝路,满心惶恐之下,她来不及多想,只下意识道: “我没有杀老夫人!” 第398章 重病缠身 “哪有人说你杀了祖母?” 燕问然嗤笑一声,斜眼睨着翠娘,刻意提高了嗓子,道: “是不是你自己心虚,才急着把话都交代出去?” “我...我没有!” 翠娘急红了眼。 手更是哆嗦的厉害。 强撑出来的底气,在触及燕丞相阴沉的目光后,顿时散了个干净。 她的那些心思,是瞒不过燕丞相的。 但翠娘哪里敢承认? 这是要命的关头。 即使露出马脚,也得咬死了,讲一切都不知晓才行。 不然... 翠娘的这条小命,可就要陪着老夫人,一起离开这人世之间了。 她咬紧了牙关,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燕丞相的面前。 泪水沿着面颊簌簌滚落。 翠娘张开嘴,吐出的嗓音,带着无边的凄楚。 “老爷,翠娘知晓,自己不懂事,除了生下景佑之外,也没有能为老爷分忧解难的本事。但是老爷,你是了解翠娘的,翠娘即使是羡慕小青,得了老爷的宠爱,也绝对不会做出伤人性命之事啊!” 她望着燕丞相,眸中含着盈盈水光,那副神情,直叫人看上一眼,都心底泛酸。 缓下一口气,翠娘再次道: “更何况,还是老夫人,老夫人对翠娘恩重如山,更是最为疼爱景佑,我为何要杀害老夫人?老爷,你不能信了那些恶人的话,翠娘敢以命发誓,不管是老夫人还是葛小青之事,都和我毫无干系!” 翠娘声泪俱下的言说。 却只让燕问然,不耐的皱起眉。 她瞥了燕望欢一眼,开口不悦地道: “都事到如今了,你的命还值什么钱?这可不够让人相信的,若是真的有底气,怎不拿燕景佑出来发誓?能真如此,我就相信你清白无辜,如何?” 她倒是大胆。 一番话听得何柔都是心尖一颤,忍不住抬眸望了一眼燕问然。 她可知晓, 方才都说了什么? 燕景佑可不单单是翠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还是此时丞相府,唯一的后嗣。 金贵着呢。 燕问然将燕景佑扯进来,也不怕燕丞相动怒? 她虽是不大聪明,却也绝没如此自找死的程度。 若不是燕问然的心意。 那便只能是... 何柔半垂着眼,余光扫过燕望欢的方向,却是恰好撞进一双幽森的黑眸当中。 她顿时浑身发寒。 连忙收敛心神,再不敢去多乱看一眼。 “我..我....” 翠娘也未曾想到,燕问然会如此咄咄相逼。 但她盼着的燕丞相,却没有要开口相帮的意思。 视线落定在她身上,带着让翠娘不安的审视。 “我发誓...” 翠娘心中恨极了燕问然,但既已别无它法,只能颤着嗓子,道: “我用景佑发誓,我是绝对,没有害老夫人的,这一切都是栽赃!” 她近乎是吼叫出声。 末了,又膝行着向前几步,抓住了燕丞相的袍角,哭喊着道: “老爷,我是一个当娘的,总不会舍得自己的孩子出事,请老爷相信我!我也不知晓,郡主为何要这般针对我,她和葛小青交好,难道就要让我这个无辜的人,替代葛小青去死吗?她怎么能如此狠心呐!” 此情此景。 怕是无谁能在看到翠娘后,不感动摇。 就连何柔心里,都产生了一丝疑惑。 难不成,老夫人的事儿,真的同翠娘没有关系? 何柔是了解翠娘的。 她这番模样,实在是不像作假。 但如果翠娘清白,那一直护着葛小青的燕望欢,可就要倒霉了。 何柔唇角浮起一抹浅笑,又很快消匿无踪。 能瞧见燕望欢落败。 倒真是既难得,又叫人止不住觉着快活。 注意到燕丞相的目光,已经从翠娘,转向了燕望欢。 燕问然顿时慌了神。 她现在和燕望欢 ,已经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一荣俱荣。 一损自然也俱损 燕问然当然是不希望,燕望欢会栽在此处。 再次陷在漩涡的最中央。 燕望欢却仍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 她甚至连看,都未看过翠娘一眼。 捧着手炉,眼眸微阖。 似是颇有些困倦一般。 等了片刻,燕望欢才好似回过神来,淡淡道了一句: “九姨娘,说完了?” “当然没有说完!” 见到燕丞相似有动摇,翠娘顿时有了不少底气,连嗓音,都比方才壮了些。 她恶狠狠地瞪着燕望欢,咬牙切齿地道: “郡主,我之前确实得罪过你,你身份高贵,大可以落下责罚,我应下就是了!即使保不住一条命,也能留个清白,不至于落到现在,还要背上一个,害了老夫人的污名。我就是之前做的再错,没有让郡主满意,你也不至于如此嫁祸我?!” 翠娘拍着大腿,声泪俱下哭诉着的同时,还能偷眼,去瞧燕丞相的脸色。 他皱着眉,仍在盯着燕望欢。 神情颇有些难看。 翠娘总算是能松下口气。 她算是清楚了。 关键时候,不管是何柔还是谁,都倚靠不住。 唯一能信得过的,还得是她自己才行。 估计燕望欢也没想到。 会输在她的手上吧? 翠娘满眼的得色。 忍不住将目光投向燕望欢,妄图瞧见她此时难看的脸色。 但视线所及。 只有燕望欢带着三分笑意的神情。 翠娘一愣。 一阵莫名的慌乱感,忽然爬上了心头。 她手脚发麻。 还想要开口言说,燕望欢却是不再给她机会。 “应该审的差不多了,带小常来吧,她应该知道的不少,也该让大家都听一听,九姨娘的小秘密了。” 如同碎雪清风一般的嗓音。 却是让翠娘,如坠入冰窟一般。 那小常... 不是被 带下去处理掉了吗? 为何会有人在审? 燕丞相分明没有下过这句吩咐! 但不管翠娘如何不情愿,房门仍被再次从外推开,一身狼狈的小常跌过门槛。 真阳随在小常身后,踏进门,对着燕望欢露齿一笑,道: “主子,都招了!” “辛苦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柔和的目光扫过小常,她轻声询道: “小常,你告诉我,是否是九姨娘,要害十姨娘?” 连挣扎的心思,都被消磨了个干净,小常缩着头,颤声应道: “是...” 燕望欢赞扬一般的笑了笑,又问: “那你可知晓,你家的主子,为何要害十姨娘?” 小常吸了口气,身体哆嗦了两下,才道: “因着..因着十姨娘肚子里面,怀着的也是少爷。若是出了生,十姨娘的孩子就会影响小少爷的地位,所以...主子经常念叨,希望十姨娘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并去死才最好。” “很好。”燕望欢瞥了翠娘一眼,再次问小常:“你家主子,今日可有什么,跟寻常不大相同的地方?亦或者说,在她离开老夫人的房间后,你可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燕望欢!” 翠娘终于忍耐不住。 竟是连规矩都忘在了一边,直呼了燕望欢的名讳。 辛夷立刻上前,怒道: “大胆!九姨娘,你无诰命在身,竟敢直呼郡主的名讳,真当郡主心软,不敢...” “我哪会同九姨娘计较这些。” 燕望欢抬起手,阻了辛夷的话,唇角的笑意仍如凝滞一般,她静静望着小常,道: “且九姨娘的胆子,何止是这一点,早已经大的不得了。” 小常抖的更厉害了。 她一抬头,就对上翠娘如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的视线。 怎都是死路一条。 小常闭了眼,一咬牙,道: “从老夫人房里离开后,主子并未 回房,只让我先行回去,说她要到处逛一逛。主子回来后,我发现她好像怕的很,一直都坐立不安的,但我去问,主子又什么都不说。然后没过一会,就有消息传过来,说老夫人没了。” 她心里头又慌又急,话说不大利索。 但表达的意思,已足够在场人,听了个明白。 “主子。” 真阳适时上前一步,道: “方才审小常时,府里的侍卫也都在,这些话,他们都是听过一遍的了,绝无假话。” “九姨娘,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燕望欢放下手炉,拿了茶杯,神情仍是不变,她道: “若是没有了的话,就抓紧时辰,快些上路吧。老夫人应是,很想要再见你的。” 她说着这些要人命的话。 却仍是唇角噙笑,黑眸当中,甚至噙着一片柔和的关切。 仿佛要送翠娘去往的,并非是森罗地狱,而是酒池肉林一般。 “不..不是我!我没有啊!老爷!!” 翠娘还想要挣扎, 但都已是事到如今。 真相已是明明白白的,摆在了众人脸上。 再怎么去反驳,也都是无功用了。 燕丞相长叹了一声。 也不知是恼怒,还是不耐。 唯一知晓的,便是他绝不会,为翠娘感到多少怜惜。 一个姨娘而过。 就是结发的夫妻,又有多少分量? 燕丞相一把甩开翠娘抓在他袍角的手,大步走到门前,冷声道: “九姨娘忧思过度,重病缠身,在老夫人的丧期结束后,随即离世。” 翠娘一愣。 她还没回过神来,已有侍卫走前了上。 而与此同时,燕丞相大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何柔也连忙起了身。 她本想要快些离开这混乱场。 但在听到翠娘的哀嚎声后,还是在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 她见着侍卫高举起短棍,而后,重重落在翠娘的双腿之上。 第399章 处理后事 重病缠身,当然得要有个病症才行了。 燕丞相不想再见到翠娘,省着心烦。 更是不愿,最后这几日里,让她生出什么事端来。 断了一双腿,得来不少安生。 至于翠娘在老夫人丧期结束之前,要如何,撑着一双残腿去过日子。 燕丞相自是不在意。 翠娘的哀嚎声,就响在身后。 何柔叹息了一声,她早就已经对燕丞相心凉,自是不会为他的狠心,感到多少的惊讶。 只是兔死狐悲,心里免不得有些难受。 燕叶玉站在一旁,被吓得两腿发软,她望向何柔,念出口的嗓音,哆嗦的厉害。 “娘,这...” “不可多言。” 何柔摇了摇头,阻了燕叶玉的话头,牵着她,快步离了这处麻烦地当中。 她们前脚离开后,燕问然也出了门。 她倒是多看了眼翠娘,而后唇角一挑,大步离去。 血色蔓延。 从翠娘双腿流出的赤线,已经渗入了泥土当中。 她趴在地上,每当要昏过去时,都会被一盆冷水泼在头上,再次恢复清明。 翠娘已是连大气都喘不出来。 嘴巴张的老大,但从中吐出的,只有古怪的呼哧声。 侍卫们对视了一眼,其实那最年轻的侍卫,颇有些于心不忍,低声道了句: “对不住了九姨娘,这都是老爷的吩咐,我们也是按命令做事。” “既是按照命令做事,便老实去做吧。” 汾月推开门,站在门槛后方,面无表情的望着年轻侍卫,再次道: “可千万莫要忘了,你们并非是九姨娘,若是也敢随着她这般善做主张,可不一定,能活到老夫人的丧期结束。” 年轻侍卫一愣,被她冰冷的眸光看的心底发寒,连忙低下头,将落向翠娘双腿的棍子,砸的更重了些。 汾月不屑的嗤了一声。 转头回了房,眸光扫过战战兢兢的一众人,走到燕望欢身边 ,道: “主子,这秋菊小常,还有这向十姨娘下毒的妇人,都该要如何处置?” “我..我什么都说了啊!” 小常心底一慌,连忙抬头望向燕望欢,哀求道: “郡主,奴婢真的知道错了!还请郡主饶了奴婢一命吧!奴婢是真心想要改过,求郡主...” “安静些!” 辛夷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 “吵吵嚷嚷的,算什么样子?” 小常立刻捂住了嘴,只是那满眼的惶恐,却是怎的都遮掩不住。 秋菊和妇人也齐齐跪下了身,哀求和哭喊声接连不断。 一时之间,卧房当中尽是乱响。 燕望欢却仿是丝毫不在意般。 施施然的喝完了茶,才将眸光投向了内室的方向。 曹大夫踏出内室,对着她点了点头,道: “托郡主的福,十姨娘平安无事,现在已经清醒了,郡主若是想要见她,此时就可。” 燕望欢这才正了神色。 向着曹大夫郑重一点头,道: “今个乱子颇多,辛苦曹大夫了。” “哪里。” 曹大夫摆手一笑,他还要说些什么,但嗅到浓厚的血腥气,向着门口的方向一望,顿时又笑了。 “看来我又有的忙了。” “是。”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道:“保住她的命,就够了。” “知晓。” 曹大夫笑呵呵的走出门。 站在侍卫们的身边,耐心等着他们施刑完。 燕望欢迈步走向内室,像是已经将小常等人,都抛到了脑后一般。 她们三个还未来得及松下一口气。 就见燕望欢脚步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道: “收拾干净。” “是。” 汾月应了一声,走到秋菊身边,干脆利落的扭断了她的脖子。 比折断一根筷子还要轻松。 左手掐住下颌,右手定着后脑。 只听一声脆亮的声响。 秋菊瞪大的眼中,再也见不得半分神采。 小常尖叫一 声。 她想要逃离,但双腿软的厉害。 步子还没迈开,身体就先一步瘫倒在地。 辛夷瞧了一眼秋菊,撇了撇嘴,道: “还真够干净的。” “总不能弄得满屋子血,还要费力气收拾。” 汾月抽出空来,摸出帕子擦了擦手。 之后,才向着小常走去。 小常连连后退,一张脸已成了惨白的颜色,她哪里想死,只连声道: “饶了我..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说了啊!我没有拿金子,真的没有啊!” “你当然没有了。”汾月蹲下身,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因那金子,是我们放在你那里的。” 小常一愣。 但她还来不及问太多。 眼前便是一黑。 脖颈处传来的剧痛,让她沉沦在黑暗当中,再也挣扎不脱。 已经处理好两个。 就只剩下一个妇人。 妇人先前还满面的惊恐,但当秋菊时候,反倒是安静了下来,好似丝毫不慌一般。 注意到了汾月的视线,她抬起头,尽是冷汗的脸上,挤出一抹讨好的笑。 “二位姐姐,我都是按照吩咐说的,郡主不会杀我吧?” “你做的不错。” 辛夷赞扬似的点点头,道: “所以,你的家人会得到一笔银子,够他们下半辈子生活的了,至于你...” 她未把话说完。 而汾月迈上前的脚步,已经让妇人反应了过来。 她瞬间变了脸色。 身体不停向后方退去,两条腿更是来回蹬动,眼里惶恐难掩。 “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我想见郡主,求你们...让我见郡主!” 妇人连滚带爬的起了身,想要向内室冲去,但辛夷脚步一侧,挡了她的路,道: “毒是你下的,金子也是你收的,到了现在叫无辜,倒是不要脸皮的很。” 妇人脚步一顿。 似是也清楚,此时的挣扎,只不过是无用功。 她眼 中尽是绝望。 眼看着汾月逐步走近。 妇人打了个哆嗦,竟是猛地冲上前,一把拽住了辛夷的衣领。 “不行!我不想死,我要...” 她的声响才到一半,便被一道乍起的寒芒所阻。 血光四溅。 滚烫的液体溅上面颊。 辛夷抬手一抹,满眼尽是猩红的颜色。 妇人的哀嚎声传入耳畔,她的双手被齐腕斩断,痛楚撕心裂肺,从口中传出的惨叫,让门外的侍卫,都是打了个哆嗦。 真阳一甩匕首,皱眉望向辛夷,道: “你没事吧?” 辛夷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不知何时跟到身边的真阳,眸中尽是惊愕。 “真...真阳?” “不然呢?”真阳撇了撇嘴,道:“不是我,还能是鬼不成?” 汾月叹了口气。 见了一地的血污,眉心都是一跳。 她扭断妇人的脖子,抬眸瞪了真阳一眼,没好气地道: “弄得都是血,你可自己收拾去吧!” 真阳一愣。 看着一地的暗红,也是傻了眼。 内室。 葛小青半靠在床头,半阖着眼,惨白的脸上尽是疲累。 耳畔听到有脚步声响起。 她斜眼一瞧,见是燕望欢,紧忙着就要起身。 “郡主。” “躺着吧。” 燕望欢摇了摇头,走到床边坐下,道: “可是好些了?” “那要人命的毒药,都被郡主差人换掉了,我又能有什么事?只是演一场戏而已。最多不过,就是肚子忽然空下来,还有些不适应罢了。” 葛小青抚着平坦的小腹,眼中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她闭了眼,指尖点动两下,而后长叹一声。 “虽本来就不存在,但演戏演多了,都忘了自己站在戏台子上了,怪别扭的。” 燕望欢扫了她的肚腹一眼,道:“你还年轻,若是想要,总是会有的。” 葛小青一愣,而后轻笑了一声,道: “郡主这话说 的,倒好像多老成了似的。当初这孩子,不过是我为了进丞相府编出的由头,若不是郡主帮忙隐瞒,又让曹大夫开了假孕的药汤,我早就被赶出去了,哪里还有今个的富贵。” 她唇角的笑意才起。 又缓缓隐没。 葛小青咬紧了红唇,也不顾身体还虚,竟是翻身下了床,“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燕望欢身前。 “小青有过,还请郡主责罚!” 她低垂着头。 瘦弱的身体止不住颤抖。 燕望欢仍坐在床边,只是眸光一转,落在葛小青的身上,道: “你有何过?” “我若是按照郡主的吩咐,早些回房去,老夫人许是...” 葛小青咬紧了牙关。 她是知晓的。 在偌大的丞相府,唯一被燕望欢略惦念的,便是老夫人了。 可如今,连老夫人都离了世。 葛小青又怕又悔。 既担心被燕望欢责罚,甚至因此没了性命。 也实在是恨极自己,为何当初,没能听从她的吩咐。 使得老夫人命丧黄泉。 燕望欢沉默半晌,缓缓道: “你确实有过,但真正杀害老夫人的,是翠娘,并非是你。” 葛小青眼眶更红。 她本以做好了受责难的准备。 甚至就是这一次被弃掉,都是无话可说。 但燕望欢还是帮了她。 再次,救了她的命。 “郡主...” 葛小青深深低下头,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在掉下第一滴眼泪的同时,她道 “日后若是郡主有吩咐,就是刀山火海,我也绝无二话!”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道: “我确实有事情要嘱托给你,且是要彻底离开这尊崇无边的府邸,你可愿意?” 单手压上小腹。 葛小青叹息一声。 才来到这丞相府不算太久,她却好像度足了一生般。 这种锦衣玉食,实在是太过辛苦。 葛小青闭上了眼,沉声道: “小青愿意!” 第400章 正合我意 燕望欢看的出来。 至少此时,葛小青的应允绝对是发自肺腑。 不存半分虚言。 如此,倒没有枉费,她废这一番力气。 虽大多是为了老夫人,在黄泉之下,能走的稍稍舒坦一些。 翠娘也快活了实在太久。 该收拾了。 燕望欢起了身,过去搀起了葛小青,笑道: “还不着急,等到用你的时候,我自是不会客气,你只需莫忘了自己的话就好。” “是。” 葛小青顺着她的力气起了身。 心里好过,连面上的憔悴,都稍稍的缓和了些。 她顺了一口气,回到床沿坐下,余光扫过燕望欢,见她唇角的笑意,一颗心才算彻底安定了下来。 除了心中实在有愧难安外。 欠着燕望欢的人情,也让她打从骨子里泛慌。 直到亲口确定了燕望欢有事要她去做,葛小青郁结在心口的气,方终于能吞下肚子。 心中的忧虑彻除。 至少今日,能睡个安稳觉了。 葛小青按了按额角,唇角也跟着荡起一抹弧度,她双手叠放在腿上,道: “不知郡主是如何确定,翠娘就是杀害老夫人的凶手的?也怪我疏忽,当时睡的太熟了,什么都不知晓。” “无需确定。” 燕望欢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 掌心不见温度。 杯中的茶水,已经彻底冷了。 她将其中一杯送到葛小青的眼前,眉眼半垂,缓缓又道: “只消五分的嫌疑,就足够送她去死了。” 葛小青一愣。 只觉杯盏的冷意,沿着掌心一路传至心口,冷的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燕望欢倒是不在意冷茶涩口,抿了一口,道: “不过看来,我没有找错人。” “是。” 葛小青低了头,身体不安的动了动,从原本稳稳当当坐在床沿,逐渐挪动着,最后变成只搭了个边。 只要一个不小 心,都可能会从摔落在地。 “至于那妇人...” 燕望欢再次抿了口冷茶,道: “她确实收了翠娘的金子,只不过,并没有赠小常一锭。所谓的讨金一说,不过是她为了活命,按照我的吩咐,扯出的谎话罢了。” 葛小青越听越是心惊。 这才多点的时辰。 从发现老夫人离世,到她被下毒谋害,再至翠娘被打断了一双腿。 乱事起了无数。 但归根究底,才不过一日多罢了。 燕望欢却滴水不漏的安置好了一切。 她猜中了翠娘因担心,葛小青还能逃出生天,便干脆想要杀人灭口,再让秋菊作证,讲葛小青是畏罪自尽。 如此,不管是老夫人的死,还是葛小青肚子里的少爷,这两桩麻烦,全都会随风而逝。 她只剩一身的清白。 不过可惜的很。 翠娘的筹谋成了空,被燕望欢反将一军,害死老夫人的事彻底暴露,葛小青亦然平安无事,最后倒霉的人成了她自己。 “郡主当真是...” 葛小青声音一顿,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用词,来形容燕望欢合适。 她也算是阅人无数,但论起心思城府来,还从未见过有谁,能胜过燕望欢一筹。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能布下虽然简单,却又具有效果的局。 葛小青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又是挤出一抹苦笑,似是感慨一般道: “若郡主是个男子,这丞相府继承...不,即使没有丞相府,郡主也定是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她是打心眼里,敬佩着燕望欢。 但燕望欢却只是一笑,道: “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难道给一个女子最高的赞誉,是讲她若是个男子就好了?倒真是可笑得很,” 葛小青一愣。 她未曾想过这些。 但顺着燕望欢的话细细一琢磨。 好像也不无道理。 燕望欢既 非寻常女子,更绝不是普通男儿可比。 即使在那些王孙贵族面前,照样是不输半分威风。 “是我错了。” 葛小青长长吐口气,道: “郡主自有雄才伟略,若是和那些男子相比,反倒是辱没了郡主了。” “无需夸我。” 燕望欢唇角噙笑。 来找葛小青的目的,都已经完成。 她也没有多留。 见她起身要离去,葛小青连忙站起了身,不顾身子骨还虚的厉害,强撑着送燕望欢出了内室。 遥望着燕望欢的背影逐渐消失。 葛小青垂了眼,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她靠在门上,望了一圈卧房,那些名贵的花瓶玉器,已经引不得她心起半点涟漪。 只有地面残留的点点血迹,让她眉心一跳。 这丞相府,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的地方。 让葛小青这颗心,都变得死寂冰冷,再无生气。 离了葛小青的院不远。 汾月望着脚步越发迟缓的燕望欢,终究是忍不住,上前了一步,道: “主子,都辛苦一日,不能再熬下去,该歇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她的目光,望着左侧的窄路,久久未曾移开视线。 这条路,是通往老夫人的院落的。 但已失了主人。 她再无需过去了。 纵然最初侍奉老夫人,不过是为了求一个,能在大夫人手下多活两日的庇护。 老夫人亦知燕望欢的目的,但她的性情虽古板又固执,却仍是对这流落在外的孙女,给予了一丝丝的怜惜。 即使在老夫人心中,对她的亲情,永远排不上多靠前的位置。 也是丞相府当中,唯一一个待燕望欢好过的人。 两世以来。 对燕望欢予过恩情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 “主子...” 辛夷正想要开口,话头却被汾月一个眼神制住,她摇了摇头,示意什么都不要再说。 燕望欢从不需要谁的安慰。 她这并非是难过。 只是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久久都驱散不掉罢了。 “回去吧。” 燕望欢叹息一声,裹紧了斗篷的领口,再次迈开了步子。 辛夷汾月连忙跟上。 真阳落在最后,左右张望了一圈,又回头仔细的瞧看了两眼,这才追了上去。 乱事折腾到了此时。 天色已然微明。 还未歇上两个时辰,便要着手准备老夫人的丧事。 灵堂已经布置好,估计很快,就有吊唁的宾客上门。 燕望欢歇了不到一个时辰。 也未睡得踏实。 汾月本想过来唤她,谁知一进内室,便见燕望欢靠在床头,黑眸尽是清醒,哪还有半分的困倦留存。 “主子,我...你脸色怎这般不好?” 汾月皱了眉,走到床边,将热帕子送到了燕望欢手边,道: “主子先擦擦脸吧,厨房送来了三红汤,我又加了些糖,多少也要用一些。” “我没事。”燕望欢接了帕子,压在略有些发胀的额角,道:“有什么事情,说吧。” “就知道瞒不过主子。”汾月叹了口气,略有些无奈地道:“少爷那边送来消息,说是卫献最近过的凶险,几次都差点要被发现,幸好他也知晓,一但被发现,就是小命难保,还算机灵的躲过去了。” 她声音一顿,瞄了一眼燕望欢难看的脸色,又道: “不过少爷特地嘱咐了,这事儿没那么急,安排了人在盯着,暂时还生不出事端来。要我等主子休息好了,再告诉主子,没想到主子,这就知晓了。” 燕望欢皱了眉,“这么快?” 汾月立刻会了她的意,道:“前些日子,卫献病了一场,好像颇有些严重,所以耽搁了赶路。” “离他那里最近的,是谁的人马?” “九皇子。” 沉思了片刻,燕望欢轻笑 了一声,道; “不错,正合我意。” 她未在多言,起身换了一身素色。 汾月也跟着想了半天,依旧未能想明白,到底是哪一点合了燕望欢的心意。 楚濂的人马在卫献的附近,怎的看来,都并非一件好事。 但汾月对燕望欢,自是信任的紧。 她既觉是的合了心意,那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足一整日的繁忙。 日落月起。 燕望欢才抽出空来,喝下第一口水。 她的面色更白。 眉宇之间,疲累难掩。 辛夷站在一旁,实在是心疼的紧,将滚烫的肉粥送到燕望欢手边后,就再也压不住火,低声骂道: “这么大的丞相府,一个能当事的都没有,全都指望着主子!怎么着?以后若是主子离开了,她们就全要去自尽不成?” “你倒是凶得很。” 汾月踏进门,正巧听见这一番话,她顿时一笑,打趣道: “不然,你来帮着安排安排?” “二姨娘可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就是不当事,这么多年光看也能学会一些吧?”辛夷喘了口粗气,再次道:“还有大小姐和二小姐,一个只会装模作样的抹眼泪,另一个连样子都懒得装,真是....” 她气的不行。 狠狠挥了两下拳头,好似幻想着,前方有何柔等人一般。 燕望欢和汾月都是笑了。 汾月更是道: “你这安排的倒是好,等着府里的大管家年岁大了,经不得事,就由你来当管家好了!” “我才不要!”辛夷撅起嘴,向着燕望欢挪了挪步子,没好气地道:“我就要留在主子身边,主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什么地方都不去!” 汾月还想说些什么。 但嘴才张开,就似有所觉般,瞥了眼窗户的方向。 她连忙噤了声,拽着辛夷一起,向着燕望欢微微颔首,快步踏出了门。 第401章 苦中带甜 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畔。 燕望欢无需去看,都知来人是谁。 她闭上眼,轻轻的叹了口气。 似是疲累至极。 也仿至此时,在他身边,才能放任自己,露出几分不堪的虚弱。 “昨个便想过来的。” 脚步声停在了燕望欢身后,紧接着,有力的手臂环过腰间,从背后抱住了她。 体温穿透布料,在互相交融的一刻,让他们彼此都感到一阵难言的心安。 况铮闭上眼,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愧意,轻声道: “望欢,是我来晚了。” 他清楚的。 燕望欢恩仇必报的脾性。 以及老夫人,恩赐一般的善意。 即使只如星火一般。 也足够被她记挂在心。 “我没什么。” 燕望欢软了腰,顺势靠上况铮的胸膛。 她侧头望着窗外的黑夜,眸光飘飘忽忽,又落到了放在不远处的铜镜上。 从那其中,能瞧见况铮模糊的影子。 曾经如金童一般的小少年。 已成了一个可以让她依靠的男子。 沉默了半晌,燕望欢忽然笑了,道: “真奇怪,我瞧见了你后,心里便一点都不重了,反而欢喜的很。” 况铮一愣。 这番话,太过的直白露骨。 素来都是由他说给燕望欢去听得。 但从燕望欢口中念出,却无比坦荡。 她昂着头。 黑眸定定望着况铮。 只含着三分笑。 却足够让况铮的整颗心,都起了动荡。 “我也很欢喜。” 况铮缓缓低下头。 在燕望欢眉心,落下一个浮萍般的轻吻。 转瞬即逝。 却情深爱浓。 即使不能日日处在一起。 纵然每一次相见,都冒着生命危险。 况铮的心意,也从未有过半分改变。 他爱慕着燕望欢。 入心透骨。 至死不渝。 心口燥的厉害,况铮唇角的笑意实在是难以抑制,已是变得有些傻气。 他在燕望欢 身旁坐下,瞄了眼纹丝未动的粥碗,诱哄一般地道: “至少用一些,免得坏了身子。” 燕望欢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道: “况公子,我又非是稚童,可不需用个饭,还叫人盯着。” “若是可以的话,我恨不得天天盯着才好。” 况铮伸手拿过调羹,舀起一勺试了试温度,之后才送到燕望欢的唇边,道: “我喂你吃?” 都喂到了嘴边。 才征求起她的意见。 可没多少诚意。 燕望欢本是毫无胃口,但就是况铮的手,还是用完了一碗粥。 况铮这才满意。 又接了她的帕子,亲手为燕望欢擦净唇角。 许是他眼中的爱意,实在太过直白。 竟让燕望欢,都有了些难得的无措。 她向来工于心计,城府深沉。 但一面对毫无保留的偏爱。 反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燕望欢清了清嗓子,倒了杯茶送到况铮面前,避了他的注视,又随意扯了个话头,道: “卫献那里,可是如何了?” “派了人在盯着。” 况铮接了茶杯,将她方才的的握处,护在掌心,又道; “最慢不过七日,楚濂的人,就该发现他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这时日,比她想的要快一些。 卫献脚程慢,走出的路不算长,又被病耽搁住。 连边关都未赶到。 城防就开始严了起来。 不过幸好,将要找到他的人,是楚濂。 燕望欢沉思片刻,道: “卫献的身份,一直都是个麻烦,这次趁着机会,也好处理干净。” “是啊,他是镇国将军府中人,又知晓的太多。”况铮声音一顿,又道:“望欢,你仍打算放他一马?” “是。” 没有迟疑。 对待着卫献,燕望欢的决议,至今未有改变。 杀了他,确实可以安心下,也少了一桩麻烦事。 但卫献属实听话的很。 一路前行,从未想过要回头。 他当真被燕望欢吓破了胆。 之后,也是永远,都不会再踏入京城一步。 卫献遵从了诺言。 燕望欢自然也不会言而无信。 黑眸扫过况铮,她道: “这次之后,这人世之间,就不会有卫献的存在了。” “无论你如何想,我都会为你去做。” 况铮轻笑一声。 大掌覆上燕望欢的手背。 许是她的身体太凉,与滚烫的热度一触,倒是没了平常的灼烫。 暖意渗透肌骨,一路钻上心口。 燕望欢指尖一动,道: “皇上会在镇国将军府一事上,轻信了我们的布局,不仅是因为早看不惯镇国将军府,怕是也有想要借着这次机会,探一探这些皇子们的本事。” “楚玉即使找不到卫献,也会回归朝堂。” 况铮一手握着燕望欢,捏弄着她的指尖,瞧着颇有些满足的模样,但即使如此分心,脱出口的言语,也是半分不乱。 “楚霁这次,白费了老大的功夫,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等着卫献的事情一落,就要找起你的麻烦了。” “若是明刀真枪还好,早早就能有所防备,只不过…” 燕望欢皱起眉。 她太过了解楚霁了。 知他是个多睚眦必报的性情。 吃了这么大的亏,是绝不会忍下这口气。 而她对于楚霁来说。 还有几分用处。 比起要人命的刀剑来,还是藏在暗地的筹谋,更为凶险一些。 活着的棋子,远比一具尸体来的有用。 况铮知她心中所想,道: “他的所图,不过那把龙椅,一切的谋划,终究是离不开那个位置,但这也是弱点。” “是了。”燕望欢点点头,道:“楚霁最想的,便是站在所有人的头顶上,叫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悔不当初。” 况铮看了她一眼。 却是并未多言。 燕望欢对楚 霁的憎恶及了解,在他面前,都从未有过遮掩。 但其中缘由,况铮却从未问过。 他对燕望欢的信任,同爱意一般顽固。 她想说便说。 不愿意讲,亦是没有关系。 “主子!” 房门被从外敲响,真阳大刺刺的嗓音传来。 “汾月让我过来送药,主子你睡了吗?” 即使未睡。 听了这般的响动,怕是也要被吵醒。 燕望欢向着况铮瞥过一眼,笑道: “可莫要又吓他。” “也不知为何。”况铮轻笑一声,道:“这般怕我。” 他起了身,走到房门口,伸手打开了门。 “主子,你都不知晓,汾月她…” 真阳见房门打开,张口便要抱怨汾月。 只一抬头。 瞧见来人是况铮,顿时噤了声。 神情在瞬间从跳脱转为严肃,真阳急着后退一步,却险些打翻了药碗。 他又被吓了一跳,伸手护了一下,又抬眸对着况铮僵硬的笑了笑。 “少…少爷,我不知晓你在这里,汾月她…她没和我说……” 真阳在心里,都不知晓气了汾月多少句。 她定是知晓况铮在。 才故意叫他前来送药。 当真是坏得很! “给我吧。” 况铮伸手接了药碗,看了一眼真阳,道: “吃了一次教训,还能如此莽撞?” 真阳咧了咧嘴,不敢多言。 好在,况铮也并未再说,关上房门,重回了燕望欢身旁。 舀起一勺药汤,况铮先送到唇边试了一试,皱眉道: “这药,过于苦了。” “既是药汤,哪有不苦的?” 燕望欢找了蜜饯,挑出一枚甜杏干喂给况铮,又笑道: “这倒是甜,却无用处,只贪得短暂的味道,享不长久。” “可我想让你,一直都能甜下去。” 况铮的眼神极为认真。 并非是讲着哄人的玩笑话。 他在燕望欢面前,素来都是最真的模样。 每一句言语,都比誓言更虔诚。 燕望欢暗叹一声。 被如此全心交付相待,她怎能毫无波澜。 心口泛起涟漪无数。 燕望欢主动上前,轻轻吻上况铮的唇角。 那药,果真是苦的。 却又在余韵当中,留有点点回甘。 倒比纯粹的甜,更加动人。 如落雪融在唇间。 转瞬即逝。 况铮还未回过神,燕望欢已经从他手中拿过了药碗,一饮而尽。 这平日里对她来说,平平无奇的苦味,在今日似乎变得格外的重。 燕望欢放下空碗,道: “大夫人离世,我身上背负孝期,至少婚事上,不会有什么麻烦存在。” 她也不知为何,会忽然说起这些。 许是想要况铮安心。 更或者,是看他惊愕的模样,也有些因方才的冲动,生了些悔意。 燕望欢后退半步,道: “时辰不早,你该回去了,我也要休息,明个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处理。至于卫献的事,我明日给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 况铮已经追上一步,将燕望欢纳入怀中。 他情难自控。 险些收不住力道。 燕望欢先是感受到细微的痛楚,不过很快,又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轻抚。 “我真高兴…” 况铮低着头,嗅着独属于她的冷香气,哑声问:“我是不是,又距离你近一些了?” 燕望欢沉默半晌,道: “很久之前,你就一直在我身边了。” 况铮一愣。 很快,他再次笑了,道: “是我愚昧了。” “若是况铮公子都算愚昧,这世上,便不存聪明人了。” 燕望欢推开了他,走到床边坐下,解了绑着床幔的系带,见况铮脚步不动,她扬起眉,询道: “还不走?” “不舍得走。” 况铮跟上前,牵了燕望欢的手,道: “你睡,我不吵你,让我再留一会儿,我想…再看看你。” 第402章 梦魇离身 这一觉,睡得极沉。 梦魇还未来得及缠身,便被一阵暖意,驱离了身体。 燕望欢并不知晓,况铮是何时离去。 却能感受到,一直盘踞在身旁的暖意,在忽然间消失不见。 即使并未清醒。 她也觉一阵怅然若失。 燕望欢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汾月恰好走进内室,本是蹑手蹑脚,但一见燕望欢靠坐在床头,她顿时松了口气,道: “主子,你醒了,我正想叫你呢。” 燕望欢压着仍有些发胀的额角,她这一觉,似是睡得太长了些。 虽是有些头昏意沉。 但却难得的,解了全身的疲累。 “什么时辰了?” 汾月走到床前,将两边床幔一一绑好,笑着道: “已是辰时过半了,少爷临走前特意吩咐,主子最近辛苦,难得睡一个好觉,叫我们万万不可过早打扰。” 提起况铮,连汾月都忍不住抬起眸,望了燕望欢一眼。 那眼底噙着的笑意,实在是难以遮掩。 燕望欢无奈摇头,道: “你呀...” 汾月去拿了今日要着的素衣,又打湿帕子,送到了燕望欢的手边,之后才道: “我在之前,一直是不觉着,这世上是有谁配的上少爷的。” 燕望欢擦了手脸,缓缓起了身,接了她的话茬,问: “如今,为何变了心思?” “许是在认识了主子之后,我和真阳,也是谁都不觉着,世上有哪一个男子,足以站在主子身旁,同主子并肩。” 帕子被丢进水盆,汾月上前搀了燕望欢,声音顿了片刻,又忍不住笑道: “没想到,这两个难题,竟是这般就解了!缘分一说,当真妙不可言。主子可知晓,少爷昨晚,是何时才离开的?” “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都知。” “主子不知晓的事儿,倒也是够稀罕的。”汾 月也不藏着掖着,干脆道:“少爷是天要亮时,才离开的,临走时还是恋恋不舍,嘱咐了我和真阳,不少的话。” 燕望欢的眼中,有暖意一闪而过。 她走到桌前,看汾月还要开口,便道: “好了,先吃东西吧。” “是。” 汾月笑着应了一声。 出门传了餐食送进门。 一并跟进来的,还有辛夷以及真阳。 瞧着燕望欢和汾月,都是唇角噙笑,好似心情不错的模样,真阳顿时起了好奇,询道: “说什么呢?给我也听听!” “你这皮,倒是硬的很,这会儿又不知晓疼了。”汾月横他一眼,捡了个豆馅甜包,向着真阳丢了过去,同时道:“正在讲主子,同神仙有什么区别。” 真阳伸手接住,送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 “在我看来,主子和神仙,可没什么不一样!汾月,我还没同你算账呢,居然不告诉我,少爷过来的事!” “我凭什么告诉你?” 汾月冷笑一声。 全然是不理会真阳咬牙切齿的威胁。 房内都是些自己人。 她也未有避讳,很是不客气的瞪了真阳一眼,从一旁的案台上拿起叠信件,送到燕望欢手边,道: “主子,早间送来的信。” 燕望欢微微颔首。 接了信件一瞧,见着上书的名讳,似是有些惊讶般,道: “楚玉?” “是,他此时不在京城,怕是一知晓消息,便让人快马加鞭送了信过来。” 汾月点了点头,道: “还有楚霁,他也不在京城,但也有信送了过来。” “这一个个的,都是虚情假意的很。” 辛夷嗤了一声。 神情颇有些不屑。 不管是楚霁还是楚玉,他们所有的心思,都是在那龙椅之上。 一切的行径。 都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所做。 连辛夷都知晓, 皇家中人,是不存真心的。 “你倒是明白的很。” 汾月瞥了辛夷一眼,又看了眼真阳,也是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今个拉近了不少距离。 虽仍是不做交谈。 但至少比之前闹着脾气,把对方当成透明人,要强的多了。 燕望欢拆了楚玉的信,只虚虚扫了一眼,见不过是些关切话,没什么正事,便顺手放在了一旁。 汾月站在一旁,轻声道: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王孙贵族家小姐夫人的慰问,另外,六公主也差人送来了口信,说是宫里来了新御厨,厨艺不错,让主子若是无事,过去走一走。” “嗯。” 燕望欢微微颔首。 信件里所书的内容,她不用看,都能知晓个大概。 但即使如此。 她还是每封都瞧过一眼。 等着晚些有空闲,还要每一封都回过去。 时候已是不早。 燕望欢披了件月白梨花的长斗篷,迈步去了正厅。 老夫人的丧事还未结束。 来往吊唁的宾客,仍是不少。 燕望欢一踏进灵堂,耳畔便传来哀婉的抽泣声,她一抬眸,看到了何柔和燕叶玉这对母女,正凑在一块,哭得无比悲戚。 燕问然站在她们不远处,却是一脸的冷淡,好似全然不将这场丧事,放在眼中一般。 一见燕望欢。 燕问然立刻动身到她身旁,故意提高了声响,道: “幸好,你来得晚,不用在这看着某些人,光扯着嗓子嚎,一滴眼泪都不掉。” 她明摆了在说何柔燕叶玉。 而她们两个,也听得了清清楚楚。 这灵堂里,可还有宾客在。 燕问然竟如此不客气。 燕叶玉立刻皱起眉,眼中闪过怒色一闪而过。 压在她身上的,有一个燕望欢,都已经太多了。 现在燕问然不知为何,竟是攀上燕望欢,也跟着趾高气昂了起来。 连她这个长姐,都不放在眼里! 燕叶玉深吸口气,正想开口,手背便被何柔压住。 何柔仍低着头,也不去看燕叶玉,只低声道: “这些眼睛追在身上,她这般闹,早成了旁人的笑柄。叶玉,你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失了丞相千金的颜面,可记住了?” “知晓了。” 燕叶玉咬紧了下唇。 眼眸扫过燕问然,正巧对上她满是讥讽的眸光,心头更是火起。 “也不知晓,天天都在惦念着什么?满肚子坏水的。”燕问然环抱了双臂,嗤了一声,道:“身上还背着孝期,却满脑子的男人,是真怕年纪大了,嫁不出去啊!” 燕望欢先为老夫人上了香,又送走了前来吊唁的宾客,这才抽空看了燕问然一眼,道; “你也急了?” “我有什么好急的?”燕问然扯了扯唇角,神情间喜怒参半,道:“有你这了不得的郡主在,就是我八十岁了,想要嫁到谁家去,那人也不敢拒绝吧?” 她能说出这话来,倒是稀罕。 跟在燕望欢身后的辛夷,更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怪不得,大夫人要留着你当刀。”燕望欢摇了摇头,也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道:“你这张嘴,倒是有些意思。” “我可不是为了讨好你。” 燕问然捂着嘴,侧过身,悄悄打了个哈欠。 她不同于燕望欢。 没胆子,到了这时才来。 可是一大早,就过来装模作样的当好孙女了。 燕望欢不再去看燕问然,向前走了两步,仿是要去应承宾客一般。 燕问然正要离开,忽听一道轻微的声响,忽然落入耳中。 “全昔韫已经离开了京城。” “他身上的盘缠,足够他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安度一生。” “你无需再记着他。” 脚步如同被钉死了一般。 燕问然站 在原地,眼中尽是悲意。 她早就想要询燕望欢,关于全昔韫的消息了。 只不过... 他过的好与不好。 就是知晓了,又能如何? 燕问然又不在全昔韫的身边。 纵使燕望欢信口胡诌两句。 她也不知晓真假。 但此时一听得这番消息,燕问然的心口,还是止不住颤了两下。 “我知晓。” 燕问然转过头,望着燕望欢的背影,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响,道: “但又没你那般的无情,怎么能不记着他?” 辛夷偷偷打量了燕问然一会儿,同汾月小声嘀咕: “主子同况少爷在一起之后,心肠倒是软了不少,若换了之前...” 她声音一顿,未注意着汾月的神情不对,压着嗓子继续说道: “才是不会顾及她念着谁呢。” “哎!” 汾月被辛夷念出的名讳吓了一跳。 连忙左右张望了一圈。 幸好,周围宾客虽是不少,但去未有谁,去注意她们这两个小小婢女。 汾月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瞪这辛夷道: “你犯糊涂了?也不瞧瞧这里有多少人,就胡乱开口?若是被谁听到了去,主子和...会有多少的麻烦?!” 辛夷不过是感慨着顺口一言。 加上汾月又在身边,才失了警惕。 此时一被提点,顿时回过了神,也是被吓了一跳。 “是我不对。” 辛夷出了满身的冷汗,随手抹了把额角,一脸心有余悸地道: “我怕是真的昏了头了...” “算你运气好。” 汾月虽是不虞,但也并未多说什么。 等过了好一会儿。 遥遥见了真阳的影子,汾月才瞟了眼辛夷,道: “不管你们出了什么别扭,都可快些和好吧!若是在闹下去,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到时候,不管你们多后悔,都是来不及了。” 第403章 起死回生 是夜。 卫献躺在木板床上,裹着如纸一般单薄的被,忍着全身上下传来的酸痛,是毫无睡意。 已经好些日子了。 他被四处追捕。 从原本锦衣玉食的丞相府四公子,变成了一个受人唾弃的逃犯。 这一切,都好似不过转眼间。 虽然知晓幕后黑手是谁。 但卫献却是连一刻钟,都未生起过报复的念头。 他不敢。 是被吓怕了。 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勇气念出口。 卫献吸了吸鼻子。 此地不宜久留,他明个一大早,就得想办法出城。 这里已经不能留了。 得抓紧离开。 此时必须要好好休息才行,不然连赶路的力气都没有。 卫献翻过身,正要强迫自己睡着,忽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入耳中。 “就是这里?” “是,小的记得请清清楚楚,定是不会错的!” “我知道了,我们的人已经包围了这里,你快滚远点,免得没了小命!” “好好好,小的这就离开!” 声响暂落。 卫献猛地瞪大了眼。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门外,站着一高一矮两道影子。 而其中那道矮个身影的嗓音,卫献无比熟悉。 是客店的小二! 他被发现了? 卫献豁然起身。 踮着脚走到窗边,正想要趁着人还不多,抓紧翻窗离去。 但他向下一瞧,却是愣在了原地。 无数火光亮在客店周围。 而其中那着领头,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男子,赫然便是九皇子楚濂。 他这次是有备而来。 势必要抓住卫献。 来挽回在皇上心中的形象。 既是知晓了卫献的位置,就定不会让他跑掉。 卫献站在窗口前,眼中尽是惶恐。 有人堵在门外。 楼下又布满了人马。 这客店,已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守在门外之人,缓缓迈开了步子,走到房门前,试着推了一下房门。 卫献的心在瞬间提到了嗓 子眼。 幸好。 他警惕得很。 临睡之间,不仅反锁好了房门,还挪了一把椅子堵在门口。 但这只能解一时之急。 不过一道门栓而已。 根本阻不住什么。 用不过一盏茶过后。 这扇门就会被从外破开。 而到时候... 卫献打着哆嗦,再次向后退了半步,身体都已经紧贴在了墙上,却还是恨不得,想要藏得更深一些。 但门口传来的声响,已是越发的重了。 从试探性的敲门,变成了硬推踢打个不休。 显然是已不打算再继续隐藏。 卫献瘫倒在地,心底尽是绝望。 他闭上眼。 已是做好了死的准备。 但等了好一会儿。 预想当中,无数人破门而入的场景,却是并没有发生。 卫献悄悄睁开眼。 却是见到了一道黑影,就站在距他几步开外的位置。 “安静。” 黑影瞥他一眼,冷声道: “不想死就老实一点,跟我来。” 这声音颇有些耳熟。 但卫献此时,却是没心思去顾及其他。 如同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他连忙起身,抓起放在床上的行李,快步跟在了黑影的身后。 他跨出门槛。 一眼见了躺在门外的黑衣男子。 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卫献被吓了一跳,原本就不算大的胆子,顿时更缩了几分。 “你...” 他张了张嘴,瞧着走在前方的黑衣人,忍不住问: “你为何要帮我?是有什么目的?我现在..可没什么能够给你的了。” “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她彻底了解一桩麻烦。” 黑衣人回过头,露出一张对卫献而言,并不算是多陌生的脸。 他顿时瞪大了眼,惊呼道: “你..你是那个燕望欢身边的...” “从胡。” 从胡面无表情,接了卫献的话后,之后就不在多言。 卫献跟在从胡的身后,神情颇有些复杂。 他沦落到今日,朝夕不保,狼 狈窜逃,皆是因燕望欢的缘故。 但身处险境。 又是她让人前来,救了他的性命。 卫献叹了口气,喃喃道: “我..我真的不想死...” 他摇了摇头,知晓此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即使从胡这次过来,目的不纯,也抱着想从他身上,榨出一点剩余价值的念头 但除了跟着他,卫献别无他法。 他紧紧抱着包裹,快步赶到从胡身边,低声道: “我刚才看到,底下已经被包围了,到处都是人,我们要怎么离开?” “不离开。” 从胡瞥了他一眼。 似是并不打算说太多。 一路走到客店大堂,从胡眸光一扫,找到放在柜台后的酒坛,然后一脚踹碎。 一瞬间。 浓重的酒香气溢散。 从胡又进了大堂后方的仓房,从里面拎出了一具男尸。 卫献心思通透。 已然明白了从胡的目的。 他长长出了口气,连忙跑上前,帮着从胡一起,将尸体拖进了他方才所住的房间。 只才刚上二楼。 守在客店外的楚濂,就已经按捺不住。 进去的人,一直都未将消息传出。 客店里一片寂静。 楚濂哪有过多的耐心,大手一挥,驱使着官兵向前压进。 似是听到了声响。 卫献探出头,向着窗外看了一眼。 瞧见那些手持利刃的官兵,他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等严密的防守。 楚濂是不打算,让卫献有丝毫的可逃之机。 眼看着楚濂的人,已经准备好要冲进门,而到时候,他和从胡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但卫献已经额心冒汗。 连手带脚,都跟着哆嗦的厉害。 从胡却依然没有下一步行动的意思。 他站在窗前。 望着不远处的楚濂,眼中尽是冷意。 卫献偷偷瞥了他一眼。 心下顿时了然。 他之前还真不知晓,燕望欢和九皇子之间,也有仇怨。 且瞧从胡的神情,还是不小 的仇。 那这一次他被楚濂找到,到底是偶然,还也是燕望欢的安排? 只不管事实如何。 也无法改变,此时只有靠着从胡,才能让他活下来的事实。 卫献缓了口气,敲了敲发闷的心口,小声询道: “从胡,我们要何时...” 他的话还未说完。 从胡转过身,大步向着门外走去,同时道: “找个什么东西,沾湿,盖住自己。” “好!” 卫献连忙找他的话去做。 等他手忙脚乱的,将湿透的外衫披在头上,楼下忽然传来一道巨响。 砰! 门被从外撞开。 一队官兵,率先冲进了门。 只是等待着他们的,却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卫献,而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烈火惊空。 半边天都被烧成了赤色。 客店中的人被惊醒。 到处都是尖叫和哀嚎。 一时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乱了。 楚濂也是傻了眼,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连忙向后退了两步,同时吼道: “给我看好!一个都不准放出来!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他这命令一下。 一众官兵都是愣了神。 这客店里面,可还有不少的无辜百姓在。 光是听着他们的惨叫,就让人止不住的发毛。 楚濂不下令救人,也就罢了。 竟然还要阻止百姓们跑出来? “不可啊!” 县令跑到楚濂身旁,抹着额上的冷汗,连声哀求道: “殿下!这客店里面,除了逃犯之外,还有不少的百姓在啊!他们都是被无辜牵连进去的,万万不可就这般,让他们没了性命!” “闭嘴。” 楚濂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怒道: “本殿下身负皇命,哪里在乎得了这种小事?这些人能为本殿下牺牲,是他们的荣幸!” 县令瞪大了眼。 楚濂却不再理他,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又道了句: “大不了,给些银子,让他们闭嘴就好了 。” 他是摆明了,不想管那些百姓如何。 只要能抓到卫献。 莫说只是死一客店的人了。 就是再多上几十个。 楚濂都不在意。 县令愣了好一会儿,也跟着转过头,望了一眼客店的方向。 他的眼中,倒映着混杂着血色的火光。 哀嚎声仍响在耳畔。 县令不忍的闭上了眼。 实在是没办法,这样放任不管,他再次上前,低声下气的哀求道: “可是殿下,这事若是传出来,怕是对殿下的名声不利啊!再若是传到了京城去,落到皇上的耳朵里,那可是....” 楚濂皱起眉。 他虽然不在乎这些百姓如何。 但要是真的闹到京城去,被皇上知晓了,麻烦确实是不小。 楚濂重重叹了口气,狠瞪了县令一眼,道: “让他们出来!” 县令顿时大喜。 连忙招呼着官兵解开封锁,让客店内的百姓可以跑到外面。 楚濂骑在马上,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布满黑灰的脸,却是未曾找到卫献的影子。 他正要开口,但火光冲上面颊,灼气烧的他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拿帕子捂住口鼻,楚濂一脸嫌恶的吩咐道: “全都抓起来!莫要让卫献跑掉!” 他躲在最后。 处在一个绝对不会被热气熏着的位置。 手里还拿着新做好的酸梨汤。 官兵们挤在前方,各个满头大汗。 等着天色微明。 火势也终于灭了下去。 楚濂这才站起了身,询道: “卫献呢?找到了吗?” 县令犹豫了下,瞥着楚濂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 “找到了,不过...” “不过什么?”楚濂打断他的话,催促道:“快点!带他来见我!” “是...” 县令应了一声,回头招呼了一句。 楚濂一抬头,便见两个官兵,抬着个担架走上了前。 指着担架上焦黑的人形,县令清了清嗓子,道: “殿下,这就是...卫献。” 第404章 班师回朝 楚玉一回到京城。 未急着进自己的七皇子府,反倒先去了丞相府拜访。 燕丞相虽亲自接待了他。 但态度绝算不得热络。 楚玉也不在意。 只同燕丞相寒暄了几句,便步入正题,直接问道; “不知郡主,所在何处?怎未见着她?” “望欢?” 燕丞相抬眸扫了一眼楚玉。 眼中神情变幻。 似短短一瞬,便思索了无数。 他道: “她这几日辛苦,身子不大好,我便让她留在房里休息,无需出来招呼客人。七殿下可是有什么急事,想要见望欢?” 燕丞相言谈客气,但话里话外,却全是推却之意。 楚玉哪里能听不出来? 但他全做不知晓般,只是一笑,道: “望欢身体不适,我自然要去拜访一番了,且方才进宫,六皇妹也和我打听起了望欢的消息,还嘱咐我,明个定要给她一个交代。” 燕丞相面上的笑意一僵,又很快恢复如常。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 他若是继续推拒,可就不只是折了楚玉的面子。 还有一个刚刚被推出来的六公主。 “那我让人带七皇子过去。” 燕丞相唤来了小厮,吩咐着为楚玉带路。 楚玉唇角含笑,向着燕丞相微一颔首,道: “如此,就感谢燕丞相了,相信这些日子不见,望欢亦很想念我。” “是。” 燕丞相低了头。 慈眉善目的神情,在目送着楚玉远去后,瞬间转为一片冷然。 他盯着楚玉的背影,眉心紧紧皱在了一起。 燕望欢是他手里最后一张筹码。 身份不凡,地位尊崇。 但最重要的,还是受皇上赏识。 燕望欢的婚约,燕丞相是打定好主意,定得好生利用一番才行。 而已经娶了七皇子妃的楚玉,并非一个好的选择。 燕丞相沉思了片刻。 扫了一眼正抹着眼泪的何柔燕叶玉 ,他道: “望欢身体不适,不宜费心力,你过去,帮着她招待七皇子,莫要错了规矩。” 燕叶玉听到动响,抬眸对上燕丞相深邃的目光,却是一愣。 何柔很快反应了过来。 连忙推了推燕叶玉,急声道: “去啊!” “是..是!” 燕叶玉连忙起了身,心头有喜意浮起,她抹掉眼泪,快步向着燕望欢的房中赶去。 楚玉缓步跟在小厮身后。 还没到燕望欢的院中,倒是先一步见了熟人。 辛夷见了他,似是并不惊讶,只同小厮点点头,而后弯腰行礼,同楚玉恭敬道: “见过七皇子,我家主子备好了暖茶,请七皇子登门一叙。” “谢过辛夷姑娘了。” 楚玉唇角噙笑。 即使辛夷不过一小小奴婢,亦是以礼相待。 他早知晓了。 燕望欢身边的人,没一个是好惹的。 小看不得。 辛夷倒是对楚玉的这番客气,未生出多少的感激。 只是点了点头,道: “七皇子请。” 楚玉踏进门。 果真有一阵暖香气扑鼻而来。 就如同辛夷所说。 燕望欢已备好了暖茶,等着他的到来。 “郡主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一见了她,楚玉眼中顿有暖意浮生,他快步上前,走到燕望欢身侧,道: “可是好早之前,就知晓我回来了吧?” “不早。” 燕望欢递了杯茶过去,又将厨房刚做好的点心,一并推到了楚玉面前。 “倒是没想到,你刚回京城,就急着到丞相府来了,可用了膳?先垫垫肚子,等会儿殿下若是有空闲,可留在丞相府,一同吃顿便饭。” “望欢既然邀请,我怎能拒绝?” 楚玉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却仍未落座。 他站在燕望欢身边。 望了她好一会儿,又忽然弯下了身。 守在一侧的汾月真阳立刻上前。 燕望欢 摇了摇头,阻了他们动作,也听到了从楚玉口中,传出的声响。 他道: “楚霁这次回来,火气可不小,你千万小心。” “火气不小的,可不只是一个楚霁。” 燕望欢侧过视线。 正好撞上了楚玉墨黑的眼眸。 他盛了满眸的关切。 纵使话音落下,仍未有退离的意思。 真阳皱起眉,手指蜷动两下,强忍着一拳招呼上去的冲动。 他嘀咕道: “又来这一套,真把自己当成什么美男子了?!” “还别说。”汾月唇齿不动,只从喉头,溢出细微的声响,“在正常人眼里,他就是美男子。” 真阳嗤了一眼。 瞧着楚玉的眼神,颇有些不屑。 楚玉同燕望欢四目相对。 似是期盼着,在她的眼中,找到与他相同的东西。 只可惜。 燕望欢的一双黑眸里。 仍是无波无澜。 既无欢喜。 不存快意。 望着楚玉的眼神,同桌上的茶杯碗碟,没有半分区别。 楚玉眼中的希冀逐渐散开。 他叹息一声,道; “望欢,我很想你。” “现在时候不错,正是借力铲除异己的好时候。” 燕望欢张了口,但吐出的话,却让楚玉瞬间正了面色。 纵使他方才所说的言语,并非假话,而是真的有几分真情在。 但在至高无上的皇位面前。 都是微不足道。 楚玉在燕望欢对面落了座,端着茶杯,正色道; “你是说...楚濂?” “是。” 燕望欢干脆的点了头,道: “想让他彻底不能同你竞争,这次,便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楚玉眯了眼,眸中有精茫一闪而过,。 “可我听说,他已经亲手将卫献除掉了? “你相信?” 燕望欢掂起一块红枣点心,送到唇边,不紧不慢的咬了一口。 酥皮碎在齿间。 软绵的甜意袭上味蕾。 她咽下一口, 又抿了茶解腻,才施施然地道: “楚濂能找到卫献,算是他运道好,但只一句话,你就能相信他有除掉卫献的本事?” “你的意思是,楚濂并未除掉卫献?那他话都说下来了,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他身上的罪名早就不少了。”燕望欢轻笑一声,并未就此继续说下去,而是道:“只是胜在蠢笨,同你们这些皇子不一样,心思虽坏,弯弯绕绕却少,皇上才又给了他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楚玉扬起眉,笑道: “你似乎,很看不惯楚濂?” “不是看不惯。” 燕望欢摇了摇头,将剩下的点心送入口中,也不急着回话,慢悠悠的吃完,才道: “只是顺手而为罢了。” 一个楚濂,虽是之前过于跳脱,于对燕望欢来讲,威胁并不大。 而楚玉却不同。 太子之位一日未定,所有血浓于水的兄弟,便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原本不想对楚濂如何。 但这一次,皇上下令抓捕卫献一事里,却忽然带上了楚濂。 帝王之心不可测。 与其等着楚濂借机翻身,成了威胁。 不如早早顺手收拾掉,将战场留给他和楚霁便好。 楚玉微微颔首,道: “我知晓了,但要如何去做?” “对付一个楚濂而已,法子最少有五指之数,便由七皇子思虑一条最周全的吧。” 该点的话都已点名。 燕望欢又并非是楚玉的谋士。 什么计划,都需为他筹谋周全。 若是连对付个楚濂的本事都没有的话。 那无需等对上楚霁。 干脆早早投降,当个富贵闲人来的好。 “倒是我对你过于依赖了。” 楚玉苦笑一声。 望着燕望欢的眼中,更多了几分缱绻的深情。 他之所以能从泥潭翻身,打了楚霁一个措手不及,皆是因燕望欢的缘故。 楚玉既是感激。 又不 免生了些其他的心思。 只靠着口头上的承诺,来延续他们的合作关系,实在太过脆弱。 若是燕望欢能嫁到七皇子府中。 亦或者,也对他有几分情意。 有了她倾囊相助,那楚玉的夺嫡之争,胜算会高上不止两成! 燕望欢仍是低眉敛目。 指尖把转着空荡荡的茶杯。 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也不知她,是否察觉到了楚玉的情意。 “等着楚霁楚濂都回来,这京城,便又要热闹起来了。”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沉静的眸光扫过楚玉,又道: “七皇子妃身体不适,殿下又才回京城,还是该快些回府去,免得落下谁的口舌,徒生麻烦。” “这就回去了,不过是想着许久未见,丞相府又出了事,便先来看看你。” “我并不要无事,最近天冷力乏,寻了个不出门的由头罢了。” “那就好。”楚玉看她面色虽有些苍白,但神情却不像带着病态,这才松了口气,他也不急着离开,只转了话头道: “不过方才燕丞相对我的态度,可比之前过来拜访时,要冷淡的多,” “他在意的,并非是皇子。” 燕望欢意味深长的念了一声。 只楚玉不等再问,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动响。 接着,便有辛夷清脆的嗓音传来。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看望郡主的。” 燕叶玉站在门口,余光不停瞥向房门,笑着道: “郡主不是在?为何不让我进去呢?” 辛夷厌烦的皱起眉。 也不知晓,她为何会忽然前来。 只冷了一张脸,道: “主子正在接待七皇子,大小姐若是有事,可以晚些再来。” 被一个奴婢,这般甩着脸色看。 燕叶玉自是心中不虞。 她强压了火气,笑着道: “是爹要我过来的,还真是有急事,需得此时,就见到郡主。” 第405章 隔绝在外 燕叶玉满心焦急。 辛夷倒不慌不忙,回头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仍一脸镇定自若地道: “急事?若是老爷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吩咐,还请大小姐告知于奴婢,奴婢这就去禀告郡主,半刻都不会耽搁。” 她摆明了是不想让开位置。 略有些单薄的身体,将房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当真是要阻我了?” 燕叶玉已沉了脸。 若非辛夷是燕望欢的贴身婢女,她有所顾忌,不敢轻下责罚。 不然此时的辛夷,早就被拖下去,打了个半死了。 哪还能留在这,如此嚣张。 “不敢。” 辛夷低眉敛目,神情之间,尽是一派的恭顺。 只说出口的言语,却是半分不弱。 “只是主子之前吩咐了,身体不适,不见外客。所以即使尊贵如大小姐,奴婢也不能通传,有消息要送的话,奴婢自会帮忙。” “不见外客?” 这种推辞,燕叶玉哪里能相信。 她方才闹了半天。 按理来说,房内早应听到了声响。 但燕望欢却未邀她进门,显然是打算装聋作哑,只自己偷偷见七皇子,不接见她。 当真是无比自私! 燕叶玉咬紧了牙关,眼中有愠怒一闪而过。 她火气早烧的热烈非常。 此时心口,也更灼了几分。 可即使是在辛夷面前,燕叶玉照旧不敢露出太多的不满来。 只强扯了个笑,道: “郡主不是正在见七皇子吗?哪里来的,不接见外客的说法?可快去帮我通传一声,爹的事情若是耽搁了,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主子确实是在同七皇子在一起,只不过...” 辛夷声音一顿。 眸光从下至上的扫了燕叶玉一圈,才又道: “那毕竟是七皇子。” 她未把话说得太直白。 但言外之意。 已是表的清清楚楚。 楚玉贵为七皇 子,乃是皇家血脉。 地位尊崇,身份高贵。 哪里是燕叶玉这个丞相庶女,所能够媲美? 竟敢同楚玉相比,她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燕叶玉怎能听不出辛夷的弦外之音。 脸色瞬间更加难看了几分。 她怎么说。 也是丞相千金。 又是燕望欢名义上的大姐。 被一个奴婢接连羞辱,心里当然憋闷的很。 燕叶玉敢肯定,辛夷有这般胆子,定全然都是燕望欢的授意! 燕望欢害怕,同七皇子之间的交情,被她抢了去。 所以才会如此阻拦。 一如此去想。 燕叶玉更是不肯离去。 她不再去理会辛夷,只提了嗓子,道: “郡主,你的身子如何了?姐姐过来探望你了!” 若是换成之前。 燕叶玉自持身份,定是做不出这般失了规矩的出格事。 但她实在没有了法子。 又想要见七皇子。 只能出此下策。 “大小姐!” 辛夷皱紧了眉,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但她能阻住燕叶玉的脚步,却拦不下她的声响。 也总不能,动手去赶她离开。 楚玉回过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笑道: “你这长姐,倒是有几分意思。” “是燕丞相派过来的。”燕望欢好似全然听不见那些吵闹一般,道:“目的为何,你应该清楚。” “看来他对我,是失了信心了。” 他叹息一声。 眼眸中的笑意,却并未散开。 若能得了燕丞相的支持,固然是一桩大喜事。 但那老狐狸,可是油滑的很。 怕是在确定下一个坐上龙椅的皇子前,是绝不会明面支持谁的。 比起燕丞相来。 楚玉更加在意的,还是燕望欢。 “总不好让我的长姐,一直在外吵嚷,也实在不像个样子。” 燕望欢招呼了汾月一声,道: “让她进来吧。” “是。” 汾月过 去打开门,对着站在门外的辛夷微微颔首,道: “主子有请。” 没有半点的迟疑。 甚至连一句疑问都未有。 辛夷干脆的转过身,对着燕叶玉道: “大小姐请。” 燕叶玉轻哼一声。 她满肚子的火,自然不会给辛夷什么好脸色。 大步走到房门前,她整理好衣襟,又将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这才迈过了门槛。 见了燕叶玉的身影出现。 燕望欢和楚玉,却都是坐在原位。 除了投注过去的目光之外,未有任何要迎接的意思。 燕叶玉也不在意。 轻移莲步,她走到桌前,对着楚玉盈盈一拜,软着嗓子,娇声道: “叶玉见过七皇子。” “无需客气。” 楚玉唇角噙笑,扫了燕叶玉一眼,道: “听说燕丞相有事情,想要交代给望欢?可需要我退避一番?” 他话虽如此。 却连装模作样的客套,也是不存半分,仍端坐在原位。 甚至连握着的茶杯,都未从掌心放下。 “既是七皇子,自然无碍。” 燕叶玉连忙摇头,余光扫着楚玉,低声道: “只不过,是爹关心着郡主的身体,让我过来嘱咐郡主,万万不要操劳罢了。” “我知晓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见燕叶玉仍不打算离开,便道: “姐姐既然来了,就坐下一并说说话吧,只是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茶招待,姐姐不要嫌弃就是。” 燕叶玉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当即两眼放光,在燕望欢同楚玉之间坐下,笑道: “郡主这是什么话?我哪里敢嫌弃郡主呢。” 楚玉将茶盏送到鼻下,嗅着清雅的暖茶香,赞叹道: “望欢这里的茶水,都是今年的贡品,皇宫当中都是没有几斤,比我府上的,可要好上不少。” “殿下若是喜欢,晚些直接拿走了就是。” “怎 敢。”楚玉轻笑了一声,道:“这些茶叶既有父皇赏下,又有我那六皇妹差人送过来的吧?若是动了她送你的礼物,不定要被气多久。” 燕望欢执起茶壶,先为楚玉倒上半杯,之后才道: “殿下既同六公主交好,自是不会如何。” “比不得你。”楚玉喟叹一声,打量似的在她眉宇之间过了一圈,道:“真不知晓,我那刁蛮妹妹,是如何被你收服的?我的一百句劝导,也不及你的一句,来的管用。” “能得六公主喜欢,是望欢的荣幸。” 燕叶玉虽是坐上了桌。 但听着燕望欢和楚玉的交谈,却是连一句话,也插不上去。 上到六公主,下至茶叶。 都并非她能参与到其中的话题。 瞧着燕望欢和楚玉相谈甚欢的模样,燕叶玉咬紧了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妒色。 她当真是不明白。 一个在贫民窟里摸滚打爬,沾了满身污泥,才得以见光的私生女。 是如何得了这些皇子公主的青睐的? 燕叶玉偷眼瞥着燕望欢。 她没有察觉错。 楚玉对着燕望欢的语气,确实是隐隐带着一丝讨好之意。 只这一点。 就让燕叶玉心惊不已。 她借着喝茶,继续悄悄打量着楚玉。 他们之间的相处,并非是认楚玉为尊,燕望欢事事献媚遵从。 而竟是以燕望欢为首! 难不成... 是楚玉心悦她? 才会将姿态放到这般低的程度。 可楚玉早已有了七皇子妃,以燕望欢现在的身份,披着皇上亲封的郡主名号,是怎都不可能,嫁过去当一个侧室。 许是思绪太乱。 燕叶玉连眼神都未能遮掩好。 似是注意到她的视线,楚玉侧过头,向着燕叶玉微微一笑。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面貌。 俊朗不凡。 温润如玉。 又携了满身的贵气。 只这一笑 ,便让燕叶玉红了脸。 她连忙低下头。 手指紧紧绞着手帕,犹豫了半天,才重新望向楚玉,道: “七皇子,可是才回京城?” “是,这次走的不远,回来的也快。” 楚玉注意到她面颊未散的红晕,笑容顿时变得意味深长了几分。 燕叶玉咬紧了贝齿。 似是还想要说些什么。 却未想到,楚玉竟主动开了口。 “方才在正厅,看到燕大小姐哭的颇为伤心,即使难过,也要注意莫坏了身子。” 被楚玉出言关切。 燕叶玉先是愣了神,等反应过来,顿时满眼欣喜。 她刚开始,只觉楚玉的模样生的着实是好。 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又听他这般言语。 燕叶玉只觉心中一暖,连眼神都柔了几分。 楚玉知晓她方才在正厅,可是一直,都有关注着她? “谢七皇子关心。” 燕叶玉执帕掩唇,遮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羞意,又道: “还请七皇子无需客气,直接唤叶玉的名讳便好。” “也好。”楚玉点点头,瞥了燕望欢一眼,道:“叶玉。” “是。” 眸中有柔情荡漾。 燕叶玉看着楚玉的眼神,都同方才有了丝丝变化。 只是楚玉却不再看她。 注意着燕望欢对他方才的所言所语,当真是未有丝毫的在意,他终于是叹了口气。 “我先回了。” 楚玉不想多留,该讲都已经交代好,他起了身,道: “望欢,等过几日天头好,可否到我府上走一走?也当是陪一陪依澜。” “知晓了。” 燕望欢也起了身。 才送着楚玉到了房门口,他便道: “外面凉,你快些回去休息,无需送我。” 他本欲离去。 但脚步顿了顿,还是回过头,从怀中摸出一物,送到了燕望欢面前。 “路上偶然瞧见的,觉着合适,便想要送给你。” 第406章 楚濂归京 楚玉的掌心,躺着一枚不大的锦袋。 燕望欢伸手接过,打开一瞧,只见锦袋最底部,正静静躺着一把,雕着鸳鸯纹的桃木梳。 “谢七皇子。” 她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客客气气地道; “望欢感激不尽,只望欢福气薄,如此厚礼,实在是无法消受。” 楚玉见她当真是一副毫无动摇的模样,不由有些失望。 低叹一声,他强撑出个笑意,道: “既是送你,便收着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 又有燕叶玉在身旁,燕望欢自是不好推拒。 “那望欢就谢过七皇子了。” 她低下头。 不等楚玉开口,再次道; “送七皇子。” 燕望欢已不想要多说。 在门口徘徊不休,本就是可笑得很。 因为一份礼纠缠个没完,让燕叶玉在旁瞧得,更是宛如闹剧一般。 楚玉哪里能听不出这送客之言。 他叹息一声,道: “望欢,我在府里等你。” “是。” 燕望欢目送着楚玉离去。 等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才望向燕叶玉,道; “大姐,可要再进去坐一会儿?” “啊?” 燕叶玉似是有些出神。 视线仍定在楚玉离开的方向,人都不见了影子,也久久未能收回。 冷风吹乱了鬓角的碎发,她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伸手一拢,略有些僵硬地道: “我就不了,爹让我同你交代完后,就快些回去。” “那我就不送大姐了。” 燕望欢后退一步,也不等燕叶玉的反应,干脆的回了房。 燕叶玉一愣。 没想到,燕望欢居然如此的不客气。 虽说不能多留。 但她还想要多聊两句来着。 关于楚玉送出的锦袋,燕叶玉也实在有些好奇。 那锦袋瞧着,实在平平无奇。 可以七皇子的尊贵,怎么可能会送些平常的物件出去? “郡主....” 燕叶玉站在 门槛前。 犹豫了好半天,还是没有再说太多。 等她一离开,汾月立刻关了门,回了燕望欢身边,道: “主子,燕叶玉离开了。” “先准备一下礼。”燕望欢捏了捏眉心,道:“等过些日子,还真要去七皇子府走一遭,这么长时间过去,也该探望一番七皇子妃了。” “是。” 汾月虽是有些惊讶,但对于燕望欢的决定,她自是不会多言。 她立刻下去准备。 等到晚些,从胡从外归来,也带回了楚濂回京的大概日期。 倒是比燕望欢所估计的,还要更快上一些。 许是,抱着受到封赏的念头而归。 自是脚步匆匆。 但楚霁,却是比楚濂,还要更快上一些。 他亦是一回京城,便到了丞相府吊唁。 燕望欢虽知晓他到来,却并未现身,更无要同他客套一番的意思。 只听着汾月的汇报。 讲楚霁风尘仆仆,比离京之前,要消瘦上不少。 燕丞相对待楚霁的态度,虽比楚玉稍稍好些,却也并未强太多。 老狐狸心思深沉。 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谁都不能知晓个三分。 燕望欢又等了两日,直到楚濂回了京城,她才出了丞相府的门。 许久未入皇宫。 六公主对她今日前来,似是并不惊讶,只沉着脸,靠坐在床榻前,手拿着一盒胭脂水粉,语气不善地道: “我倒是发觉,想让你诚心诚意过来见我,倒真是稀罕的不得了。” “哪来的话?” 燕望欢从镜台前执起铜镜,为六公主照着面,又笑道: “带了热闹过来,公主难道不想看吗?” “热闹?你瞧我现在,还有看热闹的心思吗?” 六公主冷哼一声,指尖挑起一点胭脂,沾在掌背,望着那一抹艳色,她道: “再说,今个不就是九皇兄回来?听说他这次立了大功,正等着父皇的封赏呢!不过连他都 能立功,还真是撞了大运了。” 她也清楚,楚濂到底有多少的本事。 打从在外游学回来后。 可就从未做过值得被谁高看一眼的事情来。 知晓楚濂立功,六公主都是惊讶的很。 这得是多好的运道,撞到他的头上,才能从楚玉楚霁手里,抢到这份功劳来。 燕望欢递了帕子过去,笑道: “公主亲眼看看,不就知晓了?” “神神秘秘。” 六公主嗤了一声,接了她递来的帕子,随意抹掉掌背的胭脂。 她虽是一脸的不耐。 但听燕望欢如此言说,还是缓缓站起了身。 “听说九皇兄刚进了皇宫,此时应在等着被父皇召见。” “七皇子和八皇子,也是都在。” “你倒是比我这个身在宫门的人,知晓的都清楚。” 六公主扫了燕望欢一眼,虽是有些惊讶,却也并未多说,只是道: “那就走吧,看看你说的热闹,到底能不能让我觉出几分的趣味来。” 燕望欢唇角带笑,上前搀起六公主的手,道; “若是觉着无趣的话,望欢任由公主殿下责罚就好。” “责罚?”六公主嗤了一声,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瞥了燕望欢一眼,道:“你有本事,我可不敢这般对你。” 她仍在气燕望欢多日未曾进宫。 却也明白。 丞相府最近乱事太多,燕望欢是真的,抽不出身来。 但心里实在有些不舒坦 六公主想要去动火,又自觉无理取闹。 燕望欢唇角噙笑,等着将要走出寝殿大门,她脚步一顿,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巴掌大的木盒,送到了六公主面前。 “本想当给公主赔罪的,只是太过粗陋了些,配不上公主的金枝玉叶。” “什么?” 六公主扬起眉。 压不住好奇,从她手里夺过了木盒,打开一瞧,便是忍不住一笑,道: “胭脂?” “听旁人说,是现在京城里, 最讨喜的颜色。”燕望欢放柔了声响,又是道了句:“不过我想来,那些姑娘涂这胭脂,都不会有公主来的好看。” “这是当然!” 六公主颇有些欢喜。 有宫女过来想要收下胭脂,都被她摇头阻止,亲自送到了镜台前。 这胭脂乃是民间之物。 算不上珍贵。 也并非稀罕的物件。 在六公主平常所用的奇宝贡品之间,更是寒酸的可怜。 但她却挑起了唇角。 原本还有几分不虞的心思,瞬间和缓了不少。 “以一个这东西,就想打发我?你当我是什么?” 六公主瞥了燕望欢一眼,言语虽利,眼神中却是噙着一抹浅笑。 燕望欢知她已平了怒气,便道: “哪里,只是心里面一直都惦念着公主,偶然听闻,便随意买下了,公主若是不喜欢...” “怎么着?送了人的东西,还想要回去不成?你想的倒是美!” 不等燕望欢回话,六公主已经走出了门。 看她脚程慢。 还回头催了一声。 “走啊,你还想不想,让我看到热闹了?” “是。” 燕望欢应了一声。 刚跟上六公主的步子,就听她又道: “连一盒胭脂都舍不得,还是个郡主呢!若是又缺了金银,我再给你一些便是,少在外面寒酸,丢了本公主的脸面。” 她上下扫着燕望欢,从她发间简单的玉簪子,到素着的一双手。 燕望欢向来不喜欢戴太多的首饰。 由着老夫人去世的名头,也省了过多解释的话。 只六公主却看不惯。 轻哼一声,她还想说些什么,燕望欢却抢了先,道: “已是入冬了,不知殿下,可还在宫外有什么记挂的东西?我下一次过来,可为殿下带着。” 入冬和宫外有什么干系? 六公主被她忽转的话题惊的一愣,下意识想要摇头,但一侧眸,便对上燕望欢意味深长的双 眼。 只一瞬间。 她便恍然。 “没什么好记挂的。”六公主冷了脸,沉着嗓子道:“过了这个冬天,我就要去和亲了,比死还苦痛的折磨就在眼前,我还哪有心思在乎什么情情爱爱?再说,他那种没胆子的人,怎值得我的在意?!” 她说的咬牙切齿。 若非燕望欢忽然提起。 六公主都要忘了,自己曾经还有一个心上人。 自打和亲一事定下之后,她满心焦灼,唯一盼着想要见的,便是燕望欢了。 至于那个早早放弃了她的男人... 随他怎么去! 每日身处在皇宫。 六公主也不知何时,竟是除了燕望欢之外,谁也不想要见。 但这话,她自是不会说。 只深吸了口气,再次开口道: “你既已经知晓入了冬,就切莫要忘记了答应我的事就好。” “自是不会忘。” 她们言谈之间。 已经行至了御书房前。 燕望欢抬眸一瞧,视线所及,可不只一个楚濂。 楚玉和楚霁尽数到齐,就连萧涣也站在一旁,等着皇上的传召。 一见了她们。 楚玉立刻迎上前,笑道; “皇妹,望欢,你们怎么来了?” “七皇兄。”六公主向着楚玉微微颔首,道:“听说父皇早间身体不适,我特意过来看看,至于燕望欢...” 她扫了燕望欢一眼,加大了声响,道: “是我让她同我一起来。” 从六公主口中说出的言语,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 楚濂一直负手而立,直到此时才向着燕望欢瞥去一眼。 口中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 他道; “一回来就见到个丧门星,可真够晦气的啊!” “九皇弟。” 楚玉皱了眉,不悦道: “怎可同郡主这般讲话,切莫忘了分寸。” “分寸?”楚濂嗤笑一声,道:“小小一个郡主,还需要我注意分寸了?” 第407章 不相为谋 楚濂满眼傲色。 偶尔撇过燕望欢的视线当中,更是夹杂着毫不遮掩的嘲弄。 他也知晓丞相府又出了乱。 但对于谁死谁活,却是没多少的兴趣。 反正,只要燕望欢还在人世,楚濂就快活不了。 楚玉还想开口。 却被燕望欢一个眼神止住。 她不恼不怒,只道: “九皇子说的是,望欢不过一介寻常人,哪有入九皇子眼的资格。”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楚濂勾唇一笑。 见到燕望欢服软,他自是心情大好。 可是老天有眼。 到了让他走运的时候。 虽是未能抓到活的卫献,但楚濂已好生调查过,那具尸体的主人,确实就是卫献不假。 死的虽然差了些。 但也毕竟抢在了楚玉和楚霁的前头。 而卫献宁愿被活活烧死,也不愿被抓住,那定是心里有鬼。 这功劳,楚濂算是拿定了! 他这一次,当真是扬眉吐气。 不仅能将楚玉楚霁,都压下一头。 还能让燕望欢也低头。 “九皇兄这一次,当真是了不得。”六公主忽然开口,噙着几分笑的眸光,落在楚濂的身上,又道:“这次立了功,九皇兄若得了封赏,有什么稀罕的物件,可莫要忘了让皇妹也跟着瞧一瞧。” “那是当然。” 楚濂更加得意。 笑得越发张扬不说,已是连正眼,都不愿意去多瞧他们一眼。 六公主点点头,似是不经意般,询道: “也不知,这一次父皇会不会为九皇兄指婚,又是谁家的小姐,能有幸得了这番殊荣?” 楚濂轻哼一声,眉宇之间傲色难掩。 “不敢揣测父皇的心意,不过若是嫁给我,倒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只是之前,不是听说九皇兄,同丞相府的四小姐,也就是那倾国倾城的燕唤喜,关系匪浅吗?” 六公主扬起眉,似乎未曾注意到楚濂忽然间沉下的脸色, 笑着又问道: “皇兄见惯了大美人,寻常姿容的女子,可是入不得九皇兄的眼吧?” 她一说起燕唤喜。 楚濂那原本满面的骄色,瞬间便转成了一种混杂着恶心的厌弃。 仿是想起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他皱紧了眉,寒声道: “我同那燕唤喜,可没什么交情!” “燕唤喜?皇兄之前不是叫人家唤喜的吗?”六公主听的笑了,道:“之前还听说,九皇兄对四小姐一片深情,怎才一转眼的功夫,就成了这般模样?她可才离开人世,没多少的日子吧?” 整个皇城当中,敢对楚濂如此不客气的,也不出五指之数。 偏偏,六公主就是有这个胆子。 在楚濂最大的忌讳上,来回迈着步子。 楚濂即使再怒。 也不敢对六公主如何。 “六皇妹对燕望欢,可真是在意得很。” 楚濂强压下心头燥起的火,冷眼瞥过燕望欢,寒声又道: “郡主的本事,果然了不得!” “不敢当。” 燕望欢倒也未曾想到,六公主会出言维护她。 还是如此直接的,给了楚濂难看。 不过即使是在帮着她说话。 六公主依旧是没赏出个好脸色。 甚至当燕望欢的目光落去,她还很是不虞的冷哼一声。 楚濂原本的好心情,被六公主这么一搅,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连想要继续给燕望欢难看的心思,都是弱了下去。 御书房外,虽是站了不少的人。 却是连一丝的声响,都是听闻不见。 萧涣更是全然置身事外,一直都是紧皱着眉,仿是在思索着什么一般,只在燕望欢来时,抬眸看过她一眼,算是打了招呼。 楚霁倒是上前两步,走到燕望欢身前,道: “这些日子不见,郡主似乎憔悴了些,可是生了病?” 都已经在燕望欢手下,吃了无数的暗亏。 连藏了许久的谋算,也成了空。 楚霁却还 能如毫无芥蒂一般。 甚至唇角的笑意,亦是无比真诚。 仿是这般言语。 当真打从内心深处的关怀她。 他都能面不改色。 燕望欢自然也不会表现出多少的冷落,也跟着笑了笑,道: “最近确实乱事多了些,多谢八皇子关心。” 楚霁再进一步,道:“我府上,有一株上好的血参,等下让人送到郡主那里去,也好用来调养一番。” “那望欢,就先谢过八皇子了。” 她并未拒绝。 抬眸和楚霁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深意。 即使他们恨不得将彼此粉身碎骨。 也不耽搁,表面上的半分和煦。 楚玉眼见着他们聊得热络,正要走上前,御书房的门却在此时被推开。 有太监走出门,扯着尖锐的嗓子,道: “皇上有请!” 萧涣立刻迈开步子。 他走的急促,甚至连几位皇子公主,都没能顾及的上。 好在,京城无谁不知晓他古板的脾性,即使出了这般行径,也没谁会放在心里。 只有楚濂眼露怒色。 心想着,也该让这萧涣,吃点教训尝尝了。 他打定了主意,等下定要将萧涣,告到皇上面前。 反正找到卫献的人,是他。 而不是这个失了职的京兆尹。 楚濂冷哼一声,大步迈进了御书房。 “父皇!” 他唇角噙笑,一见到皇上,先是弯腰行礼,而后顶着满面欣喜的神情,道; “幸不辱命,那贼子卫献,已被儿臣伏诛!” “嗯。” 皇上微微颔首。 那张苍老的面容上,却并未见得多少情绪起伏。 燕望欢站在六公主身后,余光谨慎自皇上身上扫过。 他的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大限将至的衰败气息。 但凡长了眼的人,都能瞧得出来。 这位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王,也扛不住岁月的流逝。 皇上半阖着眼,似是极为疲累 一般,道: “你可是确定,那当真是卫献?” “是!” 楚濂立刻应声,昂头望着皇上,笑道: “儿臣仔细确认过,伏诛之人,就是卫献不假!虽未能活捉了他,不过他一直躲躲藏藏,定是心里有鬼,儿臣将他除掉,也是不...” “大胆!” 一声暴喝突然响起。 奏折重重砸上楚濂的肩头,他被吓了一跳,打了个哆嗦,瞪着眼睛道: “父..父皇,儿臣不明白...”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骗到朕这里来了?” 皇上豁然起身,浑浊的双眼蓦然间瞪的老大,颤个不停的手指,直直指向楚濂,怒道: “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是生非不说,又为了立功,不把百姓放在眼里,还敢编出个假的卫献来...朕当真是太纵容你了!” 落到最后一句。 皇上急急喘着粗气,险些要缓不过气来。 一旁候着的太监连忙走上前,将热茶递了上去,又尖着嗓子吼道: “太医!快传...” 皇上一摆手。 阴冷的眼神落定在楚濂的身上,再次道; “朕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儿臣...” 楚濂本是过来邀功讨赏的,却没想到,面见的会是这般景象。 他被吓的眼前发晕。 额上更满是冷汗。 一双腿也哆嗦的厉害。 “儿臣真的没..真的没有啊!父皇,我真的抓到了那卫献,他就在那间客店里面,有好多人都看到了他的!” “看到了?” 皇上冷哼一声,阴冷的视线转向萧涣,道: “你告诉他,他到底看到了个什么东西!” “是。” 萧涣应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脸转向楚濂,沉声道: “早间送来的消息,卫献已过了边关。” 楚濂一愣,整个人都仿若傻了般。 卫献过了边关? 这怎么可能! 他可是亲眼看过了卫献的尸体。 被烧成了焦黑。 虽是认不 出模样,但楚濂问询过店家及店里的其他客人,那定是卫献没错。 一个死了的人,又怎么可能过去边关? 楚濂愣了好半晌,喃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的!父皇,卫献真的已经死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要相信儿臣啊!” 他真是慌了。 欺君,可是大罪。 再加上在抓捕卫献之时,楚濂所用手段并不怎么干净。 他可是打算,将当时在店家里的所有人,都一并烧死的。 若是卫献也一同死了还好。 但他却活了下来。 还出了边关。 离了靖楚的范畴,天地之大,还哪里能够找得到他? 楚濂狠狠打了个寒颤。 紧忙着向前一步,他张开大了嘴,颤声道: “父皇,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以为卫献已经死了,我..我...” 欺君之罪,没有人担待的起。 即使楚濂是皇子,也一样怕的心肝乱颤。 偏偏萧涣还在此时道: “八皇子火烧客店,殒命三人,伤者十五,且有七人至今未愈,已有百姓,闹着要进京告御状来了。” 皇上面色更沉。 而同在御书房中的其他人,也未曾料想到,事情会是这般发展。 六公主瞪大了眼。 楚玉眉头微皱。 而楚霁视线扫过燕望欢,唇角却是挑起一丝弧度。 楚濂会有这般下场。 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这个局,从楚霁主动要求调查镇国将军府老夫人之死时,燕望欢便已经着手布下。 不仅救了楚玉。 也让楚霁吃了大亏。 现在连楚濂,也跟着要倒霉。 得罪了燕望欢的人,至今为止,还真是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 只是楚濂运气好,出生时便有个皇子的身份护身,才能活到了此时。 楚霁闭了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很是欣赏燕望欢。 可若注定为敌... 他当真,是不能再留她了。 第408章 至死难逃 楚濂做梦都没想到。 他心心念念的封赏不在,等着他的,竟是皇上的雷霆震怒。 心绪如同乱麻。 他实在是不知晓,为何已经被烧成了焦炭的卫献,会忽然活了过来,还出了边关,逃离了靖楚的范畴。 “父皇...” 楚濂的嗓音颤的如风中残烛。 他跪倒在地,张了张嘴,却不知晓该如何解释的好。 分明,被他围困在了客店的人,就是卫献不假。 他可是千方百计的,确定了无数次。 将卫献的画像,让客店的所有人,都看过了一遍。 每一个见过卫献的人,都确定那就是他不假。 但为何... 会变成了如今这个状况?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说谎,儿臣也不明白,为何变成这样...” 楚濂满面的惊恐。 哆哆嗦嗦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可他这幅模样。 却并不足以换来皇上的几分怜悯。 “朕就是太过纵容你,才会让你如此肆无忌惮,接连做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皇上一掌拍向桌案。 那沉重的动响,震的楚濂眼眶都有些泛红。 他也不顾还有其他人在御书房。 连滚带爬的上了前,哀求道: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啊!求父皇开恩!儿臣定会好好思过的,求父皇饶了我这一次...” 楚濂的话还未说完。 皇上已是不愿再听了。 对待楚濂,他已是彻底的失望。 多年在外游学。 却是毫无半分的长进。 为了立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除了一些偷奸耍滑的小聪明。 哪还有半分的城府? 皇上越看楚濂,便越是恼怒。 他哪里还像一个皇子? 比贩夫走卒,还有不如。 注意到皇上眼中的冷意渐浓,楚濂心中惶恐更甚。 而在旁的楚霁略一犹豫,在心里掂量着,此时为他出言求情,究竟是值不值得。 但就 这一个短暂的空闲。 楚玉忽然迈步上前,先躬身行礼,而后道: “父皇,九皇弟虽然莽撞,但绝非欺上瞒下之人,此事可能有所误会,还请父皇三思!” 他声音一顿,瞥了楚濂一眼,又道: “许是九皇弟,见到了一个同卫献模样相似之人,有了误会,也说不一定。” 楚濂一愣。 没想到楚玉竟会为他求情。 但都到了这个关头,他也终于反应快了一次,连忙跟着道: “是...七皇兄说的没错!父皇,儿臣应该..不,儿臣一定是认错人了!可能被儿臣抓到的那个,是个和卫献长得很像的人!父皇,你相信儿臣,儿臣真的不敢哄骗父皇啊!” 楚濂在这边急着撇清关系。 楚霁的目光,却是落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这既是她设下的局。 楚玉又为何,会忽然出言去帮楚濂? 莫不是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亦或者... 是另有其他的筹谋? 纵使出了无数的乱事,燕望欢的面上,仍是一片淡漠之色。 楚霁找不到她的任何情绪。 也猜不到,燕望欢的心思究竟如何。 他沉吟了半晌,也跟上前一步,站在楚玉身旁,道: “父皇,儿臣也认为,九皇弟绝不会欺瞒父皇,还请父皇饶了九皇弟这一次吧!” 他们两个都为楚濂求了情。 只有六公主,仍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望着这一切。 她和楚濂虽是兄妹。 但皇家的亲情,最是淡薄不过。 没有多少的亲近,又不大能看得惯楚濂。 六公主自是不会多嘴。 她站在燕望欢身前,全然是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皇上微耸着眼。 视线从楚玉楚霁的身上划过,最后又落到了楚濂身上。 谁也不知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楚濂额头见汗。 恐惧感不仅未散,反而因皇上的注视,变得更浓了几分。 他低着头。 口内心尖都一阵阵的发苦。 仿是被塞了个生鱼胆入喉一般。 若不是强忍着。 几乎要直接呕出来。 死寂持续了半晌。 皇上终于道: “从今日起,再不准你出府一步,给朕好好的闭门思过!” 楚濂大喜过望,连忙磕了两个响头,口中连声道: “是!儿臣知晓了!谢父皇开恩!” 他在见到皇上之前。 满心都是得意。 还以为这次,终于轮到他扬眉吐气,将楚霁楚玉全都踩在脚下。 更有甚者。 楚濂还对王位,也起了不少的心思。 想着他如此出色的抓到了卫献,比其他的皇子都要强上太多。 相信皇上,也是觉着他在一众兄弟当中,最为出类拔萃,才会将抓捕卫献的事,交由他去做。 但事到如今。 光是能活下来,楚濂都要感谢上苍。 他深深喘了一口气,想要站起身,但一双腿却软的厉害。 还是楚玉,伸手扶了他一把。 楚濂瞄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看事情暂落。 太监将参汤送到皇上面前,低声劝道; “皇上,喝一口参汤,缓一缓吧?” “嗯。” 皇上接了白底青瓷的小碗,喝了一口参汤顺气,之后才望向六公主,道; “你怎么也过来了?” “本是过来看望父皇的,却没想到...” 六公主含着笑走上前,余光扫了一眼楚濂,又道: “父皇莫要生气,儿臣相信,九皇兄只是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种错事来的。” 怕不是只有她,敢在皇上动火时,还说出这番话来。 皇上瞥了六公主一眼,浑浊的眼色不见起伏,他轻哼了一声,道: “他啊,还不比你懂事。” “哪有呀。” 六公主撅起嘴,颇有些不虞地道: “儿臣哪里不懂事了?可是一听到父皇今个身体不适,就忙着过来看父皇了,居然还说儿臣 不懂事...” 她摆出一副气恼的神情,双手叉腰,嘴里面嘀嘀咕咕个不停。 皇上竟是笑了,道: “好好好,锦玉最懂事了,你的那些皇兄皇姐,都没一个能比得上你,可好?” “这还差不多。” 六公主这才满意,过去为皇上捶着肩膀,又叮嘱起一旁候着的太监,要好生伺候着。 皇上拍了拍她的手,一抬眸,便见站在不远处的燕望欢。 “长平郡主也来了。”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望欢俯身行礼,视线定在皇上明黄色的袍角,眸中神情晦暗,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嗯。” 皇上微微颔首,抬起耸拉的眼,上下扫了燕望欢一圈,道; “这些日子没见着,长平出落得倒是越发标志了。” 他这话一出。 不管是楚霁楚玉,还是六公主,皆是神情一变。 帝王之心虽不可测。 但若是有意想要人窥得几分心意,他们又非什么蠢人,自能意识得到。 燕望欢微皱了眉,口中却仍是恭恭敬敬地道: “谢皇上夸赞,不过长平蒲柳之姿,实在是不敢在六公主面前献丑。” 她悄悄抬起头,瞥了六公主一眼。 六公主立刻会了意,道: “谅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在父皇的心中,本公主才是最好看的!” 她一脸的骄矜,末了还不忘去问皇上一句: “父皇,你说是吧?” “你呀...” 皇上似是颇有些无奈一般,含着笑摇了摇头,也未曾将这话题,继续聊下去。 只再当问了楚霁和楚玉两句后,便将他们都打发走。 直到离了御书房。 六公主面上的笑意,才缓缓收敛。 她望向燕望欢,想到皇上方才说起的话,眼中顿时浮起一抹担忧之情。 皇上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些来。 六公主本欲开口。 但见楚霁和楚玉都停了脚步, 未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有楚濂快步离去,她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回到肚子里。 “郡主。” 楚玉回过头,唇角噙着一抹笑,柔声道: “依澜很是想念你,不知何时,郡主可以到府上来坐一坐?” “定会前去叨扰。” 得了燕望欢的应,楚玉才算定了心。 只他见楚霁仍留在原地,也未先一步离开。 但楚霁似是沉吟了片刻后,是什么也未说,在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燕望欢,便不再停留。 “六皇妹,郡主,我也先走了。” 楚玉这才动身。 等着他们的背影都消失在视线当中,六公主也遣退了下人,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同燕望欢道: “方才父皇说的,你都听到了吧?” 燕望欢微微颔首,反倒是比六公主,要镇定的多。 “自然。” “那你应该清楚他是什么意思。”六公主长长吐出口气,又道:“你的婚事,自是由父皇做主,左右也逃不过我的几个皇兄之间,七皇兄已经娶了皇子妃,那剩下的....” 她未把话说完。 但余下之音,燕望欢自然心知肚明。 她虽是丞相府的庶女,也被皇上亲封了郡主之名,是无论如何,都当不得侧妃的。 皇子当中还未有娶皇子妃的,也就那么几个。 “我猜不透父皇的心思,不过...” 六公主叹了口气,望着燕望欢的眼眸当中,也存了一丝的怜悯。 她是知晓的。 不管是如玉君子般楚玉,亦或者俊朗不凡的楚霁。 燕望欢都没有半分的心思。 她的心,从不在皇家。 但既披了郡主之名在身。 燕望欢是无论如何,都要走入这囚牢当中。 至死难逃。 六公主叹息一声。 心口如压了一块巨石般,闷闷的泛疼。 她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燕望欢,道: “我知晓你不愿意,我也可以,再帮你一次。” 第409章 心悦之人 “皇上若是定了心思,你也没有法子,最多不过耽搁些时辰,但也拖不了多久。” 燕望欢倒是神情淡淡。 只离口的嗓音,变得稍稍轻了些。 这一日。 她早有预料。 却是未曾想到,皇上会在此时提起。 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自是不会试探燕望欢的心意。 那他到底是在看几个皇子的反应,亦或者,是将借她的口,摸燕丞相的意? “你...” 六公主迟疑了半晌。 似是觉着将要出口的话,着实有些难为情一般。 她低咳一声,压低了声响,留神着燕望欢的脸色,轻轻地问: “可有心悦之人?” 素白的指尖,捏住了绣着鹤纹云佩的袖口,燕望欢轻笑了一声,眼神在忽然之间,变得极为柔和。 她侧眸望着六公主,道: “有。” 得了这番答案,六公主也不知是喜是怒的叹了口气。 即使她不愿承认,她同燕望欢之间,有什么情分存在。 但她也清楚。 纵然为互相利用,次数多了,也少不得比旁人多了几分熟稔。 且燕望欢认下她的提问。 更是证明了,六公主在她心里,还是存着几分重量的。 “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六公主叹息了一声,连看着燕望欢的眼神当中,都多了些悲悯的意味。 “不如早些断了念头,也好...少受些苦楚。”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反问道; “殿下是在关心我?” 对上她带着笑意的眼,六公主先是一愣,而后如恼了一般,道: “胡言乱语!我这并非是在安慰你,只是不想你惹麻烦,最后连累到我罢了!” 有寒风刮上面颊。 天空渐渐成了乌灰之色。 燕望欢望着不远处的枯树,那树杈上,躺着一双被冻死的鸟。 原本嫩黄的羽毛,已成了枯萎的颜色。 她轻叹一声,喃喃道: “不会的。 ” “你心里知晓便好。” 六公主抿了唇,顺着燕望欢的视线望去,却是只瞧见了一株歪歪扭扭的老树,也不知是死是活,看一眼就觉着丧气的很。 她本就不顺的气,再次燥了不少,当即怒道: “怎么什么烂东西都留着?等下就叫人去砍掉!” “留着吧。” 燕望欢沉静的眸光转向六公主,她道: “反正,我们都看不到几次了。” 六公主一愣。 等她回过神来,燕望欢已经走出了老远。 她一身月白。 却如在一片灰的皇宫当中,无比夺目。 也不知为何,六公主的心口泛起了一丝丝的酸楚。 她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快步跟进了一些,加大了声响,道: “在我离开之前,我会尽力,帮你拖住。你莫要忘了,一但我离开了,可就什么..都不能帮你了!” 燕望欢脚步一顿。 她回过头,对着六公主行了一礼,道: “多谢殿下照拂,望欢感激不尽。” 软刀子一样的冷风,卷起她月白的裙摆。 仿是在六公主的眼中,燃起一团无形的灼灼烈火。 她并未应声。 视线追着燕望欢的背影。 直到她彻底消失不见。 六公主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抚着心口。 眸中又无数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 知晓燕望欢有心悦之人,却也不能同他相守一生,得了和她一样的命运,六公主本是该高兴的。 但不知为何。 她心里面,却闷的厉害。 生在了帝王家,落入这漩涡当中。 享了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富贵,可换来的,也是后半生几十年的困苦。 值得吗? 六公主叹了口气。 她仍是不知晓答案。 西侧门外。 汾月站在蓝顶马车前,正静候着燕望欢归来。 真阳则蹲在一旁,拽着一根不知从哪摸来的枯草,道: “主子回了吗?” “还没。”汾月 瞥了他一眼,问:“怎着?你有什么急事?” “倒也没有,就是刚才看之前那几个皇子都出来了,念着主子罢了。” 真阳打了个哈欠。 见汾月不理他,他揪了一会儿枯草,又耐不住无聊,再次开口道: “你说,这次那九皇子,会怎么样?” “谁知晓。” 汾月靠着车厢,眉头微微皱起,道: “但是方才看他的脸色,似乎有点奇怪,虽然又惊又怕,但怎好像,又并不像有大碍似的。” “难道是临时出了什么岔子?”真阳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沾染的灰土,道:“可千万别啊!要是计划不成,不就是辛苦了从胡跑的这一趟。” “的确,他这一遭,可是走了有些时候。” “其实我也想去来着,总是在府里闷着,有时候也怪无聊的。” “你?” 汾月斜睨他一眼,很是不客气地道: “就你这浮躁的性子,主子怎么可能放心,将卫献的事情全权交给你。” “我怎么浮躁了?”真阳很是不满,嚷嚷道:“不就是帮卫献脱险,顺便让他假死一次吗?从胡能做到,我怎么不行了?你就是偏心他!” 他这番强词夺理。 只换来汾月的一个白眼,她不用多说,只一句: “你同辛夷,和好了吗?” 真阳瞬间偃旗息鼓。 攥紧了枯草,喏喏的不敢应声。 汾月嗤了一声,没好气地道: “都这么久了,还能因为那点小事别扭着,真阳,你还是个男人吗?能不能大度一点,少扭捏作态,看的人心都烦。” “我...” 真阳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道: “我不是生她的气,就..就是不知晓,该怎么同她说。” “那你就慢慢想吧。” 汾月可不愿意,同他聊这些没用的琐事。 余光扫见一抹月白色的衣角。 她眼前一亮,连忙迈步迎了 上去,口中欢喜道: “主子,我们要回府吗?” 燕望欢摇了摇头,面上浮起一抹凝重之色,道: “去七皇子府。” 楚濂会在今日脱险,并不在她的计划当中。 但楚玉会开口,为楚濂求情,也定也有他的筹谋。 无论如何。 楚玉的府邸,都还是要去走上一遭。 不如就在此时。 看出燕望欢神情不对,汾月不敢多言,真阳也连忙扔了枯草,翻身跳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 马车途径闹市。 和卖糖炒栗子的小贩擦肩而过。 真阳犹豫了下,碎银都握在了掌心,但到底叹了口气。 算了。 等到下一次。 再买给她,当做赔礼认错吧。 马车停在了七皇子府外。 门房一知是燕望欢,连半分耽搁都不敢,连忙回去传了话。 不过片刻。 竟是楚玉亲自前来,迎接燕望欢。 “你来了。” 他满眼笑意,望向燕望欢的眸中,尽是缱绻的柔情。 燕望欢却仍是满面的疏离,只客气的点点头,道: “见过七皇子。” 楚玉虽早已习惯她的冷淡。 却依然有些失望。 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女子的身上,受过这些挫败。 不管如何去示好,都不得半点回应。 燕望欢的眼中,怎都容不下他。 楚玉暗叹了一声,面上笑意不变,道: “快请进。” “叨扰七皇子了。”燕望欢迈步进了门,隐隐间闻得一阵药气传来,她顺着风向看去一眼,道:“不知七皇子妃,身体如何了?” “说好也不好,一直都在病着,但也无大碍就是了。” “也是我未照顾好七皇子妃,之前备了些调养的药物,这次来的匆忙,等明个我让人送过来。” “好。” 燕望欢口中念着自责的言语,但眉宇之间的神情,并无半分的愧意在。 纵然秦依澜成了这般模样,楚玉也无法怪罪她。 毕竟,只以一个病倒的七皇子妃,就换得重回朝堂之上,再次窥得皇位的一隅。 他欣喜都来不及。 哪里会念燕望欢的错。 一步入书房。 便有婢女送上了茶水点心。 楚玉亲自为燕望欢倒了热茶,柔声道: “新送来的日铸雪芽,你尝一尝,可是合胃口?” 燕望欢端起茶杯,也不急着用,只问: “你卖楚濂的人情,打算如何去用?” “就知晓什么都瞒不过你。” 楚玉坐在她身侧,先是抿了口茶,之后才笑着道: “楚濂这次虽然有过,但父皇对他的惩处,最多不过如此了,距离要他彻底落败,还差一些。我帮他求情,既得了个人情,又让父皇知晓我顾及手足之情,何乐而不为?” 他声音一顿,指节在桌面点动两下,又道: “但最重要的,还是我已经有了,对付楚濂的法子。” “哦?”燕望欢扬起眉,眸光却仍落定在茶杯当中,那沉沉浮浮的茶叶上,她道;“若是七皇子肯说,便愿闻其详。” “还不急。”楚玉轻笑了一声,“你且信我,总归是用不得多久了,我定要他,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那我可就等着了。” “自是不会让望欢失望。” 燕望欢看楚玉笃定的很。 也就并未再问。 此时的楚濂,不过是瓮中之鳖。 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楚玉犹豫片刻,敲在桌案上的指尖,变得急促了几分。 他问: “方才父皇所说,你也听到了,你可知晓,父皇的心意为何?” “不知。” 燕望欢很是干脆的摇了头。 能坐上龙椅的,怎能是寻常人。 若是能被随意猜中心思。 也坐不上,那个尊贵的位置。 楚玉叹息了一声,压着额角,哑声道: “望欢,我真是有几分担忧,若是父皇将你许给了八皇弟,我该当如何...” 第410章 皇府风波 楚玉心知肚明。 他同燕望欢之间的交情,并无多少的深厚。 只彼此都有把柄在对方手上,才逐渐同对方信任了些。 但这联系,实在太过脆弱。 若燕望欢被皇上,和楚霁许了婚约,他可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婿。 到那个时候,燕望欢真的还愿意继续和楚霁作对? 楚玉至今都不知晓。 她是为何,会恨楚霁到这至死不休的程度。 “七皇子大可放心。” 燕望欢知他心中所想,也未有什么遮掩,很是干脆地道: “即使是皇上亲赐下的婚约,我也不会嫁给楚霁,且我对他的心意,亦不会有半分改变。” “可是…” “不是楚霁死,就是我燕望欢亡。”燕望欢瞥了楚玉一眼,淡淡道:“没有第三条路。” 她嗓音虽轻。 但言语当中透露的决绝,却让楚玉听的一清二楚。 恨意已渗透骨血。 扎根在心口。 成了散发着腐臭味的黑莲。 楚霁一日不死,黑莲的根茎就会向着燕望欢的血肉深处,更刺入几分。 “你在未回丞相府时,和楚霁见过?” 楚玉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问出了好奇多时的疑惑。 “未曾。” “那你为何……”他声音一顿,本在斟酌着措辞,但见燕望欢皱了眉,也不敢继续追问,只转了话题,道:“我还是同你说说楚濂吧。” 楚玉叹息一声,捏着捏涨痛的眉心,端起已转凉的茶水一口饮尽。 就是再上好的茶叶。 也要趁着热时用最好。 等着凉了,终还带上了一丝苦味。 楚玉也无暇顾及这些,只道: “楚濂虽回京城的时日,也不算是有多长,但他性情狭隘,为人善妒之脾性,已是鲜少有人不知晓。这次立功不成,反而被惩处了一番,即使心里有了恼恨,应也不算个意外。” 他都 说到这儿。 燕望欢还哪里能不清楚。 她轻笑一声,眸光带了些意味深长的瞥了楚玉一眼,道: “七皇子倒是狠,这一步棋,可当真想要把楚濂逼到绝路上去。” “皇家最奢侈的东西,便是亲情。” 楚玉叹息一声,压低了声响,道: “父子不像是父子,兄弟不像是兄弟,纵使心里对那个位置,没有一点的觊觎,也不见得能明哲保身,远离这漩涡当中。” “踩着有同样骨血的人上位…”燕望欢摇了摇头,道:“倒还真是不新鲜了。” “父皇兄弟也不少,但留到此时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话说的已有些多了,楚玉连忙止住了话头。 这若是隔墙有耳。 他和燕望欢,怕是一个都活不下去。 纵使这里是七皇子府,就是楚玉的地盘,他也不敢保证,手底下的每一个人,都尽心尽力,对他一片忠心。 “也只有在你的面前,我才能说起这些了。” 楚玉斟满了茶杯,又是一口喝了大半,之后才道: “望欢,等一下,你可要去看看秦依澜?” 她毕竟,是挂着探望七皇子妃的由头,才走进了七皇子府。 若是不去,也不大好。 反倒是容易落了口舌到外头。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七皇子妃近来如何了?” “不大好,一直都是昏昏沉沉,不过性命无虞,这也就够了。” “那你这内宅,可是要乱了?” “府里的大小琐事,现在都是白汝嫣在打点,她倒是聪慧,将府门内外,收拾的比之前还要好上不少。” 提起白汝嫣时,楚玉特别留神了燕望欢的面色。 可惜。 她满面漠然, 仿是对这个在旁人看来,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并无多少在意一般。 “这就过去吧。” 燕望欢起了身。 正要出门, 汾月上前一步,道: “主子,外面下雪了,我让真阳去拿斗篷。” “下雪了?” 燕望欢走到窗前,也不询问楚玉这个主人家的意见,径自推开了窗。 有夹着随雪的冷风迎面袭来。 吹白了她鬓角处的碎发。 “还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吧?” “是。”汾月笑着应了一声,一边留神瞄着楚玉,一边道:“初雪过后,就要开始冷了。” “冷些好。”燕望欢抬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融城的水点,道:“雪下一雪,也能将那些污秽,都遮盖住。” 楚玉未听清她的话,拿了狐狸毛的斗篷,走到燕望欢的身边,想为她披在肩头。 “先穿我的,免得着了凉。” “谢过七皇子。” 汾月向前一步,顺势从他手中接过了斗篷,却是挂在臂间,并未有给燕望欢的意思。 她是燕望欢的贴身婢女,所作所为,定然都是燕望欢的心意。 只这般毫无客气表现出的疏离,还是让楚玉禁不住苦笑一声。 他从未在一个女子身上,碰过这些次的壁。 但她是燕望欢。 不是寻常女子。 甚至连楚玉,都对她甘拜下风。 也是想着,若燕望欢并非是个姑娘家,而是一个男子,凭借这番的城府筹谋,该有多大的作为。 只可惜… 无数的念头悄然掠了一圈。 却是一个字,也并未说出口。 楚玉站在燕望欢身侧,和她一起望着这茫茫白雪,但眸光一侧,落在她的身上后,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燕望欢肤色极白。 甚至到了有些丧了血色的程度。 只被冷气一吹,面颊泛起了淡淡的粉,睫毛上挂着一滴融化雪水,随着眨动之间,滑动到了眼睑,如挂一滴眼泪般,沿着面颊缓缓滑落。 楚玉心中一动, 他知晓,燕望欢是绝不会掉泪的。 但又 情不自禁的好奇,她是否也会有脆弱之时。 亦或者是说,一直都是如此时一般。 无悲无喜,无爱无欲。 楚玉似到了此时才恍然。 他对燕望欢的了解,实在太过浅薄。 彼此之间,甚至连短短并肩看雪,安静着相处的空闲,都是极为难得。 “主子。” 真阳匆匆而归,开门声响打断了楚玉的思绪。 被雪浇了一头白的少年迈过门槛,将护在怀中,沾染上点点濡湿斗篷,递了出来。 燕望欢皱起眉。 楚玉还以为她是因着斗篷恼了,正要开口,便见燕望欢从袖口摸出帕子,送到了真阳面前,道: “快擦擦,莫要着凉了。这么大的雪,怎么不问府里的人借一把伞?弄了一身的湿。” 真阳接了帕子,随意在头脸上抹了一把,笑道: “忘了,不过也没事,淋一点雪而已!” “他皮糙肉厚的,不能有什么问题,主子,你快穿上,可莫冷着。” 汾月为燕望欢披好斗篷,又将七皇子送来的那一件,恭恭敬敬地送了回去。 “那我就去见七皇子妃了。” 燕望欢整好了领口,扫了楚玉一眼,道; “不知七皇子…” 不等她把话说完,楚玉已经道: “望欢,我同你一起去。” “劳烦七皇子了。” 他们并肩出了门。 而在不远处等候的婢女,立刻送了两把伞来。 也不知是伞挑的太急,还是谁的有意。 楚玉持着那柄油纸伞的伞面上,赫然画着交颈仙鹤的图样。 他再次向着燕望欢望去一眼。 见她微垂着眼,纤长的颈藏在白色的毛领当中。 瞧着满面的淡漠,腰背却挺的笔直,每一步迈出,都是相同的距离。 “望欢倒是不像在外头长大的。”楚玉轻笑了一声,道:“反倒像在皇宫当中,住了多年一般。这个 仪态,倒是比我那六皇妹,都要规矩不少。” 燕望欢脚步一顿。 瞥了楚玉一眼,她淡淡道: “若是七皇子是和我一样的出身,定是比我,还会下苦功夫的。” 楚玉一愣,连忙道: “倒是我说错了话,是我不对,望欢莫要计较。” “哪里。” 燕望欢摇了摇头。 并未有同他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楚玉随在她身边,也未再开口多言。 他心里颇有些懊恼。 仿是被融在燕望欢睫上水珠,所动荡了心思。 才引得后来的失态。 “到了。” 药香越发浓郁,连飞舞的碎雪,都沾上了点点的病气,飞得有些萎靡。 汾月上前敲响了门。 也不用多说,开门的婢女一见了后方的楚玉,连忙让了路。 一跨过门槛,燕望欢和楚玉才发觉到,留在卧房里照顾秦依澜的,竟是白汝嫣。 分明是这般寒凉的时候,白汝嫣却出了满头的汗。 她随意一抹,也不顾还有些气喘,俯身拜道: “见过殿下,见过郡主。” “怎累成这个样子?”燕望欢虚虚一扶,向着内室望去一眼,道:“可是七皇子府,真的缺了人,让你如此的辛苦。” “没有,只是…” 白汝嫣声音一顿。 瞥了一眼内室的方向,又看了看七皇子,这才摇了摇头,道: “只是惦念不下七皇子妃,便想着过来帮一把手,也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都惹出了一身的汗。”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见一旁的婢女,露出一脸的愤愤之色,便随口一般地问: “你又是怎么了?也累着了?” 那婢女没想到会被燕望欢注意。 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连声道: “求郡主开恩!救救我家主子吧!若是再这样下去,主子可真是要熬不住了啊!” 第411章 得意做空 婢女忽闹出了这般响的动静,白汝嫣都仿是没想到一般,愣了一下,而后连忙道: “青宁,莫要胡说!我在这待的好好的,哪里有需要郡主帮衬的地方?!” “可是主子...” 青宁满眼泪光。 瘦小的身体哆嗦着,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用余光偷偷瞥着燕望欢,仿是还有话想要去说,但又因为白汝嫣的制止,而不敢讲出口一般。 燕望欢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她主动走上前,搀起青宁的手臂,扶着她起了身。 “地上凉,莫要坏了身子。” 青宁一愣。 仿是没想到,会受到这般的待遇。 她满眼的惊疑,小声向着燕望欢道了一句谢,末了又道; “郡主,奴婢...” “七皇子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话,为何要同我去说呢?” 燕望欢语气不重。 眸中也是浮着一抹柔和之意。 只是说出口的话,却让白汝嫣和青宁,都是遍体生寒。 “这里是七皇子府,并非是丞相府,你到这里来同我讲这些,倒还真是僭越了规矩,若是被七皇子妃知晓了,你怕是好看不得的。” “奴婢...” 青宁张了张嘴。 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呆立在原地,从脚底上爬的寒意,一路钻进了心窝,冻得她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哆嗦。 “郡主!青宁她没有这个意思!” 白汝嫣心中焦急,余光扫过楚玉面无表情的面容,连忙解释道: “她只不过...是方才被我训斥了几句,所以才...” “所以才到郡主面前闹事?” 楚玉终于开了口。 但听在白汝嫣的耳中,却莫名带了些许寒意。 她忍不住再次望向楚玉,触及他冰冷的眸光,顿时心下更慌。 此时也来不及想太多。 若是让楚玉有了误会的话,白汝嫣多日积攒下的好感,可就要彻底散了个干净。 她哪里会让这 种事情发生? “殿下,青宁她真的是无心的,她不过是看到我被七皇子妃召来,做一些粗活,所及才心疼我罢了!” 白汝嫣跪倒在地,眼中尽是凄然。 “不过殿下,汝嫣从未觉着辛苦过,能够照顾七皇子妃,是汝嫣的福分,那些活计,也并不算辛苦。这都是汝嫣心甘情愿的,还请殿下和郡主,千万饶了青宁一命吧!” 倒是个机灵的。 燕望欢垂眸望着白汝嫣,眼中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情绪。 知晓此时向外推脱,将责任全都栽到青宁的身上,不如跟着求情,展出自己有情有义的一面,还能委婉着讲清楚缘由,若是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还能拖秦依澜下水。 段时间内,能想出这种脱身之法,白汝嫣的反应速度着实不算太慢。 只不过... 楚玉又哪里是个容易被哄骗的? 他瞧着温润。 但真正在乎的人,又哪里存在白汝嫣这个。 在燕望欢面前闹出了事端。 不论因何。 都让楚玉极为不满。 青宁到底是一片真心,还是受了旁人的教唆,他并不在意。 蕴着冷意的黑眸虚虚扫过白汝嫣,他道: “白汝嫣,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懂规矩的。” “殿下...” 白汝嫣抬起头,美眸当中有泪意浮现。 她已经知道错了。 事情走到这番境地,远不是她的希望。 白汝嫣似是还想要开口。 但不管是要解释还是狡辩, 亦或者,她其实是真正的清白。 可这些于楚玉而言,都无多少的重要。 他所在乎的,并不是白汝嫣。 楚玉的视线自燕望欢身上一扫而过。 见她并无要掺和在其中的意思。 像是看着热闹一般。 对这一切,都浑然不在意。 楚玉暗叹了一声,心底的不满再次盈多了几分,他后退一步,道: “既是不想留下来照顾七皇子妃,你便回去吧,你身子不好的话,管家 的事交给你,也确实是辛苦了些,日后就需劳烦你了。” “殿下!” 白汝嫣猛地抬起头。 面上满是惊骇。 管家的差事可是她废了好大的心血,才掌握在手中的,证明了她在楚玉心中的分量,也代表在七皇子府当中的地位,哪里能轻易就交还回去。 不过是一句言语而已。 纵使楚玉觉着在燕望欢的面前,丢失了颜面,也大可以打发了青宁,再责备她两句。 但白汝嫣却是怎都未想到。 楚玉的怒,竟会重到这个份儿上。 连她最为重要的,管家的权柄都收了回来。 她这么长时间的辛苦。 竟因为一个青宁,化成了空? 白汝嫣跪在冰冷的地面,眼中一片茫然。 然而楚玉已经不再理会她,向着燕望欢走近一步,他叹息一声,道; “让你看笑话了。” 他并不在意白汝嫣如何。 甚至连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但躺在内室当中,却仍毫无反应的秦依澜,都不曾有过半句的过问。 楚玉在意的。 不过在燕望欢前的颜面罢了。 “无碍。” 燕望欢摇了摇头。 看也不看白汝嫣一眼,她同一旁的婢女道; “不知,可否为我通传一声,我是过来见七皇子妃的。” 婢女愣了一下,还有些沉在刚才那一幕中,难以回过神来。 只到撞见了燕望欢的视线。 她才连忙道: “是..郡主,奴婢这就去!” 婢女快步走向内室。 而白汝嫣仍跪在楚玉的面前。 青宁才刚被燕望欢搀起身,又因心慌,膝盖一软,再次跪了下去。 她虽没有被楚玉惩处,心里却仍怕的不行,头低低的垂下,生怕被抓到半分的注意。 事情超乎了意料。 连白汝嫣自己,都已控制不住。 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婢女。 楚玉本想同燕望欢再说些话,但见白汝嫣和青宁,都还跪在眼前,实在是不方便言谈。 冰棱的眸 光递去。 白汝嫣却好似全无反应一般。 和平日里聪慧可人,一个眼神便知他心意的解语花,可谓是截然不同。 楚玉皱了眉,道: “送白汝嫣回去,再将这青宁..” 他声音一顿,面上的嫌恶之色更浓,道: “在郡主面前胡言乱语,直接乱棍打死,丢出去吧。” 要人命的凶煞事儿,却被楚玉说的如此平静。 比打碎了一件琉璃盏,还有漠然几分。 他甚至连一眼,都没有再去看青宁。 满面的嫌恶,实在是难以遮掩 青宁这次是彻底慌了。 她也没想到,不过如此的小事一桩,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白汝嫣可是没有说,要连命都搭进去。 “殿下,我...” 青宁还想要娇寒,就被其他婢女从后方捂住了嘴。 顿时。 所有的尖叫和哀诉,都成了不成片的碎响。 青宁一双眼瞪得老大,口中更是支支吾吾个不停 她被压在地面。 手臂被捆在了身后。 她被如同拖死狗一般,拽出了卧房。 婢女们下手粗暴。 青宁的脸被磨掉了一层皮。 暗红渗进门槛,帕子抹了又抹,却渗的更深,留下遇到清晰的污痕。 白汝嫣瘫坐在原地,已是出了神。 她也未想到。 事情会闹到如今这个样子。 白汝嫣早知晓燕望欢会前来,也更是清楚,楚玉对燕望欢的重视。 因此便想要借着这次机会,让秦依澜落得更深一些。 彻底死了楚玉的心。 也好更加掌握住管家的权柄。 然而此时所发生的一切,都离了白汝嫣的设想。 燕望欢不仅没有为她开口求情。 楚玉也失了平时温润的模样。 白汝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这一路过的太顺,打从进了七皇子府门后,就鲜少遇见挫败。 尤是连府里最大的对手,都躺在床上,只剩下半口气。 便不由有些得意。 “殿下,我当真是不知晓... ” 白汝嫣膝行着上前一步,然楚玉却不理会她,只随在燕望欢的身后,一同走入了内室当中。 药气和暖气混在一起。 床榻之上,躺着面色惨白的秦依澜。 她微阖着眼,像是半梦半醒一般,但听到动响,还是艰难的睁开眼。 一见到燕望欢。 秦依澜顿时瞪大了眼。 憎和怒在瞬间交织在一起。 五指在瞬间蜷成鹰爪,在锦被上抓出道道痕迹。 她的喉咙当中发出古怪的“咯咯”声,像是废了老大的力,才艰难的说出口: “燕望欢!” “七皇子妃。” 燕望欢微微颔首,全当行了礼,又道: “看到七皇子妃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秦依澜蓦然瞪大了眼。 她此时躺在床榻上,身削体弱,重病在身,连动弹一下都是为难的很。 但换在燕望欢的口中,竟成了她平安无事? 也不知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秦依澜艰难的撑起了身子,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燕望欢,扯着沙哑的嗓子,道: “还敢到我的面前来,你好大的胆子!” “七皇子妃这是说的什么话?”燕望欢轻笑了一声,竟是走到床前,很是热络的同她道:“丞相府近日实在事多,因此才耽搁来来见七皇子妃的时辰,七皇子妃受伤一事,望欢心里实在是愧疚的很,这不赶这空闲,连忙就赶过来了。” 她这一番话,秦依澜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若不是因为燕望欢,她哪里会沦为如今的模样? 得了一身的重病。 偏偏又说不出理去。 只因秦依澜这满身的伤病,同燕望欢并无什么关系。 但若非是燕望欢忽然提了要求。 她怎么可能会出府,去到城外走一遭? 怒色在眼中汇聚。 秦依澜咬紧了牙关。 她狠狠盯着燕望欢,忽然道了一句: “燕望欢,你莫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晓,那件事情,分明就是你在背后操纵!” 第412章 心有不甘 秦依澜尖锐的指甲,几乎要触上燕望欢的面颊。 她狰狞的面容,在视线当中不断放大。 几乎要化为满是戾气的恶鬼。 将燕望欢剖心掏肺。 然她却并不在意,甚至连唇角的轻笑,都未有丝毫的变化,只道: “我不知晓七皇子妃在说什么,上次的事情,确实是意外不假。且也因祸得福,七皇子被皇上原谅,重新回到了朝堂当中,也算是好事了。” “好事?” 秦依澜瞪大了眼。 她重病在身,躺在床榻上,连一步都走动不得。 被折腾的一只脚都踏进了阎王殿。 在燕望欢的眼中,竟成了一件好事? “这种好事,我可享受不得!倒是希望你也能来尝一尝!” 秦依澜目眦欲裂。 眼角止不住的哆嗦着,一双手更是捏成了拳头,几乎要刺破锦被,可见恨意之深。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道: “七皇子妃总会好起来的,但有一些人,可是永远都好不起来了。” 她这话说的意味深长。 怕是只有个别人,才能明悟其中的深意。 汾月抬眸看了燕望欢一眼,在心底轻叹了一声。 她就知晓。 槐兰的仇怨,燕望欢一直记在心里。 从未有半刻忘记的时候。 秦依澜愣了愣。 她仿是想起了什么。 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燕望欢,半晌才哑声道: “我知晓了,你..你是记恨当日在府里遇袭的事,所以才这般对待我的!燕望欢,你当真是生了好恶毒的一颗心!” 她倒是上下嘴唇一碰,将话说的轻松的很。 汾月忍不住低低嗤笑了一声。 连她都知晓,当时秦依澜派了杀手,在七皇子府刺杀燕望欢。 可只差了一点,就险些成功。 而槐兰,更是死在了那一次的刺杀当中。 但这事放在了秦依澜的口中,则成了燕望欢心胸狭窄,连这种小事,都要记挂在心,而后伺机报复。 敢情着,即使一条命都险些要丢掉,燕望欢也不可憎恨,更不许报复,才能顺了她的心意。 可若是受到刺杀的人,成了秦依澜。 她怕不是发了疯,也会要燕望欢的性命。 这人倒是不讲理的很。 汾月满面的嫌恶,投到秦依澜的身上的神情,都是带了一丝的嫌恶。 若非是还不 到时候。 连她都想一刀结果了这吵嚷女人。 “什么遇袭?” 燕望欢神情不变,黑眸定定的望着秦依澜,道: “七皇子妃是在说些什么?那些过去的事儿,我都已经不记得了,更切莫说什么报复之类的。” 她唇角悬着一抹柔和的浅笑。 话音落下后,还捏着锦被的也角,为秦依澜盖好。 “你少在这里装蒜了!” 秦依澜大怒,一把挥开燕望欢的手,道: “你心里在想什么,其他人不清楚,我可是明白的很!什么为了帮七皇子,都是借口而已!你之所以和一同离开京城,就是想要置我于死地!” “七皇子妃对我的误解,可当真是不少。” 燕望欢叹息了一声,摇着头道: “我现在心里盼着的,只是希望七皇子妃,能够快些平安无恙,仅此而已。” “平安无恙?” 仿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秦依澜咧了咧嘴,竟是笑出了声。 她五指成爪,多次都奔着燕望欢挥打上去,要不是身体没有力气,怕不是已经挨了她好些下。 但都已是如此。 燕望欢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仍然坐在原地,用着一种奇异的眸光,静静望着秦依澜。 仿是秦依澜所做的一切,在她的眼中,都是一些徒劳无功的胡闹。 “怕是这世上,最希望我死的人,就是你燕望欢了吧?” 秦依澜折腾了一会儿,把所剩无几的力气,都消耗了个干净。 她顶着凌乱不堪的长发,靠在床头,用着一种极为怨毒的视线盯着燕望欢,再次道: “不对,还有一个白汝嫣,那贱人盼着我死,盼了不知道多少的时候。” “汝嫣不是一直在照顾着七皇子妃?”燕望欢眸光一侧,瞥了眼外室的方向,“她可是辛苦的呢。” 秦依澜并不理会她。 布满了血色的双眼左右乱转。 口中则是咬牙切齿地道: “她怎么就不知晓,即使我死了,也照样会有下一个七皇子妃进门,至于她...一个外头跑进来的脏东西,一辈子,都只能当个侍妾!” 若是没了燕望欢的存在。 白汝嫣怕不是秦依澜最为厌恶的人。 出身低微到可怜,却因着同燕望欢有几分相似,得了楚玉那般的在意,让她怎能受得了 。 “七皇子妃还是好生养伤吧,每日怨这个,恨那个的,对身子会好。” 燕望欢再次离近了些。 似是想要为秦依澜盖好被子。 但她才一靠近。 已靠着床头半晌的秦依澜,却是忽然动了。 眼中有凶芒闪过,她猛地抬起手,一巴掌对准燕望欢的脸,就招呼了过去。 汾月一直都在注意着秦依澜。 哪里会让她得逞。 秦依澜才一有动作,汾月就要出手。 但燕望欢瞥了汾月一眼,止了她的动作,同时身体向后方微微一侧。 砰! 这一巴掌并未打上燕望欢的面颊。 却也落到她的肩上。 汾月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主子!” “望欢?”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楚玉本是站在不远处,想等着燕望欢说完话,再出现到秦依澜的面前。 只他没想到。 竟是会生出这档乱事。 楚玉快步上前,见燕望欢捂着肩头,即使被汾月搀扶着,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 “望欢,你没事吧?” 他连看都不看秦依澜一眼,满面的担忧只对着燕望欢,一句关心的话才出手,就又急忙着吩咐下去: “快去叫大夫!” “无需如此。” 燕望欢摇了摇头。 抬起一张惨白的脸,似是有些疑惑的瞥了秦依澜一眼,道: “七皇子妃重病在身,还前来叨扰,本就是我的过失。” 秦依澜并不知晓楚玉也在。 她见了燕望欢,本就本恼恨充满了心。 还哪里能注意到楚玉。 此时一见他出现,顿时傻了眼。 “殿下...” 秦依澜打了个寒颤。 好似病症,在这一瞬间更重了几分。 解释的言语,都已经走到了唇齿之间,又被楚玉冰冷的眼神所挡住。 她是老早便知晓,燕望欢和楚玉关系匪浅的。 又在进七皇子府的门之前,就对燕望欢生出了敌意。 但直到此事。 她身患了重病,被折磨的只剩下半条命在,而楚玉却在关心着只受了一巴掌的燕望欢。 这让秦依澜哪能受得了。 尤是楚玉冷漠的眼神,还落在她的身上, 从他的口中,吐出无比陌生的言语。 楚玉道: “秦依澜,你是七皇子妃,怎成个一言不合就闹事打人的泼妇?!” “我...” 秦依澜眼前 一阵发黑,险些就要直接昏过去。 胸口有热流上涌。 口中尽是血液的甜腥气。 一口血将要呕出,又被她强行压下。 然而当张口时,秦依澜满嘴的银牙,都已被染成了暗红的色泽。 她趴在床上,伸出手似是想要去抓楚玉的袍角。 吐出口的嗓音,无比凄厉。 “殿下,为何啊?你为何要如此待我?我不是你的七皇子妃吗?” 大滴的泪沿着面颊滑落。 秦依澜的一颗心,都要被搅成了碎肉。 她到底是再压不住,张口呕出了一滩暗红,之后便不省人事。 这副场面。 着实有些骇人。 连真阳都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然秦依澜都已是如此。 楚玉的面上,却仍是未有多少的关切之色。 眼神仍是冷的。 他只是吩咐了一句: “去叫大夫为七皇子妃诊治。” 婢女站在一旁,早已经被吓傻了眼。 听到吩咐,过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反应了过来。 连忙应了一声,婢女转过身,跌跌撞撞的向着门外跑去,口中还一直惊呼道: “来人!快去叫大夫!七皇子妃昏过去了!” 楚玉的目光自秦依澜身上移开,转向燕望欢时,蓦然变成了一片忧色。 “望欢,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站在距燕望欢一步之遥的位置。 抬起手臂,似是想要去搀扶她。 但汾月脚步一动。 不留痕迹的挡在了楚玉和燕望欢之间。 “不劳烦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捂着肩头的手缓缓落下,又道: “七皇子妃身体不适,七皇子还是留在这里,照顾七皇子妃吧,无需担心我了。” “望欢...” 楚玉叹息了一声。 对燕望欢划出的界限,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是知晓得。 燕望欢和他之间,半分不存外界谣传的那些情深义重。 所有超乎了合作外的事宜,都是他一个人的单相思。 楚玉瞥了眼秦依澜,道: “她并无大碍,等到大夫来了,开上一副药,吃上两天就无事儿了。” “还是好生照看着的好。”燕望欢低咳一声,道:“免得秦侍郎心里惦念,再对七皇子,生出什么不满来。” “我知晓了。” 楚玉听出她的提点之意,也只能点了点头。 有关于楚濂的事,都 已经聊完。 又见了秦依澜一面,在她满是火气的心上,又加了一把柴。 来的目的都已经达成。 燕望欢也不多留,干脆告辞道: “那既然殿下要忙,我就先离开了。” “让我送你!” 楚玉话说的太急,语气也是有些重,注意到燕望欢略有些疑虑的目光,连忙又道: “下雪了,府里的路太滑,这里有大夫和下人照看着,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他都已说到了这个份上。 且还向着房门处,率先迈开了一步。 一副无论如何,都要送燕望欢离开的姿态 燕望欢扫了眼昏过去的秦依澜,想着要是她还清醒着,见了这一幕,不定要恼成个什么模样。 怕不是要病的更重上几分。 “那就劳烦殿下了。” 再拒绝也只是徒增废话,燕望欢微微颔首,跟上了楚玉。 一出了内室。 便见白汝嫣仍跪在原地,都这久的时辰,竟是寸步未动。 她的眼中仍有些泛空。 只眸底,噙着一抹淡淡的红。 白汝嫣也听到了内室传来的动静,见楚玉和燕望欢走出,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楚玉,却连一眼,都没有看过她。 他亲自推开了门,从婢女的手中接过油纸伞,本想为燕望欢撑伞,同她一起并肩而行。 但汾月先一步走出门,已经撑开伞,等着燕望欢。 楚玉心有无奈。 只能是单独撑了伞,走在了燕望欢的身边。 房门之外,仍是风雪漫天。 但他们的身影,却仿佛烈火一般夺目 白汝嫣抬起头,望着楚玉和燕望欢并肩而行,眼中有无数复杂的神情闪过。 她不愿承认。 却也不得不说,他们两个走在一起的模样,当真是无比般配。 宛如一对璧人吧。 而自己不过是燕望欢的影子。 能有了如此,都是因为燕望欢的缘故。 但只要她这个本尊出现。 那暗处的影子,就再也没有站在明处的机会。 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偷望着楚玉和燕望欢。 且燕望欢还是个郡主。 她的身份,足以和楚玉相配。 而白汝嫣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过是一个出身低微的侍妾而已。 她闭上眼。 藏在袖下的手掌,缓缓捏成了拳头。 不甘心。 当真是不甘心! 第413章 满面愁容 眼看着要到了府门。 转眼之间,就要和燕望欢分别。 楚玉心底不舍,但又找不到继续留她的理由,只能连番叮嘱道: “望欢,下了这么大的雪,路上湿滑,你可千万要小心。” 他放慢了脚步。 但见燕望欢仍是步伐不停,甚至还加快了几分,仿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抓紧离开一般。 楚玉颇有些不是滋味。 还想要开口,燕望欢已经一眼扫过,道; “殿下今日的话,倒是格外的多一些。” 她仍是满面的漠然。 用词虽然恭敬,但语气里的提点,已是足够被楚玉听得清清楚楚。 他不由叹息一声。 燕望欢虽然聪明不假。 但有时候,却是过于的通透了些。 任何的一点情绪,都瞒不过她的注意。 “望欢,我...” 楚玉压了压额角,似是有些头疼一般。 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燕望欢。 她既不吃软,也不吃硬。 不管是什么温言软语,到了她的面前,都只有碰钉子的份儿。 “殿下就无须再送我了,门口人多眼杂,要是被瞧见,又是不少的事情,此时还是少些麻烦的好。” 不管楚玉想说什么,燕望欢都是不愿再听了。 她声音落下,礼数不错的弯了身,之后便转身离去。 且再也没有回头。 楚玉望着燕望欢的背影,面上满是复杂。 他也不知晓,是被皇上在御书房时,忽然对燕望欢的问话所惹。 还是因书房时她望着雪的侧脸,和平日浑然不同,见了她的另一面,才生了其他的心思。 总之。 无论是如何缘故。 燕望欢都没有回应他的意思。 既都是聪明人。 有些话泛不得去讲太明。 她的心意,很久之前就告诉过楚玉。 到至今为止,并没有要变动之意。 楚玉叹息了一声。 停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鞋面都刮上落雪,他才转过身,缓步离去。 “郡主请稍等!” 燕望欢才离了七皇子府,还未等上了马车,就听一道唤声响起。 她回过头,看到了撑着伞的白汝嫣。 为了追上燕望欢,又要避着楚玉,她可是一路的小跑。 在大冷天生了满头的汗珠,才赶在燕望欢离开之前,找了过来。 “何事?” 燕望欢脚步一顿, 回眸望了白汝嫣一眼,道: “风雪天大,还是上马车再说吧。” 她不等白汝嫣反应。 径自在汾月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白汝嫣略一犹豫,左右张望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紧忙着上了马车。 如此大的风雪之下。 马车里亦是冷若冰窟一般。 汾月连忙又找出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在了燕望欢的肩上,紧着问: “主子,可还冷。” 燕望欢摇了摇头,握了汾月冰冷的手,将并不算多热的体温渡给她些。 汾月轻笑了声。 向着真阳炫耀一样扬起了眉。 真阳做了个鬼脸,双手插进袖口,也是不冷。 白汝嫣端坐在一旁,将这一幕幕都在视线当中,显然有些惊讶。 汾月和真阳,不过是一对下人而已。 哪里值得燕望欢这般在意。 但她现在哪还有想要去追根寻地的心思。 白汝嫣吸了口冷气,只觉得连五脏内附,都跟着被冻住了一般。 她捂着心口,斟酌了好半天,才试探似的道了一句: “郡主,方才的那些,并非是我的意思。” “哦?” 燕望欢扬起眉。 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之色,道: “也就是说,你的婢女并未是按照你的心意,之所以同我讲那些,是擅自而为?” “这...” 白汝嫣犹豫了下。 若是将责任都推拒出去,自然可以落得一身的轻松。 但重要的是。 燕望欢真的会相信她的话吗? 若是瞒不住的话,到时候可就要出大事了。 “不。” 白汝嫣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道了一句: “是我的意思,只不过...” “只不过,你没有摸清楚玉的心思,亦想不到,我会对你不管不顾,可对?” 一句话还未说完,心里面所有的筹谋,就都被燕望欢讲了个干净。 白汝嫣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既是无措,又颇有些慌乱。 她确实是如此所想。 这番所作所为,有风险不假。 但即使是被楚玉责罚,也还有燕望欢在身边。 无论如何。 白汝嫣都是确信自己不会有事。 谁知晓。 事情不仅没有按照她的设想所走,反而是落向了她最不想要看见的一幕。 管家的权柄被剥夺。 更是惹了楚玉的不快。 之前所付出 的心思,都成了一场空不说。 最重要的,还是楚玉。 白汝嫣对他,的确是一片真心。 然而因为这事,却让楚玉厌恶了她。 这是白汝嫣,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后果。 她咬紧了下唇。 也不顾马车狭窄,又挤满了人,竟是“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燕望欢的面前。 “郡主,汝嫣真的知错了!” 白汝嫣眼中含泪,离开的嗓音更是带着无边凄楚。 “我确实是冲动了些,但也是情有可原的,秦依澜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却仍是无休无止的欺辱我,她嫉恨七皇子将管家的指责交予我,因此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不愿意让我好过。” 有泪珠沿着面颊滚落。 她的这副模样,当真是梨花带雨,无比动人。 白汝嫣抽泣了一声。 将双手摊在燕望欢的面前,再次道: “郡主请看,秦依澜就是这般对待我的!” 燕望欢垂下眼眸。 只见白汝嫣的掌心,竟是密布着各类的伤痕,从露出肉的细小裂痕,到颇为严重的冻疮。 倒是连七皇子府的低等下人,都不见会有这般模样的手。 白汝嫣这个主子,倒是过的连下人都不如。 “倒真不愧是秦依澜。” 燕望欢似是并不惊讶,只冷笑了一声,道: “都已经一病不起,还能如此折腾,她看来是无论如何,都安分不下去。” “是啊!” 白汝嫣连忙迎了一声,随意抹了一把眼泪,又道: “我已经成了这番模样,但秦依澜仍是不愿意放过我,她对我的折磨,每日都是变本加厉,我又不好直接让七皇子知晓,好似我在背后告状一般,因此...才出了下下册。” 燕望欢盯了她一会儿。 视线从白汝嫣泛着红的眼眶,再次落到她的掌心,道: “若因如此,还算情有可原。” 白汝嫣顿时面露喜色。 她是得罪不起燕望欢的。 而想要重新获得楚玉的喜爱,也少不得她的帮忙。 纵使心里再不甘愿。 白汝嫣也知晓,她是一定要来见燕望欢。 如今。 看燕望欢似是信服了她的话。 也并没有计较的意思,才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白汝嫣缓了口气,在这风雪交加的恶劣天头当中,她竟是出了满身的大汗。 “那郡 主...” 她小心翼翼的瞥着燕望欢,询道: “七皇子收了我管家的职责,该是如何,才能让他重新交给我?”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道: “你觉着应如何?” “不知,能否是郡主帮忙?”白汝嫣斟酌着言辞,吐出口的声响,是愈发的低沉,“我好不容易才到今日,还未曾能帮郡主些什么,就落了如此地步,实在是愧疚的很。还请郡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做出这等蠢事了!” “我帮忙?”燕望欢唇角的笑意越发深沉,她松了汾月的手,轻声道:“你自己满肚子的小心思,还需要我来帮你?” 白汝嫣一愣。 不等她再次开口,汾月已经道: “做事时不同主子商量,倒是现在落到身上麻烦了,才想起来找主子帮忙?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汾月满眼讥讽。 更是丝毫不掩面上的冷意。 白汝嫣顿时慌了神,也不顾汾月,只跟着燕望欢道: “郡主,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这次是我冲动,但我也是想,能要那秦依澜更难看一些,好让郡主...” “你是说,你这么做,是为了我?” 仿是听见了什么极为有趣儿的笑话一般,燕望欢忍不住摆摆手,道: “白汝嫣,你的聪明劲儿,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她当真是疑惑。 在初次相见之时,白汝嫣还是个相当聪明谨慎的人。 但怎么一入了七皇子府的门,就好像逐渐丢了脑子一般。 不仅越发狂妄。 连所行所做,都既不瞻前亦不顾后。 一枚既不听话,也无谨慎的棋子,当真是毫无用处。 燕望欢叹息了一声,摇着头道了一句: “愚不可及。” 她懒得再同白汝嫣讲下去。 而汾月也明了燕望欢的心意,当即便道: “郡主要回府了,还请白姑娘离去吧。” 白汝嫣哪里想离开。 她这番见燕望欢的目的,不仅未达成,反而更得了几分厌倦。 眸中有怒色闪过,白汝嫣膝行着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抓燕望欢的衣角。 “郡主,我....”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手也没能触上燕望欢,就被汾月毫不留情的阻住。 汾月冷着脸,道: “送白姑娘。” 已经是第二次的逐客令。 要是她还赖着不走,汾月可就要不客气了。 白汝嫣就是有再厚的面皮,也知晓不能再多留。 燕望欢已不想再同她多言一句。 楚玉的责罚不重,且在之前,还刚同她夸赞过白汝嫣做事井井有条。 她但凡下几分的心思,都能把管家的权利,重新收拢在掌心。 但白汝嫣却什么都懒得做。 麻烦一到。 干脆找上了燕望欢,求她出手帮忙。 然当白汝嫣接了管家一责后,可是半句,都未曾告知过燕望欢。 “郡主慢走,还请一路当心。” 白汝嫣咬紧了下唇。 即使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转身下了马车。 当一离开燕望欢的视线范围,她面上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顿时散了个干净。 眼中尽是阴鸷之色。 这燕望欢,当真是个落井下石的小人! 不仅半点忙都不肯帮,还对她如此羞辱。 白汝嫣站在漫天飞舞的风雪当中,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心底对着燕望欢那点微不可查的感激,已是彻底的消散无踪。 她确实是被燕望欢送进七皇子府的不假。 但这也是因为,燕望欢有目的所图。 不见得,一定要承她这份情。 而方才燕望欢这番高高在上的姿态,更是让白汝嫣由怒转恨。 她算是明白了。 为何秦依澜会这般的厌恶燕望欢。 她的确是碍眼的很。 一想到燕望欢和楚玉并肩而行的画面,白汝嫣便克制不住的捏紧了拳头。 要是她身份能高贵一些,哪里还会有燕望欢什么事儿? “我日后,定会让你也跪在地上仰视着我!” 从口中吐出的声响,混着漫天的风雪,连白汝嫣自己,都未能听清多少。 她仍在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然后落在肩上的湿凉,却忽然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白汝嫣转过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你是谁?” 那为她撑着伞的年轻婢女露齿一笑,脆声道: “主子,奴婢叫小莲,是刚被分过来照顾主子的。” “嗯。” 白汝嫣点点头,略有些疲惫的转过了身。 但她正想要回府,就听小莲忽然道了一句。 “主子方才,是在同郡主交谈吗?为何瞧着满面愁容的?” 第414章 冷傲清高 “你这眼睛,倒是真没白长!” 白汝嫣冷哼一声。 一离了燕望欢的身边,她再不复那般柔弱怯懦的神情。 眼眸锐利如刀。 落在小莲的身上,仿是要从她的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似的。 小莲仿似是被她吓一跳,连忙低了头,紧着道: “是奴婢多嘴!还请主子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日后,定当不敢这般放肆了!” 白汝嫣沉着一张脸,视线遥遥望向燕望欢离去的方向,虽是此时已连她的影子,都已经见不着。但那份压力,却仍然沉在她的肩上。 极重又极痛。 光是一想到在燕望欢面前,她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模样。 白汝嫣的一颗心,都拧到发疼。 “主子,奴婢也是关心你。” 小莲偷偷瞥她一眼,压低了声响,又道了句: “之前奴婢还听闻说,主子和郡主关系甚好,但今个的事情一出,郡主却连一句话,都不为主子去说。” 她被冻得吸了吸鼻子。 将伞面全都为白汝嫣遮挡,自己被冻得连番哆嗦,牙关都在打架。 “我哪里,配得上让长平郡主,为我开口讲情。” 白汝嫣唇角一挑,眼中讥讽之色更浓。 风雪愈重。 视线所及之处,已是除了她们二人之外,再没了其他的影子。 白汝嫣这才转过身。 她迈着慢吞吞的步子,眸中尽是思索。 小莲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打着伞,注意她脸色差的很,她眼珠一转,似是愤愤不平般道了句: “郡主实在是过分了些,奴婢可都听说了,郡主对她身边那些个下人,都是极好的。就连郡主的贴身婢女,穿戴打扮,比是一些千金小姐都要强出不少呢!” “是啊。”白汝嫣半阖着眼,藏在袖下的手掌紧捏成拳,离口的声响也是越发的低沉,“她连个下人,都肯在意帮衬着,却唯独不愿帮 我说上一句好话。” 小莲点点头,仿是无心似的,念叨着道: “郡主这不是完全,都未把主子,当成自己人去看待吗?难道底下人的嘴里传的...” 意识到说错了话。 小莲连忙捂住了嘴。 然她这般反应虽也算及时。 但白汝嫣,又哪里注意不到她忽然断下的言辞。 她顿时沉了脸,寒声道: “你既是被分到我的身边了,日后是生是死,可都是归我再管,还敢隐瞒我不成?” “可是...” 小莲犹豫了下,左右张望了一圈,忽然压低了声响,一脸鬼祟地道: “主子,其实这也是奴婢偷听到的,所以...” “你但说无妨。” “是。”小莲应了一声,离口的声响降的更低,她道:“他们说,郡主之所以送主子回来,就是因为七皇子妃的位置,被夺走了,郡主心里不甘愿,才让主子进府伺候殿下的,只不过...” 她一句话说的吞吞吐吐。 但小莲毕竟年岁不大,心思藏得不好,虽是担心哪一句有了错,但神情早都暴露出了不少。 “你之前,是在哪里伺候的?” 白汝嫣学着燕望欢的模样,半阖着眼,一脸的淡漠随然。 果然,小莲见她露出这副神情,也不知她为何忽然转了话题,只心口忽然慌的很,紧忙着道: “主子,小莲刚进府不久,之前一直是在柴房里面,做些烧火之类的粗活。” 她这番回答,倒是出乎了白汝嫣的意料。 不过很快。 白汝嫣的面上,便忍不住浮起了一抹怒色。 一见她失势,那些趋炎附势的东西,都忍不住冒了头。 竟是安排了一个烧火丫头,来当她的贴身婢女,怪不得这般冒失。 白汝嫣深吸了口气,实在是没心情同小莲多说,直接道: “你若是不好好回话,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继续做你的粗活!” “奴婢说!” 小莲被她吓坏了,还哪里敢有半分的隐瞒。 如同倒豆子般,将知晓的话,全都一口气讲出了口。 “他们说,郡主虽是送了主子进府,却..却并不想要主子受宠。只郡主没能想到,主子是个有本事的,不仅被殿下喜爱,还掌了管家的职责,做的还比七皇子妃都要好。郡主看了主子风光,抢了她的东西,定是要不高兴,嫉妒起主子,为主子使绊子的!” 她眼眶含泪。 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 吐出口的言语,也是有些凌乱。 但这已足够让白汝嫣明晓了。 她确实是忽略了这一点。 若是燕望欢不愿帮她,并非因着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只不过是由于嫉妒,才冷眼旁观。 如此一说。 倒也是合理。 白汝嫣早就看出来。 燕望欢并非什么冷傲清高的郡主。 她明知晓楚玉的心意。 却利用着他,来做成一桩桩的脏事。 何其可恶! 白汝嫣越想越是有理的很。 燕望欢因瞧见,楚玉的心意在一点点的偏移,落到她这个冒牌货的身上,于是心中不忿,才会连一句言语,都不愿为她讲。 以至于,让她落得用一个烧火丫头当婢女的地步。 白汝嫣眼中怒色更浓。 不管是哪一种理由。 燕望欢未帮她,就是事实。 还不仅如此。 在马车上,她都已经如此低声下气去求,燕望欢却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想到她冷漠的眼神。 白汝嫣的心中,就忍不住再次泛出火来。 她瞪了小莲一眼,对这个烧火丫头,显然是不满的很。 脚步忽然顿住,白汝嫣视线扫过裙上的灰土,道: “怎到了这一会儿,眼睛就不当用了?没看着我的裙子脏了,你难道要我这般回去吗?” 小莲先是一愣。 而后连忙跪倒 在雪地当中,用袖子为白汝嫣擦着灰。 她低着头。 瘦弱的身体似是扛不住严寒,连番的打着寒颤。 但白汝嫣却不知晓。 正为她擦着裙子的烧火丫头,在漫天风雪的遮蔽当中,无声的勾起了唇角。 雪下的太大。 每一步都迈的艰难。 马车更是慢如爬行一般,半天都察觉不到有所动作。 初雪刮成了风暴。 无孔不入的寒意穿透了马车。 让汾月都感到了些许的冷。 更莫要说是在外赶车的真阳,他几乎成了一个雪人,探头进来时,整张脸都瞧不清模样,连眉头上都挂了霜。 汾月瞧他这副模样,忍不住一乐,打趣道: “你现在到路边走一圈,都省的那些小孩子堆雪人了,直接瞧你就行!” “站着说话不腰疼。” 真阳嘀咕了一句,也不理会她,只同燕望欢道: “主子,不大好走,前面的路还被不少马车堵住了,我刚去瞧了一眼,都不见人。” 这风雪来的太突然。 从阴沉的乌天,转成遮目的莹白。 甚至连半日都是未到。 “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等着雪停了,再离开吧。。” 燕望欢将身上的另一件斗篷,递给汾月,不等她开口拒绝,率先道: “穿上,莫要逞强。” 汾月心头一暖。 披了被燕望欢体温焐热的斗篷,连面颊都有些泛红。 真阳瞥了她一眼,露出一副嫌弃的神情,道: “主子,先就近找个客栈如何?” “好。” 燕望欢微微颔首。 看真阳要独自去寻,便道: “这么冷的天,哪还让你多走一遭,一同去吧。” “可是...”真阳一愣,连忙道:“主子,这天头可差着呢,我一点都不觉着冷的,就让我...”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 就看燕望欢伸出了手,在他被冻成了冰的袖口敲了敲,道: “不冷?” 真阳不吭声了。 他们到底还是一起下了马车。 也幸好,这京城里的客栈,并未因风雪的缘故关了门。 汾月上前敲响了门,等着门被从内打开,她二话不说,直接就是一锭金子迎面丢了过去,道: “两间上房,热水,姜汤,再来一些清淡的小菜。” 小二被金子砸了脸。 磕的眼前冒金星。 他本恼的很,但一看掌心金灿灿的,顿时什么脾气,都消干净了。 连忙陪起了笑脸,小二紧着道: “客官快些里面请!小的这就去准备,还请三位客官稍等片刻!” 天头这般的差。 来往行客,都是无法离去。 客栈里,也是人满为患。 各色吵嚷的声响传来,有些落在燕望欢身上的目光,都被真阳毫不客气的,一一瞪了回去。 他们瞧着就是不凡。 也谁哪个不长眼,赶上来招惹。 一进了客房。 汾月连忙倒了热茶,先送到燕望欢的手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直到最后,才分给了眼巴巴等在一旁的真阳。 热茶下了肚。 暖气流遍四肢。 真阳喟叹了一声,宛如重活了一次般,感慨道: “我今个还是第一次觉着,这茶,也能好喝的很。” “你就适合喝这碎末子煮的东西,就是给了你好茶,你也喝不明白,牛嚼牡丹,糟蹋了好东西。” 汾月对着他,想到都是毫不客气。 等着训完了真阳,她又走到窗前,顺着缝隙望向瞧了一眼,感慨道: “这雪,可是真够大的,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停。” “这里不能多留,等着雪稍小一些,便抓紧回去。” 燕望欢捧着茶杯,眸光偶然一扫,恰好撞见真阳欲言又止的眼神。 只是眸光相撞。 他又连忙避开了眼。 “怎么了?”燕望欢眯着眼,缓缓道:“若是有话,直说就好。” 第415章 体虚力弱 “主子...” 真阳犹豫了下,面上尽是挣扎之色,显然是不知该如何,把话说出口的好。 汾月瞥了他一眼,本是想要出声,却被一个燕望欢眼神止住。 “没关系,你直说便好,我又不会怪你。” 她从未罚过手下之人。 真阳听了这话,也是定了心神,他凑近了一步,蹲在燕望欢的身前,顶着一脸的疑惑,道: “七皇子对主子,可是喜欢?” “是。”燕望欢微微颔首,末了又补了一句:“不过,皇家之人,是不存在情爱的。” “什么意思?” 又是真阳听不懂的话,他先是问了一嘴,而后又道了句: “难道这喜欢,还分多少种不成?” “分的。” 燕望欢抿了口热茶。 碎茶屑随着茶水一起入了口,倒是有些苦了。 茶杯当中升起氤氲的暖气,她见真阳仍是满眼的不解,便道: “他喜欢我,既是因这我有用,若是倾心于他,或是嫁了他,彼此之间和合作可更放心一些,为有利所图。另有在者,便是楚玉过于骄傲,鲜少有女子对他毫不在意,才多了几分胜负心罢了。” “那如此说来,七皇子他这也并非能算喜欢了?” “也许有几分真心吧,但比起那把椅子来,实在过于的微不足道了。”燕望欢含笑瞥了真阳一眼,道:“并非是谁,都同你家少爷一般的。” 有敲门声响起,汾月过去开了门,从小二的手中接了布巾热水,等着小二远去,她才回眸一笑,道: “主子是变着法儿在夸少爷呢!” “许是吧。” 燕望欢也是笑了。 拿了汾月递来的热布巾,她送到真阳手边,道: “手都红了,莫生了冻疮,赶紧捂一捂。” “谢主子!” 真阳连忙应了一声,用布巾捂住了手,面上那略有些古怪的神情,却仍未彻底散开。 他还蹲在燕望欢的 身前。 几次挡了汾月的路,她实在不耐,道: “怎着?现在人当的腻歪了,想当条狗不成?有话就赶紧说,莫要在这里挡路!” “声音这么大...” 真阳被吓了一跳,瞥了汾月一眼,嘀咕道: “凶死了,我看你以后能嫁给谁!” “你都能撞运气,遇见辛夷那么好的姑娘,我怎就不行了?”汾月冷笑一声,又道:“不对,你和辛夷现在都不讲话了,指不定人家以后,也不想再理你了呢!” “我...” 真阳张了张嘴。 实在是说不过汾月。 干脆一脸气闷的转过头,同燕望欢道: “主子,我只是听见了今个秦依澜房中的动静,见七皇子很在乎主子,才觉着好奇,随口问了一句罢了,没什么旁的意思。” 真阳对情爱之事,实在是懂得不多。 好不容易有了个在意的姑娘,又别扭到了此时,都未能和好如初。 心里面憋的不行。 又不知该如何去处理的好。 于是接着楚玉的事,便张口引了这个话题。 但汾月哪里会管真阳是如何心思。 她冷哼了一声,道: “谁愿意听你那点破事,一个大男人,连个承认喜欢人家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到了现在。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怎不净了身入宫去,当个太监呢?” “我不是计较,只是...”真阳张了张嘴,却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好,脸都憋的有些发红,他道:“烦死了!我不同你说了!” “好好跟从胡学学吧,看他曾经如何对待槐兰姑娘的,你又是个什么德行,他不知比你强了多少倍!” “你忽然提从胡做什么?” 真阳一脸疑惑,嘀咕着道: “就是学,我也该跟着少爷学,干嘛要讲起从胡来?他又不在这里。” 汾月一愣。 好似忽的心情差了不少。 她狠狠瞪了真阳一眼 ,还想要开口,却被燕望欢止住。 “好了,看看外面的雪还大不大?若是小了些,我们也该回去了。” “是。” 汾月应了一声。 虽是止住了话头,但刀子一样的眼神,还是不停向着真阳的身上丢。 真阳可是被她吓坏了。 躲在角落里,嘴里面虽然嘀咕着,却是连一点的动静,都不敢被汾月听见。 燕望欢擦完了手,向着真阳望去一眼,和汾月讲说: “他年纪还小,又不懂风月,无需这般苛责他。” “谁让他讨厌了。” 汾月轻哼了一声。 但犹豫了下,还是清了清嗓子,道了句: “方才开门时,闻到小二身上,好似有糖炒栗子的味。也不知晓,是不是连卖栗子的小贩,都跑到这里来躲雪了。” 真阳一愣。 磨磨蹭蹭的向着房门的方向挪去一步。 “去吧。” 他这模样着实有些逗趣,连燕望欢都忍不住笑了一声,道: “辛夷会高兴的。” 仿是被感染了一般,真阳也咧嘴一乐,脆生生的应了一句: “好咧!我这就去。” 风雪还未止住。 客栈里盛满了栗子和暖酒的香气。 然在此时,却有一封帖子,在漫天的雪花当中,送到了丞相府中。 燕望欢还未归来。 帖子被顺势递到了辛夷面前。 见她不过是个奴婢,来人的眼神顿时变得颇有些不屑,满面倨傲着道: “七皇子妃有令,要长平郡主速速前往七皇子府,不可有半刻拖延。” 辛夷跪在地上,听了这番话,顿时有些惊讶。 她昂着头,急声道: “我家主子之前入了宫,外面这么大的雪,定是还留在宫中未归,还请...” “谁管你的主子去了什么地方?这是七皇子妃的吩咐!是你这小小的奴婢,能够多嘴的吗?” 打断了辛夷的话,那送信的小厮瞪了瞪眼,道; “七皇子妃还 等着呢,现在要长平郡主,跟我一同走吧!” “可是我家主子她...” 辛夷满面的焦急。 她不知晓七皇子妃为何忽然要燕望欢前往,还是在这折磨人的大雪里。 但此时燕望欢不在府中,而燕丞相亦仍未归来。 整个丞相府,连一个有诰命在身的都无。 自是不得同秦依澜的人说上话。 “磨磨蹭蹭的什么呢?”小厮一脸的不耐,挥了挥手,道:“七皇子妃下的吩咐,我可不敢随便带话过去,若是长平郡主不在,你就同我走一遭,亲自和七皇子妃交代吧!” “这...” 辛夷心里面忐忑的紧,实在不敢应下。 她知秦依澜对燕望欢憎的很。 这一趟若是跟着走了,是无论如何都安稳不得的。 但小厮催促的紧。 辛夷想着,她不过一个奴婢,秦依澜应是不会自降身份,对她做些什么。 但若是让秦依澜抓到话柄,可就有些麻烦了。 她毕竟还有几分谨慎,小心问了句: “不知七皇子,可在府中?” “当然在了。” 小厮点点头,道: “这大雪天的,谁不在自己的府里?也就长平郡主,都离去这么久,也不回府来。” “什么离去这么久?”辛夷一惊,追问道:“你之前见过我家主子?” “你话怎么这多?” 小厮越发不耐,道: “赶紧同我回去,你把话交代完,不然要受罚的可就是我了!一个奴婢,管那么多做什么?少在这里给我添麻烦了!” 辛夷皱起眉。 心里虽有些惴惴,但想着有楚玉在府中,秦依澜怎都不会太过。 她到底是点了点头,道: “好,我同你过去!” 那小厮这才露出一丝笑脸,道: “行,走吧!” 辛夷跟其他下人交代了一番,将话都讲明白,这才跟在了小厮身后。 风雪天车马难行, 但靠着一双腿,又得走 到何时去。 小厮翻身上了马,转身又催促起了辛夷。 “快点!再晚的话,让七皇子妃不高兴了,要吃苦头的可是我。” 辛夷也翻身上马。 她骑术不精。 走的摇摇晃晃。 但风雪太大,马儿本就跑不起来。 小厮忙着坐稳身体,又得帮着辛夷拽紧缰绳,一路走的是骂骂咧咧。 等到了七皇子府。 他们两个,都是一身的白。 “真是的,这天头鬼才愿意出来!” 小厮啐了一口,又瞪了辛夷一眼,道: “你在外头等着,我进去通报。” 辛夷点点头。 看着小厮走进房中,她打了个寒颤,抱着双肩,在风雪当中冻得瑟瑟发抖, 小厮迈着碎步进了门。 左右瞥了一圈,走到秦依澜身边,低声道: “长平郡主还未回府,来了个奴婢回话。” “还未回府?”秦依澜皱紧了眉,疑惑道:“都已经这么久了,她不回府,还能去什么地方?” “小的不知。” “没用的东西!” 狠狠瞪了小厮一眼,秦依澜火气一上来,才刚好了几分的面色,再次白了下来。 她身形一晃。 竟是连坐都坐不稳当。 婢女连忙上前来扶,为秦依澜顺了气,又递了参汤让她喝了两口,之后才道: “主子若是急着要见郡主的话,不如让人去找呢?” “我急着见她做什么?” 秦依澜咬着牙,一巴掌扇上了婢女的脸。 她体虚力弱。 这一巴掌,也没有多响亮。 但还是把婢女吓得跪在了脸上,连声求饶个不停。 “本是想在这鬼天气里,折腾那燕望欢几次,没想到她居然不在...” 秦依澜冷哼一声。 她只要一想到燕望欢,眼前便阵阵发黑。 然她捂着心口,正要开口,就听一阵敲门声响起。 婢女小心着起了身,走过去一问,略有些惊讶地道: “主子,是白汝嫣。” 第416章 糖炒栗子 风雪越发重了。 白汝嫣在小莲的搀扶下,快步赶到了秦依澜的院落总。 她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辛夷。 眼中浮起一抹惊色,她走到辛夷的身旁,道: “这是怎了?郡主离开还不久,你为何还跑到七皇子府来了?” “主子方才在这?” 辛夷抱着双臂,略有些泛紫的唇颤了两下,道: “是七皇子妃要主子过来,但主子还未回府,所以我就过来交代一声。” “这么冷的天,你怎能站在外头?”白汝嫣皱紧了眉,向着房门瞥去一眼,忽然压低了声响,道:“你且等一等,我这就去找七皇子妃,尽快就让你回去。” “好。” 辛夷面露感激之色,揉了揉发僵的脸,对着白汝嫣艰难的笑了下。 “劳烦你了。” “我们都是自己人,何来这些客气。” 白汝嫣向着她安抚似的笑了笑,快步到了房门前,在门上轻敲了两下。 过了好一会儿。 直到她的脸,也被风雪吹的生疼,房门才从内缓缓打开。 白汝嫣连忙迈过了门槛,抖掉身上的风雪,紧着赶到了秦依澜的身前,弯了身,恭恭敬敬地道: “见过七皇子妃。” “你怎还忽然过来了?”秦依澜瞥了她一眼,冷笑了声,道;“殿下可不在我这里。” 她语气不善。 然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以及佝偻着的身躯,都让秦依澜少了几分的气势。 她瞧起来,可一副随时都要入土的模样。 白汝嫣心里转了不少的念头,面上仍是一副温婉懂事的神情,压着嗓子道: “风雪太大,心里实在惦念着七皇子妃,于是便过来瞧一眼,还请七皇子妃莫要怪罪。” “惦念我?”秦依澜闭了眼,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指点在膝盖上,道:“你是生怕我死的太晚吧。” 仿是被吓了一跳般。 白 汝嫣跪倒在地,连声道: “七皇子妃误会了,我...” “什么我?” 秦依澜咳了两声,腰越发弯了。 她不过一个年轻女子,此时的模样,却比那些将行就木的老者,还要更加憔悴几分。 “你一个奴婢,在本七皇子妃面前,还敢自称是我?!” “是...”白汝嫣低着头,遮住眼中闪过的怒意,只颤着嗓子道:“奴婢谢七皇子妃的教导。” 秦依澜缓缓起了身,也不再去看白汝嫣,只道: “既然来都来了,就留在这里看着炭盆吧,反正,这也是你一个奴婢该做的。” 她在婢女的搀扶下,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向内室。 眼看着要进门,秦依澜忽然又道了一句。 “让门口那燕望欢的奴才抓紧离开,屋子里外有两个碍眼的东西,想到就心烦的很!” “是。” 白汝嫣的额贴着地面。 眼中的怒恨之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当然知晓。 秦依澜口中碍眼的东西,说的是谁。 在她看来,这整个七皇子府,除了楚玉和她之外,其他人皆是不入流的下等。 白汝嫣咬紧了牙关。 额头重重磕了两次地面,才逐渐冷静下来。 小莲上前搀扶起了白汝嫣,道: “主子,地上凉,可快些起来吧!” 白汝嫣全身发僵。 却并非是因着天凉。 更多则是气恼着秦依澜。 不过是有一个好的出身罢了,她有什么资格,可以这般的嚣张。 当真是叫白汝嫣,恨得牙根直痒。 小莲瞥着她的脸色,又向着房门的方向瞧了一眼,低声询道: “主子,外面那姑娘,可要去让她离开?” 不等白汝嫣开口。 她忽然又道: “风雪这么大,在外面多待上一时片刻,可能都会死人的。那姑娘是郡主的人,若是在这出了什么事,郡主可不该埋怨起七皇 子妃了?得抓紧让她离开才是!” 小莲边说着话,边向着房门处走去。 只是她脚步迈的极慢,余光也一直留神着白汝嫣的方向。 她听了小莲的话,心头一颤,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挣扎了半天,才道: “等一下。” 小莲背对着白汝嫣,无声的笑了。 然等她转过头,面上又是一派的单纯之色。 “主子,怎了?” 白汝嫣深吸了口气,又阖了眼,道: “你去同她讲,七皇子妃让她跪在门口,半个时辰之后,方可离开。” “半个时辰?”小莲一愣,咬着手指尖,顶着满面的疑惑,问:“主子,那半个时辰之后,可要奴婢送她回丞相府?” “无需。” 白汝嫣缓缓睁了眼,轻声道: “就让她...一直跪着吧。” 燕望欢等人回到丞相府时,天色已是有几分沉。 风雪还未停歇。 反倒是刮出了古怪的声响。 真阳单手捂着肚子,微微弯着腰,跳下马车后,便急吼吼的想要往院里跑。 “瞧他急的。” 汾月随在燕望欢身侧,见他这副模样,便笑着道: “主子,看来这一次,他们可是要和好了。” “这么久了,也别扭的差不多了。” 燕望欢也是笑了。 她们还未回到院落当中。 便见满面慌乱的真阳,再次迎面而归。 这风雪的天儿。 他却出了满头的大汗。 一瞧见燕望欢,便急着吼道: “主子,辛夷..辛夷她去七皇子府了!” “什么?” 汾月一愣。 但她还来不及再问。 燕望欢已经转身快步出了丞相府。 而真阳随在她的身侧,眼中的惊慌,使得他全身都在打颤,竟连步子都迈不稳当。 汾月亦是皱紧了眉,连忙跟上燕望欢,急着问真阳: “真阳,从胡呢?他可是随在了辛夷身边?” “他不在府。” 真阳咬紧了牙关,颤声道: “主子体谅他之前赶路辛苦,这几天,都是要他歇着的,而他最近都是早出晚归,根本就不在府中!” 听了这话,汾月也有些急了。 若是从胡在身边,辛夷还能多几分安全。 但她独自一人,又是在那七皇子府,怎想来,都不是寻常善事。 “不会的。”汾月用力掐着掌心的软肉,强忍着不安,安抚真阳道:“七皇子还在府,七皇子妃不会不顾身份,对辛夷如何的,你且放下心来,指不定我们在路上,就能遇见辛夷了。” 她虽在平常,对真阳嫌弃不断。 但到了真阳慌乱难安的时刻,也是紧着在安抚他。 马车再次前行。 顶着风雪,连一刻都不敢拖延。 门房再见了燕望欢,显然是有些惊讶。 但他还来不及去跟楚玉通传,燕望欢已经快步进了府,只留下一句。 “告诉七皇子,我这次来见的,是七皇子妃。” 她嗓音极沉。 带着让门房心惊的冷意。 他还哪里敢去阻拦。 燕望欢带着汾月真阳,一路赶到了秦依澜所住的院中。 只才一抬眸,她便见到了辛夷。 她跪在院落当中,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背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额头紧贴着地面,已是不省人事。 真阳愣住了。 捂在肚子上的手一松,还尚且带着余温的栗子,沿着他的衣摆下方,滚了满地。 燕望欢一咬舌尖,快步上了前,解下肩上的斗篷,披在了辛夷的身上,同时低声询道: “辛夷?” 她自以为冷静。 但嗓音却颤的厉害。 没有任何的回应声响起。 视线当中,辛夷面色青白,身体比冰雪还要更冷上几分。 燕望欢缓缓伸出手。 指尖触上辛夷的面颊,却好似被同烫着了一般。 “辛...辛夷?” 真阳缓缓上了前。 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缓缓跪在了辛夷面前。 “这里太冷了,你快起来,我们回家吧。” 少年的眼眶蓄满了绝望的泪。 他低下头,将前额贴在辛夷的发顶,吐出口的嗓音,比八旬老翁更要沙哑几分。 真阳道: “我给你买了糖炒栗子,我剥给你吃啊。” 他的眼泪落到辛夷的发间。 成了一颗颗细碎的冰珠。 “我不该和你吵架的,我早就知道错了,只是我不知晓...该怎么同你说。” “辛夷,你醒一醒...我同你道歉,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千万不要不理我。” “我真的...知道错了。” 少年痛哭出声。 他还未真正同喜爱的人走到一起。 就先一步,体会到了绝望带来的滋味。 汾月站在真阳身后,看着他如此崩溃的模样,眼底也是见了红。 即使早已经察觉到不妙。 但亲眼看见这一幕,她还是感到无比的惊怒。 “主子...” 汾月深吸了口气,强压了眼底的怒火,道: “定是秦依澜,她是在拿辛夷泄愤!” 燕望欢撑着僵硬的双腿站起身。 转头望着紧闭着的门扉,眼中有森然一闪而过。 她道: “去差人,将辛夷和真阳送回府去。” “是。” 汾月正要离去。 就见不远处,楚玉带着人匆匆赶来。 他眼见这一幕,亦是颇为惊讶。 “望欢...” “七皇子。” 燕望欢微微颔首,黑眸望向楚玉,道: “殿下当真是娶了一位好七皇子妃,长平佩服的很。” 楚玉一愣。 也察觉出她语气当中的疏离不善。 他顿时颇为头疼。 瞥了一眼辛夷,楚玉眉头皱的更紧,道: “望欢,你先莫要急,此事我定然给你一个说法!” 燕望欢并未理会他。 只走到秦依澜的房门前,伸手重重敲了两下。 第417章 栽赃陷害 “郡主?” 前来开门的人,是白汝嫣。 她一见到燕望欢,眉宇当中顿闪过一抹慌乱。 回头向房内瞥了一眼,白汝嫣紧着低声道: “我方才,已经多次求过七皇子妃,可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许辛夷回去!” 她抿着唇。 眼中尽是难安之色。 等一抬了眸,见了辛夷的尸体,更是脸色惨白,娇躯晃了晃,险些要直接昏倒过去一般。 带着寒意的视线扫过白汝嫣,燕望欢道: “既然如此,就帮我请七皇子妃一见。” “是。” 白汝嫣连忙应了一声。 她才转过身,燕望欢便已迈过了门槛。 而楚玉,亦是随在她的身后,脸色同样难看的紧。 他一直在府。 竟全然不知晓,辛夷前来这一事。 但此时闹成了这个样子。 却是他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关系。 “望欢...” 楚玉叹息一声。 走到燕望欢身边,低声道: “此事,我实在是不知晓,你切莫要难过,我定然给你一个...” “无需多说。” 燕望欢摇了摇头,止了楚玉的话头,她抬了眸,死水一般沉凝的双目定定望着他,道: “殿下想给我一个交代?难不成,是不需秦侍郎的支持了?秦依澜若是死了,失了支持是小,反目成仇才是最大。” 若是换成平常。 楚玉怕不是要将这话,以为是燕望欢给他的提点。 但换在此时此刻。 他怎去听,都能品出她言语当中的讥讽。 秦侍郎的那条线,楚玉是无论如何,都断不得。 而他也绝对不能离了燕望欢相助。 还当真是左右为难。 楚玉皱紧了眉。 他越是困扰,便越恨起了秦依澜。 自她进了门后,当真是一点的安生,都未曾带过来。 “殿下?” 秦依澜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内室。 她仍是满面的憔悴。 似是刚从沉眠当中醒来,她的眼里还悬着一抹化不开的倦意。 “这外面风雪这么大,殿下怎还来了?” 秦依澜一把推开了婢女,撑着软绵绵的步调,快步赶到了楚玉身边。 她这时才看到燕望欢,当即撇了撇嘴,全当未瞧见一般,只眼底流出一抹嫌恶之情。 “我为何来,你还不知晓?” 楚玉冷笑一声。 那张素来温润的面孔之上,浮起清晰的怒色。 他抬起手,重重掌打上秦依澜的面颊。 啪! 一声脆响。 秦依澜应声倒地。 她捂着火辣发痛的面颊,半晌都未能回过神来。 楚玉居然...打了她? 还是当着燕望欢的面儿! “殿下!” 凄厉的尖叫闯出唇齿,秦依澜猛地抬起头,红着眼吼道: “为何啊?妾身对殿下一心一意,殿下就为了燕望欢这个女人打我吗?” “居然以为是为了我?”燕望欢轻笑了一声,居高临下的望着秦依澜,以赞赏一般的口吻,缓缓道:“七皇子妃,你果真聪慧,望欢佩服。” 秦依澜哪里听得懂她的话。 全部的注意,此时都在楚玉的身上。 吐出口的嗓音,也是越发的悲戚。 “殿下,妾身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殿下要如此折辱才够!” 秦依澜再也忍耐不住,泪滚了满面,她仍趴在地上,顶着一头乱发,吼道: “我不过就是想要折腾她一次罢了!但那又如何啊?不过是走一段路,难道还能死人的吗?” “奴婢的命,在高贵如七皇子妃的眼中,自然算不得命。” 燕望欢弯下身,同秦依澜四目相对,轻声又道: “但辛夷同我来讲,并非是奴婢,而是比亲人还要亲上几分的姐妹。” 秦依澜一愣,她瞪大了眼睛,望向沉着脸的楚玉,道: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殿下,我不知晓啊 !什么辛夷?我从来都没见过...” 估摸着时机差不多,白汝嫣忽然开了口,捏着娇柔婉转的嗓子,细声细语地道: “之前从丞相府赶来,等在七皇子妃门口的奴婢,便是辛夷了。” “她..她怎么了?” 秦依澜满面茫然。 她哪里知晓,都发生了些什么。 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谁能想到,当睁开眼时,连天都变了。 白汝嫣叹息一声,以余光瞄着楚玉,道: “她死了。” “死了?”秦依澜一愣,但紧接着,她终于算是反应了过来,“她死了?同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就让她走了啊!她一个奴婢,我为难的话,岂不是丢了我自己的身份!” 她话说的极快。 视线不停来回晃动着。 引着发间的珠翠,都撞出了叮当的声响。 见着楚玉一副并未相信的模样,秦依澜连忙道: “殿下,妾身不敢说谎!我吩咐了白汝嫣,让她叫那奴婢离开...” “七皇子妃!” 白汝嫣也是急了,她连忙跪在地上,同楚玉及燕望欢道: “殿下,郡主,七皇子妃只让我在这里看着炭盆,从未有让我去叫辛夷离开!我还几次,都想要去为辛夷求情,可是...可是七皇子妃的婢女,却说七皇子妃已经休息了,怎都不让我见,我也没有办法啊...” “你说谎!” 秦依澜尖叫一声。 望着白汝嫣的眼神当中,满是惊怒之意。 “你这贱人,居然敢陷害我!” “我..我...” 白汝嫣似是怕极了她。 解释的话,都已经到了唇边,却因着秦依澜凶狠的视线,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你还装是不是?” 事都已经至此,秦依澜哪里还能不清楚,她是被摆了一道。 只是她确实没想到。 平时在她身边伏低做小,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白汝 嫣,竟有这个胆子。 真是好毒的心肠! “殿下!” 秦依澜膝行着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楚玉的袍角,她昂着头,顶着一双盛满凄苦的眼,道: “我承认,我确实是气你对燕望欢过于的在意,我心里不忿,便向着要折腾她一遭,让她在风雪里走一走,最好害个病什么的。可底下的人前去送信,却说燕望欢并不在府,只带了一个奴婢来回话。” 她声音一顿,夹杂了怒很的眼神瞥过燕望欢,再次道: “我哪里会自降身份,去为难一个奴婢?便早早就让她离开了,谁知晓...” “七皇子妃...” 白汝嫣还想要打断秦依澜的话,却被狠狠一眼瞪了过去。 “你莫要忘了,我现在还是七皇子妃,轮不到你爬到我头上来!” “是。” 白汝嫣连忙低下头,只眼中悄然划过一抹凶光。 不再理会旁人,秦依澜只望着楚玉,道: “殿下,依澜所说的句句为真,不敢有半句的假话,来欺瞒殿下...” 她字字泣血。 每一句话,都不似假语。 然而楚玉却仍是面无表情。 只垂着眼,以一种极为冷漠的视线,望着秦依澜。 她方才所说的这些。 他连一个字,都不曾相信。 “秦依澜,你也该受到点教训了。” 楚玉只道了这一句。 却打碎了秦依澜所有的期待。 眼中只剩一片空茫。 她身体一颤,拽着楚玉衣摆的手指,渐渐失去了力气。 “殿下...” 蕴着绝望的嗓音离了口。 秦依澜却无法阻止,楚玉渐渐远去的脚步。 他冷漠的眼神,在她的心上刺出无数个血淋淋的伤口。 为何? 为何楚玉,将连她的一句解释,都听不得耳中。 秦依澜心死如灰。 燕望欢望了她一会儿,又将视线,落到了白汝嫣的身上。 白汝嫣并 未注意到她的目光。 她只在注意着楚玉。 黑眸当中,沉着清晰的情意。 “你真该庆幸,你有一个好的父亲,不过即使如此...”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 她掐住秦依澜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道: “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你了。” 一阵莫名的冷意袭上心头。 秦依澜打了个寒颤。 她望着燕望欢漆黑的双眸,既是恐惧,又感慌乱。 这并非是威胁。 燕望欢是真的想要杀了。 即使她有一个秦侍郎父亲,又有七皇子妃的身份,亦是无法护身。 这些虚名。 在燕望欢眼中,可谓是一无是处。 秦依澜连牙关都在打颤。 她忽然之间冷的厉害。 仿是被困在的门外的冰雪,在这一瞬间,全都击打在了她的身上。 “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我杀了你之前,杀了我。” 燕望欢松了手,指尖点在秦依澜的肩头,轻轻敲打了两下,道: “我很希望你成功,七皇子妃。” 她直起身,再不去看秦依澜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白汝嫣犹豫了下。 还是随在了燕望欢的身后。 她似是有话要说,但一瞧见门外的楚玉,连忙噤了声,只低头站在一旁,再不做半分的言语。 “望欢。” 楚玉叹息一声,一看道她满面的模样,顿时头疼的厉害。 好不容易才同燕望欢结了几分交情。 但他着实没想到。 转眼之间,就又成了一场空。 下人的命本比草芥还轻。 若是换一个死了,楚玉看到都不看一眼。 但辛夷是燕望欢的人。 “七皇子若是无其他事情的话,我便先回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话音一落,就打算离去。 楚玉哪里能让。 连忙侧身挡了路,苦笑着道: “望欢且慢,我还有话想要同你说。” 第418章 荣华富贵 “七皇子但说无妨。” 燕望欢依旧是客气的很。 礼数仪态,都叫人挑不出半分的错来。 但只有楚玉察觉到。 她那双黑眸当中,所透露出来的森冷之意。 先是槐兰。 又来辛夷。 这七皇子府,倒是好大的本事! 真当她燕望欢是软柿子了! 楚玉知晓,此时不管是什么话,都不足闯入燕望欢的耳中。 温言软语的哄劝,以及切实的利益,皆不够打动她。 若是说出口,反倒成了一种侮辱。 然虽是没了再说下去的必要,楚玉万般无奈,却亦要开口。 他失不得燕望欢。 这份交易,所带来的利益,太厚太重。 一但所失的话,后果并非是楚玉能够承受。 “我定会惩处秦依澜。”楚玉深吸口气,正了面色,道:“若是你想,我也可以把她交给你,只要...” “只要留着秦依澜的一口气,直到你被封为太子,亦或者是继承大统?” 无需他说更多,燕望欢只一语,便揭露了楚玉全部的心思。 秦依澜本是死不足惜。 但谁让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当侍郎的爹。 只因着暂还不能同秦侍郎交恶,即使楚玉再想要秦依澜的命,也只能忍下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是生非。 “是...” 楚玉叹息了一声,亦是满面的无可奈何。 他也未能想到,娶回来的秦依澜,竟是个毫无智谋城府的七皇子妃。 带给了他太多的麻烦。 可至少此时。 即使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也好。 秦依澜绝不能死。 “我知晓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早知晓了楚玉要讲的话。 她面上的神情,依旧同方才一般无二。 找不到丝毫的情绪起伏。 喜也好。 怒也罢。 尽被藏在一双黑眸之下。 让楚玉辨不得分毫。 “望欢,我并非是护着她。你也知晓,我此时 才回朝堂,之前积攒的势力,本就有些动荡,此时更要一切都要以稳来行。” 楚玉满心烦乱,用力一捏额角,又道: “若是秦依澜出了事,让秦侍郎倒戈,我此时的状况,只会更差...” “七皇子说的不错。”不等他把话说完,燕望欢已经夺过了话头,道:“但是同我何干?” 她瞥了楚玉一眼。 神情陡然一变,竟是比身边刮过的风雪,更要冷上几分。 “我同七皇子之间,是交易,我并非为七皇子的幕僚,要无条件为了你出谋划策,你的成败权势,亦不为我的所图。” 楚玉一怔。 然不等他开口,燕望欢又道: “朝堂的路走不稳当,并非是旁人的错。若是七皇子只想要保命,不如此时,就去找到八皇子,好生求一求他吧。” 她只这一句。 就再连看,都懒得去看楚玉一眼。 都知晓不会有所结果。 还要多言? 他倒是当真,以为她燕望欢是三岁小孩? 双方之间的交易,皆为最后的图谋。 但这并不代表。 无论中间发生什么,燕望欢都要因着楚玉的身份所忍下。 凭何? 他也配? 燕望欢快步离去。 而汾月跟在她的身后,面色亦是冷若冰霜。 白汝嫣本是站离他们有段距离,眼看着燕望欢似要离去一般。 她犹豫了下,视线在楚玉和燕望欢身上迟疑片刻。 最后用力一咬牙,她还是向着燕望欢离开的方向追去。 “郡主!” 燕望欢并未走出多远,身边便传来了白汝嫣的声响。 她脚步一顿。 而汾月也皱起了眉,眼中有怒色一闪而过。 “你来做什么?” 汾月转过身,挡在白汝嫣身前,寒声道: “若是有事要交代,还请尽快。” “我是来跟郡主认错的。” 白汝嫣抿紧了唇,眉宇之间有悲色一闪而过, 她也不顾汾月,盛满了痛苦的眼眸投向燕望欢,离口的嗓音当中,尽是凄苦。 “郡主,是我没有保护好辛夷!” 不顾地上的积雪,白汝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一直在求七皇子妃,可是她根本不听我的话,还不让我离开。我根本就不知晓,辛夷在外都发生了什么,等到我发觉不对时,郡主已然到来,而那时候,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 一手捶着胸口,另一首胡乱摸着眼泪,哭的悲痛至极。 寒风将白汝嫣的哀嚎送出老远。 可近在眼前的燕望欢,却是面无表情。 她垂着眼眸,望着白汝嫣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却是连一句话,都未曾出口。 白汝嫣哭喊了半天。 嗓子都有些哑了。 但不管是安慰,亦或着其他言语,她竟都听得一句。 燕望欢如在看戏一般。 落在白汝嫣身上的眼神,更是如望着那看台之上,画着一脸油彩妆容的戏子。 也不知为何。 竟让白汝嫣莫名打了个寒颤。 她的哭喊,在察觉到了燕望欢的目光后,立刻弱了不少。 而汾月也发出了一声嗤笑,居高临下的望着白汝嫣,她满面讥讽地道: “白汝嫣,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 “我...” 白汝嫣一眼,心口在一瞬间躁乱到了极致。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晓,在什么地方露出个马脚。 可是已经被燕望欢察觉到了什么。 但不论如何,有关辛夷之死,她咬死了牙,绝是不能认的。 “我不知晓姑娘的意思。”白汝嫣缓缓低下头,将无数复杂的神情,尽数藏起,只能听到她细弱的嗓音,在缓缓道:“我当真是尽力了,只不过...是真的没有办法。” “尽力?” 仿是听见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 一般,汾月唇角一扯,眼神越发的嘲弄。 “你分明有机会救她的,不管是找七皇子言说,还是直接闯出门,带着辛夷先行到你那处,等着主子到来...你有无数个法子,都可以救下辛夷!可你却什么都没做!” 汾月的嗓音越发激动。 她的眼眶渐渐起了一层赤色。 袖下的手掌,更是捏成了拳头。 “你可知晓,真阳本是打算今日回去之后,同辛夷和好的!他们两个吵了许久,甚至连一句话,都未有机会说上!” “你可知晓,那栗子被他护在怀里,就是因辛夷喜欢吃温着的栗子!” “你可知晓!辛夷她对主子来说,是何等重要...” 汾月每落一言。 都会向前迈去一步。 她强大的气场,笼罩在白汝嫣的身周,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白汝嫣满面慌乱,更是情不自禁的向后连连退却。 她是真的怕了。 因着汾月眼中的杀意,是如此的清晰。 白汝嫣丝毫不怀疑。 只要燕望欢一声令下,即使身处之地是七皇子府,汾月亦会出手,了解了她的性命。 而楚玉,也绝不会因为一个她,同燕望欢计较什么。 许是还会欢欣。 以一个白汝嫣的命,换了燕望欢的出气。 “荣华富贵?好一个荣华富贵!”汾月眼眶更红,有水光险险欲坠,她直直盯着白汝嫣,道:“你难道真以为,不得罪秦依澜,你在府门当中,就有好日子过了吗?” “我...” 白汝嫣已经退到了绝路。 脊背抵着冰冷的石墙,已是再无路可走。 她蜷着身体。 身处在慌乱之中,却又悄悄的松了口气。 即使被认为不敢得罪秦依澜,彻底失了燕望欢的帮衬,也比被知晓了真相强,被一刀抹了喉咙强。 对待秦依澜,这个背景深厚的七皇子妃,燕望欢都 没有多少顾忌。 更何况,是她这个小小的白汝嫣了。 “郡主,我知道错了...” 白汝嫣捂着脸,将颤抖的嘴角藏在掌心下方,只好似哭嚎一般,道: “我真的想要帮辛夷的,只是...我真的害怕!秦依澜威胁我,若是不听话的话,就定会赶我离去,我不能离开这啊郡主!我要是离开七皇子府,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实在是不想,又回到过去的日子里...” 她的眼泪流出指缝。 落在雪地当中,砸出一个个形状古怪的孔洞。 “你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汾月冷哼一声,即使杀心再重,她也知晓不能在此处对白汝嫣如何。 若是惩治了白汝嫣,再要去对秦依澜如何。 可就麻烦了。 “主子...” 汾月转过身,望着站在原地的燕望欢,眼底不由掠过一丝悲意。 她孤身一人站在漫天风雪当中。 长发被染成银白。 面容更彻底失了血色。 加上一袭月白衣裳。 仿是要同这漫天的风雪,都融为一体般。 汾月忽然鼻酸的厉害。 她知晓的。 真阳难过不假。 但燕望欢又哪里好过。 她对辛夷,素来都是最好的。 辛夷可以不聪明,没有过人的身手,但即使如此,她亦是被燕望欢护在身边,真心相待。 汾月深吸口气,将眼眶的红逼退一些。 她走回燕望欢身边,拍掉她肩头发丝间的白雪,轻声道: “主子,我们回吧。” “嗯。” 仿若大梦初醒一般,燕望欢微微颔首。 她再次看了缩在角落里,正在低声呜咽的白汝嫣一眼。 正欲离去。 忽听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是七皇子府的管事。 他看到燕望欢,显然是松了口气,连忙着走上前,低声道: “郡主,我们在辛夷姑娘方才所在的位置,发现了这个...” 第419章 不见辛夷 管事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从袖口摸出了一块碎布条。 他瞥着燕望欢的脸色,将布条双手奉上,同时满面悲色地道: “辛夷姑娘至死都在惦念着郡主,还请郡主千万保重身体,莫要过于悲痛,伤了身子啊...” 燕望欢望着躺在他掌心当中,那以血为墨的布条,竟是连去接的手,都带着几分颤抖。 汾月本想去拿。 但略一思虑,还是叹息着,停了脚步,仍护在燕望欢的身旁。 布条是被用牙,硬生生的咬下。 边缘处还残留着点点暗红。 上面所写下的字不多,只一句。 “主子,辛夷不疼。” 辛夷的声响,似仍浮在耳畔。 燕望欢仿是看到了她。 孤身跪在茫茫大雪当中,撑着冻僵的身体,拼尽全力,从袖口扯下碎布,留下了这句言语。 她怎么会不疼呢? 身体和意识,都被风雪所吞噬。 辛夷许是早就预感,她离不开七皇子府了。 死去的感觉在一寸寸逼近。 她撑着留下言语。 只是盼着。 当燕望欢再看到她时,莫要太难过。 “主子...” 汾月也看到了碎布上的留言。 她眼眶顿红如染血。 身体也止不住的颤了两下。 在漫天风雪当中,被活活冻死。 那种滋味,该是多么绝望。 却被辛夷全部品尝。 五指渐渐收拢,布条被紧紧攥在掌心,燕望欢的眼中,似是燃起了足以燎原的烈火。 七皇子府的管事只看了她一眼,便被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然燕望欢却并未同他言语。 她只是小心收起了布条,然后哑着嗓子,缓缓道: “汾月,我们回去了。” “是。” 汾月连忙上前搀住了燕望欢。 在管事和白汝嫣的注视下,她们的身影缓缓消失,最后彻底融入一片雪白当中。 白汝嫣这才彻底缓下一 口气。 她竟在这大雪当中,出了一身的冷汗。 连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液打湿。 仿是死里逃生般,白汝嫣闭上眼,心口的余悸缓缓褪去,她用力揉了揉僵硬的面颊,遮住了唇角闪过的笑意。 不顾前路难行。 马车飞快赶回了丞相府。 燕望欢才一进院门,便见一道冷茫飞快逼近,擦着她的面颊划过。 速度是在太快。 连汾月都是未曾反应过来。 她看到钉在墙面的匕首,又看了眼院内正在对峙的二人,当即怒道: “你们疯了吗?” “主子...” 真阳回过头,看到那柄匕首的落位,也是有些慌了。 “我...” 他张了张嘴。 解释的话还没讲出口,倒是眼泪先流了满脸。 他无神的眼定定望着燕望欢,声音颤的如风中残烛一般。 “主子,曹大夫说,辛夷救不得了。” 汾月本还想训他来着。 但一听这话。 倒是连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了。 在看到辛夷的那一刻,他们都已知晓,辛夷救不得了。 就是华佗在世。 也没办法,将她的魂儿,塞进一个近乎是冰雕样的身体当中。 汾月都知晓的道理,真阳又哪里会不明白? 但他如何甘心啊?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同辛夷好好说一句话。 真阳缓缓跪倒在地。 他膝行着挪到燕望欢身边,拽着她的袍角,轻轻地道: “主子,你是最有本事的,你救救辛夷...” 汾月别过头。 不忍看真阳如此模样。 “我绝不再和她吵架了,其实我从未怪过她,只是我笨,钻牛角尖...” 真阳缓缓弯下腰,他额头贴地,泪和雪花混在一起。 “是我的错,主子,我会同辛夷道歉的,你救救她,真阳求你了..求你了...” 燕望欢身形一颤。 藏在袖下的手,已握 成了拳头。 她遥遥望着远处,眼中却是一片的空茫。 “真阳,我没办法...” 不过短短一句。 却说的无比艰难。 在真阳眼里,燕望欢无所不能。 但她却救不了辛夷。 真阳的哭声,在蓦然间散的一干二净。 他仍跪在燕望欢身前。 身体僵硬的似一块石头。 无人再开口。 连汾月都闭上了眼。 从胡沉默了半晌,上前一步,道: “是我的错,我若是随她一起,便不会如此了。” “你...” 汾月望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从胡面颊的伤痕。 真阳方才和从胡动了手。 然很快。 他也知晓。 无论做什么,已经出现的结局,无法改变。 他的姑娘终究离开了人世。 以一种极为荒谬的方式。 无数的意外堆积在了一起,这漫天的风雪,竟成了辛夷的催命符。 “与你无关。” 汾月叹息了一声,到底还是低声道了句: “若要如此说的话,我们早些回来,也就不会有事了。谁能想到,七皇子妃会忽然派人前来,还要带辛夷回去问话,且七皇子和白汝嫣,竟是连一点忙都没有帮上。” 提起这两个名讳时,汾月眼中有冷茫一闪而过。 她也不知,七皇子和白汝嫣在此事当中,究竟有多少知情。 是真的全然不知不晓。 还是在其中,占据了一隅之地。 不过无论如何。 这仇怨,已经结下。 真阳身体一颤。 他终于缓缓抬起头,视线挪到了院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正要起身,就听燕望欢道: “从胡汾月,按住他。” 声音才落。 汾月和从胡便同时出了手。 他们都知晓真阳的心意。 愧疚和悲痛,都是太折磨人的东西。 更莫说,是结合到了一块儿。 足以将真阳吞没。 “你冷静一点!” 汾月 压在真阳的肩头,不顾他的挣扎,低吼道: “你疯了!你想一个人闯七皇子府,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我不会暴露身份的。” 真阳似在忽然间冷静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头,望着汾月,道: “你让我做点什么吧,我不怕死,姐...” 汾月身体巨震。 在知晓辛夷的死讯时,她也未曾体会到如此痛苦。 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烂。 她的眼泪就悬在眼眶当中,将坠未坠,然即使如此,她还是坚持着对真阳摇了摇头,沉声道: “不行!你这一去,死的不单单是你自己,还有主子、少爷、我们所有人…都会被你拖下水!真阳,你绝对不能去!” 汾月下狠了心。 同从胡对视了一眼后,干脆动手打昏了真阳。 她也没了其他办法,只能如此。 真阳和她性情截然不同。 他冲动又简单。 心思单纯,又过于的一根筋。 一处在气头上,便什么都不顾了。 真阳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以为隐瞒了身份,便可以不增麻烦,独自前往七皇子府刺杀秦依澜,为辛夷报仇。 但人间事种种,又哪有这么简单。 辛夷刚离世,秦依澜紧接着遭到了刺杀,这其中的联系,常人都能想通,更何况是楚玉了。 到了最后,不管真阳如何,他所做的一切,也都要燕望欢来收拾残局。 真阳想不通这些,但汾月却是清楚。 即使心如刀绞,她也必须阻止真阳冲动。 “主子…” 汾月深吸口气,抬眸对着燕望欢露出一个相当难看的笑脸。 她心口酸的厉害。 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燕望欢摇了摇头,在汾月开口之前,道: “带他进去。” “是。” 汾月应了一声,正想要动手,就看从胡已经先一步提起了真阳的衣领。 冷 意渗透进骨血。 燕望欢只上前一步,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好在汾月紧忙着伸出手,堪堪扶住了燕望欢。 “主子,你没事吧?” 掌心之下,是她冷若寒冰的肌骨。 在隐隐之间,还能感受到燕望欢的颤抖。 她并不冷静。 即使知晓了辛夷的死讯后,燕望欢并未表现出多少的悲痛。 汾月亦在此时,感受到了她的愤怒。 那是被藏在了严冰之下,汹涌沸腾的烈焰。 辛夷于燕望欢而言,绝非是一个寻常的奴仆。 她死于非命,燕望欢如何能不怒? “先安抚好真阳,然后…”燕望欢压着额角,轻声道:“等他冷静下来之后,安葬辛夷。” “是。” 汾月应了一声。 搀着燕望欢走到门前,她正想要去推门,便见从胡迎面而来。 他们对视了一眼,汾月张了张嘴,但犹豫了下,还是低下了头。 “三个时辰之后,他会醒过来。” 从胡面沉如水,手掌自腰间短刀处一抚而过。 有锋锐的寒光闪过视线。 他寒声道: “你打算,如何去做?” 从胡话向来不多。 但他却是清楚燕望欢的心意。 因着大局,她已经留了秦依澜一条命。 只给了她些教训。 然而这一次…… 纵然大局所致,留下秦依澜,可保楚玉前路安稳,也可让燕望欢更快要了楚霁的命。 她有不少的用处。 但即使如此。 秦依澜也必须死! “不会太久了。” 燕望欢深吸了口气,黑眸当中有杀意升腾,她望着躺在床榻之上,辛夷那冰冷的尸体,喃喃道: “我很快,会送杀你的人下去陪你,你且先慢走,好生等一等我。” 一阵冷风吹过。 卷着不知从何处来的残叶,悄悄落上燕望欢的肩头。 她侧眸看过去一眼,将残叶牢牢握在了掌心。 第420章 主动离门 即使处在昏睡当中,真阳亦是极不安稳。 大滴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 打湿了汾月的帕子,也浸透了领口的布料。 仿是沉在了极为可怕的梦魇当中。 真阳的面上,一片仓皇之色。 他的嘴唇颤动不停。 却是一点的声音,都未能发出来。 汾月实在担忧,本想问曹大夫要一个方子,至少要让真阳能够睡的安稳一些。 莫要被梦魇困在其中。 连挣扎都成了一种奢望。 但曹大夫只看了真阳一眼,便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心病,谁有法子?他的身体没有毛病,只是...等真阳醒过来之后,你好生劝一劝他吧。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曹大夫叹息着离去。 亦是满心的无力。 房间当中,仍沉在极为冷凝的阴云当中。 七皇子府的人,冒着大风雪,来了足有十几次。 送了不少封信件。 燕望欢不用拆开去瞧,都知晓出自楚玉的亲笔。 估计是字字恳切,只是他的心意,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半分变动。 秦依澜不能死。 将她弄成此时这番模样,半只脚踏进棺材里,连路都难走,已经是楚玉最大的妥协。 他不在乎七皇子妃究竟是谁。 更对秦依澜无情。 但她背后家族的支持,却无法让楚玉不理会。 不管此时许了多少的诺言,在登基之前,他也要保下秦依澜的命,让她活到他坐上龙椅的那一天。 楚玉的意图,燕望欢早已知晓。 那些信件,她连看都未看一眼,便丢进了炭盆当中,成了火光的养料。 他怕不是已经忘记了。 同燕望欢之间,并非是什么生死之交。 她无需毫无条件的扶持楚玉上位。 既只是交易的关系。 那些言语,承下的利益。 于燕望欢而言,没有半分的价值。 然看 着七皇子府的信使,在丞相府来来去去,燕望欢却仍是一句话,都未带给楚玉。 她只是站在软塌前。 看着躺在上面,再无声息的心意,缓缓叹了口气。 “主子...” 身后忽传来一声闷响。 真阳不知合适清醒了过来,站在燕望欢的身后,眼中尽是茫然。 他问: “主子,我是在做梦吗?” “真阳...” 汾月抿紧了唇,想要开口,却看燕望欢忽然上前一步,轻声道: “真阳,你没有做梦,辛夷已经死了。” “我...” 真阳张了张嘴。 眼眶在一瞬间被血色浸透。 而一旁的汾月,也在瞬间体会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 却并非是因为着真阳。 辛夷离世,燕望欢如何能不难过? 只是她是燕望欢。 她有太多沉重的负担,全部压在肩上。 真阳可以痛苦,可以发疯,可以歇斯底里去发泄。 但燕望欢却不行。 她抗下了所有的苦难。 又要让自己,亲口告诉真阳事实。 “主子,歇一歇吧。” 汾月捏紧了拳头,走到燕望欢身边,以最低的嗓子,轻轻地道: “辛夷的事情,让我来处理就好。” 燕望欢摇了摇头。 她垂眸望了一会儿真阳,道: “将辛夷,葬在槐兰的身边吧。” “是。” 汾月看了从胡一眼,又在被他注意到之前,飞快低下了头。 一个辛夷,对于丞相府来说。 实在是太过的微不足道。 她的离去,仿佛只是吹过的一阵清风。 唯一久久走不出来的。 似是只有真阳一人。 他独自在辛夷的坟墓前,待了足足一个晚上,再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沉默了少年。 曾经如同昭昭灼日一般的少年。 彻底随着辛夷一同,埋葬在了尘土之间。 再见不到半分的影子。 “我之前,还一 直担心,他太过的冲动了。” 况铮叹息了一声,黑眸定定望着燕望欢,道: “现在成了这么模样,倒还真是...” 他摇了摇头。 眼中流出一抹无奈之色。 燕望欢沉默了许久,才道了一句: “秦依澜有病症在身,已许久足不出户,想要对付她,实在是有些麻烦。” “而且,还有一个楚玉。” 况铮知她的心意,跟着道了句: “秦依澜对他来说,用处还不小,若是杀了秦依澜,同楚玉的那边的联系,应彻底走入尽头了。” “我知晓。” 同楚玉之间的合作,也算是持续了不少的日子。 彼此皆算是收获不小。 然若是秦依澜一死,现在表面上的和煦,可就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算是将许久的苦心经营,全都化为了一场空。 “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是此时再想要联系其他皇子,不大容易。” 况铮微皱着眉,面上一片沉吟之色。 他并非要阻止燕望欢。 亦是同样认为,秦依澜必须要死。 且越快越好。 最好是连一日,都不得让她留。 只是在秦依澜死后,所留下的善后,要多加注意些。 “主子,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汾月站在燕望欢身后,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她心口躁的厉害。 愧和悲融在了一处。 强忍着,才将字句吐出口。 然汾月也知晓,她这话一出,其实不用再说后续,燕望欢和况铮也会懂得她的意思。 但即使如此。 她还是咬着牙道: “主子,我知你想为辛夷报仇,但若是动了秦依澜,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了秦侍郎的帮助,若是七皇子当不上皇帝,那到时候,换成楚霁上了位,那主子的仇...” 汾月深吸了口气。 她抬起眼,和守在窗外 真阳四目相对,颤着嗓子,再次道: “所以,我想不如...等上一等。” 从口中讲出的每一个字。 都被真阳听得。 汾月心里虽是知晓,却也别无他法。 对于此时的状况来讲,不去对付秦依澜,自然不会和楚玉闹翻,自然在以后对付楚霁上,更多了几分助力。 只唯一对不起的... 便是真阳。 窗外的真阳揉了揉眼,然后缓缓转过了身。 他的脊背如同一杆长枪。 纵然一言未发。 然汾月仍是知晓,真阳默认了她的话。 “汾月。” 燕望欢将她的话听完,神情并未有多少起伏。 她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而后才道: “我的仇,固然重要,楚霁也定然要死。但辛夷何辜?” “她比一切的筹谋,都更加重要。” “我的心意不变,我也明白,你是为了我着想,不过...” 燕望欢走到窗前。 遥遥望着远处阴沉沉的天,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我心意已定,无论付出多少,即使后路难行,我也会让她安心离去。所以,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都趁早止了念头,只消等我就好,我定然给你们一个交代。” 真阳身体一震。 他哪里能不知晓,燕望欢这话是特地说给他听。 只一瞬间。 所有被强行按住的苦痛,都瞬间沸起。 真阳用力咬住下唇。 直到满口的腥甜,也未曾放松。 嘴角沾满了浓烈的锈红色。 真阳用力一抹,转身对着燕望欢跪拜而下,使着颤的厉害的嗓子,道: “谢主子!” “既是叫我一声主子,我自是会对你们负责。” 燕望欢微微颔首。 见真阳已经打消了心思,这才重新望向了况铮。 “那日在七皇子府,还有些地方不太对,再帮我仔细调查一番,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要错过。 ” “好。” 没有丝毫犹豫,况铮立刻应下。 只要是燕望欢所想。 即使耗光了在七皇子府埋下的棋子,他也毫不心疼。 燕望欢也不同况铮客气。 沉思了半晌,如同自言自语一般,道: “想要动秦依澜,只能让她离开七皇子府,不然,便是没有时机。” “但是秦依澜现在病的厉害。” 汾月接了话茬,摸着下巴,思索了半天,只能无奈摇头,道: “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她骗出府门。” “无需骗。”燕望欢仿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忽然发出一声轻笑,道:“让她自己走出来,便可以了。” “让她自己出来?可是...” 汾月一脸疑惑。 先不说秦依澜病的连床都难下。 刚刚才出了辛夷一事,她即使是因为顾念着燕望欢,都不会在此时出门。 更何况,还是主动离开七皇子府,这等安全之所。 汾月又想了一会儿,仍是没半分头绪。 她上前一步,满是好奇地问: “主子,到底是什么办法,才能让秦依澜主动出门?怕是不太容易吧。我还记着,她颇为惜命来着,这次之后,应也谨慎了不少。” 汾月素来聪慧。 难得有如此迷惑之时,竟是连一星半点的线索,都是触碰不着。 燕望欢和况铮皆是笑了。 不用多少言语。 况铮已是知晓了她的心意。 他唇角噙笑,眸中尽是柔色。 “这件事,由我来着手,免得被摸到端倪。” “好。” 燕望欢没有拒绝。 此事由况铮在暗中布局,即使是楚玉去查,也发觉不到同她的关系。 虽不论是谁,动手筹谋七皇子妃的性命,凶险都是不少。 但换来的结果,足够让燕望欢赌上一把了。 她闭上眼,轻声道: “如此一来,辛夷也能安息了。” 第421章 和睦如初 燕望欢到底未同汾月等言说,她和况铮定下的法子。 她不开口。 汾月和真阳,虽是心里都好奇的很,却也未开口去问。 反正不管燕望欢如何去做。 他们都会跟随到底。 打从初雪过后。 京城又连续下个半个月的雪。 天头似是在一瞬间,陷入了彻底的严寒。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似是因着天冷,将一切的阴谋诡计,都冻在了严寒当中。 楚玉重回朝堂后,立刻动手整合了自己的势力,他动作不敢太大,生怕再次惹了皇上的注意,又要时时刻刻提防着楚霁,可谓心力交瘁。 但也不知为何。 楚霁竟好似转了性一般,许久都未有动静。 这是忧非喜。 除了朝堂之外,楚玉送往到燕望欢手中的信,亦是从未得到回应。 而秦依澜的病症,也随着天头转冷,越发的重了。 他处处皆忧。 既是担忧着楚霁,防备他在暗中藏着手段。 又是惦记燕望欢,不想当真因为秦依澜的缘故,断了和她的交集。 若是有燕望欢相帮。 楚玉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心力交瘁的程度。 他又等了些日子。 信送了一封又一封,却都如石沉大海般,得不到半点回应。 楚玉别无他法。 思虑一番后,还是亲自登上了丞相府。 他本想着,同燕望欢好生说一说。 秦依澜的身子,早就不同从前,御医已见了不少,最后不过撑住一条残缺的命,到楚玉登上皇位的那日。 她的惩罚,已经落到了身上。 既是注定要死。 早一天亦或者晚一日,又能如何? 更何况... 在楚玉看来,辛夷不过一个奴婢而已。 既为低贱,便不足挂齿。 即使他绝不会同燕望欢言说。 却仍将辛夷,看成一个不值一提的物件罢了。 楚玉赶到了丞相府,然还未赶到燕望欢所居的院落,便 见了她的影子。 周遭尽是雪色。 漫天的莹白之景中,唯她一袭雨后青蓝大袄,最为夺人眼目。 他们正巧在一段长廊中远处。 各站一端。 相顾无言。 楚玉心头有百般滋味。 但更多,仍是止不住的欢喜。 他遥遥望着燕望欢,叹息了一声,轻声道: “望欢,我...我来看你了。” 楚玉善言辞,懂人心。 然却在燕望欢面前,成了个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 尤是被那双黑眸一望,更是又欢喜,又莫名生出一些惶然来。 “七皇子。” 燕望欢行了礼,将手炉捂的更紧了几分。 她率先迈步上前,走到楚玉身边,才停下角落,淡淡道了句: “殿下怎来了?我这晌还要离门一趟,怕是不能招待殿下。” “你要出去?” 楚玉一愣。 眼下坠着的复杂之情,在一瞬间藏下了不少。 他垂眸望着燕望欢,不自觉软着嗓音,问: “近来实在太冷,我来为你送一方暖玉,你可随身带着,也好暖暖身子。” 楚玉从怀中摸出一锦盒。 打开一瞧,是一方龙眼大小的赤红暖玉。 暖玉本就稀罕。 更何况,还是这般大小。 是属无价之宝。 却被楚玉如此轻飘飘的,送到了燕望欢面前。 既是为了赔罪。 更想讨得她的几分欢心。 “真好看...” 跟在燕望欢身后的紫衣小姑娘,只瞥过去一眼,就连眼睛都直了。 汾月紧忙着瞪她一眼,压着嗓子斥道: “噤声!” 紫衣姑娘连忙捂了嘴。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滴溜溜的转,却还是没办法从暖玉上移开。 楚玉自是注意到了她,视线扫过一眼,笑道: “之前没看过她。” 燕望欢半垂着眼,面上一片疏离之色,道: “最近才到院子里的,本还觉着机灵,才带在身边的。现在一看,倒是有些过 分的机灵了。” “闹腾一些,也是件好事,免得你那里太闷了,也不大好。” “是。” 她低低应着楚玉的话。 却并未又继续多言的意思。 若非因着皇子的身份,不得失礼,她怕是早就已经甩袖离去了。 楚玉那里能不知晓燕望欢的心思。 他叹息了一声。 知道她此时,仍未消气。 但又不甘心就此离去,楚玉犹豫了下,还是试探着地道: “不知望欢,想要去什么地方?若是顺路,我是否可以同望欢一起前往?也正好,在路上说一说话。” 他已经放低了姿态。 连语气当中,也隐隐带上了一抹低声下气的意思 可惜。 燕望欢却仍是不以为意,只道: “一些私事,不大方便跟殿下同行。” 她甚至连借口都懒得去找。 毫不犹豫,和楚玉拉开了距离。 他实在是头疼。 既无奈。 又对燕望欢毫无办法。 “望欢,我是真心,想要同你谈一谈的。” 楚玉微微弯下腰,眼中尽是恳切。 然燕望欢却不再言语。 汾月倒是接了话茬,却道了句: “七皇子,主子这头的事儿,实在是耽误不得,今日实在是无法多招待殿下,不如殿下,改日再来吧?” 这已是明晃晃的送客词。 然楚玉哪里甘心。 他今日前来,已是看到了燕望欢的态度。 之后若是想要见到她,可并非如此时这般的容易了。 不管是因着私心。 还是彼此之间的合作。 楚玉都是放弃不得燕望欢。 他还想再说。 然紫衣姑娘却是上前了一步,道: “主子,时辰快要到了,再不去的话,怕是就见不着那大夫..”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汾月狠狠瞪过去的一眼止住。 紫衣姑娘顿时吓了一跳。 也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大夫?” 楚 玉皱起眉,上前一步,满面紧张地问: “望欢,你怎着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找御医过来,你且等我!” 似是颇有些头疼一般,燕望欢压了压额角,回眸不虞的瞧了紫衣姑娘一眼,之后才道: “不劳七皇子挂心,之前在御医那里已经看过了,只是没讲出个所以然,所以才想着找京城那些大夫,来碰一碰运气罢了。” 她显然不想多说。 一言落下,甚至不给楚玉开口的机会,干脆又道: “如此,我就先走了,还请殿下自便。” 燕望欢眼看着就要离去。 她脚步匆匆,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楚玉望着她明显纤瘦了不少的背影,眉亦是微微皱起。 他叹息一声。 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也不顾什么规矩,楚玉在汾月惊怒的视线当中,上了丞相府的马车。 燕望欢见到他,也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眼中的冷色,比方才更加浓重了几分。 “七皇子,我不过是去看个大夫,再者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毛病,无需七皇子殿下屈尊降贵,陪我一同前往。” “望欢...” 楚玉在她对面落了座。 察觉到马车停在了路边,他无奈一笑,道: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要同你一起说说话罢了,并无监视你的心。你若是不想我一起,等我说完,定会离去,如何?” 燕望欢皱紧了眉。 似是颇有些愠怒一般,但却什么也为说,只对着身边的紫衣姑娘点点头。 紫衣姑娘会意,掀起车帘,同汾月坐到了一块。 马车终于再次前行。 楚玉也是松了一口气。 “望欢,我知晓你还在气我,但你该是明白,我为何会留着秦依澜。” 他压低了声响。 从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句,都无比恳切。 直视着燕望欢的双眼,楚玉苦笑着道: “我之前就答应过你,等我 继承大统后,定会让她付出代价。父皇的身体越发差了,我私底下问过御医,怕是连这个冬天,都难以坚持过,所以...” 他声音一顿,本想要去握燕望欢的手,但却被她不留痕迹的躲开。 楚玉心下一酸,再次叹息了一声,道: “且等等我,之前答应过你的一切,甚至更多,我都能给你!” 燕望欢这才抬眼去看楚玉。 她瞧的出来,至少在此时此刻,他的话都是出自真心。 但帝王家的许诺。 向来都是伴随着血雨腥风。 皇上是九五之尊,不会欠任何人的情。 燕望欢自是不会相信。 她沉吟了片刻。 顶着楚玉越发的焦急的视线,缓缓道了一句: “七皇子,你欠我的情,可当真是不少了。” 楚玉眼睛一亮。 知晓燕望欢会开口,同他讲出这句话来,便已经代表了不少深意。 他松了口气,连忙道: “自然!望欢,等我得了这天下,不管你想要什么,我一定都会给你!”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只是眼底仍是一片冷然。 她望着楚玉,轻声询他: “七皇子这话...当真?” “无半句虚言!” “我确实有想要的,但无论如何,秦依澜都必须死,这并非换取的条件,而是定要殿下去做的要求。” 燕望欢从楚玉的手中,接过了赤红暖玉,随意把玩了一会儿,她又道: “新王登基,总该是有一点庆贺的。等到秦依澜死了,你大可以再从秦侍郎的家里,娶一个庶女进宫当妃子,总归到时候,他是不能,也没有胆子埋怨你的。” 她声音极轻。 仿是此时说出口的,并非是什么要人命的言语。 而是讨论着天头如何的话。 然楚玉没有丝毫犹豫,极为干脆的点下了头。 他还来不及欣喜。 就听汾月的声音传来。 “主子,到了。” 第422章 神医有癖 “我陪你一同?” 好不容易和燕望欢修好了关系,楚玉自是不想就此离开,他还有不少的事情,想要听一听她的意见。 但抛除了公事之外。 他也是确实,关心着燕望欢的身体。 她的脸色,比上次相见时,要差的太多。 也消瘦了不少。 楚玉只是看过一眼,就觉着心头发闷,不少关怀的话已在唇齿之间,却又不知晓,该如何说出口才好。 毕竟无论他如何去示好,都得不到半分回应。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 她迟疑了片刻,不知是等着楚玉反口,还是在想婉拒的话。 然楚玉仍坐在原位。 一双沉着担忧的黑眸,定定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主子?” 马车外,再次传来汾月的声响。 已是带了几分急意。 车帘微微晃动。 似有一双手,在悄悄拨动。 见楚玉心意已定,燕望欢只能点头,道: “七皇子既是不想离开,那就跟着吧。” “好。” 楚玉这才欢喜。 他本想去搀燕望欢,但还未等他伸出手,就看汾月自外撩起车帘。 带着警惕的视线瞥过楚玉,汾月面露不虞,又似是有些惊讶他当真跟到了这里。 但她到底是未多言语,只沉着脸,寒声道了一句: “主子,我扶你。” “嗯。” 燕望欢戴上斗笠,将面貌尽数藏尽其中,之后才搭上汾月的手臂。 楚玉跟在她的身后,一下了马车,见到眼前的景象,他却实忍不住皱起了眉。 缘由无他。 不过是眼前这间医馆,实在是太简陋了些。 他本以为,燕望欢要寻的大夫,即使不是些济世名医,也该为京城一些大医馆里,行医多年的老大夫。 然眼前这牌匾都掉了一半的小医馆。 怎看着,都有些靠不住。 如此之简陋,里面的大夫,又能有多少本事? 怎可为燕望欢瞧 看? “望欢。”楚玉张了张嘴,不愿直接否了燕望欢的决议,只绕着弯子,试探性地问:“御医是如何说的?可开了什么方子?” 他虽是婉转。 但燕望欢又哪里能听不出来楚玉的心意。 她轻笑了一声,干脆道: “殿下无需担心,我不过是实在睡不下,吃了不少的药也没得用,才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过来瞧一眼而已。” “打从七皇子府回来后,主子一日连两个时辰都睡不上。” 汾月面无表情,却是忽然开了口,道: “若是还只信御医的,等过上一段时日,可就没办法再见到七皇子了。” 她满口的怨气。 眼神更是比刀子还要锋锐,直直甩到楚玉的身上,不带半分客气。 他哪里遭过如此对待。 可汾月又是燕望欢身边的奴婢。 之前在七皇子府,辛夷离世一事,又让楚玉倍感愧意。 他此时纵使不满。 也是无话可说。 见楚玉微皱了眉,燕望欢扫了汾月一眼,轻斥道: “汾月,不得无礼。” “是。” 汾月虽是低声应下,但眼中的冷意,却是半刻未散。 紫衣姑娘跑上前,在医馆的门上重重敲了两下,嚷嚷着道: “开门!有没有人在?” 她嗓子又清又亮。 传出口的嗓音,将半条街都能听得清楚。 连汾月都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制止道: “小声一点!你想让所有人,都知晓主子过来了吗?” “啊?” 紫衣姑娘吓了一跳。 正想要放轻手劲,就听“吱呀”一声动响。 房门被从推出一条缝隙,一只浑浊的眼忽然出现,上下扫了紫衣姑娘一圈,道: “谁呀?这么吵!” 这嗓音沙哑难听。 应是个上个岁数,又喉咙存过疾的老者。 紫衣姑娘被吓了一跳,连忙道: “大夫,我是来...” 她一句话还未 说完,就被汾月打断。 “我等是来看诊的。” 汾月上前一步,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又从袖口摸出了一封沉甸甸的银子,递送到了门前。 “这是诊金,若是能治好我家主子,定备下厚礼,以作谢意。” 门后那双眼,只虚虚扫过银子,仿是并无多少在意一般。 “你们且先进来,至于能不能看上,我可说不一定。” 门被彻底打开。 一个穿着麻布衣衫的老妇人,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她佝偻着腰,长了满脸的麻子,乍一看,颇有些骇人。 紫衣姑娘胆子小,当即便发出了一声惊呼。 “你..你的脸...” “莫要无礼!” 汾月连忙喝止。 但老妇耳朵灵的很,早听见了紫衣姑娘的话,她也不恼,只哼哼笑了一声,道: “这以前,得过天花,要不是运气好,遇见了神医,怕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她低咳了一声,缓了口气,又道; “我整个村,三百多户人家,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老妇只这简单的一句话。 却让紫衣姑娘,瞬间瞪大了眼。 然燕望欢和楚玉,却是都未有多少的神情变化。 红口白牙,编出一句话,当真是无比简单。 大夫有没有真本事,可不是靠着讲故事,才能得以证实。 汾月拱手一拜,客气道: “敢问,我等当如何,才能见到神医一面?” “见?” 老妇咧嘴一笑,她没了满口的牙,这一笑,露出满口的暗红,着实有些古怪。 “我家神医,脾气古怪的很,看不顺眼的从来不救。” 汾月缓缓皱起眉,道: “那不知如何,才能让神医看的顺眼?” 她满眼的不信任。 手里掂弄着银袋子,显然已经将这老妇和所谓的神医,看成是骗钱的主儿了。 “这...” 老妇声音一顿。 瞥着汾月手里的银袋子,笑道: “你有没有这个缘分,就只能看你自己,但这见面的银子,我总归是要收下的。” “原来是个骗钱的。” 汾月嗤笑了一声。 空着的手掌抚过腰间藏着的软剑。 她见着楚玉,本就是气恼不已。 此时又被骗钱的大夫愚弄,更是心头火气。 一时之间。 医馆里的气氛,变得无比沉凝。 连楚玉都察觉到了汾月身上凛冽的怒气。 若非燕望欢没有开口。 她怕是早已出剑。 给这老妇,留下一些难忘的教训。 “这里是京城,我们是来瞧病的,并非是来闹事的。” 然燕望欢只淡淡道了一句。 她上前一步,向着老夫人微一弯身,道: “那就麻烦,帮我引荐一番了。” “还是你懂事。” 老妇从汾月手里接了银子,笑得连眼角的褶子,都深了不少。 她紧忙将银袋子藏进了怀里,又细细拍了两下。 确保了稳当,老妇才道: “请各位跟我来吧。” 她走在前方,口中还喃喃念叨着“” “我家神医,虽是规矩多了些,不上门出诊,也不为无缘之人瞧病。但这医术,绝对是普天之下,无人能出其右!” 汾月面无表情,显然是不信这番鬼话。 就连方才还半信半疑的紫衣姑娘,此时也是咧起了嘴。 她们都是将这话里的神医,当成了同老妇,一个路数的江湖骗子。 也就是燕望欢财大气粗。 才不在意,这一封送出去的银子。 跟着老妇走进后院,她停在后厢房的门前,伸手敲了两下,又同燕望欢道: “进去吧,就是这里了,不过最多只能两个人,你且看着办吧。” “主子...” 汾月哪里能让燕望欢同楚玉独处。 她对七皇子府中一切,都没了半分的信任。 谁知晓,这楚玉是否也成了 敌人。 燕望欢虽知汾月的心意,但还是先看了楚玉一眼,道: “可否请公子,稍稍等我片刻?” “自然。” 楚玉虽想要跟随。 但也知晓,燕望欢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他这番要求。 她向来同他泾河分明。 哪会忽然之间,就如此亲近。 楚玉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看着燕望欢和汾月进门后,他便主动退回到了大堂当中。 紫衣姑娘虽是满面的好奇之色,但还是跟在他的身边。 大堂里无聊的很。 只有一个老妇,在慢吞吞地捣药。 紫衣姑娘倍感无聊,一双眼滴溜溜地转,悄悄几次,都落到了楚玉身上。 他哪里察觉不到,便含笑问了一句: “你年纪不大,可是新入丞相府的?” “回七皇...” 紫衣姑娘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回话,但一张嘴,也意识到了不对。 她连忙缓了口气,赶着换了语气,道: “会七公子的话,奴婢是半个月前,才进府的。” 楚玉也不在意她的失误,反而还安抚一般,轻声道: “你倒是有几分伶俐,虽是年龄小了些,但跟在望欢身边,自是会有所长进。” “是。” 紫衣姑娘面露感激之色。 许是没想到,这传说当中的七皇子殿下,是个如此好相处的人。 她连看着楚玉的眼中,都少了些疏离。 楚玉又同她交谈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道: “望欢身子不少,也是我的错,她最近可是在吃什么药?若是有需求,千万莫要同我客气。” 紫衣姑娘犹豫了下。 不知该不该回话。 但看着楚玉满眼担忧的模样,她心下一软,还是道: “主子最近,一直都在看大夫,也吃了很多的药,比饭吃的都多,已数不清楚了。” “居然这般严重?” 楚玉皱起眉,眼中有思索之色一闪而过。 第423章 突发恶疾 燕望欢再次出现在楚玉面前,已距她进门看诊,过了小半个时辰。 “如何?” 楚玉余光一扫见她,连忙起了身,满面急切地追问: “那大夫,是如何说的?可是严重?” 燕望欢未急着开口,只摇了摇头。 而跟在她身后的汾月,也是满面的古怪。 她们都不出言。 让楚玉心底的焦色,更浓了几分。 看他的担忧,并不似作伪,燕望欢神情一缓,道: “还是出去说吧。” “好!” 楚玉哪里会拒绝。 他先一步走到马车前,本想去搀扶燕望欢,但汾月只侧身迈过一步,便阻了他的动作。 若换成平常,楚玉也只能苦笑。 可在此时。 他确实惦念着燕望欢的病症。 也无心在意其他。 一踏上马车,不等燕望欢先开口,楚玉便颇有几分焦急地问: “望欢,那大夫说了什么?这等江湖郎中,怕是没有什么真本事。再让御医瞧一瞧如何?若是宫里的御医不当事,我去为你找其他的大夫,即使寻遍了天下名医,我也会让你平安无事!” 楚玉难得有这般急躁之时。 他素有温润之名。 如玉的公子,却因燕望欢失了态。 然这份担忧到底真是假。 亦或者只因楚玉,不想少个合作对象。 皆不得而已。 汾月将手炉送到燕望欢面前,头也不抬的道了一句: “不劳七皇子费心了,这大夫虽瞧着不大靠得住,但说出的病症,却是都能对的上的,应是有几分的本事。” 楚玉皱起眉,仍是不大信任这破旧医馆里,能有什么神医大夫。 “他可开了方子?” 厚重的锦织车帘被吹起一角。 冷风袭进车厢。 只一瞬间,就让燕望欢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 几是彻底不见了血色。 她低咳一声,眼中浮起一抹痛苦之色,却仍是 强撑着道: “七皇子无需担忧,大夫开了方子,要我回去,先吃些日子看一看。” 冷风一起,楚玉就解了斗篷,不由分说的燕望欢的肩头。 她此时太过憔悴。 连拒绝的力气,都是见不得多少。 楚玉的手无意识擦过燕望欢的掌背,只觉一阵冰冷,哪还是活人的温度。 不过短短时辰才过。 她怎就突变得这般严重? “望欢,那大夫可是给你用了什么?你方才还好些,怎这时...” 楚玉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汾月毫不客气地打断: “方才是强撑,难道要主子,在七皇子面前失了仪态吗?” 她越发不客气。 眼中的怒气,更是到了难以遮掩的程度。 然楚玉却没有和她计较的心思。 他还是头一回。 看到燕望欢这番模样。 失了平时将一切都握在掌心的冷静。 难得,多了些许的脆弱。 楚玉心里顿时盈满了酸涩,眼中更是有无数复杂的神情浮现。 “我该早些来看你的...” “无需殿下挂心。” 燕望欢咳的越发厉害,一句话落下,要缓好一会儿的气。 汾月在一旁轻拍着她的背,神情越发的难过。 “主子,你快歇一歇吧,可不要再说了!” “我没事。” 燕望欢摆了摆手,古井一般幽森的黑眸,落向了楚玉,她道; “还请殿下,万万不要告诉六公主,我患病在身的事。殿下也该知晓,六公主的性情如何,若是此时闹着要出宫,可就不好了。” “你都向我开口,我哪里能不答应。” 楚玉叹息一声,沉吟了片刻,又道: “望欢,最近实在太冷,你不如先离京一段时日?等到天头好一些,再归来就是。” “我会考虑...” 燕望欢一句话还未说完,突然咳的极为厉害。 纤瘦了不少的身体, 连连颤抖。 她以帕遮口。 然在才缓过来时,汾月一接帕子,却是瞧见了满眼刺目的红。 “主子!” 她当即乱了心。 连眼底都不由浮起了一抹泪意。 楚玉已经无比惊慌。 “没事...” 燕望欢本想再安稳他们一句,然话还到一半,她只觉眼前一黑,紧接着,便是什么都不知晓了。 眼看着燕望欢昏在眼前。 汾月哪里还能顾得上楚玉。 她先是护住燕望欢,而后红着眼,向着车夫吼道: “快!快回丞相府!越快越好!主子晕倒了!” 一片嘈杂。 燕望欢似是听到了无数的声响。 她的身边来来回回,走过了不少的人。 又在许久之后,归为到一片的平静之中。 那些乱响。 似是都已经离开了。 唯只有一道暖意,仍盘踞在燕望欢的身边,久久都未能散去。 她能嗅到熟悉的气息。 带着足以安稳她心慌的力量。 “望欢...” 似有低低唤声传入耳畔。 仿在身边。 又许极远。 当燕望欢挣扎着睁开眼,窗外已是一片天光大亮。 汾月独自坐在桌边,手里捏着银针,也不知道心不在焉下,都能绣出个什么来。 她在燕望欢有所动作后,立刻转过了头。 “主子!” 一见燕望欢睁开了眼,汾月的眼中顿时爆发出欣喜的光亮。 她连忙将银针丢回到针线盒中,端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快步赶到了床前。 “正好还热着,可快喝了!曹大夫可是说了,喝了之后的半个时辰,才能用些饭食呢!” 内室暖如初春。 四角都放着燃着的炭盆。 燕望欢起了一身薄汗,她挣扎着起身,靠在床头,接过了药碗。 “我睡了多久?” “已是一整天了。” 汾月为她盖好被子,面上露出一抹犹豫之情,但还是道 : “主子,这次真的是太严重了,我们都被吓坏了...” 她叹了口气。 此时燕望欢离了危险,汾月也未再说下去,只盯着她,定要看着这弯腰,被喝的一点不剩才行。 “我已经好了不少。” 燕望欢低咳了一声,抿了一口汤药,苦涩感直直冲上天灵,她皱紧了眉,颇有无奈地道: “还真够苦的。” “谁叫主子病了呢?”汾月忍不住笑了,回桌旁端了红木托盘,捡起一块蜜饯送到燕望欢的唇边,道:“虽是吃了之后,剩下的更不好喝,但还是先吃一块,省的之后的药,碰都不愿意碰了。” “你啊...” 燕望欢摇头一笑,顺着接过了蜜饯。 等她喝完了药,身上的汗已是更重了几分。 精神却是稍稍足了些。 汾月上下打量了燕望欢一圈,笑着道: “主子的气色,可比昨天,要强上太多了。” 燕望欢微眯了眼,指尖惦起一块蜜饯,声音越发的轻了。 “这一日,可是发生了什么?” “确实有不少的事。”汾月坐在床边,稍稍整理了下头绪,道:“七皇子在满京城的找大夫,听说也派人,去了其他的地方,闹得整个京城,都是知晓了此事,但七皇子并给透露,是在为主子找大夫。” 她声音顿了顿,又道: “府里这头,因未曾瞒着,也都知晓了主子身体不适。燕问然之前来过两次,二房也差人带了话,送了药材过来,另外,燕丞相也让小厮,过问了几句主子的状况。只何柔和燕叶玉的那边,倒是半点的动静都没有,怕不是在偷偷庆祝呢。” “燕问然...” 燕望欢微扬了眉。 何柔和燕叶玉的反应,她倒是不惊讶。 倒是燕问然,竟还来了两次,倒是难得了些。 她沉吟了片刻,向着汾月微微颔首 ,道: “继续。” “还有皇宫。”汾月清了清嗓子,神色变得郑重了不少,“皇上都知晓了主子病重的消息,赏下不少的药材补品。另除了七皇子外,三皇子和八皇子,以及六皇子,也都送了东西进府。” “还有,六公主不知怎的得知了消息,闹着要过来,被皇上拦下了。” “另一些小姐人,都是送了不少的帖子和东西过来,都整理好了,主子可要现在看一看?” 不过短短一日。 随着燕望欢这一病,竟让整个京城,都起了躁动。 然这却并非,是一件好事。 树大招风,更引人耳目。 连燕望欢也未想到,连皇上都会送了赏赐下来。 但就是因此。 她更是清楚的意识到了,皇上之前在御书房的发问,并非是偶尔。 他已经,在为皇子们选择起了燕望欢。 只等她身上的孝期一到。 怕不是就有一道圣旨送进门。 但虽然知晓。 对于此事,燕望欢也毫无办法。 她揉着发胀的额角,喃喃道: “一些人送东西过来,是因着看到了皇上的态度。皇上越是在意我,那些人便越想同我打好关系,连一些平日没有交集的皇子,都送了东西过来....”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 眸底却有冷意渐渐攀升。 她闭上眼。 将无数纷乱,都渐渐理清。 等再次睁开眼时,燕望欢的眸中,只剩下一片的清明。 她道: “汾月,去准备笔墨,那些帖子都要一一回过。” 汾月一愣,连忙阻止道: “可主子你的身体,还未能大好呢?” “无碍的,并不写太多,只先写好几封,省的日后过于麻烦。”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靠着汾月下了床榻,等走到了书桌前,她提起笔,含着笑,轻声道了一句: “毕竟,我可是身在病中呢。” 第424章 摇摇欲坠 燕望欢病的突然,好的却是不慢。 等楚玉再次到丞相府,她已是能下床走动,脸色也照之前那毫无血色的模样,要强上不少。 抬眸一见到楚玉的身影,燕望欢立刻起了身,道: “见过七皇子。” “快免礼!”楚玉连忙上前,急着道:“你还在病中,同我客气什么?可快坐下,莫要再累着。” “是。” 燕望欢应了一声。 又重新坐回到了桌案之后,将方才随意放在一旁的毛笔,置在了笔搁之上。 她的面前,摞了足有半人高的信帖。 燕望欢才回了一半不到。 楚玉随意扫过一眼,竟见了不少熟悉的名讳,他轻笑一声,打趣着道: “长平郡主果然了不得,这一病,倒是闹得京城都起了风雨。今个在朝堂之上,我还听闻有人向燕丞相,询问你的病症如何,都是关切的很。” “不是因着皇上的缘故?”燕望欢也是勾起唇角,笑望了楚玉一眼,道:“皇上挂怀于我,其他人自是要随着皇上的心意,对我多几分在意,也不意外。” “是啊,若非是你向外宣扬仍在病中,不宜见客,这丞相府的门槛,怕不是都要被踏破了。” 楚玉这边话音一落,就听房门口传来一阵叩击声响。 汾月快步过去开了门,从来人手里接了一碗药汤,送到了燕望欢的手边。 她低着头,语气颇有些诱哄之意。 “主子,可快趁热喝了,这是最后一副药了。” 药汤散着极浓的苦涩气。 光是一嗅,就觉口中发干。 燕望欢接了药汤,只喝上一口,还未等彻底咽下,汾月紧忙着送上一颗蜜饯。 “还真够苦的。” 她低咳了一声,将蜜饯压在舌底,甜意萦上喉头,燕望欢皱着眉缓了半天,才将口中的药味儿散掉。 难得看到她这番模样。 倒是比平常 冷淡疏离的模样,要真实了不少。 楚玉眼中划过一抹柔色,吐出口的嗓音,也是无意识间放低走缓。 “良药苦口,总归为了自己的身体。” 燕望欢喝完了药汤,将唇角沾染的苦汁擦净,之后才扫了楚玉一眼,淡淡道: “我自是知晓的。” 汾月又递了蜜饯,正要离去时,又忽然道了句: “主子,最后一副药喝完,可要我今个过去一趟,还是说...” 当着楚玉的话,她未把话说得太全。 然燕望欢哪里会不清楚,汾月的未言之音。 她道: “先叫曹大夫过来看看吧。” “是。” 汾月应了一声,余光扫过七皇子,送出了药碗后,又紧忙回到了燕望欢的身边。 楚玉听着她们的交谈,并未出声打断。 听着周遭重回寂静,他才询了句: “现在服用的,可是之前在那医馆里,得来的方子?”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方子叫曹大夫看过了,也让人试过药,并无问题,便用了几日。” 她声音一顿,指尖点上面颊,触上肌肤的淡温,才又道了句: “不过我也未想到,倒是好的这般之快。都言大隐隐于市,没想到,那医馆里的大夫,竟真是个有几分本事的,是我小看他了。” 一想到燕望欢那日病重的模样,楚玉不由心头一紧。 他当真是难得,有如此慌乱之时。 当真是无法去想。 若是燕望欢出了事,可该如何是好。 不管是因公或私。 楚玉都是打心底盼着,燕望欢能够平安无事。 “你无事是最好,日后可千万要好生调养着,我备了些补品拿来,你记得每日服下。” “谢殿下。” 燕望欢才低咳了一声,汾月连忙去取了斗篷,披在了她的肩上。 而后,她面向楚玉,面无表情地道: “七皇子,我家主子身 体不适,实在是不方便多招待。” “那我...” 楚玉这晌话音未落。 房门被再次敲响。 汾月应了一声,便看曹大夫拎着药箱,推门而入。 他并不知晓楚玉也在。 一见了面,先是微微一怔,面上浮起恭敬之色,连忙弯了腰,道: “见过...” “哎。”楚玉摆了摆手,阻了他的礼,连忙道:“无需如此,你快些过来,为望欢看脉!” 曹大夫抬起头,正好见燕望欢以帕遮唇,竟是从一开始的低咳,逐渐咳的越发严重。 他连忙上前,告了一声罪,从药箱里取出脉枕。 “劳烦曹大夫了。” 汾月将帕子覆在燕望欢的腕处,满怀忧色的眸光定在曹大夫的身上,看他把上脉,就急着追问了一句。 “主子如何了?” 也不只是汾月。 楚玉竟也跟着开了口,道: “不是已经好多了?为何又会咳?” “这...” 曹大夫沉吟了片刻。 瞧了一眼燕望欢,这才缓声道: “殿下无需担心,病根已经祛除了大半,只是郡主体弱,残了些许风寒在体,只需好生调养一段时日即可痊愈。” 听他如此言说,楚玉才算松了口气。 汾月亦是拍了拍胸口,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情。 燕望欢倒依然满面风轻云淡之色。 向着曹大夫微微颔首,她道: “又让你劳心了。” “也是惭愧。”曹大夫苦笑了一声,道:“我行医多年,竟是未能照顾好郡主,既是愧对了殿下的嘱托,也让郡主受了苦...” 他连连叹息。 苍老的面容上写满了懊恼。 燕望欢半垂着眼,缓下了胸口的躁动,道: “这哪里能怪你?分明是我自己思虑太多,才惹了今日之症。如此时这般的话,曹大夫无论如何,都切莫要再说了。” 曹大夫还要开口。 但燕望欢已率先摇了摇头,视线转向楚玉,道: “不知九皇子,最近过得如何?” 她忽问起楚濂。 自不会是关切他的身体状况。 楚玉知晓燕望欢的心意,也是干脆道: “不好。” 楚濂接了皇上的吩咐,又极为好运的,抓住了卫鞅的踪迹,他本是志得意满,以为这一次,终于能胜过楚玉楚霁。 谁成知晓,最后却成了一场闹剧。 不仅未曾得着皇上的嘉奖,反而是遭了一顿责罚,现在连府门都无法出。 “九皇子素来骄傲,忽的沦落至此,心里自是不会好受。” 燕望欢端起茶杯,在升腾的茶香当中,轻声又道: “只是不知晓,七皇子在等待的时机,究竟还需要多少时候?” “已是快了。”楚玉看燕望欢谈起要事,也正了面色,道:“近些日子,缠在身上的事情实在不少,父皇那边身体抱恙,常常是连朝都上不得。” 他压着额角,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又道: “秦依澜的病也越发重了,虽有汝嫣一直在旁照顾着她,却也未好多少。你也知晓,这生死关头,秦依澜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事,所以...” 无数乱事堆在身上。 楚玉也有不少,想要询燕望欢的意见。 然他才生出挑起话头的意思,不等多做言说,汾月抢了先,道: “主子,刚服了药,得该歇下了。” 燕望欢并未再推拒,顺势起了身,向着楚玉微微颔首,道: “我确有些不适,就不多留七皇子了,劳曹大夫帮我送殿下一程吧。” 曹大夫抬眼扫过楚玉,点了点头,道: “是,郡主。” 见燕望欢显然不想多言。 楚玉也别无他法。 他只能起了身,视线追着燕望欢的背影,无奈一叹,道: “望欢,你好好休息,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燕望 欢并未回话。 只微微颔首,既瞧不出来是答应,还是无言的拒绝。 汾月挡在楚玉和燕望欢之间,面沉如水,眸光更是比刀锋更锐利几分。 她连一句话,都不再想让楚玉多说。 只恨不得将送客两个字,直接写在脸上才好。 纵使再不情愿,楚玉只得离去。 曹大夫跟在他的身后,等将要到了丞相府的门口,才加快了脚步,走到楚玉身边,低声道了句: “汾月同辛夷之间,关系极好,且真阳对辛夷,亦是有几分情意,所以...” “我知晓。”楚玉眉皱的更紧,道:“比起望欢,秦依澜死一百次都不足惜,只是她现在还有用处,所以绝不能出事。” “七皇子妃的病症...”曹大夫略一犹豫,还是道:“若是御医看过,也无法子的话,不如上那医馆,去瞧一瞧?” “医馆?” “是。” 曹大夫似觉颇为羞愧一般,连看都不敢去看七皇子一眼。 他多年行医。 但不管是燕望欢的病症,还是秦依澜的恶疾,竟都是束手无策。 这让曹大夫,哪还有颜面见楚玉。 楚玉也看出了他的念头,随口道了一句: “你无需多心,至于那医馆的事,我自会考虑。” “是。” 曹大夫跟着楚玉到了丞相府门口,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叹息一声,转身重新赶往了燕望欢所居的院落。 汾月听见动静,打开了门,见着曹大夫,她也不急着开口,先是左右张望了一圈,问: “走了?” “嗯。” 曹大夫颇有些疲累的点点头,连嘴角都下撇了些。 “主子无事。” 汾月迈过门槛,走进冷风瑟瑟的院落当中,她细细关好门,眯着眼遥望着远处,喃喃又道: “不过还要辛苦曹大夫,熬些补药,毕竟很快,主子就又要忙起来了。” 第425章 黑锅已备 残雪及地。 染下一片惨淡之颜。 街上行人寥寥。 唯有车轮碾动在雪地的声响,尤为的脆亮。 不起眼的马车缓缓慢下,停在一处破落的医馆门外。 有一袭粉衣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向外张望一圈,视线在医馆的匾额上停留片刻,才回了头,低声道了一句: “主子,到了。” 并未有回应的声响传来。 只一素白的手,缓缓探出了车帘之外。 接了一片冰凉的雪花,觉了那冷意,才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 “就是此处?这天头,倒是越发的冷了。” “瞧这个破破烂烂的样子,应没错了。” 粉衣女子率先下了车,站在医馆的门口,瞧着这间无论怎去看,都找不出什么特殊之处的医馆,她的眼中尽是怀疑。 “主子,这里当真就是,救了郡主的那大夫的居所?奴婢怎么看着,都没什么特殊的呢。” 有窸窸窣窣的动响传来。 一阵衣料的摩擦声后,白汝嫣弯腰迈下了马车。 她一身银白狐裘,发间缀着玛瑙珠串成的流苏珠钗,玉镯佩在皓腕之上,走动之间,绣花鞋面缝着的珍珠微微颤动,只一眼望去,便闻得贵气逼人。 “倒真是够简陋的。” 白汝嫣微皱着眉,目光滑过匾额,神情之间更多了几分疑惑。 此地乍一瞧,便不得人信服。 但容身在此地的大夫,又是真的救了燕望欢的命。 消息是从楚玉口中得知,自是做不得假。 难不倒,还真是大隐隐于市,有神医藏在了破旧小医馆当中? 小莲见白汝嫣不做言语,也不敢出声,只偷偷瞥着医馆,眸中尽是思索。 片刻过后。 白汝嫣还是道: “来都来了,进去看一眼吧。” “是。” 小莲应了一声,迈步上前,在大门上重重敲了两下,喊道: “开门!有没有人在?” 她敲了好一会的 门。 才听到一声“吱呀”声起。 “谁呀?这个吵嚷。” 一双浑浊的眼,忽然出现在门缝当中。 小莲被吓了一跳,楞了一会儿,才略有些紧张地道: “我家主子,想要见一见你家大夫,不知...”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房门就被紧紧关合,沙哑的嗓音透过门扉,传出到白汝嫣的耳中。 “今个不见不医,更何况你们一个两个都好好的,找什么大夫?” 这倒当真是不客气的很。 白汝嫣自打进去七皇子府后,哪里还受过这种冷遇。 她当即沉了脸,道: “还不知究竟有没有本事,倒真是嚣张得很。” “主子...” 小莲瞥了眼紧闭的房门,眼珠一转,心里冒出了个主意。 她踮着碎步,回到了白汝嫣的身边,压着嗓子道: “主子,这里的人,分明都见着主子满身贵气,却还是这般的态度。奴婢估摸着,应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不然的话,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虽说如此,也太嚣张了些。”白汝嫣面沉如水,眼中有冷意渐浓,道:“还真是不把我七皇子府,放在眼里了!” “若真是有本事的话,说不定,会有法子救治七皇子妃呢。” 小莲一边瞄着白汝嫣的脸色,一边轻声细语地道: “七皇子此时,不正在为七皇子妃的病症发愁,若是真被这大夫救治好了,七皇子也定会记主子的人情。即使救不好,也大可以推到燕望欢的身上去,讲是她故意设局,想要谋害七皇子妃。” 白汝嫣心中一动。 她早有了这番心思,却是犹豫着,不知得不得行。 此时借着小莲的言语顺下去,不由起了心思。 她说的这些,都不无道理。 楚玉近些日子,确实在为秦依澜的病症发愁。 但白汝嫣也知晓,他对秦依澜这个名义上的七皇子妃,并 无多少情分,不过是因她背后的势力,才会如此惦念她的安危罢了。 无需让秦依澜彻底痊愈,只消让她暂且平安,便算是帮了楚玉,一个不小的忙。 而就如小莲所言说的一般。 即使这医馆里的大夫,只因偶然,才救好了燕望欢。 却未将同样的巧合,落在秦依澜的身上,不小心让她出了什么意外,甚至没了性命,那这份罪责,也大可以甩离出去。 将黑锅,送到燕望欢的身上。 而秦依澜离世,对白汝嫣来说,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掌了七皇子府的后院。 不论结果是如此。 她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只要此事一成,白汝嫣所得实在不少。 纵然未能顺利,她照样可以让燕望欢背负全部的罪名。 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自然要去赌上一把。 白汝嫣深吸口气,她紧捏了拳头,强压住心口的躁动,缓缓道: “我们...回府!” “是。” 小莲低下头,眼中有诡谲的暗茫一闪而过。 才不过半日过后。 白汝嫣再一次来到医馆之外。 只她这一次,并非是孤身前来,身后还跟着七皇子府的侍卫。 既是为秦依澜救治,可不容得这医馆的那些规矩,还能继续作数。 皇家之威,哪容小小一个大夫去侵犯? 医馆的大门被再次敲响。 只这一次的动静,要比之前重了不知多少倍。 敲的整间房屋,似是都跟着起了颤。 门才打开一条缝隙,就被粗鲁的推开。 老妇人踉跄着后退,脚下不稳,狼狈的摔倒在地。 她瞪大了浑浊的双眼。 望着忽然闯进门,一整队身配利刃的官兵,面上尽是惶恐。 “你..你们...” “你是大夫?” 白汝嫣迈过门槛,居高临下的望着老妇人,见她穿着褴褛,满脸麻子,花白的发堆在乱糟糟的头上,这副模样,怎么 瞧都不大像是大夫。 眼中闪过一丝嫌恶,白汝嫣向后退了退,免得沾上什么不干净的味道。 小莲上前一步,护在她的身前,同老妇人冷声喝问道: “我家主子在问你的话,你可是大夫?” 老妇人瞪大了眼睛。 也不知是慌是怕,嘴唇哆嗦着,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未能说出口。 有侍卫迈步踏上前,利刃出鞘,正要威胁上两句,就听一道沉声响入耳畔。 “我是大夫,你们要找的人,是我。” 白汝嫣循声望去。 见一灰衣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 他虽也上了年纪,却精神矍铄,双目闪着寒光,面对着一众手持利刃的侍卫,竟是丝毫不畏。 白汝嫣来回打量了他一圈,比起老妇人来讲,这老者倒是更有了几分神医的模样。 “有一位贵人需你救治,请吧。” 着并非是请求。 而是命令。 不管医馆的规矩如何。 既是七皇子府传下的吩咐,老者无论如何,都需遵守下去。 老者冷哼一声。 估计也是知晓了,就算是拒绝,这一遭,也定然要走。 他沉着脸,走到了白汝嫣的身旁,道: “你这般的大门大户,该是不用我来准备什么吧?” 老者语气不善。 白汝嫣微皱了眉,却也并未多言,只道: “自然。” “莫要多说了。”小莲瞪了老者一眼,没好气地道:“快些走了,可没空闲,在这里等你如何!” “狗仗人势!” 老者冷哼一声,哪里会在乎小莲这般姿态。 他大步离去。 甚至还大摇大摆的,上了白汝嫣所乘的马车。 “主子,这...” 小莲顿时瞪大了眼睛,然她话音还未落,白汝嫣便摇了摇头,道: “让给他,我倒是要看看,这所谓的神医,究竟有多少本事。” 七皇子接了大夫进府,为秦依澜诊治的消 息,才不过一个时辰后,就送到了燕望欢的桌案。 一纸条,和一封信摆在一起。 燕望欢目光转动,指尖挑起纸条,丢进了炭盆当中。 汾月站在她的身边,也将纸条和信上的内容,都看了个完全,不由感慨道: “这七皇子,倒是真的在意秦依澜的命,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将大夫请进门的主意,竟会是由白汝嫣提出的。” “她有几分聪明,提出的主意,正好撞在了楚玉的心坎上。” 燕望欢端起信,将里面的字句,重新看了一遍。 这是由楚玉亲笔所写。 将今日发生的种种,尽数告知了一遍。 末了,又让燕望欢千万放心,若她有所需要,定会立刻将大夫送上门,半刻都不会耽搁。 楚玉生怕惹了她多心。 几乎是大夫一上门,信就已经送到了丞相府中。 “主子,这白汝嫣对着七皇子...”汾月皱起眉,思索了片刻,略有些疑惑地道:“是有了几分真心?” “不只几分。”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信件的内容已是知晓,也懒得多看,只随手丢进炭盆,而后道: “楚玉在靖楚一众皇子当中,也算翘楚之辈,更何况同寻常的男子比较,白汝嫣对他有了情,并不算意外。” “可若是因此,让那白汝嫣有了旁的念头,可是不大好了。” 汾月对白汝嫣的印象,本是不好,总觉着她心思太歪,走的并非是正路。 后又因辛夷之事,彻底厌起了她来。 此时一听,这找大夫一事,又同白汝嫣有关,且都已到了此时,也没见她的一句汇报。 显然,是不打算继续跟着燕望欢了。 “有了新靠山,就把主子给忘了,倒还真是个好东西!” 汾月嗤了一声,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道: “主子,我是担心,那白汝嫣有了旁的心思,会不会对你不利?” 第426章 风雪未落 “她心里在想什么,怕是只有她自己才能知晓了。” 燕望欢缓缓摇了摇头。 她又并非是神仙。 哪里能猜得中每一个人的心思。 白汝嫣心里所图所谋,究竟为何物,只要她不开口去将,就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 而她此时,也并非燕望欢的在意。 汾月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放不下白汝嫣,道: “主子,要不要送封信给她?既是提点也好,警告也罢,总归能让她,可以老实一些,少藏些弯弯绕绕在肚子里面。” “也好。” 燕望欢思虑片刻,还是提了笔。 她所留下的字句不多。 而白汝嫣,也没用上多久,便送了消息回来。 她的言辞仍是客气的很,在信里细细写了,秦依澜的病症在大夫进府之后,竟颇为神奇的,短短时日之间,便好转了不少。 原是只能躺在床榻上,连翻身都困难的秦依澜,竟在几幅汤药落下肚后,可以下地缓慢走动。 楚玉对此,似是颇为满意,赐了不少的奖赏下来。 “若是不问,她知道的这一些,怕是连一个字,都不会主动告知主子的。” 汾月跟着燕望欢看完了信,对着白汝嫣,反而更多了几分厌恶。 同她所想的一样。 白汝嫣的心思,果真是歪到了极致。 除了表面上还留着几分客气之外,她对燕望欢,已是再没了半点的恭敬。 “她野心不小。”燕望欢对这封信中的内容,似早了然于心,并无半点惊讶,“又对楚玉动了真情,自然是要向上走一走,在七皇子府,亦或者是未来的后宫,彻底站稳脚跟。” “白汝嫣怕不是看着秦依澜身体出了问题,以为在秦依澜这个七皇子妃死了之后,七皇子府的后院,就能改姓成了白吧?” 汾月嗤笑了一声,又道: “她那个出身,就是楚玉喜欢她,名义上也最多不过一个 侍妾,就是日后楚玉真的登基,她的品位也高不得。” “她是知晓的,所以...” 燕望欢微垂了眼。 并未把话说完。 汾月好奇她的未尽之言,但到底还是自己琢磨着,并未开口去问。 “那大夫确实是有些本事的,就是不知晓,他会在七皇子府,停留上多少。” 燕望欢转了话头,目光落向窗外。 都连着小半月的时日,雪一直未曾停下。 皑皑纯白覆上大地。 倒是将那些脏污,都遮盖了下去。 只血色太凶。 怕是无需多久,就要挣脱而出。 “应是不会太久吧。” 汾月将欲熄的炭盆送到门口,又吩咐着取了一盆新的过来。 临在关门前,她抬起眼,左右张望了一圈。 视线落到院内。 汾月见从胡和真阳站在一处,皆是一袭黑衣,虽是并未交谈,但彼此之间的气氛,已是和缓了不少。 她叹息一声。 心里面百感交集,一时之间,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这雪越发大了,你们可都快些回屋去吧。” 汾月轻唤了一声。 也不管那两人的反应如何,径自回了房间。 才不过短短片刻。 汾月的半边身子,都被迎面吹来的风雪打透。 她哈了口气,小跑回燕望欢的身边,问: “主子,年关要到了,可要做些准备?” “要的,送给皇子公主,各位夫人小姐们的礼,都不能疏忽了。”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 一到年关,想要得空都难。 汾月也皱了眉,往常的这些琐事,都是交由辛夷去办,库里都有些什么,她最是一清二楚。 然此时... 却再没了辛夷。 “最近事忙,直到此时来准备,虽是有些晚了,却也来得及。” 汾月缓步上前,轻按揉压着燕望欢的额角,低声道: “等下,我到库里去看一看,瞧着什么能备上。下午或是明 个,再去城里面走一走,看看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做上用的。”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让从胡和你一起去,他对这些,也算有些了解,而且你们两个一起,我也能放心。” 汾月一愣。 心思在瞬间,便荡到了门外,落在了从胡的身上。 她难得有些出神。 注意到燕望欢的视线,才紧忙着应了一声。 “是。” 燕望欢的目光,自汾月的眉宇之间扫过,又轻飘飘的移回了桌案之间。 “汾月啊...” “我在。” 只是着一声轻唤。 汾月等了好一会儿,都未闻得后续之言。 她抬起头,小心的瞥向燕望欢,却是恰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心里莫名起了慌,汾月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却有一阵敲门的动响,忽然浮在了耳畔。 紧接着。 真阳的声音穿过门扉。 “主子,皇宫里面送了信过来。” “我去拿!” 汾月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重重松了口气,紧忙着过去开了门。 如同一个雪人般的真阳,正哆哆嗦嗦的站在房门口。 他手里捏着一封信,一见了汾月,连忙着将信塞进了她的手里,而后嘟囔着道: “什么鬼天气,还真够冷的...” “都让你去歇着了,大冷天还硬要站在外头,不是自找苦吃!” 汾月冷哼一声,拽了真阳进门,又向外瞥了一眼,没再见着从胡的影子,她那略有些晃动的心,顿时安定了不少。 真阳本想离去的,但人进了门,被暖烘烘的热气一迎,整个人都在瞬间懒了下来。 他从汾月的手里抢回了信,三两步跑到燕望欢身边,将信递了上去。 “主子,是六公主的信!” “快坐下吧。” 燕望欢不急着接信,见真阳落满身的雪,她忙动身去取了干净的布巾,又倒了热茶,和着点心一起,一并送到了他的手边。 “谢主子。” 真阳咧了咧嘴,那略有些憔悴的面容上,绽出个艰涩的笑。 他在燕望欢对面坐下,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拿起红豆糕,随意咬了一口。 嘴里面还嚼着东西,但见燕望欢拆了信,真阳还是紧着问: “主子,六公主说什么?这么冷的天还差人过来,那送信的太监都要冻坏了,我可是给了他好多的赏钱呢。” 燕望欢粗粗扫过信件,却是笑了。 “不过是近几日,未送信过去,六公主担心,便差人过来问一问。” “以六公主那脾性,怕不会只是问吧?”汾月也落了座,从真阳手里抢了块红豆糕,道:“主子,她可是又闹起来了?” 真阳本欲夺回。 但被汾月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顿时老实了下来。 他只咬着手里剩下的半块,就着茶水咽下,之后才道: “她对主子倒是黏的厉害,之前京城里还传闻,她是个了不得的刁蛮公主,但还不是被主子,驯的服服帖帖的。” “那是主子。” 汾月帮他填了茶,也跟着笑了一声,道: “换成你来试一试,六公主怕不要把你的皮扒干净,她可不会什么良善的主儿。” “皇家当中,有几个好人?我哪里会去招惹她。” “你最好安分实一点。” 她虽是心知,真阳不会如此犯冲,去闲来无事,讨六公主的麻烦吃,但汾月瞥着他颇有些沧桑的面容,还是忍不住提点了句。 真阳点点头,难得没有和汾月吵嘴。 小口慢慢吃完了红豆糕,他胡乱抹了两下嘴,目光望向燕望欢,低声询问她: “主子,六公主那边,可要送个回信过去?” 他实在沉稳了不少。 不管是气度还是模样,都仿是在一时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般。 既是叫汾月陌生,心里头又泛着酸。 燕望欢沉吟了片刻,道: “我这病了也 有段时日,等到过两日,该进宫去谢过六公主。” 汾月点点头,问:“主子,可要备些什么?” “等天头好了,你去外面买一些...” 燕望欢声音一顿。 迟疑了下后,还是道: “不了,还是我同你一起去吧。” “好。” 本是想等雪落之时,寻个好天头,再入宫见六公主。 然这漫天的飞雪。 却久久不停。 整个京城,都被朦胧的白烟笼在其中。 汾月踏出门,望了眼阴沉沉的天,被冷气迎面攻上,连她也感到了一阵刺骨的严寒。 她紧了紧衣领,回头望向房内,满面关切的道了一句: “主子,雪虽是小一些了,却仍冷的厉害,还是多加件衣裳的好。” 燕望欢迈过门槛,接住一朵悠悠飘落的雪花,任其在掌心化成一汪冰水。 冷意穿透皮肉。 妄图钻进骨血深处。 汾月哈了口气,摸出帕子为燕望欢擦干掌心。 然不过出门这一瞬间的功夫。 她们两个的身上,都是落了一层飞雪。 真阳小跑着过来送伞,还不忘嘀咕了句: “也不知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真够恼人的。” 他一脸不忿。 偶尔抬眸上望,见视线所及,尽是灰白雪色,眼中的阴郁之色,顿时更重了几分。 汾月本想说些什么,但她张了张嘴,到底是将话全都咽下了大半,只道: “主子,马车差不多备好了,我们走吧。” “嗯。” 燕望欢微微颔首,带着汾月真阳,一同离了丞相府。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 马车晃晃悠悠了好半天,才到了宫门口。 也是巧合。 燕望欢正是赶及了文武百官下早朝。 一瞧见了她,顿时有不少私语声响起。 燕望欢瞧见不少的熟面孔,却只同了萧涣,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而后她视线一转,落到了不远处的燕丞相的身上。 第427章 真心相待 “爹。” 燕望欢微垂了头,恪守着礼数,纵使宫中最严格的教养嬷嬷过来,也找不出她半点的错处。 “嗯。”燕丞相应了一声,这才正眼去看燕望欢,见她一身的庄重,便了然着道了句:“你来见六公主?” “是的。” “可要谨言慎行,好生陪着公主。” “望欢知晓。” 分明是父女两个。 身体当中,留着同样的血脉。 但在言谈之间,却是生疏刻板的很 听不得半分的熟悉。 倒只像是随口的客套一般,不似为亲人,倒是比偶然得见的同僚,更要生疏僵硬上几分。 燕丞相深深望了燕望欢一眼。 也再无言去同她讲。 静立在原地,他沉默了片刻后,道: “既是来见六公主,就快些去吧,可不能让六公主等你。” “知晓了。” 燕望欢轻声应下。 向后退了两步,再次向着燕丞相行了一礼。 虽是应下了燕丞相的话,她却不急着走,而是在那些下朝文武百官离去,才迈开了步子。 一路赶到六公主寝殿。 她宫里服侍的宫女,一见了燕望欢,都是各个欣喜若狂。 六公主不好伺候,最近脾气又是越发大了。 一日都没个好心情的时候。 只有在瞧见燕望欢,才有些笑模样。 来迎的宫女先向着燕望欢行了礼,又疾步走进内室,急声笑道: “公主,郡主来了!” “她来了有什么稀罕的,倒把你高兴成这个模样!” 女子脆亮的冷声响起。 吓得宫女立刻站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双眼瞪得老大,满脸的惶恐之色,生怕被六公主下了责罚。 六公主走出内室,只是瞪了她一眼,便向着燕望欢走去,口中嘲弄一般地道: “真是稀客,现在想要见你一面,可相当的不容易呀!” “病了一些日子,怕传染给公主,就一直未 进宫,还请公主见谅。”燕望欢低了头,唇角噙着一抹笑,以着诱哄一般的语气,道:“是我不对,若是公主想要责罚,望欢也应该受着。” “我可没有胆子责罚长平郡主,惹了你不高兴,到最后不痛快,可还要是我!” 六公主轻哼一声。 走到硬榻前落了座,她正要开口,余光扫见半敞的房门,顿时皱紧了眉,怒道: “一个个的,都是瞎子吗?连门开着都看不着,要冻死本公主吗?那双眼睛若是不要,丢出去喂狗好了!” 她忽然发起了脾气。 将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女,都是吓了一跳。 紧忙着过去关紧了门,拨燃盆里的炭火,又忙着取了汤婆子,送到了六公主的手边。 “给我做什么?说你们没眼睛,还真都是群蠢笨的瞎子!” 六公主狠狠瞪过去一眼。 宫女先是一愣,但能留在六公主身边伺候,毕竟反应不慢,连忙捧着汤婆子,要转送到燕望欢的面前。 然她这边才刚有动作。 燕望欢已自然的上了前,从宫女手里接过汤婆子,低声道了句谢,坐在了六公主的身旁。 宫女先是一惊。 但看六公主一副习以为常,毫不计较的模样,那提起来的心,才慢慢放回到肚子里。 “多谢殿下关心。” 燕望欢抱着汤婆子,暖意沿着掌心一路攀爬,驱散了寒气,逐渐流遍四肢百骸。 她喟叹了一声,看着六公主遣退了周遭伺候的宫人,等着身边只剩下了彼此,燕望欢也收敛了笑意,淡淡问了一句: “怎又不高兴了?” “我哪能高兴的起来?都不如像你一样,也患上个什么病症,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最好把脑子都烧坏了,也好过的迷糊一点,省的烦心!” 六公主满面不虞。 一开口,便是怒火不断。 到了气头上,还拿起了茶杯,想 要摔在地上泻气。 只六公主手才抬起,便被燕望欢轻轻压住。 她接过茶杯,倒上滚烫的热茶,这才重新送回到六公主的手边。 “已经同六公主说过了,纵使待在这里恼羞成怒,有些事情,亦是无法改变。不如心平气和,用个清明的神智,好好想一想以后。” “说的倒是容易。”六公主神情稍缓,语气却仍锐利如刀,“换成你,每日待在这深宫当中试一试?除了四方的天之外,还能看见些什么?除了胡思乱想外,我还有其他能做的事情吗?” “公主。”燕望欢轻叹了一声,压了六公主的手背,凝了神情,认真道:“你失的是自由,但外面的天,也不不一定,有你想象当中那么好过,你...” “这我当然明白,不过...” 六公主皱起眉,正要打断燕望欢的话,就被她更加沉着的声音阻住。 “你每日锦衣玉食,有宫人在旁照顾伺候,连擦手的活计都无需去做。可那些平民百姓,却是连每日能够吃饱,都并非一个定数的。” 许是燕望欢的神情,比往常都要沉重了不少。 六公主怔怔的望着她。 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燕望欢看她怔忪,也知语气过重了些,柔了嗓子,道: “公主,你没有饿过肚子,不知晓那番滋味,是会逼疯一个人的。” “我是不知晓...” 六公主抿紧了唇,面上有涩然之情一闪而过,她低低咳了一声,道: “但不是,还有你在呢?” 她的面颊,浮起一抹薄红。 也似感了些羞恼般,又忽然沉了脸,不想再做言语。 燕望欢拍了拍六公主的手背,全当做安抚一般。 “我虽是可以安置公主,也是绝不会,放着你不管的,只身处宫门之外,无论如何,都比不得此时的好日子。而且到那个时候,这 整个人间,就再也没有六公主了。” 得了燕望欢的诺,六公主才松了口气。 “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那就好。” 看她确实是明白,燕望欢也没再多说。 她从袖口摸出木盒,推到六公主的面前,笑道: “偶然听闻西域那边,过来了商贩,就从他们的手里,寻了些小玩意,想拿来送给公主。” “谅你还算有心。” 六公主轻哼一声。 虽仍是一脸的傲然之色,手却已经伸到了木盒上。 她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木盒。 从里面挑起巴掌大的朱红香囊,送到鼻下嗅了嗅,道: “这味道倒是特殊的很,我从来没闻过,竟是又香又怪的。” 六公主拿着香囊,望着上头的图样。 皇宫当中,虽是不缺奇珍异宝。 但西域民间的物件,却是相当稀罕。 连绣花的纹路,都是六公主从未见过的新鲜。 “这里面是香料,说是可以帮助公主,睡的踏实一些。” 燕望欢唇角含笑,轻声同六公主道: “我找大夫看过了,只京城当中,懂西域香料的实在太少。我只得佩了几日,确定没了害处,又有些效用,才送到公主这里来。” 六公主握着香囊,见燕望欢如此用心,嘴角止不住向上扬起。 她本是满心的燥火。 却只和燕望欢交谈了片刻,便是开怀了不少。 “你还知晓哄我,也算是本公主,没白对你好一场。” “是。”燕望欢应了一声,径自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后,才接着道:“公主对我的恩德,望欢自是铭记于心。” 她说的随意,倒是让六公主,感到了些许不自在。 燕望欢同她之间,做的是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自是谈不上好不好的道理。 但这起始于利益的情分,竟是不知不觉见,增了不少的情分。 当皇城 再不是六公主安居之处,而最被她依靠着的父皇,也成了亲手送她入地狱的推手。 她的身边,唯一能信任的人,便只剩下有着共同秘密的燕望欢。 六公主心中百感交集。 她紧攥着香囊,偷瞥了燕望欢一眼,见她神情仍是淡漠如初,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 “总是这副模样,我真是不知晓,这世间可否还有人,能猜出你在想什么?” “有的。” 燕望欢单手托腮,眼中升起点点笑意,她看着六公主,再次重复了一遍: “是有的。” 六公主一愣。 竟是立刻明白了燕望欢的意思。 “你的那心上人,还真是有点本事,竟能...” 话才说到一半。 宫门外忽然传来宫女的唤声。 六公主皱紧了眉,喝令着宫女进门,本要责骂,但看她满脸的欲言又止,便沉着脸道: “说!到底是有什么事,让你敢违背本公主的命令!” 宫女低着头,强压着惊慌,道: “公主,七皇子妃方才进了宫,此刻正向着淑妃娘娘宫里去了。” “七皇子妃?” 六公主扬起眉,颇有些惊讶,转了头同燕望欢道: “她不是都要病死了吗?怎还能进宫来?怕不是回光返照?” 她对这七皇嫂,倒是不客气的很。 言语之间,更是巴不得秦依澜抓紧离世,好看几分热闹。 “听闻是最近好一些了,不过没想到,竟都好到能入宫来走动。”燕望欢沉吟片刻,问:“公主,这淑妃娘娘,最近可是有什么事?” “听说是病了,但皇宫里的妃子,哪个不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我也没在意。” 六公主看她皱了眉,也跟着沉吟了片刻,而后同宫女吩咐道: “也是好久未见七皇嫂了,你去淑妃寝殿附近候着,等见了七皇子妃,就让她到我这里,来坐一会儿吧。” 第428章 借温取暖 宫女应声退去。 六公主端起茶杯,瞧着杯子里沉沉浮浮的茶叶,忽然没了喝下去的兴致。 她单手托腮,整个人好似极为疲乏的松下了腰肢,宛如随口一般,她眯着眼,道: “听说,你和七皇嫂,又起了冲突?” “你这消息倒是够迟缓的。” 燕望欢也未隐瞒,点了点头,道: “确实如此,秦依澜虽是躺在床上,但却生了不少事端,也是安生不得。” “她可是厌你厌的很呢。”六公主如听着新鲜的一般,唇角向上扬起,以一种调笑般的语气,道:“毕竟,我那七皇兄对你,可是在意的很。” 燕望欢抿了口热茶,淡淡道:“皇家之人,有几个真心?” 虽是对面,就坐着个皇家之人。 但六公主和楚霁楚玉等皇子们不同。 她虽然任性骄纵,一颗心却未脏了个彻底。 纵使听了这些言谈,也不会藏了满肚子弯弯绕绕,去多做什么琢磨。 六公主捂着唇,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跟着点了点头,颇为认同地道: “这倒不是假话,七皇兄在意你,估摸也是念着你用处大,人也够聪明。若是能嫁给他,同坐在一条船上,真心真意的扶持让他,那他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她本就不傻。 自打和亲成了定论后,更是开了窍,眼明心亮了不少。 连瞧见的东西,也比之前要清楚。 虽瞧着仍是一副恃宠而骄的无理样,但六公主却在暗地当众,藏下了无数的心思。 也只有在燕望欢面前。 她才能卸下戒备,随意吐出想讲的那些言辞。 “是啊。”燕望欢赞扬的看了六公主一眼,“公主眼明心亮,真是厉害。” 六公主一愣,面庞有些发热。 她趴在桌案上,有些羞恼的瞪了燕望欢一眼,道: “你居然敢这么和本公主说话?如此轻佻,小心我砍你的脑 袋?!” 嘴里面讲着威胁的言语。 六公主的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挑。 心里也不由浮起了不少欣喜。 但她很快调整好了神情,尽可能沉了脸,清了清嗓子,又道: “话虽是如此,但七皇兄相较其他皇兄,还是要靠得住一些的。且我也觉着,七皇兄对你,虽是利益为先,却也并非是一点真心都没有。” “公主这是在替七皇子当说客?” “当然没有!”六公主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她轻嗤了一声,如讥讽一般,道:“我虽是和七皇兄,走的稍微近一些,但也是清楚的。若换成了他坐在龙椅上,他一样是会毫不犹豫的,将我作为棋子,送到塞外边疆那蛮夷之地去。” 她眼含冷茫。 语气虽淡,却藏不住身上沸腾的火气。 皇家对亲情的淡薄,六公主看的最为清楚。 所有的一切,十几年的宠爱,都有可能是为了某个计划的铺垫。 谈何真心? “身为一国之君,哪能有情?” 燕望欢点了点六公主的手背,觉到她比寒冰更冷几分的体温,才将手覆了上去。 六公主瞪大了眼。 她鲜少和谁这般亲近。 就是皇后,也在长大后逐渐隔了礼仪所筑的硬墙。 但六公主却无法否认,燕望欢掌心当中,并不算多暖的体温,确实让她缓了一口气。 她曾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整个皇城,皆成了是她的敌人。 能站在她身边,让她当做最后依靠的,竟是燕望欢。 六公主轻叹了一声,望着燕望欢的手,视线聚集在她略有些粗糙,且布着细小伤痕的指尖,忽然问道: “你的手,为何是这般样子?” 她贵为公主。 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而负责贴身伺候的宫女,也是鲜少做粗活的。 她们都没有如燕望欢般的手。 相较于六公主如美玉似的柔荑,她的手简 直如同上了年岁的老者一般,难堪狼狈。 “公主。” 燕望欢却不在意,她笑着望着六公主一眼,柔声道: “我曾经是个平民百姓,此时,仍是个平民百姓。” 即使曾经站在后位。 此时又被封为郡主。 她也从未有一刻,觉着自己高高在上。 六公主从未听过这般论调。 她顿觉恍惚。 双眼盯视着燕望欢,久久未能开口。 也不知晓过去了多久。 有宫女的声音传来。 “公主,七皇子妃到了。” 燕望欢起了身,将袖口的褶皱抚平,又将用过的茶杯,递还到了宫女的手中。 六公主终于回过了神。 她深深望了燕望欢一眼,收了方才那副略有些懒散的姿态,肃了面色,让宫女梳好凌散的碎发,不过转眼之间,就又恢复了往日高贵骄纵的姿态。 等着六公主装点好,宫女才快步离去,没一会儿,便见一脸苍白的秦依澜,缓步进了门。 “六公主。” 她虽略有些憔悴,精神头倒是不错,唇角噙着一抹笑,神情也颇为热络。 只秦依澜在瞧见燕望欢后,面上的柔意,便在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转而剩下的,是一片不安的慌色。 “你..你怎么...” “她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六公主端坐在硬榻之上,淡漠的眸光扫过秦依澜,道:“倒是七皇嫂,怎这副惊讶的模样?以七皇兄和长平郡主的关系,你应是不少见着她吧?为何还露出,这般失礼的神态来?” “我是...” 秦依澜应了一声,敷衍了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的两句。 勉强缓过神来,她深吸口气,面色稍稍稳下些许。 只是眸光,仍未转向燕望欢的方向。 避如蛇蝎一般。 “快过来坐吧,听闻七皇嫂身子不好,可不能在我这出了什么毛病,我可没法和七皇兄交代。” 六公主 微微颔首。 立刻便有宫女送了矮凳上前。 秦依澜用余光扫着燕望欢,在她之前落了座。 “都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七皇嫂了,这到底是什么病?竟是连太医,都没办法。” 六公主又让宫女送了茶,自己也捧了茶杯,如同随口一般,道: “七皇嫂可真得好好养一养了,总是病着,又闷在府门里,人都是憋坏的。” “是。” 秦依澜应了一声,还想开口时,就听六公主又道: “这人一闷啊,脑子就容易犯浑,指不定就要做出什么傻事来。我上次,就是被憋了太久,才会不小心打碎了母后的琉璃盏,可是被罚了好久,连宫门都不许出一步了。” 她瞧着是在随意讲着玩笑话。 但满含警告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秦依澜的身上。 让她想忽视都难。 秦依澜虽是不大聪明。 却也不至于,连六公主如此明目张胆的维护,都看不出来。 这娇蛮公主对燕望欢,倒真是死心塌地。 也不知晓,她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秦依澜暗中咬紧了牙关,眼中闪过一丝冷茫,面上却仍是一副柔弱之色。 “谁人不知,公主是被皇上和皇后娘娘,捧在心尖上的,哪里又会真的责罚公主呢?” “七皇嫂可是听过一句话...”六公主忽然沉了脸,神情在陡然之间阴了不少,她盯着秦依澜苍白的脸,轻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被她藏着冷茫的视线一瞧,秦依澜顿时打心底发起了慌。 身子本就未大好。 还是强撑着,想要过来看望淑妃娘娘,才坚持出了门。 此时走了好一会儿的路,又被六公主这般不客气的训导,秦依澜是又气又急,一口血淤积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贵为七皇子妃,母家势力又不薄,怎说在一众公主之间,也是能平起平坐,再能得几分客 气的。 但六公主不同。 她受了最多的宠爱,连几个皇兄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秦依澜了。 看秦依澜面色更差了几分,六公主只是勾唇一笑,道: “去,给我的七皇嫂,熬一碗人参汤来,要用上次父皇赏下的百年人参,给七皇嫂好好的补一补。” “谢公主...” 秦依澜道谢的话还未说完。 就听六公主又道: “免得几乎话都没说完,就好似要倒了似的,要让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本公主多凶悍,欺负自家的七皇嫂呢。” 宫女应身后退。 竟是真的去熬起了人参汤。 秦依澜本就双唇泛白,此时动了气,更是连肩膀,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她是相同六公主打好关系的。 奈何这公主的眼里,除了燕望欢之外,似是谁都装不下。 眼看着秦依澜和六公主,都没了声息。 燕望欢终是开口道: “公主也是一番好心,为了七皇子妃着想。” “哦?”秦依澜冷眼瞥着她,语气也跟着低了不少,“郡主这是又又和高见?我愿闻其详!” 许是憋了不少的火。 她连神情,都不再做遮掩。 六公主皱了眉,正欲开口,却被燕望欢抢先一步道: “这哪里敢当?不过就是前些日子生了病,闭门不出时,听了些闲言碎语罢了。” “此地都是自己人,又无谁会怪罪郡主,就是我真的想要责罚,也没这个本事,郡主何须还藏着掖着隐瞒?” 一对上燕望欢,秦依澜连语气,都尖锐了不少。 眼眸当中,也尽是咄咄逼人的冷意。 燕望欢却仿是看不见一般,眉宇之间,仍是不见波澜。 她看都不看秦依澜,也仍未直言,而是以一挑起似笑非笑的眸光,轻声道: “七皇子妃入门也有些日子了,可得好生调养着身子,免得外头,传些不好听的话...” 第429章 草灰蛇线 “不好听的话?” 秦依澜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心想着除了燕望欢之外,旁人言语些什么,又哪里值得她半分在意。 她未懂这番话的意思。 而燕望欢,也显然未好心到,愿意给秦依澜解释。 她只是勾起唇角。 以一种无比柔和的眼神,扫了眼秦依澜的小腹。 再无需言语。 连六公主,都知晓看了燕望欢的意思。 秦依澜的脸色,由白转红,最后又归为一片的惨淡之颜。 她明白的。 燕望欢是在嘲弄她,进门这些时候,大小病没落下,倒是肚子一直不见动静。 进门至今日,也未给楚玉,诞下个一儿半女。 许是秦依澜的神情,实在是太过好猜,六公主同燕望欢交换了个眼神,跟着笑道: “听说,我七皇兄府里,有个很受宠的美人儿,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竟能让我的七皇兄,喜爱至此?” 燕望欢低眉敛目,道: “偶然得见过一次,不比七皇子妃,来的端庄大方。” “既是处处不如七皇嫂,还能把我那七皇兄迷住?倒有点本事。若是让她先有了孩子,岂不就是长子了?不过也没什么的,大不了,七皇嫂抱到身边养去,不就行了。” 六公主瞧着为帮秦依澜出着主意。 但唇角却是一直噙一抹笑。 与其说是帮忙。 不如讲为看热闹,更加合适一些。 “七皇子妃身子骨不好。”燕望欢半垂了眼,竟是替秦依澜道:“就是府里的姨娘侍妾有了孩子,为了七皇子妃的身子,也不能太过亲近的。” 她对七皇子府内的种种,倒是明白的很。 而秦依澜张了张口,却绝望的发现,她想要反驳,也不知晓该如何去讲。 燕望欢说的没错。 以她现在的身子状况,加上同楚玉,越发冷淡起的关系。 就是哪个姨娘侍妾有了子嗣,楚玉怕 也不会答应,让她留在身边看管照顾的。 六公主头瞥着燕望欢。 偶一目光相撞。 她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了然之意,道: “说起来,之前去见母后的时候,还听母后念叨起了一句,关于七皇兄无后的事儿。” 六公主忽然讲起皇后。 秦依澜不由捏紧了拳头。 她全身发僵,明明周遭摆了无数个炭盆,她却仍是察觉不到多少暖意。 寒气穿透了肌骨。 嘴角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两下,秦依澜哑声问: “不知皇后娘娘,都讲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六公主分明看出她的不对,却没有半分怜悯,反而如拿到个拨浪鼓的孩童般,笑着瞧起了热闹,“不过就是讲,七皇兄年纪也不小了,也没个后,只盼着府里的姬妾,能争气一点,为他开枝散叶。” 她说的是姬妾,而非秦依澜。 仿是连皇后都默认了,她这副身子骨,难有所出。 语气对着难生后代的七皇子妃多费口舌,不如让七皇子府其他的姬妾,来多尽几分心。 这些未尽之言,秦依澜哪里能不知晓。 只她心里实在太乱太杂,不知该如何应付的好。 见秦依澜神情不对,燕望欢语气更缓,彷如安慰一般,道: “七皇子妃还年轻体壮,调养几年,总会好起来的,且那些姬妾身份低微,即使有个孩子傍身,晋了份位,也只影响不到七皇子妃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 一提起份位,秦依澜身体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她之前怎就未想过,此时她虽是七皇子妃,但要是生不下个一儿半女,当成护身符的话,以白汝嫣和其他女人的本事,保不准就有一天,将她从高高在上的七皇子妃位置上,扯落到尘埃当中。 纵然秦依澜仗着娘家的威风,不在乎那些姬妾。 却不得不留神燕望欢。 楚 玉对她太过在意。 若是真有一日,燕望欢进了七皇子府,秦依澜又没有子嗣作保,那到时候,可就真是任人宰割了。 秦依澜念头飞转,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想要个孩子。 不管是为了楚玉的宠爱。 还是日后在七皇子府的地位。 秦依澜都得做点什么才行。 不过才病了几日,没出七皇子府的门,一到六公主这里,都被毫不客气的羞辱嘲弄。 若是继续病恹恹下去,她可就真的,要一无所有了。 “公主。” 秦依澜深吸口气,起了身,启开微颤的唇,道: “我身子实在是不舒服,就先行离去了,免得叨扰了公主和郡主的雅兴。 “这就要走了?” 难得瞧见个趣事,六公主本还想再多看一会儿,谁知道秦依澜这就要离开了。 她顿有些失望。 眉宇间浮起一抹不虞,六公主故作关心道: “不舒服?不如我叫太医来看看?这外面正下着雪,路不好走,不如再等上一等?” 她难得对秦依澜有这般好言好语的时候。 既是为了瞧新鲜。 也是猜不确定燕望欢的目的。 不知晓她忽然挑起这话头,究竟是个什么用意。 又是否,以得偿所愿? 六公主虽执意挽留,但秦依澜是铁了心的要离开。 任凭六公主怎么劝说,她都不再逗留。 宫女那边才端上了人参汤。 秦依澜已离了宫门。 望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六公主单手托腮,似笑非笑的瞥了燕望欢一眼,道: “你说那些话,又是子嗣又是后代的,可是真意?” “当然不是。” 燕望欢倒是笑得真切,道: “若是能被子嗣拦下的情意,又算是何粗陋的物件?” 六公主早知她会如此回应,是丝毫都不惊讶。 那可是燕望欢。 怎可能,和秦依澜一般,对闺阁 内宅的事,上多少的心思。 眼神更是柔和了几分,六公主让宫女倒掉参汤,换成荷花模样的点心送上来,笑问道: “那你是想让秦依澜,有些危机感?莫要把日子过的太舒坦了?” 燕望欢点点头,不打算说太多,只道: “你就当如此吧。” “藏着掖着的。” 六公主撇了撇嘴,对燕望欢瞒着她一事,显得很是烦闷。 但她又是不好多问,只盯着刚被宫女端上来的点心,冷哼一声,道: “吃完了就回去吧!我这小庙,可容不下你这长平郡主。” 燕望欢这才望向那叠点心。 冬日哪有荷花。 只是将寻常的点心,做成了叠酥的荷花模样。 内里藏的都是红豆馅,一口咬下,酥软当中又不缺甜意。 显然是御厨下了不少的心思。 而六公主不喜这甜点,连一口都是为动。 见燕望欢用了不少,眼底才划过一抹愉悦。 一小碟的荷花样点心,被用下大半。 燕望欢拭掉唇角的残屑,对着六公主轻笑一声,道: “我得走了,快到了年关,宫里丞相府琐事都不少,我尽可能抽空闲过来看来。” “就是不来也好!” 六公主冷哼一声。 原本平缓些的心气,再次沸起。 她豁然起身,看也不看燕望欢一眼,大步走向了内室。 六公主的脾气,当真是古怪的很。 连随身伺候的宫女,都摸不透她这一会儿,又为闹起了气来。 总不能,是因着燕望欢要离开,六公主舍不得吧? 宫女们偷偷对视了一眼。 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茫然。 若真如此,她们的公主殿下,还是真无理取闹的可以。 燕望欢也不急着走,望着六公主的背影,眼看她要进了内室,脚步却是突然一顿。 她呆站了半天。 身上冷意,让宫女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唯有燕望欢。 仍静坐在原位,等着六公主真正的意图。 “都滚出去!” 没过片刻,六公主忽然喝退了宫人,又走回燕望欢的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燕望欢昂了头,笑着道了一句。 “公主若是有事,大可直说就好。你是明白的,只若是我能做到的事,定不会推辞,即使我做不到,也愿意为你试一试。” 她的称呼,悄然间有了改变。 却让六公主心头一软。 燕望欢和她之间,恭敬是向来少有的。 但这份亲近,还是相当稀罕。 仿是横在彼此间的隔膜,瞬间又单薄了不少。 六公主沉吟片刻。 她缓缓弯下腰,凑到燕望欢耳边,轻声道了一句话。 焦躁的吐息,混杂着女子温软的温度。 燕望欢眸光一扫,见的着六公主紧握的手掌。 她并不如表面一般冷静。 紧张而又惶恐的,在等待着一个回答。 燕望欢缓缓眨了眨眼,她抬起手,指尖压住额角,沉默了好半晌。 六公主的目光一直落定在她身上。 眼里闪动着,如星火般的希冀,随着燕望欢的无言,而逐渐变得淡下。 在彻底熄灭前,六公主终究听到了她的话。 燕望欢道: “好。” 胸口郁结的闷气,彻底被吐出身体。 六公主拍了拍胸口,露出一个带着稚气的笑意。 “算你懂事!” 她勾着唇。 重重拍了拍燕望欢的肩膀,转身快步离去。 六公主许久未有这般欣喜之时。 步子迈的轻快不说。还能听到隐隐的哼唱声。 连小宫女瞧着她出了神,都未下责罚,反还随手抓了一把金瓜子赏下去。 “郡主还真是厉害...” 六公主的贴身宫女为燕望欢开了宫门,见她仍是一脸淡然,忍不住t道: “奴婢伺候公主这些年了,还是从未看见谁,能像郡主一样,让公主这般听话呢!” 第430章 锦衣华服 宫女所说,并非是伪言。 除了她及那手捧金瓜子的小宫女外,殿里伺候着的宫人,皆都在偷瞄着燕望欢,神情之间既有惊诧,也存了不少的庆幸。 也只有燕望欢,能顺平六公主的气。 只要六公主心平气和,手底下的人,自是能跟着少受罪。 “不过公主殿下为人和善,照拂我罢了。” 燕望欢应了一声。 被宫女高高捧起,她的神态之间,却未见多少的开怀之色。 反而是快加了脚步,想要尽快离去。 宫女本欲相送,但才迈过门槛,燕望欢却已经走出了不短的距离。 此时再赶。 已是来不及了。 燕望欢快步出了宫门,汾月才见了她的影子,还来不及开口,便先听她道: “时辰到了,你且去七皇子府,传我身体不适,要大夫立刻上门!不得有半刻耽误!” 汾月一愣。 虽是尚未能彻底理会燕望欢的意思,但还是立即应声道: “是!主子!” 纵使不明也好。 只要是燕望欢的吩咐,汾月都会无条件的服从。 无需多做言语,她按照命令,去行事就够了。 燕望欢踏上了马车,而汾月则在半路,调转方向,向着七皇子府赶去。 真阳望了眼汾月的背影,又向着马车内部瞧过一眼,轻声询道: “主子,七皇子会答应吗?那七皇子妃,不是还半死不活的躺在府里,万一这大夫一走,她那边就闹出了事故,可该如何是好?” 隔着厚重的车帘。 他不见燕望欢此时的神情。 却还是能听到,她言语当中的笃定。 “会的。” 燕望欢抱着手炉,眼中尽是冷茫。 楚玉曾对她有过一诺,纵使他迟疑着是否应下,秦依澜已大好,也是不争的事实。 此时若是阻下大夫,不允他前往丞相府。 便算是撕破脸,打算彻底毁了和燕望欢之间的交情。 楚玉并非个蠢人。 搬起石头砸了自 己脚的事,她自是不会去做。 汾月这一趟,走的相当之快。 燕望欢这边才进府门,她便带着大夫匆匆而归。 随身所携的,还有楚玉的亲笔信。 无非就是些关怀之言,话里话外,还想要上门亲自拜访。 燕望欢不过瞧看了一眼,就随手丢到了一边。 最近繁杂太多。 有些事情,需得在年关之前,彻底了结了才行。 大夫不过在丞相府里住了三日,便重新回了医馆当中。 然才不过下午, 一紫顶软轿,便顶着风雪,悄悄停在了医馆门外。 戴着斗笠,一身华服的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快步下了软轿。 她似是颇为紧张,紧着来回张望了一圈,确定了四下无人,才向着婢女点了点头。 “快去!” 婢女应了一声,走到医馆门前,重重敲了两下门。 然却许久,都未有声响。 一身华贵的女子几次都要发怒,强压下火气,仍是忍不住催促: “继续敲!若是不开,就把门撞开!这天寒地冻,你个贱婢是要害死我吗?!” 女子的声响被压的极低。 却透着清晰的狠意。 婢女被吓了一跳,连忙应了一声,敲门的力道立刻重了不少。 “谁啊?” 有沙哑的声响传入耳畔。 然房门才被推开一条缝隙,婢女便迫不及待闯了进去,急声道: “你们家大夫呢?我家主子要见他!” 这一幕,已是不大新鲜了。 一身麻布衣裳的老妇叹息一声,扶着佝偻的腰,道: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不管你家主子是谁,都还是另请高明最好,莫要再来了。” “离开?” 婢女一愣。 下意识回头看向了华服女子。 女子也走到了近前,听到这番话,当即便是一惊,紧着迈过门槛,满含急切的嗓离口而出。 “不可!” 老夫人瞧她一眼,未见真容,却也不惊不诧,只缓缓道了句:, “我没几日可活了,只想死在故土,这位夫人瞧着又无大病在身,找其他的神医,也并非不可?何必要阻我们,这对都要入土的老人呢?” “我说不可,就是不可!” 女子轻哼一声,也懒得同老妇人多说。 她来找的,是大夫。 而非这半条腿,都迈进阎王殿的老妇人。 只要那大夫还在京城当中。 这老妇人愿意去何处,都不值她半分在意。 华服女子再不看老妇人一眼,径自张望一圈,而后向着后院走去。 婢女随在她的身侧,也跟着连连招呼。 直到走进后院。 那灰衣老者也听到了动静,迈步出了门。 他一见华服女子,先是一怔,而后仿是认出她的身份了般,皱紧了眉,沉声道: “如此贵人,竟会来老朽这小医馆里?还真是担待不起啊!” 他满眼嘲弄。 仿是浑然不将华服女子放在眼中一般。 婢女登时扬起眉,怒道: “敢如此同我家主子说话,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你的小命还...” “老朽的命?” 老者嗤笑了一声,竟是丝毫不畏一般,打断了婢女的话,道: “我等平民百姓的命,在你们这些人眼里,何时算成过什么贵重东西了?我活了大半辈子,难道还怕死不成?” 婢女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当即便傻了眼。 伺候在贵人身边,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她哪里受过这般的冷言冷语。 婢女瞪大眼,还要开口,却被华服女子阻住。 “此事一了,你大可离京,我绝不阻你,但此时,你无论如何,都要完成我的吩咐!” 老者盯着了她一会儿。 视线又落到了不知何时跟来的老妇人的身上。 她佝偻着腰,满是麻子的脸上,尽是疲惫的沧桑。 “我不会亏待你。” 华服女子见老者起了动摇,眼睛顿时一亮,紧跟着道了句: “金银财宝,还是加官 进爵?只要你帮我成事,在这之后,我全都可以给你!” 老者对她的话,似是没有半分怀疑。 仿若这番嚣张的言辞,于华服女子而言,当真不过随手而为的小事一般。 老者沉默半晌。 到底还是让了位置,露出身后泛着药香气的门洞。 “进来吧。” 华服女子眼睛一亮。 片刻都不愿耽搁,忙快步进了门。 婢女跟在她的身后,临进门前,还不忘警惕的回过头,四下扫了一圈。 确定了周围除了老妇人之外,再没有一个活物,婢女才松下口气。 “贵人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已无需老朽了。” 一进了门,老者便吐出冷言。 他满面的不耐。 仿是对这个前来拜访的贵人,不存半分的恭敬一般。 声音才一落下,便又道: “快说吧,此番前来找老朽,究竟所谓何事?” 华服女子沉吟了片刻。 还是走近了一步,才同老者,低声道了一句话。 老者先是一愣,竟是瞬间色变,道: “不可!绝对不可!你此时的状况,还未彻底大好,若是强行用药,虽得得偿所愿,却也会损了根基,日后再难...” “你果真有法子!” 华服女子甚至不等他话说,眼中浮起一抹喜色,她再次上前,催促道: “我哪里还能再等?若是拖延下去,可就什么被抢去了!我不管你有什么法子,都快些给我,莫要啰嗦!” 老者面色愈沉。 即使听着耳边咄咄逼人的声响,也未做言语。 沉吟了好半晌,他才叹息了一声。 “这方子,老朽可以给你,不过...” “不过什么?我已说过,不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加官进爵,我都可以给你!” “老朽这都一把年纪,要这些外物,还有何用?” 老者冷笑一声,睨着华服女子,道: “方子给你之后,老朽会立刻离京,隐居至死,此生再不会归 来。若贵人你真记下老朽的情,还请饶了我们的小命,莫要来扰了。” 华服女子轻笑一声,道: “我还以为,你想要的是什么。既是帮了我,我自是不会过河拆桥,不仅允你离去,且真金白银,一文钱都不会少给你。” 如此...” 老者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华服女子又道: “不过,得需在我确定,你那方子真有效用之后。” 她这番话,虽是不出老者的意外,却还是让他阵阵怒火冲心。 老者深吸了口气,吐口出的嗓音,越发的沉了下去。 “老朽行医多年,哄骗之事,从未做出一桩!若是不相信,大可另请高明。” “我不过是为了得稳一些,并无他意。” 华服女子语气稍缓,神态之间,却无半分可商量之意。 她已打定主意。 无论如何,都不准让老者离去。 懒得继续同老者说太多,华服女子抢在她再次开口之前, “少些废话,先把方子给我!” 老者叹息一声。 终是提了笔,找出一张空白信纸,在上快笔落下字来。 笔走龙蛇。 墨迹缓缓晕开。 他不曾有半刻的迟疑,仿是已将那些药方,全都牢牢印在了记忆当中。 等到最后一笔落下。 老者长舒了口气,将写满字的纸递送到华服女子面前,道: “若是不信,大可去找那些御医神医去问,我这庙小,就不多留了。” 华服女子接了宣纸,这才笑了。 她亲自将药方收进袖口,然后再不看老者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婢女跟在她的身后,等到软轿重新上路,她才凑过去,轻着嗓子问: “主子,奴婢觉着,这大夫虽确实有几分本事,但对主子并不忠心,这若是到外乱说,可当如何?” “有什么好担心的?” 华服女子轻笑一声,声音穿过轿帘,与寒风一同钻进婢女耳中。 “你当真以为,我会留着他?” 第431章 说话算话 风雪过后,便是年关。 京城已是许久,未见一日痛快的日头。 难得的好景,及将来的年节,让街边路旁来往往的行人,都是多了不少。 商贩趁着难得的好天叫嚷不休。 漫天皆弥着人间凡俗烟火气。 孩童的笑声和甜丝丝的香味融在了一块。 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抱着提篮,挨个路人问询叫卖,见路旁有马车经过,也急急忙忙跑过去,将提篮高高捧起,脆生生地道: “哥哥,买点糖炒栗子吧?我娘早上炒的,还热着呢!” 正在甩着马鞭赶车的少年一愣。 他低下头,视线穿过斗笠的缝隙,看到了提篮里,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 一瞬间,他竟是恍恍惚惚的出了神。 马鞭举在半空。 后方传来其他车夫的叫骂声。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一步,她本想跑走,但瞥了一眼发怔的少年,脚步却又顿在了原地。 恰风轻风吹过,她偶然见清少年的面孔,忍不住怯生生的问了句: “你..你为什么要哭呢?” 少年茫然的抬起头。 抹了一把脸,才注意到冰冷的濡湿。 “没什么。” 少年低着头,一扬马鞭,寒声道: “眼睛进沙子了。” 小姑娘眨着眼,瞧着路边人家挂在窗户外,那浑然不动的帘子,露出了一副茫然的神情。 眼看着少年驾着车马就要离去。 她犹豫了下,还是从提篮里,挑出两个最大的糖炒栗子,踮着脚,塞到了少年的怀里。 “给你吃,莫要再哭了。” 少年睁大了眼。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小姑娘的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清冷的笑音。 仿是比落下的雪还要更冰。 却又好听的很。 并不让她觉着抗拒。 甚至还盼着,能看上一眼,这嗓音的主人,得是个什么模样的女子。 还不等小姑娘回过神。 那道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 “既是给你的,便 是人家的一片好心,收着吧。” 少年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无声的点了点头。 他虽并未做言语。 那车厢里的人,却好似知晓了他的回应一般。 深紫色车帘微微颤动,顶着小姑娘好奇的目光,一只比白雪更要莹润上几分的手,将一锭银子,送到了她的面前。 她蓦然瞪大了眼,惊呼道: “给..给我吗?这太多了...” “主子既然给你,就是你应得的。” 少年接了银子,丢进小姑娘的提篮里,而后便再不看她一眼,用力甩起了马鞭。 马车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当中。 小姑娘却久久未能回回神。 她攥着足一家五口,吃上小半年的银子,脑袋里翻来覆去的,除了少年的眼泪,便是那只如同玉石般的手。 雪虽是暂时止住,路上却结了不少的坚冰。 马车走不快。 加上车夫,又分了心思在外。 汾月几次探头向外看,想同真阳说些什么,但视线一落在他僵硬的脊背,便是连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了。 她心口疼的厉害。 本以为已经埋藏下的苦痛,其实是结了痂的伤,一但见了风,深埋下的腐肉,便再也遮掩不住。 他紧紧握着那两颗糖炒栗子,连沾了满手粘稠的糖浆,也是不顾。 真阳挥舞着马鞭,一双眼却是茫茫然的落在远处。 连汾月,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他总归,是忘不掉那个姑娘的。 “主子,真阳他好像..不大对。” 汾月叹息一声,实在是按捺不住,压了嗓子,道: “我本以为,事情都过去这些日子了,真阳他最近瞧着也不错,谁知晓...” “他瞧着在转好,不过为了能让我们安心。” 燕望欢抱着汤婆子,靠在晃晃悠悠的车厢上,神情平淡,却又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悲悯。 她望着车帘。 似是透过厚重的布料,看到了少年如同长枪一般笔挺的背影 。 尚未吐出口的爱,和愧交杂在了一处。 成为最磨人的苦痛。 真阳揣在怀里的糖炒栗子,究竟是未能送到槐兰手中,反而化作了缠在他心头,在午夜梦回之际,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的梦魇。 他这辈子,都是忘不掉了。 汾月越发的担忧。 但也是知晓,在生死大事面前,什么言语都是不作数的。 那些浅薄的劝告,真阳怎能不懂得? 然缠在心上的悲,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开解不得。 似是看到了汾月紧皱的眉。 燕望欢放轻了声响,低低道了一句: “无须担心,用不得多久...” 汾月睁大了眼,她掀起车帘的一角,左右张望了一圈,终于认出了这条路。 此地距离她们的去处,已是越发远了。 马车拐着弯的,钻进了偏僻的小巷当中,渐渐远离了闹市。 小巷狭窄。 前路所及的雪地上,只有几道脏兮兮的车轮印。 汾月哈了口气,心尖忽然热的厉害。 她紧紧盯着燕望欢,吐出口的嗓音,都带了几分颤。 “主子,当真要如此?难道此时,就已经到时候了吗?” 她捏着拳头。 眉宇之间,却是浮起一抹难耐的狂喜。 燕望欢望了她一眼,眸底也是渐渐升出了欢欣之情。 “看看再说。” “是!” 汾月应了一声。 马车在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停下,真阳探头进来,道: “主子,我们到了,不过这到底是何处?” “晚些再说。” 燕望欢动了身。 临在迈入院落之前,她回过头,看了眼马车行进过痕迹。 汾月立刻会意,同真阳道: “去做的干净点,莫要被人发现。” “好。” 真阳连忙点点头。 他快步过去收拾起了车马行过的痕迹。 不留下一点的蛛丝马迹。 真阳做事,燕望欢还是放心的很。 她未多做停留。 走进院落,而后轻车熟路的打开了后门。 有暖气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有女子欣喜的声响,传入耳畔。 “你是说,我此时已经...有了身孕了?” 汾月一愣。 这嗓音无比熟悉。 她才一入耳,就认出了声响的主人是谁。 但她为何会在此处? 口里说的身孕,又是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 汾月蓦然瞪大了眼。 她一脸惊愕的转过头,望着燕望欢面无表情的侧脸,一时之间,有无数的言语涌上了喉头。 但她到底一点动响,都没有从口中离出。 分明时刻跟在燕望欢的身旁,但此时所听闻的一切,汾月竟毫不知晓。 事情究竟是何时,才走入这一步? 她的主子,是越发让她看不透了。 院外传来鞋底踩踏过雪地的咯吱声,在门被推开之前,汾月悄无声息的凑了过去,低声道了一句: “安静!” 真阳立刻放轻脚步,眼中闪过一抹警惕的光。 他们两个移至燕望欢的身后。 也跟着,听起了另一头的动静。 “是,恭喜贵人了。” 说话之人,估摸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 嗓音又老又哑,光是听着动静,仿是都能嗅到腐朽的味道。 “不错!你的方子,果然有些用处!” “虽是已经怀上身孕,但毕竟伤了根基,日后得需好生调养,若是恢复的好,等到三五年之后,就可以再孕育子嗣了。” “三五年?” 女子似是笑了一声,语气陡然之间,变得低沉了不少。 “无需什么三五年,只要我肚子里面的当用,能作为继承人,其他的那些狐媚子,也就都不足为虑了。” 老者并未接话。 也不知是不懂这些弯绕,还是不愿趟这趟浑水。 沉默持续了许久。 汾月和真阳耳朵尖,在闻得逐渐变得焦躁的呼吸声后,都是齐齐望向了燕望欢。 “不太对劲。” 真阳放低了嗓子,又道: “主子,我们可要....” 他 一句话还未说完。 砰! 忽听一阵震天的巨响,忽然传入了耳畔。 紧接着,有老妇尖叫的嚎叫和急促的脚步声,一同迫不及待的袭来。 利器出了鞘。 老者和女子所处的房中,在突然之间,闯入其他来客。 然却不知晓为何。 他们双方,似是都不存惊讶一般, “我之前允过你,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说出来就好。” 女子似是抖了抖袖口,嗓音不自觉的,带上了一抹笑意。 “我向来说话算话,等下辈子,我定会送予你的。” 这番阵仗。 实在是太过骇人。 即使瞧不见,真阳和汾月,也都感到了阵阵紧张。 然老者却是笑了。 “我早知晓,你不会放过我?” “哦?” 女子仿是有些惊讶,随口道了一句: “既是知晓,还未试着逃离,你也算是懂事。” “逃离?”老者冷哼一声,道:“你早就安排了人,在我这里盯着,我逃不逃,又有什么用处?” “果然有几分聪明,可惜你知晓的太多,又不愿忠诚于我,只能白白没了性命。” 女子颇有些惋惜一般,徐徐叹了口气。 她的嗓音又轻又柔,其间还带着一抹诡谲的开怀。 眼看着老者被逼上绝路。 而知晓她秘密的人,将被永埋土下,终生不能得见天日。 女子心情大好, 更是有笑声,不自觉溢出唇齿。 她仿是想到了极为痛快的事,又道: “这有了身子,喜事也跟着不断,你这一死,那燕望欢的病,怕是也没人能治了。要是能因此,让她也下了阎王殿,还真是双喜临门,足够再庆祝一番了。” 老者冷笑一声,道: “郡主的命数硬着呢,可不会死。” “那可不一定。” 女子的声音冷了下来,仿是一提到燕望欢,就让她极为不虞一般。 袍袖一甩,她寒声道: “谅你也算是有功,就赏你一个痛快吧,动手!” 第432章 收网之时 利刃直奔老者面门。 他已能感受到,面皮被劲风擦过的痛楚。 只一个瞬间。 寒芒逼至到一尺之内。 此时挣扎与否,都是来不及了。 反倒徒增几分苦痛。 老者叹息了一声。 似是放弃般了,他闭上双眼,喃喃道了句: “痴儿..痴儿啊...” 女子不懂他的言语。 然一个死人,不管想说什么,都无需她去在意。 老者的命数已到了尽头。 他知道的太多,是无论如何,都留不下去了。 叮! 一声扰耳的脆响。 匕首不知从何处凭空而现,正击在了利刃之上。 锋锐的光亮擦过老者灰白的鬓角。 带来一阵极淡的血腥气。 这突然起来的变故,让女子蓦然瞪大了双眼。 她未看清匕首袭来的方向,只连忙后退了两步,紧着唤道: “来人..快来人!” “没有人了。” 老者缓缓睁开眼。 视线落到女子的身上,他低咳了一声,道: “七皇子妃,此时这般模样,是你自己选的路。。” “闭嘴!” 秦依澜狠狠瞪了老者一眼,她意识到不妙,向后退了两步,紧着就想要离开。 侍卫也顾不得老者,连忙赶回她的身边,护着秦依澜就要离去。 然还未迈过门槛。 一道月白色的影子,忽然挡在了门前。 挟裹着满身的血腥气,她踏着尸骨和刀锋,走进到秦依澜的视线当中。 “为何这般急着走?我还没来得及,好生招待七皇子妃一番呢。” 足底踩过粘稠的鲜血。 每一步,都是暗红色的印痕。 燕望欢踏赤而来。 身上的冷香,和血液的腥味融在一起。 让秦依澜瞬间白了脸,惊呼道: “燕望欢?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还用说?” 燕望欢轻笑一声,迈过门槛,她身后跟着的汾月真阳,立刻动手关上了门。 一片寂静中。 她再次开口道: “七皇子妃,我可 是等了你...好些时候啊。” 秦依澜打了个寒颤。 似有所觉般,她向着老者的方向,望去了一眼。 老者面带敬意,弯下身,向着燕望欢郑重行了一礼,道: “老奴见过燕小姐。” 他的称呼,颇有些古怪。 常人得见燕望欢,不是恭恭敬敬叫一声‘长平郡主’,也得为‘三小姐’。 哪有如同老者一般,少了身份,直呼其姓。 然秦依澜虽品到了古怪,却没心思,计较这些琐事了。 这老者,同燕望欢是一伙儿的。 他们竟为一丘之貉! 且不知晓,早已联系了多久。 秦依澜心乱如麻,一时之间肚腹翻涌,险些直接干呕了出来。 强压下身体当中的闹意,她撑着一张苍白的脸,颤声问: “你究竟是何时,被燕望欢收买的?!” 老者面无表情,不应秦依澜的话,先瞥了眼燕望欢,见她微微颔首,才道: “老奴从始至终,都站在燕小姐的一边。” “你...” 秦依澜身形一晃。 她怔忪了许久。 终于自无数的乱麻当中,整理出一条脉络来。 她记得的。 先是辛夷冻死在了七皇子府。 而后燕望欢闭门谢客,楚玉亲自上门,正好撞见她得了病,需出门找大夫看诊。 楚玉陪着她,一初到的医馆。 而老者是先被招进丞相府,又确实治好了燕望欢,后才被白汝嫣,请到七皇子府,为秦依澜诊治。 秦依澜最初并不信这江湖郎中。 然老者医术实在高超,所开的每一份药,都有专人试过,从未出过半点岔子。 渐渐才得了几分信。 可秦依澜,却一直心有防备,却实在没有想到。 竟打从一开始,都是燕望欢所布下来的局。 “我知晓了,你是装出来的病,之前在六公主那里,说的那些话,也是你故意的!你就是想让我,急着怀上身子,才偷偷来这里找大夫...” 秦依澜瞪大了眼 ,嗓音如同风中残烛般,颤的厉害。 “燕望欢,你在报复我。” “看来七皇子妃,还并未蠢的彻底。” 燕望欢并未否认。 她仿是瞧不见,秦依澜身边的侍卫一般,径自走上前,笑道: “我不过是赌上一赌,做了个请君入瓮的局,没想到七皇子妃,会这般主动的,走入其中。” 她说的轻描淡写。 仿是真不过随手铺了一条路,秦依澜就主动走了进来。 侍卫眼有疑色,但还是摸出匕首。 然刀刃才对上燕望欢。 就被汾月随意挑开。 “我家主子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来插嘴了?” 秦依澜并未去在意侍卫如何。 她的嘴唇哆嗦着,望着燕望欢的眼神当中,尽是骇然。 “你...” 她从未想过。 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其实都在燕望欢的揣摩当中。 每一步,皆被看透。 秦依澜仿若提线木偶一般。 杀意在悄然沸腾。 她撞上燕望欢满怀森寒的眼,下意识捂住小腹,顶着犹如死灰般的面孔,道: “燕望欢,我肚子里面有楚玉的骨肉,你不能...” “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方子,你应是让不少妇人,都先行用过了吧?” 阻了秦依澜的话头,燕望欢望着她的小腹,嗓音愈发的低沉: “那些妇人才一起胎脉,你就迫不及待的用了药,也不等上几个月,看看她们到底能不能生出个孩子来。” 秦依澜抚着小腹的手,陡然一颤。 她仿是未能听懂燕望欢的话般,脸上露出了一抹茫然之情。 “你..你说什么?” 莫大的绝望,如同冰雪袭身。 更似雷击一般。 让秦依澜惊恐交加。 她两只手,都护在了小腹前。 即使还未到显怀之时。 她仍层感受到,孕育在肚腹当中,属于她和楚玉的子嗣。 那怎么可能是假? 秦依澜不等燕望欢开口,她顶着一双猩红的眼眸,用力摇了摇 头,哑声道: “燕望欢,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是在骗我,你嫉妒我嫁给了殿下,抢了你七皇子妃的名头,我知道..我全都知晓,你本就是...” “秦依澜,我刚刚才觉着你变得聪明了些,怎又蠢了?” 燕望欢毫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道: “你没有孩子,若是不信,我大可以,让你亲眼瞧上一瞧。” “怎...” 秦依澜本是想问。 但一触及到燕望欢冰冷的眸光,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她不敢深想,咬紧了牙关,道: “燕望欢,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你敢对我如何?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殿下和我爹,都是不会放过你的!你难道,想和我一起死吗?” 秦依澜强撑着最后一分胆色。 却也知晓。 燕望欢既敢现身,自是有所把握。 她是踏着满地的血污前来。 便是说,留在外头的婢女和侍卫,此时都已经不当用了。 秦依澜的身边,只剩下最后一个护卫。 而燕望欢,却不知晓,还有多少的后手。 “不会放过我?你何曾,有想要放过我了?”燕望欢敛了笑,道:“秦依澜,我的槐兰和辛夷,都死在你的手里,你凭什么觉着,我会继续容你?” 她说的随意。 于秦依澜来说,却如同被送上了断头台一般。 燕望欢铺了这么久的局。 将楚玉和六公主,都尽数卷入其中,当棋子之用。 定是不会只为了吓唬她一番,那么简单的。 秦依澜打从看到燕望欢的那一刻。 就已经感到绝望临身。 “你当真是要杀我?” 她深吸口气,用力捏紧拳头,道: “燕望欢,我的确曾想要杀你,也当真害了你的一个奴婢不假,但你如今还好好的站在这里,何必还要同我打生打死?我之前重病在床,又没了孩子,也大可以将今日所有,全都既往不咎。” 都已到了此时 此刻。 秦依澜仍说不出一句求饶的话。 她自诩尊贵非凡,足以俯视燕望欢这个得幸的平民。 向她低头,已是足够的屈辱。 秦依澜抖如筛糠。 本以为的孩子,不复存在。 已让她摇摇欲坠。 却还要向着,她最不想面对的人,来求饶保命。 这番屈辱,属实为刻骨之痛。 “我可以和你发誓,以七皇子妃的名头,保证不会再提今日之事,今后也绝不会,再找你麻烦....” 秦依澜一双眼红了个彻底。 有血泪浮在眼眶。 她已经如此低声下气,然见燕望欢,却仍是神色未变,瞧着她的眼神,如同望着一个正在嬉闹的孩童一般。 “秦依澜,你当真觉着,只如此求饶两句,我便会放过你?” “我可以给你...” 秦依澜张了张嘴。 将要许出的诺,卡在了唇齿之间。 她能给出的,不过是金银财宝,亦或者加官进爵。 然而这些,燕望欢都有。 她不缺金银。 更是皇上亲封的郡主。 秦依澜哪有本事,再给燕望欢晋封份位。 连她依仗的爹,到了燕望欢的面前,也要恭恭敬敬唤一声‘郡主’。 “怎么不说下去了?” 燕望欢再次上前,顺手从汾月掌心,接过一柄短刀。 寒芒映入秦依澜的视线。 刺的她两眼生疼。 杀意席卷而上。 秦依澜缓缓抬起眼,看到了燕望欢眸中,那无比清晰的杀意。 她是真的,想要了她的命。 “燕望欢,你不能...” 秦依澜终于怕了。 她连连后退。 知道撞上冰冷的墙面,无路可逃。 “我是七皇子妃,我爹是秦侍郎!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一旦被查出来,你也会死的!” 匕首划出流畅的银线。 当着秦依澜的面,刺进了侍卫的胸口。 血色溅到燕望欢的面颊,被她随手抹去。 她垂眸看着秦依澜,笑道: “下一个,就是你了。” 第433章 半疯半癫 仿仍不相信,眼前这一幕为真般。 秦依澜咬紧了牙关,再次沉着嗓子,如质问一般道: “燕望欢,你真敢杀我?” “我为何不敢?” 燕望欢反问了句。 随意一甩短刀。 如红线一般的血丝,滴滴落地。 秦依澜只觉面颊一热,她伸手一摸,再挪到视线当中,被那满眼的赤红,灼的一颗心都发了颤。 她至此才清醒过来。 燕望欢并非是在开玩笑,亦或者设下此局,只为吓唬威胁她一番。 她是真的,想要秦依澜的命。 即使背负无数压力。 纵然秦依澜的死,可能会让本就暗潮汹涌的京城,更多几分凶险。 但燕望欢仍选择了出手。 若是连槐兰辛夷的仇都不能报。 就算能够快些除掉楚霁。 亦不能让她开怀。 秦依澜见到侍卫倒在身前,本就惶恐不安,再撞了燕望欢眼底的杀意,更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燕望欢,你不能..你不能杀我!” 她已经没有退路。 身后是冰冷的墙壁。 而侧方,则是垂手而立的老者。 所有的路,都已经被堵住。 秦依澜真正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况当中。 就如... 跪在雪地当中,满心绝望的辛夷。 真阳眼眶泛起了红。 他盯着秦依澜,只恨不得一刀捅进她的心窝。 凭什么? 她这恶妇,能好好活在世上。 而他的辛夷,却要被以最为严酷的法子,夺走了性命。 “没什么不能的。” 燕望欢将短刀递送到真阳面前,见秦依澜这副崩溃的模样,她的语气,仍然平静无波。 “谁的命,也不见得有多尊贵。” 真阳接了短刀。 眼中有无数复杂的神采闪过。 最后落定在了一片扭曲的怨恨之上。 秦依澜的身子,抖的越发厉害,发鬓间的珠钗乱撞,掀起一片杂乱的脆响。 她几乎要站不稳了。 “不...你不能杀我!燕望 欢,你让我离开,我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的!还有,你以后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秦依澜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 竟是踉踉跄跄的上了前,一把抓住了燕望欢的衣袖。 她两眼含泪。 原本娇美的脸,已被畏惧所折磨的,近乎狰狞。 还哪里有之前高高在上的七皇子妃的模样了。 “来不及了。” 燕望欢叹息了一声。 她冰冷的手,覆在了秦依澜的掌背。 只轻飘飘的一扫。 便让秦依澜,再抓不住她的袖口。 一瞬间。 心彻底归为死灰一般。 “你投了个好胎,得了大小姐的身子,又成了七皇子妃,但这并不代表...旁人就杀不得你。” 燕望欢转身离去。 再不看秦依澜一眼。 她还想开口,然真阳已经侧过身,挡住了秦依澜的路。 他顶着一双赤红的眼,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七皇子妃,落到我手里,算你倒霉。” 秦依澜茫然的抬起头。 和真阳的目光相对。 她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地。 “燕望欢!!” 秦依澜俯趴在地。 对着燕望欢的背影,哀嚎不休。 可惜。 她并未回头。 而秦依澜带来的侍卫和后手。 也尽数成了地上的惨尸。 她七皇子身份,连她的命,都救不了。 “等从胡到,再杀了她。” 燕望欢推开房门。 嗅着漫天的血腥气,又道了句: “另外,把话审问清楚。” “是。” 汾月应了一声。 见秦依澜还要向着燕望欢的身边追去,她轻嗤一声,飞起一脚,正中了秦依澜的心窝。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秦依澜金娇玉贵的身子,哪里扛得住这一下,脸色一白,嘴里呕出一口血来,竟是险些当场昏了过去。 汾月也是干脆。 不想让秦依澜昏去,干脆抓起她的衣襟,直接甩了狠狠两个巴掌招 呼。 秦依澜一张脸又红又肿。 鬓发尽数散乱。 如个疯子般。 还哪里能看出,原来那副尊贵无双的模样。 秦依澜躺在地上。 张着嘴,连气都喘不匀。 但即使如此。 她那怨毒的眼神,仍追在燕望欢的身上,嘴里张张合合不停。 汾月凑的近些。 才听清秦依澜在说些什么。 “燕望欢,我就是死了,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做鬼?” 汾月沉了眼,抓起秦依澜的头发。 迫使她抬了头,同她四目相对。 “你听好了,七皇子妃。” 汾月轻笑了一声。 她眸底的冷意,如同洪水一般,几要将秦依澜吞没。 “你就是做了鬼又如何?到了地狱里面,也有槐兰和辛夷在等着你呢!你是无论如何,都斗不过我家主子的。” 秦依澜身体一颤。 也不知是认了汾月的话,还是已经疯傻。 她不再提起燕望欢。 反倒是喃喃着,一声声唤起了楚玉的名字。 带着血气的嗓音,夹杂了凄楚和悲凉,穿过门扉,落到了燕望欢的耳中。 如同翠鸟临死前的悲鸣。 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然燕望欢却是连看,都未转头看上一眼。 她只是望着在咫尺之遥的玄衣男子,低声道: “这青天白日,人多眼又杂,你怎来还了?” “担心你。” 况铮上前一步。 将本就极近的距离,再次缩减了一尺。 他握了燕望欢冰冷的手,黑眸扫过紧闭的门扉,听着秦依澜的惨叫声,道了句: “你当真,是想要在这杀了她?” “不。” 燕望欢摇了摇头,道: “看真阳和从胡的意思吧,不管他们是想要手刃秦依澜,亦或者其他如何,我都有法子处理。终归,她是一定要死的。” 况铮微微颔首。 见燕望欢面有疲色,便道: “可要去休息一会儿?这里有我,你大可放心。” “我 没事,从胡还未到,等他一会儿吧。” 燕望欢压了压额角。 强将眼底的疲色遮下。 这局,她布置了实在太久。 又每一步,都是凶险万分。 打最一开始,便带着搏一搏的心思。 操纵人心从不是易事。 且不管是楚玉亦或者白汝嫣秦依澜,都并非寻常之辈。 想要他们沿着燕望欢的设想去走。 实为困难至极。 任何一步,都不能出半点的纰漏。 一但有马脚露了出去。 便是功亏一篑。 幸好。 她终究,还是胜了。 燕望欢长长出了口气,对着况铮,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况铮,此事虽成,但张老却要即可出城,日后...” 仿是知晓了燕望欢想要什么。 况铮含着笑,摇了摇头。 他俯下身。 在一片尸山血海当中。 环抱住了燕望欢。 少年的身形,已在不知不觉间挺拔了不少。 足以将燕望欢,护在怀中。 为她挡下所有的风雪。 “望欢,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如何,我都心甘情愿...” 他低沉的嗓音浮在耳畔。 带着淡淡的笑意。 却又比誓言,更多了几分坚决。 老者才一推开门,便见这一幕。 他连忙低下头,本想悄无声息的退到一边,谁知燕望欢和况铮的目光,竟是齐齐落到了他的身上,让他想藏,都是藏不下。 “这次之事,多亏张老了。” 燕望欢从况铮的怀中退出,向着张老,认真行了一礼。 “让你身陷险境,是望欢的过失。” “哎。” 张老连忙摆摆手,笑道: “燕小姐无需如此,既是少爷的吩咐,无论赴汤蹈火,老奴都会做到,更何况...” 他的目光自燕望欢移至况铮,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燕望欢同况铮对视一眼,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她自是清楚,张老会如此全力相助,不过是因她和况铮关系特殊。 并非是对她 有多少恭敬。 “你先离开京城。” 况铮交代了句,又道: “先回去。” “这...”张老犹豫了下,还是道:“少爷,那你要何时...” “用不了多久了。” “那好。” 张老这才放下了心。 也不多留,搀起倒在一旁的老妇,一同向着燕望欢况铮行了一礼,而后快步离去。 他才离开不久。 从胡的身影,便越过了墙头,如同一道幽魂般,出现在燕望欢的视线当中。 无需太多的话。 燕望欢向着房门的方向侧过一眼。 “话问完,就由你了。” 从胡猛地攥紧了拳头。 强烈的恨意在他眼中迸发。 他望向房门,那神情狰狞如恶鬼一般。 “谢主子。” 从胡郑重的向着燕望欢行下一礼。 推开房门,带着满身的冷气,迈过了门槛。 秦依澜的哀嚎声,在瞬间加重了不少。 从胡出身自楚霁身边。 手段自是不少。 没过多大一会儿。 房内便再也没了声息。 当从胡重新出现到燕望欢的面前。 虽仍是一脸冷色,但眉宇之间的神情,却是比往常平顺了不少。 他的目光扫过况铮,落到燕望欢的身上,道: “我并未杀她,暂留了一会儿她的命,足够她疯疯癫癫的,死在七皇子府里,也能少些麻烦。” 燕望欢的目光落向秦依澜。 只见她蜷在墙角,一头疏离整齐的发,已彻底散乱,乱糟糟的堆在头上,瞧着无比的狼狈。 她两眼无神。 嘴里面喃喃不休。 也不知晓,在说些什么。 秦依澜的身上,见不着外伤。 但瞧她那疯疯癫癫的模样,也知晓从胡他们下手,绝没留什么情面。 她已经受过了人间极苦。 神智被逼至半疯。 早已不再清醒。 “主子,要怎么,把她送回去?” 汾月擦着手,瞥了一眼秦依澜,笑道: “要就这么丢回去,可就有乐子了。” 第434章 火烧医馆 烈火灼开了寒气。 在飞雪中,掀起了一场带着血腥气的盛宴。 好天头持续了不到半日。 京城再次被白雾弥漫。 潮湿老旧的房屋,挨不住落雪和火焰共同的侵蚀。 烟尘漫漫。 过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有人提着水桶,跑过来救火。 然火势烧的实在太旺。 视线当中,除了正在倒塌的房梁外,什么也瞧不清楚。 也不知多了多久。 一队穿着做工精良的铠甲,手持利器的侍卫,忽然穿过街巷,将已经烧得破败的房屋,围在了中间。 马车停在不远处。 一月白衣裳的女子,撩起车帘,向外瞥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殿下,这...” 目光所及,满地疮痍。 原本破落的医馆,彻底成为了断壁残垣。 被烧成了焦黑色的梁柱,覆了一层薄薄的雪,又很快被余温所融,成了点点水珠,一路滑到同样乌黑的地面上。 房屋都已烧的不成样子。 那里面的人... 白汝嫣光是一想,便忍不住捂了唇。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干呕。 一旁的小莲连忙给她拍着背,又忍不住偷偷瞥向马车外。 楚玉面沉如水。 还哪有心思理会白汝嫣。 他下了马车,寒声吩咐道: “给我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找到七皇子妃!” “是!” 侍卫们齐声应下。 也不顾烧垮的废墟,还有残存的灼气,便紧忙着,去寻起了七皇子妃。 白汝嫣一张脸,早没了血色。 胸腹之间仍翻腾的厉害。 那强烈的不适感,半刻都未消散过。 她一手轻压着胸口,在小莲的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 焦糊的气味,在一瞬间重到了极致。 隐隐之间,还带着血肉,被烤熟后的香气。 诡异而又恶心。 白汝嫣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身体各处,几乎在同时,都泛起了细细的疼。 不 过是从马车,到楚玉身边这几步路。 她却是摇摇晃晃。 怎都不大稳当。 “殿下,七皇子妃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白汝嫣捏着帕子,本想遮住口鼻,但一见楚玉都没做何反应,她也强忍着,站在了他的身边。 楚玉心烦意乱。 听了白汝嫣的话,也只是胡乱点了点头,便问: “她为何会到这里来?” “这...” 白汝嫣似有些犹豫。 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小莲,她才道: “听说七皇子妃,最近让不少嫁了人的奴婢,都服着一种药,而那些奴婢,有不少都忽然怀了身子。” “你是说...” 楚玉皱了眉,语气越发森冷。 “秦依澜问大夫,要了能怀身孕的药?” “汝嫣不知。” 白汝嫣声音一顿,又压了嗓音,道: “上次七皇子妃同我讲,她最近身子虚乏,又喜食酸,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她故作不明。 然心里面,却是清楚的很。 秦依澜先让人试药,又忽然在她面前,做出种种娇贵之态。 定是想炫耀,怀上了嫡长子。 可秦依澜大病初愈。 本就虚亏的很。 之前她身子健朗,又还算受宠,都久久没有消息。 哪可能病还没好彻底。 倒先有个孩子。 秦依澜消失藏的不严实,七皇子府里的风声,又传的快的很。 小莲早早就将情报,全都送到了白汝嫣的手上。 忽然怀了身子。 又偷偷找人试药。 这怎么说。 都是离不开,那破医馆里的大夫身上去。 只可惜。 白汝嫣抬了眸。 望着眼前一片苍凉的残破。 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压住心底泛起的喜意。 “先找吧。” 楚玉叹息一声。 压了压发痛的额角,低声道: “无论如何,先找到再说。” “这八成是一起意外,七皇子妃身边,自是有侍卫护着,不会有事的 。” 白汝嫣嘴里安慰着楚玉,做出一副担忧之态。 心中,却是无比盼着,秦依澜能够葬身在这火海当中。 她也笃定了。 连房屋都被烧成了炭。 秦依澜哪里可能,会活的下来。 白汝嫣的唇角,荡开一抹欢愉的弧度。 然在下一秒。 就听侍卫高声喊道: “找到了!” 白汝嫣一愣。 脸色在瞬间冷了个彻底。 幸好。 她表情转变的快。 而楚玉,又惦记着秦依澜,并非留神到她的不对。 “主子莫急。” 小莲偷瞄着楚玉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她的腰弯的更低,同白汝嫣低声道: “还是过去看看吧。” “去。” 白汝嫣点了点头。 纵使满心的不情愿,她还是跟上了楚玉的脚步。 但等看到秦依澜。 她方才满心的不虞,先化为惊愕,进而转变成了压抑不住的狂喜。 那高高在上的七皇子妃。 此时正坐在肮脏的地面上。 鞋子不知丢到了何处。 一身锦衣华服,也被烧成了连本色都看不出的破布。 长发更是凌乱不堪,和污泥黑灰黏在了一块,遮住了大半张脸。 秦依澜一脸惊恐。 她昂着头,眼睛瞪得老大,视线左右飘忽不定,划过一众的侍卫,最后落到了楚玉的身上。 一声尖叫划破天际。 秦依澜蜷起身体,竟在忽然之间,哆嗦个不停。 她的嗓音太尖。 不仅是那些侍卫。 竟连楚玉,都久久回不过神来。 秦依澜也不理会他们,嘴里面嘀咕咕了半天,翻来覆去的,只提起了两个字。 “孩子。” 白汝嫣下意识跟着她念了一遍,又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闭上了嘴。 但凡是个长了眼睛的。 都能看的出来。 秦依澜已经疯了。 曾经不可一世的七皇子妃,成了在无数双眼睛底下,满地乱爬的疯婆娘。 何等可笑。 白汝嫣低下头。 分出心来,制住颤动不已的唇角。 真好。 秦依澜疯了。 现在七皇子府的后院。 可就是她一个人的天下了。 “殿下...” 白汝嫣正想要说些什么。 楚玉却大步上前,脱了斗篷,披在了秦依澜的身上。 “今日之事,若向外传一句,定斩不饶!” 他抱起秦依澜,低沉的嗓音当中,藏着难以忽略的杀意。 侍卫们齐声应是。 但虽是堵了这些侍卫的口。 楚玉却知晓,这并没有多少的用处。 此事生在大庭广众。 还被不少的百姓,都看在了眼里。 七皇子妃在外遇火发疯的消息,已经藏不下了。 怕是不出三日。 就要传遍整个京城。 秦依澜的父亲秦侍郎,自也会很快知晓。 楚玉皱紧了眉,锐利的眸光,扫过被烧毁的医馆,道: “这医馆内原有两人,一老者一老妇,去清点尸体,若发现数目不对,或有疑尸,立即搜捕!” 他交代完。 忍着刺耳的尖叫声,将秦依澜送上了马车。 她仍是一脸惶惶。 缩在车厢的角落里,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用力撕扯着绕成一团的长发。 火焰灼烧过后的烟尘气,和难闻的臭味,在秦依澜的身上,混杂在了一起。 楚玉叹息一声。 眼中的神情,越发的深沉起来。 白汝嫣也跟上了马车。 被这气味一熏,她的肚腹当中,越发的翻腾了起来。 她抬眸望向秦依澜,眼中的嫌恶,几乎遮掩不住。 “殿下,七皇子妃这个样子,可该怎么办啊?” 白汝嫣坐到楚玉身边,故作悲悯的叹息一声,再次道: “还是该请御医,过来看一眼吧。” “嗯。” 楚玉微微颔首。 他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面上一片冷凝之色。 倒是让白汝嫣,越发看出了神。 她爱慕之人,果真是这世间,最为出众的男子。 任谁都比不 上。 白汝嫣眼中荡起柔软的涟漪。 她情不自禁的,想要离楚玉更近一些。 在这处处皆危之际,予他一丝安慰。 然还没等白汝嫣靠近。 秦依澜竟是先一步,抓住了楚玉的衣摆。 她瞪大了眼睛。 干裂的唇间,吐出颤抖的言语。 “不要..救救我..我的孩子...” 秦依澜念出零碎的言语。 谁也不清。 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白汝嫣嫌恶的皱起眉。 又在看见楚玉竟握了秦依澜的手,安慰一般的轻拍两下后,骤然变了脸色。 她都已经疯了。 竟还能得楚玉的怜惜。 就是因着,背后站着的秦侍郎? 白汝嫣满心不忿,她深吸了口气,缓缓道: “殿下,今日之事,怕是瞒不住了。虽是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在闹大之前,可得想好解决的法子才行啊。” 她本想为楚玉分忧。 如同燕望欢一般,站在他的身边,出谋划策,共应难题。 既是他的妾室。 也为他的谋臣。 顶着白汝嫣希冀的目光,楚玉缓缓摇了摇头。 他道: “等回府后,你照顾七皇子妃,我要去丞相府一趟。” 白汝嫣一愣。 她所有的希冀,都在此时化成了空。 即使她愿意为楚玉出谋划策。 可楚玉信任的人。 仍是燕望欢。 他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费心和她多言。 白汝嫣还未回过神。 马车已经到了七皇子府。 御医已在府中等待,楚玉得知秦依澜性命无虞,便再不多留。 他去了丞相府。 急切的,想要和燕望欢商讨,这下一步路,究竟该如何去走。 而白汝嫣,却要留在秦依澜的身边。 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她忽然抬起手,用力扇了秦依澜一个耳光,然后冷笑着道: “可怜你我,就是加在一块,在殿下的心中,也比不上一个燕望欢啊。” 第435章 不甘寂寞 楚玉来的匆忙。 燕望欢见他面沉如水,步伐迈的又快又急,也猜到事情不小,便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七皇子此番前来,定是有大事一桩啊。” “是。” 楚玉也不废话。 干脆将秦依澜失踪不见,及后来在医馆起火,而后废墟附近找到她的事,同燕望欢细细讲了一遍。 末了,他还又道了句: “我总觉着,这事儿太过古怪了些。但秦依澜此时这番模样,前因难纠,倒是这造成的后果,得需现在解决,半刻都耽误不得!” 楚玉眉头紧锁。 只在燕望欢面前,他才能将心中的担忧,现出一二。 “火是因何而起?” 燕望欢面露惊色,为楚玉倒茶的指尖都是一顿,惹的茶水外流,四溅到桌上。 汾月连忙上前欲擦。 却被燕望欢抬手阻住。 她扫了站在不远处的真阳一眼,道: “来收拾了。” 真阳一愣。 抬眸对上燕望欢的视线。 立刻了然了她的意思。 真阳也知晓,自己并非是个善于遮掩心思的。 若是被楚玉察觉出什么端倪。 可就惹出了大.麻烦。 “是。” 真阳立刻应了声。 从汾月手里,接过了帕子,擦掉桌子上的水渍,然后快步离了房门。 他虽一直低着头。 却也注意到,楚玉的目光,几次都若有若无,自他的身上扫动。 他虽是来找燕望欢商讨。 却并非,对她没有半分疑心的。 直到真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楚玉才收回视线,继续同燕望欢道: “不出三日,秦依澜疯魔之事,便会传遍整个京城,也就是说...” “皇城之内及满朝文武,都会知晓。” 燕望欢接了话茬,她早知楚玉心中的顾忌,却并没有多言的打算。 只是皱了眉。 似是沉吟一般。 楚玉点点头,留神注意着燕望欢的神情,道 : “且不说秦侍郎定会多心,父皇若是知晓了此事,定也会过问,而到时候,我连该如何解释,都不知晓。” “秦依澜,去找那大夫,究竟所谓何事?竟是连你都要瞒着。” “据说...”楚玉叹息一声,嗓音陡然一低,道:“是为了怀上子嗣。” 燕望欢先是一怔,而后笑着摇了摇头,道: “荒唐。” “堂堂七皇子妃,居然背地里偷偷摸摸的,去找一个江湖郎中,问求子的私方,还拿府里成了家的奴婢试药。” 楚玉越是说,眉头皱的便越是紧。 此事若是讲出去。 怕不是要连累整个七皇子府,都跟着受了污名。 “七皇子妃也是为了你。” 燕望欢半垂着眼。 她惊讶了不过片刻,便定了心神,道: “得先寻个能说得过去的由头,交付给秦侍郎才行。不然他家的千金小姐,一嫁到你家里面去,先是重病,又来疯傻的,心里终归是要生出几分嫌隙在的。” “是。” 楚玉叹息了一声。 他抵着额角,眉眼之间,尽是难掩的疲累。 好不容易重新回了朝堂。 结果。 又出了乱子。 “但秦侍郎也并非不明理之人,只要你表明了,不会有换个七皇子妃的意思,他就是心里不满,都到了这个份上,利益已经绑在一起,他不会轻而易举,就转投他人。” 燕望欢点着桌面,缓缓又道: “你该在意的,是如何调查前因,制止后果,及皇上做个合理的交代。此事,究竟真是意外,还是背后有谁在策划,想要让皇上对你失望,再离间秦侍郎。” 楚玉顺着她的话,往下思索了片刻。 不由微微颔首。 “有道理,秦侍郎跟我交集已深,此时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就是因此事恼,也不会轻易下定决定,转而投向他人。” “你得需尽力,为秦依 澜救治,并且和他言明,大业若成,秦家所获的地位,将无谁能动。” “这我自然知晓。”楚玉面色稍霁,道:“秦侍郎那边,我自会尽力维持,但经由此事,也得留心堤防着他了。” 杯中的茶汤,已经泛起了凉。 汾月为燕望欢重新换了一杯热茶。 又将屋角的炭盆,重新拨燃。 房内再次见了暖意。 然冷凝的氛围,却是仍然未散开。 “你觉着,会是楚霁吗?秦依澜若出了意外,秦侍郎自会同我生出嫌隙,而到时候,从中获利最多的人,也就是楚霁了。” 楚玉压着额角。 只觉着细碎的涨痛感,从未有过半刻散过,反而越发的重了。 “楚霁?” 燕望欢扫了他一眼,道: “八成就是他,但是没凭没据,即使定了楚霁,又能如何?你最先要做的,就是查一查,看你的府门当中,有没有藏着其他人的探子。若是找到了,也算是个没输的太惨,为自己留下几分薄面。” 楚玉眼神一冷,道: “我的府里,确实不大干净,得好生清理一番了。” “七皇子妃虽然聪敏,但个性属实冲动了些,极容易将旁人的话听入耳,然后做些冲动之事。” 燕望欢抿了口茶,等着热流入了肚腹,才道: “不知这有关七皇子妃之事,可是你自己调查出来的?” “是白汝嫣,她告知我的。” 白汝嫣? 这名字一出口。 倒是让汾月,都有些惊讶。 她还真没想到。 在这一事中,竟然还有白汝嫣的影子。 燕望欢倒是不急不缓,只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 “她对七皇子妃,倒是在意的很。” 楚玉哪里能听不出她的暗意。 “你是说...” “不过是随口一句罢了,若是说嫌疑的话,你府里面,怕是除了你之外,只有门口那两只石狮子,才是干净的。” 似是有些乏了,燕望欢轻叹了一声,道: “这还真是一日,都难以安稳。” “太子之位迟迟未定,底下人心浮躁,各种乱七八糟的手段,都是动了起来。” 这乱事一而再再而三的闹起,楚玉也是心烦的很。 他沉默半晌,才接着道: “父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御医的药没了法子,反倒开始,信些其他的邪门歪道了。” “邪门歪道,不是正好?” 燕望欢眸中带笑,扫了楚玉一眼,道: “不管你的府门里出了什么乱子,正事都耽误不得,时辰差不多了,若真想着更进一步,此时,需得有些动作才行。” “你是说...钦天监?” 楚玉眼中,有精茫一闪而过。 有关秦依澜之事,固然重要不假。 但一切, 都得排在大业之后。 “坐在龙椅上的那人,还未到老糊涂之时,若是其他皇子,真想趁机用妖邪之术,怕是最多,只能保住一条命。” 燕望欢低咳一声,缓了缓,又道: “但钦天监不同,毕竟为官,皇上对此早就几分信任,趁机再有动作,也不易被察觉到。” “我知晓了,等我回去,便吩咐钦天监的人,开始向父皇进言。” “楚霁在钦天监,也有手段,你千万得小心,最好先一步...” 燕望欢指尖点水。 在桌面上,轻轻划下一道。 楚玉扫过一眼,面色沉凝了几分。 他微微颔首,道: “此事关乎太重,我会差最亲近之人去办。” “至于你府里那些事,还是得尽快收拾了,免得前面的事情没处理完,还要为后方的琐事,分出了心思去。” 楚玉同燕望欢聊这一通。 心中通透了不少。 秦依澜虽疯魔的突然,但毕竟还是有命在的,只要她还活着,秦侍郎的那边,便有托词可以交代。 只要先稳住秦侍郎。 楚玉就可 以分出心思来。 为自己的皇位,好生谋夺一番。 既然皇上的身体,已是不如从前,为何不干脆些退位让贤? 龙椅之位,可是谁都想要去坐上一坐的。 楚玉眸光渐沉。 原本的温润之气,被滔天的野望所取代。 燕望欢拢紧了衣袍,道: “我身体还未恢复大好,就不多留你了。回去处理你自家的事情吧,这个冬天雪大,有些脏东西,很容易藏下来的。。” 她似是极累了一般。 本就不算好看的面色,更加白了几分。 楚玉不过瞧去一眼,心里却生出几分急来,他去握燕望欢的手,口中也关心道: “不是已经大好了吗?怎还忽然又不舒服了起来?” “病根而已,除不干净的。” 燕望欢向后一退,堪堪避了楚玉的手。 她再一次摆出了泾河分明的姿态。 合作归合作。 但这情爱,终究是连半分都无。 楚玉握了个空,只得苦笑一声,如感慨一般道: “我真不知道,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得你眷顾一眼?” “七皇子妃才刚遭了难,七皇子此时说这话,怕是不大合适吧?” “你知晓,我对她并无多少...” “时辰不早了。” 燕望欢阻了楚玉的话头,干脆的起了身,道: “送殿下。” 她根本不在意,楚玉的心意,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无论如何。 燕望欢对楚玉,都是从未有过半分的情爱。 既是不喜。 何须在意。 楚玉虽是无奈,却只能起身。 “那我就先走了,你好生休息,我赶明个,再过来看你。” 他走到门前。 身后却忽然再次传来,燕望欢清冷的嗓音。 她道: “最后再劝七皇子一句。” “已至生死关头,宁可杀错,也不能放过。” “若不然,藏在你府里的麻烦,可是会不甘寂寞,再次惹出乱子的。” 第436章 皇子妃殒 秦依澜的死讯,在楚玉离去的三日之后,传到了燕望欢耳中。 据说,是疯癫之下,生嚼了自己的舌头,呛了满口的血,一口气上不来,便没了性命。 而当时在场,将这一幕看了个完全之人。 只有一个白汝嫣。 事情生的太快。 楚玉还未安抚好秦侍郎,秦依澜就以如此可怕的姿态,没了性命。 一时之间。 喧声四起。 京城还未散下的谣言,再次闹了风波。 无数闲言碎语,都奔向了七皇子府的方向。 楚玉忙的焦头烂额。 他无法亲自上门。 只差人送封信,到了丞相府。 汾月将信拿到屋里时,真阳和从胡正在桌前说着话。 真阳一脸压不住的欢欣之色。 他难得这般模样。 整个人,都被狂喜,笼在了其中。 汾月当真是许久。 都没有看到他,这般开怀时的样子了。 她心下一松,又连忙去看从胡。 他鲜少有表情,一张俊朗的面庞,向来都是冷着的。 除了燕望欢之外,谁都不知晓,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但此时。 就连汾月,都清楚的看到了从胡眼底的那抹赤色。 带着压不住的悸动。 埋藏在心底的恨意和怒火,终于等到了得见天日的一天。 从胡怎能不喜? 汾月长出了口气,唇角不自觉荡开一抹笑意,她走上前,问: “主子呢?七皇子府那边,差人送了信过来。” “在内室呢。” 真阳望了她一眼,咧了咧嘴,又道: “可是七皇子,又要来找主子出主意了?他真是遇见什么事儿,都离不开我们主子。” 他话多了不少。 也终于恢复了几分,曾经洒脱活络,如少年时的姿态。 汾月点点头,向着内室的方向走去,同时应承道: “这还是皇子,就天天信件不断,若是当了皇上,烦事更多,岂不是还要主子从旁辅佐了?” 她话一说完。 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真 阳挠了挠头,也跟着弯了眼。 “什么事这么高兴?” 燕望欢踏出内室,迎了满屋的笑声,神情也是一柔。 汾月见她一身外出的打扮,先是一愣,而后紧忙将信递过去,道: “主子,七皇子府送信来了!” “知晓了。” 接了信件,燕望欢随意瞥了一眼,对其中所书所写,并未有感多少惊讶。 汾月瞧她的神情,倒好似早对这封信的内容,有所知晓了一般。 “主子,信里写了什么?” 真阳压不住好奇,凑到近前,问: “可是那七皇子,察觉到什么了?” 汾月轻笑一声,道: “就是真的察觉到了端倪,他还盼着主子帮忙,也不敢和主子闹开的。” “这倒是。”真阳点点头,小声嘀咕了句:“他现在,可是巴主子巴的紧呢!” 他还在琢磨着,是否是之前哪里的动作出了纰漏,被察觉到了端倪,就听燕望欢的声音忽然响在耳畔。 “真阳,同我走一趟吧。” “哎!” 没有丝毫的迟疑。 真阳立刻应声。 汾月也默默侧过半步,跟在了燕望欢的身后。 他们不需要问前行的方向。 只要跟在她身边。 心即可安。 “你留这里,听着点动静。” 燕望欢交代了从胡一句,又再次望向真阳。 在她的眼眸中。 有无比复杂的情感,流转而过。 似喜。 似怒。 更似如深渊一般,深不见底的悲悯。 真阳被燕望欢看的一愣。 “主子,我...” 他话还未说完,燕望欢摇了摇头,轻声道: “我带你,去见害了辛夷的凶手。” 真阳猛地瞪大了眼。 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发着抖。 仿是在忽然之间。 被抽空了所有气力一般, 真阳一脸茫然,僵如石块的身体发着抖,嗓音更是颤的厉害。 “主子,我不明白...秦依澜不是死了吗?” “害了辛夷的人,并非是秦依澜。” 燕望欢叹息一声,眼中的悲意,更重了几分,道: “我之前让你们审问过,秦依澜到死都不承认,是她下令留下辛夷。她不像说谎,应是被人当成了刀。” “那是谁?” 真阳上前一步。 他满面的狰狞之色,额角更是有青筋绷起。 “你冷静点!” 汾月瞪了他一眼。 虽是训斥,语气却是请轻的。 压着真阳的肩膀,她道: “主子既说了要带你去,你跟着就好了,主子总归,是不会骗你的。” 真阳这才回过神来。 他紧忙着退回原来的位置,有些不敢去看燕望欢,只低声道: “主子,我失态了。” “无需道歉,你有何错?” 燕望欢走到门前,推开房门,迎着漫天的白雾,迈出了步子。 她这次出门。 并非想让旁人知晓。 乘了驾不起眼的车马,停在了七皇子府的后门。 来开门的,是七皇子府的老管家。 他早早就等在了后门处。 一看到燕望欢,顿时松了一口气,急声道: “殿下此时正在书房议事,还请郡主,先去歇息一会儿,等殿下事缓,定会立刻来见郡主!” 老管家对燕望欢恭敬的很。 生怕惹了她不快,说话之间,还一直使着余光,瞥着她瞧。 那副模样。 倒是比之前对秦依澜,还要更加敬重几分。 燕望欢微微颔首,也不急着应声,先踏进了七皇子的后门,之后才道: “劳烦,先带我去见白汝嫣。” “郡主想见白汝嫣?” 老管家一愣。 斟酌了一番之后,还是点了点头,道: “好!请郡主跟我来!” 老管家走在前。 故意绕了几圈的路,避了人的耳目,停在了一处柴房前。 他搓了搓手,道: “郡主,白汝嫣就被关在这里,这柴房又阴又冷,若是久留,怕是对郡主的千金之躯,有所影响。” “没关系。” 燕望欢摇了摇头,打开门栓,走进了 柴房当中。 “我就在这里,等着楚玉吧。” 汾月和真阳跟在她的身后。 不等老管家回话,就先一步关上了柴房的门。 入目所及,尽是灰败。 柴房本就狭小,又因纳了这么多人,变得更显拥挤不堪。 燕望欢眸光一扫,在角落里,发现了已昏睡过去的白汝嫣。 她的身子,早被七皇子府的锦衣玉食,调养的相当娇贵。 这一忽然受了苦。 自是扛不住。 白汝嫣蜷在地上,一张脸惨白如纸,连胸口的起伏,都是微弱又缓慢。 “倒是娇贵。” 汾月嗤了一声,迈步到白汝嫣的身边,在她惨白的脸上,重重拍了两下。 “我家郡主前来看望你,你不跪下迎接也就罢了,装什么金娇玉贵?!” 耳边忽然响起雷鸣般的嗡响。 面颊更是疼的厉害。 白汝嫣缓缓睁开了眼,一见到汾月,她先是一愣,而后眼中亮起狂喜的光。 汾月既然前来,那燕望欢... 她缓缓抬起头。 果然见到一抹绣着金莲纹路的月白衣摆。 白汝嫣大喜过望。 她也不理会面颊的刺痛,撑着软绵绵的身子,向着燕望欢的爬过一步,颤声道: “郡主,郡主救我...我是无辜的啊!” 许因太过激动。 白汝嫣双臂一软,竟是失了力道,颇为狼狈的趴在了满是炭灰的地面。 她昂起头。 望向燕望欢的眼中,尽是激动。 “七皇子妃的死,真的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她忽然发疯,一边嚷嚷着疼,一边嚼掉了自己的舌头。” 白汝嫣抽泣一声。 大滴大滴的泪,自面颊滑落。 瞧这模样,实属讨人怜惜的很。 可不管是燕望欢,还是汾月真阳,都并非是懂怜香惜玉的主儿。 “是吗?” 燕望欢淡淡应了一声,她居高临下地望着白汝嫣,问: “可在旁人看来,就是你想方设法,要了秦依澜的性命呢。 ” “真的不是我!” 白汝嫣大惊。 她猛地抬起头,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爬到了燕望欢的脚边,伸手脏兮兮的手,就要去拽她的衣摆。 “我是被陷害的...定是有人想要害我!郡主,你要相信我,你可要救我啊!” 白汝嫣的哭喊无比凄厉。 听得站在柴房外的老管家,都是打了个哆嗦,然后在心里悄悄骂了声“晦气”。 颤抖的指尖还未触上燕望欢的衣摆。 就被汾月一脚踹开。 白汝嫣吃了痛,倒吸了口冷气,怨毒的目光落在汾月身上,又被她强压着扭了过去。 不过是燕望欢身边一个奴婢而已。 有什么可嚣张的? 白汝嫣咬紧了牙关,等她度过难关,重新站起来的那一日,定要这汾月,死无葬身之地! 有无数的念头,自心底划过,然她的脸上,却仍是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模样。 燕望欢似是沉吟了半晌,缓缓道: “你说的,可是真话?” “一句不假!” 白汝嫣看燕望欢松口,顿时两眼放光,紧忙着道: “我哪里敢对郡主说假话?我能得到富贵,都是靠着郡主。郡主对我的大恩,我一直都记在心里,从未有过半刻的忘记!” “是吗?” 燕望欢仿被说动了一般。 叹息了一声,她弯下腰,主动去搀扶起了白汝嫣。 “你这次,也是受苦了。” 她忽然放柔了声响。 让白汝嫣,更是喜不自胜。 只要燕望欢愿意帮忙,那楚玉,是无论如何,都会给她这个面子的。 而只要给她时间,白汝嫣相信,楚玉还是会相信,她和秦依澜的忽然殒命,没有半分关系。 等再过上一些日子。 楚玉继承大统,她也被封了妃。 想要对付燕望欢,可就是容易至极了。 迟早有一天。 她也要让燕望欢,跪在地上,向她求饶。 白汝嫣低头抹着眼泪。 眼底却有凶芒,一闪而过。 第437章 祸水引东 袖口沾上乌黑的指印。 留在月白斗篷上,尤为的清晰。 燕望欢轻拍了两下,见印痕去不掉,也就不再留意。 “在那之前,你可有什么,想要同我说的?” “什么?” 白汝嫣一愣。 她的眼神有瞬间的飘忽,手指不自觉的蜷紧,拽着脏兮兮的衣摆,连声音也都低了不少。 “没..没有,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经和郡主说了,绝没有半点隐瞒。” “是吗?” 燕望欢神情淡漠。 叫人怎着,都查不到她的心绪。 白汝嫣心里有些发慌。 瞥着燕望欢的脸色,嘴巴张张合合了半天,她才又道了句: “是,我绝对不敢隐瞒郡主,此事一过,我定会继续为郡主效力,不会有半分私心存!” 白汝嫣一脸的诚恳。 眼尾还悬着一抹泪痕。 那副模样,叫人怎都狠不下心。 “不敢有半分私心?” 燕望欢轻笑一声,将白汝嫣的话重复了一遍,仿着了听着什么笑话一般。 “这倒当真,是有趣的很了。” 白汝嫣一愣,心底莫名有些发慌。 “郡..郡主...” 她还想说什么。 燕望欢却摇了摇头,止住她的话头,道: “白汝嫣,莫非在你看来,我是一个蠢笨到,可以让你随心去摆弄的主儿吗?” 白汝嫣终于怕了。 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她连连摇头,急声道: “郡主,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啊!是谁在乱嚼舌根?我对郡主,向来是一片忠心的!” 燕望欢微微颔首,也不知是否相信了白汝嫣的言辞。 略略沉吟片刻。 她目光游移。 在白汝嫣的身上,来回扫动一圈。 白汝嫣被燕望欢这一眼,看出了一身的冷汗。 却还是强忍着,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 “郡主,你千万不能信那些人的话,我向来都是以真心...” “真心与否,并不重要。” 燕望欢打断了 她的话,道: “你只需要同我说一说,辛夷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辛..辛夷?” 这名字一被讲出口,白汝嫣蓦然感到了一阵严寒袭身。 强烈的恐惧感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 仿是被不着寸缕的,丢进了漫天风雪当中。 她打着哆嗦。 心里面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燕望欢已经知晓了,她做出的那些恶。 白汝嫣连牙关都在打颤。 她捏着拳头,指甲用力刺着掌心的嫩肉,用疼痛来勉强保持住清醒。 不对! 若是燕望欢知晓的话。 便不该是询问了。 这不过是一次试探而已。 万万,不能露出端倪。 “辛夷她,是因着七皇子妃,才没了性命。” 白汝嫣低垂着头,做出一副极痛苦的模样。 “但也是我,没本事保住她,这全都是我的过错,若是郡主要因此责罚我的话,我绝无二话,甘心受罚!” 她尽力抑制着情绪。 也就没注意到。 站在一旁的汾月真阳,那阴沉的双目。 都到了此时,白汝嫣居然还在试图瞒天过海。 当真是把他们,都当成了傻子哄骗。 “我当初将你从青楼当中救出,确实是盼着,你能在府中,予秦依澜一些压力,让她能少些痛快。你也当真是做到了,甚至比我想的,做的更加好,只不过...” 燕望欢叹息一声,望向白汝嫣的眼中,已是盛满了杀意。 “翅膀太硬,本是修剪一番即可,等到事成,就是你不打算继续跟我,也无所谓。” “郡主...” 白汝嫣缓缓抬起头。 她的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不知,该再开口了。 “但你动了歪念头。” 燕望欢弯下身。 似是颇为亲热的,拍了拍白汝嫣的肩膀,道: “辛夷的死,终归是有人,要付出代价的。” 她都已说到了这个份上。 白汝嫣又怎能听不懂。 所有的希 冀,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漫天的飞灰。 她的眼里,除了绝望之外,再容不下其他。 一切都完了。 燕望欢既知晓一切。 就绝不会放过她。 白汝嫣瘫在地上,已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柴房的门忽然被从外敲响。 老管家的嗓音穿过门扉,传入到耳中。 “郡主,殿下正在赶来。” “知晓了。” 燕望欢回眸应了一声,又对白汝嫣笑了笑,道: “想好了吗?要如何同你的七皇子告别?” 白汝嫣咬紧了下唇。 连口中已尝到了甜腥气,都是顾及不到。 心底燃起了点点心火。 她盼着楚玉,能因着过往的情分,留她一条命在。 纵使失了荣华富贵。 也比落在了燕望欢的手里强。 白汝嫣连想都不敢想。 燕望欢为了辛夷,会对她用处何种手段来。 似是早已知晓到白汝嫣心中的念头,燕望欢倒是不急着动她,等着柴房的门,被自外推开,她才躬身行礼,淡淡道了句: “见过七皇子殿下。” “望欢!” 楚玉披着满身寒霜,大步走到了燕望欢的身边,也不客套,直言道: “方才来的人,是秦侍郎以及秦夫人。” 这才短短三日不见。 他却好像疲累了不少似的。 不仅眉头紧皱,仿是连鬓角的发,都染了一抹灰败。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自家独女出了事,他们当然要赶来,既是见最后一面,也是讨个说法。” “事情麻烦了。” 楚玉揉着额角,眉心的思虑之色,比方才更重了几分。 “秦依澜暴毙的突然,我其他的布置,还来不及动,这可如何是好?” 他都已经进门这些时候。 却连看,都未看过白汝嫣一眼。 任凭这个曾被他宠爱过的女人,趴在冰冷的地上,顶着满头乱发,心口渐渐被绝望占满。 “殿下...” 白汝嫣终于按捺不住。 她撑起 双臂,艰难地向前爬了半步。 直到发出了动静。 楚玉才低下头,看了白汝嫣一眼。 只是那视线极冰冷又嫌恶。 再不复半分过去的温情。 白汝嫣仿是被楚玉的视线刺痛了一般。 让她越发感到了,从皮至骨的森寒之意。 她下意识闭上了嘴。 只以无限凄楚的眸光,痴痴地凝望着楚玉。 “若只是担心秦侍郎转而投奔他人的话,法子倒也不是没有。” 燕望欢微皱了眉,做出沉吟之状,道; “秦依澜毕竟已死,只要找到个替罪羊,来祸水引东,就可保全你同秦侍郎的情谊。若是担心皇上那边,也可用一桩更大的意外,让不管是皇上还是平民百姓,再没心思,扯着你不放。” 她吐词极慢。 仿是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要细细斟酌过才行。 楚玉也跟着出了神,沿着燕望欢的话,思索了片刻,他点点头,道: “虽是可是,但这祸水引东,究竟要如何去做?” 他并非蠢人。 但接连遭了数次的意外,又是全然被燕望欢救下,对她的信服,便越发重了起来。 凡事,都想先要她的意见才行。 燕望欢并未应声。 只是将目光,转到了白汝嫣的身上。 她并未开口。 但心意,已是不言而喻。 几乎是一瞬间。 白汝嫣出了一身的冷汗。 七皇子府中,谁人都知晓,秦依澜离世时,只有她在旁边。 也正好。 推出去做替罪羊之用。 “只要让她认下,她是楚霁的人,不管是秦依澜重病,还是发疯身死,都是她受着楚霁的命令,在暗中行驶挑唆。” 燕望欢声音一顿,望着白汝嫣失了血色的面孔,她唇角噙笑,再次道: “那秦侍郎,就是不满于你,也定不会同藏身在暗,害死秦依澜的凶手为伍。” 楚玉瞥了白汝嫣一眼。 眸中有晦暗不清的幽光划过,他久久未言。 不只是心 软。 还是在权衡。 白汝嫣顿时又有了盼望。 她抓住楚玉的袍角,颤着嗓子,喃喃道: “殿下,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害七皇子妃啊!” 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白汝嫣手背有宛如小蛇一般的青筋绷起。 她美眸含泪。 声音当中,更是无限凄凉。 白汝嫣并不知楚玉此时心中所想。 还以为。 他也是不忍。 然燕望欢不急不缓。 帝王之家,究竟有多无情。 她最是清楚。 与其说是楚玉,在想着要不要保下白汝嫣。 到不如讲他正在思索,该如何,才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若是能用白汝嫣的一条命,从中得益。 才是上佳。 “殿下,汝嫣是什么人,殿下最清楚了,我对七皇子妃向来尊敬有加,怎么可能会害她的性命?” 白汝嫣眼泪掉的更凶,但吐出口的嗓音,却仍然尖锐无比。 “殿下要相信我,要相信我啊...” 楚玉沉默半晌。 忽然弯下身,从怀中摸出帕子,为白汝嫣擦干脸上沾的炭灰。 他的眼中,尽是怜惜。 眉宇之间的眷恋,更是让白汝嫣出了神。 “汝嫣,你最是聪明,该是知晓的,此事一定要有个交代。” 楚玉叹息了一声,怜爱的抚着的白汝嫣的面颊,喃喃道: “我知晓,你绝不会害七皇子妃,我也不想要将你交出去,但她离世时,只有你在身旁。” 他声音一顿,似是不愿再说,转了话头问: “你可是察觉到,有谁在暗中挑唆谋事,想要对七皇子妃与不利?” 白汝嫣望着他的眼,几乎要出了神。 见她不做言语。 楚玉又道: “汝嫣,你该是知晓,我这么做,是为了保全你。” “我知道。” 白汝嫣深吸了口气。 满怀怨毒的视线,瞥向了燕望欢。 她握住楚玉的手掌,颤声道: “小莲,还有小莲...” 第438章 谢礼奉上 “哦?” 楚玉眼中有精茫一闪而过。 他瞥了燕望欢一眼,继续追问道: “你是想说,当时在秦依澜房中的,除了你之外,还有小莲?” “是。” 白汝嫣抽泣一声,心思如电光飞转,半刻也不敢停歇。 她也知晓光凭着如此,救不了她的性命。 比起一个奴婢来。 显然是将她作为牺牲品推出去。 才能更让秦侍郎满意些。 但白汝嫣怎么可能愿意去死? “不止是在场,之前也是小莲...” 眼中有冷茫一闪而过,白汝嫣咬着牙,寒声道: “是小莲她撺掇我,将那医馆里的大夫,带回到府中为七皇子妃诊治的!这些种种,全都并非是我的意思,全都是她...全都是小莲!” 只要能活下去。 莫说是一个小莲了。 就是七皇子府里死上一百个奴才,白汝嫣都不会在意。 她要活下去。 还要留在七皇子府里,陪在楚玉身边,等到日后他成了皇上,也就能顺理成章的,入宫为妃。 荣华富贵还都在后面等着。 白汝嫣怎么可能甘心就此死去? 只要有一点的机会。 她都会伸手抓住。 至于小莲... 能为了她死。 就是那些当奴才的,应该做的事。 白汝嫣已经想到了法子,要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小莲的身上。 她心思定了不少,也就开口继续道: “小莲她,对着七皇子妃,一直怨言不少。虽然我已经很多次都责罚过她了,她明着也答应说是改过,但实际上,她的心里面还是怨着七皇子妃的。” 她自认楚玉想要保下她。 所以这由头,也不过是顺口扯了个一句。 乍一看。 便是胡乱的很。 但楚玉却点了点头,道: “确实有可能。” 白汝嫣眼睛一亮。 原本惶恐不安的心,在此时已经定了个七八分。 楚玉愿意应下她这番话,应已打 定主意,要将小莲做成替死鬼,交到秦侍郎的手上了。 这关若是已经过去了的话。 那便只剩下了燕望欢。 白汝嫣低着头,用余光偷偷瞥了燕望欢一眼。 她虽是不甚明白。 为何燕望欢,会对辛夷这一个奴婢,这般的在意。 辛夷身上,可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等寻常的奴婢,随便在七皇子府,可以找到几十个。 然而燕望欢,却对着一个辛夷念念不忘。 但不管心里面念叨多少句。 在燕望欢面前,白汝嫣仍得低声下气地道: “至于辛夷的死,也并非是我的心意,我也是被小莲蒙骗了,她就是想让我和郡主交恶,所以才...才会一时糊涂!” 她以手掩面。 仿是极为羞愧,连看都不敢去看燕望欢一眼般。 “是吗?”燕望欢微微颔首,也不知是否信了她的话,只是道:“看来这小莲,当真是心思深沉的很,都将你当成棋子去利用了。” “这...” 白汝嫣一愣。 她觉出燕望欢语气里的嘲弄。 心底虽是生出了怒,却不敢多言,她只是点点头,而后便将凄楚的眼神,投向了楚玉的方向。 “我这就让人,去审一审那小莲。” 楚玉交代了等候在外的老管家一声,又问燕望欢: “现在喧声四起,民间留言传的太快,难以控制得住,而父皇对我,也是有了不少的意见,这可如何是好?” “这有多难?”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仿是楚玉这问题,本就不该出口一般。 但她还是应道: “只要挑起一桩更大的事端,将皇上和百姓的注意力,都从你的身上引开,不就够了?” “更大的事端?”楚玉皱了眉,沉思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有什么事情,比七皇子妃殒命,更大的吗?” “当然有。” 燕望欢抬起手,食指勾起,比了一个手势后, 便含笑望了楚玉一眼。 “你在他那里的布置,可以救你的大业,就看七皇子殿下,舍不舍得了?” “我何时不舍得过?” 楚玉轻笑了一声。 没有半分犹豫,他选了燕望欢,为他指点的路。 “那便好了,只要你动作快一些,怕是没过几日,京城里面讨论的对象,就和七皇子府,再没什么关系了。” 燕望欢唇角的笑意越发深沉。 他们交流的晦暗。 叫白汝嫣,完全听不明白。 她此时的心思,也不在楚玉和燕望欢所谈的话上。 连自己的命都还没保住。 白汝嫣还哪有心思,去想那些其他。 她痴痴盯着楚玉,等着他声音一歇,便立刻开口道: “殿下,汝嫣好冷...” 她音中带颤。 衬着一张苍白的脸,楚楚可怜的模样,更加讨人怜惜。 楚玉垂眸望了白汝嫣一眼,关切道: “莫要冻坏了。” 只这一句话。 白汝嫣想要的,全都没有影子。 楚玉甚至连腰都没有弯下。 只居高临下,赏赐给了她一个眼神。 “殿下...” 白汝嫣张了张嘴。 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楚玉已经不愿再听。 “我会尽快,秦侍郎这边,只要问出一个结果,我就可以给他一个交代。” “那不是都好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看来我这一趟,还真是没有白来。” “我确实该好生谢你的。” 楚玉叹息一声。 投向燕望欢的眸光,颇有几分复杂。 他是清楚的。 要利用楚濂来制造更大的事端,既是方法,也是私心。 拖了这么长的时间,楚玉都没有对楚濂动手,已是让惹了燕望欢的不满。 但这一切。 都太过的巧合了。 秦依澜和楚濂,得罪了燕望欢的人,都在无形当中,排着队没了性命。 若说这些种种的背后,没有燕望欢的影子。 楚玉是无论 如何,都不会相信。 但这又如何? 他此时离不开燕望欢。 没了她的谋划。 楚玉的大业,更难进行下去。 顶着楚玉复杂的视线,燕望欢淡然的摇了摇头,道; “谢就不必了,谢礼倒是少不得。” “望欢直言便好,你还需同我客气?” “那便好了。” 燕望欢讨了他一个诺。 却并未直说,想要的谢礼究竟是什么。 只是在扫了眼白汝嫣后,她唇角的笑意,陡然更重了几分。 白汝嫣打了个寒颤。 她只是瞬间,便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拽住了楚玉的衣摆,如惊呼一般地道: “殿下救我!” “我还没有说,这谢礼是什么,你倒是先慌了起来。” 燕望欢后退了一步,不再去理会白汝嫣,道: “那头的动静,很快就好了,无需去急的。” 她话音落下不久。 柴房的门,就被从外敲响。 楚玉亲自过去开了门,和来人交谈了两句,他再次回到燕望欢身边时,已仿是松了口气般,道: “找对了,小莲确实是楚霁的人,本想要跑,被发现抓了回来,已经审干净了。” 这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也不知道,楚玉究竟用了什么法,撬开了小莲的嘴。 但从着顺着门缝,也能钻进来的血腥气。 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和善的手段。 “他的人,居然都安排进了我的后院当中,还真是好手段....” 楚玉冷哼一声。 眼中有怒色升起。 他已是猜想到了楚霁的意图。 楚霁在最初,八成是想要小莲,藏身在白汝嫣的身边,既能做眼线,那种通报消息,又可着浑水摸鱼,拨乱他和燕望欢的关系。 但没想到。 抓住了机会。 想着若是秦依澜没了。 那楚玉和秦侍郎之间的纽带,可就断了十之八.九。 还真是好狠毒的心! 楚玉压着额角,叹息了一声,道: “我当真是没想到,他竟会是我最大的对手。” “现在知晓了。” 既是都清楚了,燕望欢也不愿再留。 顶着白汝嫣畏惧的目光,她走到门前,才仿是忽然晃过神一般,回了眸,笑道: “瞧我这记性,都把七皇子的谢礼,忘到脑后了。汾月,你快去拿着,这可是七皇子的心意,疏忽不得的。” “是。” 汾月应了一声。 她走到白汝嫣的身边,拽住她的衣领,笑着道: “还请白姑娘莫要折腾了,免得你我都费力气,还无大用。” 白汝嫣瞧着她的笑脸,竟是感到了一阵寒意临身。 强烈的恐惧感再次占据心头。 她能感受得到。 若是此次同燕望欢离去,怕是再也见不得天日了。 “殿下...” 白汝嫣用力挣了两下。 但汾月的手,却如同铁箍一般。 任凭她如何去费力,也是半点撼动不得。 “汝嫣对殿下一片真心,绝对没有背叛殿下,殿下救我啊!” 哀嚎声传入到楚玉耳中。 却并未引得他多少的在意。 他的目光,依然追在燕望欢的身上。 “路上小心,我会尽快处理这些琐事,等到一切落定,我亲自去看你。” “那就静候七皇子大驾光临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 推开柴房的门,她向着着汾月望去了一眼。 无需多言。 汾月立刻拽紧了白汝嫣的衣领,跟在了燕望欢的身后。 “不要...我不要,殿下救我!” 白汝嫣趴在地上。 一双手在地上胡乱的抓挠着。 指腹的皮肉被磨破,在沾满了炭灰的乌色间,留下了十道暗色的血痕。 她一副将要疯魔的模样。 连眼眸当中,都被赤色所占据。 惨叫和哀求连绵不断。 白汝嫣望着楚玉,一颗心却是渐渐冷了下来。 打从问出了小莲后。 他就再也,没看过她哪怕一眼。 第439章 心灰意冷 柴房的门槛不高。 但身体从上面滚过的感觉,绝对算不上好受。 白汝嫣过了太久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身子养的又娇又贵。 哪里扛得住这份苦楚。 她觉着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的。 仿是连骨头,都被丢进了车轮底下,碾成了碎粉。 但这份痛。 却仍比不上心口处,那如同要将白汝嫣的魂儿,都撕扯干净的痛苦。 “殿下...” 她卧在冰天雪地当中。 双眼却固执的,凝望着柴房半开的门扉。 白汝嫣不愿轻易去相信。 楚玉竟然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她? 只为了燕望欢的一句话。 这怎么可能? 白汝嫣对他的一片痴心,多日的夫妻恩情,难道还比不过,讨燕望欢勾唇一笑,来的重要? “殿下,你当真是不要汝嫣了吗?为何啊?我不明白...” “安静一些!” 汾月左右张望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没谁会听见白汝嫣的这番嚎叫,才算放心了下。 她垂眸瞥了一眼白汝嫣,语带讥讽地道: “你莫不是还以为着,你家殿下会救你吧?” 白汝嫣并不理会她。 脖颈仍高高扬起。 都已经拐过一个弯,她也并未放弃。 只盼着眨眼过后。 就能看到楚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将她重新抱回七皇子府的富贵窝当中。 白汝嫣不应声,汾月也不在意。 只在唇角噙了一抹冷笑,自顾自地道: “我原本以为,你还算聪明,但此时这一看,简直是蠢笨到了极点,当真是无可救药。” “以为进了七皇子妃,就羽翼丰满,不仅背叛主子,还敢反咬一口?” “真不知晓,你是哪来的胆子,敢这般高看自己。” 汾月的声响不轻。 足够跨过漫天飞舞的风雪,清楚的传入到白汝嫣耳中。 她身体一颤,终于舍得将视线,从远方移开, 落到汾月的身上。 “我凭什么,要听燕望欢的?” “凭什么?” 仿是听见了笑话似的,汾月嗤笑一声,眼神越发的冷凝。 “你当我不知晓?若不是主子,你此时还在青楼里面,过着一双玉臂千人枕,半颗朱唇万人尝的好日子呢!” “哪又如何?” 白汝嫣冷笑一声。 她忽然散了挣扎的力气。 任凭汾月拖拽着她,在雪地上,落下一道清晰的深痕。 “燕望欢救了我,也是因着有目的的,我凭什么要对她尽心尽力?” 听了白汝嫣这话,就连真阳都忍不住,啐了一口,狠狠骂道: “真是好一个没心肝的东西!” “她是郡主不假,身份尊贵,高高在上,连我的殿下,都对他一片痴心。” 白汝嫣也不在意真阳,她抬起手,望着指腹的擦伤,喃喃道: “我得来所有的宠爱,都是因着,我同她有几分神似,你可知晓,那是什么滋味吗?” “谁会在意?” 汾月嗤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白汝嫣却接着道: “我的心上人,他看着我,却不是在看着我。” 她眯着眼。 嗓音虽是越发轻了,但那其中的怨毒之意,却让汾月都感到了阵阵不适。 “他对我说的情话,都是因着,燕望欢不屑去听罢了。” “你的殿下,只有在你看来,才是个稀罕的宝贝!” 真阳用余光扫着走在最前的燕望欢,压着嗓子道: “我家主子不喜欢他,难道还有错吗?” “你们那里知晓,那天殿下醉了酒,过来寻我,他捧着我的脸,说他最欢喜我时,我又多开心。” 白汝嫣咧着嘴,眼泪却是从眼眶滚了下来。 “可他之后,却念了燕望欢的名字。” 落在洁净的雪地当中,成了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孔洞。 白汝嫣用力捶着胸口,眸底的血色,如同滔天的血 海一般。 “那种痛苦,比凌迟还要更疼!” 她死死盯着燕望欢的背影。 既是都已经撕破脸。 还需什么客气。 “你真是疯了。” 汾月摇了摇头,已是懒得去听白汝嫣,再说些什么了。 她确实可怜。 心爱之人,将她当做了影子。 得来所有的宠爱,都如春日的柳絮,不用风吹,看上一眼就没了影子。 但这同燕望欢,又有什么干系? 燕望欢将白汝嫣,从青楼当中救出。 给了她荣华富贵的好日子。 也让白汝嫣,有了报她那些仇的机会。 是她自己。 在楚玉的身边,因锦衣玉食,忘掉了一切。 能怨得了谁? 燕望欢一直都没有回头。 也不知晓,是否听得了白汝嫣的话。 只那憎恨的眼神,一直追着燕望欢的背影。 让真阳都几次恨不得,干脆挖了白汝嫣的眼睛。 燕望欢一行人赶离了后门。 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 有低呼声入耳。 “望欢且慢!” 白汝嫣眼睛一亮。 心口处,陡然迸出希冀的狂喜。 她就知晓。 楚玉到底是舍不得她的。 这么久的夫妻恩情,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对楚玉避之不及的燕望欢。 他终于回心转意了! 白汝嫣抬起头,唇角控制不住荡起一抹欢欣的笑。 她看到了楚玉的身影在逐渐走近。 他脚步匆匆,俊美的面庞上,是一片的焦急之色。 楚玉手里拿一套顶上好的雪狐斗篷,有碎雪落上,竟是从狐狸毛中,轻轻划了过去。 在白汝嫣满怀希冀的注视之下。 楚玉和她擦身而过。 白汝嫣一愣。 她眼看着楚玉快步走到燕望欢身边,将雪狐斗篷,送到了她的面前。 “打从入秋,就让人着手去做了,只是雪狐实在难抓,于是拖到了现在。” 雪狐通体纯白,被微光一 晃,泛着亮银色的光晕。 这乍一看。 就并非是凡品。 不管是用料还是针脚,怕是就连后宫当中,都鲜少有这等品级的好东西。 燕望欢扫了一眼,摇了摇头,道: “这礼太重,实在不敢收下。” “为何?” 楚玉皱了眉,柔声道: “这是我专门让人,为你做的,便是属于你的东西,哪里需要和我客气?” 他声音一落。 不等燕望欢再开口,将斗篷抖开,不由分说的,披在了她的肩头。 “幸好还没离冬,能穿上几日,你身子不好,要好生养着,可千万不能冷到。。” 楚玉叮嘱了一句,便要离去。 但临别之前。 他略略犹豫了下,还是道: “秦依澜已经离世,七皇子妃的位置悬空,应是用不了多久,父皇那边,就要为我寻新的人选了。” 燕望欢哪里会不知楚玉的心意。 但她却故作不懂。 只后退半步,弯了腰,恭恭敬敬地道: “谢七皇子赏赐,长平感激不尽。” 燕望欢刻意疏远了距离。 言谈举止,都尽是漠然之色。 但她一直来,也都是如此。 楚玉无奈一笑。 深深望了燕望欢一眼,他披着满身的风雪,大步离去。 几乎是楚玉转身的一瞬间。 燕望欢没有任何迟疑的,也迈开了步子。 她没有回头。 更是不存半分眷恋在心。 燕望欢对楚玉不在意,但白汝嫣可是不同。 她整个人,都如同痴傻了一眼。 一双眼瞪的老大,险险都是要脱出眼眶的模样。 “看完了吗?” 汾月轻踹了她一脚,冷笑着道: “你的殿下,可不是来救你的,他可是连看,都没有看你一眼。” 白汝嫣听不见汾月的话。 她的手脚都在发抖。 整个人,都如同被丢进了冰窟一般。 从四肢百骸。 到血肉骨髓。 都一同,感到了冷意 。 白汝嫣最后的盼望,被毫不留情的打碎。 楚玉特地赶过来。 并非是为了她。 而是担心燕望欢受凉,特地亲自为她送了一件斗篷。 白汝嫣眼泪乱滚,却又情不自禁的笑了。 她被在漫天风雪当中,拖行了一路。 受了满身伤,不见楚玉看上一眼。 他的眼里,只能容下燕望欢。 不管是她还是秦依澜。 竟是从头到尾。 都没赢过一个没进门的燕望欢。 和其可笑? 眼看着白汝嫣的嘴越咧越开,眼泪也一直没停过,真阳被她吓了一跳,搓了搓手臂,问: “她笑什么?” “谁知道?” 汾月望过去一眼,也不怎在意。 “怕是疯了吧。” “疯了?”真阳一愣,眼底有煞气一闪而过,“疯了可不行,她得清醒着,好好受点苦才可以!” 白汝嫣可是害死了辛夷的幕后黑手。 借着疯的由头,想死的舒服一些,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真阳的眸光越发冷了。 眼底噙着的杀意,让白汝嫣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 她这才肯面对现实。 也意识到。 真阳对她的怨恨,究竟有多重。 他眼中的利刃,若是化成了实质,白汝嫣怕不是早就被千刀万剐。 恐惧来的缓慢又真实。 却又在瞬间。 占据了白汝嫣的整颗心。 她并非是不知道。 楚玉不会救。 若是落在燕望欢的手中。 怕是比死,要可怕上不知多少倍。 眼看着马车就在眼前。 若是一踏上去。 可就是像死,都无比困难了。 白汝嫣深吸口气,眼中闪过了一抹决绝之色。 若是有半点的机会。 她都不想死的。 可此时已至绝路当中。 白汝嫣别无它法。 趁着汾月正留意着燕望欢,一时分了神,白汝嫣聚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挣了她的手,然后一头撞向了七皇子府的后墙。 第440章 碎银落地 白汝嫣打定了主意。 就是一头撞死在七皇子府的后墙。 也绝不会,让自己落在燕望欢的手中。 她甚至不敢去想。 若是真被燕望欢带走,等待她的将会是些什么。 怕不是比落进地狱里的下场,还要更加可怕一些。 白汝嫣满面的决然。 被风雪渗到冷硬的墙石,在视线当中不断放大。 她深吸口气。 然后紧紧闭上了双眼,等待着痛楚的来袭。 白汝嫣已经准备好了去死。 但窒息感,却比痛苦先一步来袭。 汾月追上前一步。 一把拽住了的白汝嫣的衣领。 硬生生将她扯倒在地。 白汝嫣惊呼一声。 还来不及反应,她的下颌被汾月牢牢掐住,被揉成了团的帕子塞进白汝嫣的口中,叫她现在是想咬舌自尽,都是做不到。 “胆子倒是不小!” 汾月冷笑一声,干脆卸了白汝嫣两条手臂,免得她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不过想死,可没有那么容易。” 剧痛袭身。 白汝嫣瞪大了双眼,冷汗在瞬间打透了全身。 她险些要昏过去。 但一双眼还没闭合上,就被真阳扔过来的一团雪,再次打醒。 白汝嫣何曾感受到过这种疼痛? 她已是察觉不到,一双手臂的存在了。 好像被硬生生的剁下去了一般。 白汝嫣只得张大了嘴。 将冷气吞下肚腹。 尽管小腹也开始翻腾,却也暂缓了一分清醒。 “再敢惹事,可就没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真阳警告了一句。 跟着汾月,将白汝嫣丢进了马车当中。 燕望欢早已等在了车内。 她仿佛并不知晓,方才都发生了些什么。 只微阖着眼。 似如休息一般。 雪狐斗篷已从燕望欢的肩上褪去,被放在一旁,即使在昏暗的马车当中,依然闪着如银缎般的亮辉。 白汝嫣一抬头,正好瞧见了那雪 狐斗篷。 她猛地瞪大了眼。 竟是连痛楚,都短暂的忘在了一旁。 她和秦依澜都求而不得的物件,竟让燕望欢,如此随意的对待。 何其悲哀? 恨意在瞬间盛了满眼。 若非双臂动弹不得,白汝嫣都恨不得扑上前,从燕望欢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但她还没有动作。 燕望欢倒是先开了口,含着笑,问道: “怎着?还没吃够苦头吗?” 她微微低了头。 居高临下的注视着白汝嫣。 如同古井一般的黑眸,亮着幽森的冷光。 白汝嫣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 她竟是感到了一阵无由来的恐慌。 “你呀...”燕望欢轻叹了一声,再次开口时,语气当中,竟是带了不少的失望,“当真是因着楚玉,连头都昏了,本事颇聪明的一个人,竟是做些傻事。” 白汝嫣被帕子堵了嘴。 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本若是老实听话,等到日后,楚玉若真有机会,坐上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燕望欢拿起雪狐斗篷,轻轻披在白汝嫣的身上,又道: “你少说,也有个贵人的位置,足够你衣食无忧,过完这一生了。何必要如此贪心,既想要荣华富贵,也贪图他的心呢?” 雪狐斗篷极为厚重。 才披在身上,就将衣裳间的冬雪融成了冷水。 只瞬间的功夫,寒气渗进肌骨。 白汝嫣打了个哆嗦,脸色更白了几分。 “我曾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想活,我也救不得你。” 燕望欢叹息了一声。 投向白汝嫣的眸光盈满悲悯。 仿是极不想,要如此去做一般。 但还不白汝嫣吐出帕子,就听燕望欢又道: “不过,你害了辛夷。” 她的神情,在一瞬间冷若冰霜。 似在瞬间彻底变了个人一般。 白汝嫣先是一愣,她缓缓抬起头,对上 燕望欢如古井一般的双眸,顿时打了个寒颤。 燕望欢扯出她口里塞着的帕子,笑道: “白姑娘,好的坏的话,我都已经说完了,这路你也该去走一走了。” 白汝嫣冷哼一声。 双臂无法动弹,她连支撑起身体都做不掉,只能趴在地上,以一种极为怨毒的眼神,瞪视着燕望欢、 “说这么多,你还是没打算放过我?” “我为何要放过你?” 仿是颇有些疑惑一般,燕望欢垂了眸,好奇着问: “你倒是说说,你还有什么价值,足以抵过辛夷的命?” “辛夷?她怎能比得上我?”白汝嫣勾起唇角,啐出了一口血,扯着嘶哑的嗓子道:“燕望欢,辛夷一个奴婢,你想要多少,我七皇子府没有?随便找出一个来,也比你那个猪脑子的辛夷,更加聪慧懂事!” “你住口!” 真阳大怒。 连驾车都不顾及了。 他一手撩起车帘,赤红的双目死死瞪向白汝嫣。 “你也配,和辛夷比?” 白汝嫣嗤了一声。 显然是对真阳的话,连半分都不在意。 一个小小的奴婢,哪足以和她比较? “我的辛夷聪明与否,用不着你来评价。” 燕望欢垂了眼,淡淡道: “而且,就是你真的有本事,当上了七皇子妃,甚至成了皇后,也不配同辛夷相提并论。” 白汝嫣一愣。 她觉着燕望欢的话,简直荒谬之际。 但还不等她去反驳。 燕望欢已经望向了汾月,轻声道了句: “已无需再问了,让她彻底安静下来吧。” “是!” 汾月早等着这个时候了。 燕望欢声音一落,她先是一把掐住了白汝嫣的下颌,而后从怀中,摸出了一柄短刀。 只听一声脆音响起。 紧接着。 又是接连不断的,刀锋入肉的沉闷声响。 一颗颗雪白的银牙,被撬离了牙床。 大滴的鲜血滚落在雪狐斗篷上。 这能抗风雪的皮毛,却撑不住接连打下的污血。 很快。 柔亮的雪狐斗篷,被染了大片赤色。 白汝嫣被迫张大了嘴。 豆大的冷汗,不停从鬓角滑落。 她还妄图去挣扎。 可一双手臂都动弹不得。 只剩下两条腿,来回蹬动着,但还没等碰上燕望欢的衣角,就被汾月抬起一脚,踹上了脚踝骨。 咔嚓! 惨白的骨茬穿破皮肉。 白汝嫣的足踝,向外扭转了大半圈,以一种常人绝对无法企及,软绵绵的瘫在车板上。 她已经没了半口牙的口中,发出了极为惨烈的嚎叫。 真阳揉了揉鼻子,向后瞥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她是活该。 没什么好同情的。 血液汇聚成了暗红色的河流。 在穿透过车厢之前,被已经晕成艳红的斗篷吞掉。 牙齿落向四周。 又被汾月一一捡回来,贴心的送到了白汝嫣的口中。 “还你。” 她捂住白汝嫣的嘴。 看着她将掉落的牙齿,重新吞回了肚子,唇角才浮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从七皇子府离去到现在,还不过一刻钟。 白汝嫣却已浑身浴血。 好似在地狱里,走过了一遭似的。 极痛无时无刻缠她在身边。 她两眼空茫。 心口处却一直传来的可怖的嚎叫声。 白汝嫣认得出来。 那是她自己的声响。 剧痛几乎要将白汝嫣折磨到发疯。 她痴痴地望着车顶,从口中发出迷糊的呓语 “杀..杀了我...” “不急。” 汾月拍了拍她的脸,顺手将短刀上沾染的血,在白汝嫣的身上蹭干净。 “死太轻松了,活着才不容易。” 她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便再不去理会白汝嫣。 任凭她躺在地上,强忍着要将三魂七魄,都磨碎的剧痛。 手脚都是动弹不得 。 连牙齿,也被拔了个干净。 白汝嫣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马车仍在缓缓前行。 仿是方才的发生的一切,都是不足一提的小插曲般。 连漂浮在空中的血气,也被冷风带走。 汾月擦干了手。 为燕望欢拽紧了斗篷,免得站到血污,她扫了白汝嫣一眼,轻声道: “主子,应该快到了。” “嗯。” 燕望欢微微颔首。 等着马车停下,真阳掀起车帘,向着汾月点了点头,又同燕望欢低声道: “主子,我们到了。” “带她下去吧。” “是。” 真阳和汾月一起伸了手,提着白汝嫣的衣领,将她拽了下去。 剧痛再次袭来。 白汝嫣眼前一黑。 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的不疼。 却是连昏阙,都做不到。 燕望欢捡起吸满了血污的雪狐斗篷,也跟着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座偏僻的小院儿。 院门半遮。 独矗在风雪当中,莫名多出了几分寂寥。 真阳将白汝嫣拖进院门,又出来收拾门口的血迹。 见燕望欢站在马车旁,他连忙跑上前,道: “主子,外面冷,快进去吧。” “嗯。” 燕望欢这才回过神。 提着斗篷,也跟进了院落。 白汝嫣被丢进了偏房。 身上的伤,被暖融融的热气一熏,更是血流不止。 她长大了嘴。 心彻底如死灰一般。 眼底更是找不见半点光亮。 白汝嫣知晓。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已是绝无法活下去的。 现在唯一盼着的。 唯有能快些,没了这条性命,好少受些折磨。 要不是一口牙,都被汾月一一敲下。 白汝嫣怕不早就咬舌自尽。 她怨毒的视线,追在燕望欢的身上。 仍是带着浓厚的不甘。 燕望欢却勾起唇角,走到白汝嫣的身边,她弯下身,轻声问: “白汝嫣,你恨我吗?” 第441章 何其可笑 “我..我不能恨你吗?” 一口牙,都不见了影子,白汝嫣的话吐的极为艰难。 燕望欢也是认真思虑过。 才分清她都说些什么。 另再配上白汝嫣憎恶交织的眼神,燕望欢丝毫都不怀疑,但凡她的身体,还有一个部件当用,都会奋起反击,试图从她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当然可以,” 燕望欢含笑颔首,以一种近似纵容的语气,道: “你随时可以来报复我。” 白汝嫣一愣。 原本已经陷入死寂的黑眸,忽然迸发出希冀的光。 即使已经心如死灰。 但若是真有机会。 她哪里还会想要死? “你当真..当真愿意放了我?” 白汝嫣吐字模糊,说话更是费力,这已是难得的快速清晰。 “放了你?” 燕望欢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反问道: “我何时说过,想要放了你了?” 她弯着身。 同白汝嫣之间的距离,无比的接近。 因此,她可惜清晰的看到,藏在燕望欢眼中,那如烈火般沸腾的杀意。 “我只是想告诉你。” 燕望欢抬头在白汝嫣的眉心一点,嗓音越发轻了。 “若是想报复我,随时都欢迎,只要你下辈子,还记得的话。” 她话一说完。 就再也不去看白汝嫣一眼。 任凭她双眼泛红,喉头发出阵阵不甘的低吼,整个人都如疯魔一般。 叫汾月不经意间看去一眼,都觉着骇人的紧。 燕望欢却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摸出帕子擦着手,她头也不抬地道: “真阳,交给你了。” 真阳方才还站在门口,一脸痛快的盯着白汝嫣,忽然听了燕望欢话,他先是一愣,而后眼中浮起一抹感激之情。 “谢主子。” 先应下一声,真阳也不啰嗦,径自走上了前,拽着白汝嫣的头发,将她拖到了院子当中。 风雪同他的 怒火一般汹涌。 即使裹着最厚重的斗篷,在外呆的时间长了,也还是被冻的手脚发麻,面颊浮红。 常人都挨不住这般冷。 更何况,是身受重伤的白汝嫣了。 从她脚踝里支出的骨头,磕在了门槛间。 她梗着脖子,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喉头一滚,发出了一声比野兽还要可怖的哀鸣。 然而真阳却头也未回。 少年尚且青涩的面孔上,渐渐浮起一抹刚毅之色。 他将白汝嫣丢进院落正中,捡起一捧雪,重重砸在了她的身上。 和身上的痛楚比起来,逐渐侵袭进神智的寒冷,更让白汝嫣感到惊恐。 她是看过的。 辛夷被活活冻死的过程。 但求饶的话,都已经到了喉头,又在看到燕望欢那一刻,彻底散了个干净。 她就站在门后。 面无表情。 神情淡漠。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白汝嫣总归是清楚,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救她的。 “冷吗?” “辛夷当时,可也是这番的感受?” “白汝嫣,你活该为她偿命!” 真阳的吼声还在耳畔。 无数雪花,飘飘洒洒的落在白汝嫣的身上。 她趴在地上,却是笑了。 “燕望欢,你不得好死...” 被血侵染过的唇,微微一颤。 最开始吐出的,只有连白汝嫣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言辞。 但她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竟忽然提高了嗓音,狠狠瞪着燕望欢,尖叫道: “你不得好死!” “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燕望欢!!” 满怀怨毒的嗓音,和着风雪一起,落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她毫不畏惧的回望着白汝嫣。 竟是笑了。 “你做人时,都无法奈何我,我还会怕你变成鬼了?” 燕望欢转过头。 示意汾月,将雪狐斗篷送去给白汝嫣。 汾月应了声,伸出 两根手指提着斗篷的一角,快步走到院内,丢到了白汝嫣的身上。 原本银亮的雪狐斗篷,已彻底被血打透。 但即使如此。 仍供给了白汝嫣,罕见的暖意。 她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整个人都蠕动着,缩到了楚玉送给燕望欢的斗篷底下。 “好好享受吧,你最后一段的时间。” 燕望欢提了圆凳,坐在门口,手捧着一杯热茶,也不去看白汝嫣,只喃喃道: “我会替你,问候楚玉的。” 这一幕戏。 虽是悄无声息。 却又当真惨烈的很。 有着白狐斗篷作为保暖之用,白汝嫣艰难的撑了片刻,却仍是感到眼前阵阵发花。 她伤的太重。 身子在七皇子府的锦衣玉食下,早已万分娇贵。 哪里能受住这般苦楚。 白汝嫣早做好了死的准备。 但这种不知何时。 一点点感受着,自己被风雪吞噬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可怕。 她艰难的眨了眨眼,在一片昏昏沉沉当中,白汝嫣似是看到了一个男子,走进了院落,然后俯身在燕望欢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而燕望欢,不仅没有挥开,反而还是笑了。 那是和白汝嫣之前见过,所有模样时的燕望欢,都不大相同的笑意。 白汝嫣满心的惊愕。 唇角却是忍不住的上挑。 何其可笑? 楚玉心心念念,想方设法的妄图打动燕望欢。 谁知晓。 她的心中,早已经有了别人。 楚玉的示好,根本就是些无用功。 什么雪狐斗篷? 什么真心实意? 连被燕望欢拿捏在鼓掌当中,玩的团团转,都不知晓? 白汝嫣嗤笑了一声,在闭上眼睛之前,她用着最后的力气,张开嘴,含住了雪狐斗篷的一角。 有极淡的暖意,沿着喉头,一路滚到了心口。 她仿是看到了楚玉的影子。 就在不远处。 在 对她笑。 “殿下....” 微弱的呢喃穿过风雪,真阳似有所觉,他上前瞧了一眼,见到了白汝嫣青白的脸。 他伸手一探。 已是没了鼻息。 她死了。 受伤太重,身虚体弱,加上被风雪欺凌。 白汝嫣终究还是没撑过太久。 便以和辛夷同样的方式,没了性命。 真阳心中五味杂全。 虽有欣喜不假,但更多的,还是那如同百蚁钻骨板的痛楚。 他是替辛夷报了仇不假。 但白汝嫣的死,却换不得辛夷的活。 她只是罪有应当。 真阳深吸了口冷气,用力一揉泛红的眼圈,转头对着燕望欢,咧了咧嘴,露出一个颇为些艰难的笑。 “主子,白汝嫣死了。” 这分明是个喜事。 但他当真,是难以笑得出来。 也不只是真阳。 燕望欢亦是如此。 同况铮对视了一眼,她轻叹了一声,道: “真阳,辛夷不会怪你的。” 真阳身体一阵。 他本是扛得住的。 但燕望欢这一安慰,反倒是让真阳,身体打了个颤,连鼻尖都泛起了红。 少年用力捏紧了拳头,他不敢抬头,只站在风雪当中,闷着嗓子,问: “真的吗?” 真阳已披了满身的白。 漫天的雪雾,几乎要将他藏在其中。 朦朦胧胧之间,燕望欢似是看到了他脸上的泪痕。 还未长成的爱意,成了折断在路边的枯枝。 纵使无比后悔,真阳也再没有机会,给他的小姑娘剥一颗糖炒栗子了。 “当然。” 燕望欢叹息一声。 她站起身,走到真阳的身边,为他拍掉肩头的碎雪,轻声道: “我怎么可能会骗你。” “是。” 真阳轻轻应了一声。 低着头,用袖子抹了把脸。 他不想被瞧见,此时的模样。 而燕望欢也配合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就连汾月,也低下了头 ,藏住了眼底的悲意。 将真阳拽回到屋内,燕望欢为他倒了杯茶,看他一口口咽下去,脸色稍稍红润了下,才算放下心来。 她这边事情一缓。 就被况铮握住了手。 他凑上前,俯身在燕望欢的耳畔,道: “望欢,对旁的男子太好,我可是会醋的。” 他音中带笑。 又夹杂着可以被清楚察觉到的认真。 燕望欢扫过去一眼,眸底闪过一丝无奈,低声道: “那是真阳,你的人。” “什么我的人?” 况铮牵着燕望欢的手,将她重新带回到桌边,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放到了她的面前,末了才道: “他们两个现在,比起我,可是更听你的吩咐。” 油纸包被缓缓展开。 露出里面摆的整整齐齐的山楂糖。 况铮拿起一块,喂到燕望欢的唇边。 燕望欢叹息一声,只能顺着咬了一口。 山楂糖甜中带酸,一接触到舌尖,便散了满口的香。 “我已告知了楚玉法子,想要趁机,将身上的脏水泼出去,只能利用楚濂。” “也就是说,楚濂很快就出事了。” 况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 “楚玉应该发觉,你在这其中,有些干系了。” “是。” 燕望欢也跟着微微颔首,再次咬了一口山楂糖,她道: “我帮了楚玉几次,楚玉对我的信任虽足,却并不代表,他是个蠢的。这些事之间的联系,他早该想到了,拖到现在,才让我意外。” “还好,事情已成。” “趁着楚濂出事,楚霁和楚玉,都会有些旁的动作的。” 燕望欢皱起眉,沉吟了片刻,才道: “我之前让楚玉,在钦天监做了准备,就是不知,他打算什么时候动了。” 况铮轻笑了一声,跟着微微颔首,道:“这次机会倒是不错,我也得趁着,做点什么才行。” 第442章 奉命搜查 入夜。 九皇子府。 楚濂独自坐在凉亭内,也不顾风寒夜冷,手提着酒壶,不停将黄汤灌入口中。 冰冷的液体流入了肚腹。 仿是一口咽下一整条冰锥般。 刺痛感沿着四肢百骸一路上涌。 楚濂打了个哆嗦,被酒气熏的发红的脸上,一片的狰狞之色。 “我一心为了父皇,为了靖楚,竟只落得这个下场...” “我呸!” “什么美差事,都是假的!” 他口中念叨个不停。 酒液更是止不住被送进口中。 酒壶渐渐成了空。 楚濂倒了好些下子,都没能倒出酒来,顿时大怒。 一把将酒壶丢到一旁,炸裂开来的碎片,溅到他的脚边,又被狠狠踢开。 “来人...来人啊!都死到哪里去了?” 怒吼回荡在风雪之间。 有小厮提着灯笼,快步跑进了凉亭当中。 “殿下,奴才...” “给我拿酒去!” 还不等小厮把话说完,楚濂已经交下了吩咐了,还飞起一脚,向着小厮踹了过去。 小厮被吓了一跳,连忙趴在地上,躲了楚濂的一脚,也看到了满地乱滚的残片。 “是,奴才这就去!” 他不敢耽搁。 紧忙去取了一壶热酒,送到楚濂的手边。 “拿来!” 楚濂一把夺过救护,被温过的热酒灌进喉头,让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小厮并未离去,守在一旁,余光不停瞥向楚濂的方向。 似是犹豫了半晌后,小厮凑过去,低声道: “殿下,奴才听说七皇子妃...去世了。” “七皇子妃?” 楚濂一愣。 被酒泡的迷糊的脑子,废了好一会儿的力气,才想起这所谓的七皇子妃究竟是谁来。 “楚玉的?” “是。” 小厮应了一声,眼珠转了一圈,再次道: “好像没的很古怪,也不知晓,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殿下可要送封信,到七皇子府去问询一番?” “七皇子妃死不死,同我有什么干系?” 楚濂冷笑一声,提高了嗓子,喊道: “我巴不得 ,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死干净!” 他这动静,闹的实在是大。 怕是距近院里的耳朵,都能听个清楚。 小厮咧了咧嘴,眼底浮起一抹笑意,又很快敛下。 他弓着腰,继续问: “殿下为何要这般说?殿下不是和七皇子,很是交好的吗?” “交好?” 楚濂趴在石桌上,一边向着口里倒酒,一边冷笑着道: “他也好,楚霁也好,其他皇兄皇弟们也好,他们几个是看得起我的?以为我不知晓,之所以帮我说话,不过是为了在父皇面前,彰显自己的手足之情罢了!” 他实在是喝的太多。 以至于。 连话说的过了界,都没能发觉到。 小厮守在一旁,盯着楚濂醉醺醺的模样,左右张望了一圈,再次开口道: “那殿下是对其他殿下,也有意见喽?” “我哪敢对他们有意见啊?” 楚濂嗤了一声,突然猛地站起了身,提着酒壶,在凉亭里跌跌撞撞的走了一圈,扯着嗓子吼: “他们都有本事!我呢?我就是个连小事都做不好的废物!父皇不待见我,其他的兄弟,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们算什么东西?也不长眼看看...” 凉亭不算多宽广。 楚濂的步伐,走的相当之急促。 几次都险险要栽倒在地。 然后小厮却没有要跟上前前搀扶的意思。 他仍站在原地。 投向楚濂的眼神,越发的冷了起来。 楚濂并未察觉到不对。 他踩到之前丢出去的酒壶碎片,脚下一软,竟是直接坐在了地上。 挣扎了几次,还未能站起身,楚濂就干脆瘫在地上,嘴里面嘀嘀咕咕的,继续念叨着: “楚玉就是个假仁假义的东西...” “楚霁更不是什么好货色!” “还有那个燕望欢...” 一提到燕望欢。 楚濂满是混沌的眼里,竟是浮起了一抹清晰的恨意。 狠狠灌了一口酒,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那个贱人,就是她害我,区区一个郡主,还想站在我这个皇子的头上 ,我呸!我定要她不得好死!” 已经醉的昏了。 楚濂并没有察觉到,守在凉亭里的小厮,在何时悄悄不见了影子, 而一道消息,也从九皇子府送了出去。 楚濂又喝了一壶酒。 靠在凉亭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被一阵整齐而又急促的脚步声吵醒。 “是谁?居然敢在本殿下休息时这么吵闹,给我拖下去...” 楚濂费力地睁开眼。 视线当中,是一片迷蒙的火光。 一队穿着精良铠甲,手持着利刃的御林军,已将他所在的凉亭彻底包围。 御林军统领走进凉亭,居高临下的望着楚濂,沉声道; “奉皇上命,搜查九皇子府。” 楚濂一愣。 原本还沉在酒液余韵里的神志,也终于清明了几分。 他连滚带爬的站起身,大寒天里,竟是急出了几滴薄汗。 “无缘无故,为何要搜查我的府邸?” “微臣只是奉皇上旨意。” 御林军统领并不多言。 同楚濂交代了一声,便大手一挥,传令下去: “搜!” 一声令下。 御林军齐动。 顿时。 慌乱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府邸。 楚濂站在凉亭正中,看着眼前这副乱象,面色已是铁青。 “又是谁...还不肯放过我?!” 他狠狠咬了咬牙。 也是猜到,今天这出乱子,来的这般忽然,定是有谁在暗中筹谋。 但他都已经落到如此地步了。 还能再凄惨上多少? 楚濂缓缓上前一步,斜眼扫着御林军统领,将他的面貌,记在了心中。 等着日后,他重新得了皇上的重视。 不管是背地里害他的人。 还是这御林军统领,他统统都要除掉! 楚濂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却是一脸自得的,等着搜查完。 他的府里面干干净净。 不管皇上要搜查的是什么,都定是找不到的。 时辰一点点过去。 分散在各处的御林军,也渐渐回到了凉亭四周。 “报!东院并无发现。” “正厅已搜过. ..” “西厢房...” 汇报声不绝于耳。 楚濂的唇角,也渐渐挑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望向御林军统领,冷哼一声,道: “本殿下倒是真想知道,你到底想搜出个什么东西来!” “微臣只是奉命行事,还请九皇子见谅。” 御林军统领话虽是如此说。 但目光却遥望着远处,等着其余的御林军并未归来。 见他这副姿态,楚濂顿时更怒。 一个御林军统领,还真把自己当什么大官了? 不过就是个名头好听些护卫罢了。 楚濂已经想好。 要在之后好生报复一番。 让这御林军统领,在他的面前,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楚濂这边,还琢磨着如何让御林军统领低头。 却没有注意到。 一个脚步匆匆的男子快步走到了凉亭见,将怀里捧着的布包,送到了御林军统领面前,低声道: “统领,找到了!” 御林军统领皱起眉,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他望向楚濂,寒声道: “请九皇子殿下,随微臣进宫一趟吧。” 楚濂并未注意到,方才那一脸平凡的御林军,所汇报出的消息。 他冷哼一声,道: “等本殿下换件衣裳...” “皇上还在等着。” 御林军统领打断了楚濂的话,道: “还请九皇子,立刻同微臣进宫。” 他加重了语气。 一副不容置喙的态度。 楚濂心头的不悦,顿时更重了几分。 但一想到皇上,他还是强压着火,冷着脸点了点头。 他倒是想要看看。 进宫走这一遭,还能发生什么异变不成! 着了淋满了酒的衣裳,楚濂带着满身的酒气,冷着脸,跟在了御林军统领身后。 一路进去皇城。 周遭尽是肃穆。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楚濂抬眼一瞧,恰好撞上了皇上满含怒火的双眼。 “好你个畜生!” 一声怒喝响起。 震的楚濂先是一愣,而后打心底起了惶恐,他连忙跪下身,一连茫然地望向皇上。 “父皇,儿...儿臣又 做错什么了?” 他满心不解。 不过是在府里喝了些酒,竟要被皇上,叫进宫门来训斥? “你还装傻?” 皇上冷笑一声,浑浊的眼中爆起一阵精光。 他抬起手,将一布包摔到了楚濂面前,如怒喝一般着问: “你来告诉朕,这是什么?” 布包散落。 露出里面的扎满了针的木偶娃娃。 楚濂缓缓低下头,在木偶娃娃的身上,他看到两个让他骨血发麻的字眼。 “皇...皇上?” 豆大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 恐慌感让楚濂的脑中,发出了尖锐的嗡鸣声。 之前喝下肚子里的那些酒,已经彻底散了个干净。 楚濂来不及多想。 他跪爬着向前一步,颤声道: “不是儿臣!父皇,这绝不是儿臣的东西!儿臣怎么会诅咒父皇啊!定是有人陷害...” “陷害?” 皇上布满疲态的脸上,露出鲜明的怒色。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楚濂,嗓音越发沉了下去。 “要不是钦天监前来通报,东北方杀星霍乱,朕还不知道,你这个孽子在偷偷行这些巫蛊之术,来坑害朕!” “钦天监?” 楚濂一愣。 他慢慢抬起眼,左右扫了一圈,这才注意到在御书房的角落里,还站着个一身官府,留着两撇长须的中年男子。 “九皇子。” 注意到了楚濂的视线,中年男子顺势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楚濂瞪大了眼,咬牙切实地道: “郑秋实?你一个钦天监副使,居然敢坑害本殿下!” “微臣不过是夜观天象,察觉到帝星有异,为保皇上安危,才紧忙进宫禀告而已。” 顶着楚濂如欲噬人的视线,郑秋实却是不慌不忙,拱手道: “九皇子...多心了。” 他不说还好。 这一张嘴,就带了些嘲弄的味道。 楚濂更是暴怒。 然还不等他再次开口,皇上已经抬了掌,重重一拍桌案,道: “不过是小小责罚,你居然每日藏在府中,诅咒朕去死?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第443章 永生囚禁 “儿臣..儿臣没有啊!” 楚濂哪里敢承认。 暗中搞这害人的巫蛊之术,已是重罪,更何况手诅咒的人,还是皇上。 即使他是皇子。 罪名一定,也是足够掉脑袋的! “父皇,儿臣对父皇忠心不二,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啊!” 楚濂跪爬在地。 生死关头,还有什么风度可讲究? 他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从头发丝到脚尖,都不停打着哆嗦。 都是这副凄惨无比的模样了。 然而皇上,却仍是阴沉着一张脸,眼中闪烁着晦暗不定的幽光。 谁也猜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连郑秋实都只是安静的站在角落里,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楚濂的抽泣声就在耳畔。 从他眼中爆发出绝望,让一旁的太监,都忍不住偷偷侧目。 平常最为傲气,眼高过顶的九皇子殿下。 竟也有这副模样。 倒还真是... 叫人爽快的紧! 楚濂为人太过张扬,又从不将下人们放在眼里,平常都是一副眼睛长在天上的德行。 看他出了这档子事,太监可是痛快的很。 也不知过了多久。 御书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有太监推门进来,小跑到皇上的身侧,躬着腰,低声念了一句话。 皇上微微颔首,道: “让他们进来。” “是。” 太监应声离去。 御书房的门,也被彻底推开。 楚濂撑着朦胧的视线,向着门口瞧过去一眼,却是愣住了。 楚霁楚玉并肩而行,他们皆是一身朝服,分明此时天色仍深,却都没有半分的倦色。 三皇子跟在他们身后,虽也是打扮整齐,但满面困顿不堪的模样。 萧涣落在最后,那冷凝肃穆的神情,叫楚濂一看,心尖就莫名泛起一阵寒来。 “儿臣拜见父皇。” “微臣叩见皇上。” 他们一一见了礼。 之后才望向了楚濂 的方向。 却都未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来。 仿是,早已知晓了一般。 皇上微微颔首,仿已疲乏了般,半垂着眼,道: “查的怎么样?” “这...” 楚玉犹豫了下,余光扫过楚濂,道: “虽是并未搜去其他,但是...” “你们居然又到我府里去搜查?!” 楚濂更怒。 他这才知晓,这些人为何会到这里来。 原是在他进了皇宫之后。 竟又去他的府里,走上了一遭! “皇弟莫恼。” 楚玉叹息了一声,似是颇有些难言一般。 “我们自是相信你的,只不过...” 仿是再难继续离口一般。 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楚玉将目光投注向了萧涣的方向,道: “还是请萧大人来禀告父皇吧。” 萧涣点点头,上前一步,道: “皇上,臣等并未搜出其他,不过却问询出一些消息来。” 皇上闭着眼,摆了摆手,“说。” “是。” 萧涣应了一声,顶着萧涣恶狠狠的视线,仍一脸冷硬地道: “据一些下人们言,自从被皇上责罚,闭门思过之后,九皇子经常借酒买醉,偶尔也会说些大逆不道的言辞,似以此,来表达对皇上的不满。” “你胡说!” 楚濂怒吼一声,一双眼仿是噙了血。 不顾这里是御书房,还在皇上的眼皮底下,他竟是踉跄的起了身,仿是要冲上前一般。 “混账!” 皇上见楚濂竟敢如此放肆,更怒了几分,他豁然起身,喝道: “来人!给我拿下!” 楚濂甚至还没沾上萧涣的衣摆。 就被按在了地上。 萧涣只瞥过去一眼,也不在意这乱子,冷声继续道: “就在方才,九皇子醉酒之后,也吐出一些言辞,九皇子府不少的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性情刚直严谨。 尤萧涣来审办的案子,绝没有半点偏颇。 既说大逆不道,便定是楚 濂说了些关乎皇家的论调,犯了大忌讳。 再加上这巫蛊之术... 皇上叹息了一声。 原本就苍老的面容,更多了几分乏累之色。 楚濂心胸狭窄,被罚闭门思过,心里有气憋闷,也是正常。 若是寻常的小事。 皇上也不愿同他计较。 但若因一次责罚,就行巫蛊之术,想要他性命,那定当饶恕不得。 一想到最近每况愈下的身体,加上钦天监传来的话。 若是真因楚濂。 才让他越发衰败... 皇上原本还带着几分悲悯的眼神,逐渐转冷。 他对楚濂早已经失望透顶。 多年游学在外。 不仅毫无长进。 竟还生出那些阴暗的心思。 皇上还哪能再容楚濂? “带下去吧。” 皇上摆了摆手,闭上了眼,已是不再去看楚濂。 “父皇!” 楚濂猛地抬起头。 他哪里能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这里被带走。 日后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父皇!儿臣是无辜的啊!定是有人要陷害儿臣...” 侍卫一左一右地抓住了楚濂的衣袍,将他强行拖出了御书房。 都离的老远。 还能听到楚濂的哀嚎声。 楚霁仍是面无表情,打从进御书房后,除了同皇上行礼外,他连一个字都未曾讲过。 只在楚濂被拖走之后,脸色更冷了几分。 楚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情。 他低下头,在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 同他们两个比起来。 三皇子好似极为悲痛一般,还向着楚濂被拖走的方向跟去一步,他满面的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半晌,才低叹一声,敛了目光,再没有开口。 他们的反应都被皇上收在眼底。 此时天色,已起了蒙蒙亮的微光。 风雪暂熄了片刻,就再次飘飘而落。 沉默持续良久。 三皇子局促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道; “父皇,快要早朝了,先去歇息 一会儿,用些膳吧。” “嗯。” 皇上点了点头。 正要起身,视线忽然扫过众人,道了句: “将九皇子暂且收押,等到审讯完,就囚在宗人府吧。” “是。” 萧涣应了一声。 皇上并非说要何时放了楚濂。 也就是说。 九皇子的下半辈子,极有可能,要在宗人府度过了。 那可不是什么舒坦的地儿。 同天牢一般。 锦衣玉食惯了的楚濂,进到宗人府里面去,跑不是比死还要难过上几分。 但萧涣只是暗叹了一声,便尊着皇上的吩咐,去审讯九皇子府中那些下人。 郑秋实不知在何时悄然离去。 三皇子亦是脚步匆匆。 楚霁和楚玉对视了一眼,一同踏出了御书房。 他们谁都没主动开口。 但彼此心里,却都是心知肚明。 皇上一夜未歇。 又因楚濂大逆不道一事,动了老大的火。 还没等用膳,便昏了过去。 御医们来来往往。 楚霁视线一扫,看见郑秋实,穿着一身的朝服,跟在一众的御医之间。 皇上出了事,早朝自然无法进行下去。 等着离开了宫门。 楚霁才望了楚玉一眼,轻笑着道: “七皇兄好手段。” “比不得皇弟。” 楚玉客客气气的应了一声,面上的神情,亦是温润有礼。 纵使彼此之间恩怨已攒下太多。 都盼着,对方能快一些没了性命。 但在明面上。 仍保持着兄友弟恭的模样。 只道了这一句。 楚霁便再没有主动开口。 他目送着楚玉离去。 留在原地沉吟了半晌,也踏上了马车。 楚濂被囚的消息,传到丞相府时,燕望欢才刚用完早膳。 她瞧着真阳欢喜的模样,却只是轻笑了一声。 “主子,你不高兴?” 真阳凑上前,一脸好奇地问: “我听说,那楚濂可是老早之前,就开始针对主子了,但他这一回,可是无论如何, 都嚣张不得!” “高兴。” 燕望欢抬起眼,视线望向窗外。 起了这么大的事,秦依澜身死的消息,可以彻底被压下去了。 楚濂玩弄巫蛊,意图谋害当今圣上,这大逆不道的污名,足够让他这辈子,都离不开宗人府。 而对于楚濂来说。 让他在如天牢一般的地界,活在狭窄如同蚂蚁窝般的地界,承着无穷无尽的羞辱,还真不如,死来的痛快一些。 但死,从来不是个容易的事。 “给七皇子送封信过去,让他的人,在宗人府好好照顾九皇子,务必要让他...” 燕望欢声音一顿,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继续道: “长命百岁。” 真阳和汾月对视了一眼。 齐声应了是。 “出了怎么大的事儿,也不知晓,岁首该如去过了?” 汾月拿了点心,送到燕望欢的手边,又将刚烹煮好的甜汤,也盛好了一碗。 “主子,丞相府有孝期,八成是不会大操大办,那皇宫那边...” “不会有影响的。” 燕望欢端起了汤,细细抿了一口,而后才道: “岁首的宴席,请的是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彰显的是靖楚的强盛与安稳,是不会因着一个楚濂,而如何的。” ”可是皇上...” 仿是触及了什么了不得的禁忌,汾月连面容,都变得严肃了几分。 她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了四下无人,还去关紧了门窗。 忙完了之后,汾月才轻着嗓子道: “皇上的身体,不是说又差了不少,连早朝都没上去,他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她一脸的忧心忡忡。 却并非,是为了靖楚的帝皇。 而是燕望欢。 一但靖楚改朝换代。 若是楚玉上了位还好。 可要是楚霁的话... 汾月抿紧了唇,眼底有担忧之色一闪而过。 但凡楚霁得了最后的胜,他最先要除掉的人,定然是楚玉和燕望欢! 第444章 居心不正 甜汤放多了红枣,略微有些涩口。 燕望欢放了碗,摸出帕子擦干唇角的水渍,道: “无需担忧,皇上的身体就是再不好,也还是能撑上一段时日的。” 汾月眨了眨眼。 并未能解她的心意。 这生死有命,就算是靖楚的皇帝,也胜不过天底下最大的规矩。 为何燕望欢又会如此清楚,他会在岁首前平安无事? 汾月虽是困惑不解。 但对燕望欢,她向来只有全心全意的信任。 燕望欢说皇上活得过这个岁首。 那汾月就相信。 无需理由。 “对了,主子,早间六公主又送了信过来。” 汾月也不再多说,走到书案之前,拿了信件送回燕望欢的手边。 六公主信送的勤快。 往前还只是偶尔,十天半个月,能差人送个口信过来,挂着弯的催促燕望欢进宫。 但到了此时。 近乎是一天一封信。 还厚的很。 也不知道都写了些什么,竟能洋洋洒洒的,写满几张纸。 燕望欢打开一开,扫过第一眼,就是笑了。 “主子,可是什么大事?” 汾月在一旁坐下,也倒了一碗甜汤,才喝了一口,就皱眉斥道: “这厨房,当真是越发的不上心思了。” “没什么事。” 细细看完信,燕望欢含笑摇了摇头。 “不过是宫里面的梅花开了,御膳房正拿梅花试做点心,似是难吃的很。只有其貌,却无其魂,惹了六公主苦了一早上的嘴巴,正气着呢。” 汾月听得一愣。 瞄了一眼刚被她喝了一口的甜汤,她犹豫了下,还是道: “主子,那六公主,对你可是太黏了些?” “她虽然骄纵,本性却不坏。” “那也不至于要这么黏着主子,难道在宫里面,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吗?” “六公主是皇后所生,虽和其他姐妹,一样都是公主,但出身不同,也还是分别的。” 燕望欢起了身,过去推开了窗,吸了一口冷气入腹,望着漫天白雪,她道: “况且,皇上独一份的宠爱,就落在她的身上。换成你是公主,你的姐妹众星捧月,被皇上纵容溺爱,而你却受着冷落,连见自己的父皇一面都难 ,你会如何?” “我...” 汾月摸着下巴。 她虽是没体会过公主过的日子。 但顺着燕望欢的话一想。 连汾月都感到了一阵不自在。 同处在一片四方天地之间,亲生的姐妹有父亲关照,更是整个靖楚,所有人都知晓的宠爱。 得是多粗的心思,才能一点也不在意? 加上用不了多久之后,六公主还要被送去蛮夷之地和亲。 如此一想。 汾月对着六公主,反而多出了几分怜悯来。 “她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是啊。” 燕望欢抬手接了一片雪,叹息了一声,道: “得来的一切,都早早定好的价格,换成是谁,都接受不得的。” “所以她才会这么黏着主子?” 汾月瞥了一眼书案,那上面六公主的书信,已经摞的老高。 因着都是些寻常的琐碎事。 不是宫里新开了什么花,就是御膳房,又做出了新鲜又难吃的点心之类的。 都是闲话,就是不烧也无所谓,也就都留了下来。 “差不多吧。” 雪融在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冷意,燕望欢凝神盯着那一滴水珠,道: “我知晓的多,同她之间,又都是利益往来,在所有人都厌恶哄骗她的皇城里,也算是稍稍特别些了。” “利益往来?” 汾月拿了帕子,想要为燕望欢擦手,同时笑着道: “若只是利益往来,六公主怎会连这些小事,都一一报给主子,主子不回信过去,还要发脾气。主子也是,不总是搜罗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来给六公主吗?” 帕子晕开了一角。 染开一片暗色。 汾月将帕子收进怀里,爬在了窗户边,她眯起眼,声音当中多了几分疲懒。 “这利用来利用去的,总归是生出了几分真情在的,主子对公主,可也是在意的很呢。” “是吗?” 燕望欢唇角噙笑。 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而后有似颇有些感怀一般,轻轻叹了口气。 六公主同她。 都不过是在定好的命数当中,挣扎搏一份前路的可怜人罢了。 越发临近了岁首。 经了楚濂一事之后,京城里,倒是难得宁静了些日子。 连 风雪,都好似察觉到了之前的不安稳,变得渐渐弱了下来。 到处都是一片祥和之景。 连沉闷了太久的丞相府里,都因着年节,多了几分的喜气。 汾月捧着包裹,匆匆进了院,瞧了眼正在挂灯笼的真阳,笑着道: “你那眼睛,是当什么用的?偏了还看不着?” “偏了?” 真阳一愣。 伸长了脖子比划了几下,也没瞧出哪里有问题。 但等他低头想问,院子里面还哪里有了汾月的影子。 找不到汾月。 真阳左右张望了一圈,嚷嚷道: “从胡哥!你帮我看看,这灯笼歪了吗?” 从胡从偏房走了出来。 抬眸扫了一眼,随手掂起一块石子,丢向了挂灯笼的木钉。 灯笼大幅度地颤了两下,却到底是没有掉落。 从胡再次瞥过去一眼,淡淡道: “好了。” 真阳这才乐了。 听着外头闹腾的声响,汾月抿着唇,眼底流出些许笑意。 她捧着包裹,快步走进内室,道: “主子,之前吩咐做的衣裳,已经送过来了,只是这花样,看着似乎太平淡了些。” “我看看。” 燕望欢抬眼一扫,见青莲色的衣摆处,用月白暗线绣了云纹,瞧着属实不起眼。 但她却点点头,道: “无事,丞相府还有孝期,总不好太过招摇。” “那就不送去改了,这时辰也紧,若是来不及的话,可就麻烦了。” 汾月小心地收好衣裳,又道: “眼看着,就要到岁首之宴了,我总觉着,今年这宴席,好像背地里藏着什么似的,危险的很呢。” “最后一个年头了,当然不同于以往。”燕望欢走出内室,提起毛笔,写了两封道贺的帖子,才又道:“之前是太子之位一日不定,风不平浪不止,而现在...” 她轻笑了一声。 并未再继续说下去。 但以汾月的聪明,哪里能听不懂燕望欢的意思。 她立刻接住了话茬,低声道: “他们现在想的,已经不是太子的位置,而是皇位了?” “皇子也好,太子也罢,终究是一人之下,仔细一想,又有什么区别?” “可不是有消息说,皇上最近,身体好了 不少吗?” 仿是生怕谁听见似的,汾月的嗓音压的越来越低,渐渐已经到了除她和燕望欢之外,就是竖着耳朵贴在窗户上,也听不见的程度。 一滴墨落偏了位置,掉在了帖子的角落里。 让这一整封帖,都用不得了。 燕望欢随手丢进炭盆,再次提笔时,已是稳了不少。 “是啊,所以楚霁,应是要急着,动起来了。” 仿是应了燕望欢的论调一般。 才不过三日的功夫。 一让整个京城,都震了一震的绝色美人,被送入到了皇宫当中。 而皇上在看到她的那一刻。 便再也没有,宠幸过其他的妃子。 然而比起这所谓的绝色美人,汾月最是惊讶的,还是燕望欢。 她仿是命中注定,要和楚霁为敌一般。 将他所走的每一步。 都提起看在了眼里。 只是这一次。 燕望欢却没有把消息,告知给楚玉。 绝色美人进宫一事,在京城当中,已是闹得沸沸扬扬。 然而直到岁首之宴那一日。 燕望欢才在宴席上,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虽为妃位。 却和皇后一般,坐在了皇上的另一侧。 那副模样,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是一时晃了神。 燕望欢扫过去一眼。 也是不得不承认。 这世上美人本无数。 然能和此时,坐在皇上身边的女子,相提并论的,怕是寥寥无几。 应只有燕唤喜。 才能和她平分秋色。 “虞妃这模样,可当真是世间之最了!” “这后宫中,美人也是不少,但还没有一个,能和虞妃娘娘相提并论的!” “怪不得皇上这些日子,都专宠虞妃...” 周围有闲言碎语不少。 宴席还未开始。 又因着虞妃的美貌,属实是惊为天人。 连一些在宫里面服侍的奴才,都是看傻了眼。 燕望欢垂着眼,余光扫过一众的皇子,尤是在楚霁身上,略略停留了片刻。 虞妃。 虞怜锦。 在上一辈子当中,楚霁可是靠着她,才谋害了皇上,成功夺了皇位。 燕望欢也不是没想到。 要先一步,利用起这个法子。 但虞怜锦的美貌,实在是人间之最,且她又是楚霁一手培养, 就是为了,要送到皇上身边的。 想来。 楚霁在钦天监埋下的人,被楚玉先一步除掉,郑秋实由副使成了正。 他感到事情不对,便紧着,将虞怜锦送进了宫。 而她也如燕望欢记忆当中的一般。 在短短时间内。 以远过常人的美貌。 得了皇上,最大的宠爱。 似是注意到了燕望欢的目光,楚霁侧过视线,向着燕望欢微微一笑。 他们之间,可都是生死大仇。 但即使如此, 却都是能含着笑,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 岁首之宴,开始的极为平淡。 皇上似是心情大好,举起酒起杯,朗笑了三声,将酒一饮而尽。 这才没多久。 他就已经从燕望欢上次所见,那如将行枯木般的老者,变成了一个面色红润的壮年人。 倒真是相差了不少。 除了消瘦些外。 倒真是,如回光返照了一般。 燕望欢抿了口气,目光从皇上,转向了皇后娘娘。 纵使强撑着一国之后的威仪,但她眉宇间的神色,仍不算多好看。 偶尔投向虞怜锦的眼神。 也是带着浓浓的厌弃。 虞怜锦分明是注意着了,却也不在意,仍柔柔靠在皇上的身边,偶尔又软又媚的说上两句话,就足够让皇上更加开怀。 她是故意,在讨皇后的没趣。 怕是在场里,有不少人都看得出来。 但就连六公主,都将这一切,都收在了眼底。 然她在瞧过一眼后,却淡淡移开了目光,面上无悲无喜,瞧不出半分的在意来。 燕望欢将这一切都看的分明,借着抬杯,遮住了唇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酒过三巡。 皇上面浮醉态。 淑妃娘娘扫了楚玉一眼,略略沉吟了番,正欲开口,就听皇后率先道: “皇上,已用了不少酒了,可要注意身子啊。” 她声音一落。 虞怜锦倒是接了话茬,娇笑着道: “皇上今个高兴,又在文武百官面前,皇后娘娘何必要折了皇上的兴致呢?” 她倒是好大的胆子。 丝毫不畏的,同皇后针锋相对。 皇后顿时沉了脸,寒声道: “虞妃,本宫这是为了皇上的身子着想,你硬要阻拦,可是居心不正?!” 第445章 以慧设局 “皇后这话说的,倒像是臣妾要谋害皇上了。” 虞怜锦露出惶惶不安的神情,向着皇上身后躲了躲,再次开口时,嗓音里面,已经是多了不少的委屈。 “臣妾哪有这个心思呢?不过是看皇上难得高兴,想要皇上多开怀一些罢了,免得整日为国事烦忧。” “难道本宫,不想让皇上高兴吗?” 皇后皱起眉。 眼中的憎恶之色,已是掩藏不住。 虞怜锦这个狐媚子,不仅生了一张勾人的脸,连心思也深沉似海。 实在是让她讨厌的紧! 然皇后的话,却让虞怜锦眼睛一亮,她连忙道: “臣妾不懂皇后娘娘的那些,只是想让皇上高兴罢了,若是说的错了,还请皇上责罚就好!” “朕哪里舍得责罚你。” 皇上拍了拍虞怜锦白玉一样的手背,笑着道: “爱妃说的对,朕确实好一阵子,都没这么畅快过了。” “皇上...” 皇后还要开口,然皇上却不愿意听了。 他摆摆手,带着几分不耐地道: “皇后若是倦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皇后一愣。 原本就不算好的脸色,此时已是彻底沉了下去。 当着这些文武百官的面。 皇上居然连半分薄面,都不留给她这个当朝皇后。 都是因这虞怜锦! 皇后咬紧牙关,迟疑了下后,到底是没有离去。 她此时若是回去了。 指不定这虞怜锦,还要说出些什么编排她的话来。 即使已存了满心的怒气,皇后还是冷着脸,坐在属于她的凤位上。 虞怜锦哄着皇上喝了一杯暖酒,美眸落向宴席,在楚霁那处轻轻扫过,她唇角含笑,道: “皇上,听说那聪慧过人的长平郡主,今个也来了,怎是没见着她呀?” 长平郡主? 她一提这名。 宴席当中的不少人,都是变了脸色。 六公主表现的最是明显,她立刻冷了脸,将不虞的视线,落向了虞怜锦的方向。 她不知这妖妃,为何会忽然提起燕望欢来。 但想来。 也绝非什么好事。 楚玉也皱起眉,眼底闪过一丝 忧虑之色。 无数纷乱的心思,在暗潮当中流转。 正在漩涡当中的燕望欢,却是不慌不忙地起了身,走上前,跪拜行礼后,才道: “长平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她并未提起虞怜锦的名讳。 也让皇后的目光,短暂的落向了燕望欢。 “这就是长平郡主?倒真是个好模样的姑娘。” 虞怜锦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面上却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她居高临下的打量了番燕望欢,又笑着同皇上道: “皇上,都说长平郡主最为聪慧,也得皇上的喜欢,臣妾可是还未见着郡主的本事呢。” “虞妃没见到的事,多着呢。” 六公主冷哼一声,噙着寒意的眸光扫过虞怜锦,道: “好的坏的,难道虞妃娘娘,还都想看一看不成?” 宴席当中的氛围,因这一句话,降至了冰点。 六公主的骄纵,早都是出了名。 但换成以前。 她可是从未当着这些人的面,给妃子难堪过。 更别说是半分的客气都不给出去。 这让虞怜锦的面子,该往哪里去搁? 无数的目光在燕望欢和六公主的身上流转。 这番明目张胆的维护。 燕望欢和六公主之间关系,倒当真是好的不得了。 虞怜锦唇角的笑意一僵。 偷偷瞥了楚霁一眼,她抿紧红唇,似有些委屈一般,轻声道: “六公主误会了,我不过是听闻了不少,有关长平郡主的传言,所以才对郡主,有几分好奇的,那会有什么恶意呢?” 见到美人眼悬泪光,皇上顿时沉了脸,不悦道: “锦玉,怎能如此无礼?” 六公主皱紧了眉,眼中的怒色更重了几分,她还要开口,但余光扫过燕望欢,到了嘴边的话,却是被强咽回到了肚子里。 她深吸口气,压了火,端起一杯酒倒进了口中。 见六公主不再言语,皇上也并未继续谈她,将视线转向燕望欢,道: “长平若是男儿,怕不是比朕这些皇子,都要更加出众几分,也定会成为朕的肱股之臣,可惜,是个姑娘家了。” 这 番赞赏。 已是太过的高了。 让朝臣当中,都起了一阵的哗然。 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朝臣家的青年才俊,可都是未曾得过,皇上这般的赞扬。 然就是燕望欢。 却被皇上连番夸赞。 可见对燕望欢的喜爱。 虞怜锦思索了片刻,又是笑了,娇声道: “既然皇上这么喜爱长平郡主,不如由大家来出题,若是长平郡主答上,皇上赏些宝贝给郡主,也好给郡主积个嫁妆。” 皇上并未多想,笑着点了点头,道: “就依爱妃的意思,若是长平郡主,真的答上了问题,朕就好好赏赐你些假装。” 他含着笑,眼底的醉意已经更浓了几分。 楚玉本欲开口。 但听皇上都允了此事。 也不好,再说一些什么。 他叹息一声,眼底也是闪过一抹怒色。 燕望欢怎么说,也是郡主。 即使没有这一层身份。 也为丞相府三小姐。 哪有被虞怜锦这一个妃子,在众人的面前,当成玩笑取乐的道理? 这不仅坏了规矩。 还算是当众,在折燕望欢的脸面。 相较之下。 连皇上方才的赞扬,都带了几分嘲弄的味道。 盯着无数古怪的目光。 燕望欢上前一步,似是毫不犹豫的,应下了皇上的话。 虞怜锦瞬间眼前一亮,连忙招呼着,让众人出题。 可都等了好一会儿。 也不见有谁主动开口。 燕望欢可并非是个好招惹的人物。 不仅是丞相小姐。 她的背后,还站着七皇子以及六公主。 六公主冰冷的目光,可是含满了警告的味道。 谁若是敢张口。 可就别怕,得了她的在意。 虞怜锦等了好半刻,也不见有人张口,她皱了眉,眸光向着角落里,悄悄扫过去一眼。 顿时。 角落里,一颇有些面生的大臣,迈步上了前,朗声道: “臣,却是有一麻烦,想求郡主帮忙。” 楚玉端酒的动作一顿,眉宇之间有冷色划过,他扫过去一眼,瞧见的却是一相当眼生的臣子。 他记忆不错。 却是从未,和这大臣有过什么 交集。 “说吧。” 皇上微微颔首,道: “若是难不住长平郡主,朕可要罚你了。” “臣自当尽力。” 那大臣转过头,露出一张瘦长的脸,他望向燕望欢,缓缓道: “郡主,臣乃礼部郎中方阁,最近家里确实有一桩事,想要问郡主帮忙。” 他也知存在感细微。 燕望欢对他,定是没什么印象,倒是机灵的很,先一步做了介绍。 燕望欢回了礼,面上仍是淡淡,叫人怎么瞧,都从她脸上,看到什么情绪波澜。 “郎中但说无妨。” “是。” 方阁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 “其实,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最近家里面闹老鼠,乡下的亲戚,便送来一条据说会抓老鼠的好狗,只不过...” 他声音一顿。 瞄着皇上和虞怜锦,方阁见他们都露出好奇的神情,才继续道: “这狗凶的很,臣各种法子都用尽了,却怎么训都训不服它,那狗每日待在臣的府里,不仅不抓老鼠,反而是凶的狠,都吓了好些次人,臣实在是没了法子,才想来求一求长平郡主。” “训狗?” 虞怜锦捂着红唇,仿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消息似的,道: “这倒是新鲜的很,就是不知晓,长平郡主是否连狗,都能训的明白?” 她这话说的意味深长。 一深去琢磨,就能察觉出点讥讽的意思。 六公主的脸色更差了几分,堪堪忍着,才没有直接同虞怜锦翻脸。 方阁俯下身,提着嗓子道: “长平郡主最为聪慧,定是有本事帮臣等的,若是皇上娘娘想看,臣可以差人,将那条狗送过来,用不着片刻,就可以到了。” “哦?” 虞怜锦眼睛一亮。 而后转眸望向了皇上,腻着嗓子,如撒娇一般地道: “皇上,听说长平郡主,连狼王都能训服,这一条狗,应该也算不得什么。就当个乐子,相信郡主,定是不会拒绝的?” 皇上还未张口,皇后倒是冷哼一声,道“” “岁首之宴,拿个畜生来,虞妃是将皇上和百官,都 看做是什么了?” 她忽然开口。 倒也并未让燕望欢有多惊讶。 比起帮她来,倒不如说,换成是任何事,皇后只要找到机会,都会跟虞怜锦作对。 燕望欢并未开口。 只站在原地,等着这一场交锋。 “往年的岁首之宴,不是也有歌舞技艺的表演?” 虞怜锦这次倒不畏皇后,镇定自若地道: “不过是图个乐子,皇后倒也不必,如此的针对于臣妾。” 皇后面色一冷。 正要还口,就听皇上道: “好了!每天都吵嚷个不停,好好的宴席,就是被你们给毁掉的!” “臣妾知错了。” 虞怜锦反应快,立刻软了嗓子,低眉敛目的皇上告了饶。 她这番模样,皇上还哪里会怪罪她。 同虞怜锦笑了笑,皇上转了头,视线扫过燕望欢,道: “即是个乐子,就将你的那条凶犬,送过来吧。” 方阁面色一喜,连忙道: “是!” 他快步下去交代。 而燕望欢也重新回了座位。 她才一落座。 六公主便以换衣的理由起了身,同时给燕望欢使了个眼色。 还不等回去寝殿。 她一见燕望欢的身影出现,便迫不及待地道: “你为何不让我开口?那虞妃,分明就是故意找你的麻烦!” “我知道。”燕望欢微微颔首,道:“她和那个方阁,都是楚霁的人,自是不想要我过的舒坦。” “楚霁?” 六公主一愣。 却也没心思想的太多,只急声道: “现在都已不是损了颜面的事,那什么训狗,定是危机重重,你可当如何是好?” 她话音才落。 不等燕望欢开口,便再次道: “若不然,你就等着那狗送过来,直接说训不得,可能行?” “不可。” 燕望欢摇了摇头,望着六公主焦急的模样,轻笑着道: “既是答应了要训,就一定要训的。” “这分明是个局!” 六公主狠狠跺了跺脚,咬着牙,没好气地道: “父皇当真是被那虞妃,给迷了心窍了,竟是连母后的话都不去听,难道是老...” 第446章 凶犬难驯 “嘘!” 燕望欢上前一步,捂了六公主的嘴,低声道: “隔墙有耳,万万不可擅言!” 六公主也回过神来。 知晓刚才的言论,属实是过界了些,若是被有心人听得,落到皇上耳朵里,指不定要被虞怜锦拿住话头,又惹出什么乱子来。 她冷哼一声,虽是不再言语,但眼中怒色却是半分不减。 “现在我向父皇求情,都是没了用处,怕是七皇兄开口,境况也会同我相差不多。” “你无需再多言。”燕望欢摇了摇头,眸光扫过周围,语气愈发的轻缓,“我已是有办法。” “当真?虞怜锦是故意要针对你,定不会只单单如此的,你可想好,要万万小心着!” “我心里有数。” 听到燕望欢如此言说,六公主才勉强算是放下了心。 她迈开步子,心里面揣着的事情太多,连方向都没有去瞧,只胡乱寻了条路。 “你方才可注意到了?父皇被那虞怜锦哄的,连母后的颜面,都是不顾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皇后娘娘可是好生气恼。” “是啊,打从虞怜锦进宫之后,这后宫里面,就没安生过,不只是母后,连那些嫔妃,都要被虞怜锦给气疯了。” 六公主冷笑一声,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 她原是想要看热闹的。 毕竟皇家情谊淡薄。 连她和皇后之间,也没多少母女间的孺慕之情。 但虞怜锦闹到燕望欢身上,属实是惹了六公主的不快。 “得想个办法,收拾掉那虞怜锦。” 六公主沉吟了片刻,余光扫了一眼燕望欢,道: “不然,有她在皇宫里面,指不定哪天就哄着父皇,用什么阴险的法子,索了你的性命了。” 燕望欢先是一怔。 知晓六公主的恼和忧,竟都是因由着她。 她轻笑了一声,再次望向六公主时,眉眼间的神情,已是柔和了不少。 “公主这 般惦记,我感激不尽。” “谁惦记你?”六公主一挥袖摆,昂着头,冷哼一声,道:“本公主,不过是看虞怜锦那妖妃,很是不顺眼罢了,少向自己脸上贴金,这同你可没什么关系!” “公主如此说,我也就放心了。” 六公主瞪大了眼,“什么放心?” “若是欠下公主人情,可是不大好还的。” “你...” 她说不过燕望欢。 整个京城都出了名的牙尖嘴利,在此时却变成了笨嘴拙舌。 六公主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她之所以收拾虞怜锦,确实是为了燕望欢。 但此时一被否认。 她心里面又气闷的很。 声也不吭,一张俏脸也跟着沉了下来。 等要重新回到宴席当中,燕望欢的眸光一扫,见六公主的眉仍是皱着,她摇头浅笑,道: “我胡说的,六公主的心意,望欢收下了。” 六公主唇角一挑。 原本阴沉沉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她强压住眼底的喜色,下颌一扬,傲然道: “谅你还算懂事!” 燕望欢和六公主说着话,时辰已经过去了不少。 跟在六公主身后的宫女上前一步,道: “公主,该回去了。” 六公主才刚好转的心情,因这一句话,顿时散了不少。 她瞪了宫女一眼,又转头望向燕望欢。 花瓣一般的唇微微翕动了两下。 她的眼眸当中,似是蕴藏了千言万语。 但到最后。 却只说出了一句。 “小心。” “我知晓。” 燕望欢应了一声,伸手搀了六公主,和她一同向着来路回往。 离着宴席越近,耳畔嘈杂的声响便越重。 眼看就要进了门。 一宫女手捧着酒壶,从侧门匆匆走了出来。 她低垂着头。 脚步迈的又太急。 并未注意着燕望欢和六公主。 等到一头撞在了燕望欢的身上,才回过神,一脸惶恐的跪倒在地。 “奴婢该死.. 奴婢该死!” 六公主瞪大了眼,瞧了一眼燕望欢,怒道: “好你个狗奴才,眼睛瞎了是不是?给本公主...” “没事的。” 燕望欢摇了摇头。 视线扫过落在地上的酒壶,那里面干干净净,已是连一滴酒都没有了。 六公主侧眸一扫,见她身上并未沾染到脏污,才冷着脸点点头,道: “滚下去领二十个板子,再有下一次,本公主就抽了你的骨头当板子!” 那宫女打了个哆嗦,喏喏应了一声,捡起滚到一边的酒壶,紧忙着跑开了。 燕望欢瞧着她的背影,眉却微微皱起了起来。 六公主注意到她的晃神,问: “怎么了?我也觉着二十板子太轻,不然还是把她的骨头抽出去,当成板子用吧!” “她的骨头有什么好的。” 燕望欢轻笑了声,摇头道: “没什么,回去吧。” 酒已过半。 皇上面上的醉态,已是更重了几分,却还在接着虞怜锦递来的酒。 她唇角噙笑,似再同皇上低声说着什么悄悄话。 哄的皇上笑声连连。 一见到燕望欢,虞怜锦顿时眼睛一亮。 她放下酒杯,向着方阁使了个眼色。 方阁立刻会意。 连忙起了身,走到正中央,朗声笑道: “皇上,微臣家里的奴才,已将那恶犬送了过来。” “哦?” 皇上抬了眼。 在一片朦胧当中,瞧见了方阁并不真切的影子。 “皇上,方才说好的,要请长平郡主,来帮忙训一训他家的狗,若是驯服了,皇上可要给郡主赏呢。” 虞怜锦勾唇一笑,意味深长的眼光扫过燕望欢,她柔着嗓子,再次道: “臣妾当真好奇的很,郡主该如何,驯服那条不听话的狗。” “爱妃想看,就看。” 皇上大手一挥,下了吩咐道: “把那条畜生,牵上来吧。” “遵旨!” 方阁立刻应了声,余光扫过燕望欢,他 向后连退几步,将正中央的位置让了出来。 随着犬吠声传入耳中。 一条被粗铁链拴着脖子的黑狗,被拽到了宴席当中。 当瞧清黑狗的模样。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脸色一变。 说是一条狗,却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长得如老虎一般大小。 它全身皆为墨色,不见一根杂毛,双眼赤红,带着叫人看了都怕的凶戾。 连负责牵着狗的太监,都是一脸的恐惧,生怕这畜生发起疯来,在这宴席里闹出什么事。 方阁瞧着着黑狗,脸上闪过一抹喜色。 目光移至燕望欢的身上,他鞠下身,客客气气地道了句: “如此,可就麻烦郡主了,也请郡主千万小心,这畜生咬起人来,可是不松口的。” 他明面上,瞧着是在提点燕望欢。 但那语气里透出的深意,却怎都带出了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黑狗狂吠不止。 却不知为何,那双赤红的眼,只向着燕望欢的方向。 “胡闹!” 皇后被黑狗吓了一跳,当即沉了脸,不悦道: “皇上,这畜生凶得很,若是制不住,伤了谁的话...” 她的话还未说完,竟被虞怜锦毫不客气地打断: “皇后娘娘,我靖楚的文武百官都在这里,难道还不控制不住一条狗了,皇后太多心了。” 她斜眼瞧着皇后。 美眸当中,一片的嘲弄之色。 虞怜锦竟连遮掩都懒得。 直接同皇后明目张胆的做起了对。 皇后自是大怒。 然皇上却又站在虞怜锦的那头,笑道: “朕的靖楚,能人无数,难道还能连一只狗,都制服不了?皇后就安下心,好生瞧着这一场戏吧。” “皇上!” 皇后加重了音量。 然而皇上,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娇笑着的虞怜锦引了过去。 似是察觉到了皇后的视线。 虞怜锦抬了眼,甩过去一个颇为自得 的眼神。 皇后? 一介虚名罢了。 什么母仪天下,还不是要看她的脸色。 虞怜锦心情大好。 她居高临下的望向燕望欢,心里的不屑,也跟着水涨船高。 连皇后娘娘都不是她的对手。 更何况。 是一个小小的长平郡主了。 恶犬都已经被送到了宴席之中,那庞大的体型,以及沿着嘴角不停落下的涎水,都让一种女眷尖叫连连。 连六公主也变了脸色。 她想要起身,赶到燕望欢的身边。 却被一个眼神止住。 燕望欢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示意六公主留在原地便好,而后,便同侯在一旁的太监道: “劳驾,我要一些净肉,以及一条长鞭,再有一柄刀。” 那太监哪里被这般客气过,正要应声,但反应了下,还是紧忙望向了龙椅。 皇上微微颔首,苍老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笑意,道: “看来,长平郡主是又有法子了,给她拿来。” 太监应了一声。 没过多大一会儿,便将燕望欢要的东西,全都搬上了宴席。 装满了净肉的木桶,皮革搓出来的长鞭,以及一柄,泛着寒芒的匕首。 燕望欢扫了一圈,也不多言。 她缓步上前。 距离黑狗已是越来越近。 已经到了足够瞧清,黑狗眼中饥饿凶光。 也不知道。 它已经被饿了多久了。 看着燕望欢的眼神,犹如看着正在行走的食物一般。 周遭有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无数惶恐的目光,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他们都不知晓。 她到底是哪来的胆子。 敢如此去做。 莫非是不怕死的吗? “倒是条好狗。” 燕望欢再次上前。 同黑狗之间的距离,只剩三步左右。 她抬起手,正要去拿肉,就听一声尖叫响起。 那牵着黑狗的太监,好似忽然没了力气般,手下一松,那黑狗便如脱缰野马一般,向着燕望欢扑了过去! 第447章 幸不辱命 “望欢!” 六公主豁然起身。 惊呼声不受控制的溢出喉头,眼看着燕望欢遇危,她整颗心,都跟着绷了起来。 从黑狗的口中,喷洒出臭烘烘的腐气。 锋锐的犬牙,距离燕望欢不过一尺之距。 却再也上不得前。 燕望欢连眼都不眨一下。 只望向拴住黑狗的锁链尽头,语气平缓地道了句; “谢七皇子。” “郡主无需客气。” 楚玉面沉如水,死死抓着锁链,也是心有余悸。 方才可就差一点。 但凡他的反应,稍稍慢下了半分。 那燕望欢... 可就要命丧在黑狗的犬牙之下。 楚玉直到此时,掌心仍遍布着细密的冷汗。 他垂眸望了一眼摔倒在地的太监,正要开口,就听六公主怒道: “好蠢笨的东西!连一只狗的看不住,要你还有什么用?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她当真是动了火。 说话之间,六公主如刀锋般锐利的视线,一一扫过宴席里的众人,最后落到了虞怜锦的身上。 “虞妃应该,没有意见吧?” “公主说笑了。”虞怜锦垂眸一笑,道:“这奴才笨手笨脚,险些害了长平郡主,打死可不足惜。” 六公主嗤笑了一声。 冰冷的目光来回扫着虞怜锦,她寒声道: “在打死之前,再给本公主好好询问一番,看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些人故意为之。若是真有谁想对郡主不利,本公主第一个要她好看!” 当着皇上及文武百官的面前,六公主却是极为嚣张。 但却没有谁。 敢在此时说她一句不对。 连皇上都不在意六公主僭越,其他人,多言出头,岂不是找不自在? “好了。” 皇上摆摆手,道: “奴才惩处了,长平也平安无事,锦玉你啊,就不要再计较了。” “父皇!” 六公主上前一步,还想 要在说什么,但瞥了一眼虞怜锦,还是不甘的闭上了嘴。 她看得出来。 只要虞怜锦还在皇上的身上,哄着他骗着他。 那不管在说什么,都是无用功。 燕望欢扫了六公主,投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又向着皇上略一施礼,道: “那长平,就继续了。” “好。” 皇上微微颔首,也是好奇,她会用什么法子,驯服这条看起来就无比凶悍的黑狗。 燕望欢也不多说。 从木桶里拎出一块被清洗的干干净净的猪肉,丢到了黑狗的面前。 黑狗张开嘴,嚼也不嚼的,一口吞进了腹中。 “这畜生应是饿的很久了。” 燕望欢再次拎起肉块,一边喂着狗,一边淡淡道: “虽说驯服畜生,就该狠一些,磨一磨它身上的野性。但这里毕竟是皇宫,连一点东西都不喂,就直接牵过来,畜生在这里发凶,这宴席里的贵人们,可就都危险的了。” 她声音一顿。 眸光扫向站在一旁的方阁,道: “你说对吗?方大人。” 方阁一愣。 面上有慌色一闪而过,也意识到了不对,他紧忙摇了摇头,道: “这确实是底下人的疏忽,幸好郡主平安无事,不然我...哎呦,万死难辞其咎啊!” 他满脸愧色。 望向燕望欢的眼中,也尽是悔意。 然燕望欢却连看,都不看方阁一眼。 桶里的肉已经下去了一小半。 黑狗舔着嘴,泛着血光的眼死盯着燕望欢,却少了几分凶戾。 燕望欢缓缓伸出手。 在无数惊骇的目光下,竟是想要去摸黑狗的头。 黑狗弯下身躯,喉头发出警告的呜咽。 然而燕望欢却并不畏它。 眼看着。 她的手要触上黑狗的皮毛。 它忽然动了。 如同一道黑色的利剑般。 向上猛地一扑,试图要咬燕望欢的手。 然就像是早 想到了般。 在黑狗咬上燕望欢的前一个呼吸,她慢悠悠的收回了手。 “果然凶。” 燕望欢俯身拾起皮鞭,抬手重重一抽。 啪! 鞭尖正中黑狗的眼睑。 顿时抽出一片血色。 哀嚎声响彻天际,黑狗疼的满地打滚,投向燕望欢的眼中,更满是畏怒之色。 然而燕望欢却并没有停手。 鞭影组成密不透风的网。 黑狗的皮毛上,渐渐浮起一抹血色。 眼看着它倒在地上,连挣扎都变得缓慢,燕望欢才停了手。 她也不歇着。 捡起一块肉丢到了黑狗面前。 到了这时,在场的众人也都算是反应了过来。 燕望欢用的法子并不高明。 不过是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罢了。 这等办法用来驯服畜生,已不怎么新鲜了,只是用在此时,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连三岁孩童都知晓,这打一棍子给个甜枣,是得需时间的。 靠在宴席里的这点功夫。 想让瞧着就满身凶戾之气的黑狗低头? 怎么可能! 不少朝臣都是暗暗摇头。 长平郡主的名头虽是响亮,但毕竟是一介女流,胆子太弱,一见到这凶犬,便是慌了。 这一次。 她怕是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彻底损了聪慧之名。 已有不少窃笑,浮在耳畔。 但又随着六公主的一声冷哼,而立刻敛下。 燕望欢倒是丝毫不受影响。 再次丢了小半桶的肉。 看黑狗警惕的吃完,她再次伸出了手。 黑狗趴在地上。 泛着血光的双眼紧紧盯着燕望欢。 它没有躲。 也没有再意图攻击。 仿是已经被驯服了一般。 燕望欢的手已经触及到了黑狗的皮毛,她似是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黑狗忽然暴起。 它昂着头。 猛地向着燕望欢咬了过去。 只这一瞬间。 楚玉的额上冷汗密布。 若 非他还抓住黑狗的锁链,怕不是立刻就要上前。 然而眼前这一幕。 好像是戏法般。 燕望欢像早猜到,这畜生心思重,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不慌不忙的向后退了一步,堪堪躲过了黑狗的利齿。 她弯下身,凝望着黑狗,道: “最后一次机会,要么认我为主,要么去死,你自己选。” 这一幕。 当真是古怪的很。 燕望欢居然在和一条狗说话? 她怕不是疯了不成? 虞怜锦轻笑一声,朗声道: “郡主做不到,也无需勉强,可切莫要伤了自己,落成这副样子,倒是怪吓人的呢。” “虞妃娘娘无需担忧。” 燕望欢抬眸望向龙椅,黑眸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寒芒。 “只消,等着便好。” 她的语气仍是波澜不惊。 对待虞怜锦的态度,和同那条黑狗,也没什么区别。 虞怜锦脸色一沉。 余光扫了一眼皇上,红唇微微翕动,她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 桶里最后的肉和匕首,被燕望欢一同丢到了黑狗面前。 她举起鞭子。 眼神当中的漠然,叫楚玉看的都是心中一紧。 黑狗趴在地上,口中暗红色的皮肉翻起,涎水沿着犬齿缓缓滑落。 它泛着赤芒的眼盯着燕望欢,在那其中,竟能看到极为人性化的情绪。 似是畏惧。 也仿如动物本能里,对待强者的服从。 黑狗当然不懂,为何它的攻击,都能被燕望欢先一步看透。 许是落在身上的鞭子太疼。 也许是肉香的很。 黑狗含了最大的一块肉进嘴里,然后对着燕望欢,缓缓低下了头。 它的尾巴高高扬起,献媚一般晃了两下。 眼中的赤色虽仍是未散。 却再没了凶戾。 燕望欢唇角噙笑,上前一步,将手放在了黑狗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 黑狗的口中,发出低沉的呜 咽。 却是极为顺从的,低下了头。 “好孩子。” 燕望欢轻念了一声,转身望向龙椅,道: “幸不辱命。” 一片寂静。 从黑狗发了疯似的袭击燕望欢,到极为顺从的趴在她的脚下。 前后连一刻钟的时间都不到。 她就将这疯狠的黑狗,制的服服帖帖。 趴在燕望欢的边,竟仿若个乖巧的小宠物似的。 “当真不愧是长平郡主。” 皇上抚掌大笑,打破这满宴席的寂静,他摇着头,赞叹道 “朕没看过,长平果真是机灵的很。” “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 燕望欢低了头,面上一派乖顺之色,道: “皇上,长平想讨要一赏?” “哦?你想要什么?朕允了你就是。” 正值心情大好之际,皇上看着燕望欢,越发顺眼的紧。 自是没有迟疑,干脆应了下来。 燕望欢也不多客气,道: “这黑犬在方大人家,不看家不护院,倒是在长平看来,实在是乖巧的紧,许是长平和黑犬有缘,不知方大人,可否忍痛割爱,将黑犬赠与长平?” 方阁本就心乱如麻,没想到燕望欢忽然将矛头对准了他,他先是一愣,正要开口时,却听皇上笑道: “朕当你要的,是什么稀罕物呢。不过一条狗罢了,他也没那个本事驯服,朕做主,赏你就是了。” “那长平,就谢过皇上了。” 燕望欢面色一喜,当即俯身跪拜,笑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啊...” 皇上唇角含笑,语气既似无奈,又带了几分乐意。 而虞怜锦的脸色,则颇有些难看。 她着实没想到,本来设计燕望欢的布局,竟成了她的阶梯。 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虞怜锦狠狠剜了方阁一眼,一转眸,却对上楚霁冰冷的眼神。 她心底一慌。 紧忙着,低下了头。 第448章 七杀星宿 方阁虽仍是笑着的,但唇角的弧度,却是无比僵硬。 他不停瞥着那条黑狗。 也不知道,在盼望着什么。 然而黑狗俯趴在燕望欢的脚边,咬着剩下的肉,吃的津津有味,尾巴还时不时晃动两下。 竟是从一条凶犬,成了听话乖巧的小宠物。 似是注意到了方阁的视线,燕望欢瞥了他一眼,问: “方大人,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这...当然没什么意见。”方阁先是一愣,但毕竟反应不慢,立刻陪着笑道:“不过一条狗而已,郡主想要,当然要送给郡主了。” “那就谢过方大人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从楚玉手里接过了锁链,交给侯在一旁的太监,让他将狗牵了下去。 黑狗被驯服后,倒是极为乖巧。 开始还对着太监呲起牙,但被燕望欢拍了拍脑袋,就立刻乖巧了不少,连大气都不出一声。 “幸好你没事。” 楚玉叹息了一声,眸光一扫,落向虞怜锦的方向,他皱紧了眉,低声道: “她为何要这般针对你?” 他哪里能看不出来。 打从燕望欢踏进宴席开始,虞怜锦就一直在各种发难。 而皇上也容着他的宠妃,就连六公主的声响,都不去听了。 “许是...嫉妒吧。” 燕望欢轻笑一声,抬眸望向虞怜锦,却正巧撞上了她投下的目光。 四目相对。 她们都清楚的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情绪。 虞怜锦冷着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本就盛满火光的双眼,在撞上燕望欢的那一刻,仿是在其中又添了一把柴般,烧的更加旺盛。 燕望欢仍然在笑。 她仿是没注意着虞怜锦的神情一般。 竟似老友见面一样,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 “嫉妒?” 楚玉不明所以。 虞怜锦才进宫没多久,就被封了妃,这已经将后宫的规矩 ,踩在了脚底下。 之前不管是多受宠的嫔妃,也没有她真么快晋份位的例子。 可见皇上对她,当真是宠爱至极。 既有荣宠,又年轻貌美。 虞怜锦的一切,都站在靖楚的最顶端。 她为何要嫉妒燕望欢? 楚玉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燕望欢应声,等他抬头去看时,却见燕望欢已经重回到了座,而六公主就站在她的身边,正低声同她说着些什么。 他本欲跟上的脚步一顿。 此时有六公主在,怕是燕望欢也没心思,去应付旁人了。 楚玉也是无奈。 皇家情谊最为淡薄,亲情一说,还不如一张纸来的结实。 他和六公主,在这一众阴谋算计之间,也算有不错的兄妹之情。 但即使如此, 楚玉和从未让六公主,在意过哪怕一次。 可不是像是燕望欢。 才遇了危险。 六公主倒是比自己见了麻烦,更要急上几分。 楚玉可至今都不知晓。 燕望欢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才收服了他这刁蛮任性的妹妹。 他这困惑,怕是难以解开。 也没有再继续深究,楚玉重新拿起酒杯,送到唇边,正要喝上一口。 “长平郡主果然聪慧。” 虞怜锦深吸了口气,唇角的笑意在陡然之间柔和了不少,她垂眸望向了燕望欢,眼里竟浮起了几分欣赏。 只是这情绪是真是假。 但凡在场算个眼明心亮的,便都是有数。 “皇上,长平郡主这般机灵懂事,也不只是是那户人家,有这般的好运气,能有幸娶到长平郡主?” 她虽兜了圈子,但话里露出的意思,还是让楚玉和六公主齐齐变了脸。 他们都晓得了虞怜锦的心意。 明着是在夸赞燕望欢,但实际上,却是想要借着这次机会,掌住燕望欢的婚事。 皇上摇了摇头,道: “还没呢。” “长平郡主身上 ,有孝期在,此时若是想那些儿女私情,岂不是把礼义孝都忘到了脑后?” 六公主先是冷哼一声,而后抬眸望向虞怜锦,毫不客气地道: “虞妃怎对长平郡主有这般大的兴趣了?这整个宴席,不见你关心下父皇,有没有喝酒伤了身子,倒是满心,都在长平郡主的身上了!” 她已不是第一次出言维护燕望欢了。 而宴席当中的其他人。 也从惊讶,转成了习以为常。 靖楚最刁蛮任性的六公主,成了燕望欢的至交好友。 她们的亲近,可是让不少人都大惊失色。 虞怜锦微微一怔,而后笑道: “我怎能不关心皇上,只是六公主的心思不在这里,没能瞧见罢了,至于长平郡主...” 她声音一顿,而后又到: “不过是之前听皇上提起过,心里面好奇罢了,长平郡主应是不在意吧?” 当着无数双眼睛的面。 燕望欢想要在意,也是不当行了。 且她心底。 早就有了预感,也并无多少的惊讶。 “自然。”燕望欢微低了头,“虞妃娘娘关心长平,长平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来会在意。” 她声音一落。 眸光微不可查的向着楚霁的方向扫过。 他正巧也在望着燕望欢。 四目相对。 楚霁撞见她泛着笑意的黑眸,却是一愣。 这感觉当真荒谬的很。 但他就是莫名生出了一种念头。 燕望欢知晓,虞怜锦和他的关系。 但这根本就不可能! 虞怜锦是楚霁暗中培养,身家背景都无比干净,从小到大的经历都有人佐证,即使皇上去查,也不会发现,虞怜锦和他之间有什么联系。 楚霁的眉越皱越紧。 眼中也浮起一抹凝重之色。 虞怜锦并未注意到楚霁的不对,她端起一杯酒,送到皇上手边,笑着道: “皇上,长平郡主做的这般 好,只赏给她一条狗,未免也太小气了。” “哦?”皇上拿过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净,道:“那爱妃你说,赏她些什么?” “长平郡主年纪也不小了,虽说有孝期在什么,但这婚事,总可以先定下来是的。” 虞怜锦瞥着燕望欢,继续同皇上道: “什么赏赐,都比不过皇上亲自赐下的婚约强。” “赐婚?” 皇上微微皱起眉。 终于正眼看向了燕望欢。 似在斟酌着般。 燕望欢不单单是他封下的长平郡主,也是丞相府的三小姐,身后背着的权势不小,定是嫁不得寻常人,但若是将她许给一位皇子的话... 皇上浑浊的双眼转了转。 在几位皇子身上,挨个打量了一圈。 宴席至此。 已是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揣测着皇上的心思。 但却连燕丞相,都不敢开口多言一句。 六公主几次想要张嘴,都被燕望欢用眼神止住。 皇上还未开口。 其他人怎可在此时擅言。 六公主已是心急如焚,更是不明白,燕望欢为何还能一脸的冷静。 她难道。 不担心皇上真的赐下婚? 若真将她和楚霁绑在一起,可该当如何? 燕望欢倒真是不慌,她身上的利益关乎太多,光是一个丞相府,所代表的东西就是不少。 除非皇上是真的老糊涂。 否则她的婚事,绝不会因为虞怜锦的三言两语,就如此轻易的落定。 楚玉见皇上似在权衡,半晌都不做言语,再也忍耐不得。 他皱着眉,向着宴席某处使了个眼色。 “皇上!” 一道朗声忽然想起,郑秋实起了身,向着皇上行了一礼,沉声道: “可容臣斗胆一言?” 皇上扫他一眼,道: “爱卿直说便可。” “长平郡主身披七杀星宿,乃大谋者,可耀紫薇星运,只是近些年流年不利, 尤其是夫妻宫残,实在是不宜嫁娶,不然易生事端啊!” 郑秋实唉声叹气。 说话之间,还好似极愧疚一般,不敢去看燕望欢。 他话说的古怪,大部分人虽听不懂,却能明白郑秋实的意思。 但虞怜锦却是嗤笑了一声,道: “这是什么话?郑卿家虽身处钦天监,却是糊涂了不成?长平郡主有何本事,能耀靖楚的气运?” “虞妃娘娘有所不知。”郑秋实低垂着头,额上已是有冷汗布起,“这皆是臣夜观天象所知,宁可信其有,耽搁郡主两年时候,也不可伤损皇子!” 虞怜锦满面冷色,这些话在她听来,都不过是些胡言乱语罢了。 这郑秋实,定是燕望欢的人! 若非如此的话,哪会在此时出现,还说这些有的没有的乱话。 虞怜锦好不容易抓见机会,自是不肯轻易放手,她还想要开口,皇上却先摇了摇头,道: “爱卿说的,也并无道理。” “皇上...” “长平年纪还小,她的婚事不急,就再放一放吧。” 皇上一言。 算是将赐婚一事,落定了帷幕。 楚玉和六公主都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唯独燕望欢。 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甚至还端起茶杯,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 六公主看不过去,左右瞄了一圈,低声同她道: “你就不急吗?方才父皇可是差一点,就要将你赐婚给八皇兄了!” “不会的。” 燕望欢双手捧着茶杯,淡淡道: “燕唤喜离世,此时我已等同于丞相府的嫡女,我的婚事,将很大可能决定燕丞相的立场。皇上的龙体近来越发的健朗,怎会在此时,做下这种,可能会让皇子之间起动荡的决定。” 六公主一愣,忍不住又问: “刚才那个郑..郑...,就是钦天监的大臣,是怎么回事?” 第449章 心怀有妒 “他叫郑秋实,是钦天监的副..再过几日,应该就是钦天监的正使了。” 燕望欢给六公主解释完,又借着敬酒的动作,悄然补充了句: “他是楚玉的人。” 六公主并不怎在意楚玉如何。 她听着燕望欢的话,很快想到了一处不对,连忙正了神色,道: “可这番急着出头的话,父皇岂不是知晓郑秋实和你有所关系了?” “你都能想到的事,皇上哪里会想不着?” 燕望欢叹息了一声。 她心里有数。 算计着有八成的几率,皇上不会擅自定下她的亲事,即使虞怜锦闹腾不休,她也没有多出几分在意。 但楚玉却是关心则乱。 让郑秋实,在最不好的境况之下,出面露了脸。 “那这该如何是好?” 六公主看燕望欢已抬了半天的手,连忙接过了酒杯,看也不看,便一口喝了个干净。 她将杯子随手放在一旁,又问: “可是需要,再说些什么去补救?” “皇上虽不同于以往健朗,心思仍并非是你我能揣测的,现在就要看郑秋实,够不够机灵,能否将这次的出头,变成了摸清圣意,借机更得几分圣宠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燕望欢也没了什么法子。 郑秋实强出头,当真是让他和楚玉,都陷进了险境当中。 然这是为何? 连六公主都能想清楚的道理,楚玉没可能不知晓。 他此时,可是半刻都疏忽不得。 一个不小心。 那龙椅,就不一定是谁的了。 “我之前还以为,七皇兄是想借你的筹谋,来让自己更进一步。”六公主遥遥望向楚玉,道:“毕竟同你接触的越多,我便越能看的出来,我这些皇兄黄姐,没一个有你来的城府深沉。” “你倒是高看我了。” “并非。” 六公主唇角噙笑,嗓音却是柔 了下来。 “我有时也会想着,若是你也生在皇宫,是我的皇姐,会是个什么模样?” 燕望欢抿着茶,听着六公主的闲话,应和着问: “会是如何?” “我应是会极讨厌你的。” 没有半刻的犹豫,六公主当即回了一句。 这干脆劲,让燕望欢都是一怔。 她倒是半点都不委婉。 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出些什么。 “不过...”六公主轻笑了一声,道:“你仍会是整个皇宫当中,唯一一个不会选择把我送去和亲的人。” 她也不知晓,为何会忽然说起这番话。 许是心情大起大落。 又顺口,就聊到了此处。 不过六公主也觉着腻歪的紧,声音一落,就连忙转回了之前的话题,道: “从方才那个一看,七皇兄对你,似乎是真心的很。” “真心?” 这词实在是新鲜。 尤其还是在皇宫来讲。 不过楚玉方才出手相助,属实是超乎了燕望欢的意料。 她向着楚玉望去一眼。 见他正在同其他皇子交谈,面上尽是温润的笑意,见不着其他半分情绪。 “可惜,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六公主摇着头,似是有些惋惜一般,道:“我这些皇兄里面,数七皇兄,我看着还算顺眼,你若同他在一起,也不算亏了你。”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 六公主对燕望欢,可那些亲眷要亲近了不少。 觉着她若是和楚玉在一起,也只能算是勉勉强强,而楚玉并非吃了什么亏,反而还要占上不少的便宜。 燕望欢笑着望了她一眼,“乱点鸳鸯谱?” “哪里。” 六公主冷哼一声,道: “本公主可是在为你筹谋,你自己不愿意,我可没有强迫你。” “我知晓,公主这一心为我,我感激不尽。” “你若真是感激不尽,就...” 六公主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见燕望欢眼神一锐,侧眸望向不远处,道了句。 “虞妃娘娘。” 虞妃? 一听到这名字,六公主就下意识皱起眉。 她对这妖妃,可是没有半点好感的。 更是因她忽然前来,生出了不少的警惕。 六公主上前一步,挡在燕望欢身前,不冷不热地道: “虞妃娘娘当真是好兴致,居然屈尊降贵的,跑到我们这来了。” “和六公主比起来,我哪里算的上尊贵。” 虞怜锦掩唇一笑,视线越过六公主,落到她身后的燕望欢身上。 “长平郡主,这虽是初次见面,但本宫之前,可是听了你的不少事迹,对你是好奇的很呢。” 燕望欢微微垂了眼,道: “长平不过一介俗人,哪里值得虞妃娘娘青眼。” “俗人?”虞怜锦含笑颔首,道:“郡主若是俗人的话,这世上,可就没几个妙人儿了。” 她忽然前来,又满口的奉承话。 叫人实在摸不着头脑。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虞怜锦定没安什么好心。 方才做了暗害燕望欢的勾当,转头就跑过来示好,谁会信这番鬼话。 六公主眼中的讥讽几乎要遮掩不住。 若不是燕望欢未露出离开的意思,她早就走人了。 可不会留在这里,和虞怜锦虚与委蛇。 “虞妃娘娘谬赞了。” 燕望欢应承了一声,并未有再次开口的意思,任由虞怜锦打量的目光,自她的身上来回掠了个遍。 她仍是唇角噙笑。 只是眼眸的最深处,藏了一抹极沉的恶意。 “听说郡主时常进宫来陪伴六公主,这宫里面实在闷的很,郡主下次进宫,也可到本宫这里来坐一坐,陪本宫解解闷。” 虞怜锦上前一步,绝美的脸上尽是真诚。 她身上携着馥郁的香气。 似是某种,极为罕 见的香料。 六公主吸了吸鼻子,在燕望欢开口之前,她横了一眼后方的宫女,冷声斥道: “站的远一些!满身盖不住的酸腐气,生怕别人不知晓你出身下贱吗?” 宫女一愣,紧忙着向后退去,口中还连连告着饶。 虞怜锦哪里能不知晓,六公主是在指桑骂槐。 她的面颊有一瞬间的扭曲。 投向六公主的眸中,也带着清晰的不善。 然就是心里有火。 虞怜锦也得持着笑脸,装出一副大气端庄的模样。 藏在袖子内的手掌,已经紧紧捏成了拳头,若是有机会,她巴不得要让六公主好好体验一番,究竟何为下贱! “若有机会,长平自然万分愿意前来拜访虞妃娘娘。” 口里应承着虞怜锦,燕望欢瞥了六公主一眼,后者回过头,对她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娇张的笑。 她早看虞怜锦不顺叹了。 可算找到机会,还是虞怜锦自己送上门来。 六公主当然不会客气。 瞥见她唇角的笑,虞怜锦心头火烧的越发旺盛,她强将怨气吞下肚子,梗的五脏都开始发疼。 “好,那我就等着长平郡主了。” 不远再继续留下,平白受着六公主的折辱,虞怜锦转身就走。 但她步子还没迈出几步,燕望欢忽然开口道了一句: “方才虞妃娘娘,是想要将我指婚给谁呢?” 虞怜锦脚步一顿。 不等她回头,燕望欢又如自言自语一般,轻声道: “娘娘当真愿意,是八皇子吗?” 不过两句话而已。 却让莫名的慌乱感,涌上了虞怜锦的心头。 燕望欢为何会突然提起楚霁,难道是发现什么了? 但这根本就不可能! 虞怜锦咬着下唇,面上的神情变幻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到一片镇定之中。 她缓缓转过头,倾国倾城的脸上露出 了一个带着茫然的神情。 “郡主这话,倒是让本宫听不懂了。” “长平不过随口一说罢了。”燕望欢摇了摇头,神情之间看不见丝毫情绪起伏,“许是方才被那恶犬吓到,一时还未回过神来,还请娘娘无需在意。” 被恶犬吓到? 这话燕望欢也当真好意思说出口。 那凶恶的黑狗,被她驯的服服帖帖,比家养的兔子还要乖巧。 虞怜锦自是不信这番话。 但任凭她怎么打量燕望欢,也无法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六公主等的不耐,又不是愿忍的脾性,看虞怜锦不走,便干脆道: “娘娘还有何事?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本公主和郡主还有些话要谈。” 她就差将送客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望向虞怜锦的眼中,也尽是不耐之色。 虞怜锦打入宫后,就一直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就连皇后都因她受宠,不得不给她几分薄面。 但这份尊贵。 到了六公主这里,却完全没了用处。 又在心里记下了一笔,虞怜锦对着六公主含笑颔首,道: “没什么了。” “送虞妃娘娘。” 六公主也是痛快。 口中喊着礼,却连腰都懒得弯一下。 虞怜锦压了火气,但余光扫过燕望欢,撞上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只一瞬间,强烈到无法控制的怨气,自心底迸发。 燕望欢此时,定在心底嘲笑着她。 虞怜锦对六公主是恼。 对燕望欢,却有怨,有恨。 但更多,还是嫉妒。 她的眼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两下。 神情有一瞬间控制不住,裂开了一条缝隙。 但又很快,恢复了温婉大气的模样。 燕望欢望着虞怜锦的背影,想到方才故意的试探,心思更是定了不少。 没有错。 这个虞妃娘娘。 果然对楚霁,有着不同的心思。 第450章 阎王殿口 “都知道会讨没趣,还要凑过来。”瞧着虞怜锦的背影,六公主眼中冷意更甚,“我看,她就是想过来瞧瞧你,看是否被她吓破了胆子,然后再唬你一唬,怎奈没这个本事,反倒自己个生了一肚子的闷气。” 燕望欢收回了视线,带着笑意的眼神落到六公主的身上。 “有六公主保护,谁能唬住我呢?” “你无需这般奉承我。” 六公主娇哼一声,唇角却是向上扬着的。 “我是知晓的,就是没有我,那虞怜锦也没本事拿你如何。” 她声音落下好一会儿。 都不见得燕望欢有所回应。 六公主侧了眸,见她正捏着衣袖,仿若在想着什么一般,便开口问: “怎着了?” 燕望欢回了神,端起酒杯,似是无意一般,将杯中的酒洒在了衣袖上。 六公主先是一愣,而后紧忙着道: “怎这个不小心?我带你去换衣裳!” 她说着,就要迈步离去。 然燕望欢却摇了摇头,道: “你可还记得,方才我们回宴席时,撞上了一个宫女。” “宫女?” 六公主平常,可不在意什么宫女不宫女的。 但毕竟事发的近,加上那宫女撞上的人,又是燕望欢。 她才有了几分印象。 “记得,怎了?” “她在那时,将一些东西,留在了我身上。” 燕望欢甩了甩衣袖,回忆着黑狗死盯着她的模样,道: “所以,那条狗才会对我,格外重视些。” 顺着她的话想下去,六公主顿时出了满身的冷汗。 她当真没想到。 这一切,居然都是一个局。 从虞怜锦开口的那一刻,怕是就已经将陷阱,铺设在了燕望欢身前。 若是燕望欢没能驯服那条黑狗。 但凡楚玉并非及时拽住黑狗的锁链。 那么此时... 燕望欢可就不能,再这继续同她说话了。 六公主 深吸了口气,神情在一时之间,变得沉重了不少。 “好毒辣的贱人,她这是想要你的命!” 她咬着牙。 再次投向虞怜锦的目光,已满是敌意。 燕望欢倒是神色如常。 虞怜锦是楚霁的人,对他更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按照他的吩咐。 对燕望欢设局下死手,是在正常不过了。 只是... “虞妃要给我赐婚,你觉着,是赐的谁?” “当然是...” 六公主刚张了嘴,声音就是一顿。 她本想说楚霁的名字。 但又不大对。 若是虞怜锦真的想让燕望欢嫁给楚霁,要她日后,和楚霁站在一条绳子上,为他谋划策的话。 为何之前,还要设下死局? 六公主还未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 燕望欢已经开了口: “她想让我嫁的人,并非是楚霁。” “那是谁?” “皇子又并非只有楚霁和楚玉两个,除了他们之外,最无能最丑陋,即使我嫁过去,也永远没本事成为楚霁对手的,就是虞怜锦的选择。” 六公主有些跟不上燕望欢的话,她歪着头,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茫然。 她模样本就生的标志。 只是罕有笑模样。 这副小女儿家的神情一露,倒是多了几分罕见的娇俏。 “你的意思是,虞怜锦想让你嫁给一个,对八皇兄没有威胁的皇子?这不是八皇兄的意思吧?” “八成...不是。” “你不确定?” “我既不是虞怜锦,也并非楚霁,只是试着猜一猜他们的心思,至于事实...” 燕望欢摇了摇头,又道: “我也并不确定。” 六公主露出一副不信任的表情,撇了撇嘴,道: “定就是如此,他们两个之间出了内讧,闹出了事端来。” “无论如何,这一关都算是过去了,至于之后,虞怜锦的枕头风还能不 能吹动皇上,暂也无需在意。” “我也会听着风声的,若是虞怜锦真的同父皇又说了些什么,我先试着看看,能不能先处理一番,但要是没用处的话,可就还得你自己想主意了。” “好。” 燕望欢应了一声,眼看着宴席渐散,她抬眸扫了一眼燕丞相,再次同六公主道: “这岁首之宴一过,你就得准备起来了,到时只有我一人出力气,可没办法达成你的心愿。” 她忽然转了话头。 却让六公主连腰都挺的笔直了些。 肃了神情,她正色道: “我知晓,你既是达我的愿望,我自然不会给你多增麻烦。” “换成之前还好,此时皇宫里面,还有一个虞怜锦,得需多提防着她些。” “你且放心。” 六公主抿紧了红唇,眼中有希冀一闪而过,她嗓音压的更低,语气却是极软的。 “到时候,我不会让你白等的。” 她这边话音一落。 余光便扫见楚玉楚霁的影子。 六公主瞥了燕望欢一眼,见她眉头微皱,似是不想要同他们坐什么应酬。 她干脆找个由头,在楚玉和楚霁赶上来之前,和燕望欢一起离了宴席。 尽管六公主接连挽留,燕望欢也没再去她的寝殿。 寻太监要回了那条黑狗,她亲手牵着,缓步踏出了宫。 汾月和真阳等在宫门外,一见了燕望欢,皆是一愣。 “是我眼花了?” 真阳揉着眼睛,盯着燕望欢手里牵着的黑狗,一脸诧异地问: “主子不是进宫参加宴席去了?怎还牵出一条狗来?瞧着还怪凶的呢。” “定是出什么乱子了!” 汾月皱紧了眉,连忙迎了过去。 她还没近燕望欢的身。 那黑狗却呲起了牙,泛着红的眼死死盯着汾月。 纵使一声也不唤。 也让汾月察觉到了危机感。 “好凶的畜生。”汾月止住 脚步,略有些惊讶的瞧了黑狗一眼,道:“主子,这是哪来的?” “小黑,是自己人。” 燕望欢拍了拍黑狗的头,又同汾月道: “方大人送的礼,可得好生收着。” “小黑?” “方大人?” 真阳和汾月一齐开了口。 只是他们在意的点,却是完全不同。 怎出来参加一次宴席,不仅多了个畜生,还莫名其妙的,跑出了个方大人? 燕望欢没急着解释。 等到上了马车,才在路上将宴席里发生的种种,一一讲给真阳汾月听。 他们当真是都未想到。 燕望欢进宫走一遭,竟发生了如此多的乱事 都好似在阎王殿门口绕了个来回似的。 但凡她稍稍疏忽半点。 都有可能,再也离不开皇宫。 汾月紧着打量了燕望欢一番,确定她身上并无伤处,才拍了拍心口,勉强喘匀了压在喉咙里的气。 “那虞怜锦,倒真不愧是楚霁的人,可是好狠毒的一颗心!” “她之后定还有其他的谋算的。”真阳一脸担忧,道:“主子,若是她真的哄了皇上,将你许给了哪位皇子,可该当如何?” “皇上近来身体健朗的很,应该不会轻易,将丞相府和某位皇子绑在一起。” 有夹杂着碎雪的冷风吹进马车,卷起燕望欢的几丝长发。 她微微侧过眼。 视线当中,已是一片净白。 都已身在宫门外,燕望欢却好似仍能听见皇城内传来的吵嚷声。 欢颜笑语被冷雪一搅,好似成了一种极哀的悲鸣。 真阳打了个寒颤,拽紧了车帘,又顺手在小黑的脖子上悄悄抹了一把。 小黑趴在燕望欢的脚边。 斜眼哼了真阳一眼,喘了口粗气,也不理会他。 “这畜生倒是有意思。”真阳弯着腰,再次了凑近小黑,笑道:“主子,虞怜锦给你设局,却没想到再次成了你, 她定是气坏了吧?” “那是当然。” 汾月接了话茬,也跟着瞥了小黑两眼,她到底比真阳稳重了不少,一直在暗暗堤防着小黑发狠伤人。 “它能被主子驯服,也是运气好了,不然落回到那方阁的手里面,少不得被宰了吃肉。” “让我再摸摸。” 真阳兴致勃勃的伸出手。 学着燕望欢的模样,按上了小黑的头。 没想到小黑昂头就是一口。 咔嚓! 牙齿撞击在一起,发出颇为响亮的脆响。 真阳是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跳,要不是他反应的快,现在的手上定是多出几个血窟窿的。 他将手护在胸前,一脸的心有余悸。 汾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活该。” 真阳不理她,只跟着燕望欢告状道: “主子,它咬我!” 燕望欢唇角含笑,扫了一眼真阳的手,见他并未受伤,便道: “小黑脾气不大好,以后少招惹它。” 仿是听懂了燕望欢的话似的。 小黑咧了咧嘴,对着真阳“汪”了一声。 真阳向后退了些,嘀咕道: “还真是个坏东西。” “挺好的,也不像其他狗那么闹腾,还能看家护院。”汾月低着头,盯着小黑泛着红的眼睛,道:“估计从胡会喜欢它。” “你怎么不关心一下我喜不喜欢?”真阳瞪大了眼,一脸不忿地道:“它刚才可是想咬我!” “都说了是你活该。” 汾月懒得再同真阳多眼,转眸望向燕望欢,低声道: “主子,虞怜锦哪里,当真不需要做些什么?” “她都送了我一份这么大的礼,我们自然要礼尚往来,也还给她一些。” 燕望欢压着额角,眸底渐渐浮起一抹笑意,她道: “皇后娘娘对虞怜锦,可是气恼的很呢。” “皇后?” “嗯。” 燕望欢微微颔首,眸中暗茫涌动,心里已是有了主意。 第451章 一封口信 翌日。 一封口信从皇城送进了丞相府。 真阳正在院子里,拿肉骨头逗着小黑玩,他将骨头举的老高,嘴里面嘀嘀咕咕的,试图劝着小黑跳起来,抢他手里的骨头。 可小黑却趴在雪地里,一双赤红的眼虽是跟着肉走,却是浑然不理会真阳。 真阳举了半天的手,也没见小黑理他一下。 他缓了口气,余光扫见从胡进了院,紧忙着问了一句: “怎着了?” “信。” 从胡扫了他一眼,又望向了小黑。 小黑慢吞吞地站起身,趁着真阳不留神,一口咬住了他手里的骨头,然后摇着尾巴,走到了从胡身边。 这一幕,着实让真阳看傻了眼。 “喂!” 他一脸不忿,跟上了从胡的脚步,道: “我可是逗了它老半天,你一块肉都没喂过它,这没良心的坏东西,怎么就喜欢你啊?” 从胡唇角微挑,却是不理会真阳。 伸手推开了房门,一阵带着檀香味儿的暖意,顿时铺面而来。 小黑抖了抖毛,丢下嘴里面含着的骨头,加快了脚步跑进内室当中。 真阳更是撇高了嘴,没好气地嘟囔着: “主子也就算了,它跟你好,跟汾月也还成,唯独我就是讨厌鬼呗。” 他一脸的憋闷。 却又在小黑跑出来后,立刻迎了上去,想要摸它的脑袋。 小黑半点都不客气,躲开了真阳的手,顺便还呲起牙,露出一副凶相。 “从胡哥...” 真阳转过头,望向从胡,故意加重了语气,恶狠狠地道: “不然把小黑涮锅子吧!” “你少拿那些肉逗它,它自然就跟你好了。” 从胡摇了摇头,哪有心思再同真阳说这些有的没的,他走到内室前,垂了头,道: “皇城里面送了口信过来,是虞怜锦。” 这名字一被念出口。 就连真阳,都 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虞怜锦可不是什么善茬。 她忽然送了信过来,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况且这岁首之宴才刚刚过去,她又找过来,是要做什么? 真阳渐渐沉了脸色,眼中有凝重之情一闪而过。 “虞怜锦的信儿?” 汾月率先迈出了内室,皱了眉,问: “她说什么?” 从胡没急着言语。 而是后退一步,等着视线当中,出现了燕望欢的月白青莲纹样的衣摆,才开口道: “她要你进宫,陪她...” 从胡的声音一顿,再次出言时,竟是多了些难掩的怒气。 “陪她解闷。”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此时却掩不住情绪,显然是气的狠了。 也不止是从胡。 真阳和汾月在短暂的怔忪后,面上都浮起了怒色。 虞怜锦这把他们的主子当成了什么? 解闷的乐子? 这般轻佻随意的言辞,当真是轻慢至极! “主子...” 汾月望向燕望欢,寒声道: “这当如何?” 燕望欢听了从胡的话,倒是没见多少怒气,只是点了点头,见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才安慰似的道了句: “我本就想要进宫去,虞怜锦主动邀请我,倒是正好。” “那虞怜锦就是想要找机会对付主子!”真阳上前一步,一脸焦急地道:“指不定,她又想出了什么法子,就设了套,等着主子主动往里钻呢!” 汾月没好气的瞪了真阳一眼,道: “你当主子和你一样?主子哪里能不知道,虞怜锦这邀约有猫腻,只是虞怜锦现在受宠,若是推拒了不去,麻烦也是不小。” “装病不成吗?事发这么突然,我们想做什么准备都不容易。” 真阳摸着下巴,嘴里嘀咕个不停的,想着应对的主意。 他虽是认真在想了。 只是这法子,在汾月听来,却 是不靠谱的很。 她摇摇头,正想要张口,就听从胡忽然道: “得去。” 他这一言,便是给此事的争论,下了定数。 连真阳都只是叹息,挠着脑袋,认真思索着办法。 这皇宫里可不同外面,不是随随便便,那就能跑进去的。 汾月真阳等,都只能守在外面。 不管皇宫里发生了什么。 都不得知晓。 他们光是一想,都觉得提心吊胆,生怕燕望出了什么事。 燕望欢倒是面色不变。 看他们都是沉着脸,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还笑着道: “兵来将挡,虞怜锦就是想对付我,也不敢做的太明目张胆,况且我本来也有要进宫的心思,没什么好担心。” 小黑仿似察觉到了什么,溜到燕望欢的脚边,轻轻蹭了蹭她。 燕望欢摸了摸它柔软的皮毛,道: “无须担心我,留下这里,要听话。” 小黑“汪”了一声。 竟似听懂了一般。 若是换了平常,它那副乖巧的模样,怕不是又要让真阳气上一会儿。 但此时此刻,他满心都在想着,该如何去应对虞怜锦。 连逗一逗小黑的心思都没有了。 “准备一下吧,明日还要进宫呢。” 燕望欢正要回内室,脚步忽然一顿,她回眸望向从胡,问: “燕丞相可在府里?” “在。” 从胡回了她的意,声音才一落下,又接着道: “他在书房里,你要去找他?” “嗯,汾月随我去,你和真阳留在这就好。” 燕望欢微微颔首,随手从一旁拿了斗篷,动身便向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汾月立刻跟上。 临出门之情,还不忘拿起油纸伞。 近来天气稍稍暖了些。 雪也小的很多,融化的雪水将地面浸成了烂泥坑。 汾月撑起油纸伞,快步走到燕望欢的身边,低低道了句: “主子 ,可要给七皇子送封信过去?” “若换成从前,淑妃娘娘在皇宫势头不小,但在此时,她已经没本事当成主力,对付虞怜锦了。” 燕望欢并未直接回汾月的问。 但按照汾月的聪明劲,哪里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楚玉参不进后宫里面去,他的生母淑妃娘娘,虽然份位高,却远远比不得虞怜锦受宠。 想要借淑妃的威,现在是不行的。 汾月愣了愣,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 “你是想...” “没错。” 不等汾月把话说完,燕望欢已经点了点头,道: “宴席当日,虽是乱子不少,却也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正好可以借一借力。” “若是如此的话...” 汾月拍了拍心口,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 “可就能安全些了。” 燕望欢笑了笑,眼看着书房的门就在眼前,她走上前,伸手轻轻敲了两下门。 等着里面传来燕丞相的嗓音,燕望欢才道: “爹,是我,望欢。” “进来吧。” 随着一声“吱呀”锐响。 书房的门在眼前徐徐展开。 油墨的气息迫不及待的扑面而来。 燕望欢迈过门槛,抬眸一扫,看见了坐在桌案后的燕丞相。 他正翻着书卷,眉头微微皱着,听到声音,却是头也不抬一下,只问: “你怎么来了?” “虞妃娘娘方才传了信儿,要女儿明日进宫。” 燕丞相正在翻页的手指一顿,他无意识皱起眉,缓缓抬了头,道: “虞妃?” “是。”燕望欢应了一声,又道:“消息来的突然,女儿便想着,先过来同爹爹说一声。” “虞妃让你去,你无论如何都得需过去一趟,不过...” 燕丞相声音一顿,眼神在瞬间变得锐利了不少,他来回打量了燕望欢一圈,道: “你可是什么 时候,得罪过虞妃娘娘?” “初次见面,不曾有印象。” 燕望欢的嗓音平静的很。 神情之间,更是不见多少的波澜。 燕丞相在她身上,并未看出些什么来。 沉吟了片刻后,道: “虞妃娘娘正得圣宠,你自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开罪虞妃娘娘,可知晓?” “是。” “至于之前,虞妃娘娘说要给你赐婚一事...” 燕丞相的嗓音再次顿住。 这一次。 他思虑了更久的时候,才缓缓道: “你只消说,身有孝期,婚事有长辈做主,推脱了便可,千万莫要多言,免得被虞妃说到皇上那里去,惹了麻烦在身上。” 燕望欢垂着眼,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幽光。 她微弯了身,一派恭顺地道: “女儿知晓了。” “嗯。” 燕丞相点了点头。 他知燕望欢最懂轻重,凡事并不需要他来多加嘱咐。 也便没有再哆嗦。 只是他紧皱的眉头,却并没有松开。 燕望欢得了虞怜锦的注意,又被针对,这可是被无数人都看在眼里的。 现在虞怜锦风头正盛,虽只是一个妃子,却连皇后,都要避开她的几分锋芒。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地里面盯着燕望欢,等着她被虞怜锦教训,好得个热闹瞧。 此事,连燕丞相都做不得什么。 只是看燕望欢自己,该如何在不得罪虞怜锦的同时,还能夺出一条生路来。 燕丞相望着燕望欢的背影。 分明只是个无比单薄的小女儿家。 身上的气势,却是比最张狂的冰雪,还要冷冽上几分。 额角泛起胀痛,燕丞相轻压两下,然后暗叹一声 他膝下的这些儿女,不管是死是活,却只有燕望欢,这个一天都未被他抚养过的,才跟他最为相像。 一样的睿明聪慧。 一样的...冷漠无情。 第452章 恭迎郡主 燕望欢才一踏进宫门。 就有一宫女快步迎上前,先向着她行了一礼,而后笑吟吟地道: “奉虞妃娘娘命,前来迎接长平郡主,郡主这边请。” 也不知这宫女在这等了多久。 一张脸白的吓人,唇角的弧度也有几分僵硬。 燕望欢扫了她一眼,心里便有了数,只试探了一句道: “可否让我,先到六公主那里请个安,然后再到虞妃娘娘那里去。” “郡主,娘娘让奴婢接到郡主后,立刻带郡主回殿,半刻钟都不许耽误。郡主也不想,让虞妃娘娘等吧?” 似是早有准备一般,宫女的话回的极快。 也不知道,在心里面演练了多少遍。 瞧着她的神情,燕望欢的心里,越发有了定论。 虞怜锦既让人在宫门口候着,就是不想让她见到六公主或是其他人。 这来者。 还真是相当不善。 几乎就差把目的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宫女见燕望欢止了步子,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慌乱,她犹豫了下,还是低声催促道: “郡主,可是快些走吧。若是耽搁了时间,奴婢在虞妃娘娘那里,可没有办法交代啊!” 她满眼哀求。 语气也是渐渐急了起来。 然而还不等宫女再说什么其他,燕望欢已经点了头。 “好啊。” 她迈开步子。 甚至走在了宫女前方。 似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虞怜锦一般。 宫女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上了燕望欢的脚步。 她刻意带了远路。 走的皆是些人迹罕至的偏僻小道。 甚至还从冷宫门口,绕了半圈。 这一路上。 连太监宫女,都没见着几个。 等终于到了虞怜锦所居的宫殿门口,那宫女可算是能松了口气。 这大冷的天。 她光走路,就出了一身的汗。 “请郡主稍等片刻。” 宫女向着燕望 欢行了一礼,而后快步走到了门前,唤道: “长平郡主来了。” 殿门被嵌开一条缝隙,宫女回头看了燕望欢一眼,而后紧忙着迈了进去。 一阵奇异的暖香气,扑面而来。 宫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低垂着头,整个人在踏入宫殿的一瞬间,连舌头都跟着绷紧。 将气息压在喉咙底,宫女走进内室,向着坐在桌前,正品着茶的虞怜锦行了礼,道: “娘娘,长平郡主已经到了,就在门后候着呢。” “这茶的味道,倒是过于一般了。” 虞怜锦轻哼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道: “还叫什么恩施玉露,本宫看着,连放在太监的屋里,都是没资格,当真是徒有其名的很!” 茶杯被重重放在了桌上。 溅出的茶汤,落了黄梨花木的桌面。 一旁伺候的宫女被吓了一跳,紧忙着过去收拾,又生怕虞怜锦的火,会落在她们身上,各个都是胆战心惊。 之前为燕望欢带路的宫女犹豫了下,再次小心翼翼地问: “娘娘,那长平郡主...” 不等她把话说完,虞怜锦已经打了个哈欠,美眸浮起一抹水汽,她缓缓站起身,懒洋洋地道: “本宫正在休息,先让她在外面候着,等本宫休息完了,再召她进来便好。” 那宫女一愣,忍不住抬眸瞥了虞怜锦一眼。 她本想要开口来着。 但一撞见虞怜锦厌憎的眼神,顿时吓了一跳,连大气都不敢出,更莫说是讲话了。 等着虞怜锦躺到了床上。 宫女才敢有所动作,她挪着发麻的脚,向后悄无声息的退了两步,等到出了内室,才缓过气,紧忙着出了门,到了燕望欢的身边。 “郡主...” 她一脸惴惴。 身后的宫殿门,仍然闭的死紧。 瞧着就不像是邀请的样子。 燕望欢唇 角噙笑,望向宫女的眼神,仍带着几分柔和。 “虞妃娘娘可是另有了什么安排,暂时见不得我了?” 宫女怎都没想到,燕望欢会提前说出,她想要讲出口的话。 她瞪大了眼。 出口的话都变得有些结巴。 “郡..郡主是怎知晓的?娘娘她确实在休息,暂时见不得郡主,想让郡主在这里,稍稍等上一会儿。” 这话一出口,连宫女都觉着不安的很。 长平郡主的大名,在这皇宫里面,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生怕被燕望欢的记了仇,她又连忙道了句: “等到娘娘一休息好,奴婢立刻就来通知郡主,若是郡主不愿独自留在外头的话,奴婢也可以陪着郡主在这等!” “这里太冷了。” 燕望欢抬了眸,望着几要遮蔽天空的白雾,淡淡掉: “你家娘娘一时半会,是休息不好的,你无需你在这里陪我,莫要着凉了,快些进去吧。” 宫女哪里听过这番关怀的话。 又是出自长平郡主的口。 她先是一惊,心底浮起一抹暖意,脚步顿在原地,也不知该不该回去。 看出宫女的挣扎来,燕望欢轻笑了一声,柔声道: “若是被虞妃娘娘,看到你在这里同我讲话,她可是要责罚你的。” 宫女一惊。 脸上露出一抹畏惧来。 她犹豫了下,向着燕望欢行了一礼,紧忙着又跑回了宫殿。 宫女才一推开门,就看见了原在内室休息的虞怜锦,不知何处站到了窗前。 窗并没有开。 她却仿是知晓燕望欢的位置一般。 神情当中,满是阴沉。 宫女被吓了一跳,心里头霎时慌的不行,吐出口的嗓音,都带着几分颤。 “娘..娘娘...” “她都说些什么?” 虞怜锦并未回头,仍在盯着紧闭的窗。 宫女愣了楞,而后立刻道 : “长平郡主好像知晓,娘娘有事要忙一般,奴婢和郡主讲说娘娘在休息,暂不能见她时,郡主丝毫都不惊讶。” “不惊讶?” 虞怜锦皱起眉。 她本是想给一个燕望欢下马威的,让她尝一尝,在冰天雪地里,孤苦无依的滋味。 可依宫女这般讲的话。 燕望欢在来之前,就猜到了会有这一招。 计划都被看了个通透。 好像一切都在按照燕望欢的所思所想在走似的。 让虞怜锦怎能高兴的起来? 她脸色更沉,手掌压在窗户上,连青筋都蹦了起来。 沉默了半晌后。 虞怜锦一甩袍袖,怒道: “让她进来!” “是!” 宫女又连忙跑出了门,将虞怜锦的话,向着燕望欢交代了一遍。 她还在为燕望欢不必挨开心着。 却没想到。 燕望欢听了这话,竟依然没多少的惊讶。 反倒同宫女叮嘱了句。 “脸都白了,去喝些热水,暖暖身子吧。” 她迈开步子。 走到宫门之前,抬手推开了门。 奇异的暖香气扑面而来。 燕望欢抬眸一瞧,在上首见了虞怜锦的影子。 她扶着额角,微微眯着眼,倾国倾城的容颜上一片的慵懒之色。 “娘娘。” 燕望欢弯身行礼,却是久久听不得虞怜锦的回应。 她的膝盖还在弯着。 长时间保持着这一种姿势,显然是好受不得。 虞怜锦是有意要为难。 自是不会让燕望欢舒服。 沉默持续了良久,虞怜锦才以手掩唇,幽幽道了一句: “一到冷天,本宫就乏的很,竟连郡主何时进门都未注意着,可快些起来吧。” “谢娘娘。” 燕望欢缓缓直起身。 双腿传来细微的麻痛感。 但也不过,仅此而已罢了。 在燕望欢看来,实属连小打小闹,都算不得上。 “来人,给长平郡 主赐座。” 虞怜锦挥了挥手,话音一落,就有宫女抱着凳子跑上前。 等着燕望欢落了座。 虞怜锦又吩咐宫女上了茶,之后才道: “本宫忽然召你进宫,可是打扰了郡主?” “哪里。” 燕望欢捧着茶杯,嗅着袅袅茶汤,道: “娘娘要召,长平就是有天大的要事,也定会前来。” “郡主这话说的,可真是让本宫舒坦的很。”虞怜锦轻叹一声,唇角浮起一抹笑意,眼神却仍是冷的,“怪不得,连皇上都跟本宫夸赞,这偌大的皇城,论起聪慧来,郡主定能名列前茅。” “不敢当。” 燕望欢抬起茶杯,送到唇边,任茶水划过唇瓣,却是并未咽下。 未多留心去注意她,虞怜锦叹着气,再次道: “其实本宫找你,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皇宫里面属实无聊的紧,便想找个机灵的,来同本宫说一说话。” “若论起机灵聪慧来,长平可不比六公主殿下。”燕望欢抬眸望向虞怜锦,笑道:“且六公主为人和善,娘娘若是想要解闷,也可找六公主说一说话。” 六公主和善? 这话怕不是只有燕望欢能说得出来。 光是一听到六公主的名讳,虞怜锦的脸色,就又沉了几分。 她在这皇宫里面,连皇后都要忍她三分。 唯独六公主。 可是半点都不客气。 不知给了虞怜锦多少的难堪。 然而这刁蛮狠毒的六公主,却对燕望欢俯首帖耳,一到了她的面前,就乖的不行。 但虞怜锦正要开口,心口却又浮起一道念头。 燕望欢忽然提起六公主,可是想要诱她将六公主请来,好多一张护身符? 若真如此的话... 岂不是说明。 燕望欢只是表面冷静,其实心里面早已经虚的不行。 虞怜锦眯起眼,然后缓缓勾起了唇角。 第453章 谋害嫔妃 “六公主自是懂事又聪慧,只不过...” 虞怜锦眯起眼,锐利的眸光扫过燕望欢,语气当中,越发的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暗意。 “本宫此时,只想和长平郡主,好生聊一聊呢。” 燕望欢低眉敛目,面上一派恭顺之色。 “既是娘娘希望,长平自当奉陪。” “郡主果真是个懂事的,不枉费皇上和本宫这般重视你。” “谢娘娘。” 似是颇为满意燕望欢,对她这般低声下气,虞怜锦眼露喜色,微微点了点头,又: “之前说过的赐婚一事,确实是本宫心急了些,岁首之宴过后,本宫也和皇上谈过一番。” 她故意止住了声响。 视线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变动。 然让虞怜锦失望的是。 燕望欢微垂着眼,神情竟无丝毫变动,竟仿在听着个,发生在旁人身上的故事一般。 虞怜锦暗暗皱紧了眉,加重了语气,道: “本宫虽说是为了郡主着想,但总归是该先问一问,郡主的心意是如何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燕望欢淡淡应了一声,道:“百善孝为先,长平身上尚有孝期在,更是满心为离世的娘伤悲,无暇顾忌其他。” 虞怜锦冷哼一声,做出一副恼怒的模样,冷声道: “难道我靖楚这些个皇子,就没有一个,能入郡主的眼吗?” “靖楚乃盛世华邦,本就能人辈出,一众龙嗣更是人中龙凤,岂是长平能够轻言擅论的?” 这一遭质问,被燕望欢轻飘飘挡了过去。 让虞怜锦空张了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的好。 她气的胸口起伏的剧烈。 眼中的阴沉,也浓如实质。 “轻言擅论?本宫看是郡主能说会道才是!”虞怜锦深吸了口气,强压着火气道:“本宫不过是随口问问,郡主无需多心 ,只消如寻常一般,和本宫聊一聊就好。” “是。” 燕望欢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她瞧着一副风轻云淡,对虞怜锦俯首帖耳的模样。 但实际上。 虞怜锦却有了一种,无从下手的荒谬感。 她想要引诱燕望欢开口。 然而不管说些什么。 她都以着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四两拨千斤的挡了下来。 这让虞怜锦,仿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没能伤到燕望欢分毫,还被反震力,击退了好几步。 殿内翻涌着渐浓的压抑感。 宫女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个个皆是面有慌张,尽力藏着眼里的惶恐。 虞怜锦沉默了良久,缓缓起了身,向着燕望欢递出了手臂,道: “坐的有些乏了,你扶着本宫,在殿里来回走走吧。” “是。” 燕望欢上前一步,搀住虞怜锦的手臂。 她身娇肉贵,走起路来,更是如同弱柳扶风一般。 那摇曳生姿的模样。 叫人看上一眼,都觉得心神荡漾。 虞怜锦走的极慢,只在殿内走了半圈,就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 等到了窗前,她伸手推开窗子,忽然道了句: “听说,郡主不只是同六公主关系匪浅,同七皇子八皇子...也是相当投缘?” 她遥遥望着院子里的杏树。 盯着枝头上,那一点未融的冰雪。 燕望欢没急着回话,先扫了一眼虞怜锦,她虽是面无表情,但搭在窗沿的手,却是紧紧捏成了拳头。 虞怜锦并不如表面上的冷静。 却不知晓。 这其中可否有她自己的私心。 “之前一次遇危,幸得七皇子相救,长平一直感激在心,至于八皇子...” 燕望欢声音一顿。 注意到虞怜锦的目光追随而来,才道: “不过是之前偶然见过几次,若说是交情,可是长平厚脸皮了。 ” 虞怜锦缓下一口气。 一瞬间,竟是连神情,都变得平缓了些。 她观察着燕望欢的面色,道: “也就是说,外面说的那些,都是谣言了?” “娘娘贤明慧能,怎会信那些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本宫自然不会相信,只是有一些,并非是空穴来风吧?” 虞怜锦转了身,似是有些疲乏一般,手指搭上额角,又道: “郡主毕竟是个女儿家,这名声,终归还是要注意一些的。就是郡主出身贫寒,不在意这些小节,总不能连累七皇子八皇子,也跟着损了皇家的威严。” “长平知晓了。”燕望欢微微颔首,柔声道:“谢皇后,虞妃娘娘及淑妃娘娘指点。” 虞怜锦正要迈出的脚步一顿,她侧眸望向燕望欢,道: “本宫在指点你,谢她们做什么?” “皇后是所有皇子的母后,淑妃娘娘也是七皇子的生母,虞妃娘娘代二位娘娘转达,自是都要谢的。” 燕望欢的语气,仍是轻飘飘的。 但听在虞怜锦耳朵里,却怎都别扭的很。 这是在指她越俎代庖? 既不是皇后,也并非两位皇子的生母,却管到这种事情上来了。 这燕望欢,可是好牙尖嘴利! 虞怜锦气的笑了。 她搭上燕望欢的手,眼中有冷茫一闪而过。 “好啊,本宫定是会将你的谢,转告给皇后他们的。” “那长平就先谢过娘娘了。” “郡主无需跟本宫客气,本宫和郡主投缘,还盼着郡主能常常进宫,来陪同本宫说一说话。” 虞怜锦迈着又轻又慢的步子,在燕望欢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内室。 “娘娘抬爱,长平自是不会推辞。” “郡主果真懂事,如此..甚好。” 语调忽然间沉入地底,虞怜锦笑望了燕望欢一眼,接着整个人,竟似被推倒了一般,向着 侧方摔了过去。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宫女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就看虞怜锦撑着腰,一张脸没了血色,正在唉唉喊着疼。 “娘娘!” “快叫太医!” “长平郡主意图暗害虞妃娘娘,快把她抓起来!” 一时之间。 宫殿里乱成了一团。 宫女们七手八脚的扶起虞怜锦。 隔着无数的人影,燕望欢看到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 这是虞怜锦想要的局。 在皇宫里谋害嫔妃,这罪名若是落实了,几个脑袋都不够燕望欢掉的。 已经有太监堵住了门,一脸警惕的盯着燕望欢,仿是生怕她会忽然横了心,慌乱之下,选了畏罪潜逃般。 “我没什么事...” 虞怜锦被扶到了塌上,那张娇美的脸,失了血色,反而更加出尘了几分。 她单手撑着腰,眉心微微皱着,望向燕望欢的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郡主,你告诉本宫,你为何要这般做?难道本宫,对你还不够好吗?” 这话她当真也好意思说出口。 就连一旁的宫女,都忍不住抬起眼,悄悄瞥向了燕望欢。 虞怜锦是故意发难,这殿里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但故意又如何? 她就是想要燕望欢倒霉。 谁敢阻拦? 虞怜锦强压住颤抖的嘴角,眼中伤感之色更浓。 “郡主,本宫对你可是欣赏的很,但你却这般对待本宫,可对得起,本宫的一片栽培之心?” 燕望欢并未应声,视线同虞怜锦撞上一起,不仅不慌不乱,反倒藏着几分笑意。 她笑什么? 难道真的以为,还有法子,从这件事当中脱开身? 虞怜锦下意识皱起眉。 心里头的厌烦,也跟着越重了几分。 她真不明白。 燕望欢凭何如此自信? 不过一个小小郡主,仗着有几分智谋,佐着些许运气,站在 了高位上,就真以为,有多了不起了? 愚不可及! 虞怜锦冷哼一声。 她也确实该做一做好事,让燕望欢看清,她自己的身份了。 “本宫和郡主毕竟投缘,加上身子并无要事,本宫也不愿将事情闹大,不然皇上若是知晓了,可连本宫都保不住郡主啊。” 虞怜锦一脸的意味深长。 而燕望欢也很是配合地问: “那娘娘,想要我如何去做呢?” “容本宫想一想...” 虞怜锦单手托腮,美眸落定在燕望欢身上,来回扫动了一圈,才施施然地道: “本宫慈悲,看在郡主也并非是故意的份上,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告知给皇上。” 燕望欢静默不语。 只静静等着虞怜锦一人开口言说。 并未过去多久。 即使燕望欢没再问,虞怜锦也还是忍耐不住,道: “这样吧,郡主跪下来,给本宫磕上几个响头,好生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本宫不再跟你计较。” 她声音一落。 燕望欢却是笑了。 她之前还想着,这件事里,可否有楚霁的影子。 是否是他在暗中筹谋掌控。 借着假摔为由头,要发作到何种程度? 是只想要脏她一次,还是妄图借力,将其他妃子拖下水,加固虞怜锦在后宫的地位。 但一听虞怜锦的话。 燕望欢才算明白。 怕是从请她进宫开始,这一切都是虞怜锦自己的意思。 所以,她才只是折辱燕望欢,而不敢闹得太大。 生怕楚霁怪罪。 见燕望欢唇角噙笑,虞怜锦皱起眉,怒道: “你笑什么?难道以为本宫,是在和你开玩笑吗?” “当然不是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竟是不再理会虞怜锦,而是转过头,望向了房门的位置。 “只是人还没到全,娘娘还是先别急着,下定论的好。” 第454章 针锋相对 人没到全? 虞怜锦还未明白燕望欢的意思,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见任何敲门声响。 殿门被太监从外推开。 一着了明黄宫装的贵妇人,缓步迈进了门。 她一身华贵,头戴彩凤珠钗,行走之间,自有一番威仪雍容。 “皇后?” 虞怜锦先是一愣,而后连忙望向了燕望欢。 怪不得她说人还未到全。 没想到皇后娘娘竟会赶过来。 还真是麻烦! 虞怜锦并未起身,仍坐在塌上,手撑着额角,一副弱柳扶风的病态。 “还请皇后娘娘赎罪,本宫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此时全身都酸痛的很,实在是无法起身向皇后娘娘行礼。” 她说话之间,却只是扫了皇后一眼,之后便不再理会。 而是低头,摆弄起了指甲。 这都是要把敷衍二字,清楚写在了脸上。 皇后面色一沉,侧眸瞧了燕望欢一眼,道: “既然身子不好,为何不好生歇着,还叫长平郡主过来了?” “本是好的,不过...” 虞怜锦扫了燕望欢一眼,语气在陡然之间,变得沉了不少。 “因着一些事,才会不小心摔到,这腰可是现在还疼着。” 她微皱着眉,似是真的,有哪里不舒服一般。 只这副拙劣的演技。 在皇后看来,属实太过一般。 代表着尊贵的明黄袍袖,甩出一道波浪,皇后眼中一片冷意,唇角却是仍向上扬起。 她道: “既然如此的话,妹妹就在这好生歇着,可得调养好身子,免得无法侍奉皇上。长平郡主也莫要打扰妹妹了,快些同本宫一起离开这,免得打扰了妹妹。” “是。” 燕望欢应了一声。 才刚迈步走向了皇后的方向。 就听到虞怜锦的声音再次响起。 “等等!” 好不容易设了个局,将燕望欢困在了此地,虞怜锦哪里舍得放手。 她可还 等着,燕望欢给她磕头赔罪。 自是不会允许,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离开。 “怎着了?” 开口的人是皇后,她虚虚扫了虞怜锦一眼,唇角笑意之间,越发多了几分关怀。 “可是妹妹,又哪里不舒服?身子这般不好,可莫要再多言了,免得伤损到根本啊。” “不。”虞怜锦吸了口气,原本伤了的腰,忽然间挺的笔直,“不过是闷,想留郡主在这里,同本宫说一说话罢了。” 不等皇后开口,她理清思绪,再次道: “本宫还没伤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更况且,留长平郡主在这陪本宫说话,是皇上允了的,难道皇后娘娘,有什么意见吗?” 虞怜锦一口一口“本宫”。 在皇后面前,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皇后眼中有不虞一闪而过。 她才搬出皇上,虞怜锦就找到了应对的法子。 是当真,不愿意输下一筹。 “意见?”皇后轻笑了一声,向着燕望欢招了招手,又同虞怜锦道:“本宫,哪里会对皇上有什么意见,不过是关心妹妹的身体罢了。” “既然如此的话,皇后也已经瞧见了,本宫并无什么大碍,不需皇后娘娘劳心。要是再没其他要事的话,皇后不必为本宫烦忧,可自行离去了。” 虞怜锦手托香腮,那张足以被称为倾国倾城的脸上,一片娇张之色。 若说之前有几分顾忌皇后。 那此时。 可就是半点的恭敬都不存了。 燕望欢此时,已经走到了皇后身旁,只是见着战火弥漫,并未急着开口,只安静的听着动响。 皇后被虞怜锦连番的挑衅,就是再深的城府,也有些压不住火气。 掌管后宫的皇后娘娘,竟让一个妃子,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是多大的羞辱? 皇后眼神愈冷,神情也变得阴沉了不少,她盯着虞怜锦,缓 缓道: “既然身子健朗,为何不起身行礼?” 虽察出她语气不善。 但虞怜锦只是勾唇一笑,捏掌成拳,在后腰处轻轻敲了两下。 “方才摔着腰,此时还有些不舒坦,还是皇后娘娘莫要介意,等本宫好了,自会亲自前去登门谢罪。” “不舒坦就好生歇着,还留长平郡主在这做什么?若是你的腰好不得,还不是要怪上长平郡主了?” “这哪里会?本宫可不是那没理还不饶人的。” 仿是说的口有些干了,虞怜锦自顾自拿起茶杯,轻轻抿上一口,而后才又道: “这说着,又有些不舒服了,还劳烦郡主,扶本宫回内室休息吧。” 有宫女立刻上前。 小心翼翼地扶起了虞怜锦。 虞怜锦半倚在宫女身上,然后向着燕望欢扫过一眼,寒声道: “还在等什么呢?难道要本宫请你不成?” “自是不敢让虞妃娘娘请的,不过...” 燕望欢声音一顿,余光扫过皇后,再次道: “皇后娘娘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凤泽万物,乃天下所有女子之表率。皇后的吩咐,长平不敢,也不能不恭敬以待。” 她的嗓音仍是轻柔低缓。 不带半分奉承之意。 仿只是阐述了个事实一般。 却叫皇后和虞怜锦齐齐变了脸色。 不过一个是喜,一个是恼。 燕望欢明着在夸皇后,但落在虞怜锦的耳朵里,却多出了不少讽刺的意味。 她当即沉了脸,道: “长平郡主这意思,是说本宫对皇后不恭敬了?” “不敢。”燕望欢仍是唇角噙笑,道:“这不过是长平的肺腑之言罢了,若是哪句话说错,让虞妃娘娘不满,长平在这向虞妃娘娘谢罪。” “你...” 虞怜锦咬了咬牙。 谢罪? 她可没看出燕望欢有任何知错的意思! 且若是定了燕望欢的罪,岂不是在 指皇后并非一国之母,也不为靖楚女子的表率? 这可算是直接和皇后撕破脸了。 即使虞怜锦已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也不好如此明目张胆,去驳她的颜面。 当然最重要的。 还是此事,纵然闹到皇上面前,她也占不到理。 一口银牙几乎要被咬碎。 虞怜锦脸上的笑,都险些挂不住。 她深吸了口气,道: “不,长平郡主说的并无问题,本宫也没什么不满的。” “如此,便是最好。” 皇后唇角上挑,投向燕望欢的眼神当中,也多了一抹深意。 虞怜锦本来占据上风,嚣张的很。 却被燕望欢在三言两语间,吃了次亏。 皇后心情畅快了不少,凤目微眯,她道: “好了,长平郡主莫要在此打扰虞妃休息,就这么定了。” 虞怜锦皱了眉,好不容易抓见的机会,哪里甘心就这么让燕望欢走掉。 然她正想要开口,皇后却是皱了眉,率先道: “若是虞妃有意见的话,大可以去同皇上讲,此事就无需多言了!” 她加重了语气。 不管虞怜锦一脸的不忿,明黄裙摆一转,风钗撞响之间,皇后转身离了殿。 燕望欢倒是没急着走,先弯身行了礼,而后才笑吟吟地道: “虞妃娘娘,长平告退。” 虞怜锦一张俏脸已沉了个彻底。 她眼睁睁看着燕望欢离去,却是毫无办法。 心里头实在怒极。 一把推开身旁的宫女,虞怜锦怒道: “好一个废物东西!连搀着本宫这点小事都做不稳当,留你还有什么用?给本宫推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那宫女瘫在地上,眼里蓄着一汪泪,嘴巴张张合合,却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虞怜锦正在气头上。 若是求饶。 只会更加倒霉。 她可从来不是什么心软的主子。 然虞怜锦的气还未消下,一想到燕望欢 得意洋洋的模样,她一双眼都隐隐有些泛红。 若不是皇后忽然出现搅了局。 燕望欢此时此刻,定会跪在她面前,一脸屈辱地磕头认错。 “一群没用的狗奴才!” 虞怜锦抬手抓起花瓶,砸向一个宫女,听着耳畔传来的尖叫声,她重重吐出一口气,眼里的阴沉散去些许,转为一片怨毒。 这次燕望欢运气好,得了皇后相帮。 但下一次... 她可就不一定,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你倒是聪明,知道虞妃要为难你,定是不会让你见到六公主,竟昨个就让六公主去去找了本宫,” 皇后慢移着步子,偶尔侧眸望上燕望欢一眼,又笑着道: “本宫的锦玉,这些年来刁蛮任性,就连那些皇兄皇姐,都没让她这般上心过。” 注意到皇后言语当中的试探,燕望欢淡淡道: “幸得六公主青眼,长平感激不尽。” “有你在也好,锦玉很快就要离开靖楚,临走之前,让她开心一些,也是本宫唯一能做的了。” 皇后轻叹了一声,凤目当中闪过一丝复杂。 六公主虽是她的女儿。 却从一开始,就被定为一个和亲的工具。 她早就心知肚明。 但真等到六公主将要离开时,皇后的心里,也是五味杂全。 燕望欢垂了眼,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塞外虽为蛮夷之地,但六公主乃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即是过去,也定然不会受委屈的。” “是了。”皇后似是颇为满意她这番说辞,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道:“锦玉就是没你这般通透,才会时不时的闹一下。” “总会想通的。” “许是等她长大了,才能明白皇上和本宫的这番苦心吧。” 皇后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又道: “对了,本宫瞧着,虞妃对你可是针对的紧,你可知,这是为何啊?” 第455章 维护有加 早在岁首之宴上,皇后就已经发现,虞怜锦分外针对燕望欢。 她瞧着是一副对长平郡主这名头,心有好奇的模样。 但出口的每一句话,对燕望欢来说,都是致命的陷阱。 但虞怜锦与燕望欢分明是初次见面。 更无什么纠纷在。 为何会有这般浓重的硝烟味? 连皇后都寻不到理由。 她留神打量着燕望欢的神情,却只撞见了一片迷茫之色。 燕望欢摇了摇头,面上也是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长平之前,并未见过虞妃娘娘,更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得罪过她。” “连你也不知晓,那可当真是奇怪得很了。” 皇后凝神沉思了片刻。 既是觉着,燕望欢的反应并不像撒谎。 但若是毫无原因,虞怜锦为何会对燕望欢如此关注。 宴席上的百般刁难还不够,甚至将她召进宫里,设了圈套,想要好生羞辱她一番。 “之后若是虞妃再召你进宫,你知晓寻个由头,推脱掉便好。” 皇后脚步一迟,竟是轻叹了一声,又道: “不过距锦玉离宫之日,已是没多久了,你还是得需多进宫,来陪她待上一待,免得她心浮气躁,伤了身体。” “长平谢过皇后娘娘。” “你无需谢本宫,这也不过,是为了锦玉罢了。” 皇后对燕望欢,素来是没几分喜欢的。 但相较之下,还是对虞怜锦的厌恶,更加重上几分 加上还有六公主在。 燕望欢跟着放慢了脚步,道: “六公主若是知晓皇后娘娘的这番苦心,定会无比感动。” 她嗓音虽轻。 眼中的冷意却是更浓了几分。 宫里母慈女孝的戏码,比戏台子上的,可要好看多了。 “有你这么懂事的,在锦玉的身边,我也能放心一些。那孩子,就是被太过骄纵,到了今日,连本宫都是管不得她。 ” 皇后对燕望欢的识趣,颇为满意,连唇角的笑,都变得和善了几分。 “不过锦玉对你,倒是维护有加,你可要好生劝一劝她,塞外不比靖楚,闹起来的话,可是会损了皇家的颜面。” “是。” “锦玉就在寝殿,你去吧。” 皇后下颌微扬,已是不想在多言。 燕望欢行了一礼,临离去前,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压低了声响道: “虞妃娘娘虽说是摔倒,更似是瘫软在地,她嚷着伤了腰,却下意识护住了小腹,当真不知晓为何。” 她声音一落。 却是并未再去看皇后一眼,直接转了身,快步离去。 皇后留在原地,唇角的笑意从僵滞,逐渐彻底沉没了下去。 过了片刻。 她的眼中只剩下一片凛然。 六公主殿内的宫女,早已熟识了燕望欢。 一瞧见她,先是面露喜色,通传了一声后,也无需等着六公主的吩咐,就请了燕望欢进殿。 才迈过门槛。 燕望欢就险些撞上了六公主。 “这是急着要出去?”燕望欢向后退了半步,笑道:“可是我耽搁着公主了?” “你...” 六公主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见她当真是完好无损的站在眼前,才算是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被那妖妃折腾死了呢?没想到,还是好的很!” 话说的无比凶狠。 六公主却满眼的担忧。 若非是皇后答应了会走一遭,她怕是早已经冲过去了。 虞怜锦居心不良,之前在宴席上,就百般的为难,换成身处在她的殿内,更是不知会有多少的危险。 幸好。 这一遭,是被她挨过去了。 六公主以手当扇,只觉这殿内热的不行,她连扇了一会儿,也没缓和多少。 她一脸尚未压下的焦躁。 却见燕望欢这个敢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的,面带着笑意, 丝毫不慌不怕。 “公主这般惦记我,望欢感激不尽。” “既是知晓妖妃记恨你,你还应允她,来这里走一遭做什么?” 六公主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然后拽过燕望欢的手,走到桌边,将点心盏和热茶一并推给她,道: “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不就好,还让自己走进麻烦里,母后对你可没什么好感,她若是不答应的话,你该当如何是好?” 燕望欢也没客气,落了座后,便执起热茶捧在掌心。 热气透过肌里。 终是带来几分暖意。 她抬起头,向着六公主笑道: “皇后定是会去的。” “为何?”六公主一愣,跟着坐到了燕望欢身侧,追问道:“你怎知晓,母后一定会帮你?” “你当真以为,这皇宫当中,最厌恶虞怜锦的,是你吗?” “你是说...” “皇后对虞怜锦,应是痛恨已久了,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能折一折虞怜锦的风头,你当皇后不会去?” 燕望欢端起茶杯,望着在茶水当中浮浮沉沉的茶叶,再次道: “且我答应进宫见虞怜锦,也并非只有这一个缘由。” 六公主之前还为燕望欢担忧的很。 但此时一听。 所走的每一步路,竟都在燕望欢的测算之中。 她还当真是白急了一场。 “真是...” 六公主轻哼一声,端起茶杯一口饮了个干净,很是不满地道: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知她是真在担心,燕望欢心中一暖,连忙哄着道: “书信毕竟不安全,这不是紧着就过来了,若是公主还不满意,我给公主赔罪就好了。” “可不敢要你的赔罪,反正下一次,你仍是不会告诉我。” 也算是了解燕望欢的性情,六公主也并未气恼多久,便转而问道: “我母后,可是同你说了些什么?” “让 我好生劝着你,温顺一些,老老实实嫁到塞外去,莫要损了皇家的颜面。” 燕望欢倒是一五一十的讲了。 只是这话。 在六公主听来,实在是刺耳的很。 她才稍霁几分的脸色,再一次冷如寒冰。 “皇家的颜面?她倒是好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倒真不愧是皇后娘娘。在她的心里面,我这个女儿,也不过是靖楚安稳的工具罢了!” “皇后对你,还是有几分关心的。” 燕望欢为她倒满了茶,还不等再出言安稳,六公主便冷笑着道: “是啊,不过那是因着,我的太子皇兄不当用,没有坐上龙椅的好命。她的膝下只剩下了我,无论如何,自是要关心几分的。” “你若是如此去想的话,以后的日子,倒是能好过上不少。” “你倒真是会安慰人。”六公主横了燕望欢一眼,瞥了眼做成莲花形的点心,伸手掂起一块,冷笑着道:“等过些日子,可就再也没得吃了!” 她狠狠咬下一口,也不知是在想着谁,眼神当中,再没了半点温情。 燕望欢也拿了一块莲花点心,来回瞧看了一圈,问: “这段时日,皇上的身体如何?” “不知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好了不少。”六公主将点心全部送进口中,胡乱咀嚼着咽下,道:“日日都向着虞怜锦哪里跑,莫说大病初愈了,就是再好的身体,怕不是也要被耗死在妖妃的床上。” “哎。” 燕望欢摇了摇头。 眸光阻拦似的扫过六公主,道: “这类脏污的论调,可不该由六公主说出口。” 六公主撇了撇嘴,虽是不认可燕望欢管束,却还是避了这些不干净的话,道: “你也知晓,虞怜锦此时受宠,她这一出现,倒是让后宫其他嫔妃,都少了些争斗,齐齐将目光对准了她。” “那些寻 常的嫔妃,都是没有本事对付她,就连淑妃都不行。” “也是,毕竟妖妃的本事不小,迷住了父皇,自是有底气在身上。” 看六公主一脸不忿,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道: “但也不是没有法子的,你只消等着,定会有人,为你出气的。” 六公主一愣,急着问道: “谁?” “暂时不可说。”燕望欢摇了摇头,道:“放心,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晓了。” “又是这神神秘秘的一套。” 六公主冷哼一声,却是信燕望欢的话。 只要她说虞怜锦将要倒霉。 那虞怜锦。 就定是开心不了多久。 六公主畅快了些,唇角也微微挑起,瞧着燕望欢一直拿着点心,却未洞口,便催促道: “这可是御膳房,新琢磨出来的点心,虽是莲花形状,里面的味道,却是特别的很。” 燕望欢轻咬了一口,道: “栗子?” “吃出来了?”六公主又拿起了一块,扬眉笑道:“可是喜欢的不得了?不过这房子,我虽是问御膳房要了,却是不能给你,想要吃的话,到我这来就好了。” “那就不知道,要叨扰公主多少次了。” “随你叨扰。” 六公主扬起手里的点心,道: “反正我在这里,看着四方天地,也是无聊的很,要你这大忙人来一起无聊,也是不赖。” 燕望欢忍不住笑了,离口的嗓音,在她自己都未发觉到的情况下,变柔了不少。 “好,再怎么忙,也定会来和公主一起无聊。” “算你懂事!” 陪着六公主待了半晌,燕望欢才一离开宫门,竟就见了个熟人。 “堂堂七皇子,躲在马车里面,这若是传出去,怕不是要被笑话吧?” 楚玉皱着眉,来回打量了燕望欢一番,见她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道: “你没事就好。” 第456章 一事相求 “我有一事,想请七皇子帮忙。” 既都是熟人了,燕望欢也没多同他客气,很是干脆地道: “且此事万分重大,还请七皇子无论如何,都要帮我这一次。” 她说的利落。 楚玉也在短暂的惊愕后,立刻正了神色,道: “你这难得向我开口一次,我自然要帮你。” “那我就先谢过殿下了。” 马车狭窄,匀不开身来,但燕望仍是低了头,面上一片的郑重之色。 楚玉苦笑一声,道: “何必同我说这些,反倒又是生分了。且不说你我之间的交情,就光我欠你的人情,已是太多了,能稍稍还你一些,我这心里,也能得些安稳。” “这忙现在还不大好说,得需等到正月十五才行。” “上元节?” “是。” 燕望欢没再多说。 而楚玉看出她不打算接着透露些之后,也没继续问下去,而是转了话题,笑问道: “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何会在此处?” 他一脸的神秘。 问话之后,就闭口不言。 认真望起了燕望欢。 仿是真想要她猜出一个答案似的。 然燕望欢只轻扫了楚玉一眼,便道: “既是被皇上召进宫的,那所为...是钦天监?” 楚玉一愣。 进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本是想要燕望欢猜一猜,来缓和些气氛。 却没想到。 她这一张口。 不仅说出了他出现在这的缘由,就连皇上寻他的意图,都讲了出来。 “你怎么都知晓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道: “钦天监正使在府中溺亡,不过是昨个的事儿,皇上今日找你,还哪里会有什么其他的可能?” “你这消息,倒是真的灵通。” 钦天监正使溺亡的消息,楚玉还未来得及告知燕望欢,她却已经知道了。 且她今日早早进了宫。 待到此时才离开。 哪里会有知晓消 息的途径。 怕不是昨日,事情一出之后,就已经收到了情报。 不过一瞬,楚玉就想到了不少,他倒也没多问,点了点头,道: “父皇召我进宫,就是为了此事,与我一同进宫的,还有三皇兄及八皇弟。” “钦天监正使的位置,郑秋实可是拿着了?” 楚玉长长出了口气,俊朗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快意。 “是!” “不错。” 燕望欢微微颔首,面上也是露出一抹喜色。 钦天监正使原是楚霁埋下的棋子。 就是用来,和虞怜锦相互配合,以便于彻底掌控住皇上。 但此时。 钦天监正使死在了自己的府里。 而燕望欢,也为虞怜锦找了些好麻烦。 楚霁的两枚棋,可都不如往常好用。 “父皇对郑秋实,还是信任的很,他调配的那些丹丸,也都在服着。” 又嘈杂的声响传来,楚玉撩起车帘,见正在过闹市,他也不急,等着走到僻静之处,才继续道: “另外,郑秋实向父皇请命,要寻一些方士进宫,来为父皇炼药。” “皇上允了?” “允了。” 楚玉轻叹了一声,眼眸当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幽光。 他沉默好半晌。 才接着道: “父皇现在,是真的老了,竟连这些邪魔外道的东西,都深信不疑。” 分明郑秋实是楚玉埋下的种子。 但亲眼看着皇上衰败苍老,不管是身体还是谋略,都再不复从前。 和记忆当中那个强大无匹的父皇,已是彻底成了两个人。 楚玉心里百味杂全。 既是快哉。 又不免,有些悲哀在。 “寻常人都不愿死去,更何况是坐拥整个靖楚的帝皇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似是并不认同楚玉的话,道: “他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代表着尊崇和无上的地位,你当皇上真愿意,给你们这些人来继承?” “他 若是愿意,此刻早早就退位了。” 楚玉摇头一笑。 也知方才所想的这些,有些过于的虚伪了。 即使不忍。 他该做的事情一样未落。 何必还要自艾自怜,反倒浪费心思。 “虞妃对你,可是在意的很。”楚玉俯下身,凑的离燕望欢近了些,盯着她冷淡的眉眼,他道:“今个,可是遭了危?” 马车本就算不上宽敞。 楚玉一主动上前,更是让彼此之间,本就不算是远的间距,变得更加亲近了不少。 燕望欢一睁眼,就能见到他专注的眸光。 带着言语无法形容的复杂。 似是喜。 又仿悲。 然而更多的,还是足以被轻易品得的无奈。 “是有了些,但也没什么大碍。” 燕望欢并未后退,沉静的眸光和楚玉四目相对,道: “不过对你来说,她可是个麻烦。” 楚玉一怔。 不过转瞬之间。 他就明白了燕望欢的意思。 “你是说...” “七皇子既帮了我,我自然也不会白让七皇子费心。”燕望欢打断他的话,继续道:“宫里的状况乱的很,淑妃娘娘还是不蹚浑水的好,只需瞧着风声,跟着添把火就够了。” 楚玉皱起的眉微微松缓。 似是只听燕望欢的话,就放下了心一般。 “你有把握,对付那虞妃?她此时可是受宠的紧,且她这般针对你,日后定也安生不得,你定要万分小心才行。” 他眼里既有担忧,又存关怀。 仿是真在顾虑燕望欢,会不会因此遇危一般。 楚玉的对她心意,已渐渐拨开云雾。 却是连他自己。 都未能想到的深厚。 楚玉从未曾想到。 在和燕望欢的交易与阴谋当中,他竟会动了真心。 “我知晓。” 燕望欢避了楚玉的目光,道: “要对付虞妃的,并不是我,所以你也无需担忧,只要让郑秋实 那边,再加快些动作就好。” “好。” “你若是不抓紧一些,到时候被楚霁抢先一步,被动的可就是我们了。” “你认为,他想要动手了?” “原应是没这么快的。”燕望欢摇了摇头,靠上冰冷的车厢,微阖着眼,道:“但他的棋子已被拔的太多,耽搁下去,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我明白了。” 楚玉深吸了口气。 他盯着燕望欢交叠的柔荑,犹豫了许久,才仿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等到一切告一段落,你打算如何?” 燕望欢睁开眼。 本欲抽出手,但楚玉握的极紧,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如何,连掌心都渗出了几滴薄汗。 他仍在注视着燕望欢。 温润的面上,罕见的浮现了一抹紧张之色。 燕望欢沉默了半晌,道: “我也还不知晓,只不过...那宫墙太高太厚,注定和我没有缘分。” 楚玉是个聪明人。 哪里能听不懂燕望欢的暗意。 趁着他出神的空档,燕望欢拂开他的手,撩起车帘,道: “七皇子,不送了。” 汾月和真阳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将马车停在了路旁。 同时转过头,两双眼一同望向了楚玉。 虽未开口。 却都是写了满脸无言的催促。 楚玉暗叹一声。 这答案对他来说,当真是不算陌生了。 更是谈不上意外一说。 早知燕望欢会拒绝,楚玉却仍是不愿死心。 他终归,还是想要再试一试的。 “送七皇子。” 燕望欢再次道了一句,便不去看楚玉。 只低垂着眼。 仿是在思索着什么一般。 楚玉已是自讨了没趣,总不好多留,他叹息了一声,迈步下了马车。 他前脚才一离去。 真阳便手疾眼快的甩起了马鞭。 而汾月也钻进了车厢当中。 很快。 马车便消失在了楚玉的视 线当中。 “想的倒是美。” 真阳挥着马鞭,回眸扫了一眼,见没了楚玉的影子,小声嘀咕道: “这是让主子落在皇宫,给他帮一辈子的忙不成?” 隔着车帘。 他的声响也传到了汾月耳中。 她轻笑了一声,道: “你这嘴倒是碎的很,是不想让主子帮七皇子,还是不愿意去当太监?” “汾月!” 真阳大怒,背着身,用力敲了两下车帘。 “你这人的心,怎就坏成这个模样!” 汾月没理会她。 掖好了车帘,才望向燕望欢,道: “主子,你想让七皇子帮的,可是有关于六公主一事?” “嗯。”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有他帮忙,能省下不少的麻烦。” 汾月了然地点了点头,接着露出了一副犹豫的神情,嘴唇翕动着,却是好半晌,都未再开口。 看出她的犹豫,燕望欢道: “你直言就好,无需这般斟酌。” “主子,那七皇子所说的...” 汾月轻叹了一声,听着骤然变慢的车轮响,缓缓道: “可是真心?” “应是。” 燕望欢并未隐瞒。 面上的神情,仍是一片淡然。 真心也好。 假意也罢。 她和楚玉终究不是一路人。 还何须在意太多。 汾月点点头,已是知了燕望欢的心意,并未再说些什么。 只是真阳。 在回了丞相府后,忍不住出声问道: “主子,那七皇子应能让你当皇后的,你当真...不动心吗?” 这直白的话,倒真是只有真阳才能说得出来。 汾月想要阻止。 却是来不及了。 她只能狠狠瞪了真阳一眼。 后者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然后转过头,聚精会神的等着回答。 不止是真阳。 连从胡,都多看了燕望欢几眼。 离去的脚步一顿,似是也想要听一听,她亲口讲出的答案。 第457章 应她之诺 真阳向来率直。 问出这话,也并无其他的心思。 只是心里头有些乱,他又向来不是个善琢磨的人,更不如汾月聪慧机警,凡事不用多言,她自己就能很快想通透。 真阳与其在这继续闷着瞎想。 不如直接问燕望欢。 “想什么呢?” 汾月没好气的瞪了真阳一眼,道: “你当主子是什么人?能被那荣华富贵迷了眼睛,她才不在意什么皇后不皇后的!” “我就是问问...” 真阳撇了撇嘴,瓮声瓮气地道: “那毕竟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换成是我的话...” 他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捏着拳头,一脸认真地道: “估计也会犹豫的。” “那你得先去自个宫,好方便下自个。” 汾月嘴角一抽,想着真阳八成已经脑子坏到没得救了,也懒得理会他。 真阳哼了声。 他是意识到说错了话。 想着赶紧转移话题,才随口胡诌的。 又不是真想要当皇后。 正当真阳打算溜出门,省的再受汾月的白眼,燕望欢忽然开了口: “七皇子也好,靖楚未来的皇上也罢,他们...都并非是况铮。” 她难得说起这些。 眸光确实无比的沉凝。 只有提起况铮时,唇角才一瞬间的微微上扬。 汾月和真阳,都是愣了片刻。 倒是从胡。 仿是一点也不惊奇似的,在摇了摇头后,便转身向着房门走去。 在伸手推开门的瞬间,他听到燕望欢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与楚玉,不过是互相有利可图罢了。且那一人之下的凤位,我既是想,也高攀不得。” 真阳张了张嘴,半天才坑出声道: “主子,是我多嘴了。” “没关系,既是心有好奇,大可直言询我。”燕望欢微眯了眼,单手撑住下颌,她昂头望着真阳,笑道;“你们同我之间,从来都并非是主仆,自是不必拘束。” 见她当真没有要怪罪的意思,真阳才算 是松了口气。 他咧了咧嘴。 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汾月一脸的无奈,扫了真阳一眼,道; “你真该庆幸,少爷不在这儿,不然你今日,就得换一张皮了。。” 真阳一愣,然后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他做贼一样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况铮的影子,他才靠上前,瘫坐在了椅子里。 “你吓死我了!” 方才那些论调,要是让况铮听见... 真阳都不敢向下去想。 他一脸哀怨的瞥着汾月,悄声嘀咕着: “你还真是恶毒,主子怎么不罚你晚上不能吃饭呢?好治一治你那恶毒的坏毛病。” “你以为主子是你啊?”汾月冷哼一声,抬手按住了真阳的头,迫使他将视线转向门,沉着脸道:“滚出去!” “外面可下雪呢...” 真阳嘴里面念叨着,但还是被汾月推出了门。 等着房门关闭。 汾月转过头,对着燕望欢无奈一笑,道: “主子,真阳那脑子,就是不大清醒。” “不过是小事罢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哪里会在意这些事。 她望着嵌开了一条缝隙的窗,隐隐之间,可见到一片雾蒙蒙的白。 持续了一整个冬日的雪。 又一次飘了漫天。 连续半月。 都是罕得的安宁。 丞相府众人身上还背着孝期,虽是正月,却仍闹腾不得。 即使闻得街巷的笑闹声,也不能露出多少喜气。 既是新年。 总是少不得要走人情。 燕望欢备了无数份贺礼,除了楚玉和六公主,及萧涣这些交情特殊了些的,是由她亲自送过去外,其余皆是让汾月真阳走的一遭。 虽是忙碌了些,却又当真是难得的安稳。 但虞怜锦近些日子,也消停了下来,再没召燕望欢进宫。 转眼之间。 便至了上元节。 接连过了几个暖日,街上的雪消了七七八八,虽是有些泥泞,然被那无数孩童,以着银铃般的笑声一遮,倒也是 无谁会去在意。 皇上的身体近日越发健朗,也就在宫里,照常起了宴席。 邀着群臣一起赏灯看月,另备了美酒歌舞,来佐漫天的烟火。 难得的好日子。 群臣共庆。 一众内眷也是开怀不已。 只是虞怜锦来回找了好些次,都没见人群当中,找见熟悉的身影。 这燕望欢... 跑到哪里去了? 也不只是虞怜锦。 就连六公主,也是眉头紧皱。 眸光连连落向丞相府其他女眷的席位,几次之后,终是忍不住上了前。 燕叶玉紧忙着起了身,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之后才略有些紧张地道: “丞相府燕叶玉,见过六公主。” 六公主也不多废话,冷着脸,直接开口询道: “燕望欢呢?” “燕望欢?”燕叶玉先是一愣,但一见六公主面浮不耐之色,连忙应声道:“她今个早上,忽然身体不适,大夫说是之前病根未愈,害了风寒,实在是无法前来。” “病根未愈?怎会这个时候病了?” 六公主面色一沉,似是要动怒一般。 将燕叶玉吓了一跳。 她本还想着借机和六公主美言两句,攀一攀关系,但现在一瞧,可是不敢触她的霉头。 六公主一张脸已是沉了个彻底。 敛默许久,她才再次望向燕叶玉,问: “她病的可是严重?” 六公主仍是面有冷色,但眼中闪动着的,却是难以遮挡的担忧之意。 气归气。 她终究还是惦记着燕望欢。 燕叶玉看的眼热。 也不知晓燕望欢究竟得了什么好运。 竟让六公主,这般的在意。 燕叶玉抿紧了唇,心里不免有些嫉妒。 但在六公主的面前,她可不敢表现出来半分,只低声下气地道: “病症虽来的急,但据大夫所说,应是并无大碍的。” “若真并无大碍的话,她怎会不来?” 六公主冷哼一声。 也不管燕叶玉还有话想说,她果断转了身, 毫不犹豫的大步离去。 燕叶玉犹豫着,本想要跟上去,但脚步才刚迈开,就见楚玉迎向了六公主,含着笑正同她说了些什么。 六公主背对着燕叶玉。 她瞧不清六公主的神情,却能感受到,她骤然好转了不少的情绪。 也不知道。 七皇子方才,都她说了些什么。 可是和燕望欢有关? 只是还不等燕叶玉去猜。 就见六公主提起裙摆,以一副毫不顾忌的姿态,走到了龙椅前,道: “父皇,儿臣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休息了。” 皇上正被虞怜锦哄着喝酒,苍老衰败的脸上已是浮起了一抹醉态,他瞥了六公主一眼,似是用了一会儿,才听清她的话。 “去吧,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叫御医过去看一眼。” “是。” 六公主应了一声,转身正欲离去,脚步却又忽然顿住,她再次请求道: “父皇,长平郡主今个突发的急病,连宴席都未曾前来,儿臣实在惦念,想差个宫女带封信过去。” “长平郡主未来?” 皇上扶着额角,浑浊的眼扫了一圈,果真未见到燕望欢的影子。 虞怜锦坐在皇上身边,手持着酒杯,居高临下的扫了一眼六公主,眸底闪过一丝厌色。 她对着燕望欢,以及和燕望欢交好之人,都是没什么好感。 “父皇,是早间的事情,长平郡主之前大病过一场,落下了病根,至今都未算彻底痊愈。” 楚玉走到六公主身边,弯身行礼,向着皇上细细解释了一番,末了又道: “儿臣会让小厮,为皇妹的宫女带路。” 皇上接了虞怜锦递来的酒杯,拍了拍她的手,饮尽了半杯,似是有些恍惚般。 而与此同时。 楚霁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向着虞怜锦使了个眼色,眼底的警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知晓之前邀燕望欢进宫一事,已是让楚霁动了火,虞怜锦还哪里敢耽搁,立刻道: “皇上,这都 ...” 虞怜锦正要开口阻下他们,就见皇上醉态十足的挥了挥手,道: “去吧。” “谢父皇。” 楚玉和六公主齐声应了一句。 六公主扫了虞怜锦一眼,而后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转身离去。 燕叶玉本还想同她多说两句,但却连六公主的衣角,都没能触碰的着。 只能满面不甘的,望着六公主的背影。 “消停点吧。” 燕问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讥笑了一声,道: “那高枝可不是你攀上的,还想要六公主为你驻足,你当自己,是燕望欢吗?” 她端起酒杯,唇角噙着一抹冷笑,既不应酬,也无交际,一句话落之后,更是连看都懒得再看燕叶玉一眼。 一片喧嚷之间。 六公主派出去的宫女,跟在楚玉小厮的身后,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悄离开了宫门。 只是他们并未按照路线,前往丞相府。 绕了一大圈。 换了三辆马车后,竟是挤进了闹市的一家客店当中。 在震天般的笑闹声中,角落里的房门被敲出了细弱的动响。 一身黑衣,面若冰霜的少年打开了门。 在他的身后。 站着一身月白的小公子。 望着进门的两人,公子轻笑了一声,道: “可是吓着了?” “我还以为,你要食言了呢!” 那宫女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极为熟悉的娇美面庞。 六公主长长吐出一口气。 拍着胸口,直到现在才算缓过神来。 她瞥着燕望欢,目光自她身上的男子装扮来回扫过,本还想要调笑两句,可一撞上她含着笑意的眼,就连一个字,都讲不出口。 还莫要说。 燕望欢这一身公子打扮,倒是颇有几分俊秀。 六公主看来,也不比她的几位皇兄差。 “既是答应了公主,我定然不会食言。” 燕望欢扫了那小厮一眼,将他打发了出去,又将一套黑衣递给了六公主,道: “换上吧,出行也方便避人耳目。” 第458章 寻常人间 六公主接了衣裳,抖开瞧了一眼,面露讶然之色,道: “这是...男子的装扮?” “你我都不好露面,若是被瞧见了,更是了不得。换身衣裳,也好当做一些遮掩了。” 燕望欢打开房门,临踏出去之前,又道了句: “我就在门口,若是有事可随时喊我,不会换的话,也无需客气。” 她的眼中荡起笑意的涟漪。 语气也照往常,要轻快了不少。 让六公主听在耳中,连方才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心,都跟着放松了些许。 她将衣裳牢牢抓在掌心,没好气的白了燕望欢一眼。 “本公主是娇生惯养没错,但又并非是个瞎子,穿了十几年的衣裳,还需要用你帮忙了?” 她扬起下颌。 面上尽是娇色。 然而当燕望欢真的离去,剩下六公主一人,她瞧着这身和平时所着,全然不同的粗布男装,以及放在床上,那条长长的布带,竟是两眼一抹黑,全然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才放出狠话,六公主此时实在是放不下脸面,去找燕望欢帮忙。 她磨蹭了好一会儿,正想干脆胡乱套上,就听一阵敲门声响起。 “我可以进来吗?” 听出是燕望欢的声响,六公主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又想到隔着一扇门,燕望欢看不着,她连忙道: “尽来吧。” 房门被从外推开。 一身月白的小公子,踏着暖风入眸。 六公主转过头,见燕望欢唇角噙笑,正向她缓步而来。 她的面上虽是带着病弱的苍白,却更添了几分羸弱的秀,尤还一身的月白,竟真是如个尚且年少的浊世佳公子般。 一时晃神,六公主盯了燕望欢一会儿,道: “你若是男人,倒也是个不错的模样。” “我若真是男人。”燕望欢捡起丢在一旁的男装,轻轻抖开褶皱,铺在一旁,“怕是你的皇 兄,没一个能睡得着了。” 她弯下身,指尖挑开六公主腰间的系带,帮她将繁复的宫装褪下。 六公主张开手臂,垂眸望着燕望欢,寻思了一会儿,笑道: “也是,你要是男子的话,我那些哥哥里面,还真是没一个比你强的了。你不管帮谁,等到他上位之后,第一个被找借口除掉的,就是你了。” “看来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六公主也知晓。” 等着六公主换好了衣裳,燕望欢将她引到梳妆台前,将发间的簪子尽数取下,然后拿起木梳,贴着头皮,一梳梳到了尾。 时辰已晚,屋内的烛火也并不通明。 铜镜里她们的脸,都瞧不大清明。 六公主微微昂着头。 盯着铜镜里燕望欢的影子,心里的躁和慌,竟都奇怪的,慢慢平复了下去。 她沉默半晌,道: “母后从未为我梳过头发。” 燕望欢为她梳发的动作一顿,轻叹了一声,才道: “你若是想要安慰,我只能同你说,我不仅未被娘亲梳过头发,还连她的样子都记不得了。” 六公主昂头看她,“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嗯,已经过去太久了。” “那你可曾想念过她?” “有的。”燕望欢微微歪了头,眼中闪过一抹柔光,“她也想照顾我,留在人世间,看着我长大成人,只是命途多舛,有些事并非是她能做的了主的...不过这样也好。” “也好?” “这样她就不会和我一起在贫民窟受苦,也无需回府受到诸般折辱。” 似是不想多说,燕望欢摇了摇头,道:“她是靖楚的皇后,你早该明白,她的身份注定了不能成为纯粹的娘亲,享受的尊荣,终究要付出代价的。” 长发散落在腰间。 在即将被梳上之前,六公主忽然道; “我曾有个很亲近的奶娘,她同我说,寻常的女 子在成婚之前,要寻最亲近的人,来为其梳头,才能保一生安平和顺。” 她低着头,缓慢地眨了眨眼,又道: “我怕是成不了亲,也注定要颠沛流离,母后不会为我梳头,不如...你来吧。” 昏暗的烛火,照映着少女的面颊。 一片晃动的光影之间。 燕望欢看到了在她眼底闪动的泪光。。 有爆竹绽放的巨响,在耳畔轰鸣着炸开。 推开窗户,在漫天乱舞的烟火中,燕望欢一边为六公主梳着长发,一边轻声道: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木梳延到最底。 燕望欢托起她的发,眼中荡漾着柔和的暖芒,再次道: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儿孙满地?”六公主眨了眨眼,笑道:“我可讨厌小孩子了,我连那些皇弟皇妹都烦人的紧,巴不得他们抓紧长大,赶紧离我越远越好。” 长发被高高束起,简单用一根发簪别住,铜镜里倒映出的,便是两个男子的模样。 六公主摸了摸发束,抬眸对着燕望欢一笑。 “还别说,也还不错呢。” 她身量比燕望欢略高一些,也丰腴不少,但装扮成男子模样,竟也没多少不合适。 六公主锦罗绸缎见识了不少,但打扮成这样,还真是头一遭。 来回在房里走了一圈,她背负双手,道: “倒是轻便,虽是料子差了些,但比我的那些衣裳,穿起来却要舒坦多了。” “你能合身就好。” 燕望欢来回打量了她一番,见着并无什么不合适,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衣裳的尺寸?”六公主走到燕望欢身后,下颌一扬,眉眼之间的倨傲,让她瞧起来,竟似是个富人家的纨绔少爷。 “大概估的,左右也差不了多少。” 燕望欢应了一声,过去打开门,向着六公主做了个请的手势。 “欢迎来到我们寻常百姓的民间,殿下。” 从桌案上拿起一把折扇,六公主抬手一甩,以扇面遮住半张脸,她迈着八字步,昂首跨过了门槛。 “走着!” 从胡和楚玉的小厮都等在门外。 一见燕望欢和六公主出现,便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离了客栈。 外面已是一片繁华。 人群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和笑闹,齐时传入耳中。 有孩童一路笑闹着跑来。 一个不留神。 撞上了刚走上大街的六公主。 她低头一瞧,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瞳。 “哥哥,是我不小心...” 小姑娘吸着鼻子,脸上尽是慌乱,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只六公主还未说话。 其他的孩童也都挤了上来,眨巴着眼睛望着她,领头的男孩更是跨过一步,挡在了小姑娘的身前,壮着胆子,对六公主嚷道: “她不是故意的,你要骂就骂我好了!” 未曾想到刚出客栈,就闹出这一起意外来。 小厮正要上前。 却被从胡伸手阻住。 不等小厮问,从胡已经向着燕望欢的方向飘去一眼,算是给了解释。 燕望欢站在六公主身边。 并没有要出言的意思。 只唇角含笑,瞧着这一番热闹。 扫了眼男孩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六公主竟是笑了。 她道: “你这小娃娃,竟是比我喜欢的人,还要有几分担当。” 不等这些孩童们反应。 六公主挥了挥手,一脸不耐烦地道: “行了,本公...本公子今个心情好,就放过你们吧,都快滚!” 男孩似是愣了下。 但他反应快。 生怕六公主后悔似的,拽着小姑娘,飞一样的跑开了。 其他的孩童,也跟着他们身后。 很快。 又是一片笑闹之声。 六公主向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望过一眼,忽然道: “我小时候,可没这么无忧无 虑的开心过。” “皇家和单纯这两个字,向来都是不沾边的。” 燕望欢左右张望了圈,挑了小贩较多的方向,又同六公主: “向着这边逛一逛,如何?” “我又不知道路,听你的就好了。” 六公主学着其他男人的模样,流里流气的耸起了肩,甚至还叉了腰,将在宫里面的规矩,都丢到了脑子后面。 她跟在燕望欢身边。 一路上,当真是见了不少的稀罕。 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都是宫里面看不上眼的次等物,却是六公主从未见过的新鲜。 燕望欢也不吝啬,但凡是六公主喜爱的,她都是一一买下。 没一会儿功夫,六公主怀里的物件,都几乎要抱不下了。 她一手拎着画了嫦娥奔月的提灯,另一只手提着撞了鲁班锁九连环及陀螺,这些零零碎碎的小提篮,口里还藏了半个未融的糖人。 不只是六公主。 连从胡和小厮手里,都提了些东西。 六公主还时不时将她认为好吃的东西,分给燕望欢一些。 路程还没过半。 她们两个都是有些撑了。 揉着肚子,六公主呼了口气,道: “这腰带可是有些紧了。” “莫要再吃了,小心伤了身子。”燕望欢无奈摇头,道:“若是喜欢,我下次带进宫给你就好。” “那怎能是一样?” 六公主提了满手的东西,见燕望欢也不帮衬一把,她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 “你若是我的奴婢,早被打三百个板子了!” 燕望欢含笑摇了摇头,想要去接,却被六公主躲了过去。 “算了,还是我自己拿着吧。” 她一脸宝贝的模样,生怕燕望欢弄丢了似的。 燕望欢乐得清闲。 跟着六公主身后闲逛,看她新鲜劲儿过去了些,才忽然道了一句: “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等你逛完了,也就可以收了。” 第459章 公主被俘 “你还给我备了礼?” 六公主颇为讶异,又是好奇的很,忍不住追问道: “那是个什么物件?有趣么?先透露一些,好让本公子猜上一猜!” “且不着急,他是跑不掉的。”燕望欢摇了摇头,向着一旁汇聚的人流望去一眼,道:“要放祈天灯了,可去看一眼?” “神神秘秘!” 六公主轻哼了一声。 想那礼确实是不会逃走,宫里的宴席此时也应未结束,她还有些时间,也就没急着要去看礼,而是跟着汇聚到了人流当中。 街上的人本就不少。 这此时又都到了一处,更是都挨挨蹭蹭的,挤到了一块。 燕望欢本牢牢抓住了六公主的袖口,又吩咐了从胡定要看住她,但即使如此,也是一瞬间的心思都不敢放下。 看她一脸郑重,六公主还调笑了一句: “放心,我又不是孩童,哪里会这般容易走丢。” “切莫不可疏忽。” 燕望欢正要再叮嘱六公主两句。 然她见到路边的摊位旁,摆了一沓新做好的祈天灯,已有不少人都围了上去,再慢一些,可就都要卖光了。 还从未亲手放过一盏祈天灯。 六公主看着新鲜,干脆移了方向,穿过人群,向着摊位的方向挪了过去。 她动的忽然。 燕望欢一时不察,掌心便是一空。 见着六公主换了方向,她正要跟上去,突有人从后方加快速度,眼看着就要撞到她的身上。 从胡快步追上,抬手隔了那人,又冷眸扫去一眼。 路人被他吓了一跳,紧忙着躲开了他。 然而就这转瞬之间的空闲。 视线当中。 就再也没了六公主的影子。 察觉到袖上的力道不见了踪影,六公主心底也是一慌,再顾不得什么祈天灯,她抬起头,眼中尽是急色。 “燕望欢?” 唤声融入吵闹的人群当中。 却 是如同水滴如海,造不得半点声息。 然而还不等六公主喊下第二声,一卷布巾忽然从后方伸来,捂住了她的口鼻。 六公主大惊失色。 她回过头,看到了一张带着鬼面具的脸。 还不等她挣扎。 那人已经拽着她的手臂,挟持她离了大街,进了一旁的小巷。 已有其他带着鬼面具的人等在小巷当中。 他们沉默无声。 动作却是一致的整齐。 见了六公主,二话不说,以黑布遮眼,再堵了她的嘴,接着拿绳子捆住,然后推进一旁的院子。 从头到尾。 她甚至没有一个呼救的空档。 任凭怎么挣扎。 换来的都是一片沉默。 在一片天旋地转中。 六公主早已经分不清楚路。 她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在被放到地上的那一刻,才算是回过神来。 遮掩的黑布被取下。 六公主睁开眼,尚且迷蒙的视线,瞧见了一间简陋的茅草房。 仿是随时都要坍塌的样子,泥土开裂,窗户也不见了半扇,冷风不停吹拂在身上,可是望外望去,却是一片漆黑。 “这是什么地方?” 六公主蜷紧身体,望着身前的鬼面人,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你又是什么人?想要银子还是什么?” “我?” 鬼面人冷笑一声。 他的嗓音沙哑难听,仿是被火灼烧过一般,听着宛如爪子挠心,叫人入耳就觉一阵的不舒服。 “不过看公子满身富贵,想借一点银子来花花罢了!” “我没有银子。” 六公主肃了脸,虽是听得对方只是求财,却并未露出几分放松,只是道: “银子都在我同伴的身上,你去找她说,定是多少银子都不会差了你。” “公子这话说的……” 鬼面人声音一顿,撑着沙哑的嗓子,竟是笑了。 古怪难听的笑声落入六公主耳中,让她的脸 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我若是去找你那同伴,她不是当场就要把我扣住,拷问出你的地址来,我又不是个蠢货,怎会去做那自寻死路的事情来?” 六公主咬紧牙关,寒声质问道: “那你究竟想如何?!” “我要如何,公子就无需担忧了。”鬼面人摇了摇头,向后退了半步,临在离去之前,他又道: “还请公子,在这老老实实的,待上一会吧。” 他说完,就再不停留。 转身出了茅草屋,只留下六公主一人。 她身上还捆着绳子,任凭怎么挣扎,麻绳都不见半分松弛。 折腾了半晌,她不仅未能挣脱,反倒出了一身的汗。 实在没了力气,六公主瘫软在地,眼中泛起些许茫然来,惶恐感也跟着后知后觉的到来。 她长长叹了口气,闭紧了双眸,口中溢出喃喃细语。 “燕望欢……” “找到了吗?” “没有。” “继续找…一定要找到六公主!” 一片兵荒马乱。 人群奔走。 肃杀之气在空气中漫开。 从胡面沉如水,六公主就在他眼前被带走,显然是早有预谋,他却未能及时发觉,当真是让他动了怒。 小厮站在一旁,从腿到头发丝,都不停打着摆子。 他可是负责保护六公主的。 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若是七皇子知晓了,他怕不是小命难保。 “郡主…” 小厮重重咽了口唾沫,望向燕望欢,颤声道:“公主她…可是该如何是好啊?” 燕望欢摇了摇头,目光落向万家灯火,嗓音仍是低缓平和。 “公主不会有事的,这不是已经在找了。” “可是……” 小厮张了张嘴,不懂六公主被掳走,燕望欢为何还是这般平静,不见半点着急。 难道传说里燕望欢和六公主的交好,都是假的? 小厮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被从 胡一个冰冷的眼神阻住。 他被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吭声了。 从胡不再理会小厮,走到燕望欢身旁,询道: “既有预谋,会是谁?” 燕望欢微眯起眼,缓缓道: “八皇子。” “是他?” “既在朝堂所说,他自是听得。就是之前是靠猜,后来瞧见我们,也足够确认,再来做出些什么了。” 燕望欢轻叹一声,也是有些后悔的模样。 从胡皱起眉,道: “是我们的疏忽,你无需自责。” “继续去找吧。” “是。” 正要离去,从胡又听燕望欢道,: “听着点宫里的动静,这次机会对楚霁甚好,抓住了的话,足以让他借机大做文章了。。” “是。” 从胡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剩下的小厮,听到了燕望欢和从胡的话,一头冷汗冒的更凶。 他可以说是坐立不安。 既惦念着六公主,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将信儿,送到楚玉的手中。 不过是六公主偷偷出宫找乐子的小事。 究竟是为何,闹到这般残忍可怕的地步? 小厮实在想不通。 又不敢去问燕望欢。 磨蹭了半天,才轻声道了句: “郡主,可要奴才去通报殿下一声?” “暂且不用。”燕望欢摇了摇头,“宴席还未结束,此时去通报,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暂且先找六公主,才是最为重要的。” 小厮也没其他的法子,只能听了燕望欢的话,重重点了下头。 灯火喧嚣。 藏在烛光下的阴影,在悄无声息的放大增长。 宴席将至尾声。 皇上已满面的醉态。 却仍是面带笑意的看着底下的歌舞。 有太监悄无声息的走到楚霁身后,借着倒酒的功夫,轻声说了两句话。 楚霁神情不变,只在太监离去之时,扫了一眼楚玉。 他眼带笑意。 神情却是无比叵测。 楚玉似有所觉,然他回头去瞧,竟是一无所获。 楚霁投给了虞怜锦一个眼神,她立刻会意,也不敢耽搁,干脆再喂了皇上一杯酒,而后笑着道: “皇上,六公主身体不适,臣妾心里实在惦念的很,想去看公主殿下一眼,顺便更个衣。” “锦玉素来跋扈,你还这般惦念着她。 皇上拍了拍虞怜锦的手,笑道: “你啊,有心了。” “六公主年纪尚小,臣妾哪里会和她计较呢,更何况...”虞怜锦娇哼一声,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谁不知道,皇上最宠爱的人,就是六公主。臣妾可是怕,要是惹了六公主生气,皇上也不喜爱臣妾了。” “这怎么可能,朕最疼的...不就是你嘛!” 皇上似是对她这副小女儿家的神情,很是喜爱一般,朗笑了三声,望着虞怜锦的眼中尽是宠爱。 虞怜锦又笑着说了两句话。 哄的皇上开心,她才迈步离了席。 一走出皇上的视线,虞怜锦立刻沉了脸。 面上露出一抹嫌恶之色,她摸出帕子,用力擦了擦手背,然后将帕子摔进了宫女的怀里,低声喝道: “烧掉!” 宫女一愣,左右张望了一圈,连忙将帕子塞进了怀里。 一路到了六公主的寝殿。 虞怜锦也不多言,干脆上前敲响了门,道: “奉皇上命,本宫特来看望公主。” 她微眯着眼。 眸中尽是娇张的傲色。 过了好一会儿,殿门才被推开一条缝隙,六公主的宫女探出头,一见到虞怜锦,却是脸都白了。 “虞..虞妃娘娘?!” 见她这个反应,虞怜锦底气更足。 她下颌微扬,冷声道: “开门!” “这...” 大冷天的,那宫女竟是出了满头大汗。 她堵在门前,闷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 “公主她..已经歇下了!” 第460章 自找死路 “歇下了?” 虞怜锦轻笑一声,再次上前一步,加重了语气,寒声道: “本宫奉的,可是皇上的命令!你这贱婢不去通报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在这里阻拦本宫,安的是什么心?!” 她发起威来,让宫女吓得打了个寒颤,直接跪倒在地。 但都既已如此。 宫女也仍挡在宫门前。 未有让路的意思。 她身后一片漆黑,整个殿内,竟是连一盏火烛都未点。 “奴婢知错,还请娘娘赎罪,只是这是公主歇下前的吩咐,奴婢也没有办法啊...” 宫女抹着眼泪。 身体不停的哆嗦着。 脚步却如钉死了一般,让虞怜锦看不清殿内的半点景象。 但这宫女越是阻拦。 虞怜锦的心里,便越是确信,六公主这般遮遮掩掩,定是藏着什么猫腻! 如此,才会心虚。 想到方才楚霁的人送来的话。 她秀眉一挑,眼底闪过一丝清晰的憎意。 虞怜锦可就早就对这跟燕望欢言听计从的刁蛮公主,生了满肚子的怨气。 好不容易抓到机会。 不管是因楚霁的吩咐,还是她的私心。 都想要六公主吃点苦头! “你当真不让开?”虞怜锦藏了笑,袖摆一甩,道:“也就是说,公主是连皇上的命令,都不打算听从了?” “不...” 宫女的冷汗冒的更凶。 几乎要将里衣打湿。 她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见了她的反应,虞怜锦更是心定。 正想要重回宴席,她才转身,眼前便浮起了楚霁的影子。 既是他的吩咐。 她是半点错,都不想有的。 “本宫最后问你一遍,这六公主,到底愿不愿意见本宫?” 虞怜锦到底还是转过身。 居高临下地望着宫女,不错过她任何一点神情变动。 然而在宫女的脸上,虞怜 锦只看到了浓浓的慌张。 她几乎都要昏过去了。 这副表情,怎都是做不得假的。 虞怜锦此时已经可以确定,六公主并不在寝殿当中。 她当真借着身子不适为由头,偷偷离了宫。 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虞怜锦强压住喜色,露出一副遗憾的模样,叹道: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明个再来吧。” 宫里立刻松了口气,连声道: “送娘娘!” 虞怜锦微扬着头。 笑意在眼底缓缓蔓开。 之前擅自要燕望欢进宫,楚霁对她生了好大的脾气,也多了不少失望。 她正想着,该如何才能让他高兴些。 没想到正瞌睡时,枕头竟自己个冒了出来。 是六公主自找死路。 可是和旁人,没有干系! 虞怜锦正要原路返回。 却有太监忽然来报,说是宴席已散,只是皇上今个心情畅快,又同皇后皇子们,去了御花园赏月吃酒,正要她也一同过去作陪。 生怕错过了时间,虞怜锦连忙赶了过去。 在进御花园前,她还缓了口气,做出一副疑虑的神情。 “皇上。” 柔婉的嗓音溢出喉头。 虞怜锦携着一阵香风款款而至。 她面带浅笑,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在月色的映衬下,更是如神似仙。 就连伺候的宫女,在瞧见她之后,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皇上眼带笑意,向着虞怜锦招了招手,道: “爱妃回来了晚了,快罚一杯。” “皇上都知道臣妾不能吃酒,还这般责罚人家。”虞怜锦娇哼一声,却也是拿了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净,而后又道: “不过若是皇上人,臣妾就是喝不得,也会喝的。” 她压低了嗓子。 面颊浮着一抹晕红。 眼底荡着一汪绵软的水色。 这副小女儿的模样,哄的皇上越发开怀。 “好好好!朕就知道,爱妃 最是懂事。” 他一把握住虞怜锦的手,再次道: “爱妃都这么乖巧,想要什么赏?” “皇上都赏了臣妾不少东西了,臣妾的宫里,可都是要放不下了。” 虞怜锦美眸一转,落到皇后身上,她唇角一挑,接着道: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最是辛苦,皇上还是赏给皇后娘娘吧。” 皇后面色顿沉。 她身为皇后,何时需要一个妃子,让出来的赏了? 这简直就是在直接打她的脸! 然而还不等皇后开口,皇上扫了她一眼,竟是同虞怜锦道; “哎,你就是太过单纯,总是想着旁人,也不多为自己考虑。” “臣妾有皇上在,自是什么都不用考虑的。” 虞怜锦捂着唇,投向皇上的眼眸当中,尽是崇敬之色。 不去理会皇后阴沉的面色,她忽然皱了眉,道: “对了皇上,臣妾方才去六公主那里,可是觉着怪的很呢。” 她这话一出。 让楚霁和楚玉,同时抬起了头。 而皇后也跟着皱起了眉。 虞怜锦忽然说起六公主的名讳来,自不会是什么好事。 “怪?” 皇上已有些醉了,微微眯着眼,离开的嗓音都变得缓慢了不少。 “哪里怪?可是锦玉又为难你了?” “倒也不是为难,只是...”虞怜锦犹豫了下,不动声色的扫了楚霁一眼,才再次道:“臣妾惦记六公主,就想要过去瞧一瞧,结果六公主的宫女挡在门口,无论如何都不让臣妾进去,就算臣妾搬出皇上来,都是不给通传呢。” “好大胆的奴婢。” 皇上面露不悦,但很快又是摇了摇头,道: “定是锦玉的主意,她就是这个脾气,有时候闹起来,连朕都管不得,当真是越发的无礼了。” 虽是讲着斥责的话,但皇上的语气当中,可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 虞 怜锦见目的未能达成,自是不甘,便再次道: “可是臣妾注意到,六公主的那里,连灯都没点,且也未召太医过去,那宫女也是神情古怪,实在是叫人...担忧的紧呐。” 皇上微微皱起眉,问:“太医未去?” “是。”虞怜锦见起了效果,连忙接着道:“且那宫女说起话来,还吞吞吐吐的,臣妾不过是多问了两句,就要吓傻了样子,还漏嘴说什么,六公主不在...” 砰! 虞怜锦的话还未说完,就见皇上竟豁然起了身。 他面上的神情,在一瞬间阴沉到了极点。 将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都是吓了一跳。 “皇上...” 皇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也是有些难看,她跟着起了身,正要开口,就听皇上道: “去看看!” 他忽然动了怒。 神情变化速度之快,让虞怜锦都是一愣。 但皇上愿意亲自前去,自是好事一桩,她高兴都来不及,还哪有心思去想其他。 “儿臣也想跟着父皇一同,去看望锦玉。” 楚玉也跟着起了身。 眉眼之间,虽仍是一片平缓之色,但楚霁却是看的出来,他这七皇兄,此时心里正是颇为焦躁。 看来,他已经意识到了。 这件事里的古怪。 皇上微微颔首,并未阻止,也仿是不想为这点小事耽搁,径自迈步向去了六公主寝殿的方向。 皇后随在皇上身后,虞怜锦自是也不会落下。 楚霁和楚玉也跟在后方。 他们都未开口。 一路疾行。 前方已隐隐见了六公主寝殿的影子。 只是如虞怜锦所说一般,偌大的寝殿,竟是连一点的灯火也未燃。 皇上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几分。 而一旁的皇后,竟是连脚步都变得有些踉跄。 大步走到宫殿门前,不等太监张嘴,皇上已经寒声道: “开门!” 殿门被嵌开一条缝隙。 宫女探出头,一见到皇上,当场吓得跪倒在地。 她昂着头,结结巴巴地道: “皇上,公主她...” “她怎么了?”皇上盯着宫女身后,那一片漆黑的殿内,眼神越发阴冷,“难道朕亲自来,都不愿见?” 宫女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但冷汗流的太凶,她只勉强发出一些模糊的字眼。 “皇上,公主她...她当真是身体不适,睡下前特地吩咐了,谁都不见...” “谁都不见?”虞怜锦适时开了口,轻笑着道:“这整个靖楚,都是皇上的。皇上要来看公主,公主不抓紧起来相迎也就罢了,还避而不见,可是太不恭敬了些。” 她说到这里,楚玉还哪里能不明白。 他皱起眉,瞥了楚霁一眼,道: “没想到,虞妃竟是八弟的人。” “不知皇兄在说什么。”楚霁负手而立,眼底一片漠然,“虞妃娘娘说的并无道理,锦玉这性子,属实是太骄纵了些,居然将父皇拒之门外,若是不知晓的,还以为是锦玉在藏着些什么呢。” “锦玉能藏些什么?她可素来,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 “她不喜欢那些阴谋诡计,可不代表,有些人不会把脏东西,推到她的身上去。” 楚霁意味深长的瞥了楚玉一眼。 又将含着笑意的视线,落到了宫女身上。 她已吓得瘫倒在地。 一张脸白的,竟是连丝毫的血色都没有。 皇上已经没有了耐心。 干脆一挥手,有侍卫上前,拖走了那宫女。 宫女反应过来,连哭带喊地道: “皇上!六公主真的在休息!奴婢只是按照六公主的吩咐...” “在休息?这么大的动静,还能在休息?” 皇上冷笑一声。 然后一脚,将殿门彻底踹开。 第461章 再见战凌 砰! 随着一声震天的动响。 宫门被彻底踹开。 而在此同时,宫女也跟着发出了一声惊叫,险些没直接昏过去。 皇上最先跨过了门槛,皇后正要跟上,虞怜锦却是抢先一步,随在了皇上身后。 她抬眼一瞧。 只见四周漆黑一片,耳中又听不得半点声息。 哪里是个有人在的样子? 六公主定是不在殿中! 虞怜锦强压住唇角挑起的弧度,却仍按捺不住,向后瞥了楚霁一眼。 楚霁并未看她。 他和楚玉一同站在门外。 似是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他们虽都是面带笑意,但楚玉的神情,却怎看都不算多好。 虞怜锦更是欢喜。 加快了脚步,跟在皇上的身边,故作忧虑地道: “皇上着都进门了,六公主怎还不出来迎接,莫不会是不在殿中吧?” 她这话一落,皇上的眼神便更冷了几分。 面上尽是难掩的怒色。 连步伐迈的,都更急了不少。 虞怜锦跟着他身边,想到此时皇上都动了真火,等到亲眼看见六公主不在此处,不定要怒成什么样子。 而楚玉那个偷带六公主离宫的罪魁祸首,定是难逃责罚。 她和楚霁这一次,可谓是大获全胜! 皇上已经走到了内室前。 周身笼着的冷意,让皇后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挡了过去。 她这副模样,倒是让虞怜锦开怀不已。 眼中已经克制不住,浮起欢欣之色。 虞怜锦捏紧拳头。 余光瞥着皇上,正准备等下在他动怒之时,跟着补上两句。 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内室的帘子被从内拽开。 面色苍白的六公主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皱着眉,眼神比刀锋还更要锐利不少。 “父皇?母后?这大晚上,你们怎还跑到我这里来了?” 一片寂静。 只有皇后长出了口气。 她连 忙上前,来回打量了六公主一圈,询道: “怎才出来?之前门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你难道就一点没听见?” “我不是早说了,我身体不舒服,还来着闹腾什么?” 六公主丝毫不客气,抬眸瞪了虞怜锦一眼,寒声道: “难道我死了,还要从棺材里面蹦出来,来拜见虞妃娘娘吗?” 虞怜锦当真没想到。 六公主竟会在内室当中。 她不是出宫了? 为什么会在这里? 虞怜锦脑中一片纷乱。 甚至连皇上的视线何时落在身上,都未能察觉到。 楚霁也是皱起眉。 他手下的人,明明送来消息说,已经将六公主擒住,她为何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锦玉的脸色属实不好。” 楚玉轻叹一声,唇角笑意微扬,同楚霁道: “不过调养一番,应也就无什么大碍了,不过是场闹剧罢了,你说是吧,八皇弟?” 楚霁眼中有冷光一闪而过,却仍笑道: “皇兄说的正是。” 他们两个的交谈,声响并不算重。 六公主虽是并未听得,但余光还是扫过去了一眼,而后又嗤笑道: “再说,我已经跟宫女交代了,话都说的明明白白,是虞妃娘娘自己听不懂,竟还将父皇都叫了过来,也不惦念父皇的身体,真是没安好心!” 虞怜锦心下一慌,急忙解释道: “皇上,臣妾没有!” “没有你无缘无故跑我这来做什么?”六公主冷哼一声,也不顾皇上皇后都在,毫不客气地道:“走了一次还不知足,都知我身体不适,还再来叨扰,看来虞妃娘娘,对我的意见可是不少啊!” “不,臣妾...” 虞怜锦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还想要解释,然而却被皇上冷哼喝止道: “好了!” 虞怜锦顿时噤了声。 心里一片惶然,无数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她 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上也不再理会虞怜锦。 只是望着六公主,浑浊的眼里尽是打量。 他道: “哪里不舒服?怎不叫个御医过来?” “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想要安静些,谁知道某些人,竟是连最后这点安生都不给我。” 六公主微眯了眼,做出一副困倦之态,不等皇上再问,她再次道: “若是无其他事的话,儿臣就先歇息了,免得在京城没剩下多少日子,还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安生。” “锦玉!” 皇后皱了眉,本欲斥责两句,但转念一想,还是道: “罢了,你身子不舒服,就好生歇息吧。” 六公主后退了一步,微微弯了身,道: “儿臣歇下了。” “嗯。” 皇上微微颔首,眼中的阴郁终于散去了些,道: “虞妃也是惦念你的身体,你在这好生休息,等明日,若是身子还不舒服,可就得让御医瞧一瞧了。” “是。” 六公主应了一声。 她跟上两步,将皇上等人送出殿门前,眼看着他们离去,她面上的神情渐渐冷下,很快,便只剩下一片阴沉之色。 “怎么回事?” 身侧有低沉的声响传来,六公主回过头,看到了楚玉满怀担忧的神情。 “出了点意外。” 六公主轻叹了一声,引领着楚玉进了殿,挑亮了烛火,才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全都娓娓道来。 “我被那鬼面人虏走,本还想着找机会偷偷跑走,但是...” 初次离宫,却遇了这档子意外,说是不惶恐,追究做了几分伪。 然六公主本想寻着机会,想要偷偷离去,却是一直,都没等到时机离去。 夜色越深。 耳畔震天的动响,也渐渐弱了下去。 一切都渐渐归为沉静。 六公主缩在角落里,只觉得冷风沿着脚底一路钻上四肢百骸,她打了个寒颤,身体越 发的冷了。 她也不知晓时辰过去了多久。 然却一直,都没等到燕望欢的带来。 六公主蜷紧了身体,缓缓吐出一口冷气。 她是信的。 燕望欢此时,定在拼着全力寻她。 只是此地破落不堪,终究还是需点时辰。 人间的繁华盛景。 六公主才见了三分颜色。 竟先一步,将肮脏龌龊先一步纳入了眼底。 她这运道,竟是这般的差。 “小公子,过的如何啊?” 有笑声传来。 六公主缓缓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鬼面具。 她冷着脸,只寒声道了句: “你若是现在放了我,我可以和你保证,让她留你一条性命。” “留我一条性命?” 那鬼面人一愣,而后竟是笑了。 “瞧小公子这话说的,我若是不放了你,岂不是一点事儿都没有了?” “你...” “等着吧!”鬼面人一挥手,似是已懒得听六公主多说,“等到再过上一段时日,我定然让小公子,平平安安的离开这里,你大可以...” 他话还未说完。 忽然身后有冷风吹来。 鬼面人先是一愣,反应却也是极快,他摸出刀向后狠狠斩去,同时一扭腰,打算看一眼来人是谁。 一袭蓝黑粗布衣衫,下摆溅着点点黑泥,来人的年纪虽是尚轻,但面容端正,双眼有神,身材高大健壮。 眉宇之间的坚毅,让人瞧上一眼,都似感充足的安全感。 六公主一愣,红唇颤了颤,喃喃道: “战..战凌?” 她绝没想到。 会在这里再见到战凌。 战凌分心瞧她一眼,眸底也是闪过一抹复杂。 他并未多说。 这鬼面人比他想象当中,身手要好上不少。 但有这大的本事,为何要当一个劫匪,还恰巧就俘了六公主? 战凌心里谜团不少。 下手却是未曾轻下半分。 他很快占了上 风,眼看就要擒住鬼面人。 然就在此时。 鬼面人忽如横了心一般,用力一咬牙关,他身体剧震,紧接着便瘫倒在地,再没了声息。 战凌一愣,上前探了鬼面人的鼻息,皱眉道: “死了。” 他摘下鬼面,露在面具下方的,是一张极为寻常且陌生的人。 战凌提着鬼面人的尸体,将他的脸转向六公主,问: “见过吗?” “没有。” 六公主此时才算回过神来,她长长吐出口气,转眸望向了战凌。 四目相对。 战凌率先躲开了眼。 他不知晓该说些什么。 心口焦灼的厉害,他几次张了嘴,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六公主。 “为我松绑。” 还是六公主先开的口。 她打破寂静,而战凌也紧忙上前,为六公主松了绑。 绳索落地。 六公主活动了下手腕,面无表情地道: “燕望欢告诉的你,我在这里?” 战凌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是,郡主说...” “说我就在此地,身陷险境,定是想要见到你,所以她分明找到了我,却让你过来。” 六公主打断了他的话,却是冷笑了一声。 “她就不怕,在这段时间里,我遇到什么危险吗?” “不会的。”战凌低着头,他比六公主高壮太多,然在她面前,却好似抬不起头一般,“郡主暗中派了人一直在守着你,若是真有危险,他们定会出现的。” 他声音才落。 真阳就从破掉的半扇窗里露了头,没好气地道: “喂,你这个人真的是笨,主子不是都说了,让你先保密,不要...” “闭嘴,你这个蠢货!” 汾月低骂一声,拽着真阳的衣领,将他重新扯回到窗子底下去。 战凌似还想要说些什么。 六公主却是不想听了,她走到窗前,低下头,同真阳道: “我要见燕望欢。” 第462章 前缘尽断 真阳正蹲在窗户底下,和汾月据理力争。 想要证明自己方才的冒头,是非常有必要的一件事。 然而汾月压根就懒得理会他。 只留下一个嫌弃的眼神,便应着六公主的话,快步前去寻了燕望欢。 真阳撇了撇嘴,抬头看了六公主一眼,道: “请公主殿下稍等片刻,汾月已经去找主子了,你若是心急的话,我也可以带你过去。” 既然都已经被发现,真阳也就不继续藏了,他站直了身,看了一眼站在房内,僵的像块石头似的战凌,又道: “不过公主最好,还是留在这里,主子离的不远,很快就到。” 他相当识趣的后退两步。 正要藏入夜色当中,六公主眼神却是一利,寒声道: “谁让你走了?” 真阳一愣。 左右张望了一圈,又看了一眼战凌,之后才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疑惑地问: “喊我?” “不然呢?”六公主冷笑一声,道:“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真阳张了张嘴。 下意识望向了战凌的方向。 他不知晓这人和刁蛮公主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恩怨怨。 但留在这里,夹杂他们之间,总觉得怪的很。 真阳犹豫了下,竟是福灵心至一般学会了委婉,道: “我只是一个粗人,担心碍了公主的眼,还是...” “闭嘴。” 六公主阻了他的话。 又丢过了一个威胁性十足的眼神,之后才转过头,如果才瞧见了战凌似的,道: “本宫不知,你为何会来,但不管理由为何,本宫终究是不大想听的。” “公主...” 战凌眉头紧皱,面上也露出一抹愧色。 六公主本以为他是有话想说。 都已准备好打断。 却只得来半晌的沉寂。 真阳的目光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来回游荡了半圈。 实在没明白。 他们为何忽然都闭了嘴? 难不成,是在等着些什么? 气氛实在是怪异了点。 真阳打了个寒颤,很是识趣的放缓了呼吸,争取一点动静都不冒出来,免得引来祸患。 “公主厚爱,属下无以为报。” 战凌终于开了口,然而才只说出一句,就让六公主眼里显出怒色。 但她并未出声。 任由战凌将想说的话,尽数说出了口。 “属下只盼公主身体康健,一生随顺平安,不被任何琐事缠心。” 六公主半垂着眼。 沉默了片刻后,她竟是笑了。 抬眸扫过战凌一眼,六公主冷哼一声,道: “你终究是未后悔过。” “怕是连燕望欢,这次都看错了你。” “好好守着你家国天下的大义吧,若是本宫心情好,指不定就保你升官发财。” 不给战凌再言语的时机。 六公主一字一句,说的干脆利落。 然而真阳却是瞧见,她背在身后的手掌,死死捏成了拳头。 看来这公主,远不如表面上来的冷静。 “公主,属下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加官进爵,亦或者是升官发财。” 战凌叹息一声,望向六公主的眼神,藏着难以言喻的苦痛。 “属下只盼着能无战无伤,百姓安居乐业,好少一些流离失所。” “无需多言。” 六公主转了身,背对战凌,面向真阳,缓缓道: “你为人如何,本宫心里清楚的紧,牺牲本宫一人,换来边关安稳,对你来说就是最值的买卖。” “不,属下并不认为值得。” 战凌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属下是个懦夫,没有本事保护公主...” “这种早知的事实,就无须再说第二遍了,听着也怪闹耳的。” 六公主摇了摇头,已是不想多说,干脆道: “既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还是早早结束,免 得更让我讨厌你些。” 袍袖一甩。 六公主上前一步。 她距真阳更近,以至于让他清楚看到了,她泛着红的眼眶。 这公主竟远不如表面上来的平静。 真阳似有所悟。 还寻思着要不要插个话,来做一次好人。 结果战凌闭上眼,再一次叹息后,转身大步离去。 他居然这就走了? 真阳都傻了眼。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不然呢?” 六公主望着远处,面无表情地道: “我难道还要跪在地上,求他不要走吗?” “这倒也不是...”真阳挠了挠头,余光扫着六公主,他犹豫了下,道:“他这理念,倒是蛮适合当官的,不过谈起情情爱爱的,遇见这种男人,就当自己倒霉便是了,何必要生气?” 他分明是想要安慰六公主来着。 但这话落在耳里,却并不大中听。 六公主瞪了真阳一眼,没好气地道: “我可是公主,凭什么要受他的气?” “那你若是看他气不顺,以你的身份,随便找个由头,都能让他倒大霉的。”真阳眨了眨眼,盯着六公主眼角那抹红,慢吞吞地道:“但你不是不愿这样做吗?你不是也认为,他并没有错,只是和其他人一样,没选择你罢了。” “你...” 六公主哪里遇见过真阳这种人。 直白到撕开她的伤口,还能不客气的撒上一把盐。 她当即大怒,寒声道: “你当真以为,你是燕望欢的人,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 “不不不,我没有惹你生气的意思!”真阳被她吓了一跳,紧忙着后退了一步,解释道:“只是公主殿下眼光高,那男人比起很多人来,已经很是靠谱了。且就算其他人都没选择你,你不是还有我家主子吗?” 六公主本都捏起了拳头。 然听着真阳的话,心里 的火又渐渐散去了些。 她并非个蠢人。 恼也是因为,知道真阳说的没有错。 只是掀开了遮羞布,露出了不远被六公主承认的事实罢了。 战凌并没有错。 他善良仁义,心怀天下,又不失忠诚。 于国于民于君于臣。 他都是最好的。 只是他没有选择六公主罢了。 这哪里是什么错? 但她终究还是不愿甘心。 “若是换成你,你会如何去做?” 如同呢喃般的细语,缓缓流出她的喉头。 六公主在说话间,并未看着真阳,她盯着远方,眼中一片的空茫。 也不知她是在自问,还是如何。 真阳想了想,还是答了句: “若是我的话,我可能会带她私奔吧。” “私奔?” 仿是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六公主终于侧过眸,看了一眼真阳。 “你不怕吗?这可是背叛整个靖楚的罪名,被抓到了之后,可是要掉脑袋的。” “背叛就背叛了,死也什么大不了的,活着时错过,才是最难捱的关。”真阳耸了耸肩,对着六公主咧嘴一笑,“况且,主子一定会帮我的。” 他这回答,倒当真是让六公主没有想到。 求而不得的回应,在真阳看来,竟是唯一的答案。 还真是荒谬。 “你这人,也真够奇怪的。” 六公主轻笑了一声,心里头却是畅快了不少,神情也跟着软化了些,也就转而道: “燕望欢送他来同我道别,想了我一桩心事,只是她太聪明,太懂人的心事,有时候还真是怪讨厌的。” 真阳扬起眉,有些不满六公主的话。 “怎么讨厌了?我家主子是最厉害的!” “你倒是能嚷嚷。” 风有些硬了,六公主退回到房中,问: “今日来绑我的人,应不是些寻常的绑匪吧?” “公主果然冰雪聪明。” 一道熟悉的声响 忽然传入耳中,房门被从外推开,一月白衣裳的小公子,踏出门中。 她唇角噙笑。 神情仍是六公主习惯的波澜不惊。 似是发生的一切,早早都已被她知悉。 根本不足为虑。 六公主长出了口气,缠在欣赏的那些不安稳在一看到燕望欢的瞬间,才全都消了下去。 当真是奇怪。 战凌方才就在她身边。 然却只有看见燕望欢之后,她才能感觉到真正的安心。 走到六公主身边,燕望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 “这一次,公主幸得平安无事,但毕竟还是出了意外的,是我的过失。” “你还知道有错?” 六公主冷哼一声,她该要生气的,然而长了几次嘴,都是开不得口说些什么。 最后,也只是道: “那些人,究竟是谁?” “是八皇子的人。” 燕望欢扫了一眼窗外,道: “七皇子的小厮,将你带出了皇宫,八皇子察出了些许端倪,便想要借着机会,将你绑下,再将责任推到七皇子的身上。等到了最后,八皇子会亲手找到你,将你带回皇宫。” 才短短多少的时间。 甚至连绑下六公主的鬼面人,都未曾见着。 燕望欢竟是将楚霁的计划,看了个通透。 六公主一愣。 这话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她消化了一会儿,才道: “也就是说,八皇兄是想借着我,来害七皇兄?” “是。”燕望欢点了点头,“所以,你现在就要回去了。” “这就要回去了?” 六公主有些不舍。 她还再多看一看这京城。 就要重新回到那鸟笼子里面。 继续,留在一方天地当中。 然而六公主也知晓,她若是不回去,出事的就要是楚玉。 她也没有多言。 很是干脆的,迈开了步子。 然而在踏出门的一瞬间,六公主却是愣在了原地。 第463章 歌舞升平 斑斑碎火点亮了夜空。 无数的祈天灯,组成了游动在天际的星河。 六公主的眼中倒映着欢悦的影子。 她昂着头。 目光和心跳,都在此刻停滞。 这些再寻常不过的祈天灯,给了六公主从未有过的欣喜。 即使再过去一年、十年,亦或者当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刻。 她也不会忘记。 今时今日的情景。 比起战凌,她更燕望欢送的,这一份礼物。 “我很喜欢。” 六公主回过头,望向站在后方的燕望欢,她神情一柔,眼中荡起欣喜的涟漪。 “谢谢。” “让你遭了意外,本就是我的过错。” “这算是补偿?” “不。”燕望欢摇了摇头,唇角噙着一抹笑,她道:“给你赔罪的话,还是下次较好,只要锦玉还愿意,再同我一起放灯?” 她第一次直呼六公主的名讳。 那语气,却是和所有曾唤过她名字的人,都不大一样。 既没那些恭顺,也缺了刻意伪造出来的亲热。 她既是在看着六公主。 眼里就真的,只是她而已。 而并非是那个披着绫罗绸缎的假人。 “看在本公主心情好的份儿,就饶恕你直呼本公主名讳的罪吧。” 六公主轻哼一声,眼底却是闪过一丝笑意,她迈步上前,走出好一段路,才又道了一句: “以后,就这么叫吧。” “是。” 燕望欢并未相送。 只是让真阳和汾月,跟送六公主和小厮回到宫前。 祈天灯飘飘荡荡,很快便不剩下多少。 有脚步声走到了燕望欢身后,离她极近,她先是一惊,但很快察觉到了来人是谁,又瞬间松缓了下来。 “来了。” “嗯。” 有熟悉的嗓音传入耳畔。 他从后方虚虚拥住燕望欢,下颌垫在她的肩头,吐出口的嗓音,略略有些闷。 “你很喜欢她?” “她和宫里面那些人 ,不一样。” 身后许久都未再出响动。 燕望欢侧眸望去一眼,撞见况铮微颤的长睫,她轻笑了一声,问: “有何好醋的?” “你这般在意她,还为她点了漫天的祈天灯,我当然吃味。” 况铮轻哼一声,掌心覆上燕望欢的手背,温存片刻,他忽然正了面色,道: “楚霁急了,他这一次的行径,颇有些冲动。” 谈及正事。 燕望欢也皱起眉,道: “筹码越来越少,他自是要心急。” “六公主快要离京了,到时候...就是他在等的时机。” “是。”燕望欢微微颔首,盯着一盏落在她身前的祈天灯,道: “既有着最受宠公主的名头,到时候护送六公主出塞的阵仗,就绝不会小。且到时候皇上若是出事,也有了个合理的由头,这是楚霁的机会,也是楚玉和其他皇子的机会。” “是成是败,就要看这一遭了。” 风雨将至。 在歌舞升平的美景下。 整个靖楚都在暗潮当中,掀起了不安的动荡。 明眼人都有了察觉。 一时之间。 连原本中立的朝臣,都开始暗暗接触起了皇子。 短短两个来月的时间。 无数朝臣,或是被贬,或是升官。 动静起的太多太乱。 就连那些眼不明心不亮,都发觉到了不对劲。 然而还不等他们揣测的更多些。 六公主出塞的日子,终是在遮天蔽日的云雾之中到来。 京城的百姓还从未见过这种阵仗。 比曾经的太子大婚,还要隆重不知道多少倍。 车队一路不见头尾。 但那些只隐隐露出一个边角的金银玉器,以及各色绫罗绸缎,还是让百姓们看花了眼。 “皇上果然宠爱六公主,这带在身边的宝贝,怕是够整个塞外用的了吧?” “没办法,谁让六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呢!” “就是被宠 坏了,才会见到个塞外的王子,就非要嫁过去,连皇上都拿她没办法。” “塞外是什么鬼地方,有这刁蛮公主后悔的那一天!” 百姓们围在路边,高谈论阔个不停。 汾月和真阳站在他们不远处。 听着那些交谈声,都是面色不佳。 “不知真相,就在这胡言乱语,真是好日子过太多了!” 真阳皱起眉,对这些被蒙了眼睛的人,颇有些不虞。 汾月脸色虽也是不佳,但还是摇了摇头,道: “皇上只想让他们看到这些,又有什么办法?就是换成我们,若不跟在主子身边,不也是一样要相信这流传出来的话。” “那这六公主....” 真阳叹了口气,道: “还真是挺可怜的。” 六公主明明为了靖楚,连整个下辈子,都付了出去。 然在所有人的眼里。 她都是一个刁蛮跋扈,为了一己私欲,硬要嫁去塞外的任性公主。 汾月沉默了半晌,才道: “没关系,还有主子帮她,她不会有事的。” 像在瞬间松了一口气,真阳用力一拍胸口,笑着道: “是,有主子在呢!” 他都已经习惯了。 不论何时,只要有燕望欢在。 都定是不会有问题的。 皇宫内。 六公主身着华服,站在寝殿当中,面上一片的漠然之色。 桌子铜镜当中映出的,是一张被精心装点过,极为娇美的面庞。 肤若凝脂。 唇似点赤。 然被眉宇之间的冷色一衬,却又凭空多出几分凄凉。 宫女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头也不敢抬,压着嗓子,颤声道: “公主,时辰到了。” “燕望欢呢?” “郡主她...” 宫女张了张嘴,向外瞥了一眼,又犹豫了半晌,才道: “公主,皇后娘娘交代了,说是时辰不够,就不让郡主前来见公主了。” 六公主冷笑一声,“时辰 不够?哪里来的时辰不够?” “皇上和皇后娘娘已在金銮殿等着公主了,还请公主快些...” 不等宫女把话说完,六公主已经寒声打断道: “我要见燕望欢,若是不许,就让这时辰在这里耽搁着吧!” “这...” 宫女张了张嘴。 偷偷瞥了眼六公主,她不敢再劝,后退着出了殿门。 六公主并没有等多久。 就见到了燕望欢。 她也不惊,只冷笑一声,道: “看来,我现在果真重要的很呢。” 燕望欢走上前。 视线沿着六公主繁复的裙摆,落到她头上的金冠。 “很好看。” “是吗?” 六公主抬起手。 和黄铜镜里倒映出来的女子一同,抚上了自己的面颊。 她许久都未开口。 但却瞧见铜镜里那女人,渐渐红了眼眶。 “燕望欢...” 六公主轻唤着燕望欢的名讳。 红唇颤动着,似有无数的话想要开口。 眼见着就要离京。 孤身一人,远赴塞外边疆。 六公主怎能不畏? 她也不过是二八年华的女子。 又一直活在皇宫当中,不见任何风雨。 怎挨得住如此波折? 若是计划不成,她可就要一辈子,活在那蛮荒之地了。 但她毕竟是六公主。 一滴眼泪。 已是将全部的恐惧都露了出去。 她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高高昂起头,抹掉眼底的懦弱,道: “可愿送我最后一程,望欢?” “当然。” 燕望欢搀住六公主。 感受到她的颤抖,却是再也未发一言。 撑起了六公主全身的力量,燕望欢伴随着她,一路踏出了寝殿。 金銮殿内。 皇上皇后及满朝文武,都已到全。 却皆是寂静无声。 等着六公主的出现。 金铃极为脆耳,六公主在燕望欢的搀扶下,踏进殿内。 她身着华服,面上却不见半分喜气。 迎着无数目光,六公主缓缓拜倒在龙椅之下。 “儿臣...叩见父皇!” 她低着头。 硬咬着舌尖,才没让声音露出几分颤来。 皇上叹息了一声,浑浊的眼中,也是流出一抹不舍之色。 “锦玉,这天高路远,你这就要离开朕的身边了...” 话音还未落。 皇上却也止不住地摇着头。 皇后更是叹息连连。 然这一切,放在六公主的眼里,都是可笑至极。 她已是不想留在这里,陪他们继续演这出可笑的戏码了。 六公主干脆道: “儿臣走了,还请父皇允许长平郡主,陪儿臣最后一段路。” 都到了此时。 她不同父皇母后多说两句话,感激一番他们的教养之恩,竟还在惦念着燕望欢。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不虞。 但都到最后关节。 也不想要多生事端。 他瞥了眼燕望欢,还是点了点头,道: “既是你希望,那就让长平郡主陪你吧。” “谢父皇。” 六公主再次行礼,道: “既是时辰已到,儿臣就启程了。” 她的语气太平静。 却也正好符合,刁蛮公主一心为了男人,迫不及待远嫁塞外的模样。 朝臣当中无人怀疑。 就是有察觉到端倪的,也会聪明的,将一切猜疑敛下。 “走吧。” 六公主将手递给燕望欢。 她走的很慢。 背影却挺的笔直。 将骄傲任性的六公主,永远留给了靖楚。 无数目光之下。 却是只有燕望欢一个人,能感受到她的颤抖。 那布了明黄顶的软轿,就停放在金銮殿下。 在上轿之前。 六公主忽然抓紧了燕望欢的手。 她昂起头,睁着一双空洞的眼,轻轻地道: “燕望欢,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现在告诉我,一直答应要帮我的事,其实都是假的,是在唬我。我还可以...不恨你!” 第464章 远赴塞外 六公主的手猛然加重了几分力道。 指甲深深陷进燕望欢的掌背。 转眼之间,便有血色蔓开。 她咬紧了牙关。 眼里荡着怒恶交织的情绪,又在隐隐之间,露出一抹慌色。 “要是到了此时,你还要骗我的话,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原谅你!” 带着几分颤的嗓音离了口。 六公主定定望着燕望欢。 像是想从她的身上,抓到最后一抹希冀。 暗红的液体沿着指尖滴滴落地,指尖陷入血肉,带来无法被忽视的痛楚。 然燕望欢的脸上,却不见半分的波澜。 她微微弯下腰,为六公主拭去眼角的残泪,而后道: “等我。” 一语落地。 没有任何的保证。 却比什么誓言来的,都让六公主安心。 她长长出了口气,看了一眼燕望欢滴着血的手,眼底闪过一抹愧意。 “我等你。” 时辰已不能再拖了。 轿帘缓缓落下。 遮住了六公主的视线。 她被困在更小的四方天地当中。 举目四望,一片尊贵的明黄盖在身上,却是不见天日。 这一回。 连燕望欢都不在她的身边。 六公主满心惴惴,她从袖口摸出一个朱红香囊,牢牢攥在了掌心。 护亲的队伍离了皇城。 很快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楚玉不知何时来到了燕望欢的身侧,看她似如出神一般,便道: “锦玉如此,也是为了靖楚。况且那呼延灼并非一个蠢人,纵使因为邦交,他对锦玉,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话音一落。 也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显然知晓,这话放在此时来讲,有些过于的虚伪了。 偌大一个靖楚,自是不会缺少眼明心亮之人。 六公主出塞和亲,究竟是因为自身的意愿,还是皇上的心意。 不少人早都已心知肚明。 但那又如何? 比起一个六公主来,当然还是靖楚的边关安稳,更重要些。 况且。 皇上要粉饰太平。 谁敢挑明? 纵使楚玉对六公主,有几分宠爱。 但如若换成他坐上了龙椅,也不会做出相反的选择。 亲情在皇家,向来都是个笑话。 燕望欢并未去应楚玉的话,而是转过头,等到周围没了其他人,才道: “最近,得需做些动作了。” 楚玉神情一肃,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响,道: “我知晓。” “该怎么去做,你该当清楚。” 燕望欢话音刚落。 就有个小太监跑上前,请着她和楚玉,重新回去金銮殿中。 既要演戏,那身为皇上最宠爱的六公主,孤身远赴塞外,皇上自然要少不得一番比表面功夫。 又等了片刻。 燕望欢才得以离宫。 楚玉并未跟在她的身边。 却又在离宫后,在避人耳目的角落,悄悄登上了马车。 燕望欢也不多废话,干脆道: “让郑秋实那边机灵一些,这次的事,能不能得成,还真就靠他了。” “我已同他交代过了。”楚玉轻叹一声,面上也是露出一抹凝重,“车队行进的慢,从皇城出发到边关,怎么说也要大半个月的时间,足够郑秋实行事。” “皇宫里的棋子,已是埋的差不多了。” 楚玉捏紧拳头,眉宇之间的温润,被决然之色尽数替代。 他深吸口气,又道: “只等一声令下,这天就可以变了。” “不错。” 燕望欢微微颔首。 比起楚玉难以自抑的激荡来,她显得要冷静的多。 在脑中将未来一段时日,即将发生的事情,尽数模拟了一遍。 甚至连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 她都一一设想过。 成败与否。 就在这最后的关头。 只要有四成概率,能够彻底击败楚霁, 将他送往无间地狱,就已经足够了。 “这么久,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燕望欢的嗓音太轻。 连楚玉,都未能得清楚。 只见到她唇角荡起的笑意,是同之前,完全不同的欢愉。 还以为燕望欢是在为他欢喜,楚玉眼神一柔,再次开口时,连声响都变得更温和了几分。 “这段时日,我有所动作,楚霁那头,也定是安生不得,你得需小心才行。” “我知晓。” 燕望欢微微颔首。 指尖虚虚扫过车帘,马车立刻停在了街边。 “送七皇子。” 她倒是相当不客气。 没有半分委婉,送了这位贵客。 “这世上,能将我挥之即来,又毫不客气的赶下马车的,还真是只有望欢你了。” 楚玉叹息一声。 话虽是如此言说。 他也知此时乃关键时刻,无数要事还在背在身上,除了轻笑一声外,倒也没多耽搁,很是干脆的下了马车。 在离开前。 楚玉望了一眼赶车的从胡,道: “之前不是那两位,跟在望欢的身边的,怎只剩下你了?” “不知。” 从胡应的很快。 对这位曾经的主子,却是没有半点的客气。 楚玉没得到答案,也没多意外就是。 从胡曾在他身边时,当的是叛党杀手。 然跟了燕望欢后,却忠诚的不得了,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多望,生怕泄了什么消息出去。 楚玉摇了摇头,也没继续再问下去。 从胡此时也已经扬起了马鞭。 随着滚滚烟尘。 马车很快没了踪影。 楚玉颇有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出这条街,登上等在不远处的软轿。 丞相府内。 燕望欢一进院,就见汾月迎了上来。 她面色不佳,神情之间隐隐带着几分担忧。 交换了一个眼神,燕望欢也没急着开口,等到回了房间 ,关紧了门,才问: “送他出城了?” “是。” 汾月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抹忧色。 “主子,真阳有时莽撞,让他去随身保护六公主,当真能行?” “既是皇家的队伍,又有这番威风的仪仗,至少在到边关之前,都不会出现意外。” 开口的人,是从胡。 似是看出汾月的担忧,他再次道: “且公主身边护卫无数,就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也轮不到真阳动手,等到真需要他的时候,我们的人也已经赶过去了,他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从胡的话向来不多。 能讲出这些来,已是相当难得。 汾月一愣,面上不由浮起一抹感激之色。 “他不够机警,遇事有时又会鲁莽,我不免惦记了些。” “从胡说的没错,护送公主一事,并无什么危险。”燕望欢拿起桌案上的帖子,一一看过,而后才道:“他上次就嚷着要出去看一看,这次有机会,能让他散散心,也是不错。” 有一封帖子,引了燕望欢的注意。 她微微皱起眉,再次仔细的看过了一遍,又道: “况且公主认识他的模样,见到真阳,知晓是我派过去的人,只会厚待有加,断断不会对他如何。” “六公主在意主子,见到真阳,明白主子是因担心她,才会派真阳跟过去的。” 从胡跟着道了一句,走到燕望欢的身边,低声询道: “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燕望欢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 “也是,就是爱屋及乌,她也会护着真阳的。” 汾月长出了口气。 压在心里的担子终于能松了些。 她这才注意到燕望欢,那微微皱起的眉,连忙询道: “主子,怎么了?” “这是一封帖子,邀我前去游湖。” “游湖?” 汾月皱紧了眉,面上 浮起一抹凝重之色,道: “这才刚刚开春没几日,路边的柳树才发了嫩芽,哪有什么好游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从胡瞄了一眼帖子,“哪里送来的帖子?” “程大学士家里的千金,之前同我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而已,她为何会忽然邀主子?”汾月摇着头,心里已是有了答案,又道:“这约,怕不是个鸿门宴,去了指不定有多少的危险在,还是不去的好。” “程大学士是楚霁的人,这次邀约,明着是游湖,应是楚霁想见我。” 从胡知了她的心意,问: “知道是楚霁,也有阴谋等着,你还想要去?” “楚霁最近吃了不少的亏,他现在怕不是要恨死主子了。”汾月颇有些担忧,道:“就是要去,也得多藏一些手段,暗地里也得多准备点人手,免得楚霁真的发疯,要对主子做些什么。” “是。” 从胡应了汾月的话。 他们都知道燕望欢下的决定,不会被轻易影响到。 她既是要去,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从胡汾月阻不住,也不会去阻。 他们惦念的,只有燕望欢的安危。 “有你们跟着我,哪里能出什么意外。” 燕望欢安抚般的笑了笑,道: “游湖的日期,定在三日之后,到时候就知道,楚霁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 “八成依旧会是那些东西。” 汾月摇着头,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许下诺,诱重利,一张口说的天花乱坠,好似多真心似的,只恨不得将这天下,都捧到主子的面前,好让她帮忙夺下靖楚的龙椅。” “你倒是清明。” 燕望欢笑着望了她一眼,以一种似带着几分感慨的语气,道: “不过人活的清明一些,总归不是什么错事,免得被人骗了,还要帮着他数钱。” 第465章 一寻常人 春风袅袅。 拂过杨柳枝头树梢。 又吹起涟漪无数。 程伊鹂站在画舫之畔,遥遥见一紫顶软轿,她眼睛一亮,连忙上前迈了一步。 这等华贵的轿子,八成就是她在等的人。 软轿停在画舫之前。 青葱样的指尖撩起轿帘。 一袭月白衣角,闯入程伊鹂的视线。 金线勾绘出青莲纹退图样。 走动之间。 还有银丝暗藏。 被早间初升的日头一晃,竟亮起更夺目的光辉。 程伊鹂认得出来。 这是顶尖的贡缎,在宫里面都算稀罕的物件。 除非是受宠的妃子,才能得到两匹的赏。 且衣裳上的纹路针脚,也相当的精巧。 就是顶尖的绣娘。 也得用上三个月的功夫,才能绣出来一件。 她光这身上的行头。 都是贵气十足。 更莫要说。 还有随身佩着的首饰点缀。 这一眼望去,倒还真不负长平郡主的名头。 程伊鹂眼中闪过一抹艳羡。 紧忙着迎上前,弯了身,恭恭敬敬地道: “伊鹂见过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程大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燕望欢抬手虚扶,道: “能接到程大小姐的邀,我也是颇为惊喜。” 惊喜? 程伊鹂一愣。 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燕望欢在拐着弯的询她,这次忽然邀约的意图。 她以帕遮面,轻笑一声,道: “伊鹂打小身子不好,鲜少能出家门,之前偶然得见过郡主一次,心里对郡主实在是仰慕的很。” 程伊鹂声音一顿。 面上的羞色更浓了几分。 偷眼瞥着燕望欢,她再次道: “所以便一直想着,能同郡主亲近一番,便斗胆送了帖子过去。” “程大小姐才学出名,我亦是钦佩不已。” 燕望欢了然一笑,但只瞧着她的神情,程伊鹂却是不能知晓,她到底信是未信,这一番解释。 心里面颇有些惴惴。 程伊鹂微弯着腰。 面上一派恭敬。 燕望欢迈步越过程伊鹂,侧眸扫过她一眼,道: “莫要在这里说了,上船吧。” “是。” 程伊鹂松了口气。 跟在燕望欢的身后,踏上了画舫。 她们才一上船。 船夫便推动长篙,将画舫送离岸边。 “郡主,这边请。”程伊鹂快上一步,跟到燕望欢的身侧,道:“我已经备好了酒菜,就等着和郡主,好生的聊一聊呢。” 船舱半封。 从外界瞧不见里面的景象。 汾月回过头,见岸边的杨柳不断远去,她扫了船夫一眼,笑道: “你倒是心急。” 船夫一愣。 握住长篙的手一抖,强忍着紧张未感出声。 程伊鹂先一步进了船舱,又回过头,对着燕望欢笑迎道: “郡主,从这里面向外瞧,风景甚是不错。” “程大小姐无需这般客气。” 燕望欢迈进船舱,临和程伊鹂擦肩而过时,她又道了句: “就是没有什么好风景,我也未打算要离开。” 程伊鹂一愣。 眼底划过一抹愕然之色。 她总觉得燕望欢这话说的古怪。 像是早已清楚,这场邀约的背后,还藏着些旁的什么似的。 但虽是有几分怀疑。 程伊鹂还是毫不犹豫的,跟在了燕望欢的身后,还顺手,关上了船舱的门。 檀香气迎面袭来。 玄衣男子端坐在桌案之前。 他手执酒杯。 正在悠然独酌。 听到有动响传来。 也是不急不慢,只眼也不抬的道了句: “可该说句好久不见,郡主?” “离送六公主离京,并没过几日,也算不得多久。” 燕望欢见了玄衣男子,却是半点也不惊讶,顶着程伊鹂惊诧的目光,她施然落了座,也执起了一杯酒,淡淡道: “千方百计引我前来,不知八皇子所谓 何事?” “郡主果然聪明。” 楚霁唇角噙笑,抬杯虚虚一送,道: “既早知是我的邀约,还愿意前来,那我就当郡主,是愿意听我一言了。” “我确实想要知晓,事到如今,八皇子还有什么话要说。” “事到如今?” 将燕望欢重复了一遍,楚霁扬起剑眉,问: “这是何来的意思,我向来愚钝,还望着郡主为我解惑?” 杯中酒暖。 正是适宜入口的温度。 燕望欢却没有要饮下的意思,只是掂弄着酒杯,看也不看楚霁一眼,道: “我哪里本事,来解八皇子的惑。若是心里面有什么问题,八皇子不如走一趟望京寺,来求那里的师傅,较为合适一些。” “望京寺那群和尚,可没有郡主的能耐。” 楚霁轻叹一声。 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他又自顾自倒了一杯。 “望欢,你莫要多心,我这次让程姑娘约你前来,不过是想要,和你说一说话罢了。” “只是说话,八皇子定有无数的红颜知己,在随时等候,何必要特地寻我?” 燕望欢扫了一眼程伊鹂。 打从进来之后,她一言都未曾发过。 只孤身坐在角落当中,偶然将目光投向楚霁。 那眼神里,蕴着说不出的依恋仰慕。 然楚霁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只当程伊鹂,如不存在般。 “望欢,你拿自己同那些寻常人比较,可是太多自谦了些。” “我也不过是一寻常人。” 清透的酒液荡起涟漪,浮出燕望欢面无表情的面庞,又被立刻晃散。 这船舱里的三人。 皆是各怀心思。 寂静持续了好半晌。 耳畔,只有水波荡漾的柔声。 楚霁半阖着眼。 终是开口道了句: “我一直不解,既是无仇无怨,你为何这般憎我?” “并非是憎。”燕望欢摇了摇头,道: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 楚霁轻笑了一声,眼中却是有利芒一闪而过。 “你和七皇兄的道,难道就同了?” “至少比起八皇子来,是要同一些的。” “望欢对我,还真是半点都不客气。” 楚霁唇角的笑意一滞。 神情也变得更为幽森了些。 燕望欢放下酒杯,起了身,道: “见也见了,我们之间也无甚更多可说,我这就拜别八皇子了。” 程伊鹂一愣。 扫了一眼楚霁,她迈过一步,急声道: “郡主莫急,且再...” 她话还未说完。 就被汾月毫不客气地打断。 “程小姐若是喜欢留,大可自己留下,何必要阻我家主子?” 程伊鹂神情一紧。 却仍未退开,而是紧盯着楚霁,再次询道: “殿下,我们...” “既是来了,郡主陪我喝一杯,如何?” 楚霁缓缓站起身。 顶着汾月警惕的目光,走到了燕望欢的身后。 “只一杯,郡主喝完,大可以自行离去,我绝不阻拦。” 将一杯满酒展到燕望欢面前。 楚霁又送到唇边,饮尽了半杯。 之后才再次递给她。 “不知郡主,可否愿意奉陪?” 离的近了。 能嗅到略有些浓厚的酒气。 燕望欢抬起眸,扫见楚霁布满血丝的双眼。 这段时日。 他过的定然不好。 但露在她面前,可是过于作伪了些。 即使楚霁真的借酒消愁,也和燕望欢,没有半点干系。 “不奉陪又如何?” 燕望欢扫了一眼那杯残酒,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只道: “难道八皇子,还想强留我在这里不成?” “不喝也无妨。” 楚霁也未强求,只饮尽了杯中酒,道: “我哪有这个胆子强求郡主,七皇兄的人,应就在附近候着,时刻盯着我们这处,生怕让郡主受 到半点委屈。” “我可不懂,八皇子这话的意思。” 燕望欢不再看他。 正要离去间。 楚霁却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燕望欢的腕。 “大胆!” 汾月眼神一凝,抬手摸过腰间,软剑抖出凌厉的剑花,直奔楚霁面门。 然楚霁却躲也不躲。 他仍在注视着燕望欢,道: “你可知晓,这是最后一次了?” “若还是那些话,八皇子就无需再多言了。” 剑锋悬在楚霁的脖颈之间。 距他不过,半寸之遥。 都已是命悬一线,楚霁却仍连看,都不看汾月一眼,只道: “郡主当真如此固执?还是说我那七皇兄,许了你什么,能让你心动的筹码?” “八皇子多心了。” 燕望欢轻甩袍袖,抖开楚霁的手。 她再不回头。 将要离开船舱前,她道: “这初春风景甚好,与其在这里耽搁,不如多看上一眼吧。” 汾月收了软剑。 快步跟上了燕望欢。 画舫此时已行至湖中央。 想要回去,得需花上一些时间。 汾月去找船夫,也不需多说,便让他调转了方向。 燕望欢独自走到船头。 扶着栏杆,遥望着岸边的杨柳。 她听到脚步声跟到了身后,却也并未回头。 “可是好看?” 楚霁走到燕望欢身侧,沿着她目光落及之处望去,却只见到了几株平平无奇的杨柳。 春风虽柔。 却仍带着几分寒。 燕望欢拢紧了袍袖,道: “虽是平常,却也有几分韵味。” “郡主倒是好雅致。” “比不得八皇子,抛了美酒佳人,也要同我在这里,看这些无聊的景。” 燕望欢侧了眸。 瞧向楚霁的侧脸,却好似忽的愣了下一般。 一阵大风卷过。 画舫都跟着颤了一颤。 燕望欢被分了心,脚下一软,竟是整个人向着栏杆后方,跌了过去。 第466章 久病不起 “主子!” 汾月尖叫一声。 眼看着燕望欢坠入湖中,她急步跟上,然而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伸出的手,连一片衣角都未曾碰上。 只一瞬之间。 就不见了燕望欢的身影。 汾月急的眼眶泛红,正要追入湖中,就听一阵“噗通”声响起。 她回过头。 看到了一缕扬起的墨发。 楚霁竟在汾月之前,跳下了画舫。 这一眨眼的时间。 连汾月都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 他居然先行一步,跳下湖中,欲要救下燕望欢。 “殿下!” 程伊鹂才刚离了船舱,就见着这一幕,她惊叫一声,险些没直接昏过去。 画舫上没见其他的侍卫。 倒是那船夫。 急急忙忙的跟着汾月一起,想要跳下船。 然在此时,楚霁已经找到了燕望欢。 身陷在冰冷的湖水当中。 周遭尽是水腥气。 他微皱着眉。 一手抓住燕望欢的衣袖,将她向着怀中一带。 许是初春的湖水,仍太过冰冷。 她双眼紧闭。 面上已彻底没了血色。 楚霁扫过一眼,心头竟是有些发紧。 连他都读不懂的滋味,在心口缓缓溢开。 他本可以不管这一遭事。 任燕望欢自生自灭。 然不知为何。 在看到她落水的那一刻,楚霁竟想也未想,跟在了她的身后。 纵使仇怨无数。 他在燕望欢的身上,已折了不少次。 生死关头。 楚霁却还是不愿眼睁睁的,看着她出意外。 他半抱着燕望欢。 在船夫和汾月的帮扶下,登回了画舫。 身上的衣裳,都已经被水浸透。 风一吹过。 顿有寒意袭来。 程伊鹂连忙去拿了斗篷。 “殿下,可快些穿上,莫要着凉...” 她话还未说完。 就见楚霁一把夺过了斗篷,然后将其裹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黑发仍在向下滴着水。 他却是不管不顾 。 单手抚住燕望欢的面颊,楚霁的嗓音当中,尽是压不住的急切。 “望欢?望欢!快些回去岸边,然后找大夫!” 汾月扫他一眼,半跪在燕望欢的身侧,低声唤道: “主子,你没事吧?” 紧闭着的双眼微微一动。 失了血色的唇中,流出模糊的低吟。 燕望欢重重咳了两声。 她睁开眼。 然视线当中,却是一片的朦胧。 “汾...汾月?” “我在这!” 汾月一把握住燕望欢的手,帮她揉着额角,一脸急切地道: “主子,你是有哪里不舒服?我们这就去找大夫!” 画舫此时,距岸边已不剩多少距离。 程伊鹂抬眸望去。 竟是见到了无数影子。 她顿时一惊,连忙同楚霁道: “殿下,有人在岸边!” 楚霁望过一眼,眸底有冷茫一闪而过。 “楚玉!” “殿下,可不能留在这!”程伊鹂咬紧了下唇,急的脸色发白,“是我邀着郡主前来,郡主又落了水,若是你再被看到,七皇子定是会大做文章的!” “我知晓。” 楚霁皱紧了眉。 指尖虚虚扫过燕望欢额前的乱发,他道: “这情,不知道郡主愿不愿记我一次?” “我今日在此...” 燕望欢话说的艰难,一句还未落,喘息了两声,才再次道: “并未见过八皇子。” “主子,莫要再说话了。” 汾月实在是心慌。 额头不停向外冒着虚汗。 楚霁得了燕望欢的诺,神情却并未松缓多少,他深深望了她一眼,起身进了船舱。 程伊鹂本想跟在他的身后。 但被楚霁看了一眼,立刻顿住了脚步,重新回到燕望欢的身边,做出一副颇为急切的神情。 “冷...” 燕望欢低咳了一声,握住汾月的手,嗓音越发虚弱。 “不能被看到,回府...” 汾月摇了摇头 。 见程伊鹂似要开口,她率先道: “主子感谢八皇子的救命之恩,多余的话,就不需再说了,奴婢带主子先回府去,还请程小姐也快些回去吧。” 画舫已虚虚靠了岸。 还不等停稳。 汾月就搀起燕望欢,疾步离了画舫。 还没走出两步远。 就见楚玉快步赶来。 一件燕望欢这副模样,他先是一愣,眉宇之间划过一抹冷意。 “怎么会这样?” 楚玉本欲接过燕望欢。 但手臂才抬至一半,又被他硬压了下去。 这里既不是燕望欢的居所,也非七皇子府。 而是大庭广众。 就是楚玉再怎么担心燕望欢。 也得多顾虑着其他。 “主子落水了。”汾月低着头,压着嗓子道:“七皇子,奴婢先带主子回府。” 她话音一落。 燕望欢也抬起眼。 苍白的唇颤了两下,她道: “你也回去,这里本就没什么好等的,何苦非要过来浪费时间。” “那八..” “若是能被你这就抓到,他怕是连十岁,都活不过。” 不过一句话而已。 燕望欢咳的越发厉害。 面容更是惨白如纸。 她的衣角,还在向下滴着水。 汾月看的心疼,也不再去理会七皇子,拽高斗篷遮住燕望欢的脸,紧忙带她回了软轿。 她的背影单薄而又瘦削。 远远望去。 竟让楚玉心底,升起了丝丝的怜惜之情。 即使是知晓。 燕望欢从来都不需要他的关怀。 他还是忍不住,对她的在意。 楚玉叹息了一声。 向着画舫的方向望去一眼,他到底是遵着燕望欢的交代,并未再多作阻拦。 软轿很快到了丞相府。 一见到燕望欢这副模样,从胡都是一惊。 他连忙差人烧热水,又去找了曹大夫,然这忙忙碌碌之下,燕望欢却是一病不起。 楚玉惦念着她。 每隔一日,就要送 上一封帖子过去。 然却许久没等到回信。 他实在担忧,亲自上门去寻了一遭,才知晓燕望欢这病症,一直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不仅是高热不退。 且体温,也是忽至极高,再又沉入极冰。 曹大夫从未见过这种病症。 是一筹莫展。 按照寻常的风寒去治,也无什么效果。 这都好长的一段时日了。 只能用人参来吊着命。 但也不只是曹大夫。 燕丞相连御医都请了过来,然他们对燕望欢的病症,也是啧啧称奇,试用了一些法子,却仍然毫无进展。 不知道多少大夫,都是信心满满的走进丞相府,却又唉声叹息的离开。 没过去多久。 外界都知。 长平郡主长病不起,这丞相府,怕不是又要出一桩丧事了。 也莫说是外面。 就连丞相府,也处在一片的愁云惨雾当中。 唯独燕叶玉心中开怀。 又是一日晴天。 听到楚玉前来的消息,燕叶玉立刻动身相迎。 她脚步匆匆,心口荡着一抹喜气。 只盼着燕望欢能够多病上一些时日,可莫要死的太早,让楚玉再不得前来。 遥遥见那一袭月白的温润公子,燕叶玉顿时两眼放光。 她快步赶上前,临到近处,又慢下步伐,道: “殿下!” “燕大小姐。” 楚玉回过神,见到燕叶玉,先是稍稍一惊,而后又向着她含笑行了一礼。 “可是又要劳烦大小姐,为我领路?” “只要殿下不嫌弃叶玉就好。” 燕叶玉抿唇一笑。 楚玉也不多话,只做了个请的手势,又问: “不知郡主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 燕叶玉哪里在乎燕望欢如何。 对她的状况,可谓是毫不在意。 然楚玉这般问起来,她还是做出了一副担忧的神情,道: “仍不大好,每日昏昏沉沉的,鲜少能有清醒的时候,来看 人一眼。” 楚玉皱了眉,“大夫还没想出法子?” “没,曹大夫束手无策,仍在用着保本的疗法,来保望欢暂且性命无虞。” 燕叶玉摇了摇头,不想再聊起燕望欢,她不等楚玉开口,便转而道: “殿下最近消受了不少,可是太过劳累了?” “我并无什么事。”楚玉面带忧色,对待燕叶玉的关心,也是满面淡漠,只问:“郡主那里,可还需要什么药材补品?若有什么需要,万万不可跟我客气。” 燕叶玉唇角的笑意一僵。 勉强点了点头。 她还想要再同楚玉说上一些话。 然燕望欢的院落,已出在视线的尽头。 楚玉顿时加快了脚步。 也不再理会燕叶玉,他走到紧闭的院门前,伸手敲了两下,道: “楚玉前来拜会,可能让我见郡主一面?” 分明是高高在上的七皇子。 却守在院门前,愿意为见燕望欢一眼,放低自己的姿态。 燕叶玉攥紧了帕子。 眼底有怒意浮起。 但这一幕,她见的次数也不少了。 很快就会有人来告知楚玉,燕望欢身体不适,见不得客。 到时候,她在送楚玉离开丞相府的路上,还可以在同他说上几句话。 燕叶玉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她估算着时候。 见院门被从内打开,正要过去找楚玉,就听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 “跟我来吧。” 不仅是燕叶玉。 连楚玉都是一愣。 他近些日子来丞相府的次数,也不算少了。 然被拒绝的太多。 一听能见到燕望欢,楚玉反而有些惊讶。 但很快。 他不管身后的燕叶玉。 跟着从胡进了院门。 燕叶玉本也想要跟上,然而从胡却是侧过一步,冷声道: “主子交代,只要见七皇子,还请大小姐先行回去吧。” 说罢。 他当着燕叶玉的面,关上了院门。 第467章 一举成败 楚玉才一踏进院门。 就被一阵浓厚的药香挟裹住。 肉眼可见的药雾萦在半空。 汾月站在门口,眉头紧皱,似在出神一般,面上一片忧虑之色。 她甚至连楚玉进门,都没能发觉到。 直到脚步声临近身边,汾月才抬起头,看了楚玉一眼,淡淡道了句: “七皇子请。” 房中的药气更为浓重。 简直比药房,还要胜上三分。 楚玉虽知燕望欢病的厉害,却没料想到,会严重到如此程度。 他心里越发焦急。 连步伐,都跟着燥了几分。 楚玉走进内室,在厚帐之内,隐隐见到了一抹单薄的影子。 呼吸陡然间沉了一沉,他抬手正要去撩床帐,汾月身形一侧,正挡住了楚玉。 “主子卧病在床,已多日不曾行路,此时实在是不方便见客。八皇子有话,这般言说就好,主子听得见。” 汾月将床榻挡了个严实。 从胡也如影子一般。 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楚玉身边。 “抱歉。” 楚玉也是有些急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目光越过汾月,落到后方的床帐之上。 “望欢,你可好些了?” “我...” 一句话还未落,就有低咳声接连响起。 汾月回眸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道: “每日都是如此,也不见个好,可是何时,才能好上一些啊?” “怎还咳的这般厉害?”楚玉眉头皱的更紧,忍不住上前一步,问:“开的药可在吃着?还有那些补品,都用了吗?” 低咳声终于缓了缓。 燕望欢顺了口气,嗓音却是极为沙哑。 “没事,要不得我的命。” “难道就什么病症,都没看出来吗?一群没用的庸医!” 楚玉向来都以温润之貌待人。 难得见他动了真火的模样。 连汾月都侧过眸,多看了他一眼。 “也不怪他们。” 燕望欢扶着床头 ,似是有些艰难的起了身。 然就只这一个小动作。 便让她喘息连连,半天都缓和不过。 汾月本想去扶。 但想到楚玉还在,她犹豫了下,还是缩回了手,只冷着脸道了句: “这病稀罕,有的说是心病,还有的讲说是西域来的怪症,另一些大夫则说是中了毒,连病症都定不准,还怎么开下方子?” “无需多说。” 燕望欢摇了摇头。 示意汾月暂且退开。 她的视线越过床帐,落到楚玉身上。 朦朦胧胧间。 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的影子。 燕望欢瘦了不少。 整个人都如风中残叶般。 再没了曾经的精气神。 楚玉心头的郁结,顿时更重了几分。 眼眸当中闪过一丝凛然的沉色,他再次上前一步,指尖搭上床帐,低声道: “望欢,我会继续找大夫,就是寻遍天下名医,也定会让你平安无事!” “我的病症,暂且还并无大碍,犯不着大动干戈,反而容易被人抓到软肋。” 燕望欢的话说的极难。 每一个字吐出口。 都带着几分颤。 一言落地。 燕望欢低喘了几声,又道: “之前这事闹得已经有些大了,我已经吩咐了下去,对外就说,我的病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不过暂且还见不得风。” “可是....” “没有可是。” 燕望欢打断楚玉的话,只略略加重了语气,便又缓了半晌。 “你若是还想要你那张龙椅,就想好是非轻重,等到你成了皇上,足够找来最好的大夫,为我诊治。” 楚玉沉默半晌。 手掌缓缓捏成拳头。 他到底是叹息了一声,未在提起此事,只道: “锦玉已快要到边关了,那段路最是乱,既存了不少难民,还有山贼也是不少。” 燕望欢微微颔首,哑声道: “为了六公主的安危,也该让八皇子,亲自前往护 送了。” “我已和郑秋实交代了,等他一和皇上汇报,我就让备好的人马出动,去袭击车队。” 楚玉声音一顿,嗓音越发低了。 “虽有军队护送,出不了什么意外,但只要起了些乱子,就足够引起父皇的重视,让他相信郑秋实的话。” “是。”床帐后传来的嗓音,已越发虚弱,燕望欢背靠床角,道:“只要皇上派出八皇子前往护送,你的计划,就已成了大半。” 楚玉咬紧牙关。 嗓音在陡然间沉了不少。 “成败与否,可就在此时了!” “如此,就莫要耽搁了。” 短短几句话之前。 燕望欢仿是已失了大半的力气。 她又重新躺回到床上,手压着胸口,喃喃道: “但七皇子可得记住,若是郑秋实的进言,吹不过虞妃的枕头风,到时候要去护送六公主的,可就要是你了。” 楚玉心神一凛。 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晓了。” “那就不送七皇子了...” 燕望欢蜷起身体,嗓音越发细弱。 渐渐,她后来都说了些什么,楚玉都已是听不清了。 他仍不舍就此离去。 脚步钉死在原地。 视线紧紧锁在床帐上。 仿要试图将视线穿透过去,看到燕望欢一眼。 难得前来见她。 却是连她此时如何,都是不知晓。 这叫楚玉,如何能安心。 “我走了。” 楚玉到底是向后方退去了半步。 长叹了一声,他道: “你好好照顾自己,我等下差人,再送些补品过来,要记得多用一些。” 燕望欢没有回话。 好似已经睡过去了一般。 汾月也适时跟上前,向着楚玉行了礼,道: “送七皇子。” “好生照顾望欢,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都来寻我。” “是。” 楚玉离去的每一步,都迈的极慢 。 然才一踏出院门。 从胡就在后方关上了门。 随着一声闷响。 将楚玉和燕望欢,彻底间隔开来。 而一直等在外的燕叶玉,一见到楚玉,顿时眼前一亮,她快步上前,道: “殿下,都这个时辰了,可留下用个膳?” “不了,我还有事,要先行离去。” 楚玉摇了摇头。 一踏离燕望欢的院落。 他的步伐,便在瞬间加快了数倍。 燕叶玉险些没能跟上。 等她气喘吁吁的站到楚玉身边,抬眸一看,却见已经到了丞相府的大门。 “殿下,你这就要走了?” 燕叶玉满眼不舍。 好不容易见到楚玉一面,她还未同他多说上两句话,就要分开了。 “我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 楚玉正要离去,脚步却又一顿。 他回过头。 望着燕叶玉,面满郑重地道: “劳烦燕大小姐,帮我多照顾一番望欢,若是望欢有什么事,可随时差人到七皇子府。” 燕叶玉一愣。 眸中的喜色还未盈起,就被楚玉的话冲散。 她抿紧唇。 撑着发颤的嗓子,道: “好...” “那就劳烦大小姐了。” 楚玉哪里能不知晓燕叶玉的心思,那些小女儿的姿态,早就被他一览无余。 然一个丞相府平平无奇的庶女。 还不值得,他去耗费心力善言善语。 楚玉快步离去。 燕叶玉站在相府门口,等到马车消失了远处,彻底不见了踪影,才满面凄楚的叹息了一声。 她满心的记挂都在楚玉的身上。 浑然没有注意到。 身后不远处,那个一晃即离的影子。 从胡走进内室,望了一眼紧拉着的床帐,道: “楚玉已经离开了,如果计划能成,估计最晚三日后,楚霁就会离开京城。” “他带着人马,行进的速度不会太快。”汾月靠在桌前,手拿着一杯热茶,抿了一口 ,才道:“但若是我们要动,也得需最近两日,好保证定在楚霁之前到达才行。” 再次看了一眼床帐,从胡道: “有真阳在接应,我独自前往即可。” “我也可以...” 汾月声音一顿,犹豫了片刻,她正要继续开口,就听床帐内传来燕望欢的声响。 “去的人已经定下,你们无需争了。” 他们两个顿时噤了声。 燕望欢虽是未说具体的安排。 但只要是她的话。 不管如何。 从胡和汾月都会去做。 才过了半日。 差哪位皇子前往护送六公主的事情,还未得下定论。 倒是另有一惊天巨响,先一步闹了出来。 “虞妃落了水,还害了重病,听说好像泡了得有一刻钟的冷水,才被捞出来。此刻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还没被御医救过来呢。” 汾月站在床前,讲着刚才得来的消息,面上的讶然之色久久未散。 这楚玉的动作倒是快。 才刚离开丞相府没多久,就对虞怜锦动起了手。 此时不过初春。 以虞怜锦那娇弱的身子骨。 在水里面泡了半天,不定要病上多久。 至少段时间内,这枕头风是吹不到皇上身上了。 燕望欢等着汾月说完,问: “虞怜锦落水之时,都有谁在?” “好像是皇后邀众妃观春。” “那些人都在,却让虞怜锦在水里面,泡了一刻钟的时辰。”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道:“这其中,怎能没有皇后的影子?她蛰伏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虞怜锦这一病,怕是不定要多久过去,才能恢复了。” “主子是说...” 汾月皱起眉,道: “皇后还会对虞怜锦出手?” “想要虞怜锦的命,她怕是没有那些时间了。” 燕望欢撩起床帐,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她道: “去备车,我们也该出发了。” 第468章 鸟笼金雀 “什么?长平郡主病了?” 客栈内,六公主听着宫女奉上来的消息,顿时大惊失色。 “她怎是又病了?这是为何?可有多严重?你快说啊!” “京城里刚送来的消息,好像是和程大学士家的小姐游湖,然后不小心落了水。” 宫女缩着脖子,生怕惹了六公主动火,不敢有半刻耽搁,连忙又道: “现在才是初春,京城的湖水可还冷着呢,郡主的身子骨又是不好。这一病起来,好像颇为严重似的,说是找了不少的大夫,却一直都没见好。” “没见好?” 六公主一拍桌面,震的蒙面轻纱,都跟着颤了一颤。 “那都是些什么庸医?一个个没什么本事,倒是推诿责任时,嘴皮子利索的很!” “公主莫要动气。”宫女被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一边凝神留意着六公主的手,一边安慰道:“京城里大夫不少,郡主又是福大命大之人,定是不会有事的。” 听着宫女连番的安慰。 六公主紧皱的眉,却是并未松缓开来。 燕望欢是受邀游湖时落的水。 指不定。 就是谁故意暗害。 为了要燕望欢的性命! 六公主既是担忧,又烦乱的很。 她摆了摆手,道: “你先下去吧。” “是。” 宫女紧着应了一声。 连忙快步离去。 她才走出房间没多大一会儿。 窗户处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响。 “真是无礼。” 六公主轻哼一声,似是颇有些不满一般,然眉宇间的担忧之色,却是弱下了不少。 走到窗前,她伸手推开了窗,对着站在窗外的黑衣少年,没好气地道: “这窗户翻的倒是熟练,燕望欢是怎教出来,你这么个跳脱的主儿?” “你这公主的脾气,还真是大的很。” 真阳撇了撇嘴。 熟练地翻窗迈进了房间。 “跟在侍卫队里 ,也太闷了些。” “知足吧。”六公主瞪他一眼,道:“若不是将你安置在侍卫里,又将巡逻看守的人都差遣走,你怕不是早就被发现,然后乱棍打死了!” “可不会的,主子早先交代过我,遇见各种事端时,该如何去应对了。” 真阳咧嘴一笑。 即使面前的人是公主,他也没多少刻意的恭维在。 这一路上。 他和六公主好歹也算是熟络了些。 知晓了她的性情虽躁。 本性却不算坏。 真阳看了眼门外,打趣着问: “又是因着什么事儿,让你不高兴了?饭菜粗陋?还是床板太硬?难道又是洗澡水不够热?” “胡言乱语!” 六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沉着脸道: “方才京城那边送来了消息,说是燕望欢应程大学士家小姐的邀约,前去游湖,却不小心落了水。” “什么?” 随性之色被一扫而空,真阳的面上只剩一片凝重。 他急着向六公主走进了一步,问: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些同我说一说!” 心里实在太急。 真阳讲出口的话,彻底忘了身份。 六公主一样急的很,也没恼他。 “具体的情况,我知晓的也不算多,只说燕望欢落水之后,害了很严重的病症,京城里不少大夫都去看了,却都没能瞧好。” 她话音一落。 真阳面上的忧色,反而渐渐敛了下来。 凝神沉吟片刻,他摇了摇头,道: “主子那般聪慧个人,若游湖一事,真是那什么小姐的安排,她定是不会看不出来的。” 六公主一愣,道: “你是说,燕望欢没有落水?” “我哪里会知晓。” 真阳耸了耸肩。 听到这前因后果之后,他倒是一点也不慌了。 各类的阴谋诡计,燕望欢早已见识过不知道多少次。 一个游湖。 还能真害的住她? “我没有 接到消息。”真阳见六公主仍皱着眉,便道了句:“若有大事,主子定会传讯给我,此时没接到消息,也就是说,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去走,无需担忧。” “那就好。” 六公主长出了口气。 只觉压在心口的石头,都在瞬间松了一松。 她随手摘下面纱,放在了一旁,又倒了一杯茶顺气,啜饮着顺气。 真阳站在一旁。 在心里又将六公主的话过了一遍。 确定了不会有问题后,他在房里张望了一圈,顿觉无聊的很。 与其留在这。 都不如去听那些侍卫吹牛。 真阳正想要告辞,六公主却开了口。 “你说,偌大的天下,哪里才能安身立命?” “你问我?” 真阳一愣。 见六公主似有些出神,他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 “对我来说,待在哪里都是一样,毕竟什么地方都不安生,但只要跟在主子身边,无论遇见什么事,主子都会有办法的。” 六公主瞥了真阳一眼,道: “你倒是相信她。” “难道你不信吗?” 真阳轻笑了一声。 背靠墙壁,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又道: “公主离开靖楚之后,打算去什么地方?” 他不过随口一问。 六公主眼中却是闪过一丝茫然。 放下茶杯,她摇了摇头,嗓音陡然间低了不少。 “我不知晓。” “不知晓?” 真阳一愣。 没想到会听见这个回答。 他们眼瞧着,都要到边关了。 六公主盼望的自由,已经尽在眼前。 然而她却毫无目的。 甚至连下一步该如何去做,都没做打算。 顶着真阳疑惑的视线,六公主轻轻放下茶杯,道: “靖楚不能回,塞外更是不能去,西域那地方...是个如何模样?” 她满眼空洞。 都走到了这一步。 才感觉到了强烈的无措。 “我没去过。”真阳 犹豫了下,还是向着六公主再次走进了一步,道:“不过听说,好像也是乱的很,常有西域那边容貌特殊的女子,被当成奴隶卖到旁处。” “奴隶?” 六公主一愣。 光是一想到这等词汇,她都感到阵阵不适。 “是。” 真阳倒也不是故意吓唬六公主。 只是将他听到的消息,告知给她罢了。 且他也是担心。 这从未进过人间的公主殿下。 一但真正走入凡尘。 会遇到多少不适。 真阳想了想,还是叮嘱道: “这世道乱,坏人可比好人要多,你这模样好,气质又是不凡的很,定会引起那些心肠歪的人惦记。凡事都得小心些,莫要见个人就信,也少发脾气,省的被谁记恨住,暗中给你使了绊子都不知道。” 他讲的这些。 都是寻常孩童,都通晓的道理。 但六公主生长在皇宫,哪里懂得这些。 生在笼子里的雀鸟,并未见过真正的天际。 真阳说的越多。 她藏在袖下的手掌,就捏的越紧。 既有慌乱。 也有对未知的不安。 “不过也没什么。” 真阳看她神情不佳,想来也是这些消息,对她这个鲜少出宫门一次的公主殿下,有些过于直白了。 他清了清嗓子,放缓了语气,道: “看得多了,总会习惯的。先找个地方落脚,之后该如何去做,慢慢想就好。” 六公主微微颔首。 神情之间的阴云却是并未散下多少。 真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正想离去。 临走之前,却是又想起了什么,道: “你那贴身宫女,对你太过熟悉,可不能让她去了塞外。” “我知晓。” 六公主微微颔首。 她闭了眼,道: “不过是些琐事罢了,用不得你操心。” 她又动了火。 然这一幕。 对真阳来说,还真不算是稀罕了。 他也正好可 以抓紧离去。 正要翻过窗沿,真阳偶一回头,就在六公主呆愣在桌前,眉眼之间,尽是茫然无措。 她瞧着骄傲又强势。 一副睥睨众生,又高人一等的模样。 但六公主毕竟从小长在宫中。 哪里有真正见过,外界那些可怕的风风雨雨。 真阳到底还是走了。 听着窗户处的响动一停。 六公主强撑的气势,也在瞬间收敛了一空。 身子软绵绵的没了力气。 她趴在桌子上。 从怀里摸出朱红香囊,牢牢攥在了掌心。 以后的路... 没有任何人陪伴在身旁。 她独自一人,可该当如何去走? 六公主满心的不解。 出神许久,她忽然再次听到了窗户处传来了声响。 真阳翻过窗户。 对上六公主惊讶的眼,他也是很是疑惑地问: “这窗户,怎还没关上?” “我打算等下再关,同你有什么关系?” 六公主一甩袍袖,将香囊重新收在怀里,没好气地道: “又回来做什么?本公主的寝殿,难道是你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 真阳叹了口气。 习惯了凶巴巴的六公主,他倒也没生什么气。 只是从怀里摸出一鼓囊囊的纸包来,送到她的面前,然后道: “主子交代了,要是六公主闹的严重,就去街上卖些百姓间常见,而宫里面却没有的稀罕物来给你,这样公主殿下的坏脾气,就能缓和不少。” 真阳展开纸包。 露出里面装的糖酥饼。 他拿出一个,一口送进嘴里,胡乱嚼了两口后,将酥饼咽下肚子。 “看,甜的,里面没下毒。” 真阳还满嘴的碎屑。 模样着实有些滑稽可笑。 六公主扫他一眼,心头的重担竟莫名松缓了不少。 拿起一块酥饼,她咬了口,感受着唇齿见扩开的甜意。 她竟弯了眼,然后轻笑出声。 第469章 推行向前 乱事忽生时。 六公主尚在轿中小憩。 本就烦乱的心,又在听到外面响起的闹腾声时。 更燥了几分。 六公主撩起明黄轿帘,还未等抬眼去看,就闻得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 带着腥气的风吹起面纱的一角。 她听到了宫女的惨呼声。 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暗箭,正中了六公主贴身宫女的小腿,她哀嚎一声,倒在地上半天都站不起来。 六公主瞧去一眼,道: “这是走不得路了。” “公主小心!” 宫女抬眼看到她,顿时一惊。 生怕再有什么危险,跑到这处来,伤害着六公主。 但她也是奇怪。 这来袭的人,不过是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山贼流民。 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竟敢袭击皇家的车队。 不止如此。 公主乘坐的软轿,被护在队伍的正中央。 刚才那支箭,却穿过层层阻碍阻碍,落到了宫女的腿上。 一群山贼和流民,竟有这般强的本事? 宫女来不及想太多。 强忍着小腿处传来的剧痛,一瘸一拐的走到了轿前。 也不只是她。 还有一些随身服侍六公主的宫人。 也惨遭了祸患。 一时之间。 哀嚎声无数。 六公主叹息了一声。 隔着无数的身影,她似乎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 却又在下一秒。 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没用上多久。 那些来袭的杂军,就被军队制服住。 护送的将军走到轿前请罪。 六公主也没多苛责,只让他派了一部分人,将受伤的宫人都送回京城去。 免得血腥味,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将军自然应下。 没过几天,又送来一则消息。 讲说皇上知晓了出塞的队伍出了意外。 要让八皇子,前来亲自护送六公主离开边关。 将军送完了消息。 还感叹着。 念说皇上对六公主,当真是 无比在意。 都将要出嫁,却还是一直惦念着她的安危。 当真是对六公主,无比的宠爱。 六公主哪里听得了这种话。 什么惦念宠爱? 都不过是因皇上担忧,没把她这个筹码,送去塞外罢了。 等到她踏出边关。 一走入塞外的土地。 皇上怕不是转头就要忘记,他还有六公主这个女儿。 六公主强压了火,道: “先缓下慢行,等一等皇兄。” “是。” 将军应声离去。 前行的车队本就速度不快。 这一耽搁。 更是慢下了不少。 等着楚霁风尘仆仆的赶到时,六公主却连见,都没见他一面。 她没有丝毫想要迎接一番的意思。 甚至连个话,都没让人捎过去。 越是临近边关。 六公主的心,便是越发的不安。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 她还不知晓,燕望欢究竟是打算如何安排。 担心会出了意外,六公主连信,都不敢送去一封。 而打从楚霁出现后。 甚至连真阳,都藏在侍卫堆里面,不敢冒头出现。 楚霁是认得他的模样的。 若是被瞧见。 定是会引起怀疑。 而到时候。 可就麻烦大了。 被惶惶不安一路推行向前。 眼见着,边关终于尽在眼前。 看着远处巍峨的城墙。 不只是护送的将军。 就连随在六公主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是松了口气。 六公主本就骄纵任性。 这一路上。 更是变得脾性古怪,暴戾凶悍。 随身的宫人,几乎都被折磨了个遍。 一点的不如意。 最轻也是几十个板子。 到了连路都走不得的程度。 只能暂留原地,等着被送回京城。 “等到出了边关,再用上两日的路程,就能见到塞外来迎亲的人了。” 有小厮走到楚霁身边,低声道: “主子,到时候,可得快些往回赶路。” “我知晓。” 楚霁微 微颔首,望着远处连绵的碧色,神情当中一片的凛然之色。 这次出来的突然。 竟是连他。 都没想到会有这一遭。 离开京城这些日,楚玉定是会做些什么手段。 无论如何。 都得快些回去才行。 楚霁顾虑颇多,紧着带着车马,离开了边关。 一城墙之隔。 六公主踏出了靖楚的领地。 她撩起轿帘。 向后望去了一眼。 分明是从出生那一刻,便留在的故土乡家。 却让她找不到哪怕一丝的熟悉感。 六公主闭上眼。 她再也没有回头。 又过两日。 远处遥遥传来马蹄踏地的重响。 塞外人来势汹汹。 直到近前,才收敛了马儿奔跑的速度。 呼延灼骑在一匹赤色高马之上,扫了一眼明黄顶的软轿,他又望向楚霁,笑道: “又见面了,八皇子。” “之前京城一别,呼延王子风采依旧。” 楚霁唇角含笑,向着呼延灼一拱手,道: “六皇妹,可就交由王子照顾了。” “定不负所托。” 又是寒暄了几句。 眼瞧天色已晚,呼延灼便热情邀着楚霁,到他们之前等待公主到来,临时的安营扎寨处。 楚霁虽是有心想要快些赶回京城。 但才刚至边关。 呼延灼又几次相邀,他不好推拒,只能应下。 圆月高悬。 篝火点亮了草原。 一片的吵闹声响中,唯六公主休息的营帐,最为寂静。 她遣走了伺候的宫女。 连营帐外的侍卫,也被赶的老远。 她独自一人端坐在床榻边。 瞧着面无表情。 眼底却藏着一抹极深的不安。 这才多点的时间。 竟就已经出了边关,见到了呼延灼。 对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六公主是连看都未曾正眼看过他一眼。 纵然呼延灼容貌气度具是不凡。 又不同于靖楚男儿。 身上带着的洒脱野性。 叫不少宫女,都是 暗暗仰慕。 但纵呼延灼有万般的优点,也敌不过,六公主被作为筹码,要一生待在塞外边关的事实。 “若是在这般走下去的话,很快就会到塞外人的部族,然后...” 六公主咬紧了牙关。 眼底闪过一抹冷然之色。 她并非不信燕望欢。 只是一想到进了塞外人的部族,接下来会发生的种种。 就让六公主压不住发慌。 她伸手摸向发间。 捏起一支金簪,然后缓缓握在掌心。 “公主。” 营帐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动响。 是极为熟稔的嗓音。 六公主先是一愣,而后竟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跑向了营帐口的方向。 都走到近前。 她才缓过神儿,放慢了脚步,又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平常的姿态,道: “进来吧。” 真阳掀开帐帘。 一见到六公主就在近前,也是有些疑惑。 但他也没去问,省的哪里说的不好,又惹恼了这位公主殿下。 “塞外的那些人,正在举行宴会,可热闹呢。” 真阳笑嘻嘻的迈上前,装作没看到六公主阴沉的神情,又道: “你这附近守着的侍卫,心都散开了,我也没耗多少力气,就摸了过来。” 六公主轻哼一声。 眼里的不安,却是在见到真阳之后,悄悄散下了些。 但她自是不愿承认,只嘲弄似的一笑,道: “已到了边关,他们又都巴不得早些回去,当然不会再上多少心思。” “赶了这么远的路,都是乏了。”真阳先倒了杯茶,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递给了六公主,“喏,烤羊腿,可香着呢!我都没舍得吃,全留给你了!” “谁吃这粗陋的东西?” 六公主嫌恶的皱起眉。 又在真阳打开油纸,嗅到那扑来的肉香气后,稍稍侧过去了一眼。 “塞外的吃食,和靖楚很是不同。” 真阳提起一块肉,塞进嘴里, 含糊不清地道: “虽在公主看来,可能会粗野了些,但这味道,却是着实特殊的很。” 他当着六公主的面。 吃掉了一块。 确保了里面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之后才将油纸,向着六公主的方向推了推。 “可惜,没有酒。” 真阳咂了咂嘴,感慨一般道: “这么香的肉,若是不配上酒,当真太可惜了些。” 六公主轻哼一声。 坐到桌前,仍未去动那羊腿肉,只是冷声道: “塞外人招待你们,竟连酒都未上吗?” “上了,还是相当烈的酒,你那八皇兄,可是被呼延王子拉着,喝了不少呢。” 真阳轻笑了一声。 抬眸望向了营帐外的方向。 “估计他明天,是没精力和你好好告别了。” “什么意思?” 六公主不懂真阳的话。 只是一听到呼延灼的名字,心里面才下几分的烦闷,顿时又再次涌了出来。 她忍了一会儿。 见真阳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终于忍不住问道: “到底要何时,才能离开?” “公主莫要着急,主子自有...” 还不等真阳把话说完,六公主却是直接打断了她,再次急声问: “既有安排,为何不能告诉我?” 她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嗓音当中的颤抖,再次道: “这都已经进了塞外,若是再往深了走,可该如何,才能脱身?” “公主...” “若是真到了呼延灼的部族,即使我不想,岂不是也要嫁给他了?” 六公主接连发问。 语气愈发焦急。 真阳沉默了半晌,然后道: “我知道公主担忧,不过主子的安排,我也是不知晓。” “但主子既是已经答应了公主,就一定会做到。” “只有这点,还请公主万万莫要怀疑。” 他弯身行礼。 收敛了所有的跳脱之色。 真阳的面上,只剩一片的沉着。 第470章 故人终来 “所以...” 六公主瘫坐在椅子里,听着外面喧闹的笑声,眼中一片空茫。 “我还要继续等下去?” 真阳的话,她每一个字都听在了耳朵里。 也相信着燕望欢,绝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她既是答应。 就绝对会带着六公主,脱离这片苦海当中。 然当真正身处在塞外边疆。 望着远处不见尽头的草地荒原。 六公主的一颗心,仍是久久难以安稳。 若是要等到去往呼延灼的部族之后,才得以离开。 那她岂不是... 六公主不敢再想下去。 只一念到,还要在这种鬼地方,待上好一阵时日。 就满心慌乱。 真阳张了张嘴。 他本就不擅长安慰人,话又都已经说得差不多。 此时见六公主仍满面的感伤之色,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被烤的酥软的羊腿肉,渐渐失了温度。 香气也散了些。 六公主扶着额头,如同自言自语一般,道: “她到底何时,才会来寻我?” “此时。” 女子清冷的嗓音忽传入耳中。 真阳眼中有喜色迸发,他抬头望向营帐口的方向,忍不住急声道: “主子!” “燕望欢?!” 六公主豁然起身。 没想到会在塞外听到燕望欢的声响。 她甚至还以为,出现了幻觉。 然当营帐的门帘被撩起,身披玄色斗篷的燕望欢踏进门。 六公主在瞬间,感到了一阵难言的安稳。 所有的惶惶不安。 都在看到燕望欢的那一刻。 得到了安抚。 颤抖的心奇异的恢复到久违的平静当中。 仿是只要有她在。 一切的难题。 就都会被迎刃而解。 “好久不见,公主瘦了些,可是赶路太辛苦?” 燕望欢走进营帐,看了眼真阳,又笑道: “你倒是脸圆了些。” 真阳咧了咧嘴,摸着稍圆了半圈的下颌,也没有什么羞涩 。 他跑到燕望欢身边,紧着打量了她一圈,问: “主子,听说你落水后,害了病症,可好了些?” “短时间内,是不会好了。” “什么?” 真阳一愣。 没大懂燕望欢的意思。 “只是做给外人看的而已,既有我自己的打算,也为了能掩耳盗铃,来到这里。” 燕望欢解释了一句,见六公主似还未回过神来,便道: “公主若想要休息的话,可得趁现在,不然等下离开这里,可就要忙起来了。” “离开这里?” 六公主一愣。 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分辨出这短短四个字的含义。 强烈的欢欣和喜悦,自心底迸发。 竟在她在瞬间,出了一身薄汗。 六公主再按捺不住。 快步来到燕望欢的身边,抓住她的袖口,顶着一双微微泛红的眼,六公主道: “你是来...接我的?” “当然。” 燕望欢拍了拍她的手,当做安抚,末了又笑道: “我若是不来,可就没办法带你走了。” 六公主抿紧了唇。 抓在燕望欢袖子的手掌,越发加重了力气。 攥的布料都起了褶皱。 她思虑了半天,忽然抬了眸,哑着嗓子问: “但我一离开这里,定是会遭到围捕,到时候,怕是连边关都进不去的,可当如何是好?” “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 见六公主仍是一副不安的模样。 燕望欢拍了三下手。 随后,便见一身披黑袍的影子,快步迈进了营帐。 顶着六公主疑惑的目光,黑袍被缓缓褪下,露出一张同她足有五分相似的面庞。 不只是模样。 这忽然出现的女子,就连身形肤色,都同六公主相差无几。 “她...” 六公主顿时一惊。 连她都没想到,燕望欢会带来一个同她如此相像的女子。 “见过公主。” 女子向着六公主行了一礼, 而后又道: “奉少夫人的命令,从今往后,我会成为六公主,留在塞外。” 她面无表情。 眉宇之间,凝着一抹坚毅之色。 然她盯着六公主,学着她的模样,脸上很快就出现了骄矜傲气的神态。 六公主自是不会忽略她话里的称呼。 “少夫人?” 女子没有开口。 只站在燕望欢的身边,仍在凝神学习着六公主的举手投足。 并未给六公主解释太多,燕望欢道: “有她替你留在塞外,你自是无需担心,会受到追捕。只是从明日开始,你便再也不是靖楚高高在上的六公主了,你可要想好。” 她的嗓音很轻。 听在耳中。 却是挟了些冷色。 燕望欢虽都已来到了塞外。 但若是六公主在此时忽然反悔,她自也不会强迫。 “怪不得,你之前同我说,要我尽量少出现在人前,沿路也要戴上面纱。” 六公主轻笑了一声,抬手抚过面纱,道: “原来,你早就想到了这一步。” 燕望欢摇了摇头,道: “我不过,是遵守诺言罢了。” “虽然不知道可以去哪,但即使是死在某处,也比留在塞外要强。” 伸手摘下面纱,送到那女子的面前,六公主又道: “我和你走。” 女子接过面纱,将身上的黑袍,送到了六公主的面前。 这一交换。 连真阳都是啧啧称奇。 “若是不熟悉的,定是瞧不出来,等下再换上公主的衣裳,怕就是我,都分辨不出谁是真正的公主了。” 六公主长出了口气。 拿着黑袍,然后瞥了真阳一眼。 后者怔了下,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连忙走出了营帐。 华贵的衣裳和金银珠翠,被一样样褪去。 六公主换上了女子的衣裳,披上黑袍,只要遮上兜帽,怕是再没谁会将她,同那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联系到一起。 她站在燕望欢身后。 压着躁动的心跳,向那女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劳烦了。” “公主无需说这种话。” 女子摇了摇头,她换上六公主的华服,将首饰一一戴好,再遮上面纱,活脱脱便是六公主的模样。 她飞快梳好了发,抬眼望向燕望欢,道: “少爷对我有大恩,能够报答他,是我的毕生夙愿。” “多谢。” 燕望欢后退一步。 向女子弯腰行了一礼。 六公主犹豫了下,也和燕望欢一般,向着女子弯身行礼。 围绕着篝火布置的宴会,已然到了尾声。 酒气浮荡在空中。 燕望欢带着六公主出了营帐,道: “你先跟着真阳,我还要去见一个人。” 六公主躲在她身后,低垂着头,本就有些紧张的心,在听到燕望欢要离去后,更多了几分惊。 “见谁?” “呼延灼。” 见六公主面浮讶然之色,燕望欢遥望向远处的黑暗,轻声道: “这可是他的地盘,你当若是没有他的允诺,我是如何进来的这里,又该怎样带你离开?” “那我...” “你跟着真阳,只消等我便好。” 燕望欢微微垂下头,将半张脸都埋在斗篷的领口当中。 从胡和真阳自黑暗中走来。 真阳扫过燕望欢苍白的面容,以及明显尖了不少的下颌,忍不住问: “主子,你当真是无事吗?怎脸色如此的差?” “我没事。” 燕望欢摇了摇头。 吩咐真阳照顾好六公主。 她便和从胡一起,走向了远处最显眼的那间营帐。 呼延灼早在等着燕望欢了。 暖意和香气,在她踏进营帐的瞬间,扑面而来。 隐隐还夹杂着一抹甜腻的酒香。 呼延灼正坐在火炉前,自酌自饮。 他仍是一身精干的短打,多日不见,似乎更为健壮了些。 皮肤黝黑,长发编在脑后,一双 眼瞳泛着青,鼻梁高挺,模样绝对称得算俊朗。 可即使一人独处时,他身上的气势,也仍然凌冽不凡。 几乎在见到呼延灼的瞬间,从胡便将手,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呼延灼只扫了从胡一眼。 便不在理会。 笑着将刚饮过的酒碗向燕望欢,他道: “这些日子不见,不知郡主,可愿意陪我喝上一杯?” “出了塞外,可是无人将这叫做杯了。” 燕望欢接过酒碗。 倒是真将杯中的奶酒,一口饮了个干净。 面颊浮起一抹浅红,她吐出一口酒气,将碗随手丢在了一旁。 “我若是不信呼延王子,断断不会到这里来。” 她喝的痛快。 甚至连一丝怀疑的意思,都未透露出来。 呼延灼轻笑了一声,道: “郡主果真是个妙人儿,若非是这次联姻事关重大,我都想要娶郡主回来了。” “只要呼延王子,能够遵守承诺,我定然会记住这份情。” “郡主都已经准备周全,我定然不会违约,不过...” 呼延灼声音一顿。 向前探过身,他那双泛着青光的眼瞳,死死盯着燕望欢,然后问: “我帮着郡主,可是冒着天大的风险,若是郡主答应给我的条件做不到,我岂不是既赔了夫人,又折了两座城池?” 气氛在瞬间沉下。 一片寂静中。 只有火焰炸裂的噼啪声。 燕望欢沉默半晌,也是笑了。 “呼延王子的胆子,什么时候这般小了?” “自是比不得郡主的。” 呼延灼拿出水囊,喝了口放在其中的烈酒,又道: “孤身一人跑到塞外来,但凡我想,郡主这辈子,可就离不开塞外了。” 他微微眯着眼。 视线直白的在她身上打量。 从胡皱起眉,正要上前,就听燕望欢道: “我既是敢来,自是相信呼延王子,是个懂轻重的聪明人。” 第471章 燕名锦玉 烈酒和火光交衬。 倒映出浑浊的暗影。 呼延灼抬眸望着燕望欢。 他虽是坐态。 需要仰头看人。 但气场却是一点不弱。 仍是凛然在上。 “在郡主面前,可不敢当聪明人这几个字。” “是呼延王子自谦了。” “我对郡主,当真是欣赏的很。” 呼延灼再次饮了口烈酒,眼底浮起一抹不知真假的醉态,他微眯了眼,道: “郡主若是生在我塞外,定能有一番大作为,可惜流落在靖楚那等地方,反倒是辱没你了。” “靖楚虽算不得多好,但在那处几十年,终归还是有些收获,倒也不算浪费。” “几十年?郡主这话说的,倒似自己上了年岁。” 聊了没几句,他倒似生出了更多好奇,呼延灼问: “就当是闲谈罢了,郡主可否陪我这个醉酒之人,多说上两句?” “自然。” 燕望欢也未急着要离去。 在从胡满眼警惕下,她缓缓走到了呼延灼身旁。 也没什么娇贵。 她寻了个矮小的狼皮凳,又接了呼延灼递来的水囊,抿过一小口,眼底便起了一抹水汽。 这酒不比奶酒柔和。 一口,便足以烧开了五脏。 呼延灼看燕望欢喝完,拿回了水囊,从一边倒了杯奶酒给了她。 “郡主可喝不得这东西,还是饮些柔和的,也免得伤了身子。” 燕望欢也没拒绝。 只没再继续喝那奶酒,将酒碗捧在掌心,她望着呼延灼,问: “靖楚的皇上,龙体一日不如一日,你可知晓?” “我若是说不知,郡主也不会信。” 呼延灼并没有否认。 他够直白。 倒让他们之间的对话。 能够进行的轻松些。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这靖楚,不出三个月,可就要改朝换代了。” “哦?这么快?” 呼延灼扬起眉。 这等消息,他当真不知晓。 毕竟靖楚的皇上龙体虽不算康健。 但最近 以来,也比起之前病入膏肓的模样,要强上太多。 谁也不知。 他是否还能再撑上几年。 “这还是多算。” 燕望欢捧起酒碗,小小啜了一口,道: “靖楚的下一任皇帝,会在暗中助你登上王位。” “那我的两座城池...” 呼延灼忽然抬了手,指尖扫过燕望欢的唇角,沾下残留的奶酒,又送到自己的嘴边。 “可是拿不着了?” 他笑得肆意又张狂。 眼底的酒气,被唇角的弧度蒸腾开来。 更显出了几分粗犷的野性。 “你...” 从胡眼中闪过一抹怒色。 迈上前一步,匕首已经握在了掌心。 “收起那些小玩意儿吧。” 呼延灼看都不看从胡一眼,只盯着燕望欢,笑道: “匕首也好,还是你暗藏着的短刀也罢,这里可是塞外,我出了什么事,你们可谁都走不掉。” “从胡。” 燕望欢扫过去一眼,道: “呼延王子没有恶意,只不过,是对自己没信心拿下王位,有些闷罢了。” 呼延灼一愣。 却是笑了。 “你呀...怎就是让我气不来呢?” 他还想靠近。 只是才俯下身。 燕望欢就已经离了狼皮凳,向后退了半步,道: “允诺呼延王子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且还劳烦王子等上一等,靖楚变了天,对王子而来,不就是最好的机会?” 动作幅度有些大了。 酒碗里的奶酒,洒了一些在她的衣袖。 “时间不早,我也该走了。” 燕望欢正要将酒碗放下,却被呼延灼先一步接了下来。 他将酒一口饮尽,狼一般的眼睛死盯着她,哑声道: “不知何时才能同郡主再见面,这还尚未分别,我倒是已经开始想念郡主了。” 这话说得实在轻佻。 从胡的眉,皱的越发紧。 若非是事关重大。 他几次都想要动手,给这塞外王子一点教训。 “定是有机会的。 ” 燕望欢微微弯身,道: “不过近来,怕是呼延王子,也要忙起来了。” “确实。” 呼延灼轻叹了一声。 未阻燕望欢离去,只跟着她出了营帐,而后才忽然道了句: “其实那两座城池,我从未想过你真能给我。” 燕望欢脚步一顿。 她还未回头。 就感呼延灼的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郡主聪慧,也掌了不少靖楚的消息,怕是和那些皇子,都交集不少。” “所以郡主以城池诱我,却也知晓,我若是不是塞外的王,要那城池也没多少用处。” “掌了我的脉门,就是我想留在郡主,都是不甘心了。” 呼延灼轻叹了一声。 燕望欢沉默半晌,道: “呼延王子多心了。” “被群主猜了个通透,又都一切,都在按照你的筹谋去走,我这心里面,终归是有几分不甘。” 他的指尖沿着斗篷,一路滑上燕望欢的侧脸。 然后... 轻捏了两下。 呼延灼这动作, 让燕望欢都是一愣。 而早已满心戒备的从胡,也是一惊。 他还以为。 呼延灼要反悔。 想先挟持住燕望欢。 但此时的行径,属实太过让从胡匪夷所思了些。 “既是我心里头不舒服,郡主还是多补偿我一些吧。” 呼延灼走到燕望欢身前,俯身望着她,眼中的笑意越发浓烈。 “从今日起,还请望欢能直呼我的名讳,另外,望欢可得记下,欠我一个人情。” “好。” 燕望欢应了一声,却又在短暂的犹豫后,才道了句: “我记下你这份情了,呼延灼。” “我这名字算不得多特殊,但从你的嘴里讲出来,还真有几分顺耳。” 呼延灼望了她一会儿,让开前路,道: “已经安排好了,你此时离开,不会人阻你。” “谢过呼延王...呼延灼。” 燕望欢同他擦肩而过,嗓音有一瞬的凝滞。 直呼名 讳。 究竟还是过于亲近了些。 呼延灼倒似心情不错,道: “再叫几声,我可就舍不得让你走了。” 燕望欢扫了一眼,然她正要离开,却见呼延灼将水囊,丢了过来。 她伸手接过,投过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拿着这个,日后若想寻我,将这水囊带给个塞外人看,他自会带你来找我的。” “知晓了。” 没再继续停留。 燕望欢收好水囊,戴上兜帽,和从胡一起消失在黑暗当中。 呼延灼仍站在原地。 望着燕望欢离去的方向,眼中神情变幻,却是久久未曾离去。 过了许久。 “王子。” 有黑衣人身披夜色,悄然走到呼延灼身后,低声道: “那几位客人,都已经离开了。” “很好。” 呼延灼这才转身,重新回了营帐当中。 黑衣人跟在他的身后,面上露出一抹疑惑之情,却是并未开口。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放她们走?” 好似知晓他在想什么般,呼延灼倒了碗酒,笑道: “联姻不过是为了那些陪嫁罢了,娶的是公主还是什么东西,根本就不重要。” “那郡主...” “她说的没错。”呼延灼饮完了酒,吐出一口酒气,他眯起眼,面上浮起一抹笑意,“靖楚起乱,确实是我的机会,城池对于一个王子来讲,什么都算不得。” 黑衣人愣了愣,琢磨了半天,才跟上呼延灼的想法。 他想了会儿,忽然又问: “王子可是喜欢那长平郡主?” “喜欢?” 呼延灼含着笑,道: “女人聪明是好事,但若是太聪明,躺在她的身边,可就睡不安稳了。” 借着夜色。 燕望欢一行人,悄悄离开了营地。 距离火光越来越远。 他们走在一片漆黑的草原当中,呼吸之间,尽是泥土泛起的怪腥气。 六公主从未走的这般辛苦过。 还没多大一会儿。 就已经两条腿酸 软无力。 但即使如此。 六公主也是咬着牙,强撑着继续向前走。 她的眼中,浮荡着欣喜的光。 知晓只要忍一忍。 就能彻底脱离桎梏在她身上的牢笼。 真正.... 得到自由! “马匹还在更前面一些。” 燕望欢也有些气喘,却仍搀着六公主前行,见她脸色不好,还道: “这里难以行车,你还要再辛苦一会儿。” “没关系。” 六公主抹了一把汗,看了眼燕望欢苍白的脸,又见她一直搀扶着自己,顿时心声愧意。 从靖楚到塞外。 路多难行。 她自是清楚。 而燕望欢这一路前来,也不比皇家的车队,一路有各种厚待照顾。 她消瘦了不少。 本就比六公主单薄的身体,更是纤瘦了几分。 但即使如此。 燕望欢仍在搀扶着她。 “我拖累你了。” 六公主轻叹了一声,不想再用她搀扶,然自己才走了没两步,就身体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真阳就站在一旁,却没敢扶,只道: “公主还是莫要闹了,可快一些离开这里吧。” 六公主没好气地瞪了真阳一眼。 虽是不愿意。 但只能继续依着燕望欢。 燕望欢怎能六公主的心意,轻笑了一声,安慰道: “没关系,这次若是分开,下一次六公主想要再倚靠我,也是难了。” “莫要再叫我六公主了。” 六公主叹息一声,拽住燕望欢的袖口,她道: “从今日起,我哪里还是个公主了,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 “那...楚锦玉?” “既已离开皇家,也不可再继续姓楚了。” 略一犹豫,六公主抬眸望向燕望欢,再次开口时,语气当中已经带上了些许迟疑。 “我肯否..随你姓燕?” “我的姓氏并无什么好兆头,不过..” 燕望欢声音一顿。 握了锦玉的手,她轻笑着道: “燕锦玉,还倒是怪好听的。” 第472章 先行一步 “你倒是不嫌。” 锦玉似有几分惊讶般,连衣摆被草叶划出了绿痕,都是未曾注意到。 “我为何要嫌?”燕望欢扫她一眼,帮着锦玉拢了下衣摆,又笑着道:“公主愿意跟我姓,自是信我的缘故,我高兴还来不及,怎还会嫌弃你?” “哪里还是什么公主?我现在,比普通人还不如,可是个逃婚的犯人。” 锦玉低着头。 见脚底下都是一模一样的草泥地。 她又昂头望起了天。 这塞外什么都是不好的。 唯独这天。 及漫天星光。 美的惊心动魄。 燕望欢似是瞧出了锦玉的心意,道: “你若是想看,日后终归还是有机会的。” “一次可就够了。” 锦玉摇了摇头。 尽可能多将注意力,投注到前方的路上。 她知晓燕望欢体力本就不多。 还要带着她一起。 更是艰难。 锦玉想即使一点也好,能让燕望欢稍稍省一些力。 “之后,你打算去往何处?” 这一次,倒是燕望欢先开了口。 有关于以后如何。 她还从未和锦玉聊起过。 但此时若再不提,怕等以后,就没有机会再说起了。 锦玉沉默了半晌。 却仍是一脸的茫然。 “我也不知晓。” 天下太大。 但若是细细讲究起来。 又太过的小了。 靖楚回不得。 塞外留不得。 其余之地,对锦玉来说,又实在陌生了些。 她也不是未想过。 只是一念到此,便犹如黑夜无灯独行,四周尽是一片茫然,全然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锦玉迟疑了更长的一会儿,才道: “等我找到了落脚之处,会给你写信的,不过你若在京城的话,我怕是没法子,过去看你了。” “我很快,也会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锦玉一愣,连忙问:“为何要离开京城?你要去往何处?七皇兄他们,可知晓你要离开这 一事?” 声音一才落。 她又紧接着自顾自地道了句: “不,七皇兄定是不知,他是绝不会让你离开京城的!” “是。”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此事,也同七皇子无什关系,所以他知与不知,也并不重要。” “我那七皇兄对你,于皇家人来说,也算是一片痴心了。”锦玉皱着眉,思索了一番后,又连忙问:“你还未告诉我,你要去往何处?” 燕望欢还未开口。 倒是在前开路的真阳,忽然回过头来,道: “主子小心些,这前路可是不好走,若不多注意,可是要摔跤的!” 他难得机灵。 却又在说完话后,看了一眼从胡。 显然这次开口提醒,并非是真阳自己的念头。 燕望欢知他们是担心暴露太多。 但锦玉此时已经离了皇家。 对靖楚更是避之不及。 却也因此。 在她的面前,能够少遮掩一些秘密。 “我之后要去大况。”燕望欢声音一顿,又道:“并且剩下的岁月,若无其他意外的话,也会一直留在大况。” “大况?” 这倒是锦玉未曾想到的回答。 她睁圆了眼睛。 凝神思虑了片刻,锦玉偷眼瞥着燕望欢,低声询道: “那我...可先一步去大况等你?” “我也正有此意,只不过...” 燕望欢皱起眉。 看了前方的真阳一眼,道: “人间险恶,你独自一人,我仍是不大放心。” “没事的。” 锦玉连忙摇头。 还不忘用力拽了拽燕望欢的衣袖。 仿想要用此,来证明自己一般。 夜深露重。 她的半边袍子都已被打湿。 然锦玉却因激动,好似感觉不到冷般。 一颗心因日后,还能和燕望欢相见,而雀跃不已。 她独自一人,连个目的都没有,要四下孤身流浪,本就满心的惶惶然。 但一想到,可以继续和燕望欢在一起 。 就莫名感到一阵安稳。 仿只要有燕望欢在。 锦玉就可以全然不用去顾虑般。 “这样吧。” 顶着锦玉满怀希冀的眼,燕望欢道: “真阳,你带着锦玉先去大况落脚,寻个僻静的地儿,小心隐藏身份,等我到大况之后,再且见面。” 真阳一愣。 仿是没想到,会听得这番吩咐。 他回头看了一眼锦玉。 却是正好对上她惊诧的目光。 也不只是真阳。 连锦玉也没想到,燕望欢会再一次吩咐了真阳,随同照看她。 且这一次时日,怕不是要更加长久。 路上,还都是单独相处。 锦玉自是别扭的紧。 “让他同我一起?还是算了吧,我独自一人,也没什么关系。” “那是正好!” 真阳对燕望欢的吩咐,向来都是从无置喙。 但要随同公主殿下去大况,属实是让他有些为难, 且不说锦玉的脾气,每日不是在动火,便是在发怒的路上。 鲜少有个好脸色的时候。 素来让真阳摸不透,她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再且此时,正值靖楚动乱之际,燕望欢想要发出前往大况,这一路定是安稳不得。 真阳不守在一旁,终究还是有些放不下心。 “公主殿下本事大着呢。”真阳一剑挥断挡路的草叶,又抽空对着锦玉一笑,“用不着我,自也能稳妥。” “谁指望过你?” 锦玉瞪过去一眼。 不再理会真阳,她同燕望欢道: “我即使自己一人,也当真无事,你大可放心。” 她从来离过靖楚。 甚至此时出塞,还是第一次出皇城。 锦玉虽也算是得上聪慧。 但毕竟经历太少。 对人心险恶,可谓是一概不知。 若是真让她独自一人,保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不可。” 燕望欢摇了摇头,止了锦玉和真阳的话头,直接干脆道: “就这么定了,真阳,你护送 锦玉前往大况,切莫小心行事,要护好她。” “是。” 真阳见她心意已定,也不再多说,干脆应了一声。 燕望欢微微颔首。 同真阳说完后,她又望向了锦玉,叮嘱道: “锦玉,这沿途一路,要多听真阳的话。他虽偶尔虽跳脱了些,但阅历和功夫都是不错,且定不会害你,值得你去信任。” 锦玉张了张嘴,似是还想要说些什么。 但她瞥了眼真阳。 这原本在她看来极为不着调的人。 此时的背影,在夜色的辉映下,竟莫名多出了几分沉稳来。 倒好似... 有几分能靠得住。 “好...” 锦玉到底是点了头。 天色渐明。 赶了一晚上的路。 就连从胡和真阳都感到了丝丝疲乏。 更莫要说,是搀着锦玉行了一路的燕望欢了。 她的面色本就不好,此时借着晨光一瞧,竟比之前更差了几分。 整张脸上,都寻不到血色。 唯呼吸急的厉害。 “主子,你没事吧?” 真阳一脸担忧,几次都想要替燕望欢扶着锦玉前行。 只男女有别。 而锦玉又是个娇滴滴的公主殿下。 他实在是不好帮忙。 “快到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 打从胡手中接过水壶,递给了锦玉。 “累了吧?先喝点水,再忍一忍,很快就要到了。” 锦玉接过水壶,正想要喝,又看了一眼燕望欢额角的汗。 她想了想,竟将水壶送到了燕望欢的唇边。 “你先喝。” 燕望欢扫她一眼,饮下一口,道: “没剩多少了,你喝吧。” 她没什么表情。 许是因有些乏了,眉宇之间的清冷,比往常更重几分。 锦玉不由捏紧了水壶,心里生出几分局促,轻声解释了句: “我不是怕这里面有毒...” 她感觉到水壶半空。 想着燕望欢走了这么远的路,却是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念望她多喝一口罢了。 生怕燕望欢误会,锦玉的嗓音都闷了不少。 “我知道。” 燕望欢轻拍了拍锦玉的手,道: “这整个靖楚,我都没有几个信任之人,但你一直都在其中,自是无需多心。” 似是从未想到,会在燕望欢的口中听到过这番话。 锦玉双眼登时一亮。 “当真?” “这些砍脑袋的事儿都做了,还会骗你不成?” “你这个人,虽然总是叫人生气,但确实...从未骗过我。” 锦玉听过太多的谎。 父兄生母也好。 亲信仆从也罢。 他们无一不是想法设法,将她推入囚牢当中。 却唯独这个跟她不对付的燕望欢,从来没有一句唬过她。 还为了她远到塞外。 一路辛苦。 锦玉抿了口水,感受着喉头的润意,她偷眼瞥向燕望欢,犹豫了半晌,才轻声问: “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之前那同我模样很像的女子,为何要叫你少夫人?” 锦玉从那女子开口起,便颇有些好奇。 且不说找个同她模样相近之人,再好生调教修习,需要多少的人力功夫。 光是那副恭敬到愿意舍命相奉的姿态。 就并非是简单的利益能成。 “既是少夫人,还能有其他的身份了?” 顶着锦玉好奇的注视,燕望欢轻笑了一声,又道: “她家少爷,是我心悦之人。” 她唇角微扬。 黑眸当中跃动着锦玉从未见过的神采。 是喜。 是乐。 更似眸中希冀。 锦玉注视着燕望欢,竟有些出了神。 她从未见过这番模样的燕望欢。 却莫名觉着。 此时眼前的这个人。 才不似之前同她那般遥远。 有了几分人气。 也真正站在了锦玉的面前。 锦玉愣了愣。 心口有些发闷。 她张了嘴,再次轻声问: “你要去大况,可是也因那个人?” 第473章 东风已至 “是。” 燕望欢并未否认。 抬手将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 她凝望着东方渐渐攀起的日头,眸底划过一丝暖意,轻声又道; “靖楚事了,一切恩恩怨怨尘埃落定,我便也再没什么牵挂了。” “那他...” 锦玉本还想再问,能让燕望欢心悦,放弃一切荣华富贵,甘愿离开靖楚,远赴大况之人,究竟是谁。 但话才到齿间。 又被她硬压了下去。 既是终究会在大况再相见。 她的好奇,也就定会有能解开的一天。 也不急于这一时。 “到了!” 锦玉正在出神,便听前方传来从胡低沉的声响。 拨开深草。 遥见几匹马已备。 一旁,还有几个人在候着。 一见到燕望欢,他们连忙上前行礼。 “辛苦各位了。” 燕望欢弯身还礼,也不多说,扶着锦玉上了马。 时间紧迫。 连一刻钟都耽误不得。 寒暄的话自是不必多说。 锦玉虽鲜少骑马,不过小半个时辰,双腿就已经发了疼。 但她也知晓。 正值生死存亡之际。 不敢有半分矫情,咬着牙,跟在了燕望欢的身后。 锦玉这番作态,倒是让真阳,都高看了她一眼。 公主殿下虽脾气差了点。 但这倔劲儿。 倒还颇值得钦佩。 沿途一路疾行。 眼看就要到达边关。 燕望欢勒紧缰绳,缓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锦玉。 “该分开了。” 锦玉一愣。 虽早知有这一刻,但亲身去临,心里还是一阵怅然若失。 这时一别。 想要再次和燕望欢相见。 可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见锦玉面色不佳,似有惴惴之色。 燕望欢干脆翻身下马,走到她的身前,昂头望着端坐在马上的公主殿下,柔声道: “不过是短暂的一别罢了,你我终究再次相见,锦玉可要照顾好自己,切莫让我担忧。” 她将手递给锦玉。 等到握上后,便轻轻一引,将她从马上带了下来。 “我有不是稚童,哪里还用你说这些。” 锦玉轻哼一声,牵着燕望欢的手却没有放开。 她们能一起走的路。 怕是连半个时辰都不会有了。 纵使锦玉不愿承认,她终究还是有几分舍不得燕望欢。 天下之大。 能真正被她全心信赖,也是一心待她好的人,从今以后,就只有燕望欢一个了。 “锦玉最为聪慧,这些道理,我也不用多说。”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拍了拍锦玉的手,道: “你莫要和真阳吵架,出门在外,一切都要谨慎小心才行,敛一敛你那脾气。” “我有什么脾气?” 锦玉随着燕望欢一同迈步上前,看了一眼越发近的边关,她低声道: “你留在靖楚,也要小心。七皇兄若是登上皇位,是绝不会让你离开靖楚的,他定会想法设法,要你进宫。” “无事。” “你倒是悠哉。”锦玉没好气地瞥了燕望欢一眼,道:“到时候,我看你离不开靖楚,可该当如何?” 纵为步行。 距边关的路,也在一点点走过。 眼看着。 已是不得不分开了。 燕望欢从马背取下一满满当当的包袱,递给了真阳,又从怀中,拿出锦囊交由锦玉,道: “包袱里我放了银子细软,已足够你和真阳用上十几年了,这锦囊里是些银票和几枚玉佩,你且分开收着,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也好留个后手。” 锦玉心头一热,她将锦囊紧紧攥在掌心,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她额边的发有些散了。 瞧着比平时那副凛然在上的姿态,要显得柔软了不少。 燕望欢为锦玉整好散发,又柔声安慰道: “你和真阳一起,身边能信的终究只有彼此,千万不可因一时之气,而做出冲动的抉择来。” “我知晓的。” 心头的闷涨越发厉害。 难以言喻的酸楚,占了整个眼眶。 锦玉念不出此刻的感觉。 只觉得到了同燕望欢分别时,比离开京城,还要让她惶恐上几分。 被迫出塞那日。 锦玉知晓燕望欢定是会来寻她。 但这一别。 想要再见到她,可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前路纵有真阳陪在身边。 也给不了锦玉,燕望欢带来的安稳感。 燕望欢哄过了锦玉,又望向真阳。 临要分离。 想要之后好长一段时日,都见不到燕望欢和汾月。 他的脸色亦是不大好。 燕望欢望了真阳一会儿,抬手为他扫掉肩头沾上的草叶。 “真阳,不可鲁莽,照顾着锦玉,也莫委屈了自己。” 她嗓音极柔,语气里尽是关怀。 望向真阳的眼神,也如瞧着自己不懂事的幼弟一般。 “主子...” 真阳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道: “你也要小心,我等你来找我。” 他声音一顿。 望向从胡,又提高了嗓音,道: “你可千万要照顾好主子,莫让主子出了事,也留神些汾月,她总以为自己有些小聪明,却不知,世上比她聪明的,可多了去了!” 从胡点了点头,道: “我记下了。” “那就好。” 真阳长出了口气,又把目光转回到燕望欢,他放低了声音,道: “主子,真阳走了。” 燕望欢含笑点头。 临别前,她为锦玉戴好了黑袍的兜帽,最后交代道: “若是我几年都不去找你,你就和真阳找个僻静的地方,好生活着,千万莫要再回来了。” 锦玉深深看了她一眼。 长睫微颤。 她应了一声。 将所有剩下的千言万语,都重新吞回到了肚子中。 锦玉没有再回头。 她牵着马,和真阳一同,走向了同燕望欢相左的路。 燕望欢望着锦 玉真阳远去的背影。 正要上马离开。 就见远处的锦玉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披着黑袍的倩影猛地转过了身。 携起一阵泛有青草味儿的风。 她黑发狂舞。 将三步并作两步。 锦玉快跑回燕望欢身便,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了她。 “燕望欢,你一定要来找我!” 她连出塞时都未掉一颗泪。 却在此时。 被眼泪惹到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锦玉紧紧抱着燕望欢。 她的身体颤的厉害。 牙关被死死咬住。 使那张娇美的面庞,都不复平日那般好看了。 燕望欢轻拍着锦玉的背,道: “你且等我。” 锦玉深吸了口气,紧抱着燕望欢腰肢的手,这才有了几分松缓。 “保重!” “照顾好自己。” “嗯。” 她重重点了点头。 一抹面上泪痕,锦玉转过身,大步走向了真阳。 等他们彻底不见了影子。 从胡走到燕望欢身边,低声道: “该走了。” 燕望欢点了点头,她翻身上马,裹紧斗篷,赶往了边关。 她日夜不休。 一路上,都数不清跑死了多少匹马。 终究是在楚霁之前,赶回了靖楚。 而燕望欢这一归。 靖楚的天。 也跟着起了变化。 皇上听信郑秋实的话,倾尽人力物力,在郊外建了观星台。 燕望欢归来之日,正值皇上亲临观星台,要见紫微星盛。 然还不过半日。 她连这些日子落下的帖子,都未曾看完。 观星台的那头,便出了乱子。 “说是皇上忽发重疾,当着一众文武百官的面,在观星台上倒了下去,人事不省,御医们正在诊治,但却不知状况如何了。” 汾月站在燕望欢身侧,面色虽沉,却压不住眸底的喜色。 这一日她早知会来。 却没想到。 会是如此之快。 等皇上离世,燕望欢大仇得报,她们也就 可以和况铮一起离开靖楚,去往大况寻找真阳锦玉。 燕望欢的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喜色。 她一笔笔回写着帖子,字迹比往常,要放轻了不少,真仿是出自一个没什力气的病患般。 等到最后一笔落下,燕望欢才道: “楚玉此时,可入了宫?” “入了,皇上那边一出事,七皇子就进了宫侍疾,他的动作,是最为快的。” 汾月点点头,道: “不过其他皇子,也收到了消息,应也正向着皇宫赶呢。” “楚玉的动作倒是快,他怕是已经不想忍了。” 燕望欢又拿起另一封帖子,展开看了一眼,却并继续回下去,只是道: “至于其他皇子,他们若没点后手,可是进不去了。” 虽料想到这天会变,但能亲眼见到皇位更迭。 自是一桩相当震撼的事儿。 连汾月都不由有些激动,道: “难道今日就要...” “不会这么快的。”燕望欢知她想说什么,摇了摇头,道:“楚霁于楚玉而言,是心腹大患,若是不除掉楚霁,楚玉即使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也是放心不得。” 汾月自是理会燕望欢的意思,但她沉吟了片刻,面上还是露出了一副犹豫的神情。 “主子,我有些担心...” 她声音一顿,将声响压到了最低,再次道: “万一七皇子继位后,不放你离开,该当如何?” 她的担忧和锦玉别无二致。 都是念想着。 以楚玉对燕望欢的在意,不会甘心放她离开靖楚。 燕望欢也知,此事算个麻烦。 “他若真继位,要忙的事情不会少,在他空闲下来之前,我们就需处理好一切,离开这里。” 汾月立刻点头,道:“我以将行礼都归置好了,随时都可以离去!” “很好。” 燕望欢微微颔首。 “现在东风已至,只等最后的时辰了。” 第474章 皇帝驾崩 三日后。 皇上重疾不治。 崩于乾清宫。 于龙床前。 将皇位交于... 皇上驾崩的消息传得很快,不过半天,整个皇城便已是无人不知。 只是这靖楚下一任皇帝的位置。 究竟落到了那位皇子的手上,却是没了声息。 有传言说为七皇子,不过是老皇帝才刚刚驾崩,正值悲痛之际,一时来不及昭告天下。 还有讲为八皇子。 他前往护送六公主出塞。 等他回到京城,才可继承大统。 其他皇子,也有人提起。 京城风雨飘摇。 但皇宫当中,却仍被御林军守得森严。 连一星半点的风声,都是传不出去。 乾清宫内。 楚玉端坐在桌前,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是为昭昭君子,可惜此时面容上,却是一派沉凝之色。 他望着对面同样身着丧服的男子,沉声道: “这么长时间以来,倒是我小看三哥了。” 楚清一笑,道:“哪里,倒是七皇弟的本事,让我颇为惊讶。” 他仍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那张和善的脸,叫人看了就难生恶感。 比起皇子。 楚清更似个生意人。 圆滑且又机警。 都到了这个地步。 楚清还能笑眯眯的,坐在皇上的尸身前,和楚玉谈着条件。 楚玉面色越冷,道: “我倒是未曾想到,三皇兄在暗中,准备了这些兵马。” “我也不知晓,这御林军是在什么时候,听从起七皇弟的吩咐了。” 楚清轻叹了一声,似感慨一般,道: “可怜我那八皇弟,好一番的筹谋,却没想到,被七皇弟的一个郑秋实,逼出了宫。” 本欲反驳的话,被吞下了喉咙。 此时楚玉认于不认。 都无大意。 他微眯起眼,视线扫过楚清,道: “看来三皇兄,是想要和我争上一争了?” “先送走八皇弟,之后暗下杀手,害了 父皇的命。” 并未去回楚玉的话,楚清从袖口摸出一把折扇,轻晃了两下,道: “我们这些兄弟里面,瞧着最心慈温润的是你,但下起手来,最狠的,竟也还是你。当真是知人知面,却难知心啊。” “楚清!” 楚玉哪里再容他在这胡言乱语。 正要动怒。 楚清却“啪”的一声收拢了折扇,道; “七皇弟,这皇位我可以不争,但这条件...” 无人知晓。 在乾清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在皇帝驾崩半日后,随着八皇子回京,七皇子继位的消息,也传出了皇城。 正与此同时。 一封丹丸,被悄悄送进了丞相府。 “皇上才一接下诏书,竟是第一时间,就念起了郡主,经了多番查证过,郡主身上的病症,竟是一种奇毒!” 一伶牙俐齿的小太监站在院中,张口便如舌灿莲花。 “这毒特殊的很,虽不知晓郡主是为何所中,但皇上还是第一时间,让人调配了解药,然后吩咐奴才,将解药送了过来!” 他可算暂缓了一句。 汾月连忙上前,接了丹丸,道: “谢过公公了。” 她按照规矩,将一锭银子悄悄递过去,然那小太监却连忙后退一步,紧着摆起了手,道: “不敢!这可不敢呐!皇上对郡主的一片痴心,也特地嘱咐了,见了郡主,就如同见到皇上一般,是万万不敢有半分轻慢的!” 汾月一愣。 见他实在不收,便将银子拿了回来,道: “如此,那就辛苦公公走这一遭了。” “哎,客气什么。”小太监向着汾月暧昧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这以后,可都是自己人。” “那公公倒是想多了。” 汾月晓得他的意思,却是皱了皱眉。 这小太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定不是他自己的念头。 八成是揣度了楚玉的心 思。 才过来丞相府,说这些有的没的杂话。 “请!” 汾月也不想同他多说。 直接便送了客 她拿着丹药回了房,交送到燕望欢的手中。 “主子,七皇子差人送来的,说是解药。” “先拿去给曹大夫看看。”燕望欢一身白衣,面色虽有些苍白,却不见半分病态,“若是无事,就去送给况铮。” “是!” 汾月一听至此,面上也掩不住喜色。 多时筹谋。 无数的计策和辛苦累到一块。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主子假病这一次,当真是值了!” 汾月长叹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就听燕望欢又道: “然后告知他,最晚半月之后,我们一同...离开靖楚!” 原迈出的脚步一顿,汾月转身看向燕望欢,郑重弯身行下一礼,喜道: “是,主子!” 虽说是定下时日,要离开靖楚。 但在那之前。 可还有不少的事,得需处理干净才行。 燕望欢先找了燕问然,同她交代了一番,又往二房的院子走了一遭,待了小半日。 老皇去世。 新皇登基。 靖楚哀丧。 一片的忙碌之间。 燕丞相更是脚不沾地。 甚至连府里何时,少了一些人都不知晓。 自是也无谁,去同他多言禀告。 皇城动荡不休。 八皇子府却在消无声息之间,成了一派破败凋零之相。 御林军围在府外。 外人进不得。 里面的人,自是也出不得。 是夜。 一袭艳绯,自墨黑中烧开一条火路。 守在八皇子府外的御林军,却好像没瞧到她一般。 任凭那火色的衣摆,徐徐走进了八皇子府。 曾有多少的奢华盛景。 便衬的此时,更加的凄凉残破。 姬妾也尽数遣了出去。 下人们都被赶了个干净。 此时的八皇子府中,怕是只剩下那孤身一人。 火一般的 赤影,走进了正厅。 主座上,正端坐着一俊美男子。 他一袭玄袍。 面如冠玉。 眼似桃花。 薄唇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纵使落得如此地步,却仍是一副凛然在上的高贵模样。 也注意到了来人。 男子抬眸看过去一眼,黑眸似是亮起了一团幽火,他道: “我等你很久了,燕望欢,” “可是该说上一句好久不见吗?八皇子。” 兜帽被缓缓摘下。 露出一张清冷苍白的面颊。 燕望欢站在门口,同楚霁之间,隔了不近的距离。 四目相对。 他们都清楚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神情。 分明极冷极怨,却又硬装出能一副和煦寒暄的模样。 “见到你来,我还真是不意外。” 楚霁拿起茶壶,倒下一杯茶,向着燕望欢递了递。 “我这没人伺候了,只剩下一些冷茶,也不知郡主可否能喝的惯?” 她仍没走近。 站在原地,静静望着楚霁。 “该问习惯不习惯的,是我才对。” “倒也还好。”楚霁抬眸张望了一圈,视线掠过结了网的房梁,触上沾满灰的桌案,“这日子同我来讲,并非太差,不知郡主这次前来,可否有什么急事?若是还愿意同我待一会儿的话,可否愿意听一个故事。” “故事?” 燕望欢缓步上前。 一道戴着兜帽的黑影,悄然走进正厅,跟在了她的身后。 楚霁分明发觉到,却是连看,都未看上一眼。 他只在盯着燕望欢。 眸中糅杂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有怒。 有憎。 却还凭空生出了一抹,奇异的欢欣之色。 “你想说的故事,可是一个孩子,身为天底下最尊贵人的后嗣,却从未受到一点的尊敬。” “太监宫女欺凌他,火炭烫足,雪水浸水,冬日盖着破被,给他馊剩下来,连狗也不吃的饭。” “他从未 享过半点的关怀,所得来的一切,都是靠着自己伏低做小,艰难得来。” 一步一句。 燕望欢已走至楚霁的身前。 有幽香滑入他的鼻息。 她低下头,轻声问: “我讲的,可对?” 楚霁面上的笑意,随着她的言语渐渐沉下。 放落于膝上的大手,也猛地紧捏成拳。 他忽然抬起手。 一把攥住了燕望欢的手腕,恨声问: “你为何...为何会知晓?!” 楚霁忽然出手。 燕望欢身后那黑影,疾步上前,一掌劈向了他的肩头。 这足下了七成的力道。 楚霁闷哼一声。 却是仍未松开手。 他紧盯着燕望欢,那如同黑墨一般的眼眸当中,再没了冷静自持。 黑衣人还要再次出手。 却被燕望欢微微摇头止住。 她遣退了黑影,和楚霁独留在正厅,却仍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微垂着眼,道: “这个故事,我曾经听过一次,你可知晓,我那时的心情如何?” 楚霁没有回话。 燕望欢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道: “我当时满心不忿,想着如他这般好的人,为何会受到如此之多的苦楚?这老天爷,当真是不公平的很,从今日之后,我定会拼尽全力,护他再不受半点的苦难。” 她的语气极轻,像是念着旁人的故事。 楚霁昂头望着她。 薄唇微颤,他问: “你...当真是这般想?” “未有一字虚言。” 楚霁原本躁动的情绪,此刻竟然奇异的平复了下来。 他仿是知晓了什么。 却又一知半解。 楚霁只问: “那你可是,按你所想这般去做了?” “是。” 燕望欢微微颔首,盯着楚霁的眼,她道: “以我这条命,舍生忘死,不惜一切,可惜...” 她声音一顿。 楚霁却立刻皱起眉,急不可耐般,紧跟着询了句: “可惜什么?” 第475章 前尘旧梦 “世人之心,并非我心。” “世人之念,并未我念。” “我看人的功夫,并非是从一开始,就练如此时这般的。” 她说着这般话。 嗓音当中。 却仍不见半点情绪起伏。 与其说是在讲旁人的故事,倒更如,念着一句寻常如问候一般的话。 楚霁闭上了眼。 仿是受到了极重的打击一般。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再次开口时,嗓音竟莫名沙哑了不少。 “你可是恨他?” “之前是。”燕望欢静静凝望着楚霁的眼,神情平和,又带着一丝悲悯,“但他快死了,所以很快就要不恨了。” 楚霁轻笑了一声。 小蛇样的血丝爬上眼底。 他问: “燕望欢,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就当是我疯了,才会对你这般憎恨吧。” “但我那些过去...” 楚霁豁然起身。 向着燕望欢走进一步。 “无人知晓!” 他本可将燕望欢所言的这些,全数当成胡言。 但她说出的那些。 却是楚霁,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秘辛。 燕望欢不该知晓。 也不可能知晓。 “楚霁,你能落到今日,皆是你自己亲手得来,怨不得任何人。” 燕望欢已不想同他说太多。 该讲的话。 及前世今生的这些恩恩怨怨。 终于到了彻底了断的时候。 “燕望欢,你当真要如此?!” 楚霁咬紧了牙关。 终是再保不住那副冷静自持的神态。 “我满手血腥,也不指望能平安随顺过完一生,不过若能在十八层地狱再见到你和燕唤喜,也是不错。” 燕望欢缓缓取出匕首。 她唇角含笑。 眼中却是一片的冷色。 楚霁哪里会真让燕望欢得了手,但他才一有动作,两道黑影,便忽然闯入正厅,一左一右地制住了他。 黑影下手极狠。 不想给楚霁反抗之机。 干脆直接卸掉了他的双边手臂。 楚霁闷哼一声,眼中有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但即使如此。 他也仍在紧盯着燕望欢,寒声道: “燕望欢,我多次对你手下留情,你就因那些我根本不知的事,如此对我?!” “手下留情?你和我对这词的意思,还真是理解不同,” 匕首落在楚霁的肩头,缓缓转到他的面上,抵在眉心处,燕望欢又道: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我初入丞相府时,和燕景安从红楼回府,偶然遇袭,幸得宫腰姑娘相助,才侥幸活过一次。” 手下微一用力。 匕首刺出一滴血色。 燕望欢跟着移开了匕首,道: “那是你的手笔,没有错吧?” 楚霁没有回话。 纵使否认,此时已经没了意义。 燕望欢对他的了解,远超他的揣测。 “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让我活着,只是后来看我有用,总想着我能弃掉楚玉,转而投向帮扶你,才会留我一条命罢了。” 匕首再次落下。 尖端一下下刺进楚霁的身体。 倒也不算是多痛。 仿只是燕望欢出神之间,随手落在的画作一般。 “曾经我以为,你对燕唤喜才是情真意切,后来才知晓,你真正所爱的人,从来都只是自己罢了。” “燕唤喜?”楚霁勾起唇角,黑眸定定望向燕望欢,“我为何,要钟情燕唤喜?” 燕望欢并未理会他。 仍自顾自地道: “楚霁,死是太容易的事情了,在绝望当中挣扎存活,才是最大的痛苦。” 她声音一落。 挟持着楚霁的黑衣人,便忽然动了。 其中一人抬起手,一掌击向了楚霁后颈。 在失去意识前。 他听到了燕望欢极冷的嗓音。 她道: “这份痛苦,你曾经赠与我,但是现在,我将送还给你。” 意识陷落在黑暗当中。 楚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 他迎娶了燕望欢。 只是那个端坐在喜床上,局促地捏着袖口,瘦瘦小小的姑娘。 却并非是楚霁记忆当中熟识的燕望欢。 宽大的嫁衣 遮不住她的局促。 但在掀开盖头。 看到燕望欢的脸的那一刻。 楚霁的心,却是和揭开盖头的那个人一起,荡起了波澜。 她绝非倾城美人。 连笑容间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但那个陌生的燕望欢,却追在楚霁的身后,用她有的一切,拼命对着他好。 楚霁看到她从羞怯的小姑娘,长成聪慧沉稳的七皇子妃,打深窟宅院自塞外边疆,她身上的伤一点点累积,却从未得到过,一点真正的怜惜。 那些诱哄和利用。 分明是足以被一眼看穿的敷衍。 她却陷在其中。 挣扎不脱。 直到楚霁登上皇位,牵着燕望欢,享尽天下人的朝拜。 她单纯的以为苦尽甘来。 殊不知。 身侧的人眼底,早已经藏了更多的心思。 在登上皇位与天比肩后,楚霁亲眼见证了自己,忘记了所有讲过的诺言。 燕唤喜天人之姿,倾城之貌。 不知多少人,想多看她一眼而不得。 如此绝代美人。 才配的上已身为一国之君的楚霁。 而那只陪着楚霁青云直上,却伤痕累累的鹤。 自是再也入不得靖楚帝皇的眼。 他到底是接了燕唤喜进宫。 即使知晓,燕望欢因此伤心欲绝,也毫不在乎。 燕唤喜乖巧懂事,又柔情似水,在楚霁的身边,更是从未有过半分难听的规劝。 同她比起来。 燕望欢不止容貌逊了色,也不解风情的很。 随着燕唤喜盛宠加深,她自然,也就跟着失了宠爱。 但燕望欢,是皇后。 她即使失去了楚霁的心,仍然是靖楚的皇后。 直到... 燕唤喜假装中毒,嫁祸到燕望欢的身上,在有一众证据都能证明她清白的情况下,楚霁下令,罚了燕望欢闭门思过。 她解释过。 却毫无用处。 再紧跟着。 燕唤喜以奉命为由,在燕望欢寝殿前,跪足了三个时辰。 她掉了孩子。 楚霁自是震怒。 当那一巴掌甩在 燕望欢的脸上,她发间的金凰坠落在地。 这一次。 燕望欢没有解释。 许是知晓,就是出口解释,楚霁也不会去听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一巴掌打掉的不只是燕望欢的凤位,还有她对楚霁所有的爱意。 燕唤喜以一个不存在的孩子为代价。 夺下了燕望欢的一切。 那曾在九天之上, 凛然傲气的鹤,被折断了一双翅膀,丢进了冷宫。 楚霁偶尔也会在抱着燕唤喜时,想起燕望欢来。 但紧随而来的。 是他所有不堪的过往。 燕望欢是他屈服在淤泥当中的见证者。 但楚霁现在是皇上。 他不该。 也不愿。 和曾经的自己,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后宫偌大。 想要刻意抹除一个人的痕迹,当真太过的简单了些。 楚霁刻意遗忘了燕望欢。 也再无谁,敢在他的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拥着他的绝世美人。 享着他的千秋万代。 他给了燕唤喜所有的宠爱。 让她宠冠后宫。 只等燕唤喜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她就将是靖楚的皇后。 和他一起。 坐拥整个天下。 直到... 燕望欢死了。 和其他冷宫里的妃子一般,被用一席白布,粗粗盖住了残破不堪身体,由两个太监抬出了宫门。 然后送进了乱葬岗。 连一捧土都没有盖上。 楚霁过了许久。 才得知这个消息。 那时燕唤喜正将到了产期,丞相府大夫人担心女儿,偷偷找了道士,要镇燕望欢的魂儿,免得她变成了厉鬼,回来找事。 楚霁站在门口。 一字一句,听得了燕望欢离世的消息。 他本以为都过去这么久。 燕望欢不管生也好,死也好。 他的心都该如死水一般,不会因她,起出半点波澜。 楚霁到底还是进门去看燕唤喜。 转而去了冷宫。 放眼望去,冷宫依旧萧条。 来往的太监见到他,都是各个惶恐。 不等楚霁去询,他们 先把话交代了一个遍。 他知晓燕望欢断了腿,缺了指,被硬生生打掉了孩子,冻死在了冰天雪地中。 靖楚的帝王执起一捧灰土,似是触到她滚烫的鲜血。 楚霁来到乱葬岗时,燕望欢已是连白骨,都被野狗啃了个干净。 燕望欢连同他所有的过去一起。 彻底消失在了人世间。 他得偿所愿。 却感不到半点快意。 她成了楚霁,最大的梦魇。 “殿下,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你想要皇位,我定会帮你的,不管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老天不公,从未善待过你,但从今日之后,望欢绝不会让殿下受再半点苦难。” “楚霁,你当真要接燕唤喜入宫?” “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你从来都没信过我...” 楚霁每一日都有梦到燕望欢。 她初入七皇子府,一身嫁衣,凤冠霞帔,神情羞涩懵懂,黑眸却亮的惊人。 她随同在旁,进宫拜见,虽满心惶恐不安,却不输那些世家嫡女,半分礼仪姿态。 她在塞外边疆,三天三夜未曾合眼,硬生生从死人堆里,救出了他。 这些过去。 楚霁本以为,他都已经忘了个干净。 却随着燕望欢的离世,变得无比清晰。 燕唤喜盼的许久的凤位,到底未能落到她的身上。 随着一纸诏书。 她带着她刚出生孩子。 走进了燕望欢曾住过的冷宫。 紧随着的。 还有丞相府。 曾给予燕望欢痛苦的一切,都被楚霁一样样还了回去。 但她终究是回不过来了。 靖楚的凤位,成为永远的空悬。 被无数人视为下任皇后的燕唤喜,在冷宫里发了疯。 后宫当中。 再也没了新的妃子。 楚霁独享着至高无上的皇位。 享尊崇。 却孤独。 直到大况的军队闯入靖楚的皇城。 那曾被靖楚的送来的质子,一剑刺进了楚霁的胸膛。 他的梦... 醒了。 第476章 长命百岁 这一梦极长。 长到楚霁恍然之间,还以为过完了一生。 当他睁开眼的那一刻。 才终于知晓。 燕望欢说的没有错。 那些话他真的曾同她说过。 一字一句。 一言一语。 原是想让燕望欢卸下防备。 却不知不觉间,有了几分连楚霁自己,都不曾发觉到的真心。 “可算是睡醒了,主子让我转告你,八皇子醉酒不察,使得整个八皇子府,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有女子淡漠的嗓音传来,楚霁缓缓转过头,看到了一张颇为眼熟的脸。 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直到此时,才缓缓蔓开。 却又在一瞬间。 攀上顶峰。 饶是楚霁意志坚定,忽感这番剧痛,也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除了一双眼外,其余各处都是一动不得动。 但即使如此,楚霁还是侧了视线,问: “燕望欢呢?” 汾月站起身,拍了拍袖口,也不理会楚霁的问话,只自顾自地道: “从今时起,这世上再也没了靖楚的八皇子,只剩下你这个躺在床上,缺少四肢,又被毁了面容的残废。” 楚霁这才意识到。 这些剧痛,都代表了些什么。 双腿被自膝盖斩断,手臂更是自肩头处就不见踪影。 至于面容... 只是微微一动,便有粘稠的恶臭味传来。 楚霁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变成了个废人。 “放心,主子不会要你死的。”汾月站在床前,上下扫了楚霁一圈,冷笑着道:“不仅不会让你死,还会让你好好活着,以现在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长命百岁!” 楚霁方才做了个梦。 此刻一醒。 便见自己这番模样。 他心里百味杂陈。 怒爱痛悲尽数糅杂在了一处。 到最后。 只成了一句话。 “我要见燕望欢。” “见不得,我家主子凭什么要见你?” 汾 月摇了摇头,袖口一抖,掌心已多出一枚匕首。 “手不能写,口不能言,却可苟活于世,也算是便宜你了。” “我有话想和...” 楚霁猛然瞪大了眼。 冰冷的锐器刺入他的口中。 轻轻一卷。 便带下了一截舌头。 甜腥气瞬间充斥满口腔。 楚霁被血一呛,咳的连眼都泛起了红。 他到底是未说出,想要对燕望欢讲的话。 愧也好。 恨也罢。 终究都已过去了。 有关于楚霁。 燕望欢已不愿再听。 汾月割掉了楚霁的舌头,也不管他的死活,转身走出门,对着迎来的老者微一鞠身,道: “舌头割下来了,不知会不会被呛死,劳烦你去照看一下,可不能让他,这么舒服就没了性命。” “好。” 老者点了点头,正要进门,就听汾月又道: “曹大夫,你当真不跟我们一起离开?” 她微皱着头,投向曹大夫的眼中,带着一抹清晰的不舍。 和曹大夫也算是相识已久。 又是可以相信的自己人。 这次一别。 不定日后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 汾月自是感慨。 “不了。” 曹大夫含笑摇头,道: “我这一把老骨头,不跟着你们折腾了,就隐姓埋名留在这里,还能为主子看顾八皇子,也算尽了最后一份心力。” 见他心意已定,汾月叹息了一声,也未再继续劝下去。 “曹大夫,你定得当心,主子交代了,若是遇见什么不对劲,杀了楚霁,立即赶去悦来客栈!” “好。” 曹大夫抚了一把胡子,含笑点了点头。 “这是主子让我转交你的。”汾月从怀中摸出一钱袋,递给曹大夫,又道:“独自一人在外,银子怎都是少不得的,若是有任何需求,同样也可到悦来客栈去,千万莫要客气!” 钱袋沉甸甸的。 里面装着的 ,却并非是些银子。 而是叠起来的银票。 这里的数目,足够曹大夫大富大贵再活上一辈子了。 “我都这么大的岁数,居然还要主子,跟我操心。” 曹大夫摇头苦头,接了钱袋,正准备要进门,忽然又转过头,道: “汾月,主子思虑过甚,导致忧患成疾,这并非一日两日,能治疗好的病症。等你们到了大况之后,你切要寻个好些的大夫,为主子细细调养着,定要把病根都去掉。” 汾月认真记下,郑重一点头。 “记得了。” “主子小时过的不好,身体底子太差,天头凉时,得好生照顾着,不能疏忽了。”曹大夫站在门口,一条条耐心讲着,“是药三分毒,补药这东西用太多不可,但每隔三个月,还是要吃上几幅,来做固本培元。” “是。” 汾月郑重一行礼,道: “曹大夫的顾虑,汾月都记下了,也定会照顾好主子。” 曹大夫长叹了一声。 也不知是松下一口气,还是在交代过后,更多了几分顾虑。 他微弓着腰。 缓缓迈过了门槛。 门扉在汾月的身后渐渐关合。 她又在原地留了片刻,向着房门一行礼,之后才快步离去。 汾月才刚回丞相府。 就见燕望欢正收拾行装,似要准备出门。 她先是一愣,紧接着面上浮起一抹紧张之色,道: “主子,可是要进宫?” “嗯,七皇...此时应改口叫皇上了,召我和燕丞相一同进宫,不得有半刻耽误。” 燕望欢一整领口,随手摸起一根点翠钗,插在了发间。 她没多做什么装点。 进宫面见先皇。 却如寻常,一般的简单随意。 汾月走上前,为燕望欢理好了碎发,又将衣摆的褶皱都一一抚平,之后才叹了一声,道: “我之前就惦记着,以皇上曾经对主子的念念 不忘,之后定然不会让主子离开的。这次进宫,他的目的,怕也不会单纯到哪里去。” “无事。” 燕望欢摇了摇头,道: “我也确实,有话想要同他去讲。” “我陪主子去?” “好。” 燕丞相已等在相府门口。 像是有话,要交代燕望欢一般。 但一见了她,却是先来回打量了她一圈,然后道: “虽是丧期,倒也不必打扮的这般素,反倒是失了血气了。” “不过是进宫面圣罢了。”燕望欢垂着眸,看也不看燕丞相一眼,只道:“用不着,做多少打扮。” 燕丞相皱起眉。 似有几分不悦般。 但他到底未再说些什么。 冷着脸,迈进了软轿当中。 汾月也扶着燕望欢上了软轿,她走在一旁,微弯着腰,轻声道: “这燕丞相,老皇上才离世没几天,他就迫不及待的,盼着把主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送到后宫里面去了!” “他是为了保全自己的位置。” 软轿摇晃,燕望欢半垂着眼,眸底一片沉凝之色。 楚玉会召她进宫,她并不意外,甚至早已知晓会有这一刻。 但新皇登基,要忙的事实在太多。 燕望欢本以为,还要在登上一阵时日。 楚玉倒是心急的很。 随着一路寂静。 软轿到达了皇城跟前。 时隔多日。 再次见到楚玉。 他当真是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明黄龙袍加身,敛去了往常的温润,多出了几分尊然的霸气。 楚玉踏进御书房,眸光一扫,便见了燕望欢。 他唇角荡起一抹笑意,眼中的柔和却又在见到燕丞相时,尽数收敛了下去。 “微臣叩见皇上!” 燕丞相连忙跪拜行礼。 燕望欢正要弯身,余光当中,却是瞥见了的楚玉的影子。 他走到燕望欢身前,抬起手,道: “无需客气。” “谢皇上。 ” 燕望欢不留痕迹地后退一步,同楚玉隔开些距离。 楚玉眉头微皱,扫了眼燕丞相,语气陡然冷了不少。 “爱卿平身吧。” 燕丞相连忙起身。 他并未抬头,仍弓着腰,满面恭敬地道: “不知皇上这次召臣前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臣?” “也无什么要事,不过最近事务繁忙,要爱卿操劳之事不少。” “都是臣分内之事罢了。” “嗯。” 楚玉微微颔首。 不过这一句而已,却再也没了下文。 有太监上前为燕丞相和燕望欢看了座。 又送了热茶来。 燕望欢捧在掌心,虽是一言未发,却能清楚感觉到,楚玉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落在她的身上。 燕丞相自是也察觉到了。 他低咳一声。 做出一副痛苦之态,抚着胸口起了身,道: “皇上,老臣身体不适,不知可否...” “既是身体不适,就快些回去休息吧。”楚玉大度一摆手,末了又看了燕望欢一眼,道:“郡主若是无事,可否留在这里,陪朕下两局棋。” 他并非问话。 而是下出的命令。 燕望欢自是不会拒绝。 而燕丞相,本就是为了此,才会推说身体不适。 他快步退离。 御书房内。 便只剩下了燕望欢和楚玉。 他长长吐出口气,面上的威严之色尽敛,只剩一片疲累。 “望欢,这龙椅当真是难坐的很啊。” “这条路难走,你早该知晓。” 以茶盖撇开盏中浮沫,燕望欢轻抿了一口热茶,又道: “虽是劳心了些,但还是要祝皇上能够得偿所愿。” 楚玉轻笑了声。 眼底的疲惫被欣喜所取代。 他起了身,走到燕望欢身边,又弯了腰,轻声道: “我能得偿所愿,还不是多亏了望欢你。” 楚玉缓缓抬起手。 那明黄龙袍,距离燕望欢越来越近。 第477章 风花雪月 他的手眼看着就要落上燕望欢的面颊。 却被她一侧头。 轻飘飘地躲了过去。 “皇上。”燕望欢站了身,同楚玉隔开了些距离,淡淡道:“既是辛苦,还要趁着空闲,好生休息一番才行。” 她的推拒,倒真是楚玉最为熟悉的动作了。 即使他都已经成了皇上。 竟也还是这般模样。 同燕望欢之间的距离。 仍不半寸的长进。 甚至她还好似,退的更后了些。 楚玉叹息了一声,道: “再怎么劳心劳力,一见到望欢,就不累了。” “总得是多休息才好。” 燕望欢随口应了句,便不愿再同楚玉,说这些闲散的碎话,转了话题,道: “有关于塞外,不知皇上是如何想的?” “为何会忽然说起塞外来?” 楚玉微微皱起眉,似又很快,得出了答案。 “是因着六皇妹?” 他这自顾自得出的答案。 倒是让燕望欢多看了一眼。 只是眸光当中。 却没见多少赞赏之意。 更似真以为,楚玉是辛劳过度,导致连意识都跟着不清醒了起来。 “塞外动乱已久,而皇上又刚刚登基,若是在此时,能将这旧患处理妥当,定能大获民心。” 楚玉微微一怔。 眼底有欣喜之情一掠而过。 “我这才刚登基没多久,望欢就送来了良策,你愿为我分忧,我实在欣喜。” 他在燕望欢面前,已是放低了姿态。 尽力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 然楚玉话音才一落,心口便克制不住,荡起阵阵涟漪。 他忽抓住燕望欢的手,道: “望欢,此刻阻拦在你我之间的障碍,已尽数消除,难道你真就不愿...” “虽是送了六公主过去和亲,也有无数粮草物资,跟着一并运到了塞外去。” 燕望欢试着挣脱了下,却未能挣开。 顶着楚玉满怀柔意的目光,她 垂了眼,又道: “只是塞外部族多,本身就乱的很,和亲这法子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压不住多少的事态,还是得另想法子。” 楚玉想同燕望欢谈的,是风花雪月。 而从燕望欢口中所讲所言。 尽是政务。 楚玉叹息了一声,虽知燕望欢提点的,都是些了不得的大事。 但他心里多多少少。 还是浮起了几分失望。 “你认为,塞外之事,该当如何处理?” 趁着楚玉出身。 燕望欢拨开他的手,再次向后退去。 “与其消耗更多的人力和物力,让百姓们继续动荡,不如扶起一个听话的新王出来,方可一劳永逸。” “你是说...”楚玉眯起眼,眸底有寒光一闪而过,“扶值傀儡?” 燕望欢含笑摇头,道: “傀儡这东西,一个养不好,可就会反咬你一口了。” 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 楚玉还哪里能不清楚。 塞外边疆,确实是个隐患。 他此时身为帝皇,自然为此担忧。 “与其事事听从于你,不如寻个双赢,也好让彼此都能心甘情愿,也好长久合作下去。” 燕望欢长出了口气,话已至此,自是不能说更多。 成与不成。 终究还是要看楚玉的心思。 楚玉皱眉沉思了片刻,缓缓道: “先不说这个了。望欢,你身上的毒,可是彻底的解了?” “多谢皇上。” 燕望欢连忙弯身行礼,道: “毒已经彻底解了。” “那毒确实稀罕,若非我登上了皇位,怕是到死,而不知该如何为你去解。真是不知晓,八皇弟究竟是从何处,才弄到手的。” 楚玉长出了口气,眼底流出一抹庆幸来,道: “不过幸好,你现在平安无事。” 他望着燕望欢。 视线自她单薄了不少的身形上掠过。 她瘦了不少。 叫楚玉看的心情不已。 若非政务实在繁忙,连半刻钟的时辰都抽不开身,他早早就前去丞相府,看望燕望欢了。 但好在。 他现在已经贵为九五之尊。 再也没有谁。 能为燕望欢的婚事做主。 “望欢...” 楚玉声音一顿。 打从登基后,还是第一次流出局促之色。 只如试探着一般,他询道: “等你身上的孝期一过,你可愿入宫?” “塞外之事,可以暂且一放,但是一些心思不定的朝臣,总是该处理一番的。” 燕望欢几乎是和楚玉同时开了口。 他们两个的声音落到一处。 分明是都听了个清楚。 然而燕望欢却如并未听得一般,继续自顾自地道: “燕丞相虽是我的父亲,但更是一只随风向到处倒的老狐狸。且之前对皇上,也并无什么好态度,他的宝分明压的分散,但却唯独,放弃了皇上。” 楚玉找来燕望欢。 既是担忧她的身体状况。 同时也想探一探口风,好让她进宫。 但谁知晓。 燕望欢却是咬死了态度。 摆明了不愿入宫。 楚玉都已经成了皇上。 却还是拿燕望欢,没有半点办法。 他已是感了些躁意,这些话题纵使要聊,也可以在燕望欢进宫,成了他的妃子之后,在促膝长谈。 何必要只御书房,来讲这些? 楚玉用力压了压额角,再次脱口的嗓音,已是有了些沙哑。 “丞相的位置,我早就有了人选。可燕丞相毕竟是老臣,又不露半点马脚出来,此时我还真的,没有什么由头去动他。” 燕望欢弯了腰,道: “若是我说,我有办法来帮皇上分忧呢?” “我就该知晓,望欢已是提起此事,就定会为我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楚玉轻笑了一声。 落想燕望欢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满意。 她若是男子,定会是最好,也是最 危险的谋臣。 可该说是幸好。 燕望欢是一个女子。 “只是一点小聪明罢了。”燕望欢仍未低头,嗓音如三月的杨柳细风,光是停在耳中,便是遍体的舒畅,“若是能对皇上有了帮助,才是望欢最大的荣幸。” “不过燕丞相毕竟是你的生父,你当真...” “生父?” 燕望欢终于抬起头,幽幽瞥了楚玉一眼。 “若是说了无用的话,还是皇上莫要往心里面去,长平大病初愈,身体实在是不好,这就回去休息了。” 她倒也对于楚玉,没多少的尊崇在。 说是要离开。 就真的连半步都不停留。 楚玉一惊,紧着加快了脚步,可算是在门前,拦住了燕望欢。 “我是无心之过,你切莫要和我怄气,这身子才刚好,哪里扛得住这火气烧心?” 燕望欢并未应声。 只低眉敛目,瞧着一派的恭顺,眉宇之间的疏离之色,却是能被楚玉一眼看的清楚。 “不管打算如何去做,都得需自己小心。” 楚玉一身龙袍,已是站在人世间最巅峰的尊贵无比。 然此时,却弯下腰。 以一副颇为讨好的模样,同燕望欢说着话。 “是。” 燕望欢低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又道: “丞相府中,我有两个亲生的姐妹,求我给她们拿了婚事的主,我已经给挑好了人选,但还是想问皇上要一道圣旨。” “好!” 几乎是没有思虑,楚玉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这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 难得燕望欢同他开口。 楚玉高兴还来不及。 哪里会拒绝她。 “那我就先回去了。” 燕望欢微一弯身,恭敬道: “皇上切莫太过操劳,也要多多注意,保住龙体才行。” “你若是无事...” 楚玉犹豫了下。 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似是好一番斟酌, 但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之后时辰还多,你也要保重身体。” “是。” 燕望欢转身离去。 再也没有回头。 她在靖楚剩下的事已不多。 燕问然和燕紫昭的婚事,都是由燕望欢亲自挑的人选,人品性情,皆算是不错,再有了圣旨保驾护航,她们这一生自能平安和顺。 至于燕叶玉... 她同何柔都是有本事的。 燕望欢懒得同她们做些什么。 也用不着为燕叶玉的婚事,去拿什么主意。 她前脚才回了府中。 还为在房中坐稳。 便被燕丞相叫了去。 他倒也直白,燕望欢前脚才一进书房,便迫不及待地询了句: “皇上今日,可同你说要进宫的事了?” 老狐狸当真不愧是老狐狸。 对先皇的心思揣度的清。 现在换成楚玉当皇上,一样被他知了念头。 “是。” 燕望欢倒也没藏着。 反正燕丞相瞧着是在问她。 但实际上。 他心里早已知道。 “现在正是国丧期间,虽是还不急着说这些,但皇上愿意去询你,还是能证明,皇上对你的心意,可谓是相当的特别。” 燕丞相一脸的慈爱。 投向燕望欢的眼神当中,也尽是孺慕。 仿真是一个,在为了自己女儿打算筹谋的好父亲一般。 可惜。 这副姿态, 来的稍稍慢了一点。 等到楚玉都已经成为了皇上,才显露出来。 “是吗?” 燕望欢随口应付了一声。 心里在揣度着其余的琐事,对燕丞相所说,并未下几分注意。 燕丞相看出她一脸的心不在焉,却是丝毫不在意,叮嘱道: “皇上对你的这一份心意,可是半点不能都浪费着,你下次若要进宫,可得好生收拾打扮一番。” “是。” “你之前同皇上交好,可是听皇上说起过,想要给你个什么份位?” 第478章 亲情慈爱 兜兜转转了半天。 燕丞相可终于,说到了他想要知晓的正题上。 燕望欢在后宫的位置越高。 他的地位,自然也就跟着越稳固。 正值新皇登基。 不知多少的老臣,此刻都是心里惴惴不安。 生怕皇上算起了旧账。 将过往的种种。 都一并念找起来。 “这...” 燕望欢声音一顿,眼见着燕丞相面色发紧,她才笑着道了句: “皇上说,这靖楚繁华,一人独享终究是寡淡了些。” 燕丞相一愣。 他是多机警的狐狸。 在人心揣度上,就连活了两辈子的燕望欢,许是都比不及燕丞相。 这番云里雾里的话旁人听不清楚。 但换成燕丞相。 自是瞬间。 便通晓了楚玉的意思。 他苍老的面上,登时浮起了一抹喜色。 连脱出而出的声响,都带上了几分难掩的激动。 “好..很好!” 燕丞相的本意,是培养模样出众的燕唤喜,以她的出身长相,足以登上凤位。 但没想到。 最后怕上那个位置的。 竟然是燕望欢! 且楚玉对她,可是特别的很。 “等你日后进了宫,定要好生伺候皇上。” 燕丞相起了身,快步走到燕望欢的身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道: “望欢,这一众的子女当中,唯独你是最像我的,聪明又最为警惕。等到进宫之后,定要将你这些聪明,都用在服侍皇上的身上,切莫要往旁处去走,你可记住了?” 燕望欢低下头,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记住了。” 她嗓音平缓。 不管是对燕丞相的话,还是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都没有半点的在意。 燕丞相倒是开怀,竟是又继续说了下去。 “皇上此时待你特别,是因着你同皇上之间,存着过往的情分,但帝王之爱,注定不是给一个女子的。” 他说 到这。 燕望欢才终于看过去一眼。 倒是没想到。 这燕丞相对后宫,都是了解不少。 且他说的毫无错处。 帝王之爱本就不是予给某个女子的。 甚至整个后宫。 都不过。 是用来传宗接代,或是消遣逗闷子的用具而已。 “比你年轻且模样好的女子,很快就会占据整个后宫,你要做的,就是牢牢把住自己的位置!” “莫要醋,也莫要胡闹。” “你座下的位置,就是你最大的保障!” 燕丞相还在继续说下去。 燕望欢虽是未听,也都一一应承下了。 等到燕丞相说的口干舌燥时,她还递了一杯茶过去。 难得他有这般开心之时。 可得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 不然... 等到结束时。 可就连追悔莫及的空闲,都是没有了。 燕丞相喝了口茶,脸上的喜色渐渐消退了下去,他看了燕望欢一会儿,忽然露出了一副神伤的模样,道: “望欢,你性子随我,但是模样,倒是和你的母亲,有三分的想象。” 燕望欢正去拿茶杯的动作一顿。 但很快。 就又将茶杯,自然地捧进了掌心当中。 吹拂着飘起的茶叶,燕望欢扫过燕丞相一眼,问: “爹为何,会忽然说起这个?” “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燕丞相摇头苦笑,如同追忆往昔一般,眼里溢出一抹悲色,道: “若非大夫人,我同你的娘,定能琴瑟和鸣,你也不必从小长在外面,受这些的苦楚。” “是吗?” 燕望欢垂下眼。 她仍在自顾自的喝着茶。 像是浑然,没有被燕丞相的言语影响到般。 唯有燕望欢自己知晓。 她得是用了多少的意志力。 才能让燕丞相在她面前,继续说这些不知羞耻的话! 全都将责任推到大夫人的身上去。 还真是轻松。 “你打小受了不 少苦,爹以后,定是会好好补偿你的!” 燕丞相叹息一声,面上悲色更浓。 “那就谢谢爹了。” 燕望欢起了身,向着燕丞相行了一礼,道: “我这身子,才刚刚好了一些,还得按时按点用了药。” “那就快些回去吧!” 此时的她,可当真是被燕丞相无比的在意宠爱。 生怕燕望欢有个三长两短。 影响了进宫。 但这算个什么东西? 亲情? 不如讲是互利互惠还差不多。 燕丞相将燕望欢亲自送到了门口。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才转身回了书房。 被注视的感觉,终于消失不见。 燕望欢长出了口气,藏在眼底的冷意终于一点点翻了上来。 她难得有这般动怒之时。 那副神情。 让汾月都是一惊。 “主子,你这是...” “去通知葛小青一声。”燕望欢闭上眼,语气陡然间沉了不少,“明晚就动手!” “这么急?” 汾月虽有些惊。 但看到燕望欢脸色,还是立刻点了头。 距离她们离开靖楚的时间,已是越来越近了。 还未处理干净的东西,也可以放手大胆些。 无需再顾忌太多。 才一回了院。 从胡便迎了上来。 他面色颇有些古怪,一加燕望欢,便道: “皇上差人,送了个东西过来。” “东西?” “一个木头箱子,但是...” 从胡声音一顿。 难得露出了副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表情。 汾月倒是有些好奇,先一步跑回了房间。 但当她看到从皇宫送来的箱子,竟也是有了几分惊讶。 燕望欢走进门。 只见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木箱,放在房间中央。 乍一瞧。 这红木箱的作用,算是颇为精致了。 用的木料,也颇为不错。 但奇怪的是。 这红木箱,居然在动?! 闷响不停传来。 汾月伸手在上前敲打了 两下,一脸疑惑地问: “皇上不会送了主子一只宠物吧?看这个大小,估计是只狗了。” “打开看看。” “是。” 应了一声,汾月侧过身,抬手掀开了箱子。 一看到箱子里面的景象。 不只是汾月从胡。 就连燕望欢,都是一愣。 红木箱子里面,竟装着一个人?! 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办法,女人的身体被硬生生挤在了,这不算宽大的红木箱中。 她蜷成一团。 身上一丝不挂。 黑发散乱,低垂着脑袋,看不清模样。 似是感受到了光亮。 女人猛地提起头,美眸中流出一抹哀求的神情,嘴里也不停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汾月瞪大了眼,忍不住惊呼道: “虞妃?” 最近事忙。 连汾月都已经好长时间,没想起过虞怜锦这个人了。 却没有想到。 会在楚玉送来的红木箱里,再次见到虞怜锦。 “她没练过缩骨功,被硬挤在箱子里,应该断了不少根骨头。” 从胡只扫过一眼,便别开了头。 现在的虞怜锦,已经不存任何危害了。 除了那张仍然美丽的脸。 她身上的关节,都已经变了形。 此时将她从箱子里取出来,就能看到,虞怜锦已经不成人形的身体。 “都成了这个样子,居然还活着,楚玉还真狠。” 汾月感慨一声,又问; “主子,可要给她拿出来?虽然拿出来,应该也活不了多久了。” 虞怜锦瞪大了眼,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已经将她折磨的要发疯,现在又看清燕望欢的脸,更是眼前发黑。 燕望欢怎么可能会救她? 怕不是。 会让她死的更快一些。 “让虞妃娘娘开口。” 燕望欢发了话。 而汾月,也立刻动手,从虞怜锦的口中拿出了布巾。 她终于能重新发出声音,立刻大口大口的喘息了起来。 “你 ..你...” 虞怜锦紧盯着燕望欢,那张仍然倾国倾城的脸上,一片的狐疑之色。 “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她嗓子哑的厉害。 既是痛苦。 也存着几分恐惧。 虞怜锦甚至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在一觉之前,她还身处在自己的寝宫当中。 谁知道着一睁眼睛。 眼前的人,就变成了燕望欢。 “做什么?”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颇有些新奇的来回扫了虞怜锦一番,道: “从胡,你来告诉虞妃娘娘,现在是个什么境况。” “这红木箱,是皇上方才差人送来,说是给郡主的礼物。” 从胡的声线很平。 但那低沉漠然的嗓音。 却让虞怜锦狠狠打了个寒颤。 “七...七皇子?” “现在可不能称呼为七皇子了,要叫皇上。” 汾月为燕望欢拽了一把椅子过来,她坐在红木箱前,端着茶杯,继续同虞怜锦道: “对了,不知虞妃娘娘,可知晓八皇子的消息?” 一提到楚霁。 虞怜锦原本空茫的眼,瞬间被惊慌占满。 “八皇子怎么了?他怎么样子了?燕望欢,你倒是说话啊!” 她果真是不知晓。 一提到楚霁。 便如疯魔了一般。 甚至连疼都给忘记了。 竟是从红木箱里,艰难的伸出一直手,想要去拽燕望欢。 “可笑。” 汾月嗤了一声。 只轻轻一扫,便听一声极为脆亮的声响传来。 虞怜锦手臂的骨头,就这么被汾月折断。 断骨之痛。 钻心入肺。 虞怜锦的眼在瞬间红了个彻底。 但即使如此。 她居然还在惦念着楚霁。 “燕望欢,你告诉我...告诉我八皇子到底怎么样了?” “你对楚霁,还真是一片痴心不假啊。” 燕望欢喟叹一声。 却是笑了。 她将茶杯递给汾月,淡淡道: “可惜,他死了。” 第479章 一切有我 “死..死了?” 虞怜锦一愣。 美眸当中泛起的微光,瞬间熄了个干净。 像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 整个人连神带魂儿。 都散了个干净。 “是。” 燕望欢微微颔首,只像如闲聊一般,同虞怜锦道: “你可想知晓,楚霁在离开之前,都说了什么?可有什么话,留给你?” “他有话?” 虞怜锦瞪大了眼。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将整个红木箱,都撞出了“砰砰”的响动。 “是啊。” 燕望欢低头抿了口茶,却是任凭虞怜锦怎么折腾,都不再看她一眼。 只将茶杯,递给了汾月,道: “这茶,有些燥了。” “虽是新茶,但品质却低了点。”汾月接过茶杯,笑道:“我这就去把这些茶叶,全都扔掉,换上一些新的茶叶来。” 她将整个茶壶都拿了出去。 只剩从胡,陪在燕望欢的身边。 她再也未曾开口。 仿是等着,新茶被送上一般。 这份沉寂对燕望欢和从胡,都是习以为常。 也不见半分不自在。 但虞怜锦,哪里能忍耐的住。 “燕望欢,你快告诉我!” 她尖叫一声。 整个人折腾到箱子歪歪斜斜。 “楚霁都说了什么?他可有提起过我?你说话啊!燕望欢,你为什么不说话?!” 凄厉的嗓音不停传入耳中。 连院子里。 都能听到虞怜锦的嚎叫。 “你倒是真喜欢楚霁。” 燕望欢终于开了口。 但说出的话,却让虞怜锦再次红了眼。 “我当然喜欢他!我是这人世间,最喜欢楚霁的人!为了他,我...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是吗?” 燕望欢半垂着眼,长睫微微一颤。 “那他对你,可是如何啊?” “他当然也是喜欢我的!” 虞怜锦提高了嗓子,脖子艰难地扭转了方向,将整张脸都 对准了燕望欢。 “他要我听话,我便乖乖听话,他要我进宫,我便进宫侍奉,他要我哄着那个老男人,我就忍着恶心,陪在那个老男人身边。” 她说着话。 眼眶中,竟有夹杂着血丝的泪,缓缓掉了下来。 再不需燕望欢开口询问。 虞怜锦自顾自地道: “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能给他。” “他当然会喜欢我。” “他答应我,等到他登基之后,会给我一个新的身份,让我留在皇宫里,和他一辈子在一起的。” 喃喃自语,起便不休。 然这次就连从胡。 都是摇了摇头。 楚霁是什么脾性的人,他和燕望欢都清楚。 这份诺言。 虽是从他的口中许下。 但楚霁怕是,从未有过一刻想要遵守过。 燕望欢终于抬了眼,望向虞怜锦的眼中,已是有了些许悲悯。 “你当真,相信他的话?” “我为何不信?” 虞怜锦反瞪了过去,咬着牙关,一脸凶狠地道: “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也喜欢我,那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燕望欢已经摇了摇头,打断道: “你既是如此笃定楚霁心悦你,又为何要针对于我?那不是楚霁的吩咐,你我...都心知肚明。” 虞怜锦一愣。 她本事下意识,想要反驳燕望欢的话。 但嘴都已经张开。 却不知晓。 该说些什么才好。 之前虞怜锦刻意针对燕望欢,想借着先皇的圣旨,将她随便许给哪个皇子。 只要不是楚霁。 燕望欢嫁的是什么东西,她都无所谓。 但这确实。 违背了楚霁的吩咐。 虞怜锦被狠狠斥责了一通。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楚霁动了真怒。 “你想挑拨我和八皇子。”虞怜锦吸了口气,将眼泪硬生生的藏回眼眶,她冷笑一声,道;“我是不会信你的,你是嫉妒我,我知道 ...” “说不通。” 从胡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抹冷色。 “她陷在自己铺设的梦境里,走不出来的,无需和她这般多话了。” 虞怜锦之前多次针对于燕望欢。 在从胡看来。 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何须多言? 燕望欢看着虞怜锦泛着红眼眶。 她分明什么都知晓。 只不过。 是强撑罢了。 若是楚霁真的喜欢她,又怎么可能,会将她送进皇宫,陪伴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 “你既是如此认为,那也好。”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起身走到红木箱前,脱下外衫,披在了虞怜锦的身上。 “楚霁没什么话留给你。” “他...” 虞怜锦失了血色的唇哆嗦着。 眼神空茫而绝望。 她似乎还有话想问。 但燕望欢已经对着从胡道: “动手吧。” 从胡上前一步。 他闭上眼,隔着一层布料,握住了虞怜锦的肩头。 随着一声清亮的脆响。 红木箱裂成残片。 而虞怜锦,也从箱子里滚了出来。 她全身的骨头不知折了多少根。 此时瘫在地上,竟是连一动,都动弹不得。 从胡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视线扫过虞怜锦,眼见这番倾城美色,他却仍面无表情,只冷声道了句: “她活不久了。” 虞怜锦的身子本就娇弱。 又被硬塞进这红木箱当中。 还能撑到见燕望欢,已是相当不容易。 “我此时去寻大夫,让你撑的更久,反而是在折磨你。” 燕望欢半蹲下身,道: “若是还有话,要和楚霁去说,可以在底下见到他时,再好生同他讲一讲。” 虞怜锦半晌没有出声。 她蜷着身体。 肩披燕望欢的月白外衫。 那张绝色的面容上,尽是一片茫然。 “他答应我的...” 虞怜锦的唇翕动着。 眼泪顺着面庞,滚进她的齿间。 “会在登基之后,留我在身边。” 如同失了神般。 她逐渐弱下的喃喃细语,不停传入燕望欢的耳中。 “所以我即使陪在那个老东西的身边,忍着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也心甘情愿。” “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 “但他为什么,在为了你动怒呢?” 虞怜锦缓缓抬起头。 目光落在燕望欢的身上,却又好像隔着她,看向了另一个人。 “但没关系,你喜欢燕望欢..也没关系。 她的身体颤抖着。 仅剩下的完好手臂,慢慢扬了起来,却以极轻微的历代,抚上了燕望欢的面颊。 “小锦知道自己身子不干净,没资格和你在一起,但只要能在你身边,偶尔看你一眼,小锦就满足了。” 从胡正要阻止。 却被燕望欢一个眼神止住。 她叹息一声,道: “好。” 虞怜锦先是一愣,紧接着眼中,爆发出欣喜的光。 她也是半死。 将燕望欢当成了楚霁。 紧着继续询道: “真的?你当真愿意留我,在身边吗?你没有骗我吗?” “没有。” 燕望欢握住虞怜锦的手,道: “我一直,都记着答应你的话。” 虞怜锦咧开嘴。 露出一个绝美的笑。 她紧握着燕望欢的手,满足地闭上了眼。 在最后一口气咽下之前。 从胡听到了虞怜锦微弱的呢喃声。 她说: “谢谢...对不起。” 当汾月重新换好了茶回来,房间的正中央,只剩下破碎的红木箱,以及一具有着倾城容颜的尸体。 她倒也不意外。 只重新倒好了茶,走到燕望欢的身边,道: “主子对她,还是太温柔了些。” “不过是个注定要死的人。” 燕望欢接过茶杯,抿下一口,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向来是睚眦必报。 对待虞怜锦,更是从未想过要放她一马。 至于怜悯... 也不存多少。 最多,不过是些感同身受的悲哀罢了。 虞怜锦也是被楚霁骗的团团转。 甚至将性命都搭进去的女人。 汾月和从胡将尸体处理好,又去葛小青哪里走了一遭。 这一次。 当真是所有的恩怨。 都要彻底断个干净清楚。 燕问然和燕紫昭的婚事,有了楚玉的圣旨傍身,她们也会被夫家多看一眼,自是不会受到什么委屈。 仅剩下的... 当真就只有燕丞相了。 那些压在燕望欢身上,足有两辈子的包袱。 终于可以彻底得到解脱。 “主子可是在担忧?” 看燕望欢似是神情不对,汾月也跟着皱起眉,紧着问: “消息已经传给葛小青了,从胡也在那边盯着她,出了不什么岔子的。” “他做事,我自然放心,不过...” 燕望欢声音一顿。 竟也不知这心里翻腾的,究竟是个什么情绪。 汾月还想再劝,但才张了嘴,耳边便寻到来些动静, 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她轻笑一声,后退两步,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燕望欢独坐在桌前。 手执一杯冷茶,心思早不知飘往了何处。 “在想什么?” 直到一声低沉的笑音传来,燕望欢这才回过神来。 她回头看过一眼,原本还略有些警惕的神情,在看到来人的瞬间,散了个干净。 “你来了。” “想你,便来看一看。” 况铮唇角荡起三分笑,眼底的情意泛起涟漪,竟比一汪春水,更要动人。 他执起燕望欢的手,送到唇边呵气。 “手怎这般凉?” “在想事情。”燕望欢轻叹了一声,眉宇之间闪过一抹忧色,“最近进展太顺利,总觉得...不大安心。” “我知道你在担忧些什么。” 况铮为她抚平眉心的皱痕,柔声道: “但是一切有我。” 第480章 父女情深 “老爷。” 葛小青唇角噙笑,摇着杨柳细腰,缓步走到了燕丞相的身边。 “这天头越发的热了,我让厨房准备了些酸口汤,特地想让老爷开开胃。” “嗯。” 燕丞相微微颔首。 等到葛小青走到他身边,他才睁开眼,向她望了过去。 “最近事情多,府里面大.大小小,你也跟着多操持一番,等到燕望欢离府,也不必手忙脚乱。” “离府?” 葛小青一愣。 连去拿炖盅的手,都跟着僵了下。 偷瞥了燕丞相一眼,她轻声问: “郡主为何,要离府?” 燕丞相并未回她的话,只冷哼了一声,道: “真是没想到,这燕望欢居然能有如此好的命!” “好命?” 葛小青还真是从未想过。 好命这两个字,能同燕望欢联系到一块去。 “都要进宫伺候皇上去了,还不是好命?” 燕丞相看葛小青拿了半天的炖盅,也倒不出一碗汤来,当即皱起了眉。 “你这是想什么呢?” “啊...” 葛小青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倒了一碗酸汤,送到燕丞相的手边。 “郡主要进宫去,以后我们燕家不是承蒙皇泽?小青在这里,就先恭喜老爷了!” 她语气恭顺。 嗓音也是娇媚而婉转。 听得燕丞相更为开怀了几分。 “可不是谁家的女儿,都能同皇上一起,共看这靖楚天下的。” 燕丞相抚掌而笑,张口接过葛小青喂来的酸汤。 许是苦闷多日,难得畅快了几分。 他连胃口都壮了不少,一连喝了两碗酸汤,才算罢休。 “确实开胃。” “那小青这就让厨房准备晚饭。”葛小青为燕丞相捏着肩,俯下身来,凑到他的耳畔,轻声细语地道:“老爷今天晚上,可要留在小青这里?” 燕丞相拍了拍她的手,笑道: “ 好。” 各色菜肴被铺上了桌,葛小青端起一杯酒,送到了燕丞相嘴边。 只是还没等劝。 就被燕丞相摇头推了过去。 “明日,可还要事情要处理,喝不得酒。” “那就多吃点东西。” 葛小青立刻放下酒杯,夹起一筷子香菇,为燕丞相布菜。 她素来乖巧懂事。 连说出的话,都让燕丞相心快的很。 等到燕丞相放下筷子。 葛小青差人收拾好了桌子,伸手勾住了燕丞相的腰带,笑道: “老爷,你可是答应了小青的,今天要留在这里,小青一个人睡,可是怕的很呢。” “自是不会骗你。” 燕丞相含笑颔首。 遣散了下人,跟着葛小青一同走到了床边。 然他才伸出手,眼前忽有些恍惚,脚步也跟着起了一个踉跄。 燕丞相扶住床沿,想要去唤葛小青,然而视线一转,却是看到了她面无表情的脸。 “你...” “郡主说的没错,这世上的男子,终究都是靠不住的。” 葛小青轻叹了一声,上前扶住燕丞相,柔声道: “老爷是个如何薄情寡性之人,我早就已经知晓了,与其等着成为一个被忘记的姨娘,还不如为自己,另寻一条出路。” 燕丞相瞪大了眼。 手指着葛小青,哆哆嗦嗦的,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未想过,葛小青一个姨娘居然敢对他下毒。 还是在丞相府中! 葛小青这是有多大的胆子? 她难道... 不要命了吗? “老爷,你也莫要瞎想,毕竟是夫妻一场,虽然你从未将我当成过妻子,只如玩物一般,我也不会害你性命的。” 葛小青将燕丞相扶到床上。 伸出素白的手,为他慢慢抚平衣裳上的褶皱。 她的神情依旧温柔乖巧。 仍是往常,燕丞相最为喜欢的模 样。 “好好活着吧。” 葛小青轻拍着燕丞相的手臂,也不顾他盛满怨憎的眼,自顾自地道: “我会独自将景佑好好抚养长大,让他将我当成他的亲生母亲,承着你的恩泽,享一辈子富贵无边。” “贱人!” 燕丞相终于开了口, 牙关都要被咬出了血。 眼底更是挤满了小蛇般的红线。 他怒极恨极。 只恨不得对葛小青,杀之而后快。 他一生谨慎,却没想到,会栽在一个后宅女人的手里。 “老爷又在生气了。” 葛小青叹息一声,忽然伸手,为燕丞相解起了衣裳。 “我定然会好生教养景佑,让他成为一个,和你完全不同的好男儿。日后不需有多大的本事,更不用为你们燕家光宗耀祖,只要平安就可以了。” 许是想到日后的生活,葛小青心里颇为和乐,唇角一挑,笑的越发开怀。 “但若是如此的话,燕景佑的燕,可不能你们燕家的燕了,得是燕望欢的燕才行。” 燕丞相的外袍被丢到了一边。 接着又是中衣。 仿是看不到他怨毒的目光,葛小青接着道: “如此,景佑还算是沾了郡主的福气,也算是好事一桩。” 燕丞相喘了一口粗气,紧咬着牙关,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从喉咙当中挤出的一般。 “是燕望..燕望欢让你做的?” “不是。” 葛小青缓缓摇了摇头,一脸认真的同燕丞相道: “是我自己想的,你若是出了事,这丞相府里,可就是我当家了。” 燕丞相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气急攻心。 一口血挤上喉头。 险些直接呕了出来。 葛小青为燕丞相擦掉唇角的血渍,像是哄着一个不懂事的幼童般,温温柔柔地道: “比起当一个姨娘,还要想着该怎么侍奉你,不如自己来当家 ,没有男人掌控着,做什么也都舒坦。” “你...” “老爷先别说了,可得省着点力气,等下郡主还想要同你说话呢。” 有敲门声响起。 葛小青先为燕丞相盖好了被子,缓缓起了身。 顶着燕丞相生平所见,她最为开怀的笑意,迎向了门口。 “郡主。” 葛小青打开房门,含着笑,向燕望欢行了一礼。 “这次的事,小青真不知晓,该如何感谢郡主才行了。” “你无需谢过,这是你应得的。”燕望欢迈进门槛,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燕丞相,“可莫要忘记了,你的身后边,还有一个何柔在等着你,不过若是连她都对付不了的话,你这身边,也安生不了多久。” “谢郡主提点,小青记下了。” 葛小青弯下身来,眼带冷意的扫了眼门口,道: “那何柔,我定然会让她再也生不出事端来。” “很好。” 燕望欢已走到了床前,垂眸望向了燕丞相。 这老狐狸。 何曾有过这般狼狈之事。 八成是白日里面,听到了她要将入宫的消息,心里实在是开怀,连警惕之心都散了不少。 不过葛小青只是一个姨娘。 燕丞相怎都想不到,她居然有胆子,在吃食里面下毒害他。 “爹,女儿来看你了。” 燕望欢在窗边坐下,神情仍如往常般恭顺平和。 仿是此时的状况。 仍和之前的闲谈随聊一般。 “你可是想知晓,我为何要这般对你?” 燕望欢声音一落,又是笑了,道: “对了,我都忘记了,爹现在应该说不出话来,那便来听一听我讲吧。” “我守在门口,郡主若是有什么吩咐,随时叫我就好。” 葛小青知晓有些话,并非是她能听的,也不犹豫,立刻向后退去。 直到房门关闭。 她才算彻底松了 口气。 可差一点,就要疏忽了。 燕望欢的秘密,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听得。 保不定,就要拿命作为代价了。 “我对娘的印象,其实也已经很淡薄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连我都不大记得她的模样。” 燕望欢并未去注意葛小青,只向着燕丞相,缓声道: “每次一想起她,却只有她死时的模样。” 她闭上眼。 长睫微微颤动着。 先是陷入到了极为可怕的梦魇一般。 “她瘦的只剩下了骨头,头发也掉了很多,原本那么美丽的一张面孔,干枯蜡黄,再没了半点曾经的娇艳。” “可她曾经,也是如春花般的女子。” “却一点点的枯槁衰败,直到被耗尽了最后一点精力。” “她死了。”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 嗓音却陡然沉了下来。 她说: “燕丞相,你看着我娘被欺辱凌虐,被赶出府门,却从未在意过。” 燕望欢的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 沿着五官轮廓,缓缓游移。 “我同你的长相,当真是半点都不一样。” “我...” 燕丞相喘着粗气。 也不知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眼眶,随着燕望欢每一个字的离口,都会变得更红一下。 他的眼睛里,承装着无比复杂的情绪。 有悔恨。 有懊恼。 但更多的,则是深深的愧疚。 燕丞相似是有话要说。 燕望欢耐心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他沙哑的嗓音。 “这么多年,我一直..一直都记着她。” “真的吗?我还以为对你来说,我那出身卑微的可怜娘亲,除了一夜欢好外,再不值得你多看一眼了呢?” 燕望欢握了燕丞相的手,嗓音越发的柔声: “爹,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还记得我娘的名字,我就饶你一命,让你继续当靖楚的丞相,如何?” 第481章 离开靖楚 连汾月都觉着。 燕望欢对燕丞相的要求,实在是太宽容了些。 一日夫妻百日恩。 他再怎如何的薄情寡义,也不会连同床共枕过的女人,名字都记不住。 “主子...” 汾月上前一步,本想出言劝告两句,就见燕望欢摇了摇头。 她顿住止住了所有言语。 只安安静静的。 站在了燕望欢身后。 寂静持续了良久。 燕丞相的嘴已经张了老半天。 却是许久,未能吐出一个字来。 燕望欢终于笑了。 她道: “你根本就不记得,对不对?” “不,我...” “也是,她若是值得让你记挂的话,也就不会,被赶出丞相府了。” 燕望欢打断了燕丞相的话。 既已知晓答案。 有解释听或者不听,已是没什么用处了。 连汾月都是忍耐不住,讥讽道: “这么好的机会给你,可是你自己不中用!” 她之前还以为,燕望欢对燕丞相太过心软了些。 若是放了他。 之后不定有多少的麻烦。 但到了现在一看... 他当真是,丝毫不值得可怜。 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全然都是咎由自取。 “爹,你莫怪女儿心硬。”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拿起一旁的枕头,盖在了燕丞相的脸上 “虽是日后都再离不得这床榻,但至少性命无虞,不过是痛苦了些,相比我娘亲,已经少受了很多罪了。” 在他濒死之际。 燕望欢又拿开了枕头。 她就如玩闹一般。 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 让燕丞相一双眼,都如噙了血般惨红。 他狠狠瞪着燕望欢。 那副神情,比看着血海深仇的敌手,还要更多几分狰狞。 燕望欢却不在意,慢慢站起了身,一扫裙摆上的灰尘,道: “葛小青会好好照顾你的,爹。” 她敛了表情。 当踏出门的那一刻。 这丞相府一切爱恨恩怨,都和燕望欢再也没有了关系。 葛小青一直等在门口。 看到燕望欢出现,她连忙迎了上去。 “郡主。” “小心一些,他是燕丞相,定是不会甘心如此就输掉了。” 燕望欢也不去看葛小青,只道: “但若给了他机会反扑,你可不会死的多容易,就是想要留着,也得保证自己安全才行。” “是。” 葛小青神情一凛,将那些庆幸全都压下,再不敢有半分的疏忽大意。 “郡主的话,小青铭记于心。” “快去处理吧,做的干净一点。” “是。” 葛小青迈进房门。 很快。 便有极轻的痛呼声传来。 但当汾月关上门,四周便又是一片寂静。 “真没想到,燕丞相居然连为他生下女儿的人的名字,都不曾记住。” 汾月摇着头,叹息道: “这人,当真是如何去死,都不足惜!” “他的心在朝堂,女人于燕丞相而言,不过就是玩具和陪衬,哪里值得他多放在心上。” 燕望欢半垂着眼,面上的神情仍是不见喜怒。 汾月侧眸瞧了她一眼,心里面颇有些不是滋味。 纵使不说。 她亦是知晓。 燕望欢此刻的心里,不会有多好受 “主子...” 汾月张了张嘴,本想要安慰燕望欢一番,但她本身太清明,所谓的道理,又比谁都了解。 那些干巴巴的言语,根本就是毫无作用。 “很快就要离开靖楚了。” 斟酌了半天,汾月才叹息着道: “主子,等我们去往大况,这里的一切种种,都和你再也没有关系。” 燕望欢含笑看了她一眼。 她迈开步子,等到快进院门,在淡淡道了一句。 “很快,这个人世间,就再也没有燕家三小姐的存在了。” “倒还真是好事。” “的却如此。” 翌日一早。 有下人在花园,发现了一身酒气,昏睡不醒的燕丞相。 丞相府顿时起了乱。 大夫来来来往往。 哭成响彻天际。 原本就正值国丧期间,哀悼之刻,没想到着燕丞相又出了事。 葛小青守在燕丞相的床榻边,美眸含着一汪清泪,正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泪来。 等着大夫检查完,她连忙急声问: “如何?我家老爷的身体,究竟如何了呀?你快说!” “这...” 大夫迟疑了片刻。 看了一眼紧闭着双眼的燕丞相,才道: “丞相他许是因先皇离世,而太过伤感,导致急火攻心,又喝了太多的酒,伤了肝脏,两条腿也摔断了...” 他絮絮叨叨的念着燕丞相的病症。 听到葛小青脸色越发白了。 她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幸好身旁有婢女搀扶,才没能狼狈的摔倒在地。 “你就直接告诉我...” 葛小青缓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颤声道: “老爷他..他还能不能醒过来?” 大夫叹了口气,未敢直说,只转了一圈,道: “就是醒过来,丞相的腿伤耽搁了一晚上,日后怕是也不能走路了,只能卧在床上了。” 葛小青缓缓闭了眼。 两行清泪,沿着她的面颊缓缓滚落。 “老爷...” 她的口中发出一声悲呼。 一把推开婢女,整个人扑在了燕丞相的身上。 “老爷!小青知道你惦念先皇,但你怎么能抛弃我们这孤儿寡母啊?” 她用力推搡着燕丞相。 趁着旁人不注意,又在他断了的腿上,狠狠按了几下。 “你要是出了个三长两短,可让小青怎么活?” 葛小青抹着眼泪。 那副凄惨绝望的神情,让大夫都是叹息了一声。 这得是何等的情深义重。 才能让葛小青,伤心至此。 “请吧。” 婢女红着眼圈 上前,送走了大夫。 等房内只剩下了葛小青,和躺在床上的燕丞相。 她面上的悲色,竟如变戏法一般,散了个干干净净、 葛小青坐在床前,指尖轻轻叩打着燕丞相的面颊,唇角一片欢欣的笑意。 “老爷,你就好生休息,小青定会妥善照看这府里的一切的。” 燕丞相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 而在三天后。 燕望欢动身前往望京寺,为燕丞相祈福。 楚玉本还想要她进宫。 只是被以最近事多乱杂未由头,给推拒了下来。 燕望欢已到了府门。 却没想到,燕问然和燕紫昭二人,竟早早等在了门口。 她们两个并肩站在一处,都是花季年华的女子,也算一道颇为赏心悦目的风景。 见到燕望欢,燕问然率先上前一步,问: “你可是要走了?” “我这东西都收拾完了,不然呢?” 燕望欢示意汾月先将东西拿上车,之后才望向燕问然和燕紫昭二人,笑问: “你们这是...来送我?” “今个起的早,特意过来瞧一眼,倒也不是专程过来看你的。” 燕问然轻哼了一声,唇角却是挂着一抹笑的。 “姐。”燕紫昭行了礼,望向燕望欢的眼中尽是感激,“那道圣旨,多些姐姐帮衬,娘说有了圣旨傍身,日后就是嫁过去,也不会被欺负了。” “你无需谢我。” 燕望欢摇了摇头,看着燕紫昭乖巧的模样,也是一笑。 “且好生照顾自己,若是有什么不解,多来找一找你的娘亲,她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害你的人。” 燕紫昭一愣。 她总觉得燕望欢这话,说的有些奇怪。 但细细一琢磨,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她也只是问: “不能去找姐姐吗?” 燕望欢没有应声,只是轻拍了拍燕紫昭的手背。 她这五妹妹,算是这丞相 府中,最为干净简单的一个人了。 也盼着她。 能一生不染尘埃。 “整个京城谁人不知,你是长平郡主的妹妹,又是她亲自为你,去求的圣旨。” 燕问然向着燕紫昭扫去一眼,笑道: “光是有一个,能请的动皇上的姐姐,就不会有人敢动你分毫了。” 燕紫昭张了张嘴,牵着燕望欢的衣袖,半天才小声道了一句。 “我知道。” 看出她的局促来。 燕望欢道: “你若是能有燕问然一半的胆子,我也不必担心你。” “她那软包子一样的性子,哪里会有这个胆子。” 燕问然娇哼一声,神情飞扬间,倒是比曾经最得志的时候,更多了几分快意。 瞧着太阳壮起。 燕望欢后退了一步,道: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一步。” “这就走了?” 燕紫昭跟上一步。 不知为何。 她这心里面,忽然多出不少的怆然来。 分明燕望欢只是去一趟望京寺,没过多少日子,就要回来了。 可燕紫昭的眼眶,却莫名泛起了酸。 让她忍不住,想要多看燕望欢几眼,生怕日后,就要看不着了似的。 “燕望欢都上车了,你发什么呆呢?” 燕问然轻推了下燕紫昭,问: “怎一副这个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像日后,就再也见不着燕望欢了似的?你若是真是舍不得,不如跟她一起去好了。” “没事。” 燕紫昭摇了摇头。 视线终于从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收了回来。 她的嘴唇翕动两下,眼中闪过一抹极复杂的神情,但却是什么都未说。 只转身,回了丞相府。 马车一路前行。 直到离开了皇城,汾月才探头向外看了一眼。 眼见着周围的景致,渐渐从热闹繁华,变得荒芜空茫。 她却是长长松了口气,回身笑道: “主子,快要到了!” 第482章 末路狂奔 皇城的暗潮太过汹涌。 留在此处的每一刻,汾月的心都未得安稳。 从未敢有一瞬间的放松过。 幸而。 终于可以离开了。 汾月放下车帘,抬眸一扫,却见燕望欢微皱的眉。 已离了京城,她的面上却不见喜意,反而带着几分忧虑。 汾月也跟着皱了眉,低声询道: “主子,怎了?” “总觉得,太过顺利了些。”燕望欢眉宇之间的忧色不减,沉吟一番后,又道:“还是得多堤防一些,想要离开靖楚,怕是没这么容易。” “容易?” 汾月沉思了片刻。 将最近种种,又在脑子里面回忆了一遍。 燕望欢能走到今日,说是千难万险都不为过。 有多少次,都是从阎王爷的手里面,堪堪捡回了一条命。 汾月怎去想,都不觉得哪里有什么容易在。 “主子,我会警惕一些,你还是再莫要多想了,好生休息一会儿,晚上还要赶夜路呢。” 在行囊里拿了外套,汾月轻轻盖在了燕望欢的身上,又道: “我们这次出来的突然,行李什么的,也没有拿多少,只装了些细软。任谁看了,都只是去望京寺暂住几日的模样,应是不会多心的。” “我知晓。” 燕望欢缓缓点了点头。 在脑中,将这次离开靖楚的计划,重新演练了一次。 按理来讲。 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毕竟靖楚的敌人,已经非死即伤,再没什么能和燕望欢争斗的本钱了。 只悬在她心间的重担,却仍是未能放下。 还反而,随着马车的远行,而渐渐沉重了起来。 马车仍走在官道。 以不疾不徐的速度,慢悠悠的走向望京寺。 眼看着。 天色已要擦黑。 马车转了个方向,而汾月也在此时,收拾起了马车里的东西。 她撩起车帘,和从胡对视了一眼。 从胡压低了斗笠,道: “告诉主 子,我们要换车了。” “好。” 汾月的喉头有些发干,直到此时,才有隐隐约约的紧张感袭上。 她背起行囊,向着燕望欢点了点头,道: “主子,我们该走了。” 她们都已经换上了粗布麻衣,斗笠一遮,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背靠夜色。 马车悄然停下。 燕望欢张望一圈,便见不远处停着的另一辆马车,一身黑衣的公子站在车前,一见了她,顿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颇为欣喜的笑。 向着燕望欢伸出手,况铮道: “走吧。” “可是等久了?” 燕望欢握了他的手,眼中也有笑意浮起。 掌心下方的温度,已然恢复成的常人无异。 那掌控着况铮生命的剧毒,已是被彻底解开。 他今后。 终于可以再无顾忌。 燕望欢不由松了口气,柔了眉眼,道: “你既然已安排了人马伪装成我,那这辆马车,还是推到悬崖底下去,就是有人找到,也无所谓了。” 况铮含笑颔首。 将事情吩咐下去,牵着燕望欢的手,上了另一辆马车。 由汾月和从胡驾车。 再不是慢悠悠的向前。 马鞭凌空一甩,发出一声响亮的脆音。 汾月向后扫过一眼,又驱赶马儿加快了速度,之后才对从胡道: “也不知道真阳此时如何了?他那性子,定是不会和公主安安生生,待在一块的。” “事关紧要,他不会疏忽。” 从胡声音一顿,想到真阳的性情,唇角难得浮起一丝笑意,道: “不过,吵架的话,应是不会少的。” “他们若是闹起来,定是吵得很,日后怕是天天都要这么热闹了。” 汾月轻叹一声,语气当中虽有些嫌弃,但脸上却扔带着几分期许。 他们都过了太多提心吊胆的日子。 每日醒来,都要防备着无数的阴谋诡计。 任何一点的疏忽,都能让自己 送了命出去。 这种感觉当真不妙哉。 汾月唇角噙笑,连挥着马鞭的动作,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等见到了真阳,我可得好好瞧瞧他,有没有从公主殿下的身上,学到几分贵气。” “怕是不能。” “也是,毕竟那可是真阳,除了主子之外,谁的话都不听的。” 马车在夜色当中疾行。 风露虽重。 从胡和汾月时不时交谈两句,也都不觉得枯燥。 只盼着能快些走完这段路。 真正得来一隅安稳。 “喝些水吧。” 况铮将水囊喂到燕望欢唇边,见她面色略略有些苍白,顿时皱起了眉。 “望欢,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我无事。” 燕望欢借着况铮的手,轻抿了两口水,润了润发干的唇。 她放软了身子,靠在况铮的肩头,轻声道: “只是路赶的久了,缓一缓就好。” 马车内的空间不算小。 然他们两个,却是挤在一处。 彼此之间的距离,连毫厘都不剩。 况铮垂下眼,视线扫过燕望欢微微颤抖的睫,眸中的柔和顿时更重几分。 “我们这算是...私奔?”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似是蕴藏了无数的情绪在其中。 况铮的掌覆上燕望欢的手背,体温交融间,她略有些凉的手,很快被焐热。 “私奔?” 燕望欢也是笑了。 在况铮的怀中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她微眯了眼,道: “不过,也确实是私奔。” 旁人私奔,离的是家,逃的是路。 燕望欢和况铮私奔,却是连靖楚都待不得了。 只若一停下。 被楚玉发觉到,他们两个定是百死无生。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 况铮唇角噙笑,将燕望欢的手护在掌心,心里荡起一片温软的涟漪。 来到靖楚那一天。 他就从未想过活着回去。 但他遇到了燕望欢。 也有了,想要和她一 起长长久久的心愿。 如何还舍得轻易去死了? 燕望欢闭上眼,手指微蜷,轻挠了下况铮的掌心。 “你如此,我亦然。” 这一点细微的触感,却好似一团火,一路烫到了况铮的心口。 他的眼神更柔。 握着燕望欢的手,竟是克制不住的,加重了一分力气。 但很快。 他又连忙的放开了手。 盯着燕望欢掌背处,那一块微微泛红的肌肤,连眉都皱的更紧了些。 况铮沉默良久,将那块红揉开,才道; “望欢,我回到大况之后,定然要进宫走上一遭。” “我知晓。”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你身为大况皇子,自是要回去的。” 她神情淡然,仍是一副鲜少有情绪起伏的模样。 倒是况铮,面上露出一抹忧色。 他几次都想要开口,但不知为何,又将到了唇边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你无需担心我。” 燕望欢缓缓睁开眼,抬眸望向况铮,道: “我既是答应和你在一起,自是没那么容易退缩,靖楚这阎王殿都闯出来了,难道还在意一个大况皇宫吗?” “望欢...” 况铮愣了愣,困在他心底的乱事,就在燕望欢的一言之间,散了个干净。 他既身为皇子,自是要回大况皇室。 参进那一滩浑水当中。 但这并非是燕望欢所喜欢。 她好不容易,才从靖楚的争斗中脱身。 又要让她走入大况。 况铮怎能舍得? 马车外,有烈风刮起。 吹出吵闹的动响。 然马车内部,却自形成了一方,独属于燕望欢和况铮的天地。 “我的心愿已了,不管去往何处,都没什么所谓。” 燕望欢缓缓坐起身,望着况铮的黑眸,沉声道: “我亦想要留在你身边。” 她每落下一个字。 况铮眼里蕴着的微光,便更亮几分。 他喟叹一声。 竟是觉得一切言 语,都不能表露他此时的半分欣喜。 从始至终,况铮都未向燕望欢,许下什么承诺。 但他们心中都是知晓。 彼此,为一生当中,最为重要的人。 “主子,有人跟在后面!” 一声惊呼打破寂静。 马儿的嘶鸣声,在瞬间凄厉了数倍。 影音之间。 能听到风中传来的,马蹄踏地的闷响。 他们走的是小路,且附近人迹罕至,哪里会来的这些人。 从胡回头张望了几次,更是确定,这群人就是奔着他们而来。 马车哪里能跑得过马匹。 双方之间的距离,已是越来越近。 从胡抽出短刀,犹豫了下后,又将短刀藏在腰间,抽出一把长剑来。 “千万保护好主子。” 他交代了一声。 眼中已有几分绝然。 汾月愣了愣,连忙拽住从胡的袖口,道: “你要做什么?” “我想办法拦着他们,你带着主子弃车骑马离开这里!” “不行!”汾月拽进了从胡的袖口,道:“后面那么多人,你自己怎么拦住?我同你一起...” “那主子呢?” 从胡冷声打断她的话。 在突降的暴雨中,汾月听到他的声音。 他说: “只要燕望欢平安无事,我也有资格,去见她了。” 汾月一愣。 而与此同时,一枚羽箭擦过她的面颊。 “停下!” “我们为官府之人,只是前来查验,并无恶意。” “快些停车!” 呼声伴随着风雨传入耳畔。 燕望欢掀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道: “是楚玉的人。” 她不好的预感做了实,楚玉的人竟这么快就跟了上来。 分明况铮,已经安排了不少人马做遮掩。 楚玉怕不是一直,都在留意她的动向。 见从胡欲要离车迎敌,况铮道: “无需如此。” 他并未多说。 但只这一句话,却让汾月提起来的心,重新落到了肚子里。 第483章 兵分两路 汾月自是信任况铮。 只他说无事,那从胡就定不会有事。 她松下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竟一直在抓着从胡的袖口。 连忙放开手,汾月看了从胡一眼,红唇颤动两下,轻声道: “抱歉。” 她声音太轻。 在烈风和骤雨当中,显得如此脆弱。 若不仔细去听,怕是连那颤抖的尾音,都是捕捉不到。 从胡缓缓收回长剑,却是并未去看汾月,只道: “汾月姑娘,你无需为我担忧。” 这称呼一从他的口中念出,让汾月整颗心,都是颤了两下。 她怔忪半晌,眼底闪过一抹羞愤之意,嗓音也沉了下来。 “后来追来的马队,并未确定主子在我们的马车里,若是你贸贸然动手,反先暴露了身份。” 只解释了这一句。 汾月便回过头,看向在风雨之中颤动不已的车帘,询问道: “主子,可是要停车?” “先放慢速度,且等我一等。” 车里传来燕望欢的回应,以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当车帘再次被掀开。 却是钻出了个一身男装,身材粗壮,头戴斗笠的男子。 汾月从胡都是一愣。 但很快。 汾月便笑了,道: “主子,你这幅模样,莫说是后面那些人了,就是我都要认不出来你了!” “汾月你进去,我和从胡赶车就好。”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 她穿了足足三层的里衣,动作笨重,又带着刻意做出的粗鲁,借着风雨和夜色作为遮挡,怎都和长平郡主的模样,联系不到一起去。 “是。” 汾月应了一声,转身钻进了马车。 从胡打量了燕望欢一番,道: “这伪装虽简单,但在此时,却是最好的法子了。” “你也遮掩些。” 燕望欢抬起手,接住了些雨水,和着从车板沾来的泥灰,抹在了从胡面上。 无需 太刻意。 只这一层脏色作遮掩。 就足够让从胡不被太多注意了。 从胡才刚抬起手,后方的人马已经赶了上来。 来人并不算多。 却是却相当不客气的,将马车围在了中央。 燕望欢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壮硕的身躯哆嗦了下,竟是险些从马车上滚下来。 她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却是缩起身体,一双写满恐惧眼睛,从斗笠下方,偷偷盯着这些来人。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从胡战战兢兢的抬起手,威胁似的举起马鞭,只是那条手臂,却是颤的厉害。 “我真的没有钱,你们要是打劫的话...” “什么打劫?” 领头那身着官服,满脸络腮胡的男子翻身下马,打断从胡的话,他上前两步,寒声质问道: “我问你,为何不停车?” 他走到近前,直把从胡吓了一跳,连忙结结巴巴地道: “谁知道..你..你们是些什么?老爷们,我们就是些普通小老百姓,真的没银子...” 仿是真被吓着了。 从胡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只是若是仔细去看,便能瞧的,他藏在斗笠下的面孔,竟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络腮胡男子扫了从胡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懒得再听他说这些,道: “我们是官府的人,正在搜查嫌犯,让里面的人出来!” “是。” 从胡喏喏地应了一声。 回头看了一眼,他没急着掀起帘子,而是低声道: “公子,有朝廷的人说要搜犯人....” “咳...” 一声低咳传来。 帘子被从内掀开一角,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找什么..犯人..” 一句话甚至都还未说完。 他又是咳了起来。 竟如撕心裂肺一般。 络腮胡男子亲眼看见有血丝,从这面容苍白的男子嘴角溢 出,而从胡则是立刻捂住了口鼻,道: “大人,还劳烦你向退后一些,大夫说我家公子这病,是会传染的。” 他的声音不高。 却足够让其他想要上前的人听得。 几乎是瞬间。 他们立刻后退。 而一脸络腮胡男子,也在瞬间冷下了脸。 这种鬼天气,还要出来找什么女子,已经足够叫他心烦的了。 然那女子没找到,居然碰见了一个病痨鬼! 若是再被传染上了.... 络腮胡男子暗骂了一声,连忙后退了一步,学着从胡的样子捂住口鼻,道: “帘子掀开,让我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人了!” “是。” 从胡应了一声,伸手掀起了车帘,露出汾月同样苍白的脸。 络腮胡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和画像上的人,模样没有一处相同,就连忙重新回到了马上。 “走吧!” 他皱紧了眉头。 迫不及待的驱使着马匹离开。 从胡陪着笑,等着他们的背影远处,才望向了燕望欢,道: “当真是个好办法。” 从头到尾。 那些人都将燕望欢,当成了一个笨拙胆小的车夫。 甚至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比不得他。” 燕望欢转身望去,见那一脸病态的苍白公子,此时正笑吟吟的望着她,哪里还有半分的虚弱之相。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道: “你倒是能演。” 况铮也是勾起唇角,“幸好有用。” “只是没想到,楚玉竟然这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汾月也探出头来,面上浮起一抹担忧之色,道:“我们这可才出京城没多远,越是往后走,搜捕就会越严重。” “楚玉对你,很是重视。” 从胡也皱了眉,道: “这种程度的伪装,还是太简单的了些,等过上几日,怕是我和汾月的画像,也会送到各处去。” 等到他们所 有人的面貌,都被送到了各个地方的官府,以犯人的名义,被通缉追捕。 再想要离开靖楚,可就是难上加难。 燕望欢沉思了片刻,道: “我们不能一起走了,等到天亮,就分成两路。” “分开?” 汾月和从胡同时皱起了眉。 先不说此时的状况,实在太过的危险。 光是只留一人在燕望欢身边,他们就都放不下心。 燕望欢微微颔首,很快在脑中布置好了计划。 纵使已是危机临头。 她的面上,却仍不见半点慌色,只镇定自若的吩咐道: “汾月,你对大况熟悉,带着从胡先行回去,找到真阳他们会合。” “可是...” “无需多言。” 燕望欢打断汾月的话,她摘下斗笠,面上一派沉凝之色,道: “你只需相信我,我们定可大况再见。” 身周风雨飘摇。 前路难以莫测。 然而听着燕望欢的声音,不管是汾月还是从胡,竟都感受到了阵阵难言的心安。 之前更难更凶险的关,他们都闯了过来。 难道。 还能折在这最后一点路上? 汾月眼眶泛红,她定睛注视着燕望欢,重重点了下头。 “主子,你可千万保重!” “你也是。”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抬起手臂抱住汾月,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 “汾月,你是最聪明的姑娘,不管遇见什么麻烦,都是能度过去的,走过这一段路,我们一定能在大况相见!” 话到最后,终是稍稍重了几分。 汾月眼眶更红。 她在燕望欢身边的时日,算不上有多长。 然信服她听从她,却已然成了习惯。 更早已非寻常主仆间的情谊。 忽然说要分开... 汾月哪里能舍得。 燕望欢安抚好了汾月,又去看向从胡,道: “若是嘱咐你,倒像是看轻了你。” 从胡唇角微颤 ,好似浮起一道极柔的笑意,他并未同燕望欢说些什么,反而看向况铮,道; “交给你了。” “本该就是我的责任。” 况铮亦是笑了。 他握住燕望欢的手,眼底有柔光闪动。 虽这对他而言,已至生死之间。 但有燕望欢在身边,况铮却未曾感到半分焦躁或惶恐。 反而甘之若饴。 天色渐明。 已到了分别之时。 汾月和从胡离了马车,却未急着离去,而是并肩站在路边,望着马车上的燕望欢。 虽早知要分别。 但真到了这一刻。 他们心里,都是百味杂全。 燕望欢垂眸一笑,她举起马鞭,正要挥动,却又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道: “从胡,槐兰的死从来都不是你的过错,莫要再把自己困住了,你的性命于我,于汾月真阳而言,都弥足珍贵。” 从胡未想到,燕望欢会忽然说起这些。 然当他抬起头。 撞进燕望欢满怀担忧的眼眸中,从胡还是轻叹一声,面上浮起一抹复杂之色,他微微颔首,道; “我记住了。” 燕望欢这才笑了。 压低斗笠,她重重一挥马鞭,道: “我们大况再见!” 马车一路远去。 汾月和从胡都是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直到连马车的残影,都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从胡才低叹一声,道; “走吧。” “嗯。” 汾月点点头,嗓音却颇有些沉闷。 她跟在从胡身后,找好方向,走进了一片荒野当中。 这次分别。 连她都不知晓,该是何时,才能再见到燕望欢。 似是看出了汾月的担忧,从胡在沉默了半晌过后,竟是率先开了口。 “无需担忧。” “什么?” 汾月一愣,虽是听清了从胡的话,她却在一时之间,未能理解上他的意思,不由反问道: “你这是...在安慰我?” 第484章 兄妹二人 越临近边关。 燕望欢便越能感受到,楚玉对她的重视。 已不只是搜捕和通缉令。 楚玉甚至在官道设下了卡,检查过往的每一个路人。 之前准备的那些遮挡,都没有了作用。 即使戴了斗笠。 也会被取下,仔细对着画像,看过面孔。 官道彻底走不得。 燕望欢和况铮一路绕着小路,却仍在一座必经的城镇,陷入了麻烦。 虽有夜色作为遮挡,但追兵却依然牢牢追在后方。 已经偏离了方向。 四周尽是茂密的树丛。 无数嘈杂的声响跟在四面八方。 燕望欢缓了口气,背靠一颗大树,脸色已隐隐有些发白。 路走的太急。 后方的追兵虽不确定他们的身份,但上面压的太紧,他们每一个都不敢放过,只是咬死了不放。 “楚玉还真是要发疯了。” 燕望欢低骂一声,视线扫过后方的火光,更觉几分麻烦。 楚玉才登基没多久。 皇城内外还有无数的乱子等着他处理。 他却将重心,都放在了寻找她身上。 燕望欢皱紧了眉,望向一旁的况铮,道: “我们走偏了。” 无星无月。 连方向都分辨不出来。 他们只能在一片漆黑中继续前行。 “只能继续走了。” 况铮握了燕望欢的手,将体温一点点度过去,直到她的手掌恢复了暖意,他才道: “得把后面那些人甩开才行。” 燕望欢点了点头。 她体力本就不算多足,又走了一晚上,更是已经到底极限。 但此时绝不能停。 若被发现。 确定了身份。 就是这一次逃了,之后的路也会更加难走。 燕望欢握着况铮的手,分明处在逃亡的路上,然他们却都丝毫不觉慌张。 走出一段路,她先忍不住笑了,睨了况铮一眼,道: “还真是私奔。” “虽然有很多人不同意。” 况铮回过头 ,见火光终于远去了些,他道: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眼见着天色微明。 后方终是不见了追兵的影子。 燕望欢沾着满身露水,踏出密林,遥遥竟见了一缕炊烟。 此处无比偏僻。 竟然还有人家在? 她和况铮对视一眼,道: “去看看?” “好。” 他们身上携带的干粮和水,都已经不剩多少。 且那些追捕的人,也不知现在何处。 得找个地方,先行落脚,修整一番才行。 向着又炊烟燃起的方向。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 前方隐隐才见一小山村的轮廓。 山村不大。 约莫也就几十口的人家。 村口长着一棵老树。 放眼望去,一派的静谧祥和之景。 燕望欢和况铮走进山村,还未等找个人家问话,便见一身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妇女,拎着木盆,从最近那户人家里走了出来。 一见到他们,中年妇女先是一愣,然后询道: “好俊的小哥!你们这是打哪里来的?怎跑我们这偏僻的山沟沟里了?” 她盯着况铮的脸,一副颇为惊奇的模样。 这闭塞的山村,可还是第一次,出现况铮这般相貌气质的人。 和他一比。 就连燕望欢,都变得没多打眼。 燕望欢和况铮对视一眼,后退了半步,微微垂下头,遮住了面孔。 “大姐,我们兄妹两个,是不小心迷了路,才走到这里来的。” 况铮唇角噙笑,挡在燕望欢身前,又道: “不知可否问大姐讨碗水喝?” “哎呦,还大姐。”中年妇女捂住嘴,显然是颇为欣喜,“我这个年纪,都长你们两辈了,你们叫我王婶就好,跟我过来吧!” 她转身回了院,从井边的水桶里舀出两碗水,送到况铮的面前,又好奇地问: “瞧小哥的模样,可不像 是寻常人,这是打哪里过来?” “我们祖上是京城人,后来搬到苏杭那边,只是家道中落,就又迫不得己,跑出来讨生活了。” 况铮接过水碗,道了一声谢。 他轻抿了一小口水,又等了片刻,才将自己喝过的那一碗,送到了燕望欢面前。 “这一路辛苦,喝些水吧。” 燕望欢点点头,接过水碗捧在掌心,慢慢悠悠的喝着。 王婶这才注意到燕望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顿时露出一副惊艳的神情。 她之前见到况铮,已是颇为诧异。 再看清燕望欢的模样,更是忍不住感慨一声: “得是什么模样的爹娘,才能生出你们这么好看的兄妹来?我家那愣子,但凡有你们三分的标志,我这做梦,都能笑醒喽!” 王婶叹了口气,又招呼道: “你们都饿了吧?婶子家也没什么好吃的,对付吃一口?” 她颇为热情。 而燕望欢和况铮也正想找个地方落脚,便点了点头,道: “那就麻烦王婶了。” “客气什么?” 王婶摆了摆手,带着他们走进了屋。 “一口饭而已,谁还没个困难的时候了。” 燕望欢和况铮跟在她身后。 迈过门槛,她四下打量了一番。 只见着房屋虽是简陋,却是一尘不染,桌上还放了个用木头雕刻的小花篮,做工粗糙,却别有几分心思。 王婶端着碗筷,见燕望欢对这木头花篮颇感兴趣,便笑了笑,道; “这是我家那口子做的,拿不上台面,就是哄个乐!” “哪里,分明处处都写了,想要王婶开心。”燕望欢过去接了碗,笑道:“在我看来,倒是比什么金银珠宝,都更加贵重” “你这姑娘,可真会说话!” 王婶乐得嘴都合不拢,握着燕望欢的手,连连打量了她一番,询问: “这光顾着笑了,还没问你们两个的名字 呢?多大年纪了?可是许了人家?” 燕望欢垂了眸,轻声道: “我们姓况,名望欢,兄长单名一铮字。这一直都是居无定所,四下颠沛流离的,哪有人家愿意要我呢。” “望欢?” 王婶琢磨了一会儿。 怎都觉着,这名字不大吉利。 也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想的。 居然给取了这么个名字。 望欢望欢,岂不是一辈子都要望着旁人欢喜? 王婶摇了摇头,也没再提名字的事儿,只夹了一筷子腌菜,到燕望欢的碗里,催促道: “来!莫要跟婶子客气,多吃一点!” “谢王婶。” 燕望欢端起碗,她和况铮都是许久未曾进食,然虽感了些饥饿,却又都是不急不缓的吃着东西。 “这模样长得好,连吃饭都这般养眼呢!” 王婶笑眯眯的望了燕望欢一会儿。 这才发现,她每一筷子夹起的米粒,竟都是一样的数目。 哪里见过这种仪态,王婶咂了咂嘴,想着燕望欢和况铮之前,定是家境不错,但现在却沦落至此,心中不由多出几分怜悯。 “你们可是没地方去?” 燕望欢将口里的食物咽下,放了筷子,轻叹一声,道: “是,不过我们定不会在这多做打扰,能休息一会儿,我们就离开。” 她拿帕拭唇,借机瞥了况铮一眼。 哪里能不明白燕望欢的意思,况铮摸出一锭银子,推到王婶面前,柔声道; “王婶,这并非饭钱,而是我们兄妹感激你收留的一点心意,还请万万莫要推辞。” 这一锭银子,可足足有十两。 王婶被吓了一跳,连忙将银子推还给况铮,口中更是连连道: “一顿饭能值几个银子,你们可快收回去!” “心意无价。” 况铮含笑摇头,指尖轻压王婶的手腕,便让她再推拒不得。 “我们兄妹二人,漂泊已久,难得见到王 婶这样的好人,实在是感激的很,还请千万不要客气。” 王婶见他们实在不肯拿回银子,又起身要走,顿时有些急了。 “哎呦...” 她一步蹿上前,抓住燕望欢的袖子,道: “现在外头乱的很,你们兄妹两个,年纪又都不大,还能到哪里去呢?不如..不如就先留在我们这吧!” 燕望欢等的,便是王婶这句话。 这小山村偏僻闭塞。 连他们都不知晓,从何处走来。 想来其他人,也没那么容易,就搜查到这里。 但若是主动请求留下,定会引得疑心,还不如使个简单的招,让王婶来开这个口。 燕望欢在进门后,便定了这个念头。 而况铮,也理会了她的意思。 一唱一和之间, 便如愿以偿。 燕望欢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尽是讶然之色,她连忙摇了摇头,道: “王婶,你愿意给我和兄长一顿饭吃,已经足够让望欢感激不尽了,哪里还能再叨扰你?再说...” 她声音一顿,叹了口气,才继续道: “我们毕竟来路不明,还是不给王婶你添麻烦了。” 燕望欢摇着头,想要从王婶的手中扯回袖子。 王婶本还有几分犹豫,但一见燕望欢如此为她着想,哪里还能是个恶人? 一想到这副模样的姑娘,要四处颠沛流离,王婶顿时满心不忍,道: “不行!你这长得好,心思又单纯,若是到了外面去,指不定就被哪个怀心肝的东西骗了呢!” 燕望欢抿紧红唇,瞥了况铮一眼,嗓音越发轻下。 “可留在这里,也太打扰你了...” “不打扰!我这正好有一间空房,你们就住着,也莫要跟婶子客气!” 王婶摆了摆手,推着燕望欢和况铮在桌前坐下,笑道: “等着!婶子这就去杀鸡,今天晚上给你炖点鸡汤,好补补身子!” 第485章 如梦似幻 王婶从厨房提了刀,转身就要去鸡舍抓鸡。 况铮向着燕望欢安抚一笑,跟着一同走出去,既是帮忙打下手,也防备着王婶,暗藏了其他的心思。 房门大敞。 燕望欢坐在桌前,便能看到院子里的况铮。 分明都身穿一身粗布衣裳。 然这简单的着装,却遮掩不住况铮身上的贵气。 他一看。 便不属于这座山村。 更是和手头正在进行的劳力,格格不入。 可况铮劈着柴,偶尔望向燕望欢一眼,眸底竟盛满笑意。 这种简单又平凡的日子。 于他们而言,都如梦境一般。 太过奢侈。 又每一刻,都难以忘怀。 王婶刚杀了鸡,正准备要烧水拔毛,见况铮连连望向燕望欢,忍不住忍笑: “放心,你妹妹在婶子这里,还能丢了不成?” “她即使在我身边,我也担心弄丢了她。” 况铮勾唇一笑。 他过分俊美的面容,被暖阳一晃,竟显出几分仙人般的出尘之貌。 分明一身布衣。 又做着粗活。 怎就能好看成这个样子? 连王婶一时之间,都愣住了神,等缓了缓,她忍不住赞叹一声,道: “况小哥,你这模样,当真是比画儿里的人,都要标志了!” 况铮听了王婶的赞美,却是又望了燕望欢一眼,笑问道: “是吗?” 不知他在问燕望欢,王婶拍着胸脯,道: “那是当然!婶子虽然没读过书,但也是见过几幅画的,就是那些神仙,我看都没小哥你俊!”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 单手托着下颌,她赞同般的点了点头,红唇翕动,无声道了句: “确实如此。” 况铮的容貌气度,当真乃燕望欢所看过人当中,最为出众者。 并无之一。 然他对自己的相貌如何,向来都无半分在意。 只是燕望欢点头。 心中才多了几分欣喜 。 不管什么模样,只有她喜欢,才是最好。 王婶在院子里支起大锅,柴火被一根根添进炉灶,等着烧开了水,她将鸡丢进水里滚了一圈。 手里忙着活计,王婶还禁不住连连望向况铮。 她是越看况铮越顺眼。 瞧着燕望欢,也是喜欢的紧。 他们兄妹二人,一身的书香贵气。 却不矫揉做作。 干活麻利,性情单纯。 模样生的也好看。 之前王婶还对留下他们的决定,存着几分犹豫。 但一看况铮身边摞成小山的木柴,及他额角深处的汗液,顿时心里面,就只剩下了怜惜。 “用不着这么多柴,可快歇一歇吧!” “没事。” 况铮劈完了剩下的几根柴,才放下斧头,对王婶笑道: “多留一些,也省的王婶你辛苦。” “瞧你这孩子...” 王婶心尖一热,正想去为他舀碗水,就见燕望欢已经端着水碗,踏出了房门。 而况铮站在原地,看见向他走来的燕望欢,连眼神都不由变了几分。 “兄长。” 先将水碗递给况铮,燕望欢又拿出了帕子。 她本欲也一并交由他。 然况铮却低下头,同她拉近了距离。 “身为兄长,还和妹妹这般玩闹...” 燕望欢唇角噙笑,话虽如此,仍为况铮擦掉了额角的薄汗。 他们这番行径,似是过于亲近了些。 王婶愣了愣。 心里面拂过一抹怪异,但很快又被她扫了过去。 不过是擦汗而已。 既是兄妹,又孤苦伶仃,自当互相扶持。 彼此多照拂一些,也是应当。 王婶扫去那些怪异感,询着况铮道: “况小哥,你可是娶妻了?有没有什么心仪的姑娘啊?像你这个模样的,若是想要求娶谁家的姑娘,怕是那姑娘,高兴都来不及呢!” “还未娶妻,不过...” 况铮声音一顿。 余光轻轻扫过燕望欢,他再次开口时,嗓音已是柔下不少。 “我已有了心悦的女子。” “那得是谁家姑娘,能有这番好运气?”王婶感慨一声,又忍不住好奇,追问道:“得是相当好的模样吧?” “在我心里,自是最好的。” 况铮将水碗递给燕望欢,同她四目相对,再次道: “天下女子无数,无一人能及她半分。” “况小哥这话,听着可真够顺耳的。可惜那姑娘没能听到,不然呐,肯定这就同意嫁给你了!” 顺着况铮的话,王婶细细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这女子,得是个什么天仙的模样。 但能让况铮如此喜爱。 定得比传闻当中的天仙,还要更加美上几分。 “我看着,望欢的模样就够好了,这小山村里面,可没有哪个姑娘,比得上望欢的。” 王婶抄起菜刀,将鸡肉斩无数块,又重新换了一锅水,将鸡肉放了进去。 虽没有什么佐料。 但肉汤的香气,还是很快钻了出来。 有滚烫的汤汁四溅,况铮挡在燕望欢身前,道; “王婶的手艺可真好,光这味道,就不比外面的酒楼大厨差了。” “你这孩子,就会哄我高兴。” 王婶乐不可支。 紧催着燕望欢况铮进屋休息。 已经没剩什么活计,他们两个的脸色,又都不算太好。 将空屋简单收拾了下,王婶抱来了一床被子,没一会儿,又敲门递进一身艳红色的衣裳。 “这还是当姑娘时的衣裳呢,也没穿过几次,就再也穿不下了。” 王婶看了眼衣裳,眼里闪过一丝怀缅,又道: “一直没舍得毁掉,你要是不嫌弃,来穿着正好!” “这哪里能行。” 燕望欢连忙摇头,只是还未等将衣裳换回去,王婶已经摇着头后退了两步。 “你们给我的那些银子,都能换多 少件衣裳了?可莫要跟婶子客气,快好生休息一会儿,等着晚点喝鸡汤!” 王婶摆了摆手。 转身就又回了院子。 燕望欢怀里抱着衣裳,望着王婶的背影,唇角也跟着浮起一抹笑来。 他们给王婶的银子,可远远不及她的这份善意,来的珍贵。 “红色?” 况铮关了门,从后方抱住燕望欢,将下颌垫在她的肩头,满足的喟叹了声。 没了旁人的注意。 他这个兄长,也终于可以和自己的妹妹,多多挨近一些。 “嗯。” 燕望欢放下衣裳,转身在况铮的手臂上来回捏动。 “可是累了?” 都是赶了一晚上的路。 况铮又帮着王婶,劈了一摞小山高的柴。 自是辛苦。 但他摇了摇头,握了燕望欢的手,轻声道: “同你在一起,怎能会累?” 躲躲藏藏了太久。 不管是在皇城。 还这一路。 他们都见不得。 然而此时在这小山村中。 他却终于能和燕望欢一并站在太阳下。 况铮哪里会不知足? 什么楚玉追捕。 什么大况纷争。 都被他暂时抛在了脑后。 至少此时此刻。 况铮只想和燕望欢在一起。 再无所求。 “这样的日子,于我们而言,当真相当的难得。” 燕望欢顺势窝进况铮怀中,感受着他身上暖意,唇角也是浮起一抹笑意。 实在是有些乏了。 她话音一落,便眯了眼,小小打了个呵欠。 况铮轻笑了一声,打横抱起燕望欢,将她放在了床上。 “休息一会儿。” 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眼上。 遮住了所有来袭的亮光。 一瞬间。 燕望欢仿若置身黑夜,然身侧的呼吸声,却她感受到了一阵无言的心安。 拽住况铮的袖口,她闭上双眼,很快陷入到沉眠当中。 等她睡熟。 况铮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袖子。 他坐在床边,瞧着燕望欢沉静的睡颜,眼底的爱意几乎泛滥成灾。 燕望欢可能并不知晓。 他有多喜欢她。 “睡吧。” 小心翼翼的轻吻,落在燕望欢的发间,她仍无知无觉。 赶了整晚的路,又有况铮在身边。 她睡的极沉。 况铮为燕望欢盖好被,转身走出了门。 院里只剩下一口沸腾着的大锅,香味悠悠飘散,王婶应也回了房,四下之间,除了木柴燃烧的声响外,再也什么动静。 况铮离开院落,眸光扫过面前的窄路,道: “我暂时留在这里,你们且先离去。” 一阵轻风刮过。 似有人影自不远处闪过。 然况铮却并未离会,他快步回了房,眼看见燕望欢仍在熟睡,才放心来。 虽是这一进一出之间,连半盏茶的时辰都未到。 若他出门时试着燃起一根火柴,此时怕才刚着起火星。 可纵使一个呼吸,会见不到燕望欢。 况铮也仍无法安稳。 他侧躺在燕望欢身边,抬手将她怀在了怀中,感受到属于她的体温,他才满足地喟叹一声。 一觉睡到黄昏。 燕望欢睁开双眼时,便见一片静谧的灿金。 她一时晃神。 竟呆坐在了床上。 记忆慢慢回笼,燕望欢长出了一口,视线一转,才发现况铮并不在房中。 而院子里,也传来了细碎的交谈声。 声响又被刻意压低。 仿佛不想要打扰她一般。 燕望欢推开门,就见一老一少站在院子里,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 他们齐齐回过头,看向了燕望欢。 中年男人先是笑了,道: “你就是望欢姑娘吧?我家老婆子,刚才和我说过你,你叫我王叔就行!” 他声音一落,又瞪了那正瞧着燕望欢发呆的年轻男人一眼,道: “怎还傻了?快和望欢姑娘打个招呼啊!” 第486章 莹莹月色 “啊?” 年轻男人一愣,那张黝黑的脸上浮起一抹红,他不敢直视燕望欢,挠了挠头,撑起蚊子般的声响,道: “望..望欢姑娘。” “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连句话都说不出来!”王叔瞪了他一眼,又同燕望欢笑道:“这是我儿子,叫王木,比你年长个几岁,你若是不嫌弃,就叫他一声王哥就好。” “见过王叔。” 燕望欢先向着王叔含笑颔首,又将视线落到王木身上,道: “王哥,叨扰你们了。” “不..不打扰...” 撞上燕望欢的视线,王木的脸瞬间红了个彻底。 他连连摆手。 脚步也急着向后退了些。 然许是太过慌张,他未注意到,后方摆着的木桶。 咚! 一声闷响。 王木紧跟着水桶一起,歪倒在地。 他跌坐在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顶着一张大红脸,以及王叔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紧忙爬了起来。 半边衣裳都已被打湿。 王木咽了口唾沫,更是不敢去看燕望欢了。 “这孩子...” 王叔叹了口气,也不再理会他,只招呼着燕望欢。 “望欢姑娘,过来吃饭吧!特意给你炖了鸡汤,就是味道,不知道你能不能喝的惯?” “好。” 燕望欢跟在王叔身后。 同王木擦肩而过时,清楚感觉到了他陡然加快的呼吸。 她侧过头。 瞧见了一张仿佛要烧起了面庞。 等着燕望欢进了屋,又过了好一会儿,王木才在王婶的连声催促下,磨磨蹭蹭的走了进来。 他一眼,便看到了燕望欢。 一身粗制的麻布衣裳,却遮不住霞姿月韵。 她肤色极白。 竟好比那上好无暇的玉石一般。 纵使未施粉黛,也没什么精巧的饰物。 依旧如同九天仙子一般。 王木没读过什么书,看了燕望欢半天,也想不出多少赞美的词 儿来。 只觉得她好看。 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好看三分。 燕望欢同况铮坐在一处。 皆是品貌非常之人。 即使不做言语,亦赏心悦目。 “傻站着什么呢?”王婶瞪了王木一眼,没好气地道;“快过来!莫要耽误况小哥和望欢吃饭!” “哎!” 王木连忙应了一声。 踮着碎步,他坐到燕望欢的对面,只要一抬眼,便能清楚看见她的面庞。 分明距离不近。 然王木还是克制不住的紧张。 王婶盛了一碗鸡汤,送到燕望欢的手边,道: “望欢,你太瘦了,可得多吃一点,不然是要害病的。” 燕望欢接了碗,也不急着喝,含笑向着王婶微一颔首。 “谢谢王婶。” “跟婶子还客气什么?” 王婶越看她越是喜欢,又忙不迭的,夹了个鸡腿给燕望欢。 但她这笑还未持续多久,一侧头,就瞧见王木一副傻呆呆的样子,筷子夹着的鸡肉,都要塞进鼻子里面去了。 “这出去干了一天的活,怎回来之后,还变傻了呢?” 王婶摇着头,抬起筷子,在王木的碗边敲了下。 不知飞在何处的魂儿,终于回了身体,王木咳嗽了一声,连忙端起碗,胡乱向着嘴里面扒着。 他食不知味。 连到底都咽下去了什么都不知晓。 王婶实在觉着丢人,丢了个眼色过去,道: “别光顾着自己闷头吃,也给况小哥和望欢夹个菜,一点的机灵劲儿都没有,以后可得多跟着况小哥学学,知不知道?” “知道。” 王木应了一声,反应了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夹起一块鸡心,向着燕望欢送去。 他连头都不敢抬。 连筷子都在哆嗦着。 吐出口的声响,更是颤的不行。 “这..这个给你...” “谢谢王哥了。” 王木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况铮开了 口,然后极为自然地接过鸡心,仿佛这原本,就是给他的一般。 “啊...”王木一愣,这次反应倒是快了些,连忙摇了摇头,道:“不..不用客气。” 况铮勾起唇角,放在桌下的手掌悄悄移了半寸,指尖轻碰了下燕望欢的衣摆。 那触感极其轻微。 仿若一阵清风。 燕望欢却好似察觉到了一般,借着放汤的动作,将左手放在桌下,点了点况铮的掌背。 他们做的隐晦而又安静。 面上又都是一副正在凝神用饭的专注。 眉眼口鼻,无一不是规规矩矩。 唯这一只手。 背着所有人的目光。 藏在桌底。 悄无声息的牵在一起。 “望欢,你平日都喜欢吃些什么?婶子明个再给你做!” 王婶来回打量着燕望欢,见她用不上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不由担忧道: “瞧你这瘦的,都比一张纸,还要单薄了。” 一小碗的鸡汤,燕望欢连其中之三都未喝净,面色也仍然有些苍白,瞧着虽无什么病态,却也带了几分憔悴。 这点食量。 都比不上村子里头的猫。 也不怪王婶担心。 “我对吃食没什么讲究,不过倒是会做一些,若是不嫌弃我技艺不精,也可以做给大家尝尝。” 燕望欢唇角含笑,见况铮拿过她的碗,喝完了剩下的汤,也没露出什么惊讶。 王婶倒是多看况铮一眼。 之前那种古怪感,再次涌了出来。 但她也没多想,心思很快被燕望欢的话引开,笑问道: “你还会煮饭呢?” “只是会些,算不得多擅长,之前在家里,偶尔会煮一煮糖水之类的。” “那已经不错了。”王婶拍了拍燕望欢的手,笑道:“看你和况小哥,都不像寻常人家出身的,还以为你不会做这些粗活呢。” “小时候过的苦,一直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什么粗活脏活,都是做过的。” “哦?” 不只是王婶,王叔和王木也都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燕望欢和况铮的模样气度,都过于不凡了些,和这小山村的一切,皆格格不入。 王婶这一家人都猜测着。 他们定是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 “我的生母,身份低微,并不被父家承认,带着我一同被赶出了家门,所以我打小在外长大,也并非是个千金小姐。” 燕望欢也并未隐瞒。 只藏了些许细节。 王家这一户,都是心地善良之人。 问话也没什么打探的意思。 有些无足轻重的东西,与其遮遮掩掩,惹得怀疑,不如直言讲出。 一个谎言的落成。 需要太多的东西去弥补了。 “这...” 王婶愣了一会儿。 怎都没想到,燕望欢这满身不凡之人,会有如此坎坷的过去。 让她一时,既是心疼,又有些气恼。 若是换成她有燕望欢这样漂亮懂事的女儿,指不定要疼爱成什么样,哪里舍得她在外面受苦。 王叔看了眼燕望欢的手,她五指纤细,白的近乎透明,却并不算细腻。 指腹覆着一层薄茧,怎看都不是那些生活在府门大院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倒是心狠。” 王叔叹了口气,对燕望欢和况铮再没了什么疑心。 而王木则是一脸愤愤,怒道: “哪有为人父,这般对待自己妻女的?这人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毕竟是人家的父亲。”王叔瞪了他一眼,“哪能轮到你来说?” 王木一怔。 也意识到了不对,正想要道歉,燕望欢却先一步道: “王哥说的没有错,他的心呀,确实是石头做的。” 许是她的语气,实在是太轻柔了些。 也可能是唇角那抹笑,过于好看。 王木瞧着燕望欢,脑袋里面彻底成了一 场空,满怀歉意的话还在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燕望欢和况铮都已离去,王婶收拾完桌子,见王木还在发傻,抬手便在他头上推了下,笑道: “人家都走了,还在发傻呢!” “啊?” 王木这才回过神来,顿时有些脸红。 “我没有...” 解释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干脆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了。 “一直在瞧着人家,还不承认?”王婶摇了摇头,同王叔道:“看看你的儿子,这般的没有出息,到了望欢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一句!” 王叔正摆弄着块木头,头也不抬,只道了句: “那姑娘确实不凡,漂亮又读过书,脑子也灵,可不是咱能惦记的。” “我也没惦记...” 王木吸了吸鼻子,看了眼房门的方向,神情却是一点点低落下去。 一门之隔。 燕望欢站在院中,望着头顶的点点星光,难得有些晃神。 直到况铮走到她身边,大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 此时的宁静,过于的美好了些。 胜似梦境。 叫他们谁都不忍心打破。 “白日睡得太多,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还是燕望欢先开了口,侧眸望向况铮,她唇角微扬,道: “你怎不去休息?兄长。” 这称呼一出。 连燕望欢都忍不住笑了。 况铮先是柔了眉眼,又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道: “望欢,我有些后悔了。” “怎着?”燕望欢哪里能不知他的意思,指尖轻敲着况铮的掌心,她问:“不愿当兄长了?” “你我哪该是兄妹,夫妻不好吗?” 况铮微微弯了身。 在莹莹月色间。 顶着躁动不安的心跳声,轻轻吻上燕望欢的眉心。 燕望欢长睫微颤。 她压着心口,那翻涌荡起的喜悦,轻声道: “不急” 第487章 媒人上门 小山村一共也没多少户人家。 才不过一天时间。 就都知晓了燕望欢和况铮的存在。 也有不少人揣着好奇,来王家想要看他们一眼。 然一瞧见燕望欢和况铮的模样。 这些人都是傻了眼。 穷乡僻壤之地,哪里有如他们这般模样的人。 一连七日的时间。 王家的门槛,都被磨平了几分。 王婶被逼的不得已,只能白日里也关紧了大门,生怕再有人过来看热闹。 才打发走了前来闲聊探信儿的,王婶回头望向燕望欢,拍了拍胸口,颇为无奈地道: “这地方小,难得遇见一桩新鲜事,你莫要在意,多担待一些。” 燕望欢笑了笑,也没多在意。 正在院子里做木工活儿的王叔抬起头,将半成品的木料放在一旁,笑着接了句话: “况小哥和望欢姑娘模样都好,又一未娶一未嫁的,村里面那些大姑娘小伙子,自是瞧他们眼热,巴不得过来亲近一些。” “那是自然!” 知晓外头的人,都在夸赞着燕望欢和况铮,王婶也跟着与有荣焉。 “不过他们家的那些姑娘小子,可配不上况小哥和望欢,也就在心里面,能想上一想了。”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王叔拿起布巾抹了把汗,对着王婶狡黠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但感情这回事,不到最后,谁都不确定到底是个怎么样子。当初不也没人,看好我们两个吗?他们都说我娶不到你,结果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 他说的眉飞色舞。 眉眼之间的欢喜一如曾经。 竟好似回了,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娶到王婶那刻一般。 王婶羞恼般的瞪了王叔一眼,面颊隐隐有些泛红。 “当初还不是你最鬼,跟我说的天花乱坠的,我也就真信了你的歪道理。我出嫁那一天,可是差一点,就 把我爹给气死了!” 她语气凶的很,唇角却向上挑着。 话音一落。 又去同燕望欢道: “望欢,婶子跟你说,这油嘴滑舌的男人啊,最是要不得。” 燕望欢过去倒了杯凉茶,送到王叔面前,之后才含笑道: “旁的女子一生所求,不过就是像王叔和王婶一般,恩爱美满,互相扶持。” “什么恩爱?”王婶的脸更红了,嘴角却是咧的合不拢,“你这小姑娘,嘴也太甜了点,总是说这些好听的。” “瞧给你乐的。” 王叔一口气喝干了茶,燕望欢伸手接过空碗,又道: “看到现在的王叔王婶,我都羡慕的很呢。” 她说的话不仅讨王婶欢心。 语气又颇为诚恳。 隐隐之间,还有几分感慨之意。 王婶想起燕望欢之前讲过,有关于他娘亲的事,心头顿时更生出几分怜惜。 这般好的姑娘。 为何落个如此多舛的命途? “望欢你可莫要学我,过这穷苦的日子。” 王婶握了燕望欢的手,轻拍了两下,道: “凭你这相貌气度,我看嫁个王孙贵族,享尽荣华富贵,都不成问题。” “王孙贵族...” 燕望欢沉默半晌,却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再继续说下去。 王婶张了张嘴,本想继续再说些什么。 但就在此时。 院门再次被从外敲响。 “又来了!” 王婶没好气的念叨了一声,走到门前,也不急着开口,只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正忙着做活呢,院子里面都是灰,不能走人,晚点再来吧!” 她已经用同样的借口,打发走了不少人。 这次也是说完话,就打算回去继续和燕望欢闲聊。 然而这一次,大门外的客人却并未离去,而是以不输王婶的嗓门,喊道: “王姐,是我啊!大白天的你关门做什么?我是 来找你的。” 这嗓音熟的很。 王婶看了燕望欢一眼,长长叹了口气,道: “隔壁住了十几年的邻居,叫张秀,你喊她张姨就行。” 都是老熟人。 又一直待在门口不走。 王婶也没办法,只能过去打开了门。 大门才被推开一条缝隙。 张秀便迫不及待的挤进了门,一见到燕望欢,她顿时眼睛一亮,急忙道: “望欢姑娘,幸好你在这,不然我就要到处找你了!” 她一进门就变了脸。 之前还嚷嚷着,是找王婶。 结果一转头的功夫,就奔着燕望欢冲了过来。 连王婶都是一愣。 她紧忙跟上前,挡住燕望欢和张秀之间,没好气地道: “你这是做什么?别吓着我们家望欢!” “什么就你们家望欢了?”张秀横过去一眼,撇了撇嘴,道:“借住在你们这里,就变成你们家的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哎你...” 王婶到底没拦住张秀。 她冲到燕望欢身边,上下来回打量了她一圈,越看越是满意。 这姑娘的模样和气质,落到这小山村里,就同掉进了鸡窝的凤凰,怎看怎打眼。 “望欢姑娘,之前都没机会同你好好说几句话,我隔壁的,你叫我张姨啊!” 张秀不等燕望欢回话,一把拽住她的手。 见她手掌纤细小巧,摸起来更是柔若无骨,张秀忍不住摇起头,一脸感慨地道: “到底是好人家出身的姑娘,这手摸起来,都和软缎子似的!比我们这些庄稼人,强不知道哪里去了。” 燕望欢笑了笑,没有应声。 也无需她答什么话。 张秀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对了,你哥呢?” 她这一次来,并非是奔着燕望欢。 视线急着来回在院子里面搜寻,却未找见况铮的影子。 “他和我家王木上山了。” 王婶拍掉张秀的手,又白了她一眼,道:“今个下了雨,他们上山去采蘑菇了,准备回来蒸点包子吃。” 张秀点点头,没能得见况铮,她颇有些失望,但还是转了头,同王婶道: “我三娘舅家里,有个姑娘,今年正好十六岁,那模样长得...” 声音一顿。 她瞧了燕望欢一眼,才又笑道: “也就比望欢,稍稍差那么一点吧!” “比我们望欢差一点?”王婶一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可少闹了,你说那姑娘我也不是没见过,比我们望欢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还想给况小哥做媒?你怕不是昏了头!” “什么昏了头?” 张秀被王婶笑得有些不悦,也提高了嗓音,道: “这感情的事儿,谁都说不准,万一那人家就是看对眼了?总得先见一面,才能确定成不成吧?” “之前听况小哥说,他都有心上人了!” “有心上人能算什么?那他们不是没成吗?” 她们两个三言两句的。 竟是吵做了一团。 王叔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耳朵生疼,他偷偷向着燕望欢招了招手,等她走过去,才从袖口里面,摸出一小包银丝糖。 “之前他们去城里时,王木托人带回来的,他一直舍不得吃,特地让我给你。” “还是留给王木哥吧。” 燕望欢正要推拒,王叔已经将糖塞给了她,笑道: “一包糖而已,等下次村里面有人进城,再让他们帮忙带一包就是了!” “进城?”燕望欢眉头微皱,但很快整了面色,顺口般问了句:“村里面的人,何时进城?” “我们这地偏僻,路也不太好走,平常都是一个月才去一次城里面的。” 王叔还以为她是有什么需要,便顺着又道了句: “这次正好是王木去,你若是有什么想要 的,就让他给你带来。” “好。” 燕望欢微微颔首。 将眉宇之间的凝色尽数藏下。 太多日子未曾出现,也不知晓,现在外头是个如何风声。 楚玉是放弃了她,还是又闹出了其他的主意来。 凡事都得沿着最坏的去想。 最差也不过,是要离开这里了。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视线微微游移,落到了王婶的身上。 她仍在和张秀争执着,为了证明要介绍给况铮的姑娘,实在不可靠,气的脸都红了。 这一家,都是心地良善之人。 虽说留在此处的时间不长。 但这种平和安稳的日子。 不管是对燕望欢,还是况铮而言,都太过的珍贵。 如梦一般。 终有尽时。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居然还能拒绝况小哥,得是多硬的心肠!” 张秀拍着大腿,也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包瓜子,一边嗑着,一边满脸愤慨地道: “村里见过况小哥的大姑娘小媳妇,哪个不是被他迷的神魂颠倒,居然还有姑娘,会拒绝他?” “那谁知道了?” 王婶懒得同她多话。 更不愿意,陪她在这里嗑瓜子,直接不客气的赶人。 “行了,你没事就快走,我可没空闲陪你在这说闲话。” “你之前不是...” 张秀话还未说完。 就已经被王婶毫不客气地赶了出去。 大门再次被紧紧锁住。 这一次,不管外面传来什么动静。 王婶都不打算开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 她冷哼一声,走到燕望欢身边,沉着脸道: “况小哥才刚到这里几天,就迫不及待上门当媒婆了,还不是馋况小哥长得好!” “况小哥天天看着望欢,那眼睛都挑了。” 王叔看了燕望欢一眼,笑着接过话茬,道: “就是真的要找,也得找个和望欢差不多才行。” 第488章 醋意证心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但怎就听着这个别扭呢?” 王婶琢磨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不再继续乱想下去,直接跑去厨和面,准备等况铮和王木回来,包点野山珍馅的包子。 她怎瞧燕望欢都太清瘦了些。 仿是一阵风来,都等把她刮倒了似的。 需多吃东西,来补一补身子才行。 这些日子。 王婶都琢磨着,做点什么合燕望欢胃口的饭菜。 今个一早上,还咬着牙买了两斤猪肉,准备同蘑菇一起做馅料。 她在厨房将一切都收拾齐整,就等着况铮和王木回来。 好不容易听见了敲门声,王婶连忙迎了过去,见到手提竹篮的况铮,顿时笑得连眼都弯了起来。 “累坏了吧?” 她连忙接过竹篮,又对跟在后面的王木,没好气的训了句: “都不知道帮况小哥拿一拿,成天愣头愣脑的,一点都不机灵!” 王木挠了挠后脑,憨厚一笑。 迎着他们进院,王婶正要关门,就见张秀再一次跑了过来,嘴里面还连声喊着: “等一下!我这次真有事同你讲!” 她怎可能会有什么大事? 把不成,又是编排出来的借口罢了。 王婶全当然当做没看见她,然张秀跑得快,紧着跟上前,用身体挡住了门。 “哎呦,你这着什么急啊?” 见她一脸埋怨,王婶也有些恼,道: “你怎么又来了?” “我之前跟你说我的,我三娘舅家里的姑娘,正好到我家里面来,我就带她过来吃顿饭,也顺便...” 张秀踮着脚,向着王婶身后看了一眼,瞧见况铮的身影,顿时眼睛一亮。 “这么多年的街坊邻居,你总不会,连这一顿饭都不给我吃吧?” “你要单纯为了吃饭,多少顿我都留你,但你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面清楚!” 王婶已几次加重了语 气。 然而张秀,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还回过头去,连声招呼道: “莫羞了,快点过来!就等着你吃饭呢!” “这就来了。” 一身着嫩黄衣衫的姑娘,缓缓走到张秀身边,她低垂着头,也看不清个模样。 这人都已经到了近前,又是个姑娘家,王婶总不好再继续赶她们走。 她实在没办法,只是沉着脸,摆摆手道: “进来吧。” 张秀这才笑了。 扯着黄衣姑娘进了门。 况铮就在院子里,正在同王叔说着话,注意到进了两个人,他瞥过去一眼,含笑点了点头。 他的相貌,实在过于出众了些。 俊美到不似凡人。 此时又沐浴在朝阳之下,身披金芒,怕是连传闻当中的神坻,都要因他惭愧。 不只是张秀。 连那黄衣姑娘,都愣了神。 面上浮起一抹红晕,她抿紧唇,眼底荡起潋滟的柔光。 “这就是况小哥。”张秀总算是回过神,拽了身边的姑娘一把,道:“他同你的年岁,应是差不多,他妹妹望欢也在,等下你就能见到了。” “嗯。” 黄衣姑娘应了一声,稍稍犹豫了片刻后,竟是大着胆子,主动走向了况铮。 王婶本想阻拦。 却被张秀一把拽住了袖子。 “让他们聊去吧。” 她压低嗓音,小声同王婶念叨: “万一,就是看对眼了呢?况小哥和望欢,都颠沛流离了这么久,要是在我们这里娶妻生子,也算有了个家不是?” 王婶迈出去的脚步一顿。 张秀这话说的没错。 若是况铮和望欢能留在这里,也算有了个归处,不必在同之前一般,两个人孤苦伶仃的,连个能被称为家的落脚地都没有。 张秀说服了王婶,又连推带搡的,带她去了厨房。 燕望欢正在厨房里,纤细的五指挑拣着蘑菇,姿态说不出的优雅。 “我 来帮你。” 张秀连忙过去搭了把手,跟着一起挑起了蘑菇,又向她笑了笑,道: “望欢,你先在厨房里忙着,莫要出去打扰他们。” 燕望欢指尖一顿,问:“他们?” “是啊。” 张秀笑吟吟的,心里面颇为开怀,仿是说媒的事儿,此时已经成了一般。 见她神神秘秘的不吭声。 王婶叹了口气,道: “她带了个姑娘过来,要介绍给况小哥认识,此时正在外面呢。” 正挑到一般的蘑菇,从燕望欢的指缝当中滚落。 她微微皱起眉。 眼底有冷意飞闪而过,又很快被藏下。 “这可是好事,望欢你莫要去打扰,就让他们先认识一下,日后也好...” 张秀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见燕望欢起了身,向着院中走去。 那步伐。 竟是颇有些急促。 她向来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 难得有如此不顾仪态时。 让王婶都是一愣。 “你是..况小哥?” 黄衣姑娘走到况铮身边,顶着一张红透了的面颊,捏着衣角,轻声细语地道: “我叫姜燕,是你们邻居...” 她后来又说了什么。 况铮连半句都未听进去,只在姜燕的尾音落下后,问了句: “你叫姜燕?哪个燕?” 他的嗓音如此好听。 低沉悦耳。 听得姜燕的面颊,已如要烧起来一般。 “就是燕子的燕。” 她声若蚊蝇。 手指几乎要将衣角捏碎。 “燕子...” 况铮将着两个字细细咀嚼一番,竟是笑了。 盯着他唇角的弧度,姜燕喉头一颤,忍不住问: “你喜欢燕子?” “喜欢。” 况铮只应了这一声,便再不去看姜燕。 仿是对她的注意。 就只是到此为止了一般。 他拿起一块木料,盯了半晌,仿是在沉思了什么。 姜燕站在一旁,颇有几分局促,然她又舍 不得离开,只得绞尽脑汁想起了话题。 憋了半天。 她才干巴巴地道了句: “你是从哪里来的我们这?” 姜燕这一句话,颤的仿若风中残烛。 连王叔都听不下去,边摇着头,边走进了屋子。 只将院落,留给了况铮和姜燕两人。 “很远的地方。” 况铮仍在盯着木料,眉头微微皱起。 仿是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姑娘,还不如一块木头,来的对他有吸引力。 “我还没去过城里。”姜燕深吸了口气,道:“听说,那里有很多新鲜东西,你能同我说说吗?” 若是换了常人。 都听得这番言语。 定要趁机和姜燕好生聊上一番。 然况铮却道: “也没什么新鲜的,在我看来,还不如这山村。” “不如山村?”姜燕一愣,不懂况铮的意思,便再次问道:“城里不是有很多漂亮衣服,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吗?我们这小山村里面,可什么都没有。” “没有才是最珍贵的。” 他仍说的云里雾里。 叫姜燕听不懂。 她还想在问,却忽听一阵脚步声忽然传来。 与此同时。 况铮抬起了头。 一敛方才对待姜燕的冷淡疏离。 他那双如墨般深邃的黑眸中,骤然亮起了欣喜的光。 可惜视线。 却是绕过了姜燕,望向了她的身后。 姜燕愣了半晌,跟着缓缓转过头。 逆着暖阳。 她看到了一张极美的面孔。 携着清冷出尘的气韵。 不染尘埃。 礼貌却又疏离。 她给姜燕的感觉,同况铮很是相像。 燕望欢缓缓走到了她的身边,却是目不斜视。 只道: “况铮,过来。” 不见有丝毫犹豫。 况铮放下木料,走到了燕望欢的身旁。 “可是要我帮忙?” 燕望欢微微颔首,转身回了房。 况铮自是跟在她身后。 他唇角噙着一抹笑,神情说 不出的愉悦。 “况...” 姜燕张了张嘴。 都到了嘴边的呼唤,随着关门的动响,被重新咽回了肚子。 直到房门闭合。 再看不见里面的半点动静。 姜燕都未看到况铮回头。 才一进门。 燕望欢便被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有低笑声在耳畔响起。 “吃醋了?” 燕望欢沉默了半晌。 而后轻声道了句: “是。” 她本该不出面的。 毕竟此时,同况铮是兄妹关系。 哪会有妹妹,阻止兄长婚姻大事的。 但燕望欢还是恼了。 一想到有谁正向着况铮示好,拼着力气要在他的枕席边占下一人之地。 那冷静,便离了她的身体。 燕望欢难得有这般控制不住情绪之时。 但冲动之事做就做了。 也没什么后悔。 总比真看着有人围在况铮身边强。 未曾想到,燕望欢会这般轻易承认下。 倒换成况铮愣了愣。 “望欢,你...” 连他也不知晓,此时心头这般滋味,究竟为何名。 喜太多。 尽数堆砌在心口。 反而带来了几分慌。 “望欢。” 况铮埋首在燕望欢肩窝,嗓音越发闷了。 “不如你掐我一下,让我知晓,此时并非做梦,如何?” 他难得有这般幼稚时。 手臂如同铁箍般勒在燕望欢腰间。 怎都舍不得放开。 生怕一松手。 梦就醒了。 “这可是你说的,不怕疼?” 燕望欢微微仰起头,手指点在况铮后颈,轻抚了两下。 “不怕。” 况铮将她拥的更紧,道: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温热的指腹压在况铮后颈。 似捏未捏。 他等了一会儿。 却察耳垂间,传来了一阵濡湿柔软的触感。 接近着。 有燕望欢含着笑意的嗓音响起。 她问: “梦醒了吗?” 第489章 倒打一耙 况铮轻笑了一声。 他从未有过那一刻,如此时这般清醒。 这人间。 只有燕望欢于他最为值得。 “回去吧。” 燕望欢轻轻推开况铮,望着他噙满笑意的黑眸,也跟着唇角微扬。 不过很快,她又轻叹了一声,道: “以最坏去想,这一次我冲动,你我之间的关系,怕应该要瞒不住了。” “无事。” 况铮瞥向紧闭的房门,眼底的笑意在瞬间散了个干净。 “我也不想,再同你当什么兄妹了。” “兄妹?” 这词用在她同况铮之间,实在太过妙哉。 燕望欢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对上况铮含着几分幽怨的目光,又压着笑意微微颔首,道: “承认了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再每日来人敲门强。” “这次已有了来说媒的先例,若是有人上门来求娶你...” 况铮轻叹一声。 好不容易离了皇城。 可以正大光明的牵起燕望欢的手,而不是只能趁着月黑风高,才能与她一起并肩而行。 然而到了此处。 他们却又被一个兄妹的关系限制住。 光是一想到会有人上门,来对燕望欢说那些有的没的。 况铮低低叹息一声。 压下翻腾的燥火,他再次环住燕望欢的细腰,嗓音沉闷了不少。 “望欢,我也好醋。” 燕望欢推开他,走到门前,一只手已然搭上了门板。 正要推开前。 她回过头,眼底荡起一片涟漪。 “来的是找你的姑娘,你醋什么?” “很快就会有来找你的了。” 况铮追上前。 不依不饶地拽住燕望欢的袖口。 院子里传来交谈的动响。 还有脚步声跟着响起。 似是有人,在向着他们的房间走来。 燕望欢没能推开况铮,也颇有些无奈,道: “这倒打一耙的功夫,你什么时候,修的这般不错了? ” “哪里。” 随着骤然响起的敲门声。 况铮低下头,薄唇扫过燕望欢的指尖。 紧接着。 他上前一步,打开了房门。 站在门口的王婶一愣,也没想到她才刚敲门,就看见了况铮。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急着问道: “怎了?可是望欢有哪里不舒服?” 姜燕不愿独自等在院落中,便去了厨房,然而她将前因后果一说,王婶以为燕望欢有哪里不舒服,急着赶过来看望一眼。 她眼中担忧绝不似作假。 面上也是一片焦急 燕望欢心中一暖,也跟着放柔了嗓音,道: “我没什么,只是忽然有点头晕而已,不想打扰大家,便叫况铮来。” “哎呦,这不舒服,怎么能不和婶子说?” 王婶连忙迈过门槛,一手压上燕望欢的额角,另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目光也在燕望欢身上来回打量。 见她体温不热。 神情之间,也没什么病态,王婶才算放下心来。 “就说让你多吃点了,这单薄的身子骨,一阵风过来,就能把你给带走了,这怎能行呢?!” 王婶语气虽重了些,却掩不住对燕望欢的关心。 话音一落。 就牵住她的手,急着要带她去吃饭,口中还连声道: “包子已经蒸上了,马上就好,今天你可得多吃一点。” 燕望欢看了况铮一眼,顺着王婶的力道,同她一起离了房间。 其余人都坐在了饭桌前。 一见了燕望欢,王木当即起了身,他似是想要关怀两句,但顶着一张涨红的脸,嘴张了半天,也没吭出一句声响来。 还是王叔,拽着王木坐下,而后关心道: “望欢,没事了吧?” “不是什么大事。”燕望欢正了神色,认真道:“让大家跟着担心了。” “你没事才是最好的。” 王叔摇了摇头,见燕 望欢神色尚好,也就没再多说,差使着王木去拿了碗筷。 倒是张秀。 来回打量了燕望欢一圈,小声嘀咕句: “原来身子不好。” 她这话声音不重。 也只有王叔和姜燕,抬头看了她一眼。 姜燕没在意,只继续用余光,瞥起了刚进门的况铮。 王叔微微皱起眉,虽并未说什么,但投向张秀的眼神当中,已然多了几分不悦。 王木从厨房里拿了碗筷,放到燕望欢和况铮的位置前,鼓足了勇气,颤颤巍巍地问了句: “望欢姑娘,你..你真的没事了?” 他连看都不敢看燕望欢。 低垂着头,视线紧盯着白瓷碗,手指用力捏着袖口,连指尖都隐隐泛起了白。 “没事。” 燕望欢倒只是摇了摇头。 便帮着王婶,将包子端上了饭桌。 王木看着她的背影,既是后悔,又带些局促的,缓缓吐了口气。 然当他一转头。 却对上了况铮的视线。 王木不由一愣。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 向来对他温润有礼的况铮,在那一刻收敛的所有表情,变得颇有些... 危险。 然不过一瞬。 况铮就又移开视线,坐到了燕望欢身边。 他们的距离很近。 分明周边还有一些空地。 那两把椅子,却仍是紧紧挨在了一起。 叫王木心里生出了不少的别扭。 虽是兄妹。 但这般近的距离,还是有些过于亲近了。 王婶夹了个滚圆的包子,送进燕望欢的碗中,看着她咬了一口,才放下了心,道: “幸好还合你的胃口,可要多吃一些,不然身子又要不舒服了。” “谢王婶。” 燕望欢含笑颔首,注意到姜燕的目光,也望去一眼,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算是打过了招呼。 姜燕一愣。 还没等她想好该如何开口。 燕望欢已经垂下眼 ,继续小口咬起了包子。 她用饭的姿态极为优雅。 每一口,都是相同的分量。 张秀连看了燕望欢几眼,忍不住道了句: “这姑娘,一瞧就是好人家出来的,连吃个东西,都和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 “拿我们望欢比?”王婶没好气的嗤了一声,将装着咸肉的碟子,推到了燕望欢的手边,又道:“莫说是小山村了,就是城里面,也没几个姑娘小姐能比得上望欢的!” 张秀倒也没反驳,伸长了手臂,夹了满满一筷子的咸肉送到姜燕的碗里,之后才道: “这次是你们家王木进城吧?可得帮我们家小燕,带点首饰回来。” 一盘子咸肉一共也没多少块。 被张秀这一筷子下去,已经见了底。 这可是王婶家里的稀罕物,若不是想让燕望欢多吃些东西,她定然舍不得拿出来。 见张秀还要去夹咸肉,王婶连忙送了大半进燕望欢的碗,又手疾眼快的分出些,给况铮和王木。 “需要什么,直接和王木说就好了。” 又将酱瓜送到张秀手边,王婶笑眯眯地道: “都是街坊邻居,客气什么?” “放心,不会跟你客气。”眼看着没了咸肉,张秀只能夹起酱瓜,同姜燕道:“小燕,你自己去和王木说,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得好生打扮打扮。” “嗯。” 姜燕低低应了一声。 嘴里面嚼着咸肉,却是颇有些食不知味。 她的余光几次瞄向况铮的方向。 又都在瞧见他的一瞬间,连忙躲开了视线。 心口燥的厉害。 姜燕连面颊,都泛起了红。 她这番小动作自然逃不过王婶张秀的注意力。 张秀向着王婶投过去一个眼神,又压低了嗓音,得意洋洋地道: “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定是瞧对眼了!” “你怕是没睡醒 吧?” 王婶咬了一口包子,含糊不清地道: “我瞧况小哥,可是一眼,都没去留意你们家姑娘呢。” 她们的声音都不大。 压在嗓子里,旁人听来只有一阵窸窸窣窣。 姜燕的注意力,又全都在况铮的身上,自是不会察觉到她们在说着些什么。 饭过一半。 一直闷着头的王木,顶着一张通红的脸,瓮声瓮气地道: “望欢,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这次去城,给你带回来。” 他这一句话。 说的颇为费力。 眼神四下飘忽不定,到处乱转,唯独不敢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燕望欢放了筷子,沉吟片刻后,道: “若是不麻烦的话,可否请王木哥帮我买一份脂膏,和一些红枣。” “哎!” 王木豁然起身,一时激动,连凳子都被带着倒在了地上。 然他却并没注意到,忙着点了点头,连声应道: “好..好!我一定都帮你带回来!” “那就麻烦王木哥了。” 燕望欢慢慢起了身,扶起凳子,端起用过的碗筷,转身走进了厨房。 王木还愣在原地。 王婶连瞪了他好几眼,他都没能回过神来。 等到王木好不容易缓过来些,燕望欢已经走出了厨房,同况铮一起离去。 他望着燕望欢的背影,颇有些怅然若失。 “王木这孩子...”张秀似是看出了什么,同王婶嘀咕道:“对望欢姑娘,很是关心啊?” “你若是个男人,也在我家王木的年纪,怕不是一见到望欢,就连魂儿都被勾走了!” 王婶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王木,又道: “望欢姑娘哪里都好,但就是太好了,哪里能是我们这小山村,能够容的下的。” 张秀张了张嘴。 还想把她那一套理论,再同王婶念叨一遍。 王婶却摇着头,不想听了。 第490章 傲骨铮铮 王木要进城的那日,刻意起了个大早,在燕望欢门前徘徊了许久。 他本想询问她,除了脂膏和红枣外,可还有什么想要的物件。 寻常女子喜爱的钗环首饰,从不见燕望欢佩戴。 也不见她额外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 就是王木有心,想要送燕望欢一些小东西,来讨她欢心,都寻不到脉络。 他还在门外迟疑着。 几次想要敲门,都被硬生生克制了下来。 然就在王木想要离开时,房门却被从内推开。 王木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就想逃离,余光扫见熟悉的身影,见来人并非是燕望欢,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况小哥。” 他拍着胸口,露出一副险死还生的神情,道: “你可吓死我了!” 况铮笑了笑,仿是并不惊讶在门口瞧见他一般,只问: “这么早就要出去了?” “是啊,这就要进城去了。” 王木看了眼天色,知晓不能再耽搁下去,不然晚些,可就要赶不回来了。 可惜。 没能见到燕望欢。 王木叹了口气,目光瞥向房内,但房中的景象,被况铮挡了个严严实实。 入眼所及。 只有况铮噙着笑意的俊脸。 虽说的确耐看。 可并非王木,此时想见得的人。 他面上的失落实在难掩,况铮却全如看不出来一般,问: “还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王木挠了挠头,咧嘴道:“就是想要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从城里带回来的。” “除了之前望欢说的脂膏和红枣外,就再无其他了。” 况铮递出碎银,在王木拒绝之前,先一步塞到他的手中。 王木本想要推拒,手才一伸,却惊讶的发现,他这每日做辛苦活的力气,竟然还比不过况铮,只能任由他将银子塞过来。 “我不是过来问你要银子的,之前给我们的,已经很多了 。而且望欢要我带的,都不过一点小东西,不值什么银子,你无需...” 手里捏着碎银子,王木颇有几分尴尬。 想要说些话来解释。 但他不善言辞。 嘴张了半天,还是况铮接了话,道: “这是望欢让我给你的,辛苦这一遭,总不好再花你的银子,你无需多心。” “啊...” 王木挠了挠头,转身走出了两步,他又回过头,壮着胆子问: “况小哥,望欢姑娘她..她喜欢什么颜色?” 况铮站在门前。 一双如墨潭般的黑眸,静静凝视着王木。 他沉默片刻。 唇角的笑意渐渐收敛。 俊美的面容上,最后只剩一片冷然。 况铮此时的神情,叫王木打从心尖起,泛起了丝丝凉意。 他竟莫名感到了一阵惶恐。 却不知晓。 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才惹得况铮不虞。 沉默持续了片刻。 王木正想要找借口离去。 况铮却忽然开了口,沉声道: “红色。” “她最喜欢的,是红色。” 王木一愣。 连忙点头道了谢,一路小跑着离了院。 等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 况铮也转身回了房。 晨光笼罩下。 他一眼便看到了燕望欢。 她站在窗前,一身麻布素衣,单薄纤瘦,脊背却挺的笔直。 恰如九天之上,傲骨铮铮的鹤。 察觉到况铮的视线,燕望欢转过头,轻笑了一声。 她没有开口。 眼底荡漾着的暖意,却如同一道清风,吹皱了况铮的心湖。 他轻叹了一声。 走上前环抱住燕望欢纤细的腰肢。 况铮道: “我不屑同他撒谎。” “我知晓。” 燕望欢微微颔首,执起况铮的一缕墨发,慢慢缠在指尖。 “若用这种方式来赢得你,你也不会开心。” 他的发丝颇为硬朗。 刺着指腹。 带来细微的麻痒。 “不管同谁去争...” 况铮微眯了眼,藏下眸底划过的凛然之色,他的嗓音无比低沉,却带着一抹无可撼动的决然。 “最后能站在你身边的人,都将是我!” 他在燕望欢面前,鲜少会有这般外露的情绪。 语气也稍稍重了些。 不过很快。 况铮又低下头,蹭着燕望欢的肩窝,软了语气道: “望欢,你莫要看他,我要醋的。” “又胡说。” 燕望欢推开他,望着这间生活了小半月的房间一圈,道: “收拾一下,我们今晚就要离开了。” 她和况铮都非情绪外露之人。 但此时此刻。 心里多多少少,皆存了几分怅然。 小山村过于的偏僻。 外界那些富贵和新鲜,都同此地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 毫无关联。 却也能让燕望欢,真正喘息上一段时日。 身在小山村,同况铮在一起。 将那些阴谋诡计,恩怨情仇全都抛诸脑后。 自漩涡当中挣扎脱身。 她直到此时,才是真正的自己。 许是这段时间,太过于美好了些。 让燕望欢竟难得,生出了一些不舍来。 况铮一直在留意着燕望欢的神情,即使只是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也被他清楚的看在眼中。 “望欢...” 他喟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这种平淡安稳的生活。 既是燕望欢所愿。 又何尝不是况铮的念想。 见他似还有话要说,燕望欢摇了摇头,道: “该走了,先离开这里,等晚些看一看状况,再回来见王婶他们。” 王家这一户,都是难得的好人。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得需暂且离开,瞧一瞧风声,再决定到底是直接离去,还是晚间回来,同王婶他们告个别。 和房间恢复成来时的模样,况铮又将一锭银子,放在了床头。 除了王婶所赠的一件旧衣外。 燕望欢什么都未带走。 趁着时辰还早。 王叔和王婶都未起床。 燕望欢和况铮携手,消失在了晨间的薄雾中。 王婶见日上三竿,都未见到燕望欢和况铮的身影,她敲了几次门,也未听得什么动静。 她也没进门,只站在院子里,一脸担忧地同王叔念叨: “一早上不见影子,他们这是去哪了?” “上山了吧。” 王叔坐在板凳上,拿着一块木料,头也不抬地道: “许是况小哥,见今个天头不错,就带望欢到山上去转一转,采点野果子什么的。” “况小哥也就罢了,望欢那身子骨,哪里能走山路啊?”王婶一脸担忧,走到门口,踮着脚向外张望,“也不知道他们吃没吃早饭?早知道要上山,我就提前准备点干粮了。” “有况小哥在,不会有事的。” “也是。” 王婶伸长了脖子眺望了好一会儿,不见燕望欢的影子,这才慢慢走回了院子。 一同住了这些日子。 她对燕望欢,是打从心底的喜欢。 王叔不才常在家,王木又不善言谈,同王婶聊不上几句。 唯独燕望欢,不管她念叨什么,都笑吟吟的听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王婶有时也会想。 若是有个女儿,最好便是燕望欢的模样。 惦记了一整日的时间。 直到天色擦黑。 王婶也没见到燕望欢和况铮回来。 她和王叔都出去走了一圈,也寻着村里面的人问了。 但谁都没见到他们两个。 王婶颇有些焦急,正要再出去找,就见王木急匆匆的跑进了院子。 他面带慌色。 呼吸粗重又急促。 脚步更是乱了往日平稳的节奏。 但王婶并未发现到什么不对,一见了王木,便要拉着他一起出门。 “快!跟我们出去找找!望欢他们一整日都没回来了,八成是在山上遇见了什么危险,我们进山去...” “不用找了。” 王木站在原 地,低垂着头,小声道了一句: “他们已经离开了,也不会再回来了。” 王婶没拽动他,又听到这一番话,顿时就是一愣。 眉宇之间的急色稍稍褪去,她皱着眉,问: “什么?” “嗯。” 王木重重叹息了一声。 眼里的复杂和恍然交织到了一处。 他已经明白,燕望欢和况铮分明满身贵气,又为何会跑到他们这小山村当中。 “你什么意思?” 王婶哪里能明白王木的话,还想继续问下去,王叔却摇了摇头,低声道: “回去再说。” 他们回到房中。 又紧紧关上了两道门。 直到身边再没了其他人,王婶便压不住焦急,再次询问道: “你说望欢他们是自己离去,这是为什么?就是他们真要离开这里,也得跟我们知会一声吧!” “他们没办法说。” 王木摇了摇头,神情颇有些沮丧。 又沉闷了好一会儿,眼见着王婶急的不行,他才喃喃道了一句: “你要望欢怎么同你讲,她其实是靖楚的长平郡主。” “长平郡主?!” 两道惊呼同时传来。 王叔王婶都是一脸惊骇。 他们看得出,燕望欢出身不凡,但却没想到,她会是传闻当中的长平郡主。 郡主... 这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竟会出现在这小山村当中。 “会不会是弄错了?”王婶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道:“望..望欢她,怎么可能是长平郡主呢?” “不会有错的。” 王木摇了摇头,嗓音越发闷了。 “城墙上贴着告示,就是望欢的模样,我不会看错的。” “也就是说,望欢知道你今日进城之后,会看见她的告示,所以才离开的?” 王叔比他们都要冷静些,声音一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同王婶说: “你快去望欢他们的房间看一眼!” 第491章 重归寻常 王婶一路小跑,进了燕望欢和况铮的居所。 房里的一切,都如最开始一般。 仿是从未有人住过。 只多了一件旧衣裳,以及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他们之前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间房里,仿是从未出现过住客一般。 王婶不由一愣。 而就在此时,王叔和王木也走进了门。 见到房里这副景象,王叔叹了口气,道: “他们真的走了。” 他和王木都是一脸的复杂。 谁也没想到,在自家住了小半个月的姑娘,竟会长平郡主。 “倒是说一声也好啊...” 王婶连声叹气,拿起之前送给燕望欢的旧衣裳,她喃喃着道: “这大晚上,风硬露重的,路也不好走,望欢那身子骨哪里能行?” 她眉头紧皱,似有几分抱怨之意,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担忧。 王婶满心惦念。 王木亦是百味杂全。 一直偷偷注视着的姑娘,竟是京城的长平郡主。 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哪里是他,能够觊觎的。 也真怪不得... 他连同燕望欢说一句话,都需耗费全部的胆色。 “长平郡主为何会跑到我们这里来?” 还是王叔最先缓过来,望向王木,问: “那告示上面,都写了什么?” “只说要寻长平郡主,若是消息通报者,重重有赏。”王木声音一顿,又连忙道了句:“村里的其他人,都没看见告示,我也没告诉他们。” 他也知事情重大,难得机灵了一次。 王叔点了点头,道: “不让他们知晓,是好事,万一谁动了不好的心思,出卖了望欢他们,我们也要说不清楚了。” 对所谓的奖赏,不管是王木还是王叔王婶。 都没有谁太过在乎。 银子重要不假。 但为了银子,出卖燕望欢的事情,他们也是做不出。 “就是不知晓,望欢他们去哪里了?” 王木背靠着窗沿,颇有些后悔,没在早上看燕望欢一眼,再同她说一句话。 若早知晓那会是最后一面。 无论如何。 他都会鼓起勇气,同燕望欢打个招呼的。 王叔看了王木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头,道 “应该已经走远了吧。” “现在城里面查的可严,若是他们要进城的话,是一定会被发觉到的!”王木猛然瞪大了眼,急着就想要出门,“我得去告诉他们一声!” “这个时辰,你上哪里找他们去?” 王叔摇了摇头,阻了王木的步子,道: “况且望欢他们都走了一天了,他们能躲到我们这里来,定是知晓,城里面的风头如何的。” “是啊。”王婶也露出一副失落的神情,向着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道:“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多穿几件衣裳?望欢身子骨不好,若是感染了风寒,指不定要受多大的苦呢。” 房内一片沉闷。 共度了半个多月的日子。 加上燕望欢和况铮,都又是聪慧之人。 同他们住在一起。 不管王叔王婶,还是王木,都舒心的很。 “我们以后,是不是见不到望欢和况小哥了?” 王木站在门口,嗓音颇有些沉闷。 然他声音才一落下。 就另有一道如同天籁的声响,浮进耳畔。 “只要王木哥想,终于还是能见到的。” 伴随着一阵晚风。 王木抬起头,看到了飞扬的墨发。 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面孔,就站在院子里,笑吟吟的望着他。 “望..望欢?!” 王木一时回不过神来,用力揉了几下眼睛,才算认得,眼前这个人,真是活生生的燕望欢。 在她的身边,还站着况铮。 他们两个又重新出现。 悄无声息的,走进了院落中。 站在了他们面前。 “望 欢!况小哥!” 王婶最为激动,连忙跑上前,一把握住了燕望欢的手,连声道: “怎就忽然走了?就是知会一声也好,让婶子这个担心你!” 她的面上尽是急色。 又掩不住,再见了他们的欣喜。 这番纯粹的关怀,对于燕望欢而言,当真是最稀罕的东西。 她早间离去。 不过是担心王木,或者离村的其他人,听到了外面的风声,将他们报告给官府。 直到亲眼看到王木等人归来。 后来又并没有跟着其他人,燕望欢才放了心。 “这一次,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诸位见谅。” 燕望欢微弯了腰,同况铮一起,向着王婶一家人,郑重行了一礼。 王婶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扶起燕望欢,急声道: “你这是做什么?你一个郡主,哪里能拜我们这些寻常人,快起来!”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燕望欢声音一顿,摇着头道:“我现在,不过是一个通缉犯罢了。” 从郡主到通缉犯。 她这身份,算是从云巅,一路摔下了深谷。 王婶张了张嘴。 本下意识想要问上两句,但一想到燕望欢的郡主名头,还是将话头硬生生吞了回去。 虽对燕望欢熟悉的很。 但她毕竟是郡主。 就是同她最为亲近的王婶,都有些拘束。 更莫要说,是王叔以及王木了。 他们两个站在门口,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燕望欢看出这些浮荡的情绪,也未多隐瞒,直截了当地道: “我并不姓况,而是姓燕,为前任丞相庶女,之所以会被通缉....” 她声音一顿,转眸望了况铮一眼,握了他的手,又道: “我不愿进宫,而是想同况铮在一起,于是就私奔出了京城。” “之前为了隐瞒身份,被迫说了谎。”况铮牢牢抓紧了燕望欢 的手,眼底浮起一抹暖意,“事出有因,迫于无奈,还请各位能谅解。” 望见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王婶和王木都是一脸的惊讶。 只有王叔,好似一点的也不奇怪似的,只道了句: “我早知晓了,你看望欢的眼神,同我年轻时,瞧着你王婶的一样。” “谢王叔帮忙保守秘密,况铮感激不尽。” 都过去了好一会儿。 王木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道: “你们两个...” 他忽然明白了。 为何之前问起燕望欢的喜好时,况铮的神情,会那般的古怪。 只因他们根本不是兄妹。 王木当着面,打听况铮所心悦之人的喜好,自然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等着他们渐渐接受了消息,燕望欢又道: “感谢王木哥愿意为了我隐瞒,但我们终不好再留下,给你们这里添麻烦。” 她望向王婶,轻声道: “这次回来,是来告别的。” “告别?!” 王婶先是一愣,而后连声道: “你们这是要去哪?可有个目的地?” “城里还贴着望..郡主的画像。”王木深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望向燕望欢,道:“若是此时进城,定是第一眼,就被认出来了。” 王叔叹了口气,深深望了燕望欢一眼,道: “留下吧,我们这小山村常年不会有外人来,就是要搜,也搜不到这里。” “下一次有人进城时,指不定那告示就被撕下去了,再让王木跟着一起,打一打掩护,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王婶接过话茬,上前一步,握起了燕望欢的手。 “望欢,这前有搜捕,后有追兵,你们还能去哪里呢?就是真想要离开,等到入冬,天头冷下来,也就不会有那些防备。” 她是打心眼喜欢燕望欢。 知晓她的郡主身份。 王婶的心里,惊讶之余,也有 了几分恍然。 这般仪态,又聪慧端庄的姑娘。 怎看也不会是寻常人家里,能走出来的。 即使画着燕望欢的画像,还在城墙上面贴着,王婶也没生出什么其他的心思来。 只想燕望欢和况铮若是离去。 又要漂泊。 还不如留在这里。 王木自也赞同王婶的意见,连忙跟着点了点头。 “这郡主不郡主的,到底是个多尊贵的身份,我们也不清楚,八成也就和公主差不多。” 王叔咂了咂嘴,似是感慨了一番,又道: “我们所看见的,就是望欢和况小哥,是自家人,也不跟你们生分。” 他们所言,都并非客套话。 而是真心想要燕望欢和况铮留下。 郡主的身份高高在上。 但距离王叔这些平民百姓,离的太远了些。 被吓了一下后,很快就被重新出现在眼前的燕望欢,叫回了魂儿。 被三双满怀真挚的眼睛注视。 燕望欢沉默半晌,然后轻轻笑了一声。 说不心动。 终究还是假的。 不管是对她还是况铮。 这段时日的平淡,都太过珍贵。 由不得他们不眷恋。 看出了燕望欢的心思,况铮眼神一柔,轻声道: “王婶说的没错,当前戒备森严,还是等到入冬之后再离去,方可容易一些。” 他向着王叔微微颔首,笑道: “又来继续叨扰了,之前学到一半的手艺,可否接着请教?” “有你这么聪明的徒弟,我做梦都要笑醒了。”王叔也笑了,用力拍推了下王木,急声道:“今个都买什么好东西了?快拿出来,准备一点晚饭,可都半天没吃东西了!” 王婶也回过神来,连忙点了点头,道: “我这就去做饭!望欢,你...” 她一直都没松开燕望欢的手。 燕望欢知王婶心意,笑着点点头,道: “我来帮忙。” 第492章 如此最好 韶光似箭。 转眼间。 燕望欢已在小山村,生活了足有半年。 她和况铮,都已渐渐习惯了这里。 敛去了浮华春色,萦在身边的,只剩一片平淡安稳。 但如此的生活。 正是燕望欢最大的求而不得。 “他人明日要成婚,你在这里出神,我可是要乱想的。” 身后传来低沉的笑音,燕望欢的细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锢住,她无需回头,已知晓来人是谁。 燕望欢松下力道,靠进来人怀中,道: “好似一转眼,就要入冬了。” “这里的冬日不同京城,会更冷些,也没什么用来取暖。”况铮握了燕望欢的手,感到她泛着凉意的肌肤,顿时皱起了眉,“得需进城,备些过冬的物件了。” 他将燕望欢的手握在掌心。 将体温一点点渡过去。 “无事的。” 燕望欢窝在况铮怀中,遥遥望着院子里的景象。 虽那不过一堆木料,加上些许的杂物。 没什么好看。 她却久久收不回目光。 况铮也未开口。 燕望欢在瞧远处,他就看着燕望欢。 如此。 就甚好。 又过了片刻。 燕望欢才终于移开目光,向后瞥了况铮一眼,道: “王婶还等着我,帮她选一选嫁衣上的绣活儿,不能再同你待着了。” “还未定下?” “是啊。”燕望欢轻叹了一声,含笑摇了摇头,道:“既是儿媳妇,自要仔细一些,不过今个若是再定不下来,怕就赶不上日子了。” 她陷入况铮的怀中,整个人都是暖融融的。 懒得犯懒,不愿再动一下。 况铮也未松手,蹭着燕望欢的墨发,嗓音越发低沉。 “那我等你回来,再睡下。” 燕望欢瞧了一眼床上泾河分明的两端,知他这话虽然暧昧,然也不过偶尔腻着她撒娇罢了。 虽同屋所居。 她与况铮之 间,却向来无越矩之行。 这般言语。 都算是最为过界的了。 “要走了。” 燕望欢轻推了况铮的手臂,同他隔了些距离,虽觉察到冷意袭身,但还是道: “再耽搁下去,王婶可是要急的。” “莫要熬的太晚。” 况铮为她打开了房门,虽只有几步远,但还是送着燕望欢到了正房门口。 临进门前。 他俯在燕望欢耳畔,轻声道: “若要独守空房,我可是不依的。” “莫闹。” 燕望欢失笑,瞪了况铮一眼,没好气地道: “何时这般的轻佻了?可莫要去教坏了王木哥,王婶定要恼你。” 王婶听到有动静,过来瞧上一眼。 正巧见到了况铮在同燕望欢讲话的场面。 她先是一愣。 然后笑着调侃道: “都老夫老妻,还这么腻歪呢。” “我欢喜她。”况铮为燕望欢整好了衣摆,黑眸蕴着一汪心水,道:“自然怎么都看不够的。” “哎呦...” 王婶摇了摇头,连忙拽着燕望欢迈过门槛,又同况铮说了句: “放心,错不了你的望欢,等一会儿就还给你了!” 门才一被关上。 王婶就迫不及待的,拿出了几幅图样,送到燕望欢眼前。 “望欢,你眼光最好,来帮我瞧瞧,嫁衣上绣那一幅图样最为合适?” 寻常百姓成婚,大多都是一身红衣作为喜庆。 至于花样。 简简单单就是最好。 但王婶不想亏待了儿媳妇,身边又有燕望欢在,自是想让她帮忙掌一掌眼,来在嫁衣上,添出几分的心思来,也好叫王木要娶的姑娘欢喜一些。 图样都不算复杂。 既有云纹,也有双鱼仙鹤,鸳鸯牡丹。 燕望欢挨个看了一圈,放下了太过繁复的几样,只留下云纹和双鱼,端在掌心细细望着。 “你觉着哪个她瞧了会喜欢 ?” 王婶一脸急切,在图样里挨个望了一圈,最后又看向燕望欢手中的两个,道: “那姑娘听人说,是个性情颇温顺的,长得也素气,确实应不会喜欢这些花哨的图样。” 两两相较。 燕望欢最终还是将云纹递了过去,道: “这云纹我瞧着不错,简单大气,用金丝线绣最好,偏深一些的茉莉黄,也未尝不可。” “金丝线?这可是相当稀罕的物件了。” 这等贵重的丝线,怕是城里面的布匹行,都难以寻得,就是存有,估计也不会低了价钱。 王婶犹豫了好半晌。 盯着那云纹,是越来越顺眼。 燕望欢的眼光,她自是相当信得。 若是能用金丝线,在嫁衣上绣出云纹来,那穿在身上,得是多华贵的模样。 “王婶不必担忧,我那里有一件衣裳,反正也穿不上了,正好有些金丝线,应可以拆下来用。” 燕望欢抚着云纹,大概估算了一番,颔首道: “足够一身嫁衣用了。” 幸好她离皇城时穿的衣裳,还未被丢弃。 虽不算太华贵的样式。 但花样上勾着的,也是最上等的金丝线,全都都拆下来,重新绣成几道云纹,还是没什么问题。 燕望欢说着,便要回房去取。 王婶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拦了她,急声道: “这哪里能行!” 她张开双臂,一边阻拦着燕望欢,一边用力摇着头,道: “你那衣裳,都是好宝贝的东西,怎能用在这上面?可绝对不行!” 燕望欢低叹一声,故作不虞道: “王婶这是嫌弃我?” “哪是嫌...” “既不嫌弃,就无须同我客气。”燕望欢打断了王婶的话,轻轻推开她的手,走到门前,又回头笑道:“我一直都将王婶看成自家人,王木自也是我兄长,能为嫂嫂做些什么,我高兴 都来不及。” 王婶实在是说不过燕望欢。 顶着一脸的臊,看她拿了衣裳回来。 这还是燕望欢曾为长平郡主时,所着的衣裳,用的是宫里面的贡缎,摸起来如同柔滑的肌肤一般,颇为细腻。 王婶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的布料,她连摸了几下,口中不由啧啧出声。 “这世上,竟还有这般好的料子?当真稀罕!” 燕望欢弯了眉眼,执起剪刀,挑开了内衬的线头。 她不太善针线。 王婶看的胆战心惊,到底是忍不住,接过了燕望欢手中的活计。 金丝线很快被拆了下来。 被卷成一缕,等再过一会儿,就会成为嫁衣上的云纹。 王婶做着活儿,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成婚了。” 她捏紧针线的一头,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烛火,似在回忆,嘴角噙着一抹无奈却又慈爱的笑。 “日子过的可真够快的,好像昨天,才刚生了王木,他今天就要娶媳妇了。” 燕望欢倒了热茶,送到王婶的手边,笑道: “等到王木哥成了婚,放下一桩大事,婶你也可以稍稍休息了。” 王婶含了一口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越发柔和。 “休息不得,养大了儿子,还得给他带孙子。” 她一边摇着头。 神情却极为慈爱祥和。 王婶握了燕望欢的手,道: “我现在只希望,若将来生了个姑娘,能学到你三分的修养,就足够我高兴了的。” 她是打心眼希望燕望欢和况铮留下。 但心里也是知晓。 他们并不属于这小小山村。 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 燕望欢张了张嘴,到了齿间的言语,在王婶希冀的目光下,到底是被咽了回来。 她暗叹一声,转而道: “王婶,有你和王叔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差的。” “你 就是太会说话了。” 王婶勾下一笔纹路,将雏形打好。 一阵夜风吹过。 豆丁大的火苗颤了两下,险些被直接吹灭。 燕望欢过去关严窗户,王婶瞥向她一眼,露出一副思索的神情,问: “望欢,你同况铮在一起,也有好些日子,怎不见...” 王婶来回瞄着燕望欢的小腹。 一脸的欲言又止。 燕望欢哪里能不知晓她的意思,却难得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好。 她苦笑一声,干脆躲了出去。 “我去煮碗红枣汤。” 身后传来王婶的笑声,望欢快步踏出门,却恰好撞见王木站在院子里,盯着后柴房的门,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王木哥?” 听见燕望欢的声响,王木这才回过神来,却好似有几分惊慌,连忙后退了两步,用身体挡住柴房的门,然后干巴巴地笑了笑。 “望..望欢,你回来了?” 他的不自在,表现的颇为明显。 燕望欢只向柴房瞥过一眼,也未戳穿,只摇头笑道: “我一直都在,倒是你,这一整天都跑到哪里去了?王婶可是惦记的很。” “我就是去山上了。”王木挠了挠头,黝黑的面上浮起一抹晕红,“这不是快要成婚了,我也想去找几块好料子,来打一张...” 他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另一道声响打断。 “望欢。” 况铮走出柴房,将挽起的袖子慢慢放平了下来。 他唇角噙笑。 当看向燕望欢时,那黑眸当中,便会荡起一片潋滟的柔光。 况铮的爱意。 毫无收敛。 清晰可明。 就连王木都纳闷。 他之前到底是有多愣。 才能察觉不出,况铮的这番心意。 况铮来到燕望欢身旁,背负着双手,笑问: “忙完了?” “还没。”燕望欢摇了摇头,“我去煮红枣汤,你可要喝一碗?” 第493章 喜临王门 王木大婚当日。 新娘子才一出现,身上那用金线绣出云纹的婚服,便引来不少的称奇声。 “这衣裳可当真贵气,走起路来都晃眼睛!” “是用了什么线?怎看着像金子似的?还怪好看。” “样式也新鲜,应是望欢帮着参谋的吧?” “等我家姑娘要嫁人,也找望欢,前来帮着看上一眼!” 村妇们聚在一起,指着新娘子衣裳上的花样,半天都聊个没完。 王婶抽出空来,瞧了她们几眼,心知都在说些什么,却还是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挤过去问: “这都说什么呢?” “还不都在说你的儿媳妇!”张秀放下瓜子,向着王婶调侃道:“你这儿媳妇,本就长得清秀,穿上这身喜服,更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可要把村里其他姑娘,全都比了下去!” 她难得说了几句中听话。 王婶心里舒坦,又递了一碟子点心给她们,道: “谁家新娘子不漂亮?可快吃吧!” “瞧你乐的,脸都...” 张秀咬了一口点心,却是一愣。 她低头瞧了一眼,见着点心模样如同荷花,样式新鲜不说,就连味道,也是相当的奇特。 外层微酥,内层软绵。 甜却不腻歪。 咬到最后,还带着淡淡的浅苦。 无数种滋味一层层上扬。 惊的张秀眉毛都高高挑了起来,她将剩下的都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这还真好吃,你从城里面买的?” “城里哪有这等好的东西?”王婶用一种没见过世面的眼神,瞧了一番张秀,又拿起一块点心,对着其他村妇炫耀,“这可是我们家望欢亲手做的,城里面可没有这等稀罕的手艺,得是...” 她一时心热。 差一点就将不该说的话,全都吐了出来。 幸好及时反应过。 却也吓出了一头的冷汗。 张秀没发觉出不对,一 边同其他村妇争着点心,随口继续问了句: “得是什么?” “得是我们望欢家里的秘方,才能有这番味道。” 王婶清了清嗓子,不敢再接着说下去,只随口应承两句,而后就转了话题。 “要不说,我们家望欢是大门大户出身,做东西的手艺都是了不得,若非今个我们家王木成婚,可是吃不到的,你们都多吃一点!” 她没再留下。 将桌上的碗碟都归置好,连忙跑进了厨房。 王婶一进门,就见燕望欢站在面案前,正细细为点心填着陷。 她辛苦了一整日,额角都起了汗,王婶看过去一眼,顿时心疼的不得了。 “哎呦我的姑娘,可快歇一歇吧!” 王婶快步上前,为她擦掉额角的细汗,又道: “那些粗人,吃你做的东西,可该吃刁了嘴,无需让你这般辛苦。” “今个毕竟是大喜事,况且只是些点心而已,没什么辛苦的。” 燕望欢回眸向着王婶笑笑,手里动作也不闲着,打开蒸笼,取出一屉红枣糕来。 “这是婶儿的,可莫只顾着辛苦,忘记吃下,不然这些日子,可就白调养了。” “哎!” 王婶接过了笼屉,从中取出红枣糕。 一嗅到香气。 她也才察觉到饿。 忙活一日, 王婶还真是连一口饭,都没来得及吃。 她连忙咬了口枣糕,有东西进了肚,才算舒坦了些。 “你一个郡主,这天天照顾着我,还想着你王叔手有裂伤,给他置办着脂膏,我们就是真有个女儿,也不如你来的贴心。” “王木哥成婚,你们已经有个女儿了。” 燕望欢在笼屉重新装上糕点,再次蒸上一笼,抽出手来,才同王婶道: “再说,我受王婶王叔帮衬颇多,这点小小的心意,能算得上什么?你且安心收下就是,不然我这心里,可就要不安稳了。” “这世上,怎会有你这般聪慧懂事的姑娘?” 王婶摇头叹息了一声。 瞧了眼外头,见暂时也不需要她,便躲在厨房里,偷偷喘下一口气。 手里的糕点都送去蒸制,燕望欢又从锅里面取出煮好的糖豆子,将其填在黏面做成的外皮里。 “我只是有几分小聪明罢了,算不得什么。” “我倒算是明白了,为何哪般男人,都会对你念念不忘的。” 王婶嗅着泛起的香气,又忍不住吞了几口枣糕。 她还想再同燕望欢聊上两句。 但外面,已然传来了张秀的呼唤声。 王婶不能再留,只匆匆将枣糕藏在碗柜里,又交代燕望欢不要太累,这才匆匆赶了出去。 热闹声越来越重。 等着手头的事情忙完,燕望欢过去开了厨房门,抬眼却见两个小孩子蹲在门口,正在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莫要再纠缠我了。” 一身灰色短布衫的小少年,双手叉了腰,同蹲在他身前,那拖着鼻涕的小姑娘道: “我已经有了心悦之人,定是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 将手指头送进嘴里含着,含糊不清地道: “阿姐说,牵了手手,就是要成婚的,到时候我也能穿上好漂亮的新衣裳呢。” “是要彼此欢喜,才能成婚。”灰衫少年轻哼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颗糖,送到小姑娘面前,“我又不欢喜你,自是不会娶你的,你快拿着糖,去同那些小孩子玩去吧!” 小姑娘拿了糖,舍不得吃,送到嘴边舔了两口,尝到了点甜丝丝的味道,就连忙将糖收了起来。 “你不也是小孩子吗?” “我已经八岁了!” 灰衫少年豁然起身,指着小姑娘的鼻子,没好气地道: “怎能同你这小丫头胡闹在一起,我是要赚大钱,然后娶妻的!” “娶妻? ” “是啊!” 灰衫少年重重点了点头。 他捏紧拳头,向着远处,提高了嗓子嚷嚷: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望欢姑娘为妻!” 燕望欢听了好一会儿热闹。 却未想到。 会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不由失笑,悄悄退回到了厨房里,想着还是不要露面,免得害小孩子失了颜面。 厨房门才关了一半。 又闻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便是一道低沉的声响。 “不行,望欢姑娘是要嫁给我的。” 这嗓音太过耳熟。 即使不见来人,光听只言片语,彼此间的熟络,亦让燕望欢立刻知晓了他的身份。 她透过门缝。 看向外面,正一脸认真的,同小孩子说着话的况铮。 分明灰衫少年所言,不过是些玩笑话。 他反而较起劲来。 灰衫少年一愣,盯着况铮的脸,喏喏说不出话来。 燕望欢迈出厨房,拿了些点心给灰衫少年和小姑娘,打发他们去玩了,才望向况铮。 “你同孩子计较些什么呢?” “事关于你,我当然要计较。” 况铮一见她。 眼里都亮起了光。 原本平静无波的墨潭,被忽然刮至的风,吹起一片涟漪。 他望着燕望欢,放柔了嗓音,轻声道: “谁都不可与我抢你,孩子也不行。” 燕望欢听的笑了,掂了块糕点,送到况铮的唇边。 “累不累?” “不累。” 况铮微微摇头,执了燕望欢的手,为她轻轻扫掉指尖的点心碎屑。 “快要拜堂了,一同去看看吧。” “好。” 他们一同到了正房。 正巧赶上了拜堂。 王婶刚想去找燕望欢,一见了她和况铮过来,连忙招呼道: “望欢,快过来!马上就要拜堂了。” 王木一身喜服,站在正房中央,正盯着身边的新娘子咧着嘴傻乐。 “还愣着做什么呢?吉时都快耽误了!”张 秀喊了一嗓子,又同旁人道:“这王木,还真是块木头!” 王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了一声,顶着一张红透了脸,将视线转回到了主位上。 王叔王婶都已经坐稳当。 他们都换了一身新衣,脸上洋着一片喜色,看着新娘的眼神里,更满是慈爱。 “一拜高堂!” 一声亮起。 王木执起红绸,同新娘子一起,向着王叔王婶拜了下去。 况铮和燕望欢站在一旁,望着这对新人,眼底都带着几分感怀。 “望欢...”望着贴了到处的喜字,况铮垂眸望了燕望欢一眼,薄唇微微一动,道:“你可愿...” 他沉吟半晌。 到底未将话说完。 燕望欢分明听得,知晓他的未尽之言为何,却并未接过话头。 等到拜完了堂。 新娘子由一众女眷送到了后屋。 王木趁着被灌酒的间隙,悄悄赶到燕望欢,从袖口摸出一根编好的红绳,道: “阿喜给你编的,说是谢你的帮挑的婚服,她很是喜欢,想送你点什么,沾沾喜气,还望你莫要嫌弃。” 红绳编的精细, 末尾处还打了一道花结,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燕望欢接了过来,道: “替我谢过嫂子。” “嫂子?” 王木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称呼,先是一愣,很快又咧开了嘴。 “嫂子好..嫂子好!” 他真是高兴糊涂了。 竟对着燕望欢,连声叫了起来。 “你同我叫什么嫂子?”燕望欢无奈,道:“我去后屋看看,况铮同你在这,莫要喝太多。” “哎!” 王木应了一声,嘴里面嘀嘀咕咕乐着,又跑去招待起了客人。 燕望欢正要去往后屋,却被况铮拽住。 他饮了酒,面颊泛起一抹红,更添几分了俊美。 俯身到燕望欢的耳畔,况铮轻声道: “望欢,我有一件物件,晚些想要予你看看。” 第494章 喜气洋洋 离的有些近了。 带着酒香的热气,呼在燕望欢耳畔。 她侧过眸。 正撞进况铮眼底那抹笑意当中。 周遭可还有不少人在,燕望欢稍稍后退了半步,扶了况铮,道: “这般神神秘秘,故意吊着我的胃口?” “不敢。” 况铮悄悄拽了燕望欢的手,撒娇般晃了两下,指腹蹭着她的手腕内侧,感受着滑腻如缎的肌肤,眼里的笑意顿时更深了些。 “只是不知晓你会不会喜欢,若惹你恼了,可是不好。” “我哪里会恼?” 燕望欢轻叹一声。 也知况铮为了王木挡了不少酒,但这般腻歪着她,还是头一次。 “你回去休息,我去后屋看一眼新娘子,很快就回来寻你,好不好?” 燕望欢放软了语气,如哄孩子似的,轻声同况铮说着话。 况铮点了点头,再次蹭了蹭燕望欢的手腕,才恋恋不舍地退离了两步。 他的视线一直追着燕望欢。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收了回来。 姜燕早等了好片刻的功夫,见燕望欢终于离去,连忙快步上前,道: “况铮!” “是你?” 况铮瞥她一眼,神情之间,哪里还能瞧见半分醉态。 “嗯。”姜燕撞上他的目光,当即捏紧了衣角,面上飞起一抹晕红,嗓音也越发软绵了起来,“况铮,我刚才看你喝了不少酒,可没事吧?” “几杯而已,无甚大碍。” “那些人也真是的,怎么还灌起你的酒来了?王木哥成婚,该是他来喝才对。” 姜燕说着,语气里不由生出一抹埋怨。 她去倒了杯热茶,送到况铮的手边,连声劝解道: “喝一口,来润润嗓子吧。” 只这一次主动,便让姜燕羞红了一张脸,紧张的连手指都有些哆嗦,引得茶杯里的水,荡起了片片涟漪。 然况铮却不再看一眼 。 招呼了一声客人,匀出空来,才对姜燕道了句。 “不劳烦了。” 他向来不缺礼数,客气又周全,然也就因如此,才让姜燕感到分外生疏。 分明这个人就在她的面前。 但同他之间。 却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一般,姜燕纵使伸出手,也触不到他。 她端着茶的手,仍悬在半空当中。 既僵硬。 又尴尬。 她失落的很。 到底还是还茶送到了嘴边,一口饮干了大半。 既是况铮不喝。 姜燕自己饮干净了便是。 张秀张望了一圈,可算找到了姜燕,连忙走上前,问: “怎还闷个脸?没去同望欢一起,去找新娘子聊聊?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不去了。” 姜燕摇了摇头,手里仍拿着个水碗,那副木愣愣的模样,看的张秀更是疑惑。 这大喜日子。 所有人都是欢欢喜喜的。 唯她一个。 好似刚经过了什么为难事似的。 “到底是怎了?还拿着人家的碗不松手,难道这里面装了金子吗?” 张秀说着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她左右张望了一圈,又问: “难不成,是同谁吵架了不是?” 她一说起来,便是没完没了。 姜燕越听越是面红,实在是听不下去,便道: “你这都是乱想,我不同你说,我去后屋看新娘子了!” 她都快成了一路小跑。 生怕再听见张秀说些什么。 张秀嘴都已经张开,见姜燕匆匆忙忙,很快就没了影子,那些话最后都成了一声叹息,道: “哎这姑娘...” 姜燕赶到后屋时,燕望欢也才刚到。 她绕去厨房,拿了一些点心,来给后屋的这些姑娘家。 香气伴着开门声一起。 前来开门的姑娘见是燕望欢,顿时两眼放光,紧着招呼道: “望欢姐,你这是给我们拿什么好 吃的了?这还真是香!” “知道你们辛苦,特地拿来一些点心,还是热着呢,快些用吧。” 燕望欢将点心递了过去,那姑娘接了,顿时喜笑颜开,连声道着谢。 她们都顾着点心。 也没谁去迎跟在燕望欢身后姜燕。 她站在门口,捏着衣角,更加局促了几分。 “姜姑娘。” 还是燕望欢,笑着向她伸出了手,邀请道: “一切进去待一会儿吧。” 她嗓音清冷低柔。 落在耳中。 却比什么天籁都更好听一些。 姜燕原本满心郁郁,被燕望欢这一唤,竟舒坦了不少。 她连忙点了点头。 看了眼燕望欢嫩葱一样的手,到底只小心翼翼的,搭了个指尖上去。 她们携手进了门。 新娘子盖头掀了一半,怕弄脏了红脂,正在小口,轻咬着一块豆馅点心。 “嫂子。” 燕望欢走到床边,打量了阿喜一番,赞叹道: “也就只有嫂子,才能将这喜服,穿成这般合适又贵气了。” “望欢。”阿喜抿紧了唇,执了燕望欢的手,轻声细语地道:“我刚才在想,你为何不来看我?我一直都想再见你一面。” 燕望欢之前同王婶一起,去过阿喜家里,见过她一次。 也对这羞怯又良善的姑娘,颇有几分好感。 “怕你太辛苦,就去厨房走了一趟,想拿些点心给你垫垫肚子。”燕望欢眉眼带笑,捂着阿喜微凉的手掌,也放柔了嗓音,“只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意挑了些,之后若有喜欢的,我再给你做。” “你的手艺这么好,我哪一样都喜欢。” 其他姑娘听到了她们的话,也跟着叽叽喳喳的闹了起来。 “望欢,也能不能教一教我们,这点心是如何做的?” “模样好看,味道也新鲜。” “就连城里面,都没有这般好吃的 点心呢。” 燕望欢全都一一应下。 又陪着阿喜,说了一会儿话。 她本还有些紧张。 但被燕望欢安抚了两句,心里面的忐忑散了大半,就只剩下欢喜了。 等着旁的姑娘都已经离去。 房里面只剩下了燕望欢同阿喜。 眼看着天色渐黑。 阿喜看了几次的房门,听到一点动静,都控制不住眼神发飘。 但王木一直未到。 正房传来的闹腾声响,正值热烈之时。 阿喜叹了口气,心里不由有些失落,她还没平复好情绪,就见燕望欢起身欲要离去。 她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 不想打扰到王木和阿喜这对小夫妻。 “望欢! 阿喜见她要离开,连忙伸出手,拽住了燕望欢的袖口,道: “我不想一个人在这等着,你再陪我说说话吧?” “好。” 燕望欢看了眼房门,见暂无动静,阿喜又是真的不想独留在新房里,便搬了个凳子,坐在了喜床边,陪他说起了话。 虽要求燕望欢留下。 但阿喜却是过了许久,才红着脸,轻轻开了口。 “望欢,阿娘说,嫁了人之后,就要为夫家开枝散叶。” 烛火荡漾。 将阿喜泛着羞意的面颊,衬的更为动人。 “倒也不必急。” 燕望欢轻拍着阿喜的手背,安抚道: “有关于孩子的事情,还是随缘的好,王叔王婶都是顶好的人,他们待你如亲女儿一般,自是不会催你。” “怪不得,所有人都喜欢你。” 阿喜吐了口气,眼底也是浮起一抹笑意。 “我同你说完了话,心里面也是舒坦的很。” “你不乱想,我才是最高兴的。” 阿喜神情渐松。 几言之间。 她同燕望欢已是亲近了不少。 言谈之间也没了生疏。 阿喜轻抚上肚子,抿紧了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压着嗓音 ,悄悄地问: “你说,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子乖巧一些?” 她生怕被谁听到似的。 说完了话。 还左右瞥了一圈,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都好。” 燕望欢声音才落。 就听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传来。 王木被灌了不少酒,意识都已昏沉。 然即使如此,他走到门口,还是用力呼出两口气,又拍了几下身上,试图将恼人的熏味逼走一些。 他几次都抬起了手,却还是没敢推门。 搓一搓脸。 顺平袖褶。 王木嘴里面喃喃自语,却连他都不知晓,自己到底在念叨着什么。 燕望欢过去开了门。 一见他这副满头冷汗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失笑。 “你这是打算,在门口过一个晚上?” “望欢...” 王木咽了口唾沫,指着身上的喜服,连声问: “你看我这,行吗?” 他实在紧张。 冷汗都冒了出来。 沿着额角不停往下落。 燕望欢见王木着实慌的不行,也配合的来回打量了他一番,而后才点点头,道: “很好。” “真的啊?”王木这才松了口气,刚想要进门,脚步又是一顿,回头问:“望欢,我进去之后,要同她说些什么?” 他向来木楞。 也承认自己是个笨嘴拙舌的。 现在茫然无措之时,自是只能指望燕望欢。 “这哪里是该问我的话?” 顶着他满是期许的目光,燕望欢无奈摇头,但还是稍稍提点了一句。 “不过,新娘子今个的打扮,当真是极美的,你觉得呢?” 王木难得没再愣下去。 他眼睛一亮,紧着道了一声谢,便小跑进了婚房。 燕望欢也离了后屋。 看着宾客尽散。 繁华终归为一片寂静。 她帮忙简单收拾了一番,看夜色已深,燕望欢正欲回房,双眼却忽被从后蒙住。 第495章 官兵入门 眼前一片漆黑。 五感忽失了一感。 燕望欢却是丝毫不慌。 她只是顿住脚步,压住唇角的笑意,轻声询问道: “怎这般孩子气?” “之前说的物件,你可还是记着?” 视线被阻,敏锐了不少的听觉,将他的每一句笑音,都清楚收在了耳中。 连落尾微微的颤。 都没能落下。 燕望欢不由有些好奇。 况铮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难得有这般控制不住,起了紧张时。 “当然记着。”燕望欢眼睫一颤,道:“还一直都在心里想着,现在终于能给我看了?” 长睫扫过掌心。 触感不比鸿毛重几分。 却在况铮的心上,掀起了一阵飓风般的动乱。 他连呼吸都抑不住的重了几分,嗓音也越发低沉。 “是,可以看了。” 捂在眼前的手掌,并未有松开的意思。 燕望欢的视线当中,仍是一片漆黑。 她什么也看不见。 唯能察觉到况铮掌心的热度,只算温热,却让她感到一阵阵,无由来的安心。 欢喜萦在心间。 竟连她也控制不住情绪,唇角挑的越发明显。 越是向前,木香气便越是浓重。 况铮仍未放开她的双眼,只将一杯酒,送到了燕望欢的唇边,道: “尝尝?” 他喂来的东西,燕望欢自是毫无疑心。 就着况铮递来的手,将杯子里的清酒一饮而尽。 他这才欣喜。 然轻笑了半晌,却只扶着燕望欢回了床榻,而后便道: “休息吧。” 燕望欢终于得了清明。 然未点烛火。 今日又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她睁开眼张望了半晌,也未见到什么特殊的物件。 燕望欢愣了愣,正欲去询问况铮,才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床?” 他们平日所睡。 不过一张木板床。 四四方方,狭小简陋。 然而此时所住,却是一张四柱架子床。 上下两侧雕了镂空的 图样,手指细细摸索一番,才察得是群燕子南飞的图样。 有纱幔隔了视线。 一片漆黑中,见不清楚颜色。 燕望欢怔忪了片刻,颇有些惊讶。 她知晓况铮跟着王叔忙了一阵,却没想到,他竟做出了一张床。 这可非三两日的功夫。 也绝不是,一个刚沾木工活儿的人,就能做好的事情。 “我很喜欢。” 燕望欢轻叹一声,在一片寂静中,翻身躲进况铮的怀中,握了他的手,轻声道: “况铮,这是最好的礼物,我哪里会不高兴。” 他的掌心覆了一层薄茧。 还哪里像个千尊万贵的皇子殿下。 只如个最平常的男子,不惜艰辛万难,只为了讨心爱的女人一笑。 她高兴。 于况铮而言。 就足够了。 况铮反握了她的手,指腹蹭着她的腕,喃喃道: “望欢,我想给你最盛大的仪仗。” 他喝了不少酒。 嗓音都有些发重 但吐出的每一句话,燕望欢听得出来,都是他最为真诚的心意。 她是况铮的眼里心里,最好的存在。 心思深沉,是聪慧可爱。 狠厉阴鸷,为果断机敏。 甚至连燕望欢并不算绝顶的容貌,于况铮看来,也比什么倾城绝色都来的好看。 她遇见况铮。 才知被一个人珍视爱戴,是个何般的滋味。 “我想同你在一起。”燕望欢抬起头,望着况铮浮了酒气的黑眸,道:“如此,就够了。” 他眯起眼。 似极为开怀一般。 勾着燕望欢的小指,不依不饶地道: “说好了,无论如何,都莫要离开我。” “好。” “什么皇位天下,我都可以不要,只要你愿意,我们大可以在这一辈子,什么都不去理会。” 他当真是有些醉了。 但唯借着酒劲。 才能将一些话讲出口。 况铮是大况的皇子,肩负一国之重,纵然曾经作为弃棋,送到了靖楚 作为质子,身份亦未曾改变。 有些责任。 有些仇恨。 他并未忘记。 但这些都无法同燕望欢相比。 燕望欢曲起手指,轻点着况铮的掌心。 若说半点欢喜都没有。 当然是假话。 但况铮和大况皇室之间,存着不少难明的恩怨,这终究是一根刺。 让他一生落于山村,强行平下那些过去。 燕望欢哪能舍得? 她在况铮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爱意。 赤诚又热烈。 比烈火更加灼烫。 却让人甘心深陷在其中。 “况铮,你不必如此。” 燕望欢眯着眼,似有些困顿一般,放轻了嗓音,道: “等过了这个冬天,我们便去看一看,大况的景致吧?” “望欢...” “无论到时候我们看到的会是什么。”燕望欢阻了他的话,微抬了下颌,凝望着况铮的黑眸,道:“我都会在你身边。” 话音一落。 她便感到况铮的呼吸蓦然一顿。 连勾着她小指的手,都稍稍重了分力道。 但不过一瞬。 他又分外怜爱的,在燕望欢小指处轻揉了两下。 “困了。”燕望欢闭上眼,唇角噙着一抹淡笑,喃喃道:“明天见,况铮。” 况铮也是笑了。 心口荡起无比软绵的情意。 他还从不知晓,原来只这最简单的三个字,竟有如此汹涌的力量。 占了他所有的欢喜。 这一夜。 况铮久久未能入睡。 许是昨个过于忙碌了些,燕望欢醒来的时辰,已有些晚了。 她刚离了床。 视线一扫,却发现了些许不对。 昨个她分明瞧见周边围了一圈的床帐。 但此时一看。 却是什么都没有。 况铮端了一壶热茶进门,见燕望欢出神,便知她心中所想,笑着道了句: “有点单薄,我想换一副厚的,该更合适一些。” 燕望欢微微颔首,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等她梳洗好。 临要出门,脚步却又忽然一顿,燕望欢回眸望向况铮,问: “不是挺喜庆的颜色,你既喜欢,便无需换掉了。” 况铮一怔。 他垂眸一笑,耳尖已是浮起一抹浅红。 那些未曾言说出口,想要悄然藏下的小心思,到底还是未曾瞒住燕望欢。 燕望欢一到院子,便见阿喜站在正房口,正向着她这处张望。 一见了她。 阿喜顿时两眼放光,高高伸了手,紧着招呼道: “望欢,快来吃饭了!” “哎。” 燕望欢应了一声,还没走上前,阿喜便已经迫不及待的迎上来,十分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 “望欢,娘煎了好几个鸡蛋,我也帮忙做了点粥和馒头,你来尝尝好不好吃?” 她十分热络。 看向燕望欢的眼眸当中,也尽是善意。 阿喜知晓王叔王婶待燕望欢甚好,如同亲生女儿一般。 既是如此。 那燕望欢自也是她的家人。 王婶已经收拾好碗筷,见燕望欢和阿喜携手进门,顿时咧嘴笑了。 “快来吃饭了,昨个都是辛苦,你们可得多吃点!” 她夹了煎鸡蛋给燕望欢阿喜一人一个。 又拿出馒头白粥,挨个分了过去。 燕望欢只抿了口粥,看了一眼外头阴沉沉的天,道: “有些冷了。” “是啊。”王婶跟着看过去一眼,点了点头,“若是下大雪,山可就要被封起来了,到时候路不好走,若是需要什么东西,这次你王叔进城,就都让他带回来。” 她话音一落,又紧着催燕望欢多吃一些,莫要每日吃下的东西,还不如村里头养的猫。 燕望欢连声应着,却仍在慢慢喝着粥。 王婶实在拿她没办法,走出厨房里,拿出一个糖油饼,掰了一半给燕望欢,嘱咐她定要吃完。 馒头被一口塞进了嘴里,王木梗着脖子,用力咽了两下,才含含糊糊地道: “这次我也进 城,都也快要过年了,我想...” 他被噎坏了。 咳嗽不停。 脸涨的都有些红。 阿喜被吓坏了,连忙伸手为王木拍着背,等他稍稍恢复了些,才红着脸垂下脑袋。 王木盯着她,笑得一脸傻气。 “我去城里面,给你买几件首饰,再裁些布料,做一件新衣裳!” “我不用什么新衣裳。”阿喜低着头,手指搅着衣摆,嗓音越发羞怯,“你无需惦记着我,买些家里面用的就好了。” “这哪里能行?” 王木用力摇了两下头,连声道: “你嫁给了我,我哪里能连件衣裳都不给你?” 他生怕阿喜再拒绝似的。 放下碗筷,就逃一样地跑了出去。 只留下一道颇有些仓促的背影。 “都已是成了婚的人了,怎还这般愣头愣脑的?一点的出息都没有。” 王婶看的只摇头,又忍不住想要笑。 燕望欢见阿喜脸红的仍是离开,便看了况铮一眼,他立刻会意,端着用过的碗筷去了厨房。 他这一走。 王叔也跟着离开。 饭桌上只剩下女眷,阿喜才算松了口气。 她毕竟脸皮薄。 见不得这种场面。 见阿喜早饭用的不多,燕望欢略一沉吟,安慰道: “都是一家人,你们又是夫妻,他想送你一些什么,是惦念着你,也是心意。” “我知晓。” 阿喜颇为感激地看了燕望欢一眼。 这才放下心,低头用起了饭。 王婶见了这一幕,眸底闪过一丝欣慰。 阿喜是个面皮薄的,忽嫁到家里,定是有些不适应。 幸好。 有燕望欢在身边。 没过多久。 王叔同王木一并进了城。 他们这次到了三更,还未归来。 王婶实在担心,到门口等了好一阵,却又忽然间匆匆而来。 “官兵...” 大门被猛地关紧,王婶望着院子里的燕望欢,颤声道: “望欢,官兵来了!” 第496章 月黑风高 王婶全身都在抖。 她从未有过如此惶恐之时。 望向燕望欢的眼中,也尽是不知所措。 民不与官斗。 她又是个最平平无奇的老百姓。 忽然见到了似身穿官服的,家里又藏着被搜捕的长平郡主,自是满心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要紧张。” 燕望欢倒是没什么表情。 放下了洗到了一半的衣裳,她擦干净手,镇定自若地道: “来了多少人?可是个什么阵仗?就是有官兵,也不一定是来寻我,且就真的是,也定不会连累王家,还请王婶和阿喜嫂子放心。” 她话说的明白。 倒是叫王婶颤动不安的心,渐渐稳定了不少。 她深吸了口气,口里喃喃着道: “对..没错,也不一定是奔着你来的,八成是有其他的事...” 王婶实在是被吓坏了。 看她这副模样,也知再问不出什么来。 燕望欢回眸看过一眼,见阿喜也是一脸的怔忪,便道: “阿喜,莫怕,你扶着王婶回屋去,不管外头传来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她嗓音太柔。 似在哄着顽童一般。 却要阿喜,在不知不觉间,就顺着燕望欢的话起了动作。 她过去扶了王婶,嘴唇颤动了两下,道了句: “娘,听望欢的吧。” “望欢...” 王婶摇了摇头,走到燕望欢身边,一把攥了她的手,满眼担忧地道: “这不安全,你跟我们一起进去。” 危机都已经上了门。 她只是短暂的慌了一会儿。 回过神来。 又惦记起了燕望欢。 “王婶无需担心我。”燕望欢心中一暖,反握了王婶的手,轻拍了两下,道:“有况铮在这里,定是不会有事的。” “王婶大可放心。” 况铮推开门,走到燕望欢的身侧,同她一起向着王婶微微一笑,道: “就当泛起了一阵清风,吹过,也就罢了。” 他和燕望欢并肩而立。 面上的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淡然。 仿是丝毫不将官兵上门这一事,当成什么风险一般。 他们都是尸山血海里,闯跨过去的人。 几个官兵,就妄图影响了情绪? 王婶和阿喜进了屋,将房里的烛火都尽数吹灭。 正值三更天。 月黑风高。 鸡犬皆歇。 “这个时辰,官兵会跟着跑到这里来?”燕望欢抬眸望过一眼,见又是无星无月,更是轻笑了一声,“比起楚玉的本事,调养的各地官府,都尽心尽力,我倒更觉得...” 她未把话说完。 况铮自然接过了话茬。 “像几个心怀鬼胎的,趁着大冷前,跑到小地方来占便宜来了。” “先看一眼。” 燕望欢拍平了袖口,淡淡道: “这种时辰,是官兵也好打发掉,总不会挨家挨户的叫起来问,若是其他人的话...” 她唇角微扬。 眼底闪过一抹冷光。 况铮虽亦是面带笑意,但眸中藏着的神情,却同燕望欢一般无二。 他们都并非善人。 敛了锋芒。 不代表真弱了性子。 该做的事情,该沾的污秽。 从未逃过。 燕望欢回了房,站在窗前,看着外头的景象。 等敲门声一响起。 况铮便走过去,拉开了大门。 属是敲门之人也未曾想到,这才一声响,门就被打了开来。 他的手悬在半空。 一张脸被火把的光亮一晃,竟是又青又白,不比死人多出几分血色。 “况哥...” 王木张了张嘴,似是还想要说什么,肩膀却被人从后重重一搡,他一个踉跄,若非况铮扶了一把,险险就要摔倒在地。 况铮扫过一眼。 见王木身后,除了王叔之外,还站了两个全然陌生的面孔。 都是一身破落 简陋的青黑色的衣裳,面带厉色,眉眼之间悬着一抹警惕,他们将王叔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神情似喜似冷,说不出的古怪。 这二人,绝非官府之中。 怕是因为夜色太深。 衣裳颜色相近。 王婶心里又担忧,一见了陌生身影,就什么都分辨不出了。 “快进去!” 站在王叔左侧,那长了一脸络腮胡的壮汉,瞪大了牛眼,压着嗓子斥道: “都给老子闭嘴,少发出声响来!” “哎。” 另一边那身形瘦小,又尖头鼠脑的男子“嘿嘿”一笑,偷眼扫着况铮,道: “李三哥,咱们这是过来走亲戚的,你这般凶言凶语的,倒是把里面的人都吓着了,要是再惊到其他人,多不好。” “贾仁,你小子机灵。” 李三咧了嘴。 抓着王叔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推他进了门。 王叔眼里也有惊慌,强压着镇定,向着况铮使了个眼色,道: “况小哥,这两位大人,想在我们家里面歇歇脚,你可否帮忙搬两张凳子出来?” “怎么不让我们进门啊?” 贾仁关紧大门,左右张望了一圈,咂了咂嘴。 “买了那么多东西,还以为是个富的人家,瞧着看起来,还真是又脏又破的。” 李三不在乎这些。 一手抓着王叔,又连声催着王木,去将值钱的东西全都取出来。 “让他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贾仁走到正房门口,回头笑道:“也别辛苦他们,我们自己屋里头找就是了。” “也是。” 李三一直未松开王叔。 他生的又高又壮。 往那里一站,都如同一座黑塔一般。 王木低垂着头,眼里尽是担忧,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又慌又乱。 双眼紧盯着正房,连手都在哆嗦。 况铮微皱了眉,问: “怎么回事?” “回来的路上遇见的 ,也不知道怎着,就跟我们来了..” 王木咽了口唾沫,也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实在担忧王婶和阿喜。 眼看着贾仁推开门,他连呼吸都重了起来。 贾仁在厅里转了一圈,走到卧房门前,抬脚踹开了门。 砰! 一声闷响。 惊的房里的王婶阿喜,都是发出了一声低呼。 “哎呦,都是在这里呢!” 贾仁眯起眼,打量的目光绕过王婶,落到了阿喜身上。 她被王婶护在身后。 低垂着脑袋。 也看不清模样,只露出一缕黑发。 贾仁也没错在意她,只向着王婶搓了搓手,笑道: “夫人,我们可没别的意思,就是最近手头困难,想问你们借点银子,来用一用。” 王婶向后躲了躲。 将阿喜更加紧密的护在了身后。 她也怕的很,一张脸都失了血色,但即使如此,还是颤着嗓子,缓缓开了口。 “我们这里,没..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不能骗人。”贾仁凑过去一步,拿起床头的木头摆件,随意掂弄了两下,而后嬉皮笑脸地道:“我可是亲眼看见你家男人,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还有些首饰衣裳,都值不少的钱呢!” 他忽然走近。 王婶和阿喜都被吓了一跳。 她们两个向后躲了躲,眼里都尽是惶恐。 听到房里面传来的动静。 王木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胆子。 快步闯进门,他张开双臂挡在贾仁身前,顶着一张急红的脸,低吼着道: “别伤人!我把银子都给你!” “瞧你这急的,我们兄弟就是为了图财,并非想要伤人。” 贾仁也没想真把王木惹急。 若是他真的闹起来。 把村子里的其他人都喊醒,可就麻烦了。 贾仁退到门口,又到其他房间,都挨个走了一圈。 他一离开,王木就回过头,来回打量了王婶和阿喜一番,看她们都平安无事,才算放下了心。 “这是什么人啊?”王婶一把拽住了王木,连声询问道:“你爹呢?他们要做什么?你...” “没事。” 王木回头看了一眼,生怕她的动静被贾仁听见,连忙道: “娘,爹在他们手里,你莫要嚷,我们把钱给他们就是了!” 他抹了一把冷汗。 也敢在再耽搁时辰,只叮嘱道: “你们留在这里,可千万不要出去,不会有事情的。” 王木在柜底翻了半天,摸出一个木头匣子,他抱着匣子,快步走到院子里,递给了贾仁。 “都在这里了。” “你还挺老实的。” 贾仁满意地点了点头,接了匣子,打开一看,整张面孔却如忽变了天一般,彻底阴沉了下去。 一把将匣子掼到王木的脚边,他瞪大了眼,怒道: “就这点?你打发要饭的呢?!” 匣子散落。 从中滚出了几锭银子。 李三低头看去,估摸着也就五两左右,也跟着冷了神情。 “就这点的家当,还能在城里面,买那些好东西?说!你家里的银子,都藏在哪里了?” 他一推王叔,如同刀子一般锐利的视线,直直刺向了王木。 “真的没有了!” 王木连着摇头,然贾仁却不信他这番话。 大步上前,贾仁抬起一脚,就要向着王木的心窝口踹去。 眼看着那一脚将要落上。 贾仁忽觉一窒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足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身体。 “谁?谁拽老子?” 他猛地转过头,正对上一双如同墨潭一般的黑眸。 青年容貌极为俊美。 虽一身粗布衣裳。 却遮不住那满身的出尘之质。 况铮唇角噙笑,道: “既是来求财,就无需伤人了吧?” 第497章 风起月止 贾仁先是一愣,然后瞪大了眼睛,怒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阻止老子?!” 许因况铮外貌太盛。 又满身贵气。 叫贾仁一眼看过。 心生就冒出了许多的不满来。 他满口脏话。 况铮听在耳中,却是笑了。 “既这般冲的脾气,定然有与之相当的本事,” 贾仁听不懂他说的话。 李三更已没了耐性,催促道: “你同他啰嗦个什么?快点找值钱的东西,才是正经事呢!” “我知道!” 贾仁狠狠瞪了况铮一眼,用力啐了一口。 若不是还有正事要办。 他今个,定要好生教训这小白脸一番! 贾仁在院子翻找一通。 又进去正房里,挨个找了一圈,就连厨房都没放过。 然而折腾了好一会儿。 却没见到,任何值钱的物件。 这整座房子当中,最贵重的,竟真是那装着银锭的木头匣子! 贾仁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他们抓住的大鱼。 竟还不如一只小虾米? 连李三都急了,紧着逼问王叔。 “你们家的银子呢?买了那么多的东西,连一点的银子都没有,你骗鬼呢?!” 王叔连连摇头,他都说了无数遍,却仍毫无用处,只能苦着脸,又道了遍: “没有..真的没有啊!这是要过冬了,为了屯口饭吃,才把存下来的银子,全都花了出去。” “老子可不信你的话!” 贾仁咬着牙,本想要动手逼问。 但他瞥了眼况铮。 撞进那双黑眸当中。 不知为何。 竟感到了丝丝寒意。 本欲挥出的拳头,到底落回了身侧。 贾仁肚子里憋着一股火,左右张望了一圈,见一处似柴房般的门,之前还未搜过,便一脚踹了过来。 随着一声沉闷的动响。 似有冷香气,扑面而来。 贾仁吸了吸鼻子,抬头张望一圈,却在看清房内的景象时,整个人怔在了原 地。 一身绯衣。 墨发起舞。 他仿是陷入了一幅画中。 不然。 哪能见到这不似人间能存的女子。 “你...” 贾仁愣了一会儿,喉结动了两下,眼底浮起一抹贪婪之意。 他找到了。 这最值钱的东西。 就是整个山村,全都加起来,也不及眼前这个女子值钱。 如此的模样。 就是先带回去玩弄上一段时日。 再卖到青楼里面。 都能赚上好大的一笔银子! 光是一想。 贾仁就忍不住心生贪意。 他上下打量了燕望欢一番,又回过头,看向了王木,咧了嘴,笑道: “原来,是藏在这里了。” 王叔和王木的脸色,都是变了。 他们两个同时望向况铮,神情都是说不出的惶惶。 燕望欢若是被带走,那她将会遭遇到的,将会是最为可怕的噩梦。 “你在找我?” 燕望欢倒是不惊,反而一脸淡漠的,抚平了因轻风拂过,而微微荡起的发丝。 “是啊。”贾仁搓了搓手,笑问道:“姑娘姓甚名谁?多大的年纪了?可愿意...暂给我当一当媳妇?” 他话音才落。 脊背却是一凉。 仿是被什么凶恶的猛兽,给盯上了一般。 贾仁打了个寒颤,然燕望欢在前,他哪里还有心思想太多。 “媳妇儿?”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 她迈开步子,和贾仁擦肩而过,走到了院中。 恰逢月起。 她站在月光之下。 身沐着冷光,更添了几分清傲。 李三看的眼都直了,连王叔都不顾了,只道: “这小山村,哪来的漂亮姑娘?快些带走,我得娶了她!” “娶我?” 燕望欢唇角的笑意愈深,望了况铮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到李三身上,她轻声问: “你想拿什么娶我?” “我...” 李三被她看的一愣,只觉连魂儿都飞到了天上,想也不作想了,顺口便道: “你放心,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但烧杀抢掠,这些大事我都是做过,哪还娶不得你了?!” 燕望欢扬了眉,“你们二人,竟把这些当成大事情?” “虽然我们只有两个人,但是....” 李三的话还未说完。 就觉后腿窝处,传来一阵剧痛。 他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整个人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关节处,又听得一阵劈啪作响声。 变故生的太快。 贾仁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曾知晓。 就见李三躺倒在地上,抱着手腕,口里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李三!” 贾仁正要上前。 燕望欢却忽然侧过一步,挡了他的路,笑着道: “来都来了,就不要走了吧。” “你个贱...” 骂声都吐出了一半。 贾仁眼前,却有一道黑影闪过。 在下个眨眼间。 况铮极冷的嗓音,响在贾仁的耳畔。 “既是不会说话,你这舌头,也无需再留着了。” 贾仁一愣。 还未做其他反应,鼻息嗅得阵阵血腥气,牙间更察见一阵轻风。 他低头一看,却见衣襟间,竟沾满了暗红的血污。 痛意来的最慢。 却在一瞬间,占了贾仁所有的意识。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向着口唇探去,却碰了一场空。 再向后。 只感牙齿冰冷,血流粘稠。 “啊!!” 贾仁尖叫一声。 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红着眼。 疼的已有些神志不清。 喘息加重了无数倍,却是更痛苦了几分。 “是谁?!” 贾仁眼前发花,才刚恢复一分,就急着去寻方才的影子。 然人没找到,视线扫过一旁。 见了一黑红的肉块,滚在泥土里,已看不出原来。 然贾仁却愣住了。 他的身体剧烈地哆嗦着,捡起肉块看了一眼,怎瞧怎像他的嘴唇? 事发不过一瞬。 王木和王叔只好似眨了个眼 。 两个凶恶的匪徒,就已经躺在地上,除了哀嚎,什么都做不到了。 “这...” 王叔靠在门上,眼里一片担忧之色。 他比王木缓和的快。 很快,便回过了神来。 王木深吸了口气,又重重拍了两下胸口,之后才道: “居然会有这还事,我们得去报官吧?” “不能报官。” 燕望欢摇了摇头,扫过贾仁和李三一眼,淡淡道: “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你们回去休息,就当今日的事情,从都未发生过。” 贾仁和李三都看过她和况铮的面容。 是个麻烦。 若是放交到官府手里。 再无意之间,看到燕望欢的画像。 定是会通报上去。 到时候不只燕望欢和况铮。 就连王家人,也有麻烦。 “望欢,你要怎么办?” 王木一脸的忧心忡忡,到底还是对贾仁和李三打怵,他后退了两步,才低声道: “你可得小心一点,他们两个之前都说,他们杀过人,手里沾过血腥。” 燕望欢还未开口。 倒是王叔,先一步摇了摇头,过去推着王木回屋,口中则是道: “没你担心的必要,你就无需管了,快些回去吧。” 关门前。 王叔又回头看了燕望欢和况铮一眼。 “天头冷了,你快些回来。” “好。” 燕望欢含笑应下。 等着王叔和王木都不见了影子,院中只剩下了他们四人,况铮唇角噙笑,一手掐了贾仁的下颌,迫使他张了嘴。 有寒芒划过夜色。 利刃在贾仁的口中一卷。 带下一截舌头,被匕首刺着,丢在了一旁,又很快被院子里的鸡鸭叼走。 贾仁还来不及叫疼。 他的手臂,也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 况铮微弯了腰,背对着月光,使他俊美的面容上,增出不少的冷色。 “现在,可以说了。” 贾仁满口是血,还哪里说的出来。 他几乎要被剧痛折磨疯了。 口里。 双臂。 疼意如同蚂蚁钻心。 他张大了嘴。 想要哀嚎着求救。 然缺了舌头,从口里喊出来的,就只有古怪的呜咽声。 贾仁一条命,只残存了一半。 不仅他被折磨的将要发疯。 李三也同样不好受。 身上除了两条腿,就再没了什么好地方。 燕望欢半垂着眼,见这一番惨烈的景象,神情之间,也不见多少波澜。 更难度的尸山血海。 她都走了出来。 何况。 是这两个小小匪徒? “莫脏了院子。”扫过渐渐漫开的血色,燕望欢道:“带出去,再收拾掉。” “你去看一眼王婶她们吧。” 况铮慢慢挽起袖口,唇角的笑意越发深沉。 “这些脏东西,我来收拾就好了。” 这二人,对燕望欢抱了不轨的心思,又出言不逊。 正触了况铮的禁忌。 他视若珍宝的人,哪里容得旁人去惦记? 他们百死,都不足惜! 况铮眼底有冷茫一闪而过。 唇角的笑意,却越发温柔了些。 他蹭掉指尖沾染的血,却压下了去碰燕望欢的心思,只道: “无需等我,你早点安寝,等明日一睁开眼,就能见到我了。” “好。” 燕望欢也放柔了眉眼。 她走到正房前,听着身后传开的声响,却并未回头。 王家一户人,都并未休息。 一个个皆提心吊胆的,见到燕望欢,才算松了眉宇间的担忧。 “望欢,况小哥呢?” 王婶连忙迎了上来,握了燕望欢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平安无事,才缓下一口气。 “可吓死我了,幸好你没有事。” “无需害怕,不过是两个见了财,就生出了贪念的贼匪罢了,翻不起什么风浪。” 燕望欢安慰了句,声音一顿,又道: “不过这种人,并不算少,你们下一次进城,还是莫要露财的好。” 第498章 告别前夕 “是了。” 王婶听得连连点头,抚着胸口,压住仍为平歇的躁动,连连道: “这以后,可得警惕一些!不能将银子露出去了,万一再闹出一次这样的事...” 阿喜也跟着点头。 她也被吓坏了。 到了现在,也是面色发白。 王木握了她的手,满怀担忧地望过去几眼,却是略犹豫了会儿,才轻声问: “你..你没事吧?” “没事。” 阿喜低下头,这才见了被握紧的手,她略有些苍白的脸,顿时浮起了一抹薄红,嗓音更是轻若蚊蝇一般。 “你呢?你没受伤吧?” “我也没事。” 王木咧嘴一乐,挠着后脑勺,笑得颇有几分傻气。 他说了半天。 也没等到一句正题。 王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望向燕望欢,恳切道: “那两个贼匪,在城里面就盯上了我们,在我们走到一半,便先出身影,威胁了我们。这次,多亏望欢和况小哥了,若不是你们,我这...” 他的视线扫过屋内。 又在王婶和阿喜的身上,落落一顿。 王叔叹了口气,道: “幸好...幸好!” 他都不敢想。 若没有燕望欢和况铮在。 今个会变成什么情景。 “王叔客气了,你和王婶既拿我和况铮当自家人看,就无须道谢。” 燕望欢含笑摇头。 又安抚了王婶阿喜几句。 见她们神情渐缓,才回了房间。 没过多大一会儿。 况铮推开门,携着一身水冷气,回了燕望欢身边。 他步伐迈的极轻微。 生怕惊了她休息。 然燕望欢却翻过身,于一片寂静中,向着况铮招了招手。 “怎还一身水汽?天头凉,莫要病了。” “血腥味不好闻。” 况铮脱了外袍,钻入暖融融的被窝当中。 他本想去握燕望欢的手。 但想到自己此时浑身冰冷,舍不得将寒 气传给她,便在碰上她之前,又将手缩了回来。 夜色当中。 况铮听见一声轻笑。 燕望欢拽了他的手掌,将体温一点点渡过去,过了半晌,她问: “暖些了么?” “嗯。” 况铮贴近了些,将她的手覆在侧颊,轻轻蹭了两下。 他的墨发缠过手指。 触感并不柔滑。 “辛苦了。” 也不知为何,燕望欢唇角挑的越发高了,心口滋生出更多欢喜,压的面庞都升起了热。 她也向着况铮身边挪了挪。 彼此之间。 再没了间隔。 手臂处的衣物触在一起。 偶一碰撞,便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在这深更半夜。 倒是想忽略都难。 “我看王叔买了山楂回来。”燕望欢在此开了口,指尖微微一蜷,蹭过况铮的掌心,“明日,我来煮山楂糖水。” 不过是最细微的触碰。 短至一瞬。 酥麻却沿着掌心,一路钻进了心口。 况铮叹息一声,压了反握她手的冲动,也没再继续接近她,反而向后退了退。 “好,莫要太辛苦。” 燕望欢并未发现他的不对,继续压着嗓子,轻声问: “你明日,要做些什么?” “原定是要和王木上山打猎的,不过他和王叔今日都被吓坏了,应去不上了。” 他虽是退的远了些。 但仍能感觉到,燕望欢身上的暖气。 仿结成了张密不透风的网。 将况铮缠在其中。 诱他深入。 再难挣脱。 但纵使如此。 他亦心甘情愿。 “那...” 燕望欢眯起眼,再次开口时,已有了几分困倦。 “若不去打猎的话,趁着大雪封山前,我们一同上山走走吧。” “好。” 她想出去走走,况铮自不会拒绝。 听到他的回应声。 燕望欢紧闭了双眸。 呼吸均匀。 仿睡着了一般 “望欢。” 况铮望着她,神情颇 有几分复杂。 眼底趁着晦暗难明的情绪。 他将燕望欢的手指送到唇边,落下一个羽毛般的轻吻。 况铮苦笑一声,喃喃道: “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燕望欢眼睫一颤。 却是并未睁眼,继续睡了下去。 大雪很快封了山。 小山村本就狭窄偏僻。 一到了冬日。 进城的路被雪堵死,村里面的人便大多不出门,躲在家里面猫起了冬。 与世隔绝。 倒多了几分清闲。 燕望欢得空,也跟王婶学起了针线活,只是她素来没这个天分,绣花有形,却缺了几分神韵。 连绣出来的孔雀,都是呆呆笨笨。 连王婶都笑她。 旁的事什么都做的好,唯这针线活一筹,最是苦手。 只有况铮。 才将那只笨孔雀,宝贝似的,每日带在身上,片刻都舍不得放下。 “况小哥对你,还真是一片深情。” 王婶快步跑进正房,挑了个最大的烤红薯,递到了燕望欢手边,笑道: “不过我们家望欢这般好,被如此喜爱,也是正常。” “怎忽然说起这个?” 燕望欢剥好了皮,将红薯递给了王婶,又细细擦干净了手。 “刚才出门正看见他和王木在院子里。”王婶也没客气,接过来三两口吞下了肚子,之后才含糊不清地道:“还带着你绣的那孔雀香囊呢。” “我不擅针线,让王婶见笑了。” “按照你这个身份,我还以为,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这绣活儿,都是要通一些的。” 王婶烫了嘴。 紧着端起茶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燕望欢帮她顺了两下背,笑道: “幼时没空闲去学,待得年长一些,一直有其他的事要忙,也就更没这个心思了。” 王婶一怔。 这才想起燕望欢地位虽高,然曾经过的却不好。 她顿时满心疼惜,紧着拍了拍她的手,道 : “没事!你要是想学,婶子教你就好了,这也没什么难的,你这么个伶俐的人,有什么是你学不会的?” 阿喜才跨进门,就听见王婶这话,顺口就问了句: “是在说什么呢?” “说绣活儿呢。”王婶向她招了招手,挑了个个头大的烤红薯递过去,道:“你的针线也不错,有时间,也教一教望欢。” “望欢想要什么,我给她绣就好了。” 阿喜抿着嘴,偷瞄了燕望欢一眼,口里发出一声轻笑,又道: “也不是多劳累的事情。” “人家正说教望欢针线活,你倒好,直接全都大包大揽下来了。” 王婶白她一眼,眸底却噙着一抹笑。 阿喜手头也没了什么活计。 干脆走过来,走到燕望欢身边,从桌上挑起了一块碎布头。 她熟稔的穿针引线,很快便在布头上,勾勒出一幅轮廓。 “这是绣什么呢?” 王婶探头过去看了一眼,没瞧出是个什么东西。 阿喜笑了笑,面庞隐隐有些泛红,却没有为王婶解惑。 也没再问下去,王婶吃完了烤红薯,又拿着几个生的去了厨房。 她一离开。 阿喜也放下了手头的碎布,问: “望欢,这在这小山村,住得惯吗?” 燕望欢单手托腮,遥望着窗外的茫茫雪白,似有几分出神,听了动静,她才回过头,含笑道: “挺好的,我很喜欢这里。” 之前的闹贼匪事一过。 燕望欢就将身份,告知给了阿喜。 她既已成了王家的人。 又性情纯良。 自无需隐瞒。 阿喜眨了眨眼,向着厨房看过去一眼,见王婶还未刚回来,便俯低了身,又压下了嗓子,偷偷问他: “望欢,皇宫是什么样子的?” 她从未离过山村。 对外头,都是一片陌生。 更莫要说。 隔了遥远,如在云端的皇宫了。 燕望 欢想了想,道: “整个靖楚所有的权势富贵,都在皇宫,自是无比的繁华富丽。” “那得是个什么样子?” 阿喜咂了咂嘴。 却怎都想不出皇宫的富丽。 她同燕望欢熟络了,也没多少的顾忌,顺口问了句: “望欢,你离开京城,就不想再回去了吗?” “不回了。”燕望欢摇了摇头,“京城也好,皇宫也罢,这些于我而言,都再没什么惦念了。” “可是...” 阿喜犹豫了下。 她这一次,迟疑了更久的时辰。 才做贼一样张望了圈,小心翼翼地道: “皇上那样找你,应是对你...很是喜爱吧?” “古今帝王,向来只爱自己。” 燕望欢挑起一块碎布,放到指尖捏弄了一圈,眼底悄然荡起一抹笑意。 她的嗓音一顿。 忽变得极为柔和。 连眼底,都荡起一抹笑意。 她道: “且我已经有了心悦之人,我是想要同况铮,一辈子在一起的。” 她还是头一次,说出这种话来。 而那副神情。 也是阿喜从未看过的欢喜。 敛去了平日里的淡漠,燕望欢此时,简直就同一个正处于爱意中,最为寻常的女子一般。 阿喜一愣。 她虽是不明白。 但看到燕望欢开怀,她也无意识,跟着咧起了嘴。 王婶从厨房端出两碗红枣汤,见她们都在笑,也跟着乐呵了起来。 燕望欢抿了一口热汤,沉吟了片刻,道: “王婶,我有一件事,要同你们。” 她声音一顿。 不等王婶去问,率先开口道: “我和况铮打算,等到开春之后,就离开这里。” “离开?” 王婶和阿喜都是一惊。 “这么急做什么?”王婶更是急了,拽住燕望欢的袖口,连声道:“外面还在找你们呢,至少也等一等,等风头彻底过去了,你们再离开,也不迟啊!” 第499章 桃花渐退 王婶急的不行。 生怕燕望欢离开似的,抓着她的手,怎都不愿松开。 阿喜也是颇为惊讶。 她心思单纯。 和燕望欢相处了这么久。 早已把她当成了一家人看待。 忽得知燕望欢要离去,心里自不好受的紧。 “风雪过后,人心懈怠,防守自不会如从前一般严密。” 燕望欢心里虽也有几分不舍。 但既终有一日要离去。 不如... 早些走了。 还免得越发恋恋不舍。 “可你们....” 王婶张了张嘴,想要挽留,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早知晓。 燕望欢和况铮,不属于这小山村。 自不会永远留在这里。 然当燕望欢真的开口要离去,她心里面,还是难受的紧。 “望欢,我们这后山上,有着一整片桃花林。每年一到了三四月份,就开了整座山的桃花,可是漂亮的紧。” 王婶叹着气,握住燕望欢的手,绞尽脑汁也想让她多留上一段时日。 “婶子会做桃花糕,可好吃了,你当真不留下来尝一尝吗?” “是啊!” 阿喜也跟着点头。 她也想要说些什么。 但嘴太笨。 手抚着小腹,半天都吭不出一句声响来。 “王婶,这山村极好,与我更言,更是如同桃花源记一般。” 燕望欢低叹了一声,嗓音一顿,才低声又道: “只是我们,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得需做完了,才能真正安稳下来。” 话已至此。 王婶哪里还能不明白燕望欢的心意已决。 只不过。 终究还是有几分舍不得。 “你这孩子...” 王婶连连叹息。 眼底浮起不忍的神情,她执着燕望欢的手,连声道: “还没长几两肉,这一离开,岂不是又要瘦下去了?望欢,你身子骨不好,可得好生歇着,万万不能过于辛苦,也不要太操心。” 她每一句 言语。 都含满关切。 又是真真正正,打从肺腑的言语。 燕望欢已在王家住了大半年。 给了他们不少的帮衬。 又有一次救命之恩。 王婶当真,是将燕望欢当成了自家女儿。 她眼里的每一份情绪,都极为真诚。 那都是燕望欢,从未在血缘相连的亲眷身上,所感受到过的东西。 她残破不堪,不敢念想的亲情。 竟在一个小山村里。 得到了补偿。 燕望欢垂了眼,将王婶的每一句念叨,都尽数听在耳中,而后认真地道: “记得了。” 王婶一说起来,就是没完。 阿喜在一旁插不上话,只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的王木,喃喃道: “这大雪天,可得持续的长一些啊。” 他们都无比希望。 燕望欢和况铮能多留几日。 然在一场冬雪过后。 竟渐渐转暖。 直到新年,来迎接来第二场雪。 本就有了过年这大喜事。 阿喜又一大早,告知了众人,她怀了身子的消息。 除了王木一脸傻笑外。 连燕望欢和况铮,都是颇为惊讶。 这婚事结束还没多久,阿喜就怀上了身孕。 王婶可高兴坏了。 连本准备好的年夜饭,都被早早端上了桌子。 燕望欢也跟着去厨房里,做了不少阿喜平日喜爱的点心,满满当当拜了一桌子。 阿喜本想过来帮忙,被王叔挡了下来。 只让她坐着休息。 什么都不需要去做。 阿喜还从未被这般珍视过。 坐在椅子里,笑容和王木都是如出一辙的欢喜。 她身体底子不错。 肚子里面的孩子也是个乖巧懂事的。 鲜少会闹。 直到燕望欢和况铮离开当日。 阿喜已经显了怀。 但即使如此。 她仍一整日的功夫,都跟着燕望欢的身后。 见她要离去时。 更是忍不住泪眼婆娑。 “你们当真,一定要走吗? ” 阿喜吸着气,也不知是否感见了不对,就连肚子里面一直乖巧的孩子,此时都变得有些闹。 燕望欢连忙过去扶了她,又招呼着王木,让他照顾好阿喜,见她神情渐缓了些,才道: “若有机会,自会回来的。” “可是...” 阿喜面带悲色。 这次一别。 她自是知晓,下次还想要相见,已是千难万难。 王叔在一旁叹了口气,道: “若是过一阵,把事情都处理完了的话,你们可一定要回来,这间屋子,我会一直给你们留着。” “况小哥,你可一定要照顾好望欢。” 王婶抹了把眼泪,连声道: “你们两个孩子不容易,在歪头赶路,可要多留神一些,万万莫要被人骗了去。” 她分明知晓。 燕望欢和况铮都并非寻常人。 但在王婶的眼里。 终究还是两个年级不大的孩子。 要出门在外。 自是担忧不已。 况铮牵了燕望欢的手,向王婶郑重颔首,道: “只我在一日,定会护她平安周全。” 王婶似是笑了。 但嘴一咧。 眼泪倒是先掉了下来。 她这一起悲,引得阿喜刚转好的情绪,又跟着沉了下去。 王木和王叔被夹在中央。 颇有些无措。 “望欢。” 王木实在没办法,紧忙同燕望欢道: “你来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吧。” 燕望欢一愣,“我来?” “是啊。”王木瞥着阿喜,见她哭声渐弱,连声点头道:“我和阿喜,还有爹娘都商量好了,我这孩子的名字,叫交给你来起了。” 阿喜连忙点头。 王婶抹掉了眼泪,瓮声瓮气地道: “望欢,这孩子能遇见你,都是缘分。” “你就莫要推辞了。”王叔也应了一声,跟着一通劝了起来,“你既聪慧,懂得又多,这孩子能有你赐名字,我们都高兴的不得了。” 他们一家人都开了口。 就连况铮,都轻轻捏了下燕望欢的手指,道: “既是如此,就起一个吧。” 燕望欢轻笑了声。 竟是难得。 感见了一份还未出生,却已存在的重量。 她慢慢弯下身,掌心贴阿喜的小腹,眼底浮起一抹柔光,连嗓音也跟着轻了下来。 仿是担心。 惊扰到阿喜肚子里孩子一般。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燕望欢迟疑了片刻,脑中浮过了无数名字,最后才道: “若是女儿,就叫桃花如何?” “桃花?” 阿喜和王木对视了一眼。 将这两个字,在口中细细琢磨了一番。 越是念,越是顺耳。 “桃花..王桃花。” 王木念叨了两声,轻抚着阿喜的肚子,轻声细语地道: “小桃花你听见了吗?这是你的名字,是望欢姐姐给你取的。” 王婶瞪了王木一眼,含笑摇了摇头。 “望欢姐姐?这不是乱了辈分了吗?” “望欢才多大的年纪,叫姐姐也没什么错。” 王叔跟道了一句,又说: “不过这名字确实好听,就如果是男孩的话,可就用不了。” 燕望欢和况铮对视了一眼。 都是笑了。 “男孩的话,还是由你们来起吧,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了。” “可...” 王木一愣。 嘴巴张了张,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好。 “好吧。” 王叔先点了头。 也不为难燕望欢他们,只又叮嘱了两句,便一路前行,送出了将近一里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阿喜和王婶在燕望欢的强留下,只等在了门口。 都是眼泛泪花。 “娘,他们还能再回来了吗?” 阿喜抚着小腹,吸了吸鼻子,喃喃道: “小桃花还没见过望欢呢。” “会的。” 王婶叹了口气。 见燕望欢和况铮的背影从模糊到彻底消失。 她摇了摇头,搀着阿喜,回了房间。 一路远行。 小山村被密林覆盖。 很快便不见踪影。 燕望欢虽未曾回头,眉宇之间也未挂什么神情,但况铮望她一眼,道: “舍不得?” “倒也不是。” 她捡起掉落的树芽,将斗笠向下一盖,之后才道: “只是觉得有些难得。” 不管平静或安稳。 对燕望欢而言,都是太奢侈的东西。 但前路再险。 她终究要陪着况铮走下去。 “这么长时日不见,也不知汾月他们如何了?” “他们未被搜捕,应已经和真阳他们会合。” 况铮握了燕望欢的手,望着远处的城池,缓缓道: “等我们到了大况,就能相见了。” 想到旧友。 燕望欢柔了眉眼。 她曲起指节,勾住况铮的手指。 才刚如春。 冷意还未彻底消融透。 守卫也比从前要松懈不少。 燕望欢将面颊涂黑,遮住帽檐,趁着人最多的时辰,跟在况铮身后,有惊无险的进了城。 他们连夜赶路。 然而沿途的防备,却越发紧密了起来。 气氛竟比之前要搜捕燕望欢时,还要更加紧张几分。 还未走出多远的路,前行便越发艰难了起来。 没过几日。 竟到了封城的程度。 燕望欢和况铮被困在城中。 百姓亦是猜测不已,皆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况铮趁着夜。 到外走了一遭。 燕望欢半掩了窗。 望着外面巡逻的衙役,更觉奇怪。 这么大的阵仗。 究竟要发生什么事。 许久后。 况铮才回了燕望欢的身边。 他微皱着眉,沉声道: “靖楚的皇上过几日,好似要路过此处。” “楚玉?” 燕望欢一愣。 “他来这里做什么?” “县衙里的人也不知晓。”况铮沉吟片刻,道:“但此地通往边关,他应该是为了战事去的。” 第500章 再见楚玉 “战事?” “是。” 况铮应了一声,唇角荡起一抹笑来,他牵着燕望欢坐到桌前,将她的手拢在掌心,之后才道: “呼延灼有些能耐,立下累累战功,倒当真凭自己的本事,夺下了两座城池。” 他们近日一直忙着赶路。 人多的地方,自都要避开。 这些消息。 燕望欢还是第一次听得,自颇有些惊讶。 呼延灼本事不小。 但却连她也没想到,他的动作和反应,都会这般快。 “倒是个枭雄。” “虽只是在城里掠夺了一番,就率兵退去,但也让朝廷震怒,军心动荡不安,之后的仗还未打,就已经败下了三成。” 况铮微微颔首,道: “怕是连楚玉都未想到,连公主都送过去和亲,边关却还未安稳,反倒闹的更厉害了。” 燕望欢微皱了眉。 指尖轻点着况铮的掌心。 她盯着摇曳的烛火,将前因后果,都在脑中细细理清。 沉吟半晌后。 燕望欢才望向况铮,道: “新皇登基,塞外尚不清楚他的本事,先且派些小部族里的散兵游勇试探,就算被发现了,也大可将责任推脱出去。楚玉就算是心中暗恨,也只能接受这个说辞,将闷亏吃下。” “当他们发现,此时的靖楚国力空虚,新皇未将内忧彻底彻除,对于外患,自也不会有多少空闲去解决。” “这等好的机会,塞外...不,呼延灼这等的聪明人,自不会错过。” 他们一言一语。 将近来发生的事,都猜了个干净。 楚玉都亲自前往了边关,定来最近过的相当之恼。 他这皇位好不容易才坐上。 自不愿意,坐不稳当。 边关战事乱起。 楚玉怕是再也没心思,寻燕望欢了。 见燕望欢似有出神,况铮轻捏了捏她指尖,嗓音软下,道: “莫要想他。” 他俯身挨近了些。 墨发蹭过燕望欢的侧颊。 况铮虚虚 抱着她,在她耳畔,以极轻微的声响,道: “望欢,我会醋的。” 燕望欢曾同楚玉走的颇近。 也被满靖楚风雨的寻过。 既知她对楚玉毫无心意。 况铮却仍在意的很。 火烛颤动不休。 映在燕望欢的眼底,勾起一片欣喜的焰。 她垂了眸,长睫颤动不休。 “况铮,莫要在乎什么楚玉,我最为欢喜的人,唯有你。” 况铮一愣。 手臂在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紧接着,又被一汪暖融融的心水护热。 他没敢去看燕望欢。 生怕自己此时的神情吓到她。 数不清的欢喜都盈在心口。 况铮深吸了口气,忍不住将她抱的更紧了些,以极为虔诚的姿态,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望欢。” 他从不信神佛。 更对于鬼神之说。 毫无在意。 但况铮这一刻,却无比想要感谢上苍,能让他遇见燕望欢。 在靠着装疯卖傻,才得以生存的那些时日。 唯有燕望欢。 才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光亮。 “望欢...” 他阖了眼。 将眸底那些神情,都尽数敛下。 燕望欢侧眸望去一眼。 见不到况铮的神情。 她只能抬起手,在他的背上轻拍了两下。 城中封锁。 他们离不走。 但还未过几日。 燕望欢才刚起了床。 便听一阵喧闹的声响。 她过去将窗嵌开一条缝隙。 见官兵拦路。 将百姓都阻在一旁。 没过多大一会儿。 远远便见一队明黄车辇。 况铮不知何时,走到了燕望欢身侧,同他一起向下望去。 居高临下。 自能多见不少。 燕望欢将窗关的更窄了些,只留下一条细缝,这才张口接过况铮递来的红豆糕。 她手捧热茶。 氤氲升腾的热气呼在面庞。 晕开一片淡红。 燕望欢才一个垂眸的功夫,再次抬眼时,便见了楚玉。 他一身龙袍。 气度已然同之前截然不同 。 只是略略消瘦了些。 不过半眼的功夫,楚玉竟向着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分明瞧不见燕望欢。 最多。 可窥见一缕长发。 然不知为何。 楚玉心头,竟感到了一阵微妙的悸动。 他还来不及去思索。 那扇窗,已被紧紧关合。 而楚玉也被周遭的叩拜声,引走了吸引力。 “真未想到,居然还有再见的一日。” 燕望欢轻叹一声。 虽关紧了窗,外面传来的动响,却仍然清晰无比。 况铮为她重新填满了茶,道: “等他出了城,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是啊。” 燕望欢单手托腮,想着方才那一眼,心底到底有些放不下。 她再次向外看了一眼。 等着明黄车辇远去,才同况铮道: “我们换一间客栈休息吧。” 都已走到这一步。 自该谨慎为上。 纵使只有不到一成的可能,燕望欢亦不想冒险。 似真为她多想了一般。 直到天黑。 小客栈里也是风平浪静。 皇上途经此处,全城戒严。 连被困在城里面,想要出门讨口酒喝,看点热闹的的汉子。 都只能缩在大堂角落里,捧着一壶温酒,连连瞥着外头的天色。 等着戒严的时辰将到。 他们可都得赶紧回去家里面。 若被抓着。 可是要挨板子的。 店小二缩在角落的桌子里,偷偷打着呵欠。 听到大门传来声响。 他连忙起了身,见了两个黑衣男子,便招呼道: “二位客官,想来点什么?我们小店里的汾酒,可是又烈又香,十里八村都出名呢!” “随便上些什么吧。” 走在前面,头戴斗笠的男子随意摆摆手,丢了一锭银子过去。 小二伸手接过,眼睛一亮,连忙道: “好的好,二位随意坐。” 他们挑了个虽在角落,却能看清全客栈的位置。 身形瘦小的男子拿出帕子,将桌面仔细擦拭了一番,之 后才左右张望了一圈,轻声问: “主子,这都是第三间客栈了,您到底是想要找什么?可要奴才派人...” “不必如此。” 他声音一顿,被斗笠遮住的黑眸闪过一丝感怀,道: “我不过,是想到处走走罢了。” 这地方也不算大。 也没什么景致。 跟京城更是没得比。 为何还忽然对这处地方,生出了在意来? 瘦小男子虽不解,但也不敢问出口,只劝慰道: “这一路以来,主子太过劳累,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并未理会他的话。 在小二端来汾酒时。 楚玉忽然问: “你可见过,一个姑娘?” 他这话一出口。 身旁跟随的小厮,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怪不得今日的楚玉如此反常。 原又是因为长平郡主。 他真是不解。 靖楚的帝王的一片情深,是何等宝贵珍惜之物。 怕是比天上的月亮。 都更要难得几分。 然长平郡主却全然不在意。 甚至还离开了京城。 怪不得传言都说,长平郡主冷漠狠厉,还真是如此! 小厮心里面念叨了不少。 却也留神,听着小二的回话。 然小二愣了会儿,一脸疑惑地问: “什么姑娘?” 这说的没头没尾。 他哪里能懂是什么意思。 但他这副愣头愣脑的模样,看得小厮一肚子火,正欲出声呵斥,就听楚玉道: “大概这么高,模样极为出众,是你看过一眼,就再难以忘掉的长相。” 他虚虚比了下。 但这形容。 让小二更满头雾水。 “客官,我们这小客栈,哪能有什么漂亮姑娘啊?就算是有姑娘在这住,也都是成了亲的妇人,再说那模样也不好看。” 楚玉叹息一声,指腹压过额角,道 “算了,你下去吧。” “哎!” 小二应了一声,将毛巾甩到肩头,快步离去。 只留下楚玉,以及一脸欲言又止的小厮。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轻声道: “主子,长平郡主那般娇贵的人,不可能会住在这种地方吧?” 楚玉垂着眼,端起杯冷酒,一口饮尽。 之前那一眼。 本就可能是错觉。 再说他根本就未看到太多。 只凭着感觉,就认定燕望欢身在此处,也太过荒谬了些。 更许是... 他当真有些想念她了。 “说离开就离开,连句话都不留,你是狠心,还是觉着对我,根本没有什么想说的?” 楚玉的嗓音极轻。 连坐在他身边的小厮,都未能听得清楚。 他只隐隐,窥得一丝风声。 却带着怒和怨。 以及被藏的极深的悲悯。 小厮不敢开口,本欲劝阻楚玉,不该饮这客栈里杂酒。 但察得冷意,他话顿在喉头,连忙伸手为楚玉倒满了酒。 楚玉并未留太久。 一壶酒喝完。 他便转身离去。 小二得了不少的赏钱,实在高兴的紧,将他们送到了门前,又伸长了脖子,恋恋不舍的望了几眼。 这等大方的客人。 当真稀罕。 不过他近来运气不错,楼上住着的那对夫妇,出手也是阔绰的很。 小二心里正美着,一转过身,就见一身穿素衣,肤色微黑的妇人,站在他身后不远。 她正望着那两个男子离开的方向,眉头微皱,似有些出神一般。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小二方才心里正念的叨着那对夫妇。 结果妇人就忽然出现。 他搓着手,赔笑道: “客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想问小哥讨些热水。” 燕望欢收回了目光,将茶壶递了过去,笑道: “这是什么人?天都已经黑了,还戴着斗笠,真是够奇怪的。” “是啊!” 小二拿着茶壶去添水,听了燕望欢的话,也觉着那二人奇怪的很,便顺口道: “还问我见没见过什么漂亮姑娘,当真是怪的很。” 第501章 再不相见 “漂亮姑娘?” “是啊,形容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也不知晓究竟是个何等的仙女模样,才能把那客官,迷的神魂颠倒的。” 店小二蓄好了热水,一说起此事,忍不住笑了一声,又道: “我估摸着啊,八成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世上哪会有仙女啊?小的看过最标志的,也就是东街宋寡妇家的女儿了,那模样...” 他咂巴着嘴。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眼神都变得痴了起来。 等到店小二回过神,燕望欢已经拿过水壶,重新回了楼上。 只留下他一人。 靠着柜台。 嘴里面还在喃喃念叨什么姑娘。 燕望欢回房时。 正见况铮在桌前写字。 她轻放下茶壶,坐到他身旁,半垂着眼,轻声道: “楚玉方才,来过。” 况铮落笔一顿。 尾锋却比平常更利了几分。 勾出一道极刺眼的锐芒。 他并未开口。 燕望欢靠在况铮肩头,神情疲懒,语气也是随意又轻慢。 “我见了他的背影,本觉得眼熟,后一问之下,才确定了是他。” “他来寻你。” 这话并非疑问。 况铮放了笔,侧眸望向燕望欢,又道: “他居然,当真找来了这里。” “嗯。” 燕望欢轻轻应了一声。 摸出帕子,她一点点擦掉面上涂抹的遮掩,带有几分苍白的肌肤重新见了天日,呆滞的眉眼也再次恢复了灵动。 不管是方才和楚玉重见一面。 亦或者此时再提起他。 燕望欢的神情,都未起多少波澜。 平淡又随然。 仿是在讲着旁人的故事一般。 但况铮的字迹,却仍乱了。 他再也写不下去。 燕望欢分明如实相告。 此时也在他身边。 但况铮的心,却起了不少的浮躁。 燕望欢缓缓阖了眼,呼吸均匀,好似已经睡熟了一般。 况铮正欲将她抱回 床上。 耳畔忽有柔声响起。 “就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念念不忘。” 燕望欢仍未睁眼,只覆了况铮的掌背,又打了个呵欠,便继续道: “后宫美人无数,年轻貌美者不少,文采精通者亦是不缺,但她们都是已属于楚玉的人。” “望欢,你无需解释。” 况铮为她拭掉眼尾的泪痕。 话虽如此。 燕望欢知他心意。 愿意同他解释,安抚掉他浮荡的不安。 况铮眼底闪过一丝喜意,反握了燕望欢的手,细细护在掌心。 “我想要说。” 燕望欢轻笑一声,终于舍得睁开了眼,想着况铮瞥去一眼,道: “你若是不想要听的话,就把耳朵捂住好了。” 她不愿隐瞒况铮。 但如实相告。 他依旧会在意。 倒不如就此个机会,将话全都说个明白。 “我之前助了楚玉甚多,同他之间有不少的利益纠葛,又在他登上皇位,继承大统后,选择逃离了京城,此生不复相见。” 燕望欢曲起指尖,轻轻叩着况铮的掌心,又道: “他惦念我一些,也是正常,也不影响他纳嫔妃,扩后宫,娶大臣的女子来稳定皇位。” 她依旧没什么神情。 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帝王之爱,终究只能如此,哪有谁能善终?” 说是无意也好。 薄情也罢。 燕望欢对楚玉,除了彼此互相利用的脆弱情谊外,再没什么其他。 对他所谓的深情款款。 亦无半分动摇。 不管他到底有几分的真心。 同她又有何干? 靖楚的一切风雨,燕望欢都不打算再看一眼了。 她暗叹一声,抬眸望向况铮,眼底悬存一汪朦胧的雾。 捂着红唇,燕望欢喃喃道: “困了。” 况铮难得见她如此迷糊的模样,知她当真是困的厉害,不由轻笑了一声。 在她起身之前。 他先一步环住了燕望欢腰肢。 抱着她回了床上。 床帘散落,被褥掀起细微的摩挲声。 燕望欢眼睫微颤,虽被惊着了,却并未睁眼,只在黑暗当中寻到了况铮的手,然后握了上去。 况铮先是一怔。 眼底浮起抹柔光。 他躺在燕望欢身边,为她盖好了被子。 翌日。 城门终于开启。 多日的沉寂终究得了宣泄。 一时之间。 行人来来往往。 耳畔尽是不休喧闹。 况铮出去查看了一圈状况。 见此时正值时机。 他们并未耽搁,挑了个人最多的时辰,打算离开城市。 临出客栈前。 燕望欢将一封信交给了店小二,叮嘱道: “若昨日那两位古怪的客人再来此,就劳烦你将这封信,转交给他。” “哎。” 店小二应了一声。 接了封信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但他见燕望欢已经远去,连忙追上前一句,扯着嗓子问: “客官,那要是他们不回来....” 燕望欢并未回头。 只有嗓音自远处遥遥传来。 携着轻风。 传入店小二的二中。 “那就扔了吧。” 况铮回身望过一眼,丢了一锭银子过去,笑道: “这是保管的费用,劳烦小哥了。” 店小二眼睛一亮,连忙跑着上前,伸手接过了银锭子。 没想他们都要离开了,还如此大方,给出这等多的赏钱。 小二颇为欣喜。 将银锭子揣在怀里,连连点着头,还张开了手臂,向着远处大声喊道: “客官放心!我会一直帮你们留着这封信的!” 虽是答应了燕望欢。 但对之前那两个神神秘秘的客官。 可否还会再来这间小客栈,店小二可不清楚。 他都做好了等不见人的准备。 却没想到。 在三日之后。 又见了那头戴斗笠的男子。 不过这一次,他是孤身 一人,身边无谁陪同在侧。 “客官,快里面请,可要来一壶我们家的汾酒?虽有些烈,味道却是醇厚的很呢! “好。” 楚玉微微颔首,挑了一张最内侧的桌子,倒了一杯酒,自酌自饮了起来。 他亦不知。 为何要回到此处。 分明不过一家小客栈。 简陋又狭窄。 全无什么稀罕的物件。 但就如鬼使神差般。 楚玉叹息一声,一口饮尽杯中浊酒,喃喃道: “我到底要何时,才能再见你一面?” 一壶酒渐渐见了底。 他眼底却仍是一片清明,只隐隐浮起一抹倦怠之色。 将银钱放在桌上。 楚玉站起身,迈着略有些疲乏的脚步,慢慢走出了客栈。 只他才走出不远。 身后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客官,等等我!” 店小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追上楚玉,他拍着胸脯,大口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 “瞧..瞧我这记性,刚才都差点忙忘了,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楚玉微皱了眉。 见到小二手里拿着的信封,他眼里的警惕之色,不减反增。 “信?” “是。” 店小二点着头,只到这时他才缓过来,道: “是一位妇人,也是之前在我们那儿住店的,嘱托我若是见到客官你,就把这个信交给你。” 他挠着头,不等楚玉开口,就再次道: “没想到,客官居然这么快就过来了,也是幸好,这若是再拖延上一段时日,我还真怕要将这事给忘记了呢!” “妇人?” 楚玉不急着接信,丢了一锭银子过去,询道: “那妇人,长了什么模样?又都同你说了些什么?可交代过,为何要将这信给我?” 他的斗笠从未摘过。 自是无人,能瞧见他的面貌。 那妇人又为何会将信给他? 楚玉满心 疑惑,自不急着接信。 店小二得了赏赐,自是欣喜不已,连忙将所有知晓的,都同楚玉讲了一遍。 “那妇人年纪不大,身姿单薄,肤色有些黑,总是低垂着头,瞧着身子不大好,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更具体就没注意过了,她和她相公都不怎么出门。” 他寻思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对了,那天客官你离开之后,她还跟我询问了你们两句,之后就再没什么了。” 店小二越是说。 楚玉的眉便皱的越紧。 一个堪称荒谬的想法骤然浮现。 他甚至来不及多想,一把夺过了店小二手里的信。 指尖发颤。 不过是一封最为寻常的信。 用最下等的纸张。 散着寻常的墨香。 却让楚玉起了动容。 他满心焦急,拆信封的动作却又无比小心,生怕多用了一分力,伤到了脆弱的信纸。 然当楚玉拆开了信件,却只见了寥寥八字。 “就此别过,再不相见...” 只是一眼。 楚玉就认出了字迹的主人。 原来他寻了这么久的人,几日之前,正和他擦肩而过。 只差一点。 楚玉就能见到燕望欢了。 “望欢...” 他以手掩面。 从口中吐出的言语。 带着无比复杂的情绪。 “你当真,就厌恶我至此?” 店小二哪里能懂得楚玉的心思,只见他身形踉跄,竟恍若要摔倒一般,连忙就要上去搀扶。 “客官,你没事吧?” 楚玉哪有心思理他,只深吸口气,寒声质问: “她是何时离开的?!” 小二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颤声道: “已..已有几日的功夫了。” “可知去往了什么地方?” “之前听那男人,提起过一句,好像是...”小二想了一会儿,道:“南边?” “南边?”楚玉皱起眉,“她想要回去?” 第502章 旧友重逢 楚玉派兵向京城方向追回时。 燕望欢和况铮已出了边关。 她留信给楚玉,并非只为了道别,也想偏移走他的注意,好方便前路易走一些。 当真正踏进属于大况的土地。 燕望欢多日悬着的心,才落回了实处。 一年都已过去。 她终于来到了属于况铮的故土。 况铮撩起车帘。 遥遥望着远处的景致。 已回了大况。 他的面上却不见半分喜色。 反而一片漠然。 “在想什么?” 燕望欢沿着况铮的视线望去。 然而远处,除了一片翠色的油菜花田之外。 却是空无一物。 “很陌生。” 况铮声音一顿,沉默了半晌后,才又道: “分明这是我的来处,我却丝毫不觉熟悉,反似于我毫不相干一般。” 他年少成名。 然过于的惊才绝艳,反而成为了敌国的靶子。 况铮被送到靖楚。 从至高无上的皇子殿下。 变成了敌国的质子。 身在靖楚多年。 连对大况的记忆,都淡漠了不少。 纵使归来。 心中亦无多少的涟漪。 “会想起来的。” 有柔声忽传至耳畔,燕望欢牵起况铮的尾指,在他回了眸时,再次开口道: “但若是想不起来的话,我们就重新再看一遍这里好了。” 她微眯着眼。 迎着吹进马车的轻风。 对着况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清浅的笑。 燕望欢道: “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随你一起。” “望欢...” 况铮心里的燥,随着燕望欢的言语,被一点点的抚平。 他仿是置身在了午后湖畔中。 被温热柔软的湖水包围。 即使此时溺毙在其中,也觉死而无憾。 “汾月他们还在等着我们呢。”燕望欢放软了腰,陷入况铮的怀抱当中,半阖了眼,道:“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该去寻他们了。” 才一入大况没 多久。 便有人送来消息,告知了他们汾月等人的所在。 他们藏身在大况的都城当中。 隐姓埋名。 等着燕望欢和况铮的到来。 边关距都城太过遥远。 路程将至时,都已入了秋。 “这叶子怎么又落了满地?我可是早上才刚扫完的。” 真阳踏出门,见了满地的落叶,顿时重重叹口气,没好气地嚷嚷道: “可不能让主子和少爷看见我们这脏兮兮的。” 他拿起矗在一旁的扫把,正要清扫,就见着了一身绯色的锦玉,手提食盒,从外归来。 一见了他。 锦玉顿时没好气的轻哼一声,道: “嘟囔什么呢?一大早就开始废话不断,有那个空闲,多少落叶都清扫干净了。” 若换成平常。 真阳定要和她吵上几句。 但今个是燕望欢和况铮将至的日子。 他心情极好。 懒得同不讲理的刁蛮公主计较。 真阳只翻了个白眼,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将落叶一片片清扫干净。 等到院子里干干净净。 放眼望去,连半点脏污都见不着。 真阳才抹了把汗,向着锦玉扬起眉,满面得意地道: “如何?干净吧?” “只是扫个地而已,得意什么?” 锦玉看他越发不顺眼,只是手头有正事,暂懒得同他计较。 她将食盒小心放进正厅,找了最好的一块锦布盖上,瞧着又单调了些,又将房里的花盆也搬了出来。 这样一瞧。 就精巧多了。 锦玉心情大好,快步走进院中,余光睨着真阳,如不经意间走到院前,然后在树干上用尽全力踹了两下。 树叶如雨幕般坠落。 让刚刚清扫好的院子,再次染上颜色。 “锦玉!” 真阳哀嚎一声。 一双狠狠瞪着锦玉,怒道: “你这女人,是看不惯人休息吗?” “不是想为你的主子尽心些?”锦玉 唇角噙笑,同真阳擦肩而过时,又道:“多辛苦一点,才能表明你的心意。” “我的心意?” 真阳用力一摔扫把,上前一步,咬着牙冷笑道: “你从早上到现在,换了几身衣裳了?连冬日的棉袄都取出来了,这总不会只为碍我的眼吧?” 锦玉面上的笑意僵住了。 “还有刚才那盒点心,是东街那家的吧?极难排队,你不是最讨厌人多?难道特意跑过去,是为了自己想吃?” 他故意伸长了脖子。 看了眼正厅里的布置,提高了嗓子嘲弄道; “哎呦呦,连花瓶都拿出来了,我家主子要过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真阳!” 锦玉彻底动了怒。 连端庄都抛在了脑后,抄起一边的扫把,向着真阳挥舞而去。 真阳笑得颇为畅快,躲开的速度都慢了些,若非他反应快,真就要吃掉一肚子的灰了。 但即使如此。 他也是堪堪才躲了扫把的锋芒。 被扬了一脸的灰土,真阳呸了两下,吼道: “我不欺负女人,但你也莫要太过分!” “是谁过分?” 锦玉咬紧牙关,将扫把挥舞的虎虎生风。 他们两个吵嚷的声音太大。 汾月从厨房向外探头看了一眼,见到这一幕,也不惊讶,只是叹了口气,道; “又是这么闹腾,不过...” 她声音一顿。 将挽起的袖口放下,回眸望向正削着萝卜皮的从胡。 汾月眼底闪过一抹柔意,轻声道: “主子看到这一幕,应该会很欢喜吧?” 她声音不重。 却被一阵柔风带领着,传入了从胡耳畔。 他向着汾月的方向看过一眼,薄唇微微一动,似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迟疑片刻,到底只将切好的萝卜,丢进了锅中。 燕望欢才一踏进门,便感得一阵飞扬的尘土,悠悠吹过颊边。 她抬眸望去。 见锦 玉手持扫把,一脸凶相地追在真阳身后,口里还不停喊叫着: “你不是能耐的很吗?躲什么?!” “不躲难道要被你扫一身灰?我这可是新衣裳!” 他们两个闹腾着。 都未瞧见燕望欢的身影。 直到锦玉撞在无意撞上了燕望欢,回头一看,对上她含着笑意的黑眸,才蓦然瞪大了眼, “你...” 怒意被欢喜所取代。 锦玉一把拽住燕望欢的衣摆,眸底溢出一抹晶莹,红唇更是紧紧抿在了一起。 “燕望欢,你终于来了...” 已有一年多了。 距离她们约定好的时间,也只剩下一半。 若说心里没有半点担忧存在。 自是假话。 锦玉在大况的日子虽过的安稳,但一直得不到燕望欢的消息,心底最深处,还是藏着一抹不安。 幸好。 她没有食言。 她真的来找她了。 “还真热闹。” 燕望欢唇角噙笑,向着真阳微微颔首,又望回锦玉的方向,道: “好像丰腴了些,看来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这么长时间未见,你居然说我胖?还真是枉费我...” 锦玉轻哼一声,擦掉眼角渗出的泪痕,话说到一般,她面颊飞起一抹薄红,未在继续言说下去。 真阳这才回过神来。 连忙拨开锦玉,凑到燕望欢身前,一脸欣喜地道: “主子倒是清减了不少,这段日子舟车劳顿,定是辛苦了吧?” “还好,我们在一个地方留了一些日子,过的倒是安稳,也没受什么辛苦。” “什么地方?” 真阳眼睛一亮,紧着追问道: “是哪里?可有什么新鲜的事儿?” 他一开口。 问话就不停歇。 听得锦玉心烦不以。 她狠狠瞪去一眼,没好气地道: “你的话怎这般多?吵死了!” “喂!” 锦玉不理会真阳,全把他的话当成耳畔风, 只压了唇角的笑,向着燕望欢看去一眼,道: “汾月他们应已经做好饭食了,进去吃一些吧?” “好。” 燕望欢随锦玉真阳一同进了正厅。 才刚落座。 就见汾月和从胡端着菜盘走了进来。 汾月未想到会这般快,就能见到燕望欢。 她先是一愣。 连手里的菜盘都顾不上。 就急急忙忙跑上了前。 “主子!” 汾月眼含泪光,将菜盘随意放在一旁,紧着打量着燕望欢,口里也不停地道: “主子你没事吧?为何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才过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幸好...” 确定燕望欢平安无事。 汾月才算松了口气。 “确实耽搁了一段时日,让你担心了。” 燕望欢轻拍了拍汾月的手,视线转到从胡身上。 他站在不远处。 虽一言不发。 却是盛了满眼的关切。 从胡向来都是如此。 寡言少语。 却不代表这段时日以来,他并不担忧燕望欢。 燕望欢自知晓他,道: “从胡,无需担忧,我一切都好,以后也不会再离开了。” “那就好!”汾月拍了拍胸口,左右张望了一圈,问:“主子,少爷呢?他怎没和你在一起?” “既回了大况,他有不少事要处理,估计要忙上不少的时间。” 燕望欢将离开靖楚皇城后,所发生的种种,都同他们讲了一遍。 众人听着。 都是感慨不已。 没想到离开了靖楚皇城,在逃命的路上,燕望欢和况铮还能有这般际遇。 “与世隔绝的小山村,竟还有几分奇妙之处。” 真阳一脸惊讶,忍不住咂着嘴,道: “不过主子,你给那小娃娃取名叫桃花,真是怪好听的。” “一个名字而已,取就取了。” 锦玉瞪他一眼,却也是压不住好奇,问了句: “你为何笃定,楚玉还会再去?” 第503章 公公来请 “我从未笃定过。” 燕望欢接了锦玉递来的点心,瞧这恰如荷花模样,眼底不由浮起一抹柔和。 “只是随手布置下的一步棋罢了,况铮告知我说,楚玉又回去那间小客栈时,我也颇有些惊讶。” 锦玉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 见了燕望欢面露感怀,半晌才吃下点心。 她也不由心中欢喜。 强压了面上荡起的笑意,锦玉低咳一声,道: “我还以为,楚玉回去客栈一事,也在你的谋划当中呢?” “哪有。”燕望欢失笑,“我又不是神仙。” “不过这倒真像主子的风格。” 真阳摸着下巴,想着当时的情景,也感到了几分危险。 谁也不曾想到。 楚玉会忽生兴致。 乔装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里喝酒。 还只差一点,就能和燕望欢撞上。 以他对燕望欢的了解。 任凭她做了多少的遮掩。 怕只一眼,就能认出她的身份。 “世上竟有这般巧合之事,却也相当于在危急关头走上一遭的了。” 汾月喟叹一声,皱眉想了片刻,又问: “不过他虽看到了主子留下的信儿,真的会死心吗?” “不会的。” 开口之人,是锦玉。 她之前和楚玉也算颇为亲近。 对他的了解,自然不少。 锦玉既清楚她的七皇兄,究竟是何等性情之人。 又亲身体会过,一朝帝王的心思,会深沉到何种程度。 她冷笑一声,道: “不仅不会,还会更加对望欢念念不忘,怕不是到死的那天,都会惦念着,不过...” 锦玉声音略顿了片刻。 想到周遭也没什么外人在,才又道: “若他真得到了你,估此时的情深似还,也维持不上多久。” 她这话一落。 除了燕望欢外,其余人都感一阵发闷。 皆是庆幸。 燕望欢并未被楚玉发现。 “帝王之心啊 ...” 真阳喟叹了一声。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 神情之间,带上了几分感慨。 锦玉瞥过去一眼,正要开口,就听一阵敲门声,自大门处传开。 “少爷来了?!” 真阳立刻站起身,和同样肃了面色的汾月一起迎去。 随着一道吱呀声响。 他们见到站在门外的人,都是一愣。 “你谁啊?” 真阳眼底划过一丝警惕,一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道: “知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还敢过来要饭..” 站在门口的男子一袭蓝衣,身材瘦小,面容苍白,瞧着似有几分阴柔之态。 他睨着真阳,打断道: “你是真阳,没错吧?” 只道了这一句,阴柔男子便又将目光转向了汾月。 “他是真阳的话,你就是汾月了。” 这一句,并非疑问。 显然已确定了他们二人的身份。 汾月真阳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警惕。 这阴柔男子面生的很。 他们从未见过。 然却第一眼,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汾月上前一步,放缓了语气,问: “敢问先生是?” “先生?” 阴柔男子笑着摆摆手,道: “可不敢当,我就是个跑腿的,还请燕姑娘,同我走一遭吧。” 从个陌生人的口中,听得自己的名讳,本就足够让汾月真阳警惕。 他身份不明。 忽又言要带走燕望欢。 自是惹得他们更为紧张。 扫过真阳一眼,趁他后退的功夫,汾月沉了脸,故意提高了嗓音,道: “什么燕姑娘?我并不知你说的是谁,若没其他事的话,就不送了。” 阴柔男子怕也未想到。 来接个人,会连番找到阻拦。 他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眼里多了些许冷意,嗓音也略重了些。 “汾月,我既能说出你的名字,我的身份为何,你也该 是猜中了几分。” 男子背负双手,下颌微扬,傲然道: “现在是上面的主子要见燕姑娘,可不是你能阻止的!” “上面的主子?” 汾月眉头紧锁,似想起了什么,她蓦然瞪大了眼,惊呼道: “你是说...” “哎!” 阴柔男子打断汾月的话,眉头微微皱起,神情间露出一抹未做遮掩的不耐。 “既是知晓了,就快些带燕姑娘出来吧,莫要在浪费功夫了。” 汾月已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 虽仍有几分疑惑,却也是信了男子的来头。 但他要带走燕望欢。 她哪里能让? “大人。”汾月后退半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可否让我姐弟二人,跟随着一同前往,也不辜负少爷的嘱托。” 男子本以为。 话都说到这般份上。 汾月早该乖乖低头听话。 却未想到。 她仍堵在门口。 “你是脑子糊涂了,不然为何,会这般维护一个靖楚人?” 男子冷哼一声,袖口一抖,掌心执起的一黄铜令牌,送到汾月眼前一掠而过,又道: “看见了?快让燕姑娘出来!若再敢推三阻四,可莫要怪我报上去,你们二人就都要倒大霉了!” 汾月余光扫过令牌,面色当即就是一肃。 他的来路。 果然同她想到一样。 不过就因如此。 才不能让燕望欢跟他离去。 汾月暗暗咬紧了牙关,腰躬的更低,沉声道: “我等既奉了吩咐,自该遵从,还请恕难从命!” “你...” 男子大怒。 阴柔的面孔上,浮起点点冷厉之色。 “敬酒不吃吃罚酒,汾月,你好大的胆子!” 他再不理会汾月。 径自迈过门槛,扫视一圈,就要想正厅冲去。 汾月下意识想要阻拦,脚步才动,就听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 “既有客人来,怎能不让进门呢? ” 原本都已迈出去的步伐,被这清冷的嗓音一吹,顿时停在了原地。 汾月微微垂了头,眉宇之间尽是恭顺。 “主子。” 男子抬眸望去。 见从正厅内,走出了一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 她年岁不大。 容貌清绝,气质高贵。 纵使一身简陋,又未施粉黛,已出尘绝艳。 阴柔男子见过不少的美人。 但瞧见燕望欢时,还是眼前一亮。 若论起模样来。 她算不上多迪倾国倾城。 但周身萦着的气场,以及那双黑眸,却是极为不凡。 男子上前一步,先一拱手,之后才笑道: “你就是燕姑娘?” “是。” 燕望欢微微颔首。 视线扫过男子,她唇角挑起一抹得体的笑,缓缓道: “不知这位公公,寻我所谓何事?” 公公? 不仅是汾月真阳,就连藏在客厅偷听的锦玉,都是一愣。 阴柔男子更是面色微变。 “你如何知晓?” “只是一个猜测而已。” 燕望欢并未多说,盯着无数惊诧的目光,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道: “若是不嫌弃,我们这小院子比宫中简陋太多的话,就请公公进来喝杯茶吧。” 她也不管阴柔男子应否。 转身便回了房。 汾月连忙跟了过去,心里也在暗暗佩服。 她刚才还被阴柔男子,连连逼迫的头疼不已。 谁知晓。 燕望欢才一露面。 就将情势转了过来。 汾月瞥了一眼他阴沉的面色,唇角荡起一抹笑,也不再出口多言,只进了正厅,倒好了两杯热茶。 燕望欢让真阳陪同锦玉去后堂,之后才拿了茶杯,等阴柔男子进了门,便笑着询了句: “敢问公公高姓大名?” 她满面淡色。 好似对阴柔男子前来的目的,没有半分好奇一般。 只随意的同他话着家常。 阴柔男子沉吟片刻,还是道了句: “小的名叫德春,在这见过燕姑娘了。” “德春。” 燕望欢微微颔首。 将他的名字念了一遍。 便再没了下文。 德春看了燕望欢几眼,见她一直在慢悠悠的喝着茶,好似对他的忽然前来,一点的也不好奇一般。 他挨不住。 心里又实在焦急。 到底先开了口。 “燕姑娘,小的想请你走一趟。” “不急,你还未喝茶呢。” 燕望欢将茶杯向前推了推,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她轻声道: “距离宫门关闭,还有一段时辰,我都在记着呢。” 德春心情一凛。 他见到燕望欢之后,分明还未说上几句话,也自认为并未透露出多少信息。 但燕望欢三言两语间。 却好似将一切,都拿捏在了掌心一般。 她到底是如何知晓的? 这人难不成... 是个神仙?! 德春心里面乱的很,再不敢如在汾月面前时狂妄,嘴巴张张合合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 “是...还请燕姑娘,随我走一趟吧。” “好。” 燕望欢应的干脆。 倒是让汾月和德春都是一愣。 汾月更是上前一步,急道: “主子,这...” “没关系的。” 燕望欢站起身,眸光扫过德春,才继续道: “我来到此地,瞒得过靖楚,却瞒不住这里的人,且等我梳洗一番。” “是。” 德春哪里敢拒绝。 但一口气还未松下。 他就见燕望欢忽然停下了步子,她回过头,黑眸幽森如深不见底的漩涡。 “也的确,该去见一见况铮的亲眷了。” 德春张大了嘴。 脑袋此时不比浆糊强多少。 他只要燕望欢随他走。 多余的话,连第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然而燕望欢不只猜中了他的身份,连要去的地方,以及要见的人,都一一说中。 德春抹了把冷汗,满心都是不解。 第504章 大况皇城 “你真要同他去?” 锦玉弯着腰,从衣柜的深处翻出一身早为燕望欢准备好的红衣。 “嗯。” 燕望欢应了一声。 擦干指尖悬挂的水珠,接过衣裳,走到屏风后。 锦玉站在屏风的另一侧,眉头微皱,听着衣料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侧过去一眼,道: “那人一瞧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藏了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你。” “莫要忘了,这里是大况,脚下土地的主人想见我,就是我此时拒绝,那些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绯色划过白皙的肌肤。 锦缎披身。 墨发被随意绾起。 燕望欢走出屏风时,让锦玉都是一怔。 不过只是换了一身衣裳而已。 她却仿若变了个人一般。 眉眼间携着一抹漠然。 面容精致清冷。 举手投足,尽是贵气逼人。 燕望欢坐到铜镜前,抬眸望向锦玉,道: “既无论如何都要走上一遭,何必多费力气。” “你得小心。” 锦玉低叹一声,打开了首饰匣,从里摸出一根白玉打成的簪子。 这是她在赶往大况的路上,偶然在一处小摊见到的。 不知为何。 看到的第一眼,就想起了燕望欢。 总觉得若是她的话,戴起来一定好看的紧。 锦玉本想将簪子递给燕望欢,但想了想,又亲手为她戴了上去。 “去了人家的地盘,想你生想你死,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不要我才见了你,你就没了性命。” 她从未做过伺候人的活儿。 调整了几次簪子,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锦玉将首饰匣推过去,道: “再挑一些?” “犯不着多郑重,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为何?”锦玉坐在燕望欢身侧,单手托腮,望着她在铜镜里倒映出的影子,疑惑道:“你可是救了大况的皇子,对这里的皇帝而言,如何感谢你都不为 过吧?” “况铮生母早逝,此时坐在皇后椅子里的那位,膝下有两位皇子。” 锦玉这才明白。 顿时忍不住笑了。 “看来这大况,也不算安生,你和况铮这次回来,怕是惹了不少的怨气呢。” “刻意派了个不讨喜的公公,来给了我一次下马威,自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燕望欢起了身。 慢慢抚平袖口处的褶皱。 她倒是不慌不忙。 明知道在等着她的,是大况最为高高在上的存在。 却仍是满面随然。 锦玉在一旁站了一会儿,又耐不住寂寞,问: “对了,你怎看出那人是个太监的?” “他没有喉结,面部也异常光滑,走起路足尖向内偏的厉害,又不自觉弯腰低头。”燕望欢瞥了锦玉一眼,道:“你身在宫中这些年,总该注意到这些的。” “你...” 锦玉瞠目结舌。 她就是身在宫中。 也从未去注意过什么太监。 哪里如燕望欢,才一眼的功夫,竟能看见这些东西。 “我是学不会了,若只看人一眼,要连他的身份地位来路这些东西,全都想到的话,怕不是没过几日,就要心力交瘁而死了。” 锦玉低叹一声。 她光是按着燕望欢所说一想,头都隐隐有些发疼。 更莫要说,日后见到谁,又重复上一遭。 “学不会也好,并非什么必要的东西。” 衣裳细节都已收整到最好。 燕望欢迈走到房门口,正要开门,身后忽传来锦玉略带些犹豫的嗓音。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他想要争一争皇位的话,你当真愿意进那后宫之中吗?” 若想要至高无上的位置。 燕望欢早可以在靖楚得到。 但她废了无数的力气,才逃出靖楚。 从那浊流当中挣扎出身,真正得了自由。 她难道要为了况铮,重新走入深不见底的后宫当中? 且 锦玉最为担忧的。 还是若况铮真的登上了皇位。 他对燕望欢,这个从靖楚而来,永无法透露出真实身份,且不能给予他半分助力的旧爱,还会如此时一般情深义重? 锦玉见过了太多深宫女子。 知晓若是无母族帮助,再失去宠爱的后妃。 最后的结局,会有多么凄惨。 而燕望欢,不该落得那等地步。 燕望欢并未回话,迈出去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回眸望向了锦玉,有金纱成雾,覆住她的面颊,使她微微眯起了眼,倒衬得神情之间,更多了几分暖意。 “放心。” “若你不想留在这里了...” 锦玉垂了眸,指甲按着桌角,压的指尖都隐隐有些发白。 “我们可以离开。” 大况也好,况铮也罢。 锦玉都不在意。 虽已在此处住了一段时日,得了些安稳,但若是燕望欢想要离去,她自是要跟着一起 只要她想。 锦玉随时都愿意同她一起走。 “好。” 燕望欢应了一声,绯色的裙摆迎风起舞,她轻声道: “锦玉,我很快就回来。” 德春已在院子里等的满心急躁。 一见到燕望欢的身影,他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都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燕姑娘。” 德春连忙上了前,赔笑着道: “咱这是...可以走了?软轿都已经安排好了,就等在外面呢。” “好。” 燕望欢微微颔首,视线一扫,撞上真阳汾月担忧的目光,她道: “无需担忧,你们留在这里就好。” 她未见到从胡。 心里却早早就有了数。 汾月和真阳对视了一眼,都是同时点了头。 德春将这一切都悄悄看在了眼中,再次望向燕望欢时,心里更多了几分惊疑。 看汾月真阳这模样,对燕望欢可是尊崇的很。 却又不像只因况铮的吩 咐。 但她一个靖楚人,究竟是如此,才能让汾月和真阳如此信服? 德春这一趟,下马威没给到。 还反而惹出了一身冷汗。 他再不敢有半分得意。 快步在前,他引着燕望欢上了软轿,直到进了皇城,德春才用力拍了拍胸口。 这一趟差事,瞧着轻松,却未想到这燕望欢,比想象当中要古怪难惹的多。 “前方不可乘轿,还请燕姑娘随奴才下来,走上一段路吧。” 轿帘起动。 燕望欢走出软轿,抬眸一扫,便见无数琉璃翠色。 “这是琉璃瓦,姑娘来的时间巧,午时瓦片被光一晃,最是好看了。” 德春躬着腰,嘴里为连声说道着,眼底尽是骄色。 这琉璃瓦可是稀罕物。 每一片,都是价值连城。 然在这大况皇城当中,却只为屋顶上的装饰物,数量更是不知凡几。 想来燕望欢,也定是未见过,这番稀罕别致的景色。 德春还等着燕望欢发问。 好借机再说道上几句。 然燕望欢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便道: “可以走了吗?” 她不过是被晃了眼睛。 而后便一直在等着德春领路。 但他不仅不走,还反而站在原地,自顾自地欣赏了起来。 连燕望欢都颇为不解。 德春一怔,问: “姑娘不想再看一会儿了?” 燕望欢扬起眉,抬起帕子虚虚遮在眼前,挡了那迷离的灿光,她道: “你眼力倒是不错,都不觉着晃的。” 德春张了张嘴。 被燕望欢说得面庞发胀,一时之间,竟口干舌燥,不知该应些什么的好。 怔忪了半晌,德春才回过神来,却再也不敢再多言了。 他在前方引路。 也不知是因琉璃瓦刺眼的缘故,还是德春带领的方向,尽是人少僻静之处,燕望欢这一路上,都未看见多少人。 倒是对大况的风貌,更多了几分了 解。 比起靖楚的奢靡风流。 大况则是磅礴当中,带着几分庄重。 以燕望欢看来。 倒是有几分新鲜的别致之美。 德春引着燕望欢到一座院落前,向她一拜,道: “还请姑娘稍等片刻,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劳烦了。” 德春匆匆而去。 独留燕望欢一人在外。 都过了许久,德春也未归来。 倒是远远见了一座车辇,悠悠停在了燕望欢身侧。 一深紫宫装的美妇,在宫女的搀扶下,迈着弱柳扶风的步调,缓缓步下了车辇。 她正要进院,余光扫过燕望欢,便是一怔。 在后宫内院里。 如燕望欢这般的生面孔,可是相当稀罕。 但可从未听说过,有新的女子被收入后宫当中。 宫装美妇微皱了眉,询道: “这是什么人?” 她身侧的宫女望向燕望欢,也跟着怔了一怔。 不过很快。 宫女踏过一步,寒声质问道: “是哪个宫的宫女,怎见了我们家惠妃娘娘,还不下跪行礼?!” “见过惠妃娘娘。”燕望欢微弯了身,道:“民女并非宫中人,只是被皇后娘娘召见,所以才在此等候。” “一个民女,却被皇后娘娘召见?” 惠妃心里疑惑更多,打量起燕望欢的模样,更觉事情并不简单。 她微扬了下颌,再次询问: “可知皇后娘娘要召见你,是所谓何事?” “民女不知。” “你怎会不知?” 惠妃眉皱的更紧。 她沉吟片刻,正要开口,身边的宫女悄悄挪了半步,低声道: “主子,既是皇后此时正忙,不如主子先暂回去,等晚些再过来请安吧?” “那本宫这不是白走一趟了?” 惠妃轻哼一声,指尖压上额角,睨了燕望欢一眼,她迈步走进院落,道: “你倒是个好模样的,既是皇后娘娘要见你,就在这里好好等着吧!” 第505章 居心叵测 惠妃步入院中。 再不去看燕望欢一眼。 宫女倒是回过头,偷偷向她望过去,一脸好奇地问: “娘娘为何对那女子,这般在意?” “你当皇后会无缘无故,忽找个平民女子来?又瞧着就是个狐媚子模样,指不定是什么麻烦债!” 惠妃嗤笑一声,眼珠一转,再次说道: “不过,皇后娘娘召见她,却又让她顶着日头在外面等着,想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人物,去理会她,都是浪费本宫的口舌。” “娘娘高见!” 宫女连声奉承着。 搀着惠妃走进了正殿当中。 顿时。 有淡淡的冷香气扑面而来。 香炉燃的正烈。 殿内四角,都放着乘有冰块的铜盆。 惠妃眸光一转,便在桌前,找见了皇后。 她一身明黄宫装。 头顶凤钗,雍容华贵。 虽面有风霜,显出几分被岁月侵蚀的痕迹,却也仍能看的出来,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皇后手里拿着一块明黄布料,似正挑着绣样,一见了惠妃,她唇角现出一抹浅笑,道: “惠妃来了。” “见过皇后娘娘。” 惠妃行好礼,迈着盈盈莲步踏上前。 她先扫了眼皇后手中的绣样,眼底闪过一抹嘲弄之色,但很快被压了下去,并未被察见多少端倪,只笑着道: “刚才臣妾在外头,见了个姑娘,模样长得还挺不错,说是在等着皇后娘娘召见,也不知是个什么人?” 皇后并未回她的话,只放了手里的绣样,反问道: “惠妃什么时候,对个寻常女子起了兴趣?”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惠妃轻笑了一声,眼底的好奇之色,却更浓了几分,“皇后若是不想说,臣妾不问,也不会同旁人说起就是。” “无妨。” 皇后端起茶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才又道: “不过一个外族亲眷罢了 。” 惠妃垂下眼眸,压下唇角挑起的弧度,轻声细语地道: “怪不得生的那般标志,原来是皇后娘娘的亲眷,也真是怪不得,遥想皇后娘娘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当真是将六宫粉黛,全都压了下去。” 她故意在说起年轻二字时,加重了语气。 见皇后面色一沉,惠妃不由抿紧红唇,心里喜意更重。 不管年轻时她是个什么模样。 此时。 身上还披着的,也不过是人老珠黄的那一张皮罢了。 皇后已敛了所有神情,只沉声道: “惠妃还真是能说会道,怪不得皇上喜欢。” “臣妾不敢当。” 惠妃以帕掩唇,娇笑了一声,扫着皇后明显不虞的神情,道: “对了,听闻三皇子回了大况,怎不见他来拜见皇后娘娘?” 她忽转了话题,却让皇后眼神一厉,寒声质问道: “你怎知晓此事?” “不过偶然得知罢了。” 惠妃睨着皇后的神情,故作悲悯地叹息一声,又道: “臣妾可一直都听闻,三皇子尚在幼时,就已博古通今。整个靖楚那么些皇子,各个都是了不得,却是加起来,都比不及我们三皇子,但也是因此,才让三皇子被困在靖楚,久久不得回来。” 她捏帕压于眼底,似擦掉了眼泪,之后也不等皇后开口,便再次道: “臣妾今个过来,还以为能在皇后娘娘这里,见到传说当中的三皇子呢。” 随着惠妃的言语落下。 皇后已面沉如水。 放在膝上的手,更紧紧捏成了拳头。 她深吸口气,强压住对胸口翻腾的燥火,道: “惠妃的消息,还真是够灵通的,三皇子归来还有不少的事要忙,自不会先一步到后宫中来。” “没来啊?”惠妃似颇为失望一般,摇了摇头,又自言自语道:“三皇子虽不是皇后所出,但这好不 容易才从靖楚归来,也该前来拜见一番吧?到底不是亲生下来的,怎都隔着一层呢。” 仿若没瞧见皇后陡然沉下的脸色。 惠妃缓缓站起身。 如柳叶一般的身形微微下俯,向着皇后行了个疲懒的礼。 “既见不着三皇子,那臣妾就不再叨扰皇后娘娘了,毕竟皇后还要忙着教导二皇子和六皇子,臣妾也盼着,在皇后娘娘的教导下,二皇子和六皇子也能如三皇子一般出类拔萃呢。” 见惠妃压不住得意,笑意都荡开了唇角,眼神也是大刺刺的,浑然不对她这个皇后,有多少恭敬。 皇后冷笑一声,只用余光扫过惠妃,道: “与其每日向这些事上心,不如自己也生下一位皇子,以色侍人,能待多时?” 惠妃唇角的笑意一僵。 被皇后戳中痛处,她才盈满心底的喜意,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皇后娘娘教导的是。” 她低下头。 退离的脚步忽然间沉重了不少。 走到门前时,惠妃似又想起了什么,她回过头,笑道: “臣妾还未恭喜皇后娘娘,这三皇子已经回来,太子的位置,八成就要定下来吧。” 留下一句足以让皇后怒气上涌的话,惠妃一扶鬓边的点翠珠钗,在清脆的碰撞声响下,慢慢走出了皇后的视线。 惠妃才一离开。 皇后便猛地一拍桌面,怒道: “好下作的贱婢!竟敢来本宫这里撒野,仗着皇上的宠爱,她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她这一怒。 使得周边伺候的宫人,都是吓了一跳。 他们连忙跪倒在地。 一个个,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一上了年岁的嬷嬷,敢跨过跪了一地的宫人,走到皇后娘娘身边,低声道: “主子息怒,惠妃她虽正得意,但毕竟膝下无子,嚣张不了多久的。” “本宫就是看不惯她那副 放浪的德行!” 皇后冷哼一声,心气仍平不顺。 她贵为皇后娘娘。 却要由一个妃子嚣张跋扈,却只能忍气吞声。 这让皇后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嬷嬷斥退了宫人,也跟着皱起眉,满面担忧地道: “还不是三皇子忽然归来,让惠妃以为皇后娘娘膝下的两位皇子失了圣心,所以才敢跑过来肆无忌惮。” 周遭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 皇后面上的怒色,也就再没遮掩。 “三皇子,他居然能活着回来?” “是啊!”嬷嬷也跟着点头,嘀咕道:“靖楚那些人,难道是一群废物不成?送过去的质子,居然好生生的活了这些年,竟还让他跑了回来!” 她声音一顿。 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圈, 这才弯下了身,低声道了句: “主子,这三皇子,不得不防啊。” “本宫当然知晓!” 皇后眉皱的更紧,眼底也生出一抹焦躁之色。 “若有在他,本宫膝下的皇子,如何能继承大统?” 见皇后面露思索之色。 嬷嬷也不敢再开口,只站在一旁,随时听候着吩咐。 皇后压着额角,沉思了片刻,才望向嬷嬷,问: “苏嬷嬷,那靖楚来的女子,在外候了多久了?” “已快有一个时辰了。” “让她进来,本宫倒是想要看看,能被况铮从靖楚带回来的,是个什么人。” “是。” 苏嬷嬷应声退去。 她走出殿。 一眼便见了燕望欢。 她一袭绯意,站在烈日之下,却不见一滴汗,面色亦是平淡无波,神情之间瞧不见半点波澜。 悄悄打量过她一番。 苏嬷嬷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句。 这姑娘,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也是。 能被况铮千里迢迢,从靖楚带回到大况来,能是个什么寻常人。 怕不也是个狐媚的主儿。 苏嬷嬷冷 着脸,故意加重了脚步声,遥遥望向燕望欢,道: “皇后娘娘有请。” 燕望欢抬眸瞥她一眼,淡淡道: “多谢嬷嬷。” 她携着一阵清冷的风。 同苏嬷嬷擦身时,也未多看过去一眼。 一入殿内。 便感一阵清凉之气迎面扑来。 燕望欢垂着眼,也不多看,只扫见一缕明黄色,便行礼道: “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眯起眼。 视线来回在她身上打量半晌。 却也未瞧出什么特别。 “抬起头,让本宫看看。” “是。” 燕望欢应了一声,微微扬起了下颌。 她同皇后四目相对。 眼里不见半分的畏怯。 那如深潭湖水一般的墨瞳,反而让皇后略有些出神。 “倒还真是个好模样。” 皇后轻笑了一声,执起茶杯,送到唇边慢悠悠吹了口气,忽道了句: “不过据说你的妹妹,才是真正的九天仙女下凡尘,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可惜本宫是无缘得见了。” 她这一句说的莫名。 暗暗却将燕望欢的来路,讲的个清楚。 燕望欢本就未想能隐瞒住。 怕是仍在靖楚时。 大况的一些人,就已经知晓她和况铮的关系了。 更何况。 她还来到了大况。 燕望欢不疾不徐地应了一声,道: “民女的妹妹,虽为天姿国色,却远远不及皇后娘娘雍容华贵。” “你倒是能说会道,也真是怪不得,能蒙骗了三皇子。” 皇后抿了口茶水。 眼睫半垂。 瞧不出她心底的情绪。 然就在此时。 她忽将茶杯重重放在了桌上,眼神也陡然间变得无比锐利。 皇后豁然起身。 怒道: “不过一小小的长平郡主,竟敢迷惑三皇子,还敢跟着他前来大况?你究竟是什么目的?若不老实交代,本宫今日,定要处置了你这个居心叵测的东西!?” 第506章 庆帝之威 皇后忽发雷霆之怒。 若换成旁人。 被大况至高无上的皇后娘娘这般质问。 怕不是早已又慌又怕,失了仪态。 然当苏嬷嬷看向燕望欢时。 却是一愣。 她神情不变,眉宇之间仍是一片漠然,眼眸当中也不见什么畏惧,反而浮着一层极淡的笑意。 仿眼前发生这一幕。 燕望欢早已预料到了一般。 她唇角噙笑,眸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皇后,道: “皇后娘娘误会了,民女不过一寻常女子,哪来的什么居心叵,至于为何会来到大况....” 声音略略一顿。 燕望欢的指尖擦过鬓角的碎发,轻声道: “皇后娘娘虽是一国之母,却也是皇上的妻子,自也是知晓,这世间存着一种情谊,名为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 这词在皇宫内院,可是相当稀罕。 连皇后竟都是一愣。 “红口白牙,便说自己和三皇子是两情相悦?” 她在苏嬷嬷的搀扶下,上前一步,又道: “依本宫看来,你怕不是靖楚,派来我大况的奸细!” “皇后....” 不等燕望欢把话说完。 皇后已经一甩袍袖,口中发出一声怒喝: “来人!将这个奸细,给本宫压下去,送到刑部,严刑拷打,誓要逼问出她的目的!” 她一声令下。 顿时有侍卫冲进殿内。 无数把利刃对准了燕望欢。 锐利的银芒晃着双眼都有些发疼。 她却浑然不畏。 甚至还在侍卫欲要擒下她时,露出一抹笑来。 燕望欢望着皇后,满面的柔和恭顺,嗓音亦是轻声细语。 “况铮才刚回大况,皇后娘娘就迫不及待地出手了,不知皇上,可知皇后娘娘这番动作?” 皇后的神情僵住了。 燕望欢倒是不慌不忙,扫掉袖口沾染的薄尘,也不用侍卫催促,转身就要离去。 “原来 大况的皇后,竟是这般对待三皇子的救命恩人,民女受教了。” 刀锋擦过她纤细的脖颈。 带来一阵极细的刺痛。 燕望欢却连眼都不眨一眼。 她的背影宛若一团烈火,让皇后看过一眼,竟连心口都燥了起来。 竟连求饶的话,她都不曾出口一句。 这和皇后所思所想,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她哪里想要真的逼供燕望欢。 只不过。 是想踩断她的傲骨。 好发泄一番心头的怒火罢了。 但燕望欢却不如皇后的愿。 送去刑部也好。 严刑拷打也罢。 皇后既然下了这个责罚。 她自然要欣然收下。 眼看着燕望欢真被押着离了殿,连苏嬷嬷都坐不住了,连忙上前一步,满面急切地道: “主子,她毕竟是同三皇子一起归来,就是要处置,也不该是这时,这若是让皇上知道了...” 苏嬷嬷话音未落。 皇后已经咬紧了牙关,寒声道: “让她回来!” “是。” 苏嬷嬷半刻都不敢耽误,连忙追了上去。 口里面急声唤着。 她推开挡路的侍卫,拦住燕望欢,又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燕姑娘留步!姑娘有福,皇后娘娘相信你,赶紧跟我回去答话吧!” 苏嬷嬷方才还满面寒霜。 此时脸上挂笑。 说不出的恭敬和善。 然而燕望欢,却仍站在原地,以一种颇为不解的目光,定定注视着苏嬷嬷。 她道: “我这还未遭到严刑拷打,哪里可以得皇后娘娘信任?为了表示清白,还是让我到刑部去走一遭吧。” “这...” 苏嬷嬷哪能想到。 燕望欢竟是如此难缠。 此时已不是皇后是否责罚的问题。 而是若燕望欢真去了刑部。 况铮定会震怒。 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而到那时候。 对况铮一直心怀有愧的皇上,也 不会轻饶了皇后。 一想到此。 苏嬷嬷冷汗冒的更凶。 她挡了燕望欢的路,深深弯下腰,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强挤出一抹讨好的笑。 “燕姑娘,皇后娘娘只是信任你的,况且刑部那等地方,哪里是你这金枝玉叶能去得的?还请快些跟老奴回去吧!” 苏嬷嬷的态度越发恭敬。 对着燕望欢,竟比对着宫里面其他主子,都更要客气三分。 然她的这份优待。 燕望欢却并不打算收下。 “皇后娘娘疑心我,所以才会一见面,就会将我送去刑部。”燕望欢侧过一步,忽然收敛了神情,道:“为了让皇后放心,我还是去刑部走一遭吧,就是真的没了性命,也是我自己运道不好,同皇后娘娘并无关系。” 她继续上前。 同苏嬷嬷擦身而过时,又道了一句: “若日后皇上问起,苏嬷嬷大可将这话转述,也当是给况铮一个交代了。” “燕姑娘...” 苏嬷嬷急的直跺脚。 劝不动燕望欢。 眼见她都要出了院,也不敢伸手拉扯。 慌到面庞都有些发红,苏嬷嬷跟到院子口,正要再继续说些什么,远远就见角明黄龙袍入了视线。 她险些背过气去。 再不敢多说,苏嬷嬷连忙弯身行礼,颤着嗓子道: “奴婢给皇上请安。” “民女燕望欢,见过皇上。” 燕望欢先行了礼数,这才抬眸扫过一眼。 她先见到况铮。 之后才看向他身侧的男人。 大况的庆帝约莫正至天命之年,头发白了大半,身形却仍然健硕,他鼻直口方,除了一双黑眸外,相貌同况铮并无多少相似。 这也是燕望欢第一次,见到大况的九五之尊。 他善征战。 大况庆帝的骁勇之名,广为流传。 怎奈多强大之人,也有年迈衰败的一日。 在加上以一人之力, 比不过靖楚的兵强马壮。 才连吃败仗。 以至于要把皇子,都送到靖楚当为质子。 庆帝走到近前,虎目微眯,细细打量了燕望欢一番。 他久久未曾开口。 直到况铮眉见流出一抹凝色,又上前了半步。 庆帝侧过去一眼,笑道: “你还是真是打心眼里护着她。” “她于儿臣有救命之恩,若非是她,儿臣即使回来大况,也注定活不出几日。” 况铮已走到燕望欢身侧,看她无事,才算放下了心。 而听了这话。 庆帝面上的笑意,也渐渐敛了下去。 “朕那三皇子,倒是个好眼光的,你救了朕的皇子,可想讨要什么赏赐?” “不敢在皇上面前邀功,民女所做并不多,至于赏赐...” 燕望欢声音一顿,似有些紧张地瞥了眼苏嬷嬷,之后才道: “民女已命不久矣,要赏赐已无用。” “命不久矣?” 庆帝哪里能注意不到燕望欢的小动作。 跟着瞥了苏嬷嬷一眼,也见到她面上的慌乱。 他已了然了几分。 嗤笑一声,道: “你这才至大况,怎就命不久矣了?朕倒是要看看,是谁敢动你!” 话音落到最后。 庆帝的视线,已经彻底刺向了苏嬷嬷。 苏嬷嬷被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身,急声解释道: “皇上,皇后娘娘不过是随口一言,并非是真的想让燕姑娘去刑部...” “皇后娘娘不是亲口说,要将我这个奸细严刑拷打,直至将所有话都吐出来吗?” 燕望欢打断了苏嬷嬷的话,轻叹一声,道: “皇后到底是皇后,心顾百姓,民女才到了大况皇城,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皇后就派人将民女带进了宫。” 庆帝的面色已彻底沉了下去。 燕望欢怎说,也是况铮带来的人。 又是他的救命恩人。 相当于整个大况 ,都是贵客。 连庆帝都未来得及先她见一面。 皇后倒是先将燕望欢找进了皇宫,还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直接就要将她送往刑部,严刑拷打。 她竟连个犯人都不如。 审讯都免过。 直接就要用上刑罚了。 且庆帝竟不知,皇后的耳目竟也这般灵通。 连燕望欢的藏身之处,都能寻见。 “她倒是有本事!你随朕来!” 庆帝冷哼一声,看了燕望欢一眼,大步走进了院中。 苏嬷嬷的脸色已惨白如纸。 嘴巴张了几次。 都不敢在庆帝正在气头上,为皇后言说。 她只得跟在后方,心里怒斥着燕望欢的不明事理。 若她早早向皇后认错求情。 还哪会闹出这等乱事来? “如何?” 况铮眉头紧锁,握了燕望欢的腕,见她面色不佳,眼底的怒意再次翻腾而起。 他才刚至大况都城。 就已经有暗箭,落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这让他如何能不怒? “我没事。” 燕望欢低低应了一声,投过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道: “既是来了,终是会有这一遭的,来的早比来得晚更好,也能让之后动手之人,都稍稍掂量一番自己的本事。” “望欢...” 况铮叹息一声。 纵使燕望欢如此安慰,他亦是怒愧难当。 他本想护她一生平安顺遂,再不惹半点纷忧进心。 然而才入大况。 就已有麻烦沾身。 “你无需多心。” 燕望欢摇了摇头,见庆帝已进了殿,也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有清冷的嗓音,穿透微风,送入况铮耳中。 他听到她说: “这是我自己选的路,自是已做好了一切准备,更况且,我也并非是需要依附谁,才能得以存活的莬丝花。” 燕望欢再次进了殿。 只不同的是。 这一次的皇后娘娘,再没了方才的高高在上。 第507章 伉俪情深 殿内一片寂静。 只有凝重沉沉浮浮。 庆帝站在桌前,望着满面惊慌的皇后,他冷哼一声,道: “皇后当真不愧是一国之后,好大的本事,行起事来,连朕都过问不得了!” 皇后一惊。 这名头她哪里敢认。 连忙摇了摇头,她急声道: “皇上,臣妾并非那个意思啊!” “那这是为何?” 不等皇后辩驳,庆帝已再次道: “皇后难道要说,三皇子带来的女子只初来乍到,又身在宫外面,也能惹到你了吗?” “臣妾...” 皇后再压不住心底的惊乱。 一时之间。 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她只想要威吓燕望欢一番。 哪里真有让她去刑部的意思。 谁知燕望欢偏偏是个能经住吓唬的。 不仅不畏她。 反而真答应去刑部走上一遭。 还一出门,就撞见了皇上。 虽皇后心里对燕望欢,已怒憎至极。 但庆帝在前。 若解释不清的话。 她怕不是要挨了大.麻烦。 皇后强撑起几分清明,缓缓跪倒在地,撑着一双含着泪意的眼,道: “皇上,臣妾这是为了三皇子着想啊!” “为了三皇子?” 庆帝笑了。 他回头看了眼况铮,又重新将目光投向皇后。 “你倒是说说,怎为了三皇子?” 见他似松了语气。 皇后高高提起的心,也跟着稍松了些。 她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道: “那女子毕竟出身靖楚,来路不正,不得不警惕一些,臣妾这般做,也是担忧三皇子受了蒙骗,所以才....” “所以才要将她打入刑部,严刑拷打?” 庆帝打断了皇后的话。 眸光一锐。 他一掌重重拍向桌面,掀翻了茶杯,怒斥道: “朕看你警惕的不是这姑娘,而是朕吧!” 庆帝忽然变脸。 帝王之威,压的皇后面色顿时一片惨白。 她连头都不敢抬,额间有冷汗冒起,也不敢伸手去擦一下。 “臣妾对皇上一心一意,可是从未如此想过。” 皇后的嗓音已颤如风中残烛。 然余光扫过一旁的况铮和燕望欢。 她的心里顿时浮起一抹恨意来。 好一个燕望欢! 果真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仅唬住了况铮,现在就连庆帝都受了她的蛊惑。 皇后咬着牙,既是后悔方才一时心急,给了燕望欢可乘之机,又是恼她过于心机。 小小年纪,竟就有了这般的谋算。 燕望欢并未注意到皇后的视线,却仍然到了一阵强烈的恶意袭来,她抬眸望去一眼,正看到皇后眼角垂垂欲落的泪滴。 她一身华贵。 此时却跪在地上。 连发间的凤钗都歪歪斜斜倒在了一旁。 然而苏嬷嬷却不敢去帮扶了。 她跟着跪在后方,急的要了命,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朕知道。” 庆帝居高临下地望着皇后,从口出吐出的言语,一字一句,都让皇后心惊胆战。 “你生怕三皇子回来,挡了你亲生孩子前路,才会针对到三皇子带回来的女子身上,当真是好一个下马威,竟连朕都未曾想到,你会如此去做。” 他语气平平。 单从嗓音来讲,听不出喜怒。 然皇后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咬紧了牙,是死都不敢去承认。 只含泪哭诉道: “臣妾..臣妾真的只是为三皇子担忧,并无其他的意思,臣妾与皇上多年夫妻,难道皇上还不相信臣妾吗?” 一幕戏走到这一步。 差不多,就要局外人出场了。 区区一个燕望欢,根本无足轻重。 又自靖楚而来。 不管是来路还是出身,都不得庆帝喜欢。 即使真的没了命,也不值庆帝一个多余的眼神。 他所在意的。 根本不是燕望欢。 而是况铮。 庆帝对皇后这般出言训斥,也只是为了表明对况铮的重视。 但毕竟事因燕望欢。 而对方又是皇后。 警告一番,给了况铮交代,差不多就可作罢。 然而都已这会儿过后。 况铮仍未开口。 他站在燕望欢的身后,神情之间,只有一片淡漠。 庆帝以余光扫过他,见了那份冷然,不由皱起了眉。 为了一个燕望欢。 他连皇后的颜面都不顾及了。 然况铮却仍觉着不够。 难道他的燕望欢受到的这半分委屈,还能比得上千尊万贵的皇后不成? “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还哪有半点皇后的威仪?” 庆帝心火烧的更旺,看皇后也更加不顺眼了几分。 “既是这般大的燥火,皇后就留在寝殿当中,抄上一千遍的佛母经来静静心吧。” 他再不愿多看皇后一眼。 甩袖就要离去。 “皇上!” 皇后一惊,膝行着上前一步,想要阻拦,又被庆帝冰冷的眼神阻住。 “抄写完之前,皇后就老老实实待在寝殿,半步都不可离去!” 庆帝大步离了寝殿。 在他 身后。 皇后宫殿的大门,缓缓闭合关紧。 将里面传来的声响,也都尽数遮挡在外。 庆帝站在院落内,扫了况铮和燕望欢一眼,道: “跟朕来。” 他似正在气头。 眉宇之间,浮荡着一抹冷色。 此时的神情,倒才和动怒时的况铮,有了几分父子之相。 燕望欢和况铮跟在庆帝后方。 见他走了没多远。 竟进了另一处妃嫔的宫殿当中。 惠妃听了动静,也未曾想到这个时辰,庆帝居然会到她这里来。 她又想方才到了皇后那里走过一遭。 庆帝还不会是来责罚她的吧? 揣着满心的惴惴不安。 惠妃低垂了头,放柔了嗓音,向着皇上弯身行礼。 “妾身见过皇上。” “起来吧。” 庆帝遣退了旁人,指着燕望欢,道; “听闻爱妃近日精神不佳,陈爱卿特地让你打小体弱多病,从不出外门的外侄女,进宫来看你一看。” 侄女? 惠妃一愣。 她哪有什么侄女? 然她抬头一瞧,见到燕望欢的模样,更是颇为惊讶。 这不是方才,在皇后殿门口候着那女子吗? 怎还忽然成了她的侄女? 但惠妃身在深宫多年,一颗心也是七窍玲珑,扫了一眼况铮,她虽仍不清楚状况,但还是立刻应了声,笑道: “是啊,都这些年没见过了,我这小侄女出落的,真是要比妾身这个都更标志呢。” 她上前两步,十分亲热地携了燕望欢的手,将她细细打量一番,又摇头叹道: “你身子一直不好,这些年都未见过人,当时还是一老和尚给的主意,让瞒了你的存在,如此才能保住性命,也真是幸好...” 似说到了伤心之处。 惠妃捏起帕子,在眼底轻擦了两下。 “还是多亏了圣上及惠妃娘娘的洪福,民女的身子才能好起来。” 燕望欢垂了眼,做出一副羞怯无措的模样,连声音都压低了不少。 她倒是机灵。 竟这般快入了戏。 还真是未枉费她这一番口舌。 惠妃唇角微微上扬,美眸望向庆帝,笑道: “妾身今日,却是有些不舒服,但一看见...看见侄女,这浑身都舒坦了。” 她本想唤燕望欢名讳,显得更亲近些。 但话都到了嘴边。 才忽然记起。 她根本就不知晓,这所谓的侄女姓甚名谁。 “望欢哪里敢邀这份功。”燕望欢听出惠妃言谈见的不对, 顺着接过了话茬,道:“娘娘应是看见皇上,被龙气照拂,才好起来的吧。” “正是呢!” 惠妃眼睛一亮,不错过任何一个讨好庆帝的机会,跟着连声道: “毕竟妾身,可是一直都在想着皇上,结果这一见到,果然就好起来了。” 有这等温言软语在耳畔。 又承着惠妃满含情意的眼神。 使得庆帝心里的火气,都削减了不少。 “你懂事。” 他算是赞了一声。 又将视线投向况铮,似略略沉吟了片刻,才道: “等过段时日,你封了王,朕就将陈家这望欢姑娘,许给你为正妻。” 听闻封王,况铮未见多少欣喜。 反而赐婚一事说出,他的唇角才荡开一抹笑意。 “谢父皇!” 这消息着实过于忽然了些。 使得惠妃都变了神情。 也这才认出。 原这个模样极俊的青年,便是况铮。 只是他才从靖楚回来,竟这就要封王了? 大况皇子虽不多。 但得封的,却一个都没有。 可见庆帝对这三皇子,究竟有多重视。 惠妃正了神色,眼底的凝重顿时更沉了几分。 给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子安了身份。 又第一个封王。 看来这位三皇子的归来,定要掀起大况的风雨了。 “你无需谢朕。” 庆帝望着况铮,眼底闪过一丝悲色。 “先皇后临走之前,同朕苦苦哀求,定要朕照顾好你,可惜…” 他并未再继续说下去。 但接下来都发生了些什么。 在场众人,都是心中清楚。 庆帝不仅未能完成先皇后的承诺,还亲手将尚且年幼的况铮,送到了靖楚。 谁都知晓。 这一遭离去,定是有去无回。 但为了整个大况。 庆帝不得不做出了抉择。 “母后离去太早,儿臣那时尚且年幼,已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况铮并未有同庆帝回忆往昔的打算。 已得了想要。 他向后退了半步,道; “儿臣一路奔波,就同望欢先行回去休息,外加筹备成婚的事宜了。” 这还没说上两句。 况铮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去。 “去吧。” 庆帝叹息一声,再次看了燕望欢一眼,眸底闪过一道晦暗的冷光。 情爱毕竟为寻常事。 况铮喜欢燕望欢,自也无妨。 只是一连看来,他对燕望欢实在过于在意些了。 一得知她被皇后传唤进了皇宫,就半刻钟都等待不得。 身为大况的 皇子。 哪里能将过重的心思,投放在女子的身上。 等着况铮和燕望欢的背影消失,惠妃眼里流出一抹思索之色。 她抬眸瞧向庆帝,笑着道: “妾身早听传闻说起过,三皇子文才武略,是一众皇子当中最有皇上风范的。今日一看,果真是名不虚传,瞧着还真有几分皇上的气度呢。” “朕这一众皇子间,唯况铮独占一档,至于其他的那些...” 庆帝摇了摇头。 虽并未再继续说下去。 但惠妃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失望。 她心思一动。 立刻又开了口,道: “三皇子和妾身这侄女,还真般配,瞧着他们的样子,让妾身都好生感怀,不由想起了皇上和先皇后当年的伉俪情深。” 庆帝低叹一声。 在桌边落座,他遥遥望着窗外飞舞的翠叶,原本冷硬的面庞,竟一点点柔和了下来。 “你还记得她?” “妾身尚且年少时,见过先皇后一面,着实是惊为天人,哪里能忘得掉。” 惠妃挪着步子,站到庆帝身后,为他按揉着肩头。 “三皇子的模样,同先皇后很是相似。” “不像朕才好。” 庆帝似是笑了。 只是那抹笑意转瞬即逝。 他一想到况铮看着燕望欢的神情,就又皱起了眉。 “只是他对那女子,太过在意了些,若让旁人知晓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身为帝王,就不该存有弱点。 况铮对燕望欢,实在太过在乎了些。 若被发觉到了这一点,挟持利用了燕望欢,来威胁况铮。 但那个时候。 他难道要为了燕望欢。 放弃其他的一切吗? 庆帝对况铮期望甚高,他又的确是一众皇子当中,最为优秀的一个。 只是他这般沉溺于一个靖楚的郡主。 不得不让庆帝忧心。 “皇上,三皇子还不及弱冠,又一直身在靖楚,多年忧心,也没有空闲心思,去想那些情情爱爱的。” 惠妃声音一顿。 稍稍斟酌了片刻,才软着嗓音,又道: “依妾身来看,不如皇上送几名懂事知礼的女子过去伺候三皇子,等到各种女子看的多了,三皇子许也就不会太在意那望欢了。” 她之前一口一个侄女,唤的亲亲热热。 然当看见庆帝的态度后。 又立马转了风向。 听完了惠妃的主意,庆帝略一思索,还是点了点头,道: “也好,就当送去一些人伺候了。” 第508章 环肥燕瘦 燕望欢才一踏出皇宫,就见了从胡的身影,他站在一辆不甚打眼的马车旁,戴着斗笠,双臂环在胸前,腰间挂着一把短刀,眉宇中一片的冷凝之色。 他看到燕望欢和况铮,立刻动身上了前,紧皱的眉在她确实平安无事后,才算稍稍松缓了些。 才刚入大况。 连状态都未探得多少分。 就被召进了皇宫。 还不容许有旁人随同在一侧。 从胡自是担忧不已。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压低了斗笠,沉声道了句: “走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 在况铮的搀扶下迈进马车。 从胡也不耽搁,重重一扬马鞭,将大况的皇宫远远甩在了身后。 才离了皇宫不远。 周遭便浮荡起了市井的烟火气。 比起靖楚来。 大况的国土窄上不少,但民风要更加粗犷,规矩和礼数也相较弱了些。 在靖楚的皇城附近,可没有这般闹腾的市集。 燕望欢撩起车帘,向外看过一眼。 有路边摆的包子摊,正巧出炉,浅白的热雾熏上她的面庞,带来一阵包子独有的浓香面气。 水珠挂上长睫。 被况铮的指尖轻轻拂过。 他动作极柔,甚至连触感都难以发觉。 更似一阵清风。 然在况铮的面上,却并未见得多少松缓,凝色仿固在了眸底。 隐隐之间。 还能寻得一抹被藏的极深的不安。 燕望欢似是一怔。 但紧接着。 唇角向上微微扬起。 指尖牵住况铮的袖口,她的拇指蹭着况铮的掌背,已无比熟络的体温,几乎是一瞬间,就缠绵在了一起。 “都已到了大况,还不打算带我到处逛逛吗?” 燕望欢俯下身,主动贴近了况铮的耳畔。 长发松松散过鬓角。 失了一丝不苟的端庄。 却难得为她带来了几分平日少见的活泼。 她离的太近。 眸底闪动着的星火,已燃成了燎原之势,强势的闯进况铮的心口,占据了所有的位置。 他不由喟叹一声。 “望欢,是我未筹备周全,让你...” “哪有这些事?” 燕望欢打断了况铮的话,让从胡将马车停在了路边。 “只是想要到外走一走,你若还说这些, 就回去同汾月真阳说去,我可就自己去看大况的风光了。” 她话音一落。 连一息的空闲都不耽搁。 径自下了马车。 从胡自然跟在了燕望欢身后。 只留下况铮一人在马车里,想要回去的话,也得需自己驾车才行。 况铮哪会有犹豫。 自是跟在了燕望欢的身后。 他们并肩站在吵嚷的闹市当中。 身周有无数乱响。 孩童的笑声和男人女人的交谈,混着各色物件碰撞发出的曲调。 落在耳中。 成了无比轻快的仙音妙乐。 “况铮。” 燕望欢忽然扯住况铮的袖口,指了指遥遥挂在东方的日头,轻声问: “看到了吗?” 况铮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撞见那一片刺眼的芒。 他不由眯起了眼。 “看到了。” 况铮反握了燕望欢的手。 他同燕望欢,终于能光明正大的,站在苍茫晴天下。 这曾是他最大的希冀。 无需遮掩。 不存避讳。 他们再不用藏在阴影当中。 况铮牵着燕望欢的手,心里升起阵阵满足。 “饿了。” 燕望欢捏了捏他的指尖,向着一旁的包子摊走了过去。 那店家见来了客,连忙招呼道: “夫人,可是要买包子?皮薄馅大,都是最新鲜的猪肉包子!” 店家打开蒸笼。 将带着肉香的热气挥向燕望欢。 口里面还连声道着: “我们家的包子是最好吃的,公子,给夫人买一个尝尝吧!” 燕望欢垂眸扫过这一蒸笼白白胖胖的包子,又用眼神阻了要取银袋子的从胡,她含笑瞥了况铮一眼,道: “给夫人买一个尝尝吧。” 她又将店家的话重复了一遍。 语气软绵轻柔。 尾音又是微微上挑。 让从胡都忍不住侧过一眼,然后悄悄退离了几步。 他这才看出来。 燕望欢并非是想吃包子。 况铮轻笑了一声,一颗心仿佛浸泡在被日光照拂过的湖水当中,酥软的不像话。 他拿银子递给店家,道: “都要了。” “哎!” 店家连忙应了一声,将整个笼屉里,足几十个包子,全都装了起来。 这都是够燕望欢,吃上小半月了。 她从中挑了个, 送到唇边咬了一口,被丰沛的汁水烫了口腔,不由扬起了眉。 “这味道,倒是和靖楚不一样。” “吃不惯?” 况铮见她的神情不似喜欢,便接了被她咬过的包子,三两口吃了个干净。 “还好。” 燕望欢擦净唇角,看了眼从胡怀里鼓囊囊的布包,笑道: “幸好家里人多,不然买这么些,得吃到什么时候去?” “府邸已经准备好了,本来明日就可以搬进去,我又让他们改了些装饰,还需上几日。” “不急。” 他们继续向前。 见了些新鲜的东西,会停下多看上一眼。 大况同靖楚相差颇大。 膳食味偏重,也更嗜辣一些,酒肆亦是不少,偶尔走过门口时,都能嗅到飘荡的酒香气。 “这里的冬日,比靖楚更长也更冷。” 从胡手里抱着一堆的物件,扫过路边的酒肆,面无表情地解释: “暖日太少,过不了多久就又要冷下去了。” “原来是因如此。” 燕望欢微微颔首,走进酒肆当中,买了一壶烧刀子。 这酒实在太烈。 光是闻过,都感一阵晕眩。 同这烧刀子相比较,靖楚的那些酒,真就同水也相差不多。 燕望欢到底未去尝试。 拎着酒壶,同况铮一起回了小院。 汾月及真阳锦玉,都满面焦急地等在院中,打从燕望欢离去开始,他们提起来的心,就从未有过半刻放下的时候。 好不容易见她回来。 锦玉第一个跑上了前,上下打量了燕望欢一番,见她一身平安,不存什么伤处,面色也常一般,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都发生什么了?为何这久才回来?” “主子,你没事吧?” 汾月真阳也围了上来。 燕望欢将酒壶交给他们,之后才道: “进去再说。” 她将在宫里发生的种种,都轻描淡写的讲了一遍。 然而众人都是听得心惊胆战。 谁能想到。 燕望欢才一来到大况,就有了如此惊心动魄的遭遇。 他们在大况住了这么久的日子,可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连点波澜起伏都无。 “这真是...太凶险了。” 锦玉抿紧了唇,心底的慌才敢平 下,就又一次燥了起来。 她可是清楚刑部是什么好地方。 送去刑部,相当于打入天牢。 进到那地方容易。 但想要出来... 可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只是试探罢了。”燕望欢神情间,倒不见多少死里逃生的惊喜,只淡淡道:“况铮回来,对皇后影响颇大,她心里焦急,又不好直接对况铮做些什么,自想拿我做些手段。” “皇后膝下有两位皇子,据说都不成器。” 况铮皱起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倒是心急。” “你名声在外,她不心急才是奇怪。” 燕望欢单手托腮,摆弄着空茶杯,喃喃道: “不过比起皇后,我更在意的,还是...” 她声音一顿。 顶着真阳锦玉疑惑的目光,却并未再继续说下去。 燕望欢本不想将烦忧带给他们。 毕竟这不过是一个猜测。 然当半月后,他们搬进了三皇子府,燕望欢所在意的事,才真正显现出了端倪。 “主子。” 汾月匆匆迈进房门,一张脸也不知因急因怒,正微微泛着红。 她快步走到燕望欢身侧,弯低了腰,道: “宫里面送来了几个姑娘,说是要留下伺候殿下的,但我瞧着怎都不对,主子还是快去看看吧!” “哦?” 汾月急的不行,燕望欢仍不紧不慢。 戴上模样最为寻常的玉簪,也未多什么装饰,她只换了身衣裳,就出了门。 还未入正厅。 便闻得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燕望欢未急着进门,站在门外,望着厅内站着的四个姑娘。 还未瞧见正脸。 只看背影都是各个窈窕曼妙。 想来,也不会是些个差了容貌的。 “不错。” 燕望欢微微颔首,竟点评道: “环肥燕瘦,丰腴清减,好一番心思,倒是各个类型都是不缺。” “主子...” 汾月侧过一眼。 见燕望欢不仅没有半分危机感。 反而还一副颇为赞赏的模样。 也不知晓。 是对况铮存了全然的信任。 还是又另有其他的心思。 汾月跟在燕望欢身边的时日,已不算短了,她也自诩有几分聪明,但有时候,仍不知晓自家主子心里面 ,究竟在想些什么。 燕望欢早知会这一日。 许是因为修整府邸的缘故。 倒是来的,比她想象当中,还要更加慢上一些。 况铮对她的在意,表露的太明。 庆帝自是不会允许。 她这个由靖楚而来的女子,绑住了况铮的心,成为了他的弱点。 “进去看看吧。” 燕望欢迈步进了正厅。 脂粉香顿时更重了几分。 倒也不腻。 反而是清清淡淡的,萦在鼻息之间。 一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四名女子同时回过了头。 她们不管是身形模样,还是气质仪态,都是各不相同。 但唯一的共同点。 都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 “见过姐姐。” 她们立刻弯了腰,恭恭敬敬地,向着燕望欢行了一礼。 “嗯。” 燕望欢微微颔首,等到她坐上主位,捧了汾月递来的茶,才又问道: “你们,就是宫里送来伺候的。” “回姐姐的话,奴家名叫莺歌,是奉命来伺候三皇子的。不过奴家懂的少,也未读过几本书,不如姐姐这般端庄,日后还要请姐姐多多照拂。” 妖娆媚态的女子上前一步,眼波流转间,尽是万种风情无限。 莫说是男人。 就是同为女子,一看着她,骨头也要被酥了大半。 “莺歌?倒是个好风流的名字。” 锦玉踏进正厅。 软刀子一般的目光,直直刺向莺歌。 直把她吓的花容失色。 “模样好,性子也不错,可惜是个牙尖嘴利的,我看倒不适合,在这府里面长留着。” 锦玉走到燕望欢身侧,扫了她一眼,故意加重了语气,道; “相信我的妹妹,同我也是一个想法!” 她一听到有女子被送进了三皇子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燕望欢为了况铮,连高高在上的后位都肯放弃,难不成,还要她在这大况,跟其他女子争斗不成? 站在莺歌左侧,那眉眼极为温柔的女子,偷偷打量了锦玉一番,之后才轻声细语地问: “敢问...这位姑娘是?” “是我姐姐。”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执了锦玉的手,安抚般的拍了一拍,道: “关于她们几个的去留,我早已经想好。 第509章 相依为命 “想好了?” 锦玉眼睛一亮。 还以为燕望欢打定主意,要将这几个女子,全都送回皇宫,或是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打发了。 总之。 只要不留在这三皇子府中便好。 然而燕望欢却道: “你们都可以留下。” 四名女子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欢喜。 她们齐齐鞠了身,拜谢道: “多谢姐姐!” “望欢,你...” 锦玉皱紧了眉,只话说到一半,就见燕望欢摇了摇头,道; “莫急。” 她似是心里有数。 锦玉闭了嘴,心底的担忧却并未散去多少。 男人究竟有多薄情寡性。 她可早早就见识过了。 可不想让燕望欢,也因此摔上一跤。 燕望欢抬眸扫过下方的四名女子,道: “你们都叫什么?” 那满面温柔的女子弯了身,娇娇弱弱地行了个礼,道; “回姐姐的话,奴家玉雪。” “奴家名叫百花。” “奴家清韵。” 她们一一回了话。 那名叫百花的女子年纪最轻,长得灵动可爱,一双圆眼犹如小鹿一般,尤为动人。 而那清韵,则属清冷高洁之流,一身的傲骨,话也不多,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些出尘之态。 这四名女子,都为截然不同的类型。 也真是难为了庆帝。 不知况铮的喜好。 干脆各色美人,都送一个来府上。 她们之间总有一个,会受到况铮的喜欢,若再努力一些,将燕望欢的宠爱都分了去,才是最好。 “只不过,有些话我要先说在前头。”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 她嗓音才落。 神情就陡然一变,眼里的冷意化作利剑,叫四名女子,都是齐齐一震。 “你们留在这里,只能为奴为婢,若存了更上一步的心思,除非你本事当真不小,否则的话,还是收敛的些较好。” 燕望欢抿了口茶,之后才继续道: 当然,如果你们不想留,我也可以放你们走,给你们安置好后半生,总错不得你们。” 四名女子对视了一眼。 都是道: “奴家愿为奴为婢,照顾三皇子和姐姐。” “很好,果真都是些聪明人。” 燕望欢微微颔首。 莺歌本以为, 她听见这些顺从,或多或少会见几分欣喜。 然燕望欢只是放下了茶杯。 就同汾月道: “既然四位妹妹,都想要留下的话,汾月你带他们去寻些活计,我们府里面,也是留不得闲人的。” “是。” 汾月应了一声。 冰冷的眸光一一扫过这四名女子。 她道: “跟我来吧。” 她们连忙起了身。 迈着弱柳扶风的步伐,跟在了汾月的身后。 看她们连门槛都迈的相当费力,锦玉不由皱起眉,道: “你莫要忘了,她们几个是宫里面派来的,绝不会安分守己,乖乖当做苦力活的奴婢。” 她还在气头上。 语气不善。 追在那四个女子身后的眼神,也是凶光大盛。 “我知晓。”燕望欢倒了杯茶,送到锦玉的手边,“她们定会想法设法,来接近况铮。” 锦玉白了她一眼,接过茶抿了一口,稍稍顺平了些火气,又道: “既是知晓,为何还得要留下?” “你莫要忘了,我纵使换了身份,也仍然来自靖楚,庆帝并不喜欢我,将我当做况铮的累赘。” 燕望欢松下了腰肢,身体陷在椅子里,似有了几分疲累一般,道: “就是把她们四个打发走了,也还会有其他女子送进来,与其等着更多的麻烦上门,还不如就将这四个留下了。” 她垂着眼。 手掌虚虚搭在扶手间。 虽仍是不见波澜的一张脸。 锦玉却在燕望欢身上,察觉见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 既似围困在魂间的困乏。 也如燃在心口,渐有燎原之势的战火。 “我这一年来过得颇为平淡,本以为你来此处,也能得一些安稳,没想到竟又卷进了这些麻烦当中。” 锦玉在燕望欢身侧坐下,望着她的精致的侧脸,不由低低叹息了一声。 “望欢,值得吗?” 好不容易才从污流当中挣扎脱身。 这世间何处。 燕望欢都能去得。 然而她还是来到了大况。 这番举动,着实并不符合锦玉眼里的燕望欢。 她似忽然从一个城府深沉,将一切都谋划在心的聪明人,变成了一个感情用事的寻常女子。 燕望欢不该如此。 锦玉抿紧红唇 ,眼底闪过一丝怒意。 都怪那况铮。 若不是他的话,燕望欢才不会留在大况,她们大可以走的远远的,和这些阴谋诡计全都撇开关系。 锦玉正盛怒之时。 忽听了燕望欢的嗓音响起。 “只要愿意,就是值得。” 她似在笑。 眉眼之间尽是柔意。 锦玉还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燕望欢。 她先是一愣。 很快又一次叹了口气,道: “你和况铮,都不似会对谁倾心的类型,怎还偏偏就让你们遇见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并未再说这个话题,而是道: “锦玉,这里并不安全,也没办法继续给你安稳。” 似意识到了什么。 锦玉豁然起身。 发间的流苏碰撞在一块。 发出脆亮的声响。 她紧着盯着燕望欢,冷着脸,寒声质问道: “燕望欢,你什么意思?” “我让真阳带你离开,找一处安全的地界,以后...” 还不等燕望欢把话说完,锦玉已经耐不下去,出声打断道; “你想赶我走?” “我哪里是想赶你走。”看她气的脸庞泛红,连胸口的起伏都重了几分,燕望欢连忙解释:“只是这里并不安全,你的身份又特殊,我担心你出什么意外,所以才想为你另寻一安全的住处。” “我不走!” 没有丝毫犹豫。 锦玉拒绝的毫不拖泥带水。 她甚至上前一步,一张拍向了燕望欢身侧的桌案。 砰! 闷响传出老远。 震的杯里的茶水,都掀起了阵阵涟漪。 有几滴甚至溅落在外。 可见锦玉,是将全身的力道,都尽数压了上去。 燕望欢看了眼她明显泛红的手掌,既是无奈,又有几分想笑。 “疼吧?” “不疼!” 锦玉吸了口气,掌心都隐隐有些发麻,也咬着牙硬撑。 无论如何。 她都不想要离开燕望欢身边。 在所有人都在哄骗她时,唯有燕望欢,撕碎了粉饰出来的太平,告知了她真相。 又在无数惶恐绝望的日子里,给了她支撑下去的力量。 燕望欢从未哄骗过锦玉。 从她出现在塞外的那一刻。 锦玉就知晓。 比起那些个血脉相连的亲眷,燕望欢才是唯一, 值得她信任的人。 有燕望欢在身边时。 锦玉才能感到真正的安稳。 “我不想走。” 锦玉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里,沉默半晌,才哑声又道: “燕望欢,这里的人从未见过我,他们不会认出我的,就是认出来了,又能如何?六公主身在塞外,我只不过,是一个同公主有几分相像的人罢了。” 曾经的一切,都被彻底摒弃在外。 此时站在燕望欢身前的,只是燕锦玉。 随着她的姓氏。 自也想要在这乱世,随同在她身边。 从彼此利用。 到付出真心。 连锦玉都不知晓,她和燕望欢是何时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但她也懒得去想了。 锦玉吐出的每一句言辞,都并无做伪。 她是真心,不想要离开燕望欢身边。 燕望欢眼神一柔,执了锦玉的手,指腹扫过她泛着红的手掌,笑问道: “真不疼?” 锦玉清了清嗓子,“许是,有一点吧...” “逞强。” 燕望欢轻压了下锦玉的掌心,见她吸了口冷气,忙让婢女去取了药油,涂了一些在指腹,放轻了动作,为她泛着红的掌细细按揉着。 锦玉出身娇贵。 当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一点的伤,落在她的身上,都显尤为严重。 “我会让况铮,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至少可以名正言顺留在大况,留在三皇子府。” 嗅着满室的药香,燕望欢抬眸望向锦玉,又道: “从今日起,我们便真是相依为命了。” 和汾月真阳等不同。 她们身份靖楚人,来到大况。 披着满身寒霜,带着见不得光的身份。 一步路都走错不得。 锦玉心口泛起阵阵酸楚。 眼眶也跟着泛起了一阵微热。 不想被燕望欢看出端倪来,她低下头,轻声道: “还真是。” 她们正说着话。 汾月忽匆匆踏进正厅,她面色不虞,眉也紧紧皱着,一见到燕望欢,便急声道: “主子,刚才来的那姑娘,有一个受伤了。” 受伤? 锦玉一惊。 正觉得有些不对劲,就见燕望欢松了她的手,擦干了手上的药油,之后才道: “是莺歌,还是玉雪?” “莺歌。” “还真是够心急的,去看看吧。” 燕望欢微微颔首,虽说着要去看望,但她也不急,先叫来了真阳,叫药油交给他。 真阳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接了药油,下意识地问: “主子,你受伤了?” “锦玉的手受了些伤,,我同汾月有事,你为她上药。” 燕望欢交代了一声。 带着汾月一同出了正厅。 只留下锦玉和真阳,彼此大眼瞪小眼。 真阳掂弄着药油,视线来回在锦玉身上扫动着,最后才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掌。 他未瞧出什么不对来。 只扬起眉,一脸纳闷地问: “大小姐,你这又是怎着了?” 锦玉心里的郁结才刚刚散去了些。 被真阳这一句,又激起了火气,她狠狠瞪过去一眼,反唇相讥道: “同你有什么干系?” “这不是主子的吩咐吗?”真阳挠着头,不明白她又闹了什么脾气,只将药油递过去,道:“不然,你自己擦?我看着你擦完,就离开这里。” “离我远点!” 锦玉咬紧了牙关,一把甩掉了真阳送到眼前的药油,转身甩袖而去。 她也不知为何。 一见了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浓郁的药香气,在鼻息之间一晃而过。 隐约之间。 真阳瞥见了她泛着红的掌心。 她还真是受了伤? 虽然这种程度,放在真阳身上,都不值得他看第二眼就是了。 但锦玉又和他不同,金贵又娇气,一点小伤都足够让她难受上好久。 真阳捡起药油,看着锦玉怒气冲冲的背影,到底还是跟着过去。 他步子比锦玉快的多。 没多大一会儿。 就追到了锦玉身后。 可锦玉全将她当成了浮尘,看都不看一眼。 “大小姐?” “锦玉姑娘?” “娇气包?” 真阳围着锦玉绕了几圈,嘴里面一直未曾消停过,也不过心,只张口就将称呼随口念了出来。 锦玉心里更烦,怒道: “你给我滚远一点,你是苍蝇吗?” “滚,这就滚。” 真阳咧嘴一笑,将药油递了过来,笑道: “你把药擦了,我马上就滚,绝不留在这里碍你的眼睛,如何?” 第510章 群芳争艳 锦玉这辈子都未见过真阳这般的人。 没有规矩不说。 对她也毫无恭敬。 笑起来也讨人厌的紧。 锦玉真是连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 “药给我,我自己来!” 她伸出手去,想要接过药油自己才擦,真阳却向后退了两步,将药瓶藏在了身后。 “主子可是吩咐过,要我帮你的。” 他左右张望一圈,还抽出空,向着路过的婢女含笑点了点头,嘴里却仍在同锦玉说着话。 “你不会是想要在这里吧?” 真阳到底是个好模样的。 一笑起来的时,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单纯热烈,那婢女看了一眼,就红了整张脸,连脚步都迈的慢了几分。 “轻浮!” 锦玉看不惯这等行径,连同真阳站在一块,都觉得丢脸的很。 她再次加快脚步。 妄图将真阳远远甩在身后。 “回房吗?” 真阳好似瞧不出锦玉满身的怒气一般,再次跟了上来,还满面疑惑地问: “你做这么快做什么?若让旁人看见了,你这般急着想带我回房,定是会误会我们的。你不要名声,我可还想要的。” “真阳!” 锦玉大怒。 她猛地转过头,却撞见一阵淡淡的甜香气。 米糖被用白布包裹着。 展在她的眼前。 再过一寸,便是真阳笑弯了的眼。 “莫生气啦,刚才外头买的米糖,都给你。” 许是米糖的味道,当真太过诱人了些,连带着真阳的脸都少了些讨厌。 但锦玉还是冷哼了一声,道: “我稀罕你这点糖吗?” “不稀罕。”真阳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道:“算我求你收下的,还不成吗?” 这世上,怎会有如锦玉一样的女子? 刁蛮任性也就罢了。 还这般无理取闹。 曾经真阳还同她较劲,后来摸清楚了锦玉的性子,也就省下了不少口舌。 将米糖塞给锦玉,真阳拽了她的衣袖,不理会耳畔的吵嚷声,将她带回了房间。 与其跟大小姐在院子里互相折磨。 不如抓紧上完药。 然后走人的好。 真阳扯掉药瓶塞子,将药油倒出一部分在掌心,细细搓热,才敢小心翼翼地压上锦 玉的掌心。 她出身高贵。 一双手也是和真阳完全不同。 纤细柔软。 连刚出炉的点心都比不上。 真阳甚至连一分力都不敢用上去,生怕一不小心,就又弄伤了她。 锦玉比瓷器还要脆弱,相处这些时日里,他可是都见识过了。 壮心碰上的一瞬间。 他们都默契地不再言语。 却又皆觉着,这房里有些闷了。 锦玉抬眸看了几次,却又都在撞见真阳认真的神情时,立刻收回了目光。 当真奇怪。 她平时烦这个人烦的紧。 却又在此时,莫名看真阳顺眼了些。 当然。 只是没往日那般讨厌。 燕望欢踏进后院,耳畔便传来女子幽怨的抽泣声。 这也幸好是青天白日里。 若换成晚上,指不定要闹出什么骇人听闻的鬼故事来。 “是怎受的伤?可严重?” “好像在扭到了脚,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状况,已经去叫大夫了。” 汾月轻哼了一声,扫了眼不远处半敞的房门,道: “连活儿都未分下去,什么都没做,就弄伤了自己,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们都是些从未错过粗累活儿的姑娘,又是背着吩咐来的,自不愿意费这般辛苦。” 燕望欢声音一顿。 她走到门口,望了一眼房内聚在一起的几个女子,之后才轻声道: “不过这莺歌,倒是比我想的,要更加直接简单一些。” 这才初到三皇子府。 境况都未看清楚,就急不可耐得惹出了事端了。 都由不得燕望欢的目光,会落到她身上去。 汾月站在燕望欢身侧,同她一起望着四名女子,思索了片刻,道: “会不会,是有谁在后面,推了一把?” “既是皇上派来的,总该是有一个聪明人,进去看看再说。” 燕望欢刻意加重了脚步声。 引得房中的四人,都齐齐回过了头来。 莺歌躺在床上,妖娆美艳的脸上一片的惊慌之色,她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未落的泪,瞧起来尤为的可怜。 红唇翕动。 她含着委屈的嗓音正要离口。 就被汾月打断。 “我家主子已经来了,都有什么事,你赶紧说吧。” 莺歌的话都到了嗓子眼,被汾月一句堵了回去,一张脸顿时有些难看。 她瞥了眼身侧的玉雪,深吸了口气,勉强缓和了情绪,道: “姐姐,奴家并非故意,只是身子打小就不好,一直得需用药调着。” “是吗?” 燕望欢垂眸望她,眼底见不清喜怒,只道: “你平日有何擅长?” “只偶尔,会弹一弹琴,也会些粗陋的舞蹈罢了。” 莺歌回的话足够谨慎。 吐出每一个字,都会仔细斟酌再三。 她不敢全部藏下。 只小心透露出零星一点。 但没想到。 燕望欢还是道: “擅舞之人,居然这般容易伤了腿脚?如此娇气的身子骨,哪里能伺候三皇子。” 四名女子都是一愣。 她们只是想借机,来试探一番燕望欢的态度,要是再能借此,来见到况铮一面,是最为好得。 却没料到。 燕望欢岂是能她们能够随意揣度的? 汾月上前一步,冰冷的眸光扫过莺歌,而后面无表情地道: “城外有一座尼姑庵,环境清幽,也无外人,虽是艰苦了点,但很适合莺歌姑娘疗养身体。” “那今日就送莺歌姑娘过去吧。” 燕望欢点了点头,瞧了一眼愣了神的莺歌,道: “我这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不要!” 莺歌终于反应了过来。 哪里还敢再继续装病下去。 她急忙下了床,跪在燕望欢面前,连声道: “奴家的病并不严重,无需送到尼姑庵去养着,还请姐姐...” “什么姐姐?”汾月打断了莺歌的话,毫不留情地道:“你是什么身份,难道心里面不清楚吗?” “这...” 莺歌张了张嘴。 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称呼燕望欢的好。 她来路不明,却在三皇子府地位颇高,却又并非三皇子的妻室。 “求求姑娘了!” 莺歌心里太急,到底只寻个模糊的称谓,便红着眼,不停恳求道: “奴家初来乍到,实在是不小心,日后定当谨慎着,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还请姑娘饶了我吧!” 她这等大好的年纪。 又进了三皇子府的门。 日后不定 多少荣华富贵在等着。 但若是进了尼姑庵,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本瞧你,是个聪明人,居然能做出这等的蠢笨事来。” 燕望欢摇了摇头,似颇有些失望一般。 “奴家...” 莺歌还想再说什么。 燕望欢忽然上前一步,弯下腰去,指尖扫过她的鬓角,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响,缓缓道: “就是我不打发你去尼姑庵,你这受了伤的身子,难道还能伺候三皇子不成?你再好好想想,即使三皇子真的来看你,他能见到的,能宠幸的,又会是谁呢?” 莺歌愣住了。 无措和茫然占据心口。 又有一缕怨气缓缓滋长。 她望向玉雪,眼底一片怒火。 “三皇子才回大况,此时不宜撞见病气,莺歌姑娘就独自在这里休息,至于其他人...” 燕望欢声音一顿,似犹豫了半晌,才皱了眉,颇有些阴沉地道: “等到晚一些,让三皇子亲自安置你们吧。” 除了莺歌外。 其他三名女子听到这番消息,都是眼睛一亮。 她们连忙弯身道谢。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莺歌了。 心里面都思索起,晚上要穿着的打扮,可得做到最为出众,才能引得三皇子的注意。 姐妹情深,只如过眼云烟一般。 莺歌眼看着她们三个离去,走的一个比一个快,甚至无谁回过头,看上她一眼。 “好好休息吧。” 燕望欢离去之前,倒是认真打量了莺歌一番,而后叹道: “你这模样倒是不错,就是可惜了,汾月,找个婢女来伺候她。” “是。” 汾月应了一声。 知晓了燕望欢的意思,她寻了靠得住的婢女过来,暗地叮嘱了,在莺歌彻底痊愈以前,若有其他姑娘前来探望,全都一并推脱掉。 这四个姑娘虽得留着。 然她们却都并非是老实本分的。 也得让互相制衡着,让她们彼此闹起来才行。 如此。 才能省下燕望欢的力气来。 况铮归来时,晚膳也刚好预备完全。 他已知了被送来几个姑娘的事,面色自是不佳,然还未等开口,燕望欢就向他招了招手,道: “吃饭了 。” 这整一桌子。 大多都是靖楚的菜色。 其中有只有几种属于大况,却也改良了味道,较为清淡,都是符合燕望欢的口味。 她夹起一筷子松鼠桂鱼,放到况铮的碗里,道: “这味道,居然不比靖楚来的差。” “是靖楚来的厨子。” 况铮刚拿了筷子,还不等碰上膳食,一阵香风忽然迎面袭来。 这味道过于的甜腻了些。 在他嗅来。 仿是在脂粉堆里面,滚过了一圈似的。 况铮叹息一声,放了筷子,看向燕望欢,道: “即使不安置她们,我也有办法,不让他再次送人进来。” 他说这些话。 可是没有要避讳的意思。 刚才踏进门的玉雪等三人,唇角的笑意还未彻底展开,就僵在了脸上。 燕望欢擦掉唇角沾染的碎屑,仿是既未听得况铮的话,也没见到着玉雪她们难看的脸色。 “这三位姑娘,是今个送来府里的,我替你收下了。” 玉雪到底是反应不慢。 连忙弯了身。 “奴家玉雪,见过三皇子。” 她身姿纤细柔软。 刻意展露出的姿态,更是如同弱柳扶风一般。 叫人看过一眼。 都忍不住心生保护欲。 然而玉雪弯到腰肢都有些发酸, 仍未等到况铮的一句言语。 她偷偷抬起眸。 却看见况铮将挑好了刺的鱼肉,送到了燕望欢的碗里。 他哪有心思看旁人一眼。 所有的视线,都在燕望欢的身上。 半点也分不出去。 燕望欢喝着茶,淡淡道: “三皇子府不小,也该留几个侍妾,也好热闹一些。” “望欢。” 况铮叹息一声,道: “就是这里只有我们,我也不觉着冷清。” “但有旁人会觉着。”燕望欢慢慢放下了茶杯,这才夹了鱼肉,送入口中,“这是我定下的意思,就留着吧。” 况铮眉皱的更紧。 这才看向玉雪三人一眼。 她们神情一凛,连忙摆出了最好的姿态。 可况铮的视线不过转瞬,就从她们身上移开。 怕是连容貌,都未看的清楚。 他就道: “侍妾就罢了,既是一定要留的话,送去做些杂事吧。” 第511章 再陷迷雾 这可和玉雪三人所想的结果不同。 她们都是以为。 仗着自己的美貌风情,只要况铮见到她们,就定是会将她们留在身边伺候。 就是暂不收为侍妾,但能留在他的身边伺候,总有能飞上枝头,成为凤凰的那一天。 然而。 对待这三个风情万种的美人。 况铮却连看,都并未多看一眼。 仿她们还不如桌子上的那条松鼠桂鱼来的新鲜。 玉雪心底发急,眼看着汾月已要上前赶人,她若是错过这个机会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况铮一面。 她同百花清韵交换了个眼神,抿紧了红唇,撑着胆子上前了一步,道: “殿下!奴家有话想说!” 玉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而紧跟着,就是百花以及清韵。 “有话想说?” 汾月早猜她们不会安稳,但居然如此迫不及待。 都是要把心思,尽数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还真是几个不安分的东西! 她冷笑一声,侧身挡住了玉雪的视线,道: “你既被安排去做杂事,那以后有什么话,同我来说就行了,少在这里碍殿下和主子的眼!” 汾月话音一落。 就伸出手,欲去抓玉雪的肩头,想要将她拖出去。 然而玉雪哪里会肯。 如同未听得汾月的话一般,她膝行着上前两步,凄凄惨惨地道: “奴家从未生出过痴心妄想,只是想要留在殿下身边照顾,当真是没有半分的私心啊!” 美人垂泪。 眼泛莹光。 见了这一幕,就是多冷硬的心,怕是都会被融化掉几分。 燕望欢夹起一块笋,送到唇边咬了一口,道: “这青笋有些硬了。” “已过了季节,不过据说有京城向南走,有一小片竹林,你若是喜欢,等到雨后,我去那里一寻,应是能找到新鲜的。” 况铮差人将青笋撤下, 又夹起填了糯米馅的桂花香藕送了过去。 “尝尝,可还有熟悉的味道。” “很不错。” 燕望欢浅浅尝了一些,难得露出一分惊讶的神情,道:“味道同之前吃过的一样,锦玉应会喜欢的,晚点让真阳送去些给她。” “好。” 他们旁若无人的闲聊着。 只留下跪倒在地,满面苍白的玉雪。 她都这番恳求言说。 竟连况铮的一眼都未换来。 仿是有燕望欢所在之处,其余女子,就连如她眼的资格都没有。 不仅是玉雪。 百花和清韵亦是满心不解。 若论起容貌来,她们并不输燕望欢太多,且各有各的风姿,站在一处,自是浑然天成的一道美景。 即使讲究出身来。 她们这些皇上送过来的。 难道还比不过燕望欢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玉雪在心里细细过了一圈。 越是思虑,越是觉得她们得不得况铮的注意,都是因着燕望欢的缘故。 虽不知晓她用什么法子,才迷惑了况铮。 但若没有燕望欢在身边阻着。 以她们的姿容手段,博取个侍妾姨娘的位置,还不是轻轻松松? “磨蹭什么呢?” 汾月见她们还不肯离去,已是有些不耐烦,她一把拽住了玉雪的手臂,又扯出了百花的后衣领,最后剩下的清韵,被她一瞪,也老老实实地跟在了身后。 这些女子的力气,哪里能跟汾月相比较。 被直接丢了出去不说。 汾月还顺手将她们都安排去了浣洗房。 太能言善道,可不是什么好事,汾月听着心烦,干脆找了一个让她们都开不得口的地方。 百花已是面如死灰。 扯着玉雪的袖子,慌慌张张地道: “玉雪姐姐,我们这是当..当要如何呀?” “放心。” 玉雪咬紧了下唇。 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她侧眸望了一眼房内的燕望 欢。 她总是能找到机会的。 而只要暂且等着,候到那一天的来临,该就是燕望欢倒霉了! 她们走的满心不愿。 倒是让汾月看得心情颇佳。 她转身回了房,同燕望欢道: “主子,这些姑娘,心气可是大着呢,怕是受不了当下人的日子,定是会找机会,来好生闹上一闹的。” “那就让她们闹。” 燕望欢头也不抬,只慢慢吃着一块桂花糖藕,道: “真要是有那个本事,就给一个名分,也算是让皇上安心了。” 汾月张了张嘴。 下意识看了眼况铮。 燕望欢这话说的倒是轻描淡写,倒是况铮听了,面色颇有几分难看。 此时就是什么珍馐美味摆在面前。 他都是没了胃口。 一双黑眸只定定地落在燕望欢身上,他叹息了一声,道: “望欢,即使不留着她们,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在。” 他不愿将燕望欢带进纷争当中。 只盼着她能欢喜,能安稳。 远离那些明争暗斗。 然而燕望欢从不是需被一双羽翼,牢牢护在身下的人。 况铮想要回到大况。 不管是因何缘由。 不论他想要做什么。 燕望欢都将成为他的助力。 将糖藕用完。 她又抿了一口浓茶,冲淡口里的甜腻。 之后,才不紧不慢地道: “皇上不会愿意看到,你在一个靖楚女子的身上,投注太多心力。” 不等况铮开口。 燕望欢已瞥过去一眼,再次道: “你即有事想做,就不该在此费太多的心思,我相信你,自是不会担忧,你会因其他的女子改变心意。” 她同况铮一起经历过太多。 所谓的生死。 都成了最为寻常间的小事。 燕望欢一直都知晓。 身边的这个男子,是将她的性命,看的比自己还要更加重要。 又如何能被几个女子,引来其他动荡的心 思? 况铮一双黑眸,都随着她的言语,荡起欣喜的微光。 唇角也扬起一抹笑意。 他执了燕望欢的手,柔声道: “出去走走吧。” “好。” 遣退了下人。 只有他们彼此,走在了寂静的后花园之中。 周遭只剩一片漆黑的静。 偶尔。 才会有鸟叫虫鸣传来。 后花园才刚修整好不久。 其中栽种的,大多都是靖楚才有的花木。 在大况不仅稀罕。 还相当难活。 也不知况铮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这些花木养成了这般茁壮的模样。 “望欢。” 耳畔传来况铮带着笑意的嗓音。 燕望欢才转过身。 就被他温热的大掌捂住了眼。 “有个东西,想要让你看一看。” 他一手捂着燕望欢的眼,另一手臂半环着她向前。 走出没多远。 燕望欢的视线,在况铮低沉的笑声里,恢复了清明。 眼前是一片坠落在人间的星海。 无数星星点点的绿芒点亮了黑夜。 仿她置身之处,并非人间。 燕望欢有短暂的怔忪,等她回过神,转头去寻况铮所在时,却见他站在不远处,正定定望着她。 流淌在况铮黑眸当中的,尽是对她的爱意。 燕望欢也是笑了。 她抬起手指。 一点荧光落在她的指尖。 “萤火虫?” “是。” 况铮微微颔首,他缓步上前,从后方环住了燕望欢的细腰,轻声道: “可是好看?” “好看。”燕望欢指尖一动,惊走了萤火虫,眼看着萤火逐渐远去,她轻声问:“怎还突然准备了这个?” “最近事情太多,怕你心烦,便想着寻些能让你开心的事来。” 况铮低低叹息了一声。 眼神颇有几分复杂。 他遥遥望着一片跃动的萤火,嗓音越发低沉。 “望欢,我原本以为,我的生母是因病才早早离世。” “你是 说,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只是怀疑,我暂时也没有证据,有关于她的事情,我询了不少宫人,但是...” 况铮嗓音一顿,再次开口时,语气当中已增了不少的寒意。 “当年伺候她的御医下人,已被尽数处死,无一尚存,就连同那些下人有几分交情,以及见过我生母之人,也都被一一打发出了宫去,生死不知。” “这倒是古怪。” 燕望欢皱起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况铮的怀疑并无道理, 若真只是因病离世的话,根本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除非... 先皇后的死因,另有其他。 “知情者不是已经离世,就是出了宫,想要去寻找他们,可是当真不容易。” 燕望欢沉吟了片刻,道: “况铮,你可有问过皇上?” “虽是问过,不过父皇的回答,也亦是病逝。” 况铮显然不信庆帝的话。 这么大的阵仗,庆帝怎能不知情? 但他不说。 况铮只得另寻办法。 “既然宫人都被打发走,那就只剩下嫔妃了。” 燕望欢执了况铮的手,又微微加了几分力,这才轻声道: “皇宫里人多口杂,不管做什么,都难免会露了些风声出去,定是会有蛛丝马迹的。” 她微凉的体温,绵延进况铮的掌心。 他反握了燕望欢的手,喃喃道: “望欢,我知晓你并不喜欢这里,等到事情结束后...” “大况有大况的风光。” 燕望欢摇了摇头,阻了况铮的话,她上前一步,主动投入到他的怀抱当中。 “只要同你一起,大况也好,靖楚也罢,都是我的归宿。” 她难得会说这些话。 却一字一句。 皆落入到了况铮的耳中。 又一路流到心口,燃起了一团火。 灼的况铮喟叹一声。 他喃喃道: “望欢,千万莫要离开我....” 第512章 费尽心思 浣洗房。 百花蹲在满满一盆子的衣裳前,举起一双娇嫩的柔荑,抽泣着道: “姐姐,你瞧我这手,都被泡的有些发红了,这日子还哪里能过下去?” “还能如何过?” 清韵将她盆子里的衣裳分出来些,倒上冷水,又放了皂角,等着太阳将水温烤热了些,才将手伸了进去。 她对这些粗活,倒是做的相当习惯。 百花看过去几眼,趁着清韵未曾注意,又偷偷扔了几件衣服进她的盆子里。 她动作小心。 也没闹出多大的声响来。 玉雪虽瞧见了,却也未吭声,只道: “若是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反正这个时辰,也没人瞧着我们。” “我们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洗衣服啊。” 百花扁了嘴,心里生起了火气,她用力一踢洗衣盆,压着嗓子嚷嚷道: “那汾月又是个相当凶悍的,她瞧我们的眼神都不善的紧,我都担心着,等她找到了机会,定是会要了我们的性命!” “不会的。” 玉雪摇了摇头,似安慰一般道: “我们毕竟是皇上送来的,做些粗活累活也就罢了,若是没了命...” 话音未落。 另有一道带着冷意的声响传来。 “就会有其他女子过来。” 清韵低头拧着衣裳,也不去看玉雪和百花,只道: “我们若老老实实留在这里,至少能保住一条小命,但若是真抱着其他心思不肯松手,那才是危险了。” 难得听她说这些话。 玉雪百花都是微微一怔。 但她们对视一眼,又皆瞧见了彼此眼中的嫌恶之色。 清韵自己怕了燕望欢,甘心留在这里洗衣服,她们可是不愿意。 学了一身弹琴跳舞的功夫。 哪里会愿意,败在这浣洗房里? 玉雪盯了清韵一会儿,心里面忽然闹出了个主意。 悄悄走到百花身边,她低声 道: “百花,若是我们如此做...” 她的嗓音极低。 除了百花外,无人能听得她在说些什么。 百花的双眼越来越亮。 等到玉雪话音落下,她已是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只要能离开这鬼地方。 她什么都愿意做! 是夜。 悠悠清风迎面拂来。 隐隐之间。 还能听得低微的抽泣声。 况铮脚步一顿,问: “有人在哭?” “像是呢。”真阳仰头听了一会儿,搓了搓手臂,嘀咕道:“这大半夜的,还真怪渗人的。” 他只见到一片黑。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便又道; “殿下,怕不是猫发春了吧?不如我们去瞧瞧,若有长得可爱的,便抓一只给主子玩玩如何?” 真阳已摩拳擦掌。 暗暗想着若是有模样丑的猫,就拿给锦玉,好生吓唬她一番! 况铮向着哭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一眼。 眼底闪过一丝嘲弄,他颔首道: “去看看吧。” “哎!” 真阳走在前。 步子迈的十分轻缓。 生怕吓到了前来求偶的猫。 然他走了一会儿。 没找见猫。 倒是先看见了个人。 穿着一身水灵灵的翠色衣裳,蹲在花丛底下,瞧不清模样,只能听到抽抽搭搭的哭声。 “怎是个姑娘?” 真阳立刻就没了兴致。 比起姑娘。 还是猫更得他在意一些。 听到他的嗓音,那姑娘仿被吓了一跳,整个身子都僵住了,过了好半晌,才慢慢转过头来。 传言月下最适合观赏美人。 能更增几分曼妙之姿。 可惜。 此时无星无月。 姑娘一回头,露出被头发盖住的半张脸,倒是将真阳吓了一跳。 他定了神。 才看清一张颇为可爱的面孔。 她瞧着年岁不大,生了一张十分讨喜的鹅蛋脸,一双眼也如杏核般,眼波流转间,自是一番灵动活泼之态 。 然这张天真可爱的面庞上,此时却印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 叫人看过一眼。 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殿下...” 带着颤意的嗓音流出喉头。 百花全不看真阳一眼,只径自越过了他,跪倒在了况铮面前。 “还请殿下,救救百花吧!” “百花?怎听着和个鸟似的。” 真阳嘀咕了句。 到底也还是注意了分寸,没让百花听见。 他也觉出这事有着几分猫腻。 因此真阳回过头,环抱着双臂,一双眼紧紧盯着百花,准备不管等下她要什么,都事无巨细的报给燕望欢听。 “救?” 况铮轻笑了一声,眼见着这一娇美女子,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尽是梨花带雨的凄楚之态,然他却连扶,都并非无扶她一下。 只是道: “在这府邸,难道还有人能要杀你不成?” 许是况铮语气太冷。 百花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声道: “殿下,自从去了浣洗房,奴家虽一直没日没夜的洗衣服,但想到能留在三皇子府,能偶然见到殿下一眼,奴家也是心甘情愿。” 她垂眸摸了一把眼泪,又凄凄惨惨地道: “只是清韵姐向来心高气傲,落到浣洗房里,自是心情不好,对奴家非打即骂,任凭奴家如何讨好,她都是不理会。” 百花捂着脸。 眼泪掉的越发汹涌。 浑然是未曾注意到真阳,那颇带几分疑惑的目光。 他几次都想要开口。 但看百花哭的实在厉害。 又把话咽了回去。 况铮这才正眼去瞧百花,撞上那楚楚可怜的一双眼,他似是一怔,问: “你面上的巴掌,是她打的?” 见他似有几分关怀之意。 百花心底,顿时涌现出无尽欢喜。 她就知晓的。 况铮之所以对她们全不在意,皆是因燕望欢的缘故。 世上有那个男子 不爱美色? 且她们四个,可谓各色类型兼具。 百花又向来自诩,是一众姐妹当中,最为懂事讨喜的一个。 只要燕望欢不在。 况铮怎会不喜欢她? 她抿紧唇,压住嘴角的笑意,嗓音越发的软绵。 “清韵姐也并不是故意的,也是奴家笨,不懂得看姐姐的脸色,才会遭到这番惩罚。” 身子一歪。 百花似无力支撑自己一般。 向着况铮向跌了过去。 她都已做好了被接住的准备。 连面颊都泛起了一抹春色。 “哎呀!” 百花重重摔上地面,额头撞上一块石头,疼的她连眼泪都冒了出来。 真阳没忍住。 笑出了声。 况铮向后退了半步,背负着双手,嗓音当中不见半点情绪起伏。 “既不是故意,你哭什么?” “奴家...” 百花张了张嘴。 她此时还躺在地上,摔了一身的脏泥,额头还疼的厉害,全然未能反应过来。 方才她还做着从侍妾一路上爬的梦。 谁知转眼之间。 就成了这般狼狈的模样。 “你若喜欢这里,日后就夜夜宿在此处吧。” 况铮的吩咐一落。 真阳便憋着笑,将话应了下来。 实在忍不住,他低下头,含笑道了句: “真好,日后每一个晚上,你都能瞧见星星了,就是赶了下雨会麻烦些,不过你身子骨这般强壮,定然会无事的。” 他笑嘻嘻的。 还想再说上两句。 但见况铮已经离开,就只冲着百花做了个鬼脸,就快步跟了上去。 只留下百花躺在地上。 还带着泪意的眼中满是怔忪。 久久回不过神。 走出好一段距离。 真阳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笑得更加开心。 “本想要更进一步,却没想到直接退回到土里了,还真是不大聪明。” 他咂了咂嘴。 快步赶到况铮身侧,真阳敛了笑, 沉声道: “殿下,可是要同主子说?” “小事而已。”况铮摇了摇头,道:“无需让她烦忧。” 他们已走至燕望欢所居的住所。 听着那自风中传来的轻笑,况铮连眼神都柔了几分。 百花也好。 其他女子也罢。 她们都不是燕望欢。 “不过这些姑娘鬼主意还真不少,真是拼尽了心思,想要接近殿下呢。” 真阳摸着下巴。 想到方才的一幕,不由摇起了头。 这若是之前的他。 许是也就钻进圈套里面去了。 但跟在燕望欢身边这么久,各种脏的乱的,都算看过了一遍,这些小伎俩,还真就什么都算不上。 况铮拍掉衣摆沾染的草叶灰土。 等到身上干干净净。 才敲响了房门。 汾月听见了动静,忙放下手里的点心,快步过去开了门。 一见到况铮,她连忙弯了身,恭恭敬敬地道: “殿下。” 况铮微微颔首。 他踏进门,一眼便见了燕望欢。 她同锦玉一并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块模样相当别致的点心,正笑着说些什么。 注意到了况铮的视线,燕望欢抬眸望去,也未起身迎接,只招了招手,道: “来尝尝。” “不要尝这碟!” 锦玉连忙挑出一碟担心,藏在身后,生怕被谁瞧见似的。 真阳颇有些好奇。 趁着旁人未有注意,他蹑手蹑脚地凑过去,从锦玉藏在背后的碟子里,透出了一块点心。 似是个圆形。 只是通体乌黑。 瞧不出具体什么模样来。 “黑豆还是墨汁?” 真阳捏着点心,凑过去问: “你这东西吃了,不会死人吧?” 锦玉都不知晓,自己的点心被人偷了一块,直到真阳凑上来,才发觉到。 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她分出一只手,用力一拍桌面,怒道: “真阳,你个不要脸的,快还我!” 第513章 三月婚期 “你都放在这里了,怎还不让人吃的?” 真阳也不畏锦玉。 笑嘻嘻地后退了半步,举起那如被墨汁染过的点心。 “总不能是往里面淬了毒吧?瞧这模样,倒是像的很呢!” 锦玉比他矮了不少。 伸长了手臂,也抢不回那块点心,只用力一跺脚,恶狠狠地道: “最好毒死你!” “瞧你那凶巴巴的模样...” 真阳撇了撇嘴,将点心一口扔在嘴里,嚼了两口后,面上竟露出一抹惊讶之色。 “哎,这味道居然还成呢。” “真的? 锦玉一愣。 点心做成这个模样。 竟还会好吃? 这当真是连她都未曾想到。 方才鼓了半天的勇气,却仍是惴惴,锦玉磨蹭了好些时候,却自己都未敢去尝试,也拦住了想要尝试一番的燕望欢。 但他当真不曾想过。 她亲手做的点心。 第一口吃下去的人,竟会是真阳。 锦玉清了清嗓子,侧眸望过去几眼,见真阳面带惊异之色,便又冷哼了一声,道: “很惊讶?难道我就不能做出好吃的点心吗?真是毫无规矩。” “倒也不是不能,只不过...” 真阳将点心咽下。 脸色颇有几分古怪。 他接连偷瞟了锦玉几眼。 神情更加谨慎。 到底没将话说下去。 燕望欢在一旁看的笑了,倒了一杯热茶,递到真阳的手边。 “吃太急,噎着了吧?” “是。” 真阳紧着点了点头,也不顾还有些烫口,直接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等到嘴里残留下的味道散去了些。 他才重重一拍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许是真阳写了满脸的意犹未尽,竟让汾月都有些好奇,忍不住问: “真就那么好吃?” 真阳扫了她一眼,迟疑了下,才道: “好吃!锦玉姑娘天赋异禀,是天生的好厨子!” 他难得这般嘴甜。 倒有些过于不对劲了。 幸而汾月只是好奇,也未打算真去品尝一番。 倒是真阳。 像是生怕谁同他抢走似的。 又厚着脸皮凑到锦玉的身边,笑着求道: “锦玉姑娘,难得有这般顺口的东西,不如都给我吧?” “你..你都想要?” “是。”真阳点了点头,在她面前摊开了双手,“都给我吧。” 不曾想到第一次下厨做点心,就得了这般高赞赏,锦玉唇角微扬,强压了眼底的得意,微微颔首道: “也不是不行。” 她悄悄藏下一块点心,将碟子递给了真阳。 “谢了。” 真阳向她竖起一个大拇指,退到窗户旁,靠着窗沿,慢悠悠地吃起了点心。 有夜风拂过。 卷起院子里盛放的草木香气。 悠悠吹入院中。 况铮去拿了薄斗篷,披在燕望欢的肩头。 他打进门后,就一直未开过口。 但却不似无事一般。 燕望欢裹紧斗篷,向着况铮看过一眼,问: “出什么事了?” 她太过了解况铮。 知他脾性。 若只是寻常小事,他定不会如此斟酌小心。 除非... “可是同我有关?” 况铮低叹一声,握了燕望欢放在桌上的手,道: “望欢,婚期定在了三月之后。” “婚期这就定了?”锦玉在旁听得一惊,但很快又反应过来,问:“这不是好事吗?” 真阳也凑过来,沉了面色,道: “殿下,难道又有什么意外?” “并未。” 况铮握着燕望欢的手掌,暗自加了一分力,他沉吟片刻,才道: “我既认为太赶了,又觉太慢。” 他迫不及待想要娶燕望欢。 同她真正有夫妻之名。 然而仅三月。 当真不足筹备出况铮心中所想,想要给燕望欢的仪式。 他的望欢,值得世间最为美好的一切。 哪是一个小小的成亲,足以让况铮满意? “够久了。” 燕望欢曲起指节,在况 铮掌心轻蹭了下,才道: “在那之前,我还得需先去陈家住上一段时日,见一见陈家的人,日后对外也好也好交代。” 一想到要多时见不得她。 况铮心里,就泛起诸多不舍来。 即使只一日。 他都想她想的紧。 等燕望欢到了陈家,再见一面,可就不如此时这般容易了。 锦玉皱起眉,问:“何时去?” “近几日,也拖不得了。” “那...”锦玉犹豫了下,才问:“我可能同一起?” 她自不想离开燕望欢。 但陈家不知状况。 燕望欢也不好带锦玉一起。 得先瞧一瞧,看陈家究竟是有多水深火热,探得了状况,再做其他打算。 “你和真阳留在这里。” 见锦玉顿露满面的失望之色,燕望欢又安慰道: “放心,不过三月,就又回来了。” “三月也够久了。” 锦玉叹了口气。 心里面仍存着几分不舍得。 这还没同燕望欢待上几日的功夫,她就又要离开了,虽这次有了准确的时日,但孤身留在三皇子府,她还是不大愿意。 燕望欢似看出她心里的想法般,瞥了真阳一眼,道: “有真阳陪你,也可经常过去寻我。” “他?” 锦玉扬起眉,眼底的嫌弃在感受到捏在指尖的点心后,竟散去了不少。 但话才到一半,众人都正盯着她。 她只能道: “谁要他陪着了?” 这同往常的言辞相比,已柔和了不少。 汾月似有所觉。 视线从锦玉移向真阳,又再次落了回去。 锦玉没再继续出声。 也不知为何,察见了些别扭,将点心都捏出了满地碎屑。 燕望欢抿了口茶,知此时话也无法再同况铮说下去了,便道: “有些晚了,我明日去寻你” 况铮微微颔首。 扫了一眼锦玉真阳,起身道: “明日见。” “嗯。” 等他离去后。 燕望欢正要差走 真阳,就见他三两步跑上前,将方才遇见百花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末了还道; “主子,那几个女人贼心不死,你此时还在府中,她们就敢如此做了。等你离开之后,指不定她们结果,还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可不得不防!” 这一事未了,又闹出一桩麻烦来。 燕望欢压了压额角,道: “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 真阳仔细想了一遍,确定没什么事被落下,才端起碟子,向外走去。 锦玉注意到。 碟子里的点心已消失不少。 显然真阳并未说谎。 她是当真。 颇具厨艺天赋,第一次下厨做点心,就成了如此让人流连忘返的味道。 锦玉心中欢喜,面上却强压着唇角的挑动,只道: “虽然真阳既没规矩,又丝毫不懂看眼色,人也讨厌,但这口味居然还不错。” 燕望欢单手托腮,微微眯了眼,似有几分困乏一般,道: “既都留了一个,为何不尝尝?” “你怎么知晓?” 锦玉瞪圆了眼,下意识将点心藏得更深了些。 燕望欢叹了口气,同忍着笑的汾月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才指向落了满地的碎屑,道: “你就坐在我身边,又掉了满地的碎屑,我若是看不见,才是奇了怪了。” “啊?” 锦玉低头看了一眼。 这才瞧见满地的黑色碎屑。 她面颊泛红,连腰都不自觉挺直了些。 汾月先倒了杯茶,送到锦玉手边,而后笑着道: “尝尝,看真阳的口味,究竟如何?” 她这话古怪。 连笑里面,好似都藏了点其他的意思。 锦玉又向燕望欢投去一眼,见她也是微微颔首,才将变了形的点心,送到了唇边,微微咬下一口。 一时之间。 酸苦和焦糊味直接占满了口腔。 锦玉哪吃过这般难吃的东西? 即使之前赶路时。 真阳也没让她吃到过,连入 口都觉折磨的食物来。 锦玉脸都变了颜色。 也不顾其他,连忙将点心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怪味道?!” “点心。” 燕望欢打了个呵欠,起身将斗篷给了锦玉,拍了拍她的肩,才道: “真阳就是怕你吃到,才将碟子都要了过去,他虽过了不少的苦日子,但并非吃不出好坏来,只是不想要你为难罢了。” “是啊。”汾月也接了话茬,道:“他对吃食,还是挺挑剔的。” 锦玉似还未回过神来。 盯着手里被咬了一口的点心,面上尽是怔忪。 “你和真阳一路来到大况,很是艰难,之后我去陈家,你们留在三皇子府,也得互相照拂。” 燕望欢将茶杯送到锦玉手边,让她喝了一口,冲散口里的杂味,之后才道: “真阳是少年心性,偶尔确实冒失一些,心却是顶好的,你们莫要吵架,我才能安心。” “我并未...” 锦玉声音一顿。 也知这话实在不真。 便抿紧了红唇。 她并未愚笨之人。 却不知为何,总是跟真阳过不去。 该说的话燕望欢都已说完。 剩下的只能让锦玉自己回去慢慢想。 “送锦玉回去休息。” 燕望欢吩咐了句,走到了床边,见锦玉汾月走到门前,忽又道了句: “锦玉,明日让真阳陪你到外面逛一逛,有什么喜欢的,都买回来,若还想再做点心,就慢慢学着就好了。” 锦玉张了张嘴。 拒绝的话都到了齿间。 她竟没能说出去。 只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没过一会儿。 汾月笑着走了回来。 差走了其他婢女,她接手为燕望欢换着寝衣,道: “真阳和锦玉这两个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燕望欢轻笑一声,“都是小孩子心性。” “不过主子...” 汾月调转话头,嗓音陡然一沉,道: “这陈家,似乎不大安生啊。” 第514章 铁血手段 窗外月明星稀。 随着汾月满怀担忧的言语落下。 燕望欢抬眸望了她一眼,以锦被盖着腿,她半坐在床上,道: “陈家是惠妃的母族,不仅位高权重,也是当年同庆帝一起上过战场的武将,乃前朝最受信任的几个心腹之一。” 房内只剩一根烛火。 燕望欢置身在一片黑暗当中。 她眯起眼,遥望着红烛下方的阴影,再次开口时,嗓音已沉下了不少。 “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借着陈家的名义,让我嫁给况铮。” “陈家既是皇上的心腹,就该知晓主子的身份,但此时皇上的态度实在太过奇怪了些,虽同意了成亲一事,又给了主子身份,但转头就送了那四个姑娘进府,究竟是个如何意思?” 汾月满心忧虑,实在是想不懂庆帝心中所想。 分明给了燕望欢可以光明正大嫁给况铮的身份,成全了他们二人,却没几日的功夫,送了是个女子进府。 就是想要分宠,也太过心急了些。 帝王之心。 哪里是汾月能够揣测的清楚。 但不论如何。 燕望欢进陈家走这一遭。 都得小心再小心,万不能出任何意外。 “大风大浪都走不过来,只要小心些,总不会在这里翻船。” 燕望欢打断了汾月的胡思乱想,道: “莫要想了,快去休息吧。” “是。” 汾月应了一声,拿着烛火离了房门。 她满心都在惦念着陈家一事。 却未想到。 在进陈家之前,先有其他的乱子闹了出来。 一早。 汾月便听得一阵吵嚷的声响。 她急忙赶过去看了一眼,正见两个满身华贵的男子,大步踏进了门。 跟在他们身边侍从,打一踏进门,就开始趾高气昂地嚷嚷着: “我们二皇子和四皇子前往拜访,快让你们家三殿下出来迎接!” 不过一个侍从。 竟也敢如此嚣张。 连汾月都是气笑了。 心想着得是多不聪明的主子,才能教出这般,只懂狐假虎威的下人来。 她迎上前,恭恭敬敬地道: “奴婢见过二殿下,四殿下。” “你就是这里伺候的?” 那略年长一些,一副被酒色掏空,满面虚弱之相的二皇子打量了汾月一番,道: “可怜我那三弟,竟要每日,看着这般庸脂俗粉。” “自是比不得二皇兄身边,有那些美人伺候。” 四皇子应承了一句,嘴角又在望向汾月时耸拉下来,他冷哼一声,道: “二皇兄特地前来看望,三皇兄在何处?怎不前来迎接我们。” 汾月将他们的神情都收在眼里,面上仍无波无澜,只眼底悄然闪过一抹嘲弄。 “还请二位殿下前往正厅稍微,奴婢这就去通传。” 她转身带路。 又分神听着身后的动响。 况天工眯起眼,迈着虚浮的脚步,将周遭景色都看在了眼里。 “三弟这府邸,早已建好了多年,又一直都在修缮着,此时瞧着也不算太差。” “但同二皇兄的府邸相比,还是一个天一个地。” “那是自然。”况天工傲然一笑,“本殿下的府邸,可是寻的全大况最好的工匠,处处都用上了心思,连伺候的奴婢,都各个品貌端正,可不如三弟这里,什么人都招在府里头,看着都伤眼。” 他将汾月的姿容贬的一无是处。 然汾月心里。 却是半点的起伏都无。 她是个什么模样,难道自己还未照过镜子? 心里既是知晓。 何需听况天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他分明就是为了抬高身份,才处处贬低。 汾月要是跟他一般见识。 才是真正的呆子。 她全当什么也未听得一般。 带着二位皇子进了正厅,汾月上好了茶,之后便弯身退去,连一眼都不多看。 “真是蠢笨的呆子,毫无风 情!” 况天工望着汾月的背影,似挥开什么脏东西一般,摆了两下手。 “毕竟是三皇兄府里的下人。”况书温端起茶杯,嗅下茶香,就满面嫌恶的将茶杯放回原处,“三皇兄这些年在靖楚,文不成武不就,身边也只能跟着这般的下人,才算合适了。” “你说的倒也并不道理。” 况天工摇头重叹一声,面上露着无奈,眼底却尽是开怀。 “可惜了,当年谁人都赞三弟早慧,到最后却只沦落到去往靖楚,沦为质子的下场。” “二皇兄多年潜心修学,又受百姓爱戴,自是三皇兄无论如何,都相比不得。” “还是四弟最为了解本殿下,不像那六弟,虽和我一母同胞,却是个...” 况天工的话还未说完。 就见了况铮的身影。 他一身玄袍。 气度不凡。 遥遥自远处而来。 况天工本不想要起身迎接,但被况铮望过一眼,心底竟不自觉生出了些许寒意。 他到底起了身,神情却仍不算大好,只道: “早听闻三皇弟回来,却一直忙着,直到此时才抽空过来看你一眼,你可千万莫要怪罪二皇兄啊。” “不敢。” 况铮扫过况书温一眼,见他站在况天工身后,一脸的倨傲,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就道: “二皇兄事忙,本该是我过去拜访才对。” “身在靖楚这些年,还算是没忘记了规矩,不错。” 况天工点了点头,勉强算是随了心意,他又重新落了座,拿起茶杯置于掌心,道: “你府里面,实在过于简陋了些,连茶叶都是陈年的老旧货色,还是得需多上心点才行,免得失了皇家的颜面。” “是啊。”况书温接了话茬,左右张望了一圈,道:“三皇兄,二皇兄说的极有道理,你虽多年不回大况,都要忘了大况的规矩,但毕竟也是皇子...” 他摇着头,未把话说完,却将心意传的清清楚楚。 落向况铮的视线,也带着几分嘲弄。 况铮倒只是轻笑了一声,面上不见半分怒意,只道了句: “二皇兄和四皇兄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教导我大况的规矩?” 况书温瞥了况天工一眼,心思一动,道: “能得二皇兄的教导,是多大的福气,三皇兄倒也无需太过感激。” 他讲每一句话,都听得况天工颇为顺耳。 如此恭敬,才是皇弟该有的姿态。 像况铮这般。 况天工自然看不顺眼。 然他们还未高兴上太久。 就听况铮道: “之前父皇曾说,有关于大况的种种,会亲自讲述于我,既然二皇兄想要替代父皇,那我这就去回禀父皇。” 这话乍一听全无问题。 但细细品得,又觉出几分古怪。 况天工一时之间,竟不知是答应还是否下,只张着嘴,半天坑不出一句声响来。 况书温虽察觉出了几分端倪,余光扫过况天工,他迟疑了些,没有要开口帮衬的意思。 只留下一个况天工。 久久回不过神来。 况铮倒对他的反应没什么在意,只含笑又道: “父皇若知晓了二皇兄这般为他着想,和母后一样不经通报,擅自行事,定是会颇为欣慰。” 母后? 况天工猛地打了个激灵。 终于反应了过来。 皇后被罚一事的缘由,他可是知晓的。 背着庆帝,在背地里悄然行事,还被撞了个正着。 而庆帝向来以铁血手段闻名。 最恨的就是背地里的蝇营狗苟。 这若是被知晓,况天工带着况书温,前来三皇子府张扬着要替代庆帝教导况铮。 那庆帝定不会轻饶了他。 短短一瞬间。 况天工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再不敢摆出方才那般轻慢姿态,连忙站起身,道: “三..三皇弟,皇兄方才只是说说罢 了,哪有资格替代父皇。” 他挤出一个颇有些难看的笑。 余光扫过况书温,顿增了几分不善。 “是吗?” 况铮微眯起眼,唇角仍挂着温润的弧度,他似颇为不解一般,问: “但我听二皇兄的意思,可并非如此。” “不...” 况天工连忙摆了摆手,一边向着况书温使眼色,一边急着解释道: “我只不过是关心三皇弟罢了,可半点都没有要替代父皇的意思。三弟可千万不要告知父皇,父皇最近可是辛苦的紧,我们自家兄弟就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去叨扰他了。” 见况天工那张苍白的脸都透了青,再等下去,他定是要动怒。 况书温偷瞥了眼况铮,连忙跟着开了口: “还是不说这些了!” 他缓了口气。 也没心思去挑剔茶叶如何,连忙站起了身,道: “难得见到三皇兄,不如我们三兄弟一同喝上一杯如何?” 可算是找见了调转话头的机会。 况天工连连点头。 “好!三弟能从靖楚归来,我这心里实在是高兴,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我们三兄弟好好喝上一杯!” 都不等况铮应允。 他迈着急促的脚步,已经走到了正厅门口。 然等况天工回头看去。 却发现况铮仍站在远处。 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遥望着他。 况铮也不开口。 视线落在况天工身上,带着让他心惊的笑意。 况天工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心底泛起的怒和躁,沉声道: “不知三弟意下如何?” 对一个方从靖楚归来不久的质子这般低声下气。 简直叫他的颜面扫地。 但偏偏况天工又别无它法。 他一时大意,才落下了这一筹。 但日后。 总是能讨回来的! 仿是并未见得况天工眼底的冷色一般。 况铮听完他的话,才施施然地迈上前一步,道: “请吧。” 第515章 陈家小姐 况铮虽松了口。 但况天工的面色却仍不算好看。 他好歹也是皇后膝下的皇子,怎想来,都比况铮要尊贵的多。 然而亲自上门走了这一遭。 他不仅没能占到便宜。 反被况铮压了一头。 这让况天工哪里能甘心? 细到怒处。 况天工又狠狠瞪了况书温一眼。 他琢磨了一会儿。 目光扫过从旁踮着碎步跑过的婢女,他心念一动,道: “听说,父皇送了几个人间绝色给三弟,也不知究竟是个何等模样的?” “父皇送来的,姿容才艺都定差不得。” 况书温跟着看过去一眼,也猜出了况天工的心思,便跟着挤出个笑来,道: “只是不知,同二皇兄府里的美姬侍妾相比较,又如何?” “那自然...” 况天工嗤笑一声。 并未把话说完,但眼里的得意,却怎都掩盖不住。 “不过父皇虽送了美人来,三皇兄怕也没多少空闲享受了,毕竟父皇已将陈家的小姐许给了三皇兄。” 况书温抬眼扫着况铮。 想从他的神情间,察觉出几分的端倪来。 然况铮却对他们的交谈,全然不感兴趣一般,唇角仍噙着一抹淡笑,连个余光都不愿赏赐过去。 况天工面露疑色,道: “也当真稀奇,竟连我都不知晓,陈家除了那四个兄弟之外,竟还藏了个小姐。” “据说打小体弱多病,刚出生就差一点死了,只能送去外面粗养着,应都说她活不过多久,也就一直没对外面张扬。” “那能是个什么好模样?”况天工摇了摇头,面露嫌恶之色,“美人就该如同云端的仙子一般,不沾半点的凡尘俗起,若粗手粗脚的,同寻常村妇一般,该如何去看了?” “二皇兄说的有理。” 不论他说什么,况书温都点头应承着。 只是看到况天工打开了话匣子,又要论 起美人,讲起个没完没了,他忙着道: “我等兄弟三人喝酒,毕竟闷了些,不如三皇兄将那几个美人叫来,也为我们弹琴助兴一番,如何?” 他这话正是说到了况天工的心头所好。 想来皇上送来的美人,定然差不得。 虽已给了况铮。 但况天工只一想到,便是心痒难耐,即使好奇这美人究竟是何模样,又存了比较之心。 他的府邸里,各色如花美眷尽有。 想来。 也不会比皇上送给况铮的几个差。 “那是最好。” 况天工背负了双手,故意略提高了嗓音,问: “只是弹琴而已,相信三弟也不会在意吧。” “既二皇兄想要听个热闹,我自然不会折了皇兄的兴致。” 况铮哪里会在意。 等到落了座,便吩咐下人道: “将那四名女子,全都带过来。” “是。” 有小厮应了声,快步离去。 没过多大一会儿。 便有香风入嗅。 况天工提着酒杯,还正在讲着曾经行过的壮举伟业,一口酒还未落下肚子,就被远处袅袅身姿引了全部注意力。 庆帝送来这四名女子,各个品貌非凡,气质又都截然不同。 温柔妖娆。 天真清冷。 她们四个又站在一处。 让本就出众的姿容更胜了几分。 况天工愣了一愣,视线挨个掠过,最后开口时,语气已比之前艰涩了不少。 “倒还真是...不错。” 他府邸里美人无数。 但能比及玉雪莺歌这等,也是罕有。 更何况当她们站在一处时,眼波流转,风情无限,更多了几分韵味。 “见过三殿下。” 玉雪一众女子先行了礼,之后才偷眼看向况天工和况书温。 她们也算有见识。 也看得出来。 这两人衣着打扮皆是相当不凡,相貌和气度也是卓然,只是站在况铮身边,被压下了风姿。 况铮 将况天工的神情都收在眼底,却全当瞧不见般,问: “可会弹琴?” 他并未看向四女。 只嗓音传入她们耳中,吹开一片涟漪。 百花抬眸偷望过去一眼,见了况铮俊美的侧颜,面颊顿时浮起一抹薄红。 抢在其他人前,她急着上前一步,率先开了口: “回殿下的话,奴家会弹琵琶。” 她急着出头。 倒是连玉雪都未曾想到。 她本要迈上前,话都已经到了唇边,未曾想到竟被百花抢了先。 玉雪再次投向百花的视线,已多了些许不善。 脚步到底还是跟了过去。 她纤细的身形如同扶风弱柳。 盈盈拜下时。 细腰摆动。 更惹的况天工多看了几眼。 “奴家只能算略通音律,习过一段时日的古琴,若是技艺生疏,还请殿下莫要责罚的好。” 玉雪微抬了下颌,将楚楚动人的面容,更加清晰的展露在况铮眼底。 她的一言一行。 都尽数落在了况天工的眼里。 他的视线从玉雪的面庞,移至她纤细的颈,再一路向下,足把她打量了一个遍。 况天工并无避讳。 目光大刺刺的落在玉雪身上。 看得她颇为不自在。 就在玉雪略有些不知所措之时,况铮开口道: “去拿琴吧。“ “是。” 玉雪长出了一口气,满怀感激地扫了一眼况铮,她后退两步,同百花等快步离去。 况天工望着她的背影。 直到彻底没了踪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 “还真是美人。” 他轻叹一声,虽有尽力掩饰,但吐出口的嗓音当中,还是不免带了几分嫉妒。 “父皇将这四个美人,都送到了三弟身边伺候,三弟艳福不浅啊!” 况天工虽对玉雪四女颇有几分眼馋。 但这等美人。 他的府邸当中,也并非没有。 比起她们几个来。 他更在意皇上对况 铮的态度。 又是许了陈家的小姐,又是送来这些美人。 还真够偏爱的! “哪里。”况铮端起酒杯,将烈酒一饮而尽,“不过是父皇,看我这府里过于冷清,才送来几个伺候的奴婢罢了。” “三皇兄好酒量。”况书温赞叹了一声,忽热络了不少,端起酒壶为他倒满了酒,又道:“只是三皇兄还是莫要谦虚了,父皇对你的偏爱,我等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故意挑起火。 惹得况天工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顿时更沉了几分。 刚入喉的烈酒忽然变了滋味,他冷哼一声,将酒杯重重放回到桌子上。 玉雪等女子才刚刚归来。 琴才刚刚架起。 音还未响。 她们就被况天工突然之间的变脸吓了一跳。 百花指尖一抖,更是引出一道刺耳的琵琶弦响。 瞬间。 除了况铮外。 所有目光尽数落在她的身上。 百花面色发白。 急忙跪下身,颤着嗓音,连声哀求道: “是奴家蠢笨,还请殿下恕罪!” 她当真被吓坏了。 面上找不见半点血色。 跪在地上,全身颤的厉害。 况天工可算找见了机会,冷哼一声,道: “空有一张皮囊,原是个这般不长眼没见识的东西,怪不得父皇会将你许给三弟了。” 百花张了张嘴。 满眼皆是不知所措。 就是她再不懂事,此时也察觉出了几分端倪,但也因此,才更是惶惶不安。 况天工自以为打压了况铮,心里顿时痛快了不少。 他再次抬起酒杯,正要借题发挥,再好生灭一灭况铮的风头。 一阵清风,忽席卷过面庞。 带着阵阵冷香气。 况天工恍然间。 似以为有道冰雪,自他的身边席卷而过。 他不由怔了怔。 “殿下。” 汾月好似全然未看见跪在地上的百花一般,径自上了前,道: “陈家小 姐,前来向殿下问安。” 况铮捏着酒杯的手指,悄然加重了一份力。 他眯起眼,缓缓道: “带她过来。” “是。” 汾月后退着离去。 而况书温则面露好奇之色,道: “还真是巧了,竟能在三皇兄这里,见到神秘的陈家小姐。” “我到是有几分好奇,那陈家小姐是个什么模样?”况天工轻哼一声,眼里尽是不屑,“想来,能不是个夜叉的面貌,就是最好的了。” “这可不一定。” 况书温摇着头,抿着烈酒,笑道: “毕竟这么些年不曾见过人,又一直养在外头,这不管是长相还是气度,自都无法同大家的小姐相比较。” “那这岂不是可惜我的三弟了。” 况天工华里为况铮可惜着。 唇角却止不住上挑。 他咂了咂嘴,做出一副无不可惜之态,又道: “竟要娶一个,这般无才无貌的女子到府里,这若再是个母老虎性子,岂不是下辈子都要活在火海里了?” 一言落下后。 他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低头喝了一口酒。 况天工和况书温交谈的正欢。 浑然未曾注意到。 况铮眼底渐渐升起的杀意。 就在此时。 一道清冷的嗓音传入众人的耳畔。 “陈家望欢,见过三位殿下。” 这就来了? 况天工抱着看热闹的一般的心思,侧眸望了过去。 然就这一眼。 使得况天工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眼前的女子一身寡颜浅色。 却带着连那挂在天边的皎皎弯月,都比不过的清冷傲然。 她肤色极白。 虽带着几分羸弱的病态。 唇却殷红似点朱。 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之气。 叫况天工看过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望欢。” 况铮站起身,走到燕望欢身边,十分亲热的搀起了她,道: “身子不好,怎还出来了?” 第516章 大献殷勤 借着况铮的力道,燕望欢慢慢起了身。 一身月白被微风掀动。 与黑发交织起舞。 她以帕掩唇,低低咳了一声,眉眼间流出三分倦怠,却恰到好处的冲淡了身上的冷傲,只留讨人怜惜的羸弱病态。 直叫况天工看直了眼。 “今日天气不错,精神也比往常要稍好一些,就想着过来拜访殿下。” 燕望欢垂下眼,眸光扫过况天工,又道: “只是未想到会见到二位殿下,是我失礼了。” 她神情淡漠。 投向况天工的眼眸当中,可谓是毫无波澜。 语气虽然恭敬。 但神情却过于疏离了些。 全然未见得多少打从心底的尊崇。 但就是这份傲气。 让况天工更加欣赏。 攀附皇权,见风使舵算什么本事? 她这才是真正的出尘清高! “望欢?” 况天工站起身,向着燕望欢迎过去一步,刻意压低了嗓音,问: “你..你就是陈家小姐?” 燕望欢微微颔首。 并未避讳况天工的注视。 她抬起眼,道: “我身体不好,打小一直长在外面,初回皇城,很多规矩都不大懂,如有失礼之处,还请二位殿下见谅。” 被她如同深井一般的黑眸的望着。 况天工半边身体都要酥了。 此时什么玉雪百花,全都被他忘在了脑后。 他从未见过如燕望欢一般的女子。 容貌本就足有出众。 但最重要的。 却是萦在她身上的气韵。 清冷高傲,不染尘埃。 如同翱翔在九天之上,傲骨铮铮的仙鹤。 叫况天工忍不住,想要折断她的羽翼,将她亲手拽入红尘,染上一身的颜色。 “望欢姑娘避世已久,不懂这些也是正常,日后慢慢习来就是。” 况天工再次跟上一步,落在燕望欢身上的视线,越发的直白起来。 “若有什么不懂 ,我也愿意为望欢姑娘解惑。” 他已写了满脸的热络。 那份殷勤的神态,燕望欢哪里能看不出来? 只是连她也未想到。 这大况的二皇子,竟是个连心思都不懂得掩饰的。 也怪不得。 皇后会对况铮的归来如此堤防了。 燕望欢压起欲要上挑的唇角,微皱起眉,道: “不麻烦殿下了。” 她已连演出来的恭敬,都懒得再继续装扮下去。 甚至还后退了半步。 况天工之间本就不算近的距离,再次隔开些许,也不再去看他,只望向况铮,道: “殿下近来繁忙,若得空闲,可到寒舍去坐一坐,我等恭敬殿下。” “好。” 况铮察得燕望欢的思索,又感受到她的指尖,轻轻碰过袖口。 四目相对。 他立刻明白了她心思。 况天工这类人稀罕,得好生利用一番才行。 若使得好了。 定能派上大用场。 然而燕望欢却不知晓。 况铮心里,早已将况天工看成了一个死人。 他愚笨也好。 骄纵也罢。 在况铮看来,都有利可图。 那满身的狂妄,反而是一件好事。 但况天工对燕望欢动了心思。 触了况铮的底线。 不管他有多大的用处,都再也留不得。 况天工并未留意到什么不对,一双眼仍牢牢落在燕望欢身上。 美人他见过不少。 但如燕望欢这般姿容出众,又气韵绝佳的,还真是第一个。 玉雪百花四女,已入不得他的眼。 只可惜的是。 燕望欢已被许给了况铮,成了三皇子妃。 她在望向况铮时,神情间的淡漠之色散尽,唇角噙着一抹浅笑,眼波荡起的潋滟,看的况天工更为心热。 然而这副亲密的姿态,却是燕望欢独给况铮的偏爱。 她甚至连个眼神,都不愿分给旁人。 况天工原就未消的火气 ,此时燃的更旺了几分。 况书温哪里能看不出他的心思。 思索一番,他笑道: “望欢姑娘,三皇兄从靖楚归来,我等都甚为欢喜,正在为他接风洗尘。既然能在这里遇见,不如一起坐下来,同我们喝上一杯如何?” 况天工眼睛一亮,也跟着连连颔首,道: “你很快要嫁给我三弟,同我们便都是一家人了,提前和自家人熟悉熟悉,总不是坏事。” 燕望欢本欲开口。 但见况书温再次张了嘴,她也就噤了声,想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相信望欢姑娘,会给我二皇兄这个面子的吧?” 从劝说到威胁。 还是借着况天工的名字。 这位四皇子,倒是有点意思。 燕望欢同况铮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勾唇一笑,道: “殿下盛情相邀,望欢自不敢推脱。” 况铮知她心意,也就顺着道: “我让人备一些桂花温酒,你少用一些。” “多谢三殿下了。” 走过跪在地上的百花。 顶着玉雪等女子惊讶的目光,燕望欢施然落了座。 她们都不知晓燕望欢的具体身份。 此时才明。 原她竟是陈家那位颇为神秘的小姐。 只是让玉雪怕颇为困惑的是。 燕望欢分明还未出阁,怎就住在了况铮的府邸当中。 但她就是藏了满心的不解,也不敢在此时开口。 玉雪默默低下头。 压在琴弦间的手指,已隐隐泛起一抹白。 百花低着头,面容间的惨淡仍未缓和。 她的膝盖泛起了疼。 求饶的目光已多次投向了况铮,却连半点回应都得不到。 “起来吧。” 还是燕望欢开了口。 她的嗓音飘入百花耳中。 叫她长长出了一口气。 “谢陈姑娘。” 百花撑着酸软的身子,连忙站起了身。 只是她被晒得头脑发昏。 一时起 的太急,险些栽倒在地。 美人落难。 若换成是往常,况天工看到这一幕,定不会坐视不理。 但他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燕望欢身上。 还哪有心思去留意百花。 “继续弹琴去。” 况天工倒了满满一杯酒,送到燕望欢面前,他注视着她精致的面庞,口里继续同玉雪等人说着话。 “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来,为望欢姑娘助助兴。” “是。” 玉雪抿紧下唇,心里头浮着诸多不满,却只能低低应下一声。 古琴和琵琶的音调同时扬起。 燕望欢端起酒杯,向着玉雪四人的方向看去一眼,称赞道: “倒是不错。” “她们是父皇送给三弟的。” 况天工眼睛一亮,立刻接了话茬,道: “不过同望欢姑娘相比,只能算的上是庸脂俗粉罢了。” “殿下谬赞了,此言讲出实在羞愧,我不通音律,对琴棋书画也没多少擅长。” “望欢姑娘毕竟是在外长大,不通这些,也并无什么奇怪,日后慢慢学就是了。” 况书温掂弄着酒杯。 倒也没多少惊讶。 他对燕望欢本就带着几分轻视。 想着她一个多年在外养大的小姐,能有多少尊贵在? 虽之前被她的容貌稍惊了下。 但归根究底。 她也不过是空有一张好面皮的蠢物罢了。 这种女子。 只配作为他们玩乐的陪衬。 也亏得况天工对燕望欢这般上心。 况书温瞥了况天工一眼,见他仍在盯着燕望欢,倒还是第一次,露出这般热络讨好的神情。 这倒是稀罕。 难道他真对燕望欢,这个未来的三皇子妃动了心思? “望欢姑娘身子不好,我记得二皇兄那里,有不少的珍惜补药。” 况书温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睨了况天工一眼,他再次道: “二皇兄为人最是大度了 ,之前是不知晓,此时见到望欢姑娘,定不会吝啬那些药材的。” “那是自然。” 况天工唇角噙笑,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他道 “等晚些,我就将那些灵芝人参,全都差人送到你的府中去,只要能让你身体好些,这些都是小事而已。” 燕望欢并未急着开口,垂眸抿了一口温酒,才抬眸望向了况天工。 “这...” “多谢二皇兄。”况铮接了话头,又道:“不过,望欢有我照顾,就不劳烦二皇兄费心了。” “我和望欢姑娘一见如故,这些小事,就无需客气了。” “虽是小事,也有我处处惦念,二皇兄日理万机,我的望欢姑娘如何,就不劳烦皇兄跟着惦记。” “只是一点心意罢了。”况天工皱起眉,面色愈发阴沉了起来,就连嗓音里,也多出些许不虞之意:“三弟何必要如此警惕小心?难道,还要堤防我这个皇兄吗?” 不等况铮开口。 况天工已是发出一声冷哼。 他素来高傲。 哪里能容忍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 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 玉雪等人面面相觑,都是不敢再继续弹琴奏乐。 况书温也跟着沉了脸,道: “三皇兄,二皇兄不过一片好意,你这般推拒,可就显得我们兄弟之间生分了。” 他们连个联手施压。 即是为了在燕望欢面前显一显风头。 也想要打压一番况铮。 然在一片沉凝当中。 况铮和燕望欢的神情,都仍是淡淡。 燕望欢甚至还提起酒壶,如站在戏台子底下一般,重新斟上一杯酒,慢慢自酌自饮。 “好意?” 况铮嗤笑一声,抬眸望向况天工,眸底神情变幻,最终只剩一片冷然。 他缓缓道: “若皇兄真是好意,我自愿收着,只不过,皇兄如此,当真是好意?” 第517章 皇子之约 “三弟这是怀疑我?” 况天工冷哼一声,本有满腔怒火将要爆发,但见燕望欢在身侧,他到底还想顾及几分颜面,只深吸了口气,寒声道: “我不过是关心望欢姑娘罢了,三弟这番抗拒,倒好似是怕我抢走了望欢姑娘似的。” “望欢是我的妻子,同我两情相悦,有我来送予她照顾,才是最合适不过” 况铮刻意加重了字眼。 但只两情相悦四字,足够让况天工心头起火。 这倒也并非他对燕望欢有多深的情意。 只不想看况铮太过嚣张。 他才刚从靖楚归来。 就如此得意。 若再这般下去。 况天工可真担心自己这个二皇子,要在大况没有立足之地了。 “妻子?”况书温在一旁观察着状况,好不容易等到了添油加醋的机会,连忙开了口:“望欢姑娘还未入门,何时成了三皇兄的妻子了?皇兄这般急切,可会毁了望欢姑娘的名声。” 他生怕况天工对况铮的憎意不够。 巴不得他们闹的更烈一些。 况书温想讨况天工的好。 但若能坐在他们之间,收一番渔翁之利,才是最好不过。 然没想到。 燕望欢却在此时开了口: “这倒无妨,此时虽不是,日后也定会是,倒是多谢殿下这般关切我和三皇子殿下了。” 她忽然开口。 还向着况书温,柔柔一笑。 燕望欢眸底的冷然,被这笑容融化。 她抿紧红唇。 似有几分羞怯一般。 仿是看不见况书温骤然难看起来的面色一般,燕望欢将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嗓音越发婉转。 “之前还在外修养时,就经常听到四皇子的大名,我及不少百姓,都一直对四皇子敬佩不已,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燕望欢站起身。 向着况书温盈盈一拜,再次道: “我与三皇子都是初来皇城,没想到能得四皇子如此关怀 ,望欢当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四皇子的好。” 燕望欢笑语晏晏。 神情之间,尽是对况书温的崇敬感激。 只况书温的神情,却越发阴沉。 他的本意可不是想要关照况铮和燕望欢。 但被她这么一曲解。 连况天工投向况书温的眼神,都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一直都知晓,况天工的心胸和宽广二字相差甚远。 为人又相当善妒。 光是燕望欢对他态度略好些。 都足够让况天工暗自生怒。 再加上她又说,况书温在百姓之间颇具名气,更是惹得他满心不虞。 “我这不过,是仰仗着二皇兄罢了。” 况书温再不敢如方才般,随意挑起火头,连头都低了下去,只道: “至于对三皇兄的关切,这都是我们兄弟之间应该的,没什么值得望欢姑娘特地谢我。” “仰仗着二殿下?” 燕望欢抬手掩唇,却挡不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可是民间都传,是二殿下靠着你....” “望欢!” 况铮忽然开口。 制止了燕望欢的未尽之言。 她愣了愣。 偷瞥了一眼况天工,燕望欢好似恍然大悟般,连声解释道: “二殿下,还请原谅望欢的疏忽,我实在是不懂...” 燕望欢咬紧了下唇。 眉宇之间,尽是懊恼之色。 况书温眼底已一片沉凝,他深深望了一眼燕望欢,道: “望欢姑娘当真不懂?” 燕望欢一怔。 似不明他这话的含义般。 等她反应过来,却更为不知所措,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况天工。 “殿下,我可是说错什么了吗?若有不对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望欢哪有什么错,你才刚回京城,将知道的都说出来,有什么错?” 况天工心下一荡,被燕望欢这含着水汽的眸光一瞥,他半身骨头都泛酥泛软,彻底提不起劲来。 他瞪了况书温一眼 ,寒声道: “四皇弟原这般威风,倒是我这个当皇兄的,小看你了。” 况书温还哪里能坐得住。 废了这些力气,才一直维持着和况天工的关系。 可不能被燕望欢这三言两语影响到。 他连忙站起身,满面急切地道: “皇兄,我...” “既不心虚,你解释什么?” 况天工冷哼一声,竟连况书温的一句解释都不愿去听了,直接沉了脸,道: “四弟日后也要好生表现,免得失了民心。” “我绝无此意!” “你究竟有没有此意,用不得你来讲。” 况书温急着解释,此时再不敢如方才般冷眼旁观。 他当真未想到。 燕望欢只用了三言两语,就能影响了况天工。 这陈家小姐,倒不如表面上来的单纯无辜。 见他如何言说都讲不清。 况书温只能闭了嘴。 心想着该用如何方式,才能揭过此事。 况天工心胸狭窄,最为善妒,心里面有了记恨,不定要被他怒上多久。 他们个个沉着一张脸。 使得周遭的花植,都不如往常精神。 燕望欢倒心情颇佳。 掂着酒杯,向着玉雪微微颔首。 “继续弹吧。” 玉雪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这场宴席。 在汹涌的暗流之中落尾。 况天工在临别之前,颇为几分不舍。 他看燕望欢可是喜欢的紧。 再加上他又瞧出来,况铮对她颇为重视。 自想要同燕望欢,走的更进一些。 况天工的目光几次落向燕望欢,终在离开三皇子府前,想出了主意。 他唇角噙笑,大步赶进燕望欢身侧。 “望欢姑娘,你才回都城,对这里定然不熟悉,可要我带你到处走上一走?” 燕望欢脚步一顿,美眸这才移到况天工的身上。 眼波流转间。 自是万种风情无限。 “这是否太麻烦殿下了?”燕望欢面露犹豫之色,“毕 竟殿下日理万机,若因我耽搁了正事,我哪能担待的起。” 况铮上前一步,同她并肩而立,也笑着道: “多谢二皇兄的好意,不过望欢身子不好,不宜出门走动。” 这定是托词。 身子不好,却能到他的三皇子府来。 况天工哪里能信这番鬼话,他冷哼一声,语气陡然一转,道: “不过是到处转转罢了,三弟难道还不信任皇兄吗?” “自是信得。”况铮唇角噙笑,眼底却一片冷然,“只是我惦念望欢,不想让她出半点闪失,还请皇兄见谅。” 他们四目相对。 都清晰看到了对方眼底的不善之意。 “既不能到处走走,就到我的府邸当中来吧,我府里的厨子,擅做药膳,也可为望欢姑娘调理身子。” 况天工背负双手,道: “如此的话,三弟应该不会再拒绝了吧?” 燕望欢缓缓弯下身,向着况天工一拜。 “那望欢就却之不恭了。” “三日之后,我在府邸等着望欢姑娘大驾光临。” 况天工这才满意。 目光自燕望欢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 最后落定在她眉宇间。 他盯了她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况书温正要跟上。 燕望欢却忽然开口道: “四殿下留步。” 况书温皱起眉,先瞥了况天工一眼,见他并未注意这处,才问: “你有何事?” “只是想要向四殿下道个谢罢了。”燕望欢轻笑一声,同况铮一起向前一步,“殿下何须如此紧张?此地除了几位殿下外,也没其他人在盯着。” 从远处看来。 他们三人凑的极近。 燕望欢和况铮又都是满面笑意。 好似正在谈论着什么,不能同外人道也极为的话题一般。 况天工回过头。 正见着了这一幕。 他看不见况书温的脸,只觉着这三人站在一起,姿态神情都是说不出的亲热。 燕望 欢无意瞥过去一眼,撞上况天工满怀狐疑的视线,她当即一惊,紧忙着又同况书温说了句话,而后就弯身行礼,似讲了送别之言。 这番行径。 反而让况天工更多出几分疑惑来。 他忽然想起。 此次前来三皇子府,就是况书温提出的主意。 难道他们早就勾结起来了? 况天工心里顿生出了无数念头,等着况书温走进,他立刻道: “有什么话,是我这个皇兄不能听的?” 况书温一愣,知方才同况铮燕望欢交谈,已被况天工误会。 “皇兄,三皇兄和望欢姑娘不过是...” 话还未说完。 况天工已冷冷打量他一番,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况书温心里有苦说不出。 虽知燕望欢叫住他,定会有所图谋。 但他没有办法。 既没有一个皇后作为生母。 又不受庆帝的宠爱。 况书温哪敢如况天工一般嚣张跋扈。 只能忍气吞声。 连这刚从靖楚归来的况铮,都不敢直接得罪了。 况书温深吸口气。 压下心底泛起的燥火,快步追向了况天工。 燕望欢和况铮站在府门口。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她渐渐敛了神情,道: “你这两个兄弟,倒都不是太争气的。” “确实比不得靖楚的皇子。”况铮微微颔首,想到方才况天工看向燕望欢的眼神,眼神愈发冷凝,“楚玉楚霁,都是计谋过人又城府极深之辈,相比之下,我这二皇兄,倒是同个纨绔子弟一般。” “四皇子稍稍聪明些,懂得藏拙。” 燕望欢将碎发拢到耳后,不再望向远处,只淡淡道: “我听了汾月的汇报的消息,想着总是能看见的,就过来瞧了一眼,倒没想到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况铮握了燕望欢微凉的手,将体温度过去,嗓音也跟着轻了下来。 “过几天去他府上,应有不少的热闹看。” 第518章 初至陈家 “既已见了这二位皇子,我也该回陈家了。” 燕望欢沉吟良久,虽也不愿,还是道: “拖了这些时日,府里的人都熟了我的模样,若在礼成前,我一直住在这里,传出去终究是不大好。” 她此时已并非靖楚的长平郡主。 成了大况陈家的小姐。 自也要见一见,这所谓的家人。 日后在大况的时日还长着。 燕望欢既有了身份在,自同陈家脱不开干系。 只才回大况没多久。 就要同燕望欢分开。 得需将近三个月的时日,才能将她明媒正娶进门。 况铮低叹一声。 但他也知事关重大。 他纵使不舍,也只能让燕望欢前往陈家,坐实了陈家小姐的身份。 “望欢,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 燕望欢见况铮满眼沉色,连眉都微微皱紧了不少。 还哪里有方才同二皇子明争暗斗时。 那番的从容自得。 她轻笑一声,反握了况铮的手,道: “本想此时就过去的,但还要收整一番,就明日再动身吧。” “明日...” 距明日,还剩不到十二个时辰。 连一整日都不完整。 况铮从未有过这般不舍之时。 分明三皇子府同陈家之间的距离,即使步行,也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娶她进门的时日,也清清楚楚摆在眼前。 不到三个月。 他就又能重新接回燕望欢。 但有了这些携手共度的日子。 况铮连一刻,都不愿同燕望欢分开。 他们已走回了后花园。 燕望欢的视线当中,再一次出现了玉雪几个女子的身影。 琴音偶尔响起。 却带着愁思。 听得入耳。 可知弹奏者满腹的心事。 “你就莫要送我了,我和汾月过去陈家就好。” 燕望欢遥遥望着玉雪,见她正在同百花低声说着些什么,也跟着放低了嗓音,道: “反正陈家人,应都早早知 晓了消息,但这些日子都未送信过来,既想装作不知我在你府里,也是相信我定会赶过去,不会错了规矩。” 况铮沿着燕望欢的目光望去。 见了几位如花美眷,神情之间却无半分波澜。 她们的姿态美貌,温声软语。 在况铮眼里,还不如路边的一株野草,更要来的吸引他的注意。 “那我时常过去,等三日之后,去接你一起前往二皇子府。” “好。” 燕望欢微微颔首,轻移莲步走到玉雪几女的眼前,口中则轻声道: “不过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得处理着。” 玉雪见了燕望欢,眼底顿时闪过一抹惊色。 陈家的小姐虽被许给了况铮,却还未正式成了嫁娶之礼,就先一步住进了三皇子府。 还同况铮这般亲密。 由不得她们不多想三分。 玉雪最先跪倒在地,百花清韵也紧随其后,莺歌则好似才回过神来一般,后知后觉才跟着弯下了腰。 “奴婢问殿下、陈姑娘安。” 她换了称呼。 十分机灵的放低了身份,连头都不敢抬。 “你们既都知晓,也就不多说了。” 燕望欢搀起了玉雪,握住她娇嫩的手,轻声细语地道: “我明日就要回府去,殿下这里就交给你们照顾了,只不过...” “奴婢等定然尽心尽力,定会遵着姑娘的吩咐,不敢有半分僭越。” 玉雪哪里能不懂燕望欢的意思。 这并非嘱托。 而是警告。 她离开的这些时日,让玉雪等人收收心思,莫每日想尽了法子,只为了爬上况铮的床榻。 玉雪低垂着头,向着百花丢了眼色过去。 她这才反应过来。 抬眸悄悄瞥了燕望欢一眼,百花细声细气地道: “姑娘,奴婢早就收敛了念头,留在这里只为了伺候殿下和姑娘,仅此而已,再不敢有其他想法。” “不错。” 燕望欢似颇为赞赏一般 ,垂眸打量了百花一番,道: “你倒是懂事。” “能为姑娘分忧,是奴婢应该做的。” 百花抿唇一笑,视线却从燕望欢身上挪开,悄悄挪向了况铮的袍角。 眼底泛起盈盈水波。 她抿紧红唇。 无数心思悄然飞掠而过。 “你们都下去吧。” 燕望欢才下吩咐。 玉雪几女都如释重负。 连忙应下一声,她们抱着琴,踮着碎步匆忙离开。 等走出一段距离。 百花脚步一顿,趁着旁人不注意,她悄然落到最后方,然后回过头,将羞怯的眸光投向了况铮。 她一双眼眸似春水含情。 有绵绵情意,被微风荡漾着,吹向况铮。 但百花的心意还未能传达给况铮。 倒先一步。 撞上了燕望欢藏有笑意的眼神。 她丝毫不惊。 倒好似早猜到百花会有这般表现一般。 “还有什么事吗?百花姑娘。” 燕望欢带有几分浅笑的嗓音,悄然传入百花耳畔。 只让她猛然打了个寒颤。 一阵无由来的冷意,沿着脊骨爬遍全身。 “不...” 百花连忙低下头,压着躁动不安的心口,轻声道: “奴..奴婢只是想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燕望欢微微颔首,仿是相信了她这般说辞。 “那可有落下?” “没。” 百花弯身行礼,袖口扫过流了满额头的冷汗,低声道: “奴婢告退。” 她当真被吓着了。 脚步迈的仓促又慌乱,还差点绊了一跤,连琵琶都抱不稳当。 百花再也没敢回头。 燕望欢望着她写满紧张的背影,眼底笑意更浓,语气也越发轻缓了起来。 “她们都很机灵,不会甘心一辈子当个伺候主子的下人,我已给了她们机会,也多次提点过,若仍然不肯安生的话...” 况铮皱起眉。 终于分出一道眼神落向百花。 只那眸光里却没半点怜惜,只 有一片阴沉的冷意。 “等着过上一段时日,就想个法子,处理了吧。” “不急。” 燕望欢倒是不慌不忙,只道:“我信你,又有锦玉和真阳在着瞧着,即使她们真想做出些什么,也没那个本事。” “我不想让你为这些琐事劳心。” “想着向上爬的,留着总会有用处,先看着吧。” 她今日饮了些薄酒。 后劲徐徐上浮。 将面颊熏开一片绯色。 懒得再继续同况铮谈论玉雪等人的归置。 燕望欢勾起他的手指,走向凉亭,寻了个有树荫遮挡的好位置,倚靠在了况铮肩头。 “有点晕。” 她眯着眼,睫羽垂下的阴影,遮住了眸底的神情。 只剩下眉宇间清晰的懒色。 况铮环了燕望欢的细腰,道: “大况的酒,确实要比靖楚更烈一些。” “不过倒有些滋味。”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 虽方才见了两个颇为不讨喜的主儿。 但难得同况铮得这些安稳,她心情颇佳,连语气都轻快了些。 “也不知晓,小桃花如何了?” “应该还不会说话呢。” “哦?”燕望欢抬眸望向况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桃花才会开口说话?” 况铮曲起食指,在她的掌心,一遍遍写着燕望欢的名字。 “得到了一岁左右,才能开始牙牙学语。” 他写的专注又认真。 眼里心里。 都只有燕望欢一个人的影子。 “王叔他们,定会同小桃花说起我们,也会教给她你我的名字。”况铮抬起她的手,在燕望欢的指尖,落下一个温柔的轻吻,“等到有朝一日,我们定能看到小桃花。” 燕望欢下意识蜷紧指尖,但想到身旁之人是况铮,也就又放松了下来。 “到那个时候,我们也就变都长辈了。” “于我而言,倒是一件好事。”况铮轻笑一声,道:“那也就代表,直到我们都老去 ,我们都在一起。,” “直到老去,都在一起。” 燕望欢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心底溢出无限欢喜。 她忍不住勾起唇角。 将况铮的话,牢牢记在了心底。 翌日。 燕望欢换了身寻常的衣裳,离了三皇子府,带着汾月一起前往陈家。 她已经提前差人送过信。 但毕竟身份特殊,又之前在况天工和况书温面前露过脸,也不好光明正大进陈家的大门。 只能让汾月先行进去通报一声。 然燕望欢走过陈家后门。 却见一蓝衣男子,鬼鬼祟祟站在后门口,盯着高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主意。 “贼?” 她当真未想到。 这青天白日。 竟有人敢在兵部尚书府外行偷摸之事。 倒是好狂妄的胆子。 男子在后门口绕了两圈,连推带撬的,也没能把门打开。 正在他试图翻上墙时。 一道清冷的嗓音,忽然传入他的耳畔。 “你在做什么?” 男子被吓了一跳。 脚下一空,竟直接从墙上滚了下来。 他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满身满脸的脏泥。 “你...” 男子抬起头,原到了嘴边的质问,在看清来人的面貌那一刻,全都顿在了齿间。 她一袭月白衣裳。 眉目清雅。 神情淡漠。 同他此时满身的脏污比起来,简直如同遥站在云端的仙子一般。 “既要回自家府门,何必如此麻烦?” 燕望欢上前一步,弯身递了帕子给他。 男子满面呆愣。 却下意识接过了帕子。 他只觉一阵柔风拂过面颊。 等他回过神来。 视线当中,已不见了燕望欢的影子。 除了捏在手里的帕子外,她如一阵轻烟,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我这是...” 男子用力捏了把脸,瞥了眼高墙,到底没敢继续翻下去,只用力敲了两下门,没好气的嚷嚷道: “开门!你家少爷回来了!” 第519章 一家亲眷 燕望欢并未等待多久。 汾月快步而归,向着她点了点头。 “已经知会过了,主子之前露过面,她们也不好出来迎接,陈夫人及少夫人都在正厅里候着。” “倒是劳烦她们了。” 燕望欢走进尚书府。 还未走出多远,遥遥便见了一紫衣妇人,站在正厅外,正对她翘首以盼。 一见到她的身影。 妇人连忙快步迎上,口里还连声道: “望欢回来了!” 她约莫五十左右的年纪,一身华贵的紫锦缎袍,面庞丰腴,应是极爱笑的,嘴角的纹路较为深刻,瞧着就颇为亲善。 陈夫人似想要去握燕望欢的手。 但瞧着她的神情,伸到半空的手,还是落了回去。 毕竟初次见面。 还不知燕望欢的性情。 陈夫人没敢同她过于亲近。 担心唐突了她。 燕望欢看出陈夫人的心思,又见她眼里虽有几分忐忑,欢喜却并不作假。 是打从心底。 欢迎着她的到来。 燕望欢主动牵了陈夫人的手,低垂了眼,轻声道了句: “娘,女儿回来了。” 陈夫人一怔。 仿被这短短一个字,惊在了原地一般。 竟连眼圈,都隐隐泛起了红。 “娘多年之前,也曾有过一个女儿,只是命不好,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 陈夫人叹了口气,引着燕望欢走向正厅,口中轻声道着: “想来她若是还活着,就是你这个年纪,该也能同你模样一般好。” 她本未对这个皇上忽然赐来的女儿,有多少的期盼。 但陈夫人一看燕望欢,就觉着亲近。 她本想来。 燕望欢会是个骄纵任性的。 到了府邸当中,指不定要闹出多少的麻烦事。 但此时一看到她。 分明比大况那些的大家闺秀,还要更多几分端庄来。 而且还是个顶好模样的。 陈夫人越看燕望欢越是喜欢,话也多了起来。 “你叫望欢 ?这名字是谁取的?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在?” “只是随意取的。”燕望欢垂眸一笑,“没什么特殊的寓意在。” “听起来,倒是有些...” 陈夫人瞥了燕望欢一眼,嘴动了动,到底没将话说完。 哪有父母,会给自家孩子取名为望欢? 一辈子只能望着。 哪里能听到什么欢快? 这名字起来的,倒好似对燕望欢有某种怨仇一般,怎听都不顺耳朵。 陈夫人并非一个擅长掩饰心思的,想要说出口的话,即使被奋力藏下,也从眼角眉梢流了出去。 燕望欢也没隐瞒,只淡淡道: “我生母身份低贱,我才一出生被赶出了门,能得个名字,已是不容易,就没了多少的讲究。” “这...” 陈夫人久久难言。 她怎也想不到。 如燕望欢一般的模样气度,竟会是个被抛弃掉的。 若她长在陈家。 定打小就会被好生捧在掌心里面。 一点苦都吃不得。 哪里还会被一出生就扔出去。 陈夫人望向燕望欢的眼中,愈发多了几分心疼。 “既来了这里,陈家便是你的家。” 陈夫人满眼真挚。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 正要开口。 就听一道脆响传来。 “望欢身子不好,娘怎还同她在外说起话了?还是快些进来再聊吧!” 这嗓音听着清亮又利落。 还未见人。 就能察得她豪爽的性情。 燕望欢抬眸望去,见一女子站在正厅外,正含笑望着她们。 女子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肤色较深,容貌虽算不得多出众,一双眼却如琥珀般,生的澄澈明亮。 “这是你大嫂。” 陈夫人望过去一眼,笑着同燕望欢解释道: “我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好,府里面的大小事都是你大嫂帮衬的。” 燕望欢向着女子微微颔首,道: “望欢见过大嫂。” “这些年不见望欢 ,竟出落成这般标志的模样。”女子迎上前,打量了燕望欢的一番,面露赞叹之色,道:“倒真同娘有几分相似呢。” 她待燕望欢颇为热络。 神情举止,都没有半点生分在。 仿真是一家亲眷般。 “谢大嫂关怀。” 燕望欢应下一声。 她初来乍到。 又是个来历不明之辈。 然陈家这些人见到她的反应,却让她颇有些惊讶。 陈夫人虽上了年纪,却毫无城府,倒是一副被保护的极好的模样。 大嫂倒颇为聪慧。 至少表露出来的亲近,既给了燕望欢迎接,也不让她觉得过分热情。 “素秋,望欢才刚回来,你先带她去休息,等到晚些老爷回来,我们一起吃顿团圆饭。” 陈夫人交代了一声,又转头望向燕望欢,问: “你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可有什么忌口?我明日叫大夫过来,给你号个平安脉,你还是过于弱了些,得多吃点才行。” “没什么忌口,娘随意安排就好。” 燕望欢这一声声唤,叫的陈夫人满心欢喜,连声道: “好好好!娘这就去安排!” 见到陈夫人高兴,于素秋也跟着笑了。 耐心等着她把话都说完。 于素秋才道: “娘,那我先带望欢去休息,晚饭的事儿,你和二弟妹先商量着,等我回来再帮你们。” “去吧。” 陈夫人虽点了头,但落在燕望欢身上的目光,却带着几分不舍。 也是奇怪。 分明才刚见面不久。 她对燕望欢却分外的喜欢。 燕望欢端庄有礼,听她唠叨时,也没有丝毫的急躁,还会给她回应,这可比她的那些毛毛躁躁的儿子,要耐心多了。 “娘,我很快就回来。” 看出陈夫人的不舍,燕望欢拍了拍她的手,心底有暖意一闪而过。 于素秋也不催促。 站在一旁,唇角挂着一抹浅笑。 她又等了好一会儿, 才道: “望欢,我们走吧。” “好。” 燕望欢这才慢慢松了手。 顶着陈夫人的注视,她同于素秋一起去了后院。 “房间早已给你收拾出来了。” 于素秋放慢了步子,和燕望欢并肩同行。 她语气轻柔。 又时时都注意着燕望欢的情绪,一言落下后,又道: “也不知你的喜好,我就随便安置了些摆件,你等下瞧一瞧,若不喜欢的话,我们换掉就好了,凡事都可着你的心意来,莫要客气。” “多谢大嫂了。” “陈家同那些大门大户不一样,没那么规矩,人也不算多,你在这里无需太拘束。” 于素秋一路为燕望欢介绍着,又时不时,讲起陈家的一些事。 燕望欢之前虽有知晓。 但从她口中讲出,却又是另一番故事。 陈尚书跟随在庆帝身边,半生戎马,同陈夫人感情极好,除了陈夫人之外,只有一位早早离世的姨娘,之后身边再没了伺候的女子。 怕也是因他的偏爱。 才养成了陈夫人这般天真的性子。 “娘没什么城府,却从未这般喜欢过谁,你还是头一个。” 于素秋侧眸望了燕望欢一眼,语气稍沉了些,道: “望欢,你虽是皇上赐下来的身份,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出来,才能让我们彼此都安心。” “大嫂但说无妨。” “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不懂,也不大在意。”于素秋顿住脚步,眉微微皱起,又道:“你既到了陈家,就是一家人了,我们自将你当亲人看待,你无需生疏着我们,我们也不会堤防着你。” 她说得委婉。 话里话外,却隐隐有了提点之意。 燕望欢得了皇上赐下的身份,进了陈家的门,这谁都阻止不了。 但日后他们既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于素秋自不想让她惹出什么事端来,影响到整个程家。 “我知晓。 ” 燕望欢哪里能不明白于素秋的意思,顺势应下一声。 于素秋这才满意。 但她唇角的笑还未扬起,就听燕望欢又道: “大嫂懂武功?” 于素秋一愣,原本平静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抹惊讶之色。 她本下意识想要否认。 但燕望欢又道: “大嫂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这番的气度功夫,都叫望欢敬佩不已,陈家果然不凡。” 她说的没头没尾。 却让于素秋的面色,更加凝重了几分。 “你...” 她话才出口。 就见燕望欢停下脚步,望向身侧的厢房,道: “这就是我的房间了吧?布置得很好。” 于素秋也跟着望过去一眼。 这才意识到。 她们不知何时,已走进了给燕望欢准备的院落当中。 这算是整个陈家最为别致的一处景色了。 坐北朝南。 院子里还种着一颗老杨柳。 连汾月看的都颇为满意。 向着燕望欢道: “主子,先休息一会儿,换身衣裳吧?” “好。” 燕望欢应了一声,再次将含笑的目光投向于素秋。 “大嫂,我们晚些见。” “你好好休息。” 于素秋的笑容颇有几分僵硬。 直到离开。 她都想不清,燕望欢为何会说出方才那般话。 于素秋的那些过去,分明被她擦的干干净净,就是有心去调查,也不该捕捉到什么端倪。 等着她的背影彻底远去。 又确定周遭没了其他的人看着。 汾月才回到燕望欢身边,同她低声道: “主子,这少夫人,为何对你说的话这般忌惮?陈家是武将出身,儿媳即使会功夫,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 “她想藏着,自是有她的道理。” 燕望欢推开房门,打量了一番被精心布置过的房间,缓缓道: “不过之前听说,陈家的少夫人是一介平民孤女,看来这消息..并不符事。” 第520章 四哥元北 才刚到陈家,就有趣事自己撞上了门。 倒给了燕望欢的不小的惊喜。 她正换着衣裳。 汾月在一旁收拾行李,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沿着窗子向外看了一眼,道: “少夫人又来了,还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应是送过来伺候的。” 中衣才刚落了地。 燕望欢站在屏风后,只显出一道窈窕的影子。 她取下束在发间的木簪,道: “你去接下,同大嫂说我在换衣,不方便跟她亲自道谢。” “是。” 汾月放下抹布,迎了出去。 她走路声响向来轻微。 而于素秋正向着那些嬷嬷丫头训着话。 本该注意不着她。 然汾月还未能走近,于素秋已经回过头,笑道: “你是望欢的婢女吧?这院子大,伺候的人太少也冷清,娘让我多送点人过来。” “谢少夫人。” 汾月心下一惊,低垂了头,视线扫过于素秋的手掌。 不似寻常女子般的修长纤细。 她指节偏大。 皮肤也很是粗糙。 于素秋并未注意到汾月的打量,指着带来的那些下人,道: “两个的嬷嬷,四个婢女,还有一个点心做的相当不赖的厨子,外加两个做粗活的小厮,他们在外面候着。” “主子正在更衣,奴婢代主子,谢少夫人的关心。” 汾月弯了身。 礼数半点不错。 于素秋向着房门看去一眼,见不到燕望欢,反而让她稍稍松下一口气。 这燕望欢,实在是有些奇怪。 瞧着端庄知礼。 但又让她觉出了几分危险。 于素秋难得遇见不大想应对的人。 还是一个年岁不大,身子骨羸弱不堪的姑娘。 她又看了眼房门,唇角的笑意僵了片刻,才又重新恢复如往常一般。 “你这些年,一直都伺候着望欢?” “奴婢是三皇子殿下,吩咐照顾主子的。” “三皇子?” 于素秋一怔,但很快缓过神 来,连声道: “真没想到,三殿下对望欢这般在意,此乃我们陈家的福气!” 汾月低垂着头。 只轻声应了一句,就不再多说。 “这些下人就由你安置着,你再同望欢说一声,接风的宴席已准备的差不多了,等她收拾好了,直接去正厅便可。” 又将带来的下人都吩咐了一边。 于素秋没有再多留。 离去的脚步,甚至还有几分急促。 好似不愿见到燕望欢一般。 汾月望着于素秋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思索。 她快步回了房,走到屏风后,轻声道: “嬷嬷丫头厨子小厮,少夫人都送过来了,看来她们虽都知晓,主子只会在陈家待不到两个月,但是半点礼数不错,倒是一群聪明人。” 燕望欢此时已换好了衣裳。 一身艳赤。 灿若朝霞。 她并非太过美艳张扬的相貌。 但身着这极明媚的色泽。 却并没被压下半分。 反而更多出些许不容侵犯的傲色。 “陈夫人心思纯质,少夫人虽有些秘密在身上,但对我的到来,其实也没多少恶意。” 燕望欢从木匣里挑出一枚简单的玉簪,随意插在发间,就再没做更其他的妆点。 “陈家这地方,倒比我想象当中,要更有意思些。” “不知道剩下的几个人如何?”汾月瞧着铜镜,为燕望欢梳整了发髻,轻声道:“陈家长次二子,都是有出息的,但剩下的那两个儿子,倒是...有些不大一样。” “应很快就能见到了。” 燕望欢起了身。 她带着汾月才刚离了院,就听远处遥遥传来一道笑音。 “我那便宜妹妹今个就到了?你们可都看清楚,她生了个什么模样?” 好轻佻的论调! 这陈家,怎还有这等人在? 汾月皱起眉,正欲上前,就被燕望欢阻住。 “先听一听。” 也不知得了什么回应。 又有一道朗声 传来。 “是三头六臂还是青面獠牙?她有什么特殊之处,竟能直接被送到我们家里来。” 他嗓音一落。 身影也跟着出现在了燕望欢的视线当中。 男子一袭苍蓝长袍,身材瘦高,年纪不大,天生了一张讨喜的笑面,眉目精致风流,神态轻佻肆意,好似个家里被骄纵惯养的纨绔少爷。 他才刚和身边跟着的小厮说完话,一过转头,就见到了燕望欢。 四目相对。 男子先是一愣,紧接着惊呼道: “是..是你?” 这人颇有几分眼熟。 燕望欢也是想了片刻后。 才将眼前这位小少爷,同之前那因翻墙头,折腾的满身狼狈的男人联系到一处。 “望欢见过兄长。” 燕望欢弯身行礼,笑道: “我没有三头六臂,倒是让兄长你失望了。” 他方才随口讲出的那些评价,竟被燕望欢听了个清清楚楚。 陈元北顿时红了脸。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到燕望欢那一刻,他嚣张的气焰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连话都说不完全。 “没关系。” 燕望欢见他一张白玉样的脸,都被晕红占满,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眼底笑意更甚,道: “倒是我没有青面獠牙,让兄长失望了。” “没有!” 陈元北连忙上前一步,急着解释道: “我就是随口胡言乱语的,你莫要怪我啊。” “没关系。”燕望欢声音一顿,同陈元北擦肩而过时,才道了一句:“童言无忌。” “什么童言...” 陈元北愣住了。 等他回过神,燕望欢已只剩下一道绯色的影子。 “小姐好像把主子当成小孩子了?”小厮凑上前,望着燕望欢的背影,一脸疑惑地道:“主子,小姐是不是生气了?” “岂止是生气。”陈元北重重叹了口气,喃喃道:“她竟然是我妹 妹...” “主子,现在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追上去啊!” 陈元北一路疾行。 终于赶在了燕望欢走进正厅前,追到了她身边。 “你...” 他没想到该如何称呼燕望欢。 只能模糊了半句,只道: “我方才所说,真的是无心之言!” 陈元北走的太急。 额上浮了一层薄汗。 一双黑眸也仿佛被水洗过一般。 燕望欢侧眸望过去一眼,撞进那双澄澈的眼眸当中。 “我知晓。” 陈元北顿时心生欢喜。 “你不怪我?” “放心,不会告你的状。” “我并非怕你告状。”陈元北才刚缓和几分的面色,再次焦灼了起来,“我只是...” 他也解释不清。 曾将满口的花言巧语,到了燕望欢的面前,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看正厅近在眼前。 身边却还跟着满面颓唐的陈元北。 燕望欢低叹一声,道: “我还不知兄长的名字,兄长告诉我,此事就此揭过,如...” “陈元北。”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陈元北打断。 “你也可以叫我四哥!” “四哥。” 燕望欢随口应了一句。 却没想到,陈元北却忽如打了鸡血一般,凑到她的身边,满眼欢喜地问: “那我以后,就叫你望欢了?或者妹妹?你更喜欢哪一个?” “都好。” “你对我们家还不熟吧?我等一下带你逛一逛?望欢可能喝酒?城北有一家酒楼,那里的桃花酿是最好喝的!” 他围在燕望欢身边,嘴里说个不停,仿对她极为好奇一般。 然陈元北这般主动热络。 燕望欢却只是淡淡应承着: “不熟,不急,不喝。” “妹妹还真是冷淡。”陈元北抱怨一声,也不在意,继续同她道:“家里的其他人,你可都见过了?” 燕望欢正要开口,他又抢了先,道: “三哥你 肯定还没见过!” “三哥?” 见燕望欢终于起了兴趣。 陈元北立刻道: “他身体不好,不经常出门,你一定没见过他。” “那是得好生休养着。” “不过三哥和我不一样,他性子冷淡,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他枕着双臂,垂眸偷瞥着燕望欢,又道: “你若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知道的事情,直接来找我就好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先谢谢四哥了。” “客气什么?”陈元北笑出满口白牙,很是自来熟地道:“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是啊。”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我也没想到,会第一个见到四哥。” 陈元北的笑容僵住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道: “望欢,能忘掉之前的事儿吗?我也是第一次翻墙,没想到被你给撞见了。” 他找块豆腐撞死的心都有了。 后悔怎就被猪油蒙了心,一时想不开选择了翻墙,还从上面滚了上来。 最倒霉的。 还是被燕望欢瞧见。 陈元北的脸在她面前可谓丢了个干净。 “已经忘记了。” 燕望欢随口应付一句。 之后就再不去理会陈元北。 她走进正厅,向着满脸笑意的陈夫人微微颔首,道: “娘。” “望欢来了!” 陈夫人连忙上前,握了燕望欢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露出一副颇为欣赏的神情。 “这一打扮,可真是好看,我都要移不开眼睛了。” “毕竟是自家人。”陈元北在旁轻笑一声,“娘,终于有了个妹妹,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在你妹妹面前,也该有个兄长的模样了。” 陈夫人含笑白了陈元北一眼,又同燕望欢道: “望欢,这是你四哥,痴长你几岁,却不是个懂事的。若有什么地方惹你恼了,你莫要客气,来告诉娘,娘帮你教训他!” 第521章 归迎接纳 陈元北哪能让她继续说下去。 再任由陈夫人这般诋毁,岂不是要让他在燕望欢面前失了颜面 他低咳一声,连忙打断道: “娘,我怎么会欺负望欢?我关照她都来不及,还想晚些带上她,到外面转一转呢!” “你可莫要带望欢,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陈夫人瞪过去一眼,没好气地道:“若是教坏了她,看我我怎么收拾你!” “我哪里敢...” 陈元北重重叹了口气。 都不敢再去看燕望欢了。 他悄声嘀咕了两句,躲到一旁倒了杯茶,边喝边偷瞥着燕望欢。 她一身红衣。 身在众人中央,亦无比夺目。 这等出众又不凡的女子,居然是他的妹妹。 “我来晚了,方才去厨房走了一趟,又加了几样点心。” 于素秋走进正厅,身后还跟着个一身青衣,举止神态都颇为端庄温柔的美妇人。 美妇人一见到燕望欢,连脚步都急了几分。 “这就是望欢吗?可算是见到了,” “是。” 不等美妇人再次开口,于素秋已先一步开了口,为燕望欢介绍道: “望欢,这是你二嫂,之前有事不在府内,错过了迎你,这不一回来,就赶紧跑过来见你了。” 她说的热络。 似好心为美妇人和燕望欢引荐。 但美妇人却似乎并不领她这份情。 唇角的笑意敛下,连她落向于素秋的眼神,也不带多少善意。 她又并非是个哑巴,这些话自然会说,哪里需要于素秋替她开口。 在陈夫人和燕望欢面前。 这人情,可要都被她给抢去了。 “望欢,我是你二嫂。”美妇人缓步上前,走到燕望欢身边,含着笑意的眼不留痕迹打量了她一番,又道:“你若什么需要,可随时来找我,都是一家人,千万无需客气。” 比起于素秋来。 此时站在燕望欢眼前的 这位二嫂,一举一动间透露出的,才更似个出身高贵的大家闺秀。 “见过二嫂,敢问二嫂是哪家的小姐?”燕望欢弯身行礼,道:“这番的仪态气度,让望欢好生敬佩。” “哦?” 女子眼睛一亮,倒没想到燕望欢竟是个如此懂事的,唇角的笑意顿时真实了不少。 “嫁进陈家之前,我曾是白家的小姐,闺名白芷。” “白家?”燕望欢面露讶色,问:“可是太常寺少卿?” “望欢知晓?” “谁人不知晓,太常寺少卿为官清廉爱民,又有博古通今之高才,不仅受皇上重视,也为百姓爱戴,我自然也早就有所听闻。” “望欢这些年虽身在民间,但却连这些都知晓,可见你着实是个聪慧的。” 白芷越听越是欢喜。 更忍不住回眸睨了一眼于素秋,眼里尽是掩不住的得意。 她虽会处事掌家,但毕竟出身于民间,论起背景来,和她这个太常寺少卿之女,差了不知多少。 没看燕望欢一得知她的身份。 就连看都不再去看于素秋一眼了。 白芷强压住眼底泛起的喜意,故意提高嗓音,道: “我娘家那边,种了不少的红梅花,等到天气冷了,我带你一同去看看。” 她是说给于素秋的听的。 也满意的扫见了,于素秋在听到她的话后,蓦然变得难看的脸色。 一介孤女。 若非没些会讨好的本事。 也的确没资格,在这高门大院的陈家落足了。 燕望欢将她们的神情都收在眼底,轻笑着点了点头。 “那望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夫人见燕望欢同白芷相处的甚好,才刚一见面,就宛如自家人一般,也就再没了担心。 连带着,她对燕望欢的喜欢,都更增了些。 于素秋和白芷这两个媳妇,都懂事又乖巧,陈夫人也满意的紧。 然而在她面前, 她们终究还有几分拘束,不如自家女儿来的亲近自在。 燕望欢虽来的突然,又为皇上赐下的身份,最开始虽有几分别扭,但陈夫人同她一接触下来。 却对她越发的满意疼爱。 她的亲生女儿若还活着人世,就该是燕望欢的模样。 陈夫人望着她,眼里不由流出一抹欣慰。 “望欢才刚回来,你们对她多关照些。” 她交代了一句,又牵着燕望欢的手,为她抚平了袖口皱起的细褶。 “你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同你两位嫂子说,最重要的,是千万莫要委屈了自己。” “多谢娘亲。” “你谢我做什么?” 陈夫人拍了拍燕望欢的手,忽然轻叹了一声,压低了嗓音,道: “你既回了家,就无需去想太多,不只在你嫁人前的这三个月,从近日往后,我都会将你当成亲女儿看待。” 燕望欢一愣。 连她都未曾想到,陈夫人会说出这些话来。 她身为陈家的夫人,本只要将表面和煦维持好,直到燕望欢出嫁的那一天,就可以淡薄了彼此之间的关系,更不用提什么本就不存在的母女之情。 但陈夫人却当真,将她当成了亲生女儿去照顾和亲近。 望着她满眼的真挚,燕望欢的心里,亦生起了不少的动荡。 她垂下眼,遮住眸底翻起来的涟漪,轻声道: “我知晓了。” “我库房里有些布料,赶明个都拿到你那去,你挑一些喜欢的,裁几件秋日要穿的新衣裳。” 陈夫人面上的笑意更浓,同燕望欢说完话,又望向了陈元北,嘱咐道: “你四哥整天都在外面跑,知道不少好玩的地方,你若在府里面待的无聊了,就让你四哥带你出去玩一玩。” “放心。” 陈元北捏着茶杯,隔着半个正厅的距离,遥遥向着燕望欢一敬。 “吃喝玩乐,金银珠宝,只要望欢 说一句想要,我就一定能给她弄来!” 他扬着眉。 眉间尽是得意。 然这副过于外显的情绪,竟丝毫不招人讨厌,反而正厅里的人被陈元北引着,也都是笑了。 燕望欢正陪陈夫人闲聊着。 身后忽响起一道带着笑意的嗓音。 “倒是够热闹的。” 陈夫人头也不回,仍牵着燕望欢的手,连声招呼着: “老爷,快来看看望欢!” 老爷? 这是陈尚书回来了。 燕望欢对这位备受庆帝信任的将臣,也颇有些好奇。 她抬眸望去,见一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正厅门口,含笑望着她。 他虽已上了年纪,两鬓沾上斑白,但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浑然不见半分年迈的疲态。 “望欢?” 陈勇走进正厅,打量了燕望欢一番,道: “日后安心住下,无需多心。” 他知晓燕望欢的身份来历。 也清楚庆帝将她送进陈家的府门的缘由。 然对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女儿,陈勇也没有多少特殊,看了一眼后,便将目光转到了陈元北的身上。 “听说你今日,又出去胡闹了?” 陈元北可没想到,他这一回来,就将矛头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张了张嘴,苦着脸道: “爹,我能出去胡闹什么...” 眼看陈勇还有要继续训斥他的意思,陈元北连忙将求助的视线投向燕望欢。 燕望欢见他满脸可怜,在陈勇开口之前,轻声问了句: “不知大哥和二哥,身在何处?” “大哥驻守边关,二哥最近的刚升了官职,忙碌的紧,今个八成也回不来了。” 陈元北连忙接了话茬,走到燕望欢身边,陪着笑道: “望欢,你饿不饿?我们快些吃饭吧!娘今个亲自下厨,做了好些道好吃的,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他可不想再继续挨训了。 又是当着燕望欢的面。 让他的 脸往哪放? 看着陈元北这副急切的模样,众人都是忍俊不禁,就连陈勇的眼里,也闪过一抹笑意。 陈夫人含笑瞥了他一眼,催促着道: “好了,去吃饭吧。” 陈勇点点头,但见陈元北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又瞪过去一眼。 “你就是太娇惯他了,才成了如今这个放浪的德行。” “元北志不在此,你逼他也是没用。” “他志在何处?怕不是这辈子就想当个纨绔公子了。” “老爷!” 陈夫人见着话题说个没完,陈勇都落了座,却还在瞪着陈元北,她稍稍加重了语气,道: “你还想不想让孩子们吃个消停饭了?” “是他先不让我省心的。” 陈勇冷哼一声,见燕望欢送来一杯热茶,他伸手接过,抿了一口,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不再去训斥灰头土脸的陈元北。 陈勇望向燕望欢,问: “二皇子设宴,招待三皇子殿下,你可知晓?” “知晓。”燕望欢微微颔首,也未刻意隐瞒避讳着谁,很是干脆地道:“我也会同三殿下一同前往。” “二皇子见过你了?” “之前在三皇子府作客时,偶然同二皇子四皇子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她如此坦荡,倒是让陈勇颇有些惊讶。 他对上燕望欢的目光,略一思虑,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都成了一家人。 能不隐瞒之事,燕望欢都已尽量挑明。 她知晓陈勇了解她的过往。 也暗地里表明了真诚的态度。 倒真不愧,是被靖楚帝王念念不忘的长平郡主。 这份深沉的心思。 可不像个寻常姑娘。 陈勇久久未作言语,等着菜上齐,他舀了一碗汤递给陈夫人,之后才道: “二皇子的宴席,去的贵客定然不会少,你初来乍到,还不太懂这些规矩,到时候让元北同你去,也算有个照应。” 第522章 秘闻听传 两日之期一过。 才至清晨。 花叶上的露珠还未散去。 陈元北已赶到了燕望欢的院子外。 他也不敲门通传。 更未出声打扰。 只靠着一颗相距不远的粗树,遥遥望着院子紧闭的大门。 他唇角噙着一抹淡笑,好似心情相当不错般。 那副模样,看的一旁的小厮颇为不解。 “主子,你可好些时日,未起过这般早了。” 小厮蹲在一旁,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抹掉眼角因困倦涌出的残泪,他小声念叨着: “二皇子设宴在正午,现在才刚过五更,天才刚刚亮,小姐更是还在休息呢,主子你这是急什么?” “早点来不是正好?还能和望欢一同用个早饭。” 陈元北随手摘了一片柳叶,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道: “望欢小厨房的厨子,做的菱粉糕可是相当不赖。” 小厮张了张嘴,如见鬼一般,来回打量了陈元北一圈,问: “主子不是讨厌吃甜的吗?怎小姐一回来,你的口味也跟着变了起来?” “现在喜欢了,不行吗?” 眼见院门敞开了一条缝隙,陈元北还哪里有心思和小厮多做废话,他快步走到门前,向着开门的婢女勾唇一笑,道: “彩鸾,望欢可醒了?” 忽有男子的嗓音入耳。 彩鸾被吓了一跳。 可未想到,这一大清早的,竟会在门口见到陈元北。 她长出了口气,拍了两下胸口,没好气地道: “四少爷,这才什么时辰?你怎就过来了?” “我今日醒的早,就想过来同望欢一起用个早饭。”陈元北随口解释了一句,又急着问了句:“她醒了吗?” “还没呢。” 彩鸾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房里没什么动静,她才压低了声响,道: “四少爷先进来,暂且稍等片刻,等主子醒了,奴婢就去为少爷通传。” 她推开院门。 等着陈元北走 了进来,彩鸾又要忙着去倒茶伺候。 “你无需理会我。” 陈元北摇了摇头,阻了彩鸾的忙碌,他看了眼燕望欢的闺房,道: “我在院子里面等就好,莫要闹的动静太大,吵醒了望欢。” “是。” 彩鸾应声离去。 只留下陈元北站在院子当中。 嗅着清晨过后的草木香。 他向来耐心不足,也从未体会过天才刚亮,就等在一个姑娘闺房外时的感受。 却觉得并无多少焦躁。 反而... 颇怀性质。 想到燕望欢等下看到他时,会露出何种意外的神情。陈元北不由轻笑一声。 他并未等上太久。 房门就被从内推开。 汾月端着木盆迈过门槛,一见陈元北,面上顿时露出一抹惊色。 “四少爷?” 陈元北这几日,已算熟识了汾月,他笑着摆了摆手,道: “汾月,望欢醒了吗?我是来找她一起去二皇子府的。” 这才什么时辰? 此时去二皇子府,怕不是连看门的都没睡醒。 汾月抬头看了眼天色,投给陈元北一个相当古怪的眼神。 “主子还在梳洗,请四少爷稍等片刻。” “好。”陈元北将咬碎的柳叶吐到一旁,枕着双臂,道:“你让望欢莫急,我等她一同吃早饭。” “是。” 汾月口里应着。 落向陈元北的眼神,却更多了几分不解。 偌大个陈家。 难道连一个能做好早饭的厨子,都找不到了? 以至于要陈元北这个四少爷,跑到燕望欢这里用早饭。 汾月虽然满心迷惑。 但还是很快端了一盆热水,重新回了房间。 她打湿帕子,送到燕望欢床边,道: “主子,四少爷来了,先是说等你一起去二皇子府,后又要同你一起吃早饭,真是够闹腾的。” 燕望欢接了帕子,擦净了脸,之后才向外看去一眼。 “他年纪不大,这是图新鲜罢了 。我先换衣裳,你去让小厨房多准备一点,然后迎着他进来坐吧。” “是。” 汾月再次离开房间时。 不出意外的。 撞见了陈元北满怀期待的目光。 倒真是和燕望欢说的一般。 年岁不大。 心性不稳。 听到有热闹要看,就一大清早跑过来了。 汾月暗叹一声,全当没看见陈元北,转身踏进了厨房。 吩咐多加了些菜色,又让彩鸾去沏上一壶热茶,再差人将之前况铮送来的绘雕蟠松杯取来,汾月等全部交代好,又回了房间,帮着燕望欢将一切收拾完,才又重新去了院。 这一次。 她未再忽视翘首以盼的陈元北,而是走到近前,道: “请四少爷。” 陈元北顿时满心欢喜。 快步迈过门槛,他一见坐在桌前的燕望欢,顿时笑了。 “望欢起的这么早?可是睡足了?” “不如四哥。” 燕望欢倒了杯热茶,送到正对她的桌面另一侧,含笑道: “也不知那二皇子府,究竟多有趣味,能得兄长这般的向往?难道真如传说当中所言,二皇子府美女如云,兄长才迫不及待想要去见识一番?” “什么美女?” 陈元北一愣,待反应过来燕望欢的话后,他一张白玉般的脸,顿时隐隐泛起了红。 他紧着摆了摆手,慌慌张张地道: “我可不知什么美女如云,只不过是想要...” 他话到一半。 忽变得有些吞吞吐吐。 生怕燕望欢觉得他不够稳重,磨蹭了半晌,才轻声道了句: “想要去看个热闹罢了。” “不急。” 燕望欢向着仍站在门口陈元北的招了招手,道: “过来坐吧,在外头站了一早上,莫要着凉。” 陈元北这才走了过去,端起茶杯,借着喝水的空档,偷偷望着燕望欢。 时辰还早。 她也并未急着做多少打扮。 墨发只随意一挽,鬓 角垂落一缕青丝,这副略带慵懒的姿态,倒是和平时的燕望欢,颇有几分不一样。 往常她纵使同他笑着,,陈元北也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距离感。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天堑隔在他们之间。 阻止他接近燕望欢。 但在此时。 望着眼前的燕望欢,那副生疏的距离感忽然淡了不少。 汾月从外面拿了早饭过来,一抬眸就见陈元北在咧着嘴傻笑。 她一脸莫名,将碗碟都放置好,用力一清嗓子,道: “不知合不合四少爷胃口,请少爷尝尝。” “合!” 陈元北随口应了一声。 先为燕望欢递了炖盅过去,他又道: “望欢,你之前见过二皇子,可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难得能从陈元北口中听到正事,燕望欢执起调羹,道: “一面之缘而已,谈不上什么了解。” “二皇子风评不佳,平时酷爱玩乐美色,但毕竟是当今皇后所出,很多人对他不满,也不敢多说什么。”陈元北皱着眉,神情蓦然变得沉凝不少,“但二皇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爹也是知晓他的品性,才让我跟你一起去的。” 他夹起一筷子松穰糜肉卷,也不急着用,只望着燕望欢,再次道: “你虽许给了三皇子,但对二皇子的堤防,可不能弱下。” 陈元北满眼关切。 提前跑过来嘱咐这些,也是生怕燕望欢初来乍到,在二皇子府里吃了亏。 燕望欢看出他的担忧来,心头划过一丝暖意,她含笑道: “谢兄长提点,记下了。” 陈元北咧了咧嘴,见燕望欢唇角噙笑,他的心情也跟着畅快了不少。 “你放心,有我跟你一起,没谁能欺负你了!” “是。” 他们一起用完了早饭。 陈元北又给燕望欢讲了不少皇宫贵族的趣事。 他常年混迹在外,三道九流都有不少接触,获得消息 的渠道也要更加灵活一些。 只是经过无数张嘴,准确性不知还能存下几分。 但当成饭后闲谈,也是有趣的很,就连汾月都听得出了神。 看着侃侃而谈的陈元北,燕望欢心思一动,让汾月去关紧了门窗,她俯身凑近了些,低声问: “关于前皇后,也就是三皇子的生母,兄长可知晓?” “前皇后?”陈元北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没有直接回燕望欢的话,他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同三皇子有婚约,自想多了解他一些。” “也对。” 陈元北低咳一声。 他怎就忘了。 从燕望欢来到陈家的那天。 她不仅是他的妹妹,也是三皇子况铮的未过门的妻子。 陈元北忽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不自在,连原本雀跃的心思,都淡了几分。 “有关前皇后,是个忌讳,你可莫要同其他人说。” 他压低嗓音,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了一圈,又挪到了燕望欢身侧,才继续道: “三皇子回大况时,我曾问过爹一次,不过被爹狠狠训斥了一顿,他对这事忌讳莫深,也让我不要再提。” 若此事并无端倪。 陈勇这个尚书,为何会如此避讳? 甚至到连提,都不愿提起的程度。 陈元北显然也知晓此事不对,本不欲再提,但见燕望欢皱起眉,面露思索之色,显然不仅没打消好奇,反而更加疑惑了几分。 担心她日后再同旁人提起此事,惹到麻烦沾身。 他犹豫了下。 用力一咬牙关,陈元北轻声道: “不过,我之前在外面,听到过一些传言,就是有关前皇后的。” “哦?” 燕望欢顿生好奇,向着汾月使了个眼色,她追问道: “兄长可否同我说说?” “可以是可以,但你切莫不可同其他人提起。”陈元北皱紧眉头,又补充道:“尤其是三皇子!” 第523章 眼热心灼 陈元北难得露出这般严肃的神情。 汾月已去门口守着,他却仍不放心。 亲自过去瞧了眼,确定周围没有第三双耳朵,他才又回到燕望欢的身边。 他的这副反应。 倒是让燕望欢,都生起了几分好奇。 难道陈元北,真的知晓什么消息? 不然,何必要这般神秘。 陈元北换了位置,挪到燕望欢身侧,又将凳子挪的离她近了些,衣摆挨在一起,然后才轻声道: “我曾经有一段时日,同二皇子走的颇近。” 他似不想将这桩旧事重提,也怕燕望欢跟着问下去,低咳了一声,就紧忙转了话: “有一次,二皇子喝的烂醉,曾同我提起过前皇后。” 燕望欢皱起眉,问: “他说什么?” “同皇上鹣鲽情深又如何,亲生的嫡皇子还不是沦为了质子,又落了个...”陈元北这次犹豫了更久的时辰,才小心翼翼的,将话说完,“惨死的下场。” 燕望欢猛地咬住下唇,将震怒藏于眼底。 藏在袖下的手掌,已紧紧捏成拳头。 她一念及况铮知晓此事,会是如何煎熬,心头竟也跟着泛起了丝丝疼意。 燕望欢闭了眼,哑声询问: “二皇子为何会同你说起这些?” “我们去酒楼喝酒,听见有人讨论起此事,讲及现在的皇后,不如前皇后贤良淑德,膝下的二位皇子,更比不及三皇子来的才能出众。” 陈元北低叹一声,道: “二皇子心胸狭窄,一听见这些话,责罚了那些人且不说,另外同我喝酒时,也念念不忘,才在醉酒之后,说出了这些秘闻来。” 从况天工嘴里听到的这些话,陈元北从未同谁提起过。 他也知此事非同小可。 听过耳后,就该忘个干净。 绝不能外传。 不然一旦沾身,就是个了不得的大.麻烦。 陈元北虽告知给了燕望欢,但话一说完,紧跟着连连嘱咐 : “望欢,你也知兹事体大,涉及到宫廷秘辛,切莫不能外传,否则不仅是我们,就连陈家都会有麻烦。” 燕望欢此时已整理好了情绪,神情仍如往常般淡淡,向着陈元北微微颔首,她道: “我知晓,谢兄长解惑,望欢感激不尽。” “我们是一家人,你想知晓,我告诉你就是了,还同我道谢做什么?倒显得生分了。”陈元北得了她的谢,唇角止不住地上挑,“我也是想要告诉你,那二皇子不是什么好人,心肠狠毒不说,又是个狭隘的,可得离他远一些。” “是。” 燕望欢应了一声。 抬眸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抢在陈元北想要再次开口前,她道: “兄长,我该梳妆了,你也回去收整一番吧。” 陈元北跟着燕望欢的视线望去,见天光大亮,不由颇为惊讶。 “都这个时辰了吗?” 他甚为喜欢同燕望欢交谈。 不论说些什么。 都能得她的回应不说。 也从不会被认为是不务正业。 陈元北心里舒坦,离开时也颇为不舍得,还是被汾月三请四请,才边回着头,边走出了院子。 他的神情一消失不见。 汾月面上的笑意,也在瞬间散了个干净。 她快步回了房,见燕望欢面色不佳,连声问道: “主子,四少爷说什么了?” “他听二皇子,说起过前皇后。”燕望欢低叹一声,指尖压着额角,她喃喃道:“汾月,我现在就想见况铮。” “主子...” 汾月难得见燕望欢这般忧虑。 虽不知晓陈元北到底都同她说了些什么,但能被燕望欢如此严肃以待,定然事关重大 心头仿若被压上一块巨石。 汾月取来桃花木梳,为燕望欢慢慢梳理着长发,过了好半晌,她才低声道了句: “主子,再过一会儿,殿下就会过来了。” 燕望欢闭着眼,缓缓点了点头。 时近正午。 软轿停在了门外。 况铮看着从遥远处向他走来的燕望欢,眼底不由荡起一抹柔意。 “望欢。” “见过殿下。” 燕望欢和陈元北一同弯身行礼,之后才道: “让殿下久等了。” 有陈元北在一旁,况铮也不好同燕望欢过于亲密,只含笑颔首。 “无妨。” 好些日子未曾见过燕望欢,他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确定她平安无事,也未憔悴或是清瘦,才稍稍放下了心。 况铮自是信得燕望欢的本事。 不过一个陈家。 自不会给她带来多少烦忧。 但这却并不代表,他会弱下几分担心。 想到距婚期还有两月有余,况铮暗叹一声,眸光落向陈元北,道: “这位,就是陈四公子吧?” “是。” 陈元北悄悄打量况铮一番,越看越是觉出几分不凡来。 和其他皇子不同。 况铮不管是气度还是相貌,都要更胜三分。 分明年纪不大。 然那份沉稳。 却叫陈元北都颇有几分惊讶。 “之前大况对三殿下的传言不少,我还觉得有些过于神乎其神了,但今日得见殿下,才知得这传言,还不如三殿下半份风姿。” 陈元北一拱手,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况铮亦拱手回礼,自谦道: “四公子谬赞了。” 寒暄之间。 陈元北对这神秘的三皇子,更多了些许好感。 同样身为皇子。 比起狭隘自傲,恨不得拿眼角睨着人看的况天工。 况铮要谦逊和善太多。 若他并非燕望欢的夫婿,陈元北定愿意和他多几分接触。 只他余光扫过燕望欢。 却见她面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柔软。 落向况铮的眼神,也和她望着其他人时,完全不同。 陈元北原本活络的心思,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之中。 原本还期待着等下会进行的宴席。 此时,却忽没了多少兴致。 与其出门乱逛,都不如 回府继续同燕望欢闲聊,来的让陈元北高兴。 他一路都无甚兴致。 到了二皇子府,才勉强打起些精神来。 一进大门。 遥遥便听吵嚷声传来。 况天工一眼便看到了他们,他眼睛一亮,连忙快步迎上。 “望欢姑娘!” 他满面笑意,视线牢牢锁定在燕望欢的身上,走到近前,才仿若刚刚看见况铮一般,又道了句: “三弟。” “二皇兄。” 况铮微微颔首,神情之间并无多少波澜。 况天工顿时心有不满。 见了他这个皇兄,况铮竟连半点的恭敬都未表现出来。 还真是嚣张! 早就结下了梁子,况天工看况铮,自怎都不顺眼的眼。 他冷哼一声,陡然沉下的面色,在见到站在一旁的陈元北时,也未有多少和缓。 “好久不见了,陈四少。” “二殿下。” 陈元北行了礼,面上却亦不存多少表情,只在察觉到况天工对燕望欢那过分的热络时,微微皱起了眉。 况天工的本性如何,他自然知晓。 他对燕望欢太过在意。 可并非什么好事。 陈元北想到此,悄然向燕望欢挪近一步,打定主意不会给况天工接近她的机会。 “进来坐吧。” 况天工招呼了一声,转身向着正厅走去,同时又道: “四弟早已经到了,正等着三弟呢。” 正厅已聚集了不少宾客。 一见到况铮,顿时围上了前,口里连声客套个不停。 然而这副景象,落在况天工的眼里,则并不那么好看。 他举办这场宴席。 可不是为了给况铮铺路。 况书温看出况天工的情绪不对,连忙道: “皇兄今日,可是为大家准备了不少的惊喜,还请各位快些入席吧!” 有了他的招呼。 其他宾客也不好继续围在况铮身边。 前往后花园的路上,陈元北同燕望欢低声道: “四皇子和二皇子向来走得近,都是一丘之 貉,你也堤防着些。” 他生怕燕望欢弱了警惕,被这两个心术不正的算计了。 即使旁人过来攀谈,陈元北也给什么好脸色。 “我知晓。”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见陈元北满面沉凝,便道: “兄长,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轻易就信了谁的话的。” “那些人的手段,可不是你能想到的。”陈元北叹息一声,视线扫过跪坐在一旁的婢女,“这府里的姑娘,来路可不是每一个都正当。” 燕望欢也注意到。 二皇子府伺候的婢女,各个都是年轻貌美。 放眼望去,竟连一个上了年岁,或姿容略逊的女子,都是找不见影子。 “你也看到了。” 陈元北端起酒杯,借着喝酒的动作,低声又道: “二皇子最嗜享乐,对美人更是惦念的紧,他之前对你已过分热络了些,虽顾忌三皇子,不敢做出太过僭越之事,但小心谨慎一些,总是错不得了。” “我知晓了。” 燕望欢才刚应下一声,就见况天工端着酒杯,向她走来。 “望欢。” 人还未到,声却先至。 况天工来回打量了燕望欢一番,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她今日打扮的并不出挑。 一身月牙素色,连发鬓间的珠钗,也是最为简单的款式。 然即使如此。 却也将周围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映的失了颜色。 燕望欢的相貌绝非倾城。 但周身的气度,及眉眼间的那抹淡漠之意,却是况天工见所未见。 他越发眼热。 想着燕望欢不仅容貌过人,又是陈家的独女。 若是娶了她进门,岂不是相当于有了陈家作为助力。 可惜。 燕望欢却被先一步的,许给了况铮。 况天工在心底暗叹了一声,投在燕望欢身上的视线,却愈发灼热。 “几日未见,望欢的神色倒是好了不少,今个若无旁事,就让我来带你参观一番府邸如何?” 第524章 潜滋暗长 还不等燕望欢开口拒绝。 陈元北已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笑着同况天工道: “二殿下日理万机,忙的都是关乎大况的国事,哪能让殿下抽出空闲来陪望欢?” “哦?”况天工睨他一眼,面上露出一抹清晰的不悦之色,“陈元北,你何时这般关心本殿下了?” “我对殿下,可是一直崇敬的很,从未有过半分不敬。”陈元北勾唇一笑,又道:“况且,我家望欢怕生,还是不多叨扰殿下了。” “你这亲倒是认的颇快。” 况天工冷哼一声。 对于陈元北的不懂事,显然很是恼怒。 然他的不虞都写在了脸上,陈元北仍好似瞧不见一般,仍自顾自地道: “望欢是我妹妹,我们血脉相连,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自然一见如故。” 察觉到这边气氛不对,况书温连忙赶上前,笑问道: “这是在聊什么呢?” 况天工背负双手,余光扫过陈元北,道: “我想要带望欢逛一逛府邸,陈元北却在这里推三阻四,可是好不给我这个二皇子面子。” “陈元北,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况书温沉了脸,故意提高了嗓音,道:“二皇兄要带望欢姑娘参观府邸,是她的福气,多少人都得不到这番殊荣,你却在这里推三阻四,可是太不懂事了一些!” 况书温向来和况天工沆瀣一气。 亦不是什么好东西。 能说出这番论调,陈元北也不意外。 但被他们两个人盯着,他心里颇有些暗暗焦急。 况天工何曾是个良善好心之辈了? 他对燕望欢,不定怀着什么肮脏的心思。 让她和况天工这等满脑子秽物之人单独相处。 陈元北如何能放心的下? 他面有凝色,正欲再次开口拒绝。 况书温却抢先道: “陈元北,莫要忘了你的身份,二皇兄在和望欢姑娘说话,何时有 你开口替她回话的份儿了?” 他加重语气。 眼底尽是警告。 陈元北虽为陈家中人,但同那两个争气的兄长不同,可是个每日玩乐的纨绔主儿。 况书温虽对他心有忌惮,却也并非到了不敢罪,连句重话都说不得程度。 陈元北面色铁青。 却也知轻重,不敢再随意开口。 况天工见他这副模样,嗤笑一声,又同燕望欢道: “望欢,为了给你接风,我可是专门从靖楚请了两个厨子过来,他们做的点心颇为新奇,你定从未吃过,今个可要尝个鲜!” 靖楚的厨子? 尝鲜? 况天工这话一入耳,汾月的面色顿时颇有些古怪。 靖楚最好的一切,都被楚玉捧着求着送到了燕望欢的面前。 她却连看,都不愿看一眼。 又怎会在意况天工府里这两个厨子? “谢过二皇子。”燕望欢先轻声道了谢,之后又道:“不过我身子不好,很多东西都无福消受,只能谢过二殿下这番美意了。” “没关系。” 况天工听不出她拒绝,又不依不饶地上前一步,再次道: “我府里的厨子擅做药膳,味道极好不说,还能为你调养身体,这番心意,望欢可万万不能拒绝啊。” 他的嗓音当中,已然带上了几分威胁。 听得陈元北眉头皱的更紧。 他不知况天工是对燕望欢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还是因她将要嫁给况铮,才恼羞成怒闹出这一场面来。 但无论如何。 他都不能让燕望欢和况天工单独相处。 然而陈元北还未来得及出声,况书温侧过一步,挡在他的身前,眼里满是警告。 而况天工也在同时,再次开了口: “难道望欢,连这份薄面都不愿意给我?” 他冷下脸。 故意给燕望欢施压。 然而况天工未等到燕望欢的屈从,倒先听得另一道嗓音入耳。 “二皇兄这是在望欢 聊些什么?我可否,能跟着一同听上一听?” 也不知何时,况铮走到燕望欢身侧,同她衣袂相抵,说不出的亲密无间。 他唇角噙着一抹淡笑。 眼底却尽是冷凝。 “三弟。” 况天工皱起眉,暗骂况铮来的太过及时,毁掉了他的安排。 再晚上片刻。 燕望欢可就要答应他了。 “我不过是邀请望欢参观府邸罢了。”况天工背负双手,冷冷瞥了况铮一眼,道:“望欢还未入门,三弟看她倒是紧的很,连一眼都不舍得放松。” 他言中带刺。 脸上的阴鸷和不虞,叫周遭的宾客,都下意识放轻了声响,生怕一个不注意,得了况天工的怒火烧身。 然而况天工能叫其他人畏惧。 却只得况铮一笑。 “望欢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又是我心悦之人,我自是关切她,更恨不得将成亲之日提的更前一些。” 他垂眸望向燕望欢,眼底的缱绻,丝毫不做遮掩。 这般清晰外露的爱意。 倒是让陈元北看的一愣。 他只知赐婚。 却不晓得况铮和燕望欢之间,竟真有这般深厚的情谊。 况天工哪有过被当着这些人的面,下不来台的经历。 心里的怒气,早积累到了极限。 然而此时,就连况书温都低下了头,未继续帮他对付况铮。 “好!” 况天工气笑了,道: “那我就提前祝福三弟了!” “谢过二皇兄。” 况铮亦回礼道谢,等况天工带着满身怒气地转身离去,他又看向陈元北,道: “方才,多谢元北兄维护望欢。” “三殿下无需如此。” 陈元北摇了摇头,道: “望欢是我妹妹,我护着她,是理所应当。” 连他自己都未发觉,被略略加重的尾音。 况铮却皱起了眉。 着重打量了陈元北一番,他同燕望欢说道: “望欢,近些日子事忙,我一直未得空前往陈 府拜访,想着明日过去见一见陈尚书及陈夫人,你帮我转告一声,莫要唐突了。” “好。”燕望欢微微颔首,瞥过带着浅笑的一眼,道:“我等你。” 况铮柔了眉眼。 指尖悄悄贴过她的小指。 这动作极为隐秘,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察觉到这份藏在暗处的心意。 宴席将要开始。 有美貌女子手捧托盘,袅袅而来。 已有不少人将目光投注到燕望欢和况铮身边。 为了不太过惹眼。 燕望欢率先入了席,又同况铮低声道: “去吧。” “好。” 况铮虽然离去,然而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如此几次。 陈元北自然注意的到。 他的心思顿时起了飘忽。 连那些伴着香气,迎风而舞的美娇娘,都再没了吸引力。 “望欢。” 陈元北端着酒杯,悄悄凑到燕望欢身侧,低声问: “你同三皇子,是如何相识的?” 他并没有去问燕望欢,为何会同况铮这般熟络,好似已认识了许多年一般。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桩隐秘。 但有些好奇。 终究还是消失不掉。 陈元北紧盯着燕望欢,不想错过她丝毫神情变化。 “说来也是巧合。”燕望欢捧着热茶,抿了一口后,才道:“我在曾经住的地方的门口,遇见了况铮。” 陈元北一愣,“就这么简单?” 他设想了不少的恩怨情仇。 却没想到。 如此的简单。 “你以为多复杂?”燕望欢扬起眉,躲过舞女拂过她面颊的衣袖,反问道:“难道相遇,就一定得有些什么事端才行?” “可是我们...” 陈元北张了张嘴,想到之前和燕望欢的初遇,不由面色发僵。 那可不算什么值得提起的过往。 他鬼鬼祟祟蹲在自家后门口不说。 还翻墙摔了一身的泥。 想想就狼狈的紧。 一杯热茶入腹 。 燕望欢又倒了温酒执在掌心。 “我第一次见到况铮时,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只瞧得他长得好看,同画卷里的小金童似的。” 她的嗓音极轻。 落在陈元北的耳中,恰似一阵难以捕捉的清风。 让他的心,跟着荡起一片涟漪。 “三皇子的长相是好。”陈元北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水,再次吐出口的嗓音,也变得有些艰涩,“莫说是一众皇子,就是整个大况,怕是也挑不出比三皇子模样更为出众的男子了。” 他自认品貌皆优。 然而到了况铮面前,却自惭形秽。 “他与旁人不同,并未单因容貌这一点。” 燕望欢望着正在起舞的四名绝色女子,轻声道: “总有一日,你遇见一个心仪之人,也就明白了。” “怎还轮到妹妹指点起兄长来了?”陈元北又倒满了酒杯,跟着燕望欢的视线,瞧向了那几个女子,“这天下美人何其多?我何苦要把缰绳拴在脖子上,讨着苦吃,连个自在都没有了。” 他边说着话。 边尽力控制着目光,将更多的注意投到那些舞女的身上。 虽连她们的模样都未瞧清楚。 但总归。 是稍稍分出了些心去。 燕望欢也未去反驳陈元北的话,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谁都无权去指点阻挠。 在遇见况铮之前。 她也从未想过。 这一生还能与谁携手同行。 一舞落罢。 众人的心思,大多都不在其上。 因此也只得了稀稀落落的赞扬声。 况天工却看得颇为尽兴。 这几个美人。 可是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寻到,又被仔细调教过不少日子,不管是模样还是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丝毫不输给庆帝送给况铮那几个女子。 况天工满心得意,饮下一杯身侧美婢倒好的美酒,他将视线投向况铮,问: “三弟,我府里的这几个美人儿,如何啊?” 第525章 血雨腥风 除了靡靡歌音外。 宴席内再听不得半句交谈声响。 无数道视线在况铮和况天工之间流连。 都是在观望着,接下来的发展。 况铮好似并未注意到这陡然急转的氛围一般,径自饮完了杯中酒水,才道了一句: “二皇兄若是喜欢,自然不错。” 他话是如此。 却并未抬眸多看一眼。 仿那些或妖娆美艳,或温柔乖巧的女子,都还不如桌上的一壶酒,来的赏心悦目。 然况铮这番态度,自引得况天工的不满意。 “也是,这些美人固然出众,也比不得陈家小姐三分出众。” 况天工冷眼望向况铮,不依不饶地道: “三弟有了望欢姑娘这等绝色佳人在身边,我府里面的这些庸脂俗粉,不配让你看上眼,也是正常,倒是我自讨没趣了。” 他故意沉了脸。 叫旁人都看出他的不虞来。 况天工故意施压,想要况铮当着一众人的面,向他低头。 他打从况铮自靖楚归后,就对他憎恶不断。 不仅是庆帝的偏爱。 连带着一些朝臣,亦对况铮赞赏有加。 才短短不到一月的时辰。 况铮将大况的局面,彻底转变了一个遍。 况天工越发失势不说。 又连连被况铮比着,遭了不少次庆帝的责骂。 他自然不满。 只恨不得也让况铮吃些苦口,好找回他这个二皇子的威风。 然而况天工等了好一会儿。 也未等到况铮的回应。 他忍不住抬眸望去,却见况铮唇角噙笑,正随意饮着一杯酒,神情之间的淡漠,好似将他方才的话,全然当成了赞赏,被尽数收下了一般。 “陈小姐固然风姿出众,但二皇子府里这些美姬,亦是天生尤物。” 终于有人见状不对,开口打破了沉寂。 有了这一起头。 也都其他附和的嗓音响起。 “没错,我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番盛景,当真是美不胜收。” “ 也只有在二皇子府,才能享到如此眼福了!” “这般说来的话,还真是要感谢二皇子,让老朽也长了见识。” 谄媚和讨好此起彼伏。 不知多少双眼睛,都在偷瞄着况天工的脸色。 他不主动松口。 萦在其他人心上的乌云,也就不敢散开。 况天工久久不做言语。 有美貌的婢女上前为他倒酒,也被他狠狠瞪过一眼。 婢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去,然而双腿发软,不仅松了酒壶,整个人也跌倒在了地上。 壶里的酒洒上了况天工的袖口,他豁然起身,奔着婢女的心窝,一脚踹了过去。 “蠢东西!你长眼睛是做什么的?” 婢女哀嚎一声。 一张娇美的脸蛋,在瞬间白了个彻底。 心口处传来阵阵剧痛,她几乎要爬不起来,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让自己跪在地上,连连哀求道: “奴婢蠢笨!奴婢该死!还望殿下饶命啊!” 美人垂泪。 这番场面摆在眼前,就是再冷硬的心肠,也不免要柔下几分。 然而宴席当中,却只有一片死寂。 无人敢开口为婢女求情。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况天工是在拿这婢女撒火。 他耐不得况铮如何,只能用婢女,来发一发心头的怒气。 “贱婢!” 况天工怒哼一声,气还未消,又是一把抄起桌上碗碟,向着婢女狠狠砸了过去。 如花般的娇颜撞上硬瓷。 顿时又是一声惨叫。 皮开肉绽。 鲜血沿着她白皙的肌肤一路下滑。 血气溢开的同时。 燕望欢的视线也被遮住。 “莫看。” 熟悉的嗓音响在耳畔。 却多了一丝和往常不同凝重。 陈元北以掌遮住燕望欢的眼眸,再次道: “二皇子向来如此,你莫要怕,有三皇子在,他不敢闹的我们身上来。” 他生怕燕望欢被这残忍的一幕吓到。 语气放到最轻。 还时时注意着 她的神情。 陈元北打定了主意。 但凡燕望欢感有半分不适,就是得罪了况天工,他也要带她离去。 他殊不知。 比眼前这一幕,更为惨烈多少倍的尸山血海,燕望欢都从中走了出来。 还会畏惧况天工这点小手段? 但燕望欢此时,已并非从前她自己,身上还有一个陈家小姐的身份。 她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并未同陈元北解释,只甚为勉强般,缓缓点了下头。 “我还好,谢过兄长了。” “废了她这双没用的手,再丢出去,我的府邸里面,可不留这种没胆子的废物!” 况天工冷眼瞧着婢女,见她容貌已毁,满面污秽的血色,更是连半点怜惜都不存。 袍袖一甩。 他再不理会哭嚎个不停的婢女,执起酒杯,向着下首一众宾客笑道: “这大好日子,却遇见晦气的事,真是让各位看笑话了,来继续喝酒吧!” 婢女血凝在况天工足旁。 暗红色的一滩痕迹。 却引不来半点的注视。 有小厮上前,架住婢女的双臂,拖住她就要向外走。 “不要...殿下饶命啊!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 婢女发了狂一般挣扎。 却只得况天工一句: “动作快一些,让她再这般吵闹下去,扰了本殿下的兴致,你们都跟着她一起滚出去。” “是。” 小厮们抹着冷汗,还哪里敢再磨蹭。 一人抓紧婢女的头发,另一人则奔着她的下腹砸了一拳,口里还喝骂道: “老实点!殿下这般处置了,可是你的福气,你这贱婢不感谢殿下,还敢在这里吵嚷个不休?” 婢女被重重砸了一拳,身体抽搐两下,如同一条濒死的鱼般瘫在地上,双眼瞪着老大,却再也没了动静。 她被拖过况铮身侧。 那浓重的血腥气,叫一旁伺候的其他婢女,都是面露惶惶,提起了十分精神,不敢有半分疏忽。 “皇兄,何至如此?” 况铮放了酒杯,视线扫过那没剩几口气的婢女,缓缓道: “不过一个下人罢了,也不是什么大过,何必要将她赶出去?且听闻二皇兄素来怜香惜玉,今日怎这般大的火气?” 他唇角噙笑。 目光毫不避讳的和况天工在半空相撞。 即使瞧见他满眼不善。 况铮亦无半分畏色,还反而提起酒杯,向着况天工虚虚一敬。 “三弟还真是善心。” 况天工气笑了。 况铮给他添了不知多少堵。 此时又因一个婢女,当中让他下不来台。 这般嚣张... 还真是让况天工心里还未消下的火,再次燃的兴盛。 “比不得二皇兄。”况铮仿若瞧不见他满脸的恶意般,只道:“只是不想因这点小事,惹得大家意兴阑珊罢了。” 况天工张了张嘴。 却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放眼望去。 宴席当中只剩一片死寂的沉闷。 即使况书温有心想帮衬,也实在是没了办法。 况天工咬了咬牙,也知不可将这点小事再继续闹下去,若传到庆帝耳朵里,指不定又要挨多少的责骂。 但他又不甘心将这闷亏吃下。 余光扫过燕望欢,况天工轻哼一声,故意提高了嗓音道: “既然三弟这般喜欢她,那本殿下就将这婢女,送给三弟好了。” “那就谢过二皇兄了。” 况铮并未拒绝。 也知况天工是想要离间他和燕望欢。 但他到底是不大聪明。 既不知况铮同燕望欢之间的情谊。 亦不晓得当这场宴席过后,将要发生些什么。 婢女看着况铮,只觉一颗早已如死灰般的心,又重新活了起来。 她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却没想到。 况铮会为她开口。 救下了她的性命。 “谢三殿下...” 她连话都没不完全说。 也不知从哪得来的力气,撑着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地面, 颤声道: “欢儿日后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三殿下的救命之恩!” “欢儿?” 况铮终于看了她一眼,道: “这名字,倒是好听。” “和我们家望欢,倒有一字的相似呢。” 陈元北接过了话头,睨了一眼况天工,他道: “二皇子府美人如云,也不缺这一个伺候的,倒是三皇子还未归来多久,府里空乏,确实需要人手,如此说来的话,还真是得感谢二殿下忍痛割爱了。” 他明里在打破沉静。 暗地当中,却讥讽着况天工奢靡好享,府里尽是些美人。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出陈元北的未尽之言。 还当他是在调节僵住的氛围。 有了他开口。 加上事情已过。 宴席间再一次热络了起来。 升腾的酒气,很快将那一抹血腥冲散。 陈元北推了敬来的酒,余光扫过况天工,他低低叹息了一声,道: “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三殿下。” 他看不惯这等场面,却也无可奈何。 且不说下人本就低贱,生死皆虽主心意而定,陈元北无权干涉。 以况天工的身份,也不是他能够招惹的。 若不是况铮。 那等婢女被打断了一双手赶出去。 最后定得落个惨死的下场。 “二皇子主动招惹,三皇子救这个欢儿,不过还他一次,本为公平,但二皇子心胸狭隘,这次当着这些人的面,连连吃亏,定是不肯善罢甘休。” 陈元北悄悄靠近燕望欢,瞄着她的脸色,低声又道: “望欢,你该是知晓,三皇子救下这欢儿,并非什么私心吧?” 他绕了一个大弯。 才将想说的话念出了口。 燕望欢望过去一眼,似笑非笑地问: “兄长是担心,我会嫉妒?” “倒也不是。”陈元北挠了挠头,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了四下无人,他才低声道了句:“三皇子的为人,倒是和二皇子很是不同。” 第526章 怨气冲天 听出陈元北语气当中的敬佩,燕望欢唇角噙笑,饮过一杯薄酒,她轻声道: “他是况铮。” 不只是大况的三皇子,他亦是燕望欢的况铮。 和她一起踏过靖楚的血海之人。 哪里会同况天工一般模样? 陈元北一愣。 扫过燕望欢带着笑意的眼眸。 他为自己重新倒好了酒,压下心底浮起的燥意,之后才道: “望欢和三皇子,倒是这人世间难得有有心人。” 连陈元北都未发觉。 他此时嗓音的当中的迷惘。 同谁交付真情,恰如同心甘情愿在脖子上拴了缰绳,不仅有了束缚,还再没了他最在意的自在。 但见燕望欢和况铮。 陈元北竟恍惚中生出一种,即使真主动将脖子伸在了绳索当中,亦非一件坏事。 他也想要,被用燕望欢落在况铮身上的目光凝望着。 宴席还未走过中段。 然起了种种事故,从主到宾,都没了继续享乐的兴致。 况书温见况天工仍一脸的阴沉,也不想过去触霉头,然他主动挑起话头,应下的人,不仅只有寥寥之数,还各个都是强颜欢笑,写了满脸的勉强。 弹琴的美姬显然也被吓的不轻。 不仅急了调子,连娇美的脸蛋都一片惨淡之色,生怕自己也步了欢儿的后尘。 这整个宴席之间。 能悠然自若的,也就唯有燕望欢和况铮二人。 视线在半空当中汇聚到一处。 燕望欢指尖一动,推的掌心酒杯微微一荡,悄然敬了过去。 况铮勾唇一笑,一口饮尽了酒。 再无人存着饮酒作乐的心思,宴席很快落下帷幕。 有人起身告辞。 而早没了兴致的况天工,也只能冷哼一声,虽阴沉着一张脸,却并未多做阻拦。 况铮也不打算多留。 然他才一动身,就听况天工阴恻恻的嗓音响起: “三弟这就走了?这些年三弟都在靖楚,都同我们兄 弟生疏了,本还想着,多和三弟聊一聊呢。” 他故意在还未散去的宾客面前,提起况铮曾为靖楚质子一事。 打定了主意。 不想让况铮带了一身的得意离开。 “日后定有机会。” 察见况天工的恶意,况铮却是不急不缓,只道: “我既已归来,定有无数的时间,来同二皇兄叙旧,皇兄何必急于一时?” “那我可就等着三弟了。” “拜别二皇兄。” 况铮一言落下,就再不去看况天工,径自走到燕望欢身边,他道: “我可有幸,送陈姑娘回去?” 燕望欢面颊飞红,垂首以帕挡在唇前,只能听得她清冷的嗓音响起。 “那就多谢三殿下了。” “请。” 况铮上前一步,等着燕望欢跟上,才同她一起并肩离去。 况天工遥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神越发阴沉。 看出他写在脸上的不虞,况书温心思一动,故意长叹了一声,道: “既被父皇器重,又有望欢姑娘这等出身名门,又品貌端庄的美人陪在身侧,三皇兄还真是春风得意,叫人羡慕的紧。” 况天工本就满心怒火。 被况书温这一挑,更是引得滔天的怨气攀升。 “你以为他还能嚣张多久?” 口中发出一声冷哼,况天工用力一捏酒杯,缓缓道: “也是该给他一点教训了,不然他怕不是真要以为,这大况已成了他的天下!” 况书温眼睛一亮,连忙奉承道: “有二皇兄在这,那况铮定没本事翻了天的。” “那是自然!” 燕望欢和况铮走在二皇子府内。 身后还不远不近的,跟着一个陈元北。 被注视着的感觉,直到彻底离开了宴席,才算消失不见。 “他这一次,可是气的不轻。” 燕望欢以手挡在额前,目光虚虚扫了况铮一眼,又道: “看来,又消停不得了。” “无妨的。” 况铮向 着燕望欢安抚一笑,轻声道: “他为人自傲,除非我一直留在靖楚,一旦回来,总是同他和睦不得。” 虽见面的次数不多。 但况天工的脾性。 他们都已然清清楚楚。 除非况铮能同况书温一般,在况天工面前伏低做小,甘心事事以他为先。 否则况天工,就定不会看得惯况铮。 “他这个性子,倒是还不如四皇子来的深沉。” 燕望欢声音一顿,脚步却稍稍加快了些,同陈元北隔开了些距离,她才低声道: “况铮,我有一些话,想要同你说。” “好。” 况铮自然应下。 等到离开了二皇子府。 他同正要带着燕望欢一同回陈家的陈元北道: “我想带望欢,四处走走,就不劳烦元北兄相陪了。” 陈元北犹豫了下。 燕望欢离了他的身边,他终究有几分放心不下。 但开口之人是况铮。 燕望欢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且他说这话,也不过一句通知罢了。 并非是要陈元北的应允。 他也没有资格,为燕望欢拒绝。 陈元北只能点点头,扯出一抹笑,道: “那三殿下,可得早些送望欢回去,不然娘可是要担心的。” “自然。” 况铮微微颔首。 燕望欢也对含笑望着陈元北,低声嘱咐道: “你也早些回去。” “我好歹也是你兄长,哪里需要你这妹妹跟着担心了?” 陈元北扬起眉,似心情颇佳一般,又打趣了一句。 “难得能寻个正当借口出门,还不会被责骂,难道还不去好生找点乐子了?!” 他又是这副没正经的模样。 燕望欢也算是看惯了。 没再多说。 她和况铮一起离去。 直到他们两个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陈元北唇角的笑意渐渐收敛,整个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如大梦初醒一般,缓缓回过了神。 本是难得的好空闲 。 有无数的地方,在等着陈元北的大驾光临。 但他忽然就没了任何兴致。 那些之前被他习惯的了吵嚷热闹,此时竟没了半点的诱惑力。 比起掺和进其中,和那些无聊之人吃酒闲谈。 都不如和燕望欢一同用个早饭,来的让陈元北欣喜。 不过... 陈元北枕着双臂。 再次向着燕望欢离去的方向望过一眼。 比起和他一起。 她显然,要更喜欢与况铮相处。 “真阳说他寻到了一家酒馆,那里的酒酿圆子,做的很是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周遭四下无人,况铮牵了燕望欢的手,俊美的面容上唯存一片真挚的暖色。 “他和锦玉最近相处不错,听了你的话,倒是许久都未吵架了。” “都懂事了不少。” 燕望欢低叹了一声,轻捏了下况铮的指尖,她将之前从陈元北口中听得的秘闻,同他如数讲了一遍,末了又道: “二皇子虽知前皇后的死因,但定然不会轻易开口,想撬开他的嘴,知清一切的前因后果,想来不会太容易。” 况铮沉默半晌。 眉宇之间笼上一层阴云。 眼底也渐渐浮起冷厉之色。 “我会让他主动开口。” 他低沉的嗓音响在燕望欢耳畔,她侧眸望去一眼,心底不由升起几分担忧。 连况天工都知晓,前皇后死的蹊跷。 唯独况铮。 却被蒙在鼓里。 他接触到的一切,都是谎言。 “你才回大况不久,根基不稳,切记要谨慎些才行。” 燕望欢主动靠过去一些,衣摆和况铮相贴,她道: “况铮,莫要心急。” “我知晓。” 况铮嗅到独属于燕望欢的气息。 如三月拂过湖畔的清风。 带着足以安抚他所有焦躁的盈盈香气。 “我并不想多做猜测,但母后的死,同他脱不开干系。” 况铮将燕望欢的手笼在掌心,粗粝的指腹蹭着 她的腕心,再次开口时,他的嗓音当中,已然带上了几分冷意。 “望欢,这何等可笑?” 他低笑着。 仿在讲着什么将自己逗笑的玩笑一般。 然而眼底却无半点情绪。 “庆帝这番隐瞒,就是不想让你继续追查下去。” 有些事情,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燕望欢也就并未把话说完,而是道: “无论如何,我都会同你一起。” 掌心相贴。 体温在悄然间交融汇聚。 成了支撑在彼此间的力量。 燕望欢此时还披着陈家小姐的身份,不好在外多留,未过多久,就赶回了陈府。 她一进门。 正撞见了于素秋,站在正厅前,皱眉同端着一副托盘的婢女说着些什么 余光瞥见一抹窈窕的身影。 于素秋回过头,见了燕望欢,顿时眼睛一亮,紧着招呼道: “望欢这么早就回来了?你四哥呢?不是跟着你一起出去的吗?” “他有些事,被暂留了一会儿。” 燕望欢含笑为陈元北打了遮掩,扫了那婢女一眼,见她端着的托盘盛的尽是些饭菜,顺口询问: “这是要送到哪里去?” “本要给你三哥的,只不过....”于素秋低叹了一声,道:“他近些日子不大舒服,一口也用不下,就又原封不动的送回来了。” “三哥?” “你还未见过他吧?” 于素秋犹豫了下,才道: “不然,你过去瞧一眼?也试着看能不能劝他用上一些饭食,这么一直不肯吃东西,身子哪里能受得住。” 燕望欢来到陈家后,一直都未见过她这神神秘秘的三哥。 只知他身体不好。 常年连卧房都不出一步。 但她来了陈家,也该过去同他打个招呼,知会一声。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好。” “那就劳烦你了。” 于素秋让婢女在前带路,引着燕望欢,前往了陈家三少爷的卧房。 第527章 旧疾难医 婢女引着燕望欢,一路前行,渐渐到了府内偏西的一隅院落前。 许是地处偏僻,难得见得天日的缘由。 连院落周遭种养的花草,都生了一副阴暗消沉之貌。 还未入秋。 袭至身上的风,却已带上了几分凉意。 燕望欢心念一动,问: “三少爷既然身体不好,为何住在这等阴暗潮湿之地?岂不是更害了身子?” “回小姐的话,三少爷不喜光,才要求住在这里的。” 婢女叹了口气,面露担忧之色,道: “夫人和四少爷都劝阻过好些次,但三少爷不听,也就一直都住在这最为偏僻的西院。” 燕望欢微微颔首。 对这颇为神秘的陈家三少,倒是有了几分好奇。 踏进西院当中。 一眼便见院中生长的茂盛槐树。 细密的叶片,成了遮天蔽日的大网。 几乎要将所有的光亮都阻挡在外。 婢女看了一眼槐树,叹了口气,低声同燕望欢道: “夫人不喜槐树,觉着不吉利,但这也是三少爷所好,因此才留在这里的,也从来都不让人修剪,才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她要提防着有树叶小虫落上托盘。 脚步加快了些。 将要赶到门口时,婢女才又重新放慢了声响,也不敲门,只轻声细语地唤: “三少爷,奴婢才送膳食来了,你多少还是用一点吧?” 无人应声。 除了微风吹拂过叶片的碎响。 再无半点动静。 燕望欢走到门旁,看了眼紧闭的门扉,问: “这里伺候的人呢?” “三少爷看书时,不喜有旁人在一侧伺候,说是瞧着就聒噪,因此就全都差遣走了。” “我知晓了。” 从婢女手里接过托盘,燕望欢向着她微一颔首。 “这里交给我,你去忙吧。” 婢女一愣,能将这麻烦的活计脱手,她欣喜不已,赶忙连声道起了谢。 “谢小姐!” 燕望 欢等着婢女离去,指节轻轻叩打上门扉,她略提高了嗓音,问: “望欢特来拜见三哥,不知三哥可否开门一见?” 周围无比寂静。 足够让燕望欢的嗓音传入房内,让里面的人听个清清楚楚。 但她等了片刻后。 却仍无人回应。 此时又并非这三少爷休息的时辰。 难道他当真是个古怪到,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去做的主儿。 倒是有趣。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也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撞陈三少爷的冷脸。 然她才转过身。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咚! 仿佛什么重物落了地。 燕望欢眼神一利,转身回去,不由分说地踹开了房门。 一阵混杂着药气的墨香扑鼻而来。 身着白衣的俊美男子,倒在摞满了书卷的桌子前,他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嘴唇已一片乌紫之色。 “三少爷?!” 燕望欢随手放下托盘,快步赶到白衣男子的身边,抬手探过他的鼻息,她一边呼喊着婢女,视线在房内扫动,又一边在他身上不停地摸索着。 这番严重的病症,他定有药留在附近。 不管放在房间当中,还是随身带着。 她都得找到。 白衣起乱。 他的呼吸越发微弱。 俊美的面庞犹如薄纸一般,竟连半点血色都寻不见。 燕望欢终于在他袖口内翻找到了玉瓶,拽掉瓶塞,她倒出一粒药丸,向着白衣男子的唇塞了过去。 但他早失去了意识。 一双薄唇紧抿。 燕望欢试了几次,都没有让白衣男子将药丸吞下去。 时辰耽误不得。 那些伺候的小厮婢女们,也不知身在何处。 竟到现在也没了动静。 “得罪了!” 燕望欢只能告罪了一声,一手覆住白衣男子的鼻息,另外一手掐住了他的下颌,同时手肘下压,用力撞在了他的胸口。 多番施压下。 他喘息不得。 唇终于 张开了一丝缝隙。 燕望欢长出了口气,将捏碎的药丸小心送进白衣男子的口中,又从他的喉头一路按揉,直到胸腹,才让他将药丸咽下了肚子。 她又如法炮制。 直到第三颗药丸被送进了他的口中。 白衣男子的面上,才终于露出一分血色。 再不是方才那副随时都要撒手人寰的模样。 燕望欢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番折腾下来。 她也出了一身薄汗。 白衣男子的衣裳更是凌乱不堪。 领口乱敞,露出他因常见不见天日,而过分苍白的肌肤。 燕望欢的视线只一掠过,本想帮他将衣裳整好,然手才伸出去,就撞进了一双如同古井一般,深邃无波的眼眸当中。 “三哥。” 她顺势缩回了手,向着白衣男子微微颔首,道: “我是望欢。” 燕望欢神情平静。 白衣男子亦是满面淡漠。 仿对一睁眼,见到自己同个女子,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没有半点惊讶一般。 倒是此时才匆匆赶来的婢女小厮一众。 见到他们这番模样。 各个瞠目结舌。 还有面皮薄的婢女,直接捂住了眼睛,仿若看见了什么不该瞧得的场面一般。 “知晓。” 白衣男子并未在意旁人,应了燕望欢一句,他本欲起身,然而他此时才刚刚清醒,气力未复,身形更是不稳。 只他的脚步才刚起了踉跄。 燕望欢便看出不对,上前一步,扶住了白衣男子。 “方才若非我在,等你们赶过来,三哥就再没命在了。” 她向着婢女小厮望去一眼,面无表情地道: “是谁教你们这么伺候的少爷?自己去领罚吧。” 下人们这才回过神来。 见白衣男子的面色,顿时明白方才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们各个被吓的脸色发白。 陈家对奴仆并不苛刻。 但若是三少爷今日真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在场的这 些人,一个都留不下去。 还哪里有多想的心思。 婢女和小厮飞快地退去领罚,连头都不敢再抬。 “可要去叫个大夫过来瞧一眼?” 燕望欢扶了白衣男子落座,又倒了杯热茶送到他的掌心。 “无需如此,都是旧疾了。”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低咳一声,端起茶杯饮下一口顺平了气息。 分明第一次见面。 然而不管是他还是燕望欢。 都未表现出半点生疏来。 反而有一种。 颇为古怪的默契感。 白衣男子不提燕望欢方才帮他一次的恩情。 燕望欢也未主动开口讨要。 只等他用完了茶,才将装有饭菜的托盘取过,拿出碗碟一一摆好。 她道: “该用饭了。” 燕望欢将竹木筷送到他的手边。 不同于往常前来送饭的陈夫人亦或下人婢女。 她没有丝毫试探请求的意思。 仿若只是在说着一件,最为平淡的小事。 但白衣男子却真的接过了筷子。 “你不该遣走他们。” 燕望欢为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唇边慢慢抿着,她也不急着离去,只道: “这次是巧合,若再有下一次,可不一定会在被人撞见。” 白衣男子侧眸望她一眼,道: “撞不见,又如何?” 他嗓音极沉。 眼底的淡漠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分明就在燕望欢面前。 然却给她一种,早已死去多时的古怪感。 “我不想刚回陈家,就出丧事。”燕望欢抿了口茶水,等着混杂着茶香气的暖意流遍全身,她主动转了话题,道:“说起来,望欢还不知晓三哥的名讳?” 白衣男子沉默半晌。 也不知是为了燕望欢的坦诚。 还是因许久未曾得到的随意。 “陈慕白。” 他终于开了口。 燕望欢也跟着道: “三哥叫我望欢就好。” 陈慕白并未话多之人。 燕望欢不再开口。 他亦没有 想要主动问起什么的意思。 对着忽然归来的陈家小姐,旁人都是好奇的紧,唯独陈慕白,连一眼都没有多看她。 仿若燕望欢。 同他桌子上摆的笔墨纸砚,没有丝毫区别。 燕望欢并未喜自讨没趣之人。 陈慕白慢慢用着饭。 她就从一旁随手拿起本书,翻开一页看了起来。 “等你用完,我就离开。” 燕望欢交代了一句,自然翻过了下一页。 他们虽同处一室。 却连半点动响,都未发出来。 陈元北赶到这里时,还以为房内无人,他推开门,被燕望欢和陈慕白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迈过门槛,赶到燕望欢身边,也不顾陈慕白就在一旁,笑嘻嘻地问: “这就见到你三哥了,是不是没我有趣啊?” “安静点并非坏事。”燕望欢放了书,见陈元北眉飞色舞,也跟着笑了笑,问:“怎这么早就回来了?可寻到什么乐子了?” “我可不是你,见了三皇子就抛下我这个兄长。” 陈元北故意叹息了一声,但很快又嬉笑着道: “不过就是到最近新开的酒楼去走了一遭,还算有几分意思,赶明个带你去瞧瞧热闹!” 他一到来。 整间院子仿佛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对了,还买了这个,三哥也来尝尝?” 陈元北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放到桌子前,打开之后,是一叠点着红豆的乳白点心。 他递给燕望欢一块,又将另一块,丢进了陈慕白的碗里。 “也不算甜腻,你们应该都会喜欢。” 陈慕白放下筷子。 对陈元北丢来的点心,未投第二眼目光。 只淡淡道: “无事的话...” “知道,就这就滚!” 陈元北应的飞快,离开之前,还不忘向着燕望欢使了个眼色,轻声嘀咕着: “走了,带你看个新鲜的玩意儿去!” 第528章 死气沉沉 陈元北走到门口,还不忘频频回头,向燕望欢不停使着眼色。 他还故意用手指敲着门扉。 传出来的动静,实在恼人的很。 让陈慕白连眉头都皱的更紧了些。 燕望欢看陈元北一副不等到她不肯罢休的架势。 陈慕白也用完了膳食。 她站起身,道: “三哥,我也先告辞了。” 陈慕白微微颔首,也未多言,只将茶杯向前微微一推,全当做送客。 然而燕望欢还未走出门。 就听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慕白,我听下人说你出事了,你怎么样了?” 陈夫人匆匆迈进门,连陈元北都没顾及得上,快步赶到陈慕白身边,一脸紧张的打量了他一番。 见他除了面色有些发白外。 似乎并无其他。 她一颗高高提起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然当她的目光扫过桌上放着的调羹,以及一双茶杯。 陈夫人似乎愣了下,眼底更是闪过一丝讶然。 “我没事。” 陈慕白站起身,神情之间不见多少亲近,也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只是淡淡地道: “多亏了望欢。” 陈夫人好似已经习惯他冷清的性子,也不在意他的生分。 将目光转向燕望欢,她眼底含泪,握了燕望欢的手,连嗓音都颤了几分。 “望欢,幸好有你在,不然...” “三哥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燕望欢安抚般拍了拍陈夫人的手背,见她仍一脸的心有余悸,连忙示意陈元北,也上前来安慰两句。 陈元北扬起眉。 还回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看吧。 这种关键时刻。 还是得他来出马才行。 “娘。”陈元北朗笑一声,提高了嗓音道:“三哥现在好好的,不是喜事?你这副模样,倒好似三哥出了什么事情了。” “胡说!” 陈夫人瞪过去一眼。 虽满眼恼怒。 却也被陈元北哄着,心里稍 稍缓和了些。 她叹了口气,又向陈慕白叮嘱道: “我叫了大夫过来,这次可得按照大夫的要求吃药,底下伺候的人,也莫要在遣开了,就是让他们在门外候着也好。” “记下了。” 陈慕白点了点头。 之后就再没了言语。 陈夫人本还想说上两句,但一见陈慕白面上的漠然,那些到了嘴边关怀之言,又全都咽了回去。 “那你好好休息,娘就不打扰你了。” 她带着几分黯然离去。 燕望欢和陈元北对视一眼。 也都跟在她的身后。 出了西院。 陈元北走在燕望欢身侧,同她轻声嘀咕: “三哥一向这种性子,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和谁都不亲近。” 他还想说些什么。 但陈夫人却在此时回过头,向着燕望欢招了招手。 “望欢,来陪娘走走吧?” “是。” 燕望欢应了一声,正要上前,袖口忽被轻轻拽住,陈元北以手掩唇,低声说了一句: “我回去等你。” 他神神秘秘的。 向着燕望欢挤了挤眼,也不把话说清楚。 她含笑颔首。 应付好了陈元北,他才高高兴兴的快步离去。 陈夫人望着他明显欢快了不少的背影,也不由跟着露出一抹笑意。 她携了燕望欢的手,柔声道: “元北天性不受拘束,若是惹你烦了,你也莫要太纵容他。” “四哥瞧着洒脱不羁,实为最聪慧的,我对四哥也是颇为敬仰,哪里会烦他?” “相比起你来,倒是他才更像是个年纪小的。” 陈夫人心下一暖,望向燕望欢的眼神更为亲善了些,道: “望欢,这是你第一次,见到你三哥吧?” “是。” “你三哥他...”陈夫人稍稍迟疑了番,才压低了声响,道:“并非我所出,他生母走的太早,也并未在他身边多久,他身子又不好,所以才养成了这番冷心冷情的性 子。” 燕望欢虽瞧出陈慕白与陈夫人之间,不同与陈元北的冷淡生疏。 但她未曾想到。 陈慕白竟是那位早早逝世的姨娘所出。 “他娘只有他一个孩子。”陈夫人叹息一声,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之意,“我虽待慕白和亲生并无区别,但那孩子心思细,因此和我总是亲近不起来。” “娘待三哥一片赤诚,三哥自然能感受的到。” “我也希望如此,只不过...” 陈夫人声音一顿,也不知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只是摇了摇头。 渐渐离了西院。 落在身上的光亮,多了不少的暖意。 燕望欢回过头,看到了笼在一片暗沉当中的院落。 整个西院给她的感觉,都同陈慕白极为像似。 不见天日。 死气沉沉。 陈夫人斟酌许久,连瞥了燕望欢好些眼,才颇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望欢,我有一事相求。” 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早被燕望欢看在眼里。 对陈夫人将要开口之事。 也大概有了猜测。 “娘但说无妨。” “慕白素来喜洁,他房里的杯盏用具,一律都是不许旁人碰的,今个见了你用,他竟没什么不虞...” 陈夫人也觉得这要求,属实过分了些。 燕望欢才到陈家没几日,救了陈慕白的性命不说,还要继续劳烦她,实在过于唐突了些。 但陈夫人也别无他法。 陈慕白性子太冷淡,就连陈家最为跳脱的陈元北,也没能得他多少亲近。 而燕望欢。 已经算是最为特别的那个。 加上她对陈慕白,又有救命之恩。 陈夫人才想着,让她多去陪陈慕白说说话,也好让他的身边,能够多点人气。 她小心斟酌着言辞,一字一句地道: “你救了慕白的性命,他待你也和旁人不同,你平日若是有空闲的话,可否常去慕白哪里走一走?” “三哥极有见地,能和 他说上话,我也颇为受教。” 燕望欢几乎没多想。 就应允了陈夫人。 陈夫人一怔,紧接着长长松了口气,又连忙道: “望欢,你也莫要委屈了自己,若是觉得同他相处着不自在,随时离开就好,没谁会怪罪你的!” “好。” 燕望欢唇角含笑,倒也没什么勉强。 她又陪陈夫人聊了一会儿。 想着陈元北,估计还在院子里眼巴巴等着她,也就出声告辞。 陈夫人和燕望欢聊的极好,见她要离去,自颇为不舍。 她的几个儿子,都不如燕望欢来的贴心懂事。 儿媳虽各个都好。 然在她面前,想的却又太多,过于谨言慎行了些,凭空多出不少的拘束来,让她想随意说些闲话,都得稍稍顾忌一些。 然而燕望欢不同。 她聪慧周到。 恍惚之间。 竟真给了陈夫人一种,燕望欢就是她亲生女儿的错觉。 这念头一出。 就再也收不住。 陈夫人望着燕望欢的背影,唇角的笑意久久未散。 有婢女赶上前,向着陈夫人视线所及追去一眼,好奇地问: “夫人,小姐都走了好一会儿了,这是在看什么呢?” “看我女儿。” 陈夫人唇角含笑,眼底尽是慈爱。 婢女知晓了她的心意,连忙跟着奉承道: “小姐模样生的好,又聪慧懂事,能康复了身子,回到夫人的身边,真是福气。” “是啊。” 陈夫人微微颔首,叹道: “要是从小就长在我身边,她能少受些苦,该有多好。” 燕望欢还未进院。 就听到一阵喧嚷的乱声。 人声沸腾。 隐隐还夹着一丝犬鸣。 汾月站在院子口,一张脸上写满了无奈之色,见到燕望欢,她顿时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紧着道: “主子,你快过来看看吧!” “这是怎么了?” 燕望欢踏进院落。 一眼就见到了陈元北。 他抱着一只雪团似的小白狗,站在院子当中,向着躲在一旁的婢女小厮们道: “你们怕什么?一个个胆子都这么小,这不是挺有趣的?” “可是四..四少爷,它乱咬人,实在是...” “哪有乱咬人了?那是你们让它看不顺眼,它才凶你们的。” 陈元北轻哼一声,抚了抚白狗的背,同它低声念叨着: “这些人也就算了,等见了望欢,你可得给我乖一点,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 燕望欢的嗓音忽然响起。 将陈元北吓了一跳。 他回过头,一见到燕望欢,顿时喜笑颜开。 “望欢回来了?娘同你说什么了?居然这么久才回来,我们都要等急了。” 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陈元北的话。 他怀里雪团一样的小白狗,也跟着叫嚷了两声。 “就是一点闲话而已。”燕望欢随口应了句,看了眼小白狗,问:“你怎么带只狗到我这里来了?” “今天在外面无意瞧到的,说是西域那边的品种,名贵着呢。” 陈元北喜滋滋地凑上前,拎着小白狗的前爪,抱到了燕望欢的眼前, “我想你这里,也冷清了点,让他留在这给你看家护院,也算它的运气好了。” “有你在,我这里可不算冷清。” 燕望欢叹了口气。 有个日日都过来的陈元北在,她的院子已经够闹腾了。 这又多了只狗。 还哪里能得到半点安生。 然而见陈元北满面的殷勤,燕望欢也驳了他的好意,只能道: “谢谢你了,那就放在这里吧。” “望欢,想个名字?” 陈元北一只手拎着小白狗的后颈,将它在半空掂了两下, “小茉莉花?小桂花?小牡丹花?” “怎都这般轻佻?” 燕望欢叹了口气,无奈道: “四少爷,你又不是什么登徒子,可否想些念出口后,不觉着羞的名字?” 第529章 六皇子归 “这哪里不好听了,多别致的称呼啊?我看衬着它都顺眼了不少。” 陈元北撇了撇嘴,轻瘙着小白狗的下颌,却只得了它很是嫌弃一爪子。 他故意加重音吸了口气,如告状一般,将微微泛着红的掌背送到燕望欢面前,道: “完了,它现在看到你,连我都不喜欢了,真是够精的!” 小白狗分明只用了软绵绵的爪子垫。 拍在他的手背,留下了正在飞快散去的一抹红。 眼看着。 就要恢复如常了。 燕望欢从陈元北手里接过小白狗,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头也不抬地问: “可要我去帮你叫大夫来?” “这倒是不必,不过望欢若是能关心我一番,那我这病症,立刻既能好个七七八八了。” 陈元北背负过手,跟着燕望欢一起进了门。 遣开跟上来的汾月,他很是熟络的倒了两杯茶,又推开窗户,散去满室的闷气。 汾月站在一旁。 看着忙忙碌碌的陈元北,顿有一种平常工作被他抢走,不知还能做些什么的愕然。 他好歹也是陈家的四少爷。 平日里作威作福的。 怎一到燕望欢这里来,就变成打杂的小厮了? 汾月没好气地横了陈元北一眼,去厨房拿了些清热的绿豆糕,将盘子重重放在了他的面前。 “四少爷请用。” “好。” 陈元北随口应了一声,也未注意到汾月的嫌弃,一双眼只满怀希冀的望着燕望欢,道: “既然我起的名字你都不喜欢,那你自己给它想一个?” 小白狗似乎听懂了他的话。 跟着“汪”了一声。 连尾巴都晃了起来。 燕望欢捏着它柔软的爪子,思虑片刻,道: “虽然模样生的小巧,却不失威武凶悍,胆色颇佳,不如就叫它...” 她声音一顿。 顶着陈元北满怀希冀的注视,慢悠悠地又道: “小白。” “这 ...” 陈元北一愣。 燕望欢可是夸了不少句。 结果到了最后,竟起了这个简单的名字。 不过... “小白。”陈元北俯下身,捏了捏小白的后颈,不顾它瞬间呲起的利齿,笑眯眯地道:“还挺合适。” 他逗完了小白。 及时缩回手,免得再挨上一爪子。 “娘同你说三哥的事情了?”陈元北正了神情,满面严肃地道:“望欢,虽然三哥并非娘所出,但不管是娘还是我们,都从未另眼看待过他。” “我知晓。” 燕望欢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抹暖色。 相处这些时日。 她对陈家人的性情,也算有了大概的了解。 他们都绝非因陈慕白非陈夫人所出,亦或者他病症缠身,而对他冷淡疏忽的人。 “三哥身体不好,又打小就是那个性情。”陈元北挠了挠头,生怕惹了燕望欢不喜,又道:“若有什么地方怠慢了你,你也莫要在意,他对我也是一个样子,多看一眼都嫌我烦似的。” 陈元北并非表面那般大咧。 心思敏锐又通透。 一赶到陈慕白的西院,就急着想带燕望欢离开,也是怕她受不住冷遇。 “四哥的提点,望欢都记下了。” 看她没什么不虞,陈元北才算放下心,他又摸了摸小白的光滑的皮毛,虽又得到一爪子,但唇角的笑意却越发的欢喜。 燕望欢执起青玉箸,为陈元北送了一块绿豆糕进碟,又让汾月递了一块帕子给他。 “擦擦汗,这大热天的,你倒是不消停。” 陈元北向她一笑,边吃着绿豆糕,边如不经意般地问: “你今个都同三皇子去了什么地方?” “只随随走走。” 听了燕望欢的话,陈元北顿时眼睛一亮,急忙道: “那我过几天带你去逛逛?东街有一家酒楼的糯米鸡做的极好,配上一壶桃花白,当真是美哉,你一定会 喜欢的!” 汾月站在后方,悄然翻了个白眼。 她算是看透这四少爷了。 什么想要带燕望欢出去逛逛,他分明就是玩心重,自己想要找些乐子,又怕陈夫人不放他出门,才扯了燕望欢当做虎皮。 燕望欢眼底浮起一抹笑意,点头应了下来: “好啊。” 陈元北顿时笑得更加开心。 一双眼都成了弯月。 更为他俊朗的面容上,增了几分纯质的少年气。 “对了。” 陈元北好似想起了什么,一拍巴掌,向着燕望欢道: “再过几日,六皇子就要回来了。” “六皇子?” “他和二皇子一样,都是当今皇后所出,只不过...” 他迟疑了下。 面上竟是浮起一抹难得的沉重。 “二皇子虽然脾性恶劣,却不够聪明,但六皇子不同,他的心思,可要难以猜测多了。” 这番消息入耳。 燕望欢眉宇之间,却仍不见波澜,她只向着陈元北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之前领命离开了都城,前往北方巡查,本没有这么快归来的,估计是听到了三皇子的消息,所以才...” 陈元北瞥了燕望欢一眼,又道: “三皇子归来之前,朝堂间要求立六皇子为太子的呼声,一直未曾停歇过。” 他已全当燕望欢是自己人。 说起话来。 自没有什么避讳。 将知晓的一切,都尽数告诉了她。 “按你所说,六皇子的确有几分本事,又和二皇子同为皇后所出,有二皇子作为比较,他得了这些支持也毫不意外。” 燕望欢单手托腮,眼眸微眯,手掌慢慢抚着的小白的油亮的皮毛。 她满面慵懒。 似颇有些疲乏一般。 “你就这般相信三皇子?竟真是一点也不担心他。” 陈元北原本颇高的兴致,忽然弱下不少,也跟着趴在桌子上,手指戳着碟子里的绿豆糕,嗓音 越发轻下。 “二皇子已经和三皇子不对付了,现在六皇子也回来,三皇子根基不稳,又腹背受敌,你若是嫁过去了,怕不是也会让你遇见不少麻烦。” “四哥这般担心我,我倒是受宠若惊。” 她微微抬了下颌。 散漫的余光扫过陈元北。 带来一阵飘飘而来的幽香。 陈元北低咳一声,莫名有些臊,他避了燕望欢的视线,道: “三皇子有本事,但在朝堂之间,一人之力,可是难敌对面无数的谋臣的。” “放心。” 燕望欢安抚了一句,淡淡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 六皇子归来的日期。 比陈元北想的还要近。 才过了二日。 他还未找到机会同燕望欢一齐出去逛一逛,就受到了六皇子归来的消息。 怕不是日夜疾行。 才这么快就回到了都城当中。 但正因此。 更看出了六皇子对况铮的重视。 一封帖子从六皇子府,被送到了陈家。 他打着想要为陈家道贺的名义。 但就连陈夫人都知晓,六皇子这次上门的目的,八成就是为了燕望欢。 大况谁人不知,陈家只有四个儿子。 这忽然冒出一个女儿来,本就颇为离奇。 燕望欢进了陈家,很快还要嫁给况铮为正妻,自然惹了六皇子的警惕。 他想要来瞧一瞧燕望欢,也想探听陈勇的口风,看他是否会因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儿,选择站在了三皇子的身边。 陈元北得知消息时,六皇子已然要赶到了陈家,他连忙去到燕望欢身边,见她还在不紧不慢地梳着头发,顿时一脸急切地道: “望欢,六皇子要来了!” “我知晓。” 燕望欢放下桃花梳,从首饰盒里挑了个极为简单的素簪别在发间,之后才通过铜镜望向后方的陈元北。 “他来就来,你怎还慌慌张张的?” “六皇子这 一次的目的,定然是你!” 陈元北加重了语气,沉声道: “望欢,六皇子来者不善,你千万得好生应对着。” 他满眼的关切。 但又担心燕望欢被吓到,他上前一步,放低了声响安抚道: “不过这里是陈家,六皇子即使担心你嫁给三皇子,会影响到他的地位,也不敢在这里对你做些什么的。” 看陈元北连眉头都死死皱了起来,燕望欢轻笑一声,道: “谢四哥关心,我心里有数。” “我同你说一说六皇子。”陈元北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道:“其实我跟他也没什么交集,见过几次,说过的话并不多。爹曾讲起六皇子为人面善心傲,不算好交之辈,二皇子之前也提起过,说六皇子分明年纪比他小上不少,却对他极为不尊重,让他恼怒的紧。” “面善心傲?” 燕望欢将这个词细细琢磨了一番,站起了身,向着陈元北盈盈一拜。 “望欢记住了,多谢四哥。” “你能知晓就好。” 陈元北重重叹息了一声,眼眸当今,尽是沉凝之色。 “总而言之,二皇子虽然狭隘善妒,但都是表在明面上的,他的智谋和城府,不足以支撑太过深沉的智谋。但六皇子不同,他若定了心思,不想让你嫁给三皇子,送了陈家这个助力出去的话,可不一定能做出什么来。” 他连声叮嘱着。 然而心里,却仍有些不是滋味。 除了这些消息之外,他没什么能够帮助燕望欢的。 无人能猜透六皇子的心思。 更没谁知晓。 为了皇位。 他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 陈元北满心焦躁,在原地踱步了两圈,正想要再次开口,就听燕望欢的声音响起。 她道: “莫要担忧。” 燕望欢将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向着陈元北浅浅一笑。 “若是不放心的话,四哥大可与我一同前往。” 第530章 入门探见 还未至正厅。 遥遥就听得一道爽朗的笑音传来。 燕望欢抬眸望去。 只见一年纪和况铮相仿的男子,正端坐在主位之上。 他穿着浅紫蟒袍,一身的雍容之气,面庞瘦窄,眼尾狭长,长相虽算不得多俊美,却也带着几分英武之气。 在燕望欢踏进正厅的同时,男子也向她望了过来。 眸光在半空相汇。 燕望欢似颇有几分慌乱般,紧忙垂下了头。 男子打量了她一番,视线在她面容上稍稍一顿,之后便笑着道: “这位,就是望欢姑娘?” “就是小女。” 陈勇站起身,向着燕望欢招了招手,道: “望欢,快来见过六皇子殿下。” “是。” 燕望欢仿才回过神一般,迈着碎步上前,向着六皇子行了一礼,轻声细语地问候道: “望欢见过六皇子。” 她低眉敛目。 面上一派的恭顺。 瞧着还不如寻常大家闺秀,来的大方得体。 “起来吧。” 六皇子眯起眼,眸底闪过一丝思虑,他站起身,向着燕望欢虚虚一扶,道: “望欢姑娘日后要嫁给我三皇兄,就是一家人了,无需太过客气。” “不敢。” 燕望欢站起身。 也不敢多看六皇子一眼。 挪到陈夫人身侧,再不做言语。 “见过六皇子。” 陈元北也跟着行了礼,之后就并未多说,只走到燕望欢身边,同她站在了一起。 六皇子也没有要同他闲谈的意思。 大半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我归来后,可是听二哥,提起过望欢姑娘好些次了,二哥对望欢姑娘颇为仰慕,叫我也跟着好奇不已,想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神仙模样的姑娘,因此就紧着赶来向陈大人道喜了。” 六皇子唇角含笑,目光转向陈勇,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然而陈勇却只是弯身一拜,道: “谢过六皇子。” 他神情不 变,仍是一脸的肃色。 叫人看不出喜怒来。 陈夫人坐在一旁,压着心底泛起的不安,克制着不将视线落到燕望欢身上。 “望欢姑娘能康复了身体,重新回到了陈大人身边,又被许给三皇兄,日后将成为三皇子妃,还真是好福气。” 六皇子喟叹一声,唇角扬起的弧度,越发带了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陈元北暗暗皱起眉。 这话听着顺耳,但不知为何,就是让他觉着心里不舒坦的紧。 总觉得,不带多少好意。 “是。” 燕望欢柔顺的应下一声,声音一顿,又再次开口道: “多谢六皇子关心。” “都要是一家人了,这是应该的,” 六皇子朗声一笑,忽上前两步,用力拍了两下手。 随着他手掌击出的脆响落下。 数名小厮端着托盘木箱,接连走进正厅当中。 入目所及。 尽是各色绫罗药材。 光是看上一眼,都知价格不菲。 陈勇皱起眉,向着陈夫人使了个眼色。 陈夫人立刻会意。 做出一副惊愕的模样,她紧忙地站起身,推却道: “六殿下,望欢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况且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哪里用得上这等好的东西?” “哎,这是什么话?” 六皇子一摆手,含着笑道: “不过只是一些小玩意儿罢了,只要望欢姑娘能养好身体,不耽误两个月之后的婚期,就是再珍贵的药材,我都会为她取来。” 他眯起眼,再次开口时,落在燕望欢身上的目光,已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如此,才不辜负我的三皇兄。” 陈元北的面色,顿时变得颇有些难看。 而陈夫人,也察觉到了什么,看着那些贺礼,眉宇之间隐隐浮起一抹凝重。 唯有燕望欢及陈勇。 皆为同样的面无表情。 不管是见了这些礼,还是对于六皇子的话,都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六皇子又留了一 会儿,大多的话题,仍绕不开燕望欢身上。 等着将至未时,他才起了身,道: “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在此多留了。” “送六皇子。” 陈勇上前一步,也不假客套的出言挽留一声,客客气气的送了别。 燕望欢亦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将六皇子送到了陈府的大门口。 他正要离去。 临走之前。 却又忽然转过头来,向着燕望欢道: “说起来,还未告知望欢姑娘名讳,属实是我失礼了。” 他背负双手,一身蟒袍被忽至的一道幽风吹的猎猎作响。 燕望欢垂着眸。 却能感觉到,六皇子的目光一直落定在她身上。 他又道: “我是况霖年。” 况霖年说完,大步踏上了马车。 等着他的马车彻底消失在原地,视线当中捉不见半点的影子,陈夫人才终于能松了一口气。 等缓和了些。 她连忙望向燕望欢,本想说些什么,但看了一眼陈勇,还是将话都咽了回去。 “回去吧。” 陈勇第一个转了身。 陈夫人自是随在其身后。 燕望欢稍稍慢下半步,陈元北亦随在了她身旁,低声道: “这六皇子,可是个不好招惹的吧?” “等到今日一过,怕是全都城里的百姓,都要知晓六皇子重情重义,才一归来,就亲自上门看望未来的三皇嫂。” 燕望欢望着前方的陈勇,也跟着压轻了嗓音,道: “好一出怎演,都不会赔本的戏。” “尤其还有其他皇子做对比。” 陈元北叹了口气,越想越是觉得况霖年的心思深不可测,走出的每一步,都如同早早算计好的一般。 有况霖年这种胸怀城府,背景深厚的人作为对手。 燕望欢和况铮走出的每一步。 都无比凶险。 陈元北倒是不在意况铮的死活。 皇室里的明争暗斗,于他而言,根本不需关心。 他唯一担心的,是 燕望欢。 陈勇走至正厅前,脚步却是一顿,陈夫人也跟他一并停了下来,然她还未开口询问,就听他道: “你和元北先行回去。” 他嗓音不轻,足够后方的燕望欢和陈元北都能听得清楚。 陈元北立刻皱起眉,本想出声,陈勇又再次道: “望欢,你跟我到书房来。” “是。” 燕望欢倒没多少惊讶。 她来到陈家已有些日子了。 本以为一开始,就要和陈勇谈上一谈。 也没想会拖到了现在。 陈勇发了话,陈元北也不好说什么,他一步三回头的离去,走出老远,还不忘又嚷上一句。 “望欢,我回去等你!” 他生怕被陈勇责骂。 嗓音一落,立刻撒腿跑到了远处。 陈勇也没空闲去搭理他,直接一甩袖,带着燕望欢前往了书房。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门。 房门在后方合拢。 书房门窗紧闭。 一片昏暗中。 燕望欢听到陈勇的嗓音响起。 “我该叫你望欢,还是该称呼一声...长平郡主?” 他既主动把话挑明。 燕望欢也没有再隐藏的意思。 “我既来到大况,自不再是曾经的燕望欢了。” “燕望欢...” 陈勇在书桌后坐下,微阖着眼,粗糙的手指叩打着书卷。 将这个名字念了两遍。 他才睁开眼,重新看向燕望欢,道: “你的名头还真够响亮。” 陈勇的视线凌厉而又直接。 宛如鹰隼一般。 他是从尸山血海当中走出来的。 身上的气势自不是普通人能够相比。 被陈勇盯视, 若换成了胆子弱的。 怕不是连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然而燕望欢同他四目相对,眸底竟不见半点畏色。 “我还真不知晓,连大况之人都听过我的名字。” “靖楚燕丞相的私生女,流落在外多年,一回府内,就得了靖楚皇上的宠爱,甚至被封为了长平郡主。” 陈 勇盯了燕望欢半晌,忽的笑了。 只是眼底神色莫名。 不知其意。 燕望欢并未接话,听着陈勇再次说了下去。 “斗镇国,压塞外,制妖妃,助新皇。” “和靖楚七皇子,也就是当今的靖楚皇帝私交甚笃,还被他念念不忘至今,若留在靖楚,皇后之位舍你其谁?” “有这些事迹在前,你想让我记不得长平郡主都难。” 等到陈勇最后一句尾音落下。 燕望欢这才开了口,道: “那些都已是过去,既来到大况,除非陈大人不愿,否则我永远都是陈望欢,同靖楚再无干系。” “你当真舍得?” 陈勇面露不解,加重了语气,问: “那是后位,一人之外万人之上!” “我对权势并无在意。”燕望欢摇了摇头,清冷的面庞上尽是淡漠之色,“我来靖楚,只是因况铮。” 陈勇似怔了怔。 他见过太过的皇室污秽。 而燕望欢走过这一路,又是个心思重的,手里定然不会干干净净。 然而她背井离乡,放弃了即将到手的皇后之位,却只是为了和况铮在一起。 陈勇曾想过无数种,燕望欢到来大况的理由。 各种阴谋诡计都揣测了一个遍。 但唯独不信。 这所谓的真心。 结果... 却是唯一正确的答案。 陈勇叹息一声,再次落向燕望欢的眼神,已不同于之前的锋锐。 “当我知晓靖楚的长平郡主,要来成为我的女儿,我还真是吓了一跳。” 察觉到他态度的转变。 燕望欢也柔了眉眼,轻声道: “让陈大人忧心,是我的过失。” “你让元北转了性子,又救了慕白的性命,夫人又对你亦然是喜爱非常,我哪里还能问你的过?” 陈勇眼底有暖色一闪而过,提起家人时,他连神情都变得温柔了不少。 “你若是不嫌,还是继续之前的称呼,不必如此生疏。” 第531章 饮酒作乐 “是。” 燕望欢应了一声,抬眸看向陈勇,她轻声道: “多谢爹愿意相信我。” “我就是不信你又能如何?” 陈勇倒是并未讨这份情,很是直白地道: “你和三皇子两情相悦,又对我陈家有恩,且皇上已给了你身份,你留在大况本就成了注定之事,无需谢我。” 他这性情,倒是相当刚直。 也怪不得能成为庆帝的心腹,备受信任。 “对于六皇子一事,你无需担忧,他就是想要闹些手段,也不敢明目张胆放到我眼皮子底下。” 陈勇站起身,走到窗前,抬手推开封闭着的窗子,道: “你既到了陈家,我自会将你当成和北元他们一般,不会存有偏颇。” 他观察了燕望欢多日。 然她的所作所行,都毫无鬼祟。 还反而让陈家上上下下,都赞赏不已。 不管是陈夫人还是陈元北,皆对燕望欢颇为喜爱。 就连陈慕白。 也能容着燕望欢陪在身边。 让陈勇想要怀疑她,都找不出理由来。 且他对燕望欢,也并未是没有赞赏。 从污泥当中挣扎而出。 在坎坷当中,走到了万人之上。 又肯放弃一切,跟着况铮一起来到大况。 何等容易? 何翻胆魄? 常人哪能做出这般取舍来? “多谢爹爹。” 燕望欢道了声谢,见陈勇没有要再开口的意思,她又道: “四哥还在等我,若无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陈勇点了点头。 等着燕望欢走到门前,他忽然又道了句: “元北顽劣,我管不得他,倒是同你难得的好,你若是有空闲,就帮着我教导他一番。” “我一定尽力。 ” 燕望欢一踏出门,汾月立刻迎了上来,压低声响,问: “主子,他可是说什么?” “没什么。”燕望欢摇了摇头,唇角夫妻一抹浅笑,“把话挑明了,倒也是一件好事 。” “主子怎好像还挺高兴似的?那六皇子,可不是什么善茬。” 汾月皱起眉,想到方才见过的六皇子,就觉得一阵阵的不舒服。 “他想要皇位,自然不想看着陈家站在况铮身后。” “他既是皇后所出,就应该知晓主子的身份,明知你不是陈家的人,陈家也不一定会因你帮扶殿下,难道还要冒着风险,对主子做些什么?” “不怕一万。” 燕望欢走在树木洒落的阴影之下,嗓音被蝉鸣压低,越发轻缓。 “就怕万一。” 这才没安生上几日,又有新的麻烦冒了出来,指不定还又是一场杀身之祸。 汾月面露忧色,既担忧燕望欢的安危,又对大况这越发浑浊的水,感到阵阵不安。 况霖年的归来,伴随着一阵将至的雷暴,似有腥风吹起,于战鼓同鸣。 陈元北生怕况霖年一事,吓到了燕望欢,没过上几日的空闲,就拉着她要出去逛逛。 都城在陈元北的口中,变得每一处都藏着乐子,就是墙根底下的臭水坑,也比陈家的后花园来的有趣。 燕望欢挨不过他,加上汾月近来也是每日忧心忡忡,想着也能让她散散心,也就点头应允了下来。 不想太过声张,陈元北带着燕望欢从后门离了陈家。 他在前方领路,穿过两条细窄的小巷,迎面吹来一阵欢腾的清风。 有糖油果子伴随着炒栗子的香味儿一同袭来。 还有孩童的笑音,以及小贩们的叫卖。 见到这番人间烟火气,就叫汾月皱起的眉头,都不由松了几分。 “想吃什么?” 陈元北凑到燕望欢身侧,指着满街的摊贩,笑嘻嘻地道: “今个本大爷请客,你随便挑!” 汾月冷笑一声,掏出沉甸甸的银袋子,在陈元北眼底下掂弄了番,看到他蓦然垮下的脸,才将钱袋子又收了回去。 “汾月还真是…” 陈元北撇了撇嘴,虽然抱怨了一句,却还是跟在燕望欢身旁继续献着殷勤。 “望欢,这木仁糖好吃,你尝尝!” “看那簪子,虽然材质差了下,可是上面雕着一只兔子呢!” “拨浪鼓你喜欢吗?不管…买了买了!” 陈元北此时的模样,活脱脱像个纨绔子弟,一路上燕望欢都没开口说过几句话,他倒是买了不少的东西,怀里面抱了个满满当当。 汾月望过去,见陈元北拿着拨浪鼓,正玩的相当欢快,顿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怕不是自己喜欢这种幼稚犯傻的东西,所以才借着送给燕望欢的名义,买来的吧? 还真是幼稚的可以。 汾月都懒得再看陈元北,她扭过头,然而视线一扫,却在人群之中,见到了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 “唉?” 汾月一愣。 定睛去瞧时,那人已经带着一群随从踏进酒楼当中,不见了身影。 她连忙走到燕望欢身边,低声道: “主子,我刚才好像看到二皇子了。” 燕望欢正拿着陈元北强塞过来的糖人,听到汾月的话,她眸光一锐,问: “在哪?” “对面那条街的酒楼。” “我过去看看。” 燕望欢知会了陈元北一声,也不等他,率先迈开了脚步。 陈元北本还在等着卖豆包的老伯裹苏子叶,一听到燕望欢的话,还哪里能顾及其他,连忙就将银子丢了过去,大步就要赶往燕望欢身边。 然就在此时。 他听到身后的老伯带着笑意的打趣。 “那年轻人,跟他家娘子吵架,连豆包都来不及拿就走了。” 娘子? 陈元北一愣。 面颊火辣辣的发起烧来。 就连一颗心,也跟着不在安稳。 “望欢!” 陈元北好不容易压下情绪,赶到燕望欢身边时,她已经站在了酒楼门口。 “怎么忽然要到这里来?”陈元北抬头 看了眼招牌,面上露出一抹微妙的神情,他低咳一声作为掩饰,道:“这里有些闹,不是太雅致,我带你去其他地方。” 燕望欢扫了一眼酒楼清幽的大堂,道: “二皇子在这里。” “他?” 陈元北一愣。 等不及再说些什么。 燕望欢已经迈进了门。 “客官里面请!” 小二连忙迎上,看清燕望欢的模样,顿时对随后跟来的陈元北,投已艳羡的眼神。 虽常有男子带着红颜知己前来,但如燕望欢这般长相气度的,可当真是稀罕至极。 “看什么看?” 陈元北冷哼一声,摸出一锭银子丢了过去,没好气地道: “方才来的人坐在哪了?给我们安排在他们隔壁!” 小二拿了银子,眼睛顿时一亮,紧着道: “好嘞!刚才的客官在二楼,三位请跟小的来?” 他在前方领路 一路上到了二楼。 倒是另见了一番天地。 浅黄色的帷幔隔开桌椅,即使座位相邻,也只能看见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二楼的正中央,摆了一座戏台,一身着轻纱的美貌女子,正弹着琵琶,唱着旖旎的小调。 都见了这一幕,燕望欢哪里还能不知晓,陈元北为何要阻止她来此。 这地儿虽挂着酒楼的名头,却是个荤所,并非只能饮酒作乐。 燕望欢笑看了陈元北,轻声问小二要了酒水。 陈元北一张俊脸,如要红透一般,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但如何解释 磨蹭了一会儿,他才凑到燕望欢身边,压低了嗓音,道: “我之前确实来过一次,不过只是瞧个热闹,也没做什么。” 这一下不只是燕望欢,就连汾月都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她道 “四少爷血气方刚,无需解释。” “我…” 陈元北的脸更红了。 还未等他想好该如何挽回颜面,就听身侧响起一阵碎裂声,紧接 着,还有女子的哭声传来。 “装什么冰清玉洁?都到这里来了,难道还不让摸一下了?哭哭啼啼的,真是丧气!” 有况天工的怒喝传入耳畔,隐隐之间,还能听到周围其他人的安抚声。 那女子哭的越发厉害。 燕望欢抬了眸,能看到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跪在地上,似怕的厉害,正在发着抖。 冒出这么大的动静。 酒楼的掌柜连忙赶了过来。 见了这一幕,二话不说,向着那女子重重踹过一脚。 “你个没眼色的东西,大爷是你能得罪的吗?还不快给大爷道歉!” 他原本还是满面怒色,一转过头,面上瞬间堆起了笑,点头哈腰地道: “客官,是这小贱人不懂事,小的去找两个懂事的,来…” “这就你找的地方,还真是有趣的很!” 况天工向着身侧人冷笑一声,不等他回话,又转头望向了掌柜的,寒声道: “我最近本就不痛快,你这一个小小的贱奴竟然还赶招惹我?” “客官,您消消气,小的向您赔罪.....” “赔罪?就你?” 况天工打断了他的话,唇角一挑,道: “想要我消气,也容易,让这贱人脱光了在门口站上三个时辰,我就饶了她,不然的话…” 他声音一顿,眼底闪过一抹怒色,寒声道:“你这店,就莫要再开下去了!” 掌柜被吓了一跳。 一张胖脸上,顿时冒出了无数细密的汗珠。 他看得出,况天工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这份嚣张的气焰,都相当了不得。 定不是他这个小小的掌柜,所能得罪的。 掌柜的咬了咬牙,再次一脚向着女子踹了过去,口里恨声道: “没听到大爷说的话吗?还不快点按照大爷的吩咐去做,你还想不想要你这条贱命了?!” 女子愣住了。 大滴的眼泪自眼角滑落,她的脸上一片绝望。 第532章 善恶交锋 女子期期艾艾的哭声响彻整个二楼。 她单薄的身躯不停颤抖着。 仔细去听,甚至能闻得她牙关打战的脆音。 况天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情嘲弄,仿若是在瞧着什么俯跪在地上,比尘埃还要低贱的蝼蚁一般。 而跟在他身边之人,亦没有谁敢出言帮衬上一句。 女子眼里的期待,如同暴露在夜风当中的烛火一般,短短一瞬过去,就彻底熄灭了个干净。 没谁能救得了她。 想要活下去。 保住性命。 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一片沉寂间。 女子紧闭双眼,将颤抖个不停的双手,缓缓触上腰带。 与此同时。 两行清泪滑过了她苍白的面庞,延出一片绝望来。 在女子的外衫,堪堪将要落地时,一道带着笑意的嗓音忽然响起。 “还真是巧了,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二殿下。” 帷幔晃动。 从后方走出一俊郎男子。 墨发只用一根蓝色发带束起,坠的极松,几根散落下来的发垂在鬓角,乍一瞧颇有些散漫。然他相貌生的好,唇角又噙着一抹讨喜的笑,怎都让人讨厌不起来。 就连随在况天工身侧之人,看见他的第一眼,都下意识在心里暗赞了一声“风流倜傥”。 “陈元北?” 况天工皱起眉,被扰了兴致,他心里颇为不快,落向陈元北的眼神,更是带了几分嫌恶的冷意。 “你怎么在这?” “只是过来走走,顺便喝杯酒,谁知晓竟听见了二殿下的声音,于是就前来拜见。” 陈元北一拱手,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笑,然而当他视线划过况天工,又继而移向一旁时,眼底只剩一片森然。 “你何时这般有规矩了?” 眼前有旁的热闹可以看,况天工也懒得理会陈元北,直接摆了摆手,道: “行了,你走吧。” 听到他让陈元北离去,一旁做白衣打扮,手 执羽毛扇,留着一副山羊胡的谋臣,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在开口之前,陈元北已率先道: “不知殿下这是在玩什么?” 他缓缓上前一步,眸光扫过一旁捂着衣襟,正在低声抽泣的女子,再次开口道: “可否…让我也瞧个新鲜?” “哦?” 况天工眼底露出一抹讶然之色,不过很块,他瞥了一眼那女子,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咧开嘴笑了。 “陈四公子都开了口,还哪里能不行?” 好似忽然间变了个人一般。 况天工向着陈元北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在他欲要动身迈步之前,况天工忽然又道: “只是这贱婢实在有些不听话,我看的烦心得紧,就麻烦陈四公子,帮忙我教训这贱婢一番了。” 陈元北眼神一锐,面上的笑意有些维持不下去,连嗓音都跟着低沉了不少。 “二皇子,想要如何教训她?” “让我想想…” 况天工摸着下巴,脑袋里面过了无数个主意,又被他一一否决掉。 寻常的教训,可没办法让他找乐子。 得寻一个,既让陈元北感到羞辱,也可好好教训一番这贱人的好主意。 察觉出了况天工的念头,山羊胡谋士眼珠一转,凑到前去,悄悄嘀咕了两声。 况天工眼睛一亮。 向着山羊胡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他望着陈元北,笑的颇有些意味深长。 “听说陈四少,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手底下还是有点笔墨功夫的,不去展出来看看,也看让我见识一番?” 陈元北本就同况天工相处不来,听到这一番话,更是满心的恼怒。 他吟诗作画,讲究的就是随心自在,可不想被逼着画着什么出来,来愉悦这些人。 若换成平常。 陈元北定不会如况天工的愿。 但此时… 他看了一眼俯跪在地上,正瑟瑟 发抖的女子,不由暗叹了一声。 “二殿下想看什么?”陈元北抚着掌,笑的有些艰难,道:“我自当尽心竭力。” “就画一副花鸟图吧。” 况天工思虑片刻,重重拍了两下陈元北的肩头,意味深长地道: “花鸟配美人,乃上上佳!” “是。” 陈元北微微颔首,向着一旁早已彻底傻眼的掌柜道: “还不取宣纸狼毫来?” 掌柜这才回过神,哆哆嗦嗦地抹了一把冷汗,正想按着吩咐离去,就听况天工道: “取什么宣纸?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陈元北皱起眉,有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却在下一刻,就被彻底做了实。 “这白白净净的小美人,是多干净的一张纸,正好够陈四少用了。” 况天工走到女子身侧,抓住她的长发,向上重重一扯。 随着一声痛呼。 女子被迫抬起头。 露出一张娇美动人的面庞。 她的模样算不上顶好,却带着一阵讨人怜惜的弱态,一双眼眸水光盈盈,更显出了几分羸弱。 “等她脱光了衣服,陈四少就可以尽情挥洒才情了,莫忘了再提上你的名字,也好让百姓们,多了解一番四少!” 况天工狂笑不止。 跟着他而来的那些人,也都一起哄笑出声。 只留下面色阴沉的陈元北,以及一个慌得全身发抖的女子。 “二殿下…” 陈元北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住怒火,它寒声问: “敢问这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吗?” 况天工一愣,将女子向前一推,手指着她,一字一顿地道: “我让你,在她的身上画!” 随着他陡然沉下的面色。 周遭的氛围,在一瞬间凝成一潭死水。 众人都是小心翼翼的。 连喘息声都被压到了极致,生怕引出半点动静来。 见陈元北满面沉凝,更是盯着女子久久不语,况天工嗤笑一声, 懒得再做遮掩,他一脸嘲弄地道: “想学况铮,也来一遭英雄救美是吧?真是可笑至极!” 陈元北早同他渐行渐远。 这时忽然出现,还主动前来攀谈。 莫不是真当况天工,是个蠢笨到连陈元北另有目的都看不出来? “陈元北,你以为你是谁?” 况天工抬起眼皮,一副将陈元北尽数看透了的姿态。 尤是看到陈元北铁青的面色。 他心情顿时更好。 “你不是想要救她吗?” 况天工一脚踩上女子的背,迫使她趴在地上,一头长发已尽数凌乱,只能隐隐见得一双含满泪水的眼眸。 “那我今日,就偏偏不让你如愿!” 他大手一挥。 吩咐着将女子的衣裳扒干净。 旁人不敢不从。 山羊胡第一个踏上前,不顾响在耳畔的哀鸣声,一把拽掉了女子的外衫。 她奋力挣扎。 双手紧紧抓着外衫的一角。 然而这点气力,实在是杯水车薪。 山羊胡反手给了女子一耳光,夺过外衫,用力丢到一旁,口里则是怒道: “我们家殿下这么对你,是你祖上积德,你不磕头谢恩也就罢了,还哭哭啼啼的,摆个什么样子?!” 他啐了一口。 转头就对况天工赔起了笑。 “殿下,就只是将她丢出去吗?” 况天工看他一脸的贼相,似乎明白过了什么。 “既然陈四公子这么喜欢她的话...” 故意拖长了嗓音,况天工又道: “那就在她的身上,刻满四公子的名字吧!” 陈元北一怔。 他的出现,不仅没能拯救这名女子。 反而将她推向了更深的绝望当中。 山羊胡抽出匕首,狞笑着比划在女子的眼前,似乎正在挑选着合适下手的位置。 女子瞪大了眼。 眼泪都已经流干。 她哭不出来了。 只能彻底放弃希望。 眼看着山羊胡就要刺下匕首,一道清冷 的嗓音忽然前来。 “这是在做什么?还真够热闹的。” 一袭清风悠悠吹来。 帷幔被掀起一角。 露出燕望欢满怀笑意的眼眸。 “望欢也来了?” 况天工神情顿变,也不顾陈元北和女子了,他上前两步,含笑打量燕望欢一番,道: “望欢今日,当真是颇为清爽,既典雅素气,也不会落了俗套,果然了得。” 他同燕望欢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然而话里话外。 却都亲近的不得了。 燕望欢用眼神阻住想要开口的陈元北,继续同况天工道: “难得有了空闲,就和四哥出来逛上一逛,只是方才走失,此时才找来这里。可是发生什么了?” “不过是在教训一个贱婢罢了。” 况天工摆了摆手,全然一副毫无在意的模样。 “倒是哭的怪叫人心疼的。” 燕望欢低低叹息一声,露出一副不适应的神情,道: “二殿下,你们方才所说,我也听到了一二。这女子冒犯了殿下,受罚无过,只是若真扒光了丢出去,对殿下的风评也不好。” 她轻声劝慰着。 语气轻柔而低缓。 让况天工不由自主就沉溺其中。 “望欢说的...有道理。” “殿下胸怀广阔,有仁德之名在百姓间广为流传,为一个小丫头大动肝火,伤了身子,哪里能行。” 燕望欢微微一笑,不等况天工想好,就又开口道: “至于我这兄长...” 视线和陈元北相对。 他率先转过头,眼底闪过一丝低落之色。 燕望欢倒没同他说些什么,只再次跟着况天工道: “兄长鲁莽,还请二殿下莫要见怪。” “我怎么能记怪你的兄长。” 况天工朗笑一声,被燕望欢如此一说,他心里面顿时畅快了不少。 倒了一杯酒送到燕望欢面前。 他笑道: “来!陪我喝一杯!” 第533章 救命之恩 陈元北面色顿沉。 燕望欢是什么身份,哪里能在这等不干不净的地方,陪况天工饮酒作乐? 他说出这番话。 简直是猪油蒙了心! 陈元北向来看不惯况天工欺男霸女的这番作为。 又见那女子实在可怜。 才主动露面,想要出手帮她一把。 谁曾知晓。 他不仅没能救的了那女子,甚至连自己也陷在麻烦当中,至于以要燕望欢出面,来为他解围。 陈元北心里又怒又悔。 本想要向况天工出言,为燕望欢挡下这杯酒。 然话还未能讲出口,就被汾月用眼神阻住。 她悄悄迈到陈元北身侧,低着头,如同蚊蝇般的嗓音离口,道: “你既知晓二皇子的性情,就该明白,此时再多言,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到时候主子的出面,可就白费功夫了。” 汾月一言落罢,就低下头,重新回到了燕望欢身后。 陈元北并非蠢人,既知晓轻重,就不会再做那些冲动的无用功。 泛着涟漪的酒被送到了眼前。 燕望欢垂眸望去,从中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既是二皇子相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唇角噙笑,接过了酒盏,以袖掩面,一口饮了个干净。 酒盏倒转。 不见一滴酒水滴落。 “好!” 况天工一拍巴掌,望向燕望欢的眼神,越发多了几分喜爱。 “望欢果然爽快!” “哪里,不过是能在此处偶遇殿下,望欢也觉得颇为惊喜罢了。” 燕望欢主动走到桌前,拿起酒壶重新填满了酒,将要再次饮下前,她好似想起了什么般,望向一旁的掌柜,道: “还不把她带下去,在殿下面前衣衫不整,成何体统?若扰了殿下的兴致,岂是你们能担待的起的?” 她微皱着眉。 面上尽是被惹了兴致的不耐。 全然没有对那女子的半点怜惜。 视线触及到那凌乱的衣裳,她顿 嫌晦气一般,匆匆转过了头。 况天工瞧了燕望欢一番,见她当真不像是对那女子有所在意的模样,才点了点头。 “带下去吧。” 掌柜的顿时松了口气。 抹掉额头上的冷汗,他拽起女子,快步离开了此处。 瞥了他们的背影一眼。 况天工轻哼一声,不悦道: “若不是遇见了望欢,这一日还真是晦气!” 燕望欢唇角的笑意稍淡了些,却仍是客客气气地同况天工道: “能偶然在此遇见殿下,是望欢的福气才对。” “还是望欢说话顺耳。”况天工心情大好,此时已完全将陈元北抛在脑后,催促着道:“来,我们再喝一杯!” 酒壶很快见了空。 况天工倒不出酒来,正要发怒,身后却有人跟上前,轻声同他道: “二殿下,晚些还要....” 声响被刻意压到最低。 除了况天工外,无人能听得清楚。 燕望欢见他的眉越皱越紧,脸上更是写了清楚的不耐。 “真是麻烦,挑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是现在!” 况天工冷哼一声。 不情不愿地放下了酒盏。 他道: “望欢,我今日还有些事要处理,等到下次,定要同你好生聊上一聊。” “送二殿下。” 燕望欢退至一旁,虽感受到况天工恋恋不舍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也没有抬头看过一眼的意思。 等到况天工一行人彻底不见影子。 汾月长出一口气,道: “本还想着,能听见一些消息,结果反倒是落了麻烦在身上。” 她故意说给陈元北听。 眼里更是存着不少埋怨。 他的恻隐之心。 却要燕望欢来收底。 况天工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同他有了太多的交集,对燕望欢来说,根本不是一件好事。 “是我的过错。” 陈元北叹息一声,俊朗的面庞被一阵阴云笼在其中。 他甚至不敢去看燕望欢。 心里更是明白。 若非她出面。 不仅他要遭到况天工的羞辱,那女子也定然会遇见更多的梦魇。 “兄长赤子之心,并无过错。” 燕望欢淡淡道了一句。 袖口沾染上的酒痕怎都拍拭不掉。 她低叹一声。 揉着有些发涨的额角,道: “回去吧。” 陈元北满怀愧意的眼神,仍定定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他想要说些什么。 但话到嘴边。 却又不知该如何讲出口的好。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汾月上前搀住燕望欢,同他擦肩而过。 陈元北只能跟在她身后。 走下一楼。 他们正要离开酒楼。 耳畔忽响起一道女子凄厉的哭喊声。 “求..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 这嗓音还有些耳熟。 陈元北还未记起来是谁。 就见一道身影,扑至他的身前,口里还喊着。 “公子救我!” 陈元北定睛一瞧,这不正是方才险些被扒光了衣裳的女子。 然此时她面颊带伤。 竟比方才,还要更加狼狈一些。 “这又是怎么了?” 陈元北皱起眉,躲了女子妄图牵上他袖口的手。 女子重重抽泣一声,面上一片凄楚之色,她失了血色的唇翕动着,噙着泪的双眸望着陈元北,吐出口的嗓音,如同夜莺悲啼,婉转凄厉。 “公子,求您救救奴婢...” “你个贱种...” 掌柜骂骂咧咧的追上前,一见了陈元北和燕望欢,立刻敛了到了嘴边的话,转成一副笑脸,道: “真是不好意思,惊扰到各位,我正教训这小贱人,日后定不会再让她有胆子冲撞贵人...” “她何错之有?” 陈元北打断他的话,不顾掌柜愕然的眼神,直接丢了一袋银子过去。 “这个人,我买下了。” 掌柜一愣。 掂了掂沉甸甸的银袋子,他立刻笑开了花。 “是!” 燕望欢见这一幕,也 并不惊讶,只从袖口摸出帕子,递到了女子面前。 女子的目光顺着她如葱段一般的手指,一路胆怯向上,触及到燕望欢漆黑的眼眸,她仿被吓了一跳般,神情颇有些瑟缩。 伸出布满细茧的手。 她接过燕望欢递来的帕子,轻声道: “谢谢姑娘。” “你该谢的人,是我兄长。” 燕望欢率先迈过酒楼的门槛。 汾月紧随其后。 而陈元北看了女子一眼,沉吟了番后,还是同她道: “你先跟我来吧。” “是!” 女子眼睛一亮,默默整理好凌乱的鬓发,起身跟在陈元北身后。 她迈着碎步。 一双眼紧紧落定在陈元北的身上。 神情之间,尽是难掩的欣喜。 离了酒楼不远。 陈元北停下脚步,回眸望向女子,问: “你要去什么地方?我让人送你” “我...” 女子一愣。 双手紧紧捏着衣摆,她轻着嗓子,小心翼翼地道: “奴婢没有地方可以去,奴婢的娘死了,爹也死了,兄长把奴婢卖到这里后,也走了。” “无家可归?” 陈元北皱起眉,又问: “那你可还有亲戚什么的?” 女子低下头,似不敢去看他一眼,再次摇起了头。 是个孤女。 又举目无亲。 偌大个都城,连她一个容身之所都没有。 “这可有些麻烦了...” 陈元北眉皱的更紧,正想着该如何安置女子,汾月倒出了个主意。 “不如,给她一些银子,再交由个靠的住的人家照顾,偶尔再过去看上一眼,总不会再出什么事。” 她这法子甚好。 由陈元北这个陈家四公子出面,这女子断然不会受到什么委屈,还会被很好的照顾看待,再也不必寄人篱下,做这些要出卖自己的活计。 然而女子却在短暂的怔忪后,用力摇起了头。 她跪倒在地。 额头贴着街巷口满是污泥的地面, 口中吐出颤抖地声响。 “公子救了奴婢,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奴婢已经发誓,一辈子为奴为婢,陪在公子身边,只为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真是有意思。” 不等陈元北开口作应,汾月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望着女子,道: “你就是要报答,也该报答我家主子才对。总不能看四公子长得俊,就以为是他英雄救美,然后你要为奴为婢,演一出话本子里的故事吧?” 汾月丝毫不客气。 语气也被刻意加重了不少。 然而女子毫不慌乱,只举起三根手指,一字一顿地道: “奴婢要是敢有此心思,愿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这话说的太狠太重,让陈元北都是一惊。 “你也不必如此。” 陈元北迟疑了下,到底还是出声安慰了女子一句: “汾月也并非,是怀疑你别有用心。” 女子抬眸望他一眼,红着眼点了点头。 除了陈元北外。 同样听到了她发誓的燕望欢和汾月,却没多少表情。 她们都清楚。 誓言这种东西。 毫无作用。 “若让公子为难,那奴婢大可随便找个去处,反正奴婢一条贱命,到哪里都能活的下来。” 见女子已哭的梨花带雨。 却仍强撑着,对他展出笑颜。 陈元北本就不是心硬之人,见她这番模样,更是没办法再说出拒绝的话,只能道: “你同我回去吧,等你想好了去处,随时可以离开。” “谢公子!” 女子顿满眼欢喜,又重重磕了两次头,连额头起了红都未差距到。 陈元北看了燕望欢一眼,见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才又问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女子犹豫了下,轻声道:“奴婢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陈元北一愣,很是疑惑地问: “若没有名字的话,他们平时要怎么叫你?” 第534章 分庭抗礼 “奴婢...” 女子犹豫了下,仿是有些难以启齿般,半晌才小声道: “他们都叫奴婢小杂种。” “小...” 陈元北一愣。 眼底顿时升起一抹怒色。 到底得有多恶毒的心思,才能想出这等污秽的称谓来? 一想到这女子顶着这满是羞辱的名字,艰难度到了今天。 陈元北的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问: “你姓氏为何?” 女子低着头,一脸乖顺地道: “奴婢姓苏。” “倒是个好听的姓氏。” 陈元北思索一番,视线连番落向燕望欢,见她站在一旁,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意思,忍不住暗示道: “我从未给女子赐过名,也不大会起,不如...” 不等他把话说完,燕望欢已经道: “兄长博学多闻,这姑娘又是你救下的,自该由你亲自赐名。” 她哪里能不清楚陈元北的意思。 只是这女子,明显是一颗心都在他的身上。 旁人赐名。 反而不会让她开怀。 陈元北原来一腔的热血,都在此时冷了个七七八八。 他没了多少兴致,只随口想了个名字,道: “就叫苏香见吧。” “苏香见...” 这三个字在女子的口中辗转一番。 越是细品。 越能尝出一番滋味来。 她的双眼渐渐被喜意所占满。 控制不住满心的雀跃,她用力磕了两下头,脆声道: “谢主子赐名!奴婢终于有名字了!” 苏香见双手环抱在心口。 压着躁动的心跳。 她轻声念着: “苏香见...真好听呢。” 看到她欣喜的模样,陈元北但却是再次暗叹了一声。 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 谁人没有? 却让她能开心成这个模样。 汾月看着苏香见,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低声同燕望欢道: “主子,我怎瞧着苏香见有些不对,可要去查一查她?” “即使她真的来 路不正,那之前的过往,也一定早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查不出什么来的。” 燕望欢摇了摇头,抬眸望向远方。嗓音越发轻缓了起来。 “没有多久了,等到这段在陈家的日子过去,即使仍有不少明枪暗箭,也不会落得这么容易。” 汾月从燕望欢的话中,听到了些许端倪,她明白了什么,低垂了头,挪步向前移了些许。 经历过了这一遭事。 陈元北也没了继续在外游玩的心思。 他跟着燕望欢并肩而行。几次都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不知为何被咽了回去。 这一路,过得相当安静。 直到回了陈家。 他们才一进府门,就撞见了陈夫人。 她看到燕望欢和陈元北,本颇为欣喜,但视线一转,竟瞥见一个颇为陌生的影子。 “这是哪里来的姑娘?” 陈夫人走上去,颇有些疑惑地问: “带着望欢出去转转,怎还带了个姑娘回来?” “她家里无人,孤身流落在外,我看着可怜,就带回来了。” 陈元北不想将今日的事多说,只粗略解释了句。 然而陈夫人却皱起眉,瞪了他一眼,语气当中难得浮现一丝愠怒。 她似乎想说什么。 但看了苏香见一眼。 到底还是道: “元北望欢,你们两个跟我来。” 陈夫人转身走向正厅。 等着燕望欢和陈元北跟了上来,她才又吩咐了句: “至于这位姑娘,就劳烦汾月随意安置下去吧。” 她的语气略重。 汾月似明白了什么,低低应了一声。 “是,夫人。” 汾月等着燕望欢走进正厅,才回过头,看了一眼如同小鹿般楚楚可怜的苏香见。 “跟我来吧。” “是。” 苏香见抿着嘴唇,跟在汾月身后,还不忘偷偷瞥向正厅的方向。 可惜。 陈元北并没有回头。 他跟着陈夫人进了正厅后,就静立在一旁,俊 美的面容上一片沉寂。 陈夫人遣退了下人。 等到周遭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陈夫人才道 “元北,你可知晓,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难得会用这般语气开口。 神情也比往日里,要冷凝的多。 陈元北自然明白陈夫人的意思,点了点头,道: “娘,那女子和二皇子有了冲突,险些被...” “六皇子对三皇子心存敌意,对待望欢这个姓陈的三皇子妃,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好感。” 陈夫人打断了陈元北的话,语气再次加重了些。 “那女子可怜,但如果她是三皇子派来的人,接近你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望欢,那你觉得到那个时候,可怜的会是谁?” 眼见着陈元北的眉越皱越紧。 连胸口的起伏,都稍稍急促的了些。 燕望欢上前一步,道: “娘,收留下这女子,是我的主意。” “望欢,你无需帮他说话。”陈夫人叹息一声,眼带无奈的瞥向陈元北,道:“在我这里,不过是说上两句,若等到你们爹爹知晓了,指不定要怎么罚他。” 陈元北闭上眼。 是非轻重。 他向来都能分得清楚。 也明此时的三皇子,对于六皇子而言,实为眼中钉肉中刺。 身为将要同况铮成婚的妻子,又有陈家的身份,燕望欢自然也会被六皇子重视。 此时正是步步危机之时。 怎都不该允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来家。 然而不知为何。 陈元北还是带苏香见回来了。 许是因她实在可怜。 也想着... 或许能得燕望欢的一番在意。 陈元北垂下眼,道: “是我鲁莽了。” “元北,娘知晓你玩心重,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怎不能为望欢着想一些?哪怕只是这两个月,等到望欢出嫁,到时候还不是一切随你...” “她此时过的提心吊胆,还不都是因这桩婚事?” 陈元北打断了 陈夫人的话,语气在一瞬间失了控。 等他回过神。 却已经来不及解释了。 陈夫人眼里升起一抹惊愕。 她皱起眉,定睛注视了一会儿陈元北,又将视线落向了燕望欢。 “望欢,刚有下人过来说,慕白今日的状况不大好,膳食又没怎么用,你可否去看看他?” 燕望欢心知是托词。 但仍应下了这桩差事。 她转身离去。 等着背影彻底消失不见。 陈夫人低叹一声,面上的神情颇有几分复杂。 知子莫若母。 陈元北的心思掩饰的极好。 然只露出一瞬间的端倪。 却还是被陈夫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天性不受拘束。 跳脱散漫。 更是从未对谁,有过这般在意。 陈夫人之前还认为,陈元北同燕望欢走得近,既是因年龄相仿,也有想借她的名义,跑去外面好生放肆一番的心意。 然她此时才知晓。 陈元北对待燕望欢,当真别有心意。 陈夫人望着低垂着头的陈元北,无奈地道: “元北,望欢是你妹妹。” 陈元北嗤笑一声,道: “娘,你我都知晓,她并同我血脉相连的胞妹。” 他本就聪慧。 更是从未相信过,燕望欢的身体当中,和他流淌着同样的陈家血脉。 对于陈夫人此时讲起这桩事。 自是毫不在意。 然而陈夫人却只是摇头,道: “但她已经有了婚约,又和三皇子,是真心相爱。” “我知晓。” 陈元北又是笑了,眼底却没有半分情绪。 他只反问了句: “我既是装作不知,又还能如何?” 燕望欢和况铮在一起时,神情同所有时候都不一样。 陈元北看的清楚。 却仍忘不掉。 第一次在后门口,同燕望欢相遇时的场景。 阴差阳错。 让原本该为兄妹的两个人,有了其他的联系。 一切的道理,陈元北全都明了。 然而心意这东西 。 哪里是他这个寻常人,能够控制得了? 陈夫人也不想出还能再同陈元北说些什么。 她只是摇头,道: “今日之事,我就当从未知晓,你好生看着办吧。” “我去三哥那里。” 陈元北交代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陈夫人望着他的背影。 眼底有无数思绪流转而后。 到最后。 却尽数化为一声叹息。 陈元北赶到西院时,燕望欢和陈慕白刚刚下完一局棋。 黑白双色棋子,都重新归置在一起。 陈慕白惦起一颗白子,还未落下,就听到一阵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抬眸望去。 是陈元北略有些阴沉的脸。 “不过是被训斥两句而已。”陈慕白落了子,并未去看陈元北第二眼,只淡淡道:“你难道,还没被训惯吗?” “三哥。” 陈元北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 他走到燕望欢身边,盯着被她捏在指尖的黑子,道: “望欢,我不该带那女子回来。” “总不能只能杀错,不可放过吧?”燕望欢摇了摇头,落下黑子,才又道了句:“究竟来的干净还是脏,看一段时日,就能瞧得出来了,无需太过草木皆兵。” 陈慕白抬眸瞥过燕望欢一眼,道: “既真不干净,目的也是为了你,你倒是不急。” “急又何用?” 黑白双子落得皆不算慢。 陈元北对棋艺达不到精通的程度。 却也能看得出来,棋盘之上的风起云涌。 他不由讶然。 陈慕白的棋艺,已是他看过的所有人当中,为最顶尖。 眼而燕望欢却分毫不差。 与陈慕白分庭抗礼。 战局焦灼。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最后的赢家会是谁。 “与其主动出击,乱了自己家的阵脚,不如按兵不动,等待....” 燕望欢再次开口。 将黑子落下。 她抬眸向着陈慕白一笑,道: “反败为胜之机!” 第535章 月落阳起 是夜。 陈元北独坐在凉亭当中。 他手执酒杯。 借着月光坐伴。 自酌自饮。 小厮和婢女都已经被遣走。 周遭自他一人。 遥遥望着挂在天边的那一轮弯月,陈元北的神情寂寥而空荡。 一壶酒很快见了空。 他低叹一声,正想去寻新酒,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女子娇柔的动响。 “少爷,奴婢来为你斟酒。” 陈元北侧过眸。 带着些许醉意的眼眸,窥见一窈窕的身影。 “你是...” “奴婢苏香见。”她踮着碎步上前,用手里端着的白玉酒壶,为陈元北倒满了酒,而后又柔声道:“是少爷把奴婢带回府里面的,少爷忘记了吗?” 苏香见慢慢抬起头。 露出一双楚楚动人的美眸。 她抿着唇。 神情急促之间,又带着难掩的欣喜。 她有精心装点过。 衣裳虽不算多华贵,却也大方整洁,每一缕发丝都被梳理的整整理理,鬓角还别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 然而陈元北只看了苏香见一眼,就重新望向了月光。 她的容貌并不算差。 月下观赏。 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可惜此时陈元北的心里,除了那一轮弯月外,再容不下其他。 他低叹一声,道: “你可以走了。” 陈元北这就下了逐客令。 叫苏香见唇角的笑意,陡然僵了不少。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哪里甘心就此离去,再次上前一步,为陈元北将半空的酒杯斟满,轻声细语地道: “少爷是心情不好?奴婢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只要少爷吩咐,能让少爷开心一些,奴婢无论什么,都愿意去做的。” 陈元北并没有理会她。 只默默喝干了酒。 苏香见站的双腿都有些发僵,她今日穿的不多,加上夜风颇为凛冽,打透了数层布料,吹在她身上,更是引得她起了寒颤。 但即使如此。 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依 旧站在陈元北身侧,在他一杯酒饮尽后,将空酒及时填满。 “你说...” 时辰过去了许久,陈元北终于哑声开了口。 “何为缘分?” 他没有去看苏香见。 只遥望高空。 眼里尽是迷茫。 苏香见犹豫了下,缓缓开了口。 “可能,两个人相遇,就是缘分。” “那若是时辰不对,又该如何?” 陈元北轻笑了一声,语气当中的嘲弄,如同利箭一般,却是刺进了他自己的心口。 “若是你喜欢的人,早早有了心悦的女子,她无一不比你强,你此时就是拼了性命,也注定赶不上她的分毫,你该当如何?” 苏香见从未听过这般言语。 一时之间。 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来的好。 她斟酌着言辞,小心翼翼地道了句: “奴婢认为,纵使凡事都比不过,也该是要争一争,争取的话,还有一丝可能,不争可就什么都没了。” “争?” 陈元北闭了眼,嗓音越发低微。 “我如何,争的过啊?” 苏香见听了这话,哪里还能不明白陈元北是为情所困。 然而她左思右想着,也猜不出来,能让陈家四公子痴迷至此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怎从未听过半点传闻? 眼看着陈元北醉的愈发厉害。 连身形都有些不稳。 苏香见连忙动身去搀扶,又将酒壶的最后一点底,倒进酒杯,送到了陈元北的唇前。 “少爷,再喝一杯吧。” 他的意识已然昏沉。 嗅得酒香。 下意识张口咽了进去。 苏香见眼底浮起一抹笑意。 她撑着陈元北的重量,脚步却没有丝毫的虚浮,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弱下多少。 刻意避开了巡夜的小厮婢女。 苏香见正要松下一口气。 陈元北却在此时,睁开了眼。 他定定注视着苏香见的侧脸,却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真好看。” 带着酒气 的吐息,喷洒在了苏香见的脖颈。 她下意识一个瑟缩。 却又因陈元北的下一句话,彻底愣在了原地。 “但是没有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来的好看。” “好看?” 苏香见的心口,莫名起了些躁。 向着陈元北瞥去一眼。 她轻声问: “少爷真的觉得,我很好看吗?” “嗯。” 陈元北点了点头。 指尖点上苏香见的面颊。 “我那时候就想,若是能再见到你就好了。” 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冷风。 他的体温太低。 触上肌肤。 自带不得半点暖意。 然而苏香见却敢一阵热意涌上面庞。 她悄悄侧过眸,正巧撞进了陈元北满含情意的眼眸当中。 只一瞬间。 苏香见的心口,传来了更加剧烈的声响。 “少爷,你真的...是这么想吗?” “真好。” 陈元北仿若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自顾自地道: “老天爷听到了我的请求,将你送到了我身边,只是为什么,能先遇见你的人,不是我呢?” 苏香见愣住了。 不过很快。 她用力咬紧牙关,眼底更是闪过一抹坚决。 “少爷放心,奴婢只这一次,日后再也不会陷害于你,也定然不会让陈家有事的!” 苏香见推开门。 将陈元北安置在床上。 她站在床边,望着紧闭着双眸的俊朗男子,仿若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深深吸了口气。 “少爷..” 苏香见低叹一声。 单手解了腰带,将柔软的身体贴上了陈元北。 月落阳起。 燕望欢才刚梳洗过不久。 正挑拣着棋谱,准备晚些拿去给陈慕白。 他所喜所爱之事实在太少。 下棋已算难得的一件。 燕望欢才将棋谱简单规整好,就见汾月匆匆迈过门槛,冷着一脸脸,沉声道: “主子,出事了!” “怎么了?” “我本将苏香见打发到柴房去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 办法,竟然爬上了四少爷的床。” “陈元北?” 燕望欢这才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情来。 她知晓的陈元北性情。 虽有些不够沉稳。 却怀着一颗赤子之心。 断然不会做出这档子事情来。 怕不是... “他许被算计了。” 燕望欢将棋谱放在一盘,起身向外快步赶去,同时问道: “汾月,此事被多少人知晓了?” “陈家的上上下下,怕是已无人不知了。” 汾月叹息一声,跟在燕望欢身后,她颇有些无奈地道: “方才陈夫人去找陈元北,结果一推门,就见他和苏香见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当时有不少下人都瞧见了,陈元北就是想不认账都难。” 她也知晓。 陈元北在此事当中,怕是无辜的很。 然而事情都已经发生。 还是想办法将事情影响到最小。 如此一来的话... “主子,苏香估摸着是这段时间,觉着当奴婢没有多少机会,就想要趁着机会,当上陈家的主子了。” 汾月越想越是头疼。 想到苏香见如此费尽心力。 目标也定不会是旁人。 “陈家人都是直性情,不会因此将打发掉的,苏香见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燕望欢加快脚步,等到踏进了陈元北居住的院落,还没等进门,就听到了一阵喧嚷的声响。 她迈过门槛。 看到了衣衫不整的陈元北。 他一的脸的茫然,似乎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着陈夫人满怀怒气的喝骂。 以及身边苏香见的抽泣声。 陈元北张了张嘴,却是连一点的声响都发不出来。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记得昨夜喝了酒。 至于之后再发生了些什么。 陈元北连半点的印象都没有。 他还是被陈夫人吵醒的。 睁开眼后。 就看到苏香见躺在他的身边。 身上... 未着寸缕。 “娘,不要告诉望欢....” 陈元北低着头,嗓音颤的越发厉害。 “我会亲自和她说。” 陈夫人满是怒色的面容上,浮起一抹不忍。 她知晓陈元北的心意。 也明白他不想让燕望欢知晓此事。 然而到了此时。 却是已经瞒不住了。 “那就此时说吧。” 燕望欢到来时,正巧听见这一句话,她倒也没多惊讶,视线扫过一旁抽泣的苏香见,她又道: “娘,事情还未查清楚,何须动怒。” 苏香见的哭声有一瞬间的凝滞。 目光悄悄穿过指缝。 落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她没有想到。 燕望欢也正巧看向看她。 眸光相对。 苏香见心底一沉,心底竟莫名涌起一阵不安来。 仿若她的那些心思。 都已经被燕望欢看了个通透。 “你来说说。” 燕望欢走到陈夫人身边,为她轻拍着背顺气,问: “昨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你一个在柴房里的婢女,会跑到四少爷的房里来。” 苏香见早料想到会有这一幕。 然而当问话的人从陈夫人变成了燕望欢。 她还是心头一紧。 “是少爷...” 苏香见低着头,似畏极了一般,轻声道: “奴婢昨日路过凉亭,被少爷拦住,让奴婢去拿酒,等奴婢回来之后,少爷又让奴婢送他回房,之后就...” 她红着脸。 似羞的说不出来话一般。 但当陈夫人皱起眉。 苏香见又急忙跪倒在地,膝行着上前两步,她抓住陈夫人的衣角,连声哀求道: “这一切都是奴婢的过错,少爷待奴婢有救命之恩,还请夫人万万不要怪罪少爷啊!” 她哭的梨花带雨。 衬着未梳理的乱发,更加讨人怜惜。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如此,也说得通。” 陈夫人才压下的气,再次涌了起来,她怒哼一声,狠狠瞪了陈元北一眼,问燕望欢: “望欢,你说这事该当如何处理?” 第536章 暴雨将至 大户人家的少爷,酒后宠幸了家里的侍婢,本不是什么大事。 只陈家向来家风严谨。 陈勇除了陈夫人外,就只有一个早早逝世的姨娘。 大少爷二少爷,也是洁身自好,身边除了正妻之外,再没有什么侧室通房之流。 然而到了陈元北这里。 竟闹出这种酒后糟蹋了姑娘的丑闻来。 让陈夫人怎能不怒? 陈元北打从燕望欢进门那一刻,整个人便如死去了一般。 身体僵得宛如一块顽石。 他连眨眼的力气,都彻底丧失殆尽。 眸底的光芒渐渐熄灭。 到最后只剩一片荒芜的绝望。 燕望欢并未去看他,只在思索片刻后,淡淡道: “既然事情都要已经发生了,怎说都该给苏姑娘一个名分,四哥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身边有个女子照看着,也能让他收一收心,也并非一桩坏事。” 她已经给了最好的结果。 既能保留陈家的颜面,让陈勇和陈夫人消一消火。 又可给苏香见一个交代,免了陈元北有污名流传在外。 至于他是否愿意纳了苏香见。 已不再重要。 陈元北闭上眼,心口宛如被生生剜走了一块般,疼的太过厉害,导致他的意识,都跟着起了模糊。 陈夫人看了他一眼,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暗叹一声,又望向苏香见,吩咐道: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苏香见缓缓抬起头。 流出一张哭的梨花带雨,却依旧娇美动人的面庞。 她属实是个好模样的。 又生了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眸。 就是陈夫人,也没办法挑出她什么过来。 “你既和元北有了夫妻之实,我陈家定然会对你负责。” 陈夫人压下心底的不忍。 放低了声响。 似不愿让陈元北听见一般,道: “从今日起,你就是四少爷的侧室了。” 苏香见先是一愣。 紧接着整个人都被降临的喜意包裹在其中。 她连忙磕起头,颤声道: “奴婢谢谢夫人!” 陈夫人哪还有应付苏香见的心思。 只点点头,算是接了她的谢,之后就重新望向了陈元北,道: “元北,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收拾一番,在你爹晚上回来,你可得想要,该如何同他解释。” 陈元北仿若听不见陈夫人的话语一般。 他呆呆跪坐在原地。 宛如一具失去了生气的雕像。 “娘,不如你先带着苏姑娘去梳洗?” 燕望欢抚着陈夫人的背,余光扫过陈元北,道: “该和四哥说的训的,你都已经讲完了,不如留我在这和四哥谈谈?” 此时怕是也只有她,才能劝得动陈元北。 陈夫人心知肚明。 但就是如此,才觉得一阵阵地心酸。 她不好说太多。 也只能点头,然后连声叮嘱燕望欢道: “望欢,这里就交给你,有什么事情,随时差人来找我。” “娘放心。” 燕望欢等着陈夫人带苏香见离去。 又遣走了其他下人。 连汾月也都迈过了门槛,将房门牢牢关紧,守在了门外。 门窗都被封闭。 房间里一片昏沉。 只有尚未散去的酒气,萦绕在鼻息之间。 都过了这些个时间。 酒气却仍然能浓郁至此。 可见昨夜,陈元北着实是喝了不少的酒。 燕望欢走到他身边,弯腰蹲下了身。 “四哥?” 她清冷的嗓音响起那一刹那。 陈元北竟无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一阵莫名的恐慌感涌上了心头。 他甚至不敢睁眼。 生怕下一秒就要见到燕望欢,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 她根本不在意这件事。 亦或者说。 不管同陈元北睡在一张床上的女子是谁。 她都不会多投去半个眼神。 “你还留下做什么的?” 陈元北将头垂的更低,整个人都要隐没在桌柜投下的暗影当中。 “望欢,我是不是很可笑?” 燕望欢还未回话。 他已先一步嗤笑了一声,自嘲一般 道: “文不成武不就,外界不是一直都在传,陈家的几个儿子,就连身子不好的三哥,也素有博学多闻之名,唯独我...” 陈元北靠在墙上,嗓音越发低了下去。 “不过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人各有志,何须一定要活成被其他人赞扬喜欢的模样?” 燕望欢离口的嗓音一顿,又道: “至少在我看来,你自有优点,并非传言那般。” 她的眼眸漆黑如深湖。 当被注视着时。 却让陈元北感到了一阵难言的慰藉。 他清楚这番话的真假。 燕望欢并非是寻着借口在安慰他。 而是确确实实。 认为他的身上自有优处。 只可惜。 陈元北越是在燕望欢身上,感受到更多的暖意。 就越能察觉到。 他此时的无能为力。 既有况铮先他一步遇见了燕望欢。 之后又出了苏香见一事。 陈元北还哪有资格,来将他那些阴暗的心思,暴露在燕望欢面前。 “望欢...” 他将心口那万般滋味,都尽数收拢归下,哑着嗓子开口道: “我真的不记得作夜都发生了什么,我独自在喝酒,之后好像看见了苏香见,再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陈元北生怕燕望欢不相信。 话音才落。 又急忙道了句: “我并非推卸责任,只是真的....” “我知晓。” 燕望欢打断他的话,道: “陈元北,我相信你。” 她这还是第一次,敛了那些规矩,对陈元北直呼其名。 然而就这平平无奇的三个字。 从她口中讲出时。 却让陈元北的心里,生出难以克制的酸楚。 “不过毕竟事情都已经发生,苏香见成为你的侧室,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燕望欢从袖口摸出帕子,递到陈元北的眼前,放缓了语气道: “在查清真相前,也只能如此了。” 陈元北和苏香见躺在一起,可是被不少下人亲眼所见。 陈夫人也开 口。 应允了给苏香见身份。 自不能再收回来。 除非是能确定她是靠着使了什么不干不净的法子,才让陈元北在神志不清下,认不得她,于是才发生了接下来的种种。 在结果还未落定前。 一切的可能都有。 燕望欢等着陈元北接过手帕,也就站起身,道: “兄长若不振作一些,可就真被当成了工具使唤利用,也不知晓了。” “我知晓了。” 陈元北深吸了口气。 原本盛了满心的颓然,在燕望欢的哄劝之下,竟然缓和了不少。 他撑着两条已经酸麻的双腿,艰难地站起了身。 “这件事,我定然会查下去,若苏香见真是用了什么手段,我无论如何...” 眼底闪过一抹冷色。 陈元北寒声道: “也不会放过她!” “兄长能提起精神,就是最好。” 燕望欢也起了身,扶了扶额角,等着眩晕感过去,她才道: “娘那边我还需过去一趟,你将这一身的酒气洗去,再用些膳食,之后来寻我们吧。” 看她面色不佳,身形也略有些站不稳当,陈元北本下意识想要过去搀扶。 但才一伸手。 顿感见一阵微妙的自卑感。 他此时这番模样,又做出如此见不得光的行径。 还哪里有资格去触碰燕望欢? 陈元北甚至避开了视线,不敢再去看她一眼,只能匆匆点了头,便唤了汾月进门。 小厮婢女也都尽数赶来。 燕望欢并未多留。 她离了陈元北的院落,面上就流出一抹思索的神情来。 “陈元北什么都记不得了,苏香见的话又是模棱两可的,怎么说都随她,倒真是有几分诡异。” 汾月也跟着皱起眉,轻声道: “主子,苏香见可不一定有她自己口里所言,那么清清白白。” 这事猫腻多。 苏香见身上的嫌疑更在不小。 “她若是不赌,就只能在后院里当个杂役丫头,连人都见不得。但如此一来,虽说她身 上背了些嫌疑在,但至少成了能在陈家其他人面前,都露上脸的主子了。” 燕望欢低叹一声,无数思绪飞速掠过,她权衡一番后,又同汾月道: “陈家开始不安生了,你去把从胡找来。” “是!” 汾月也感到了最近汹涌而起的暗潮。 危机四伏的暴风雨将至。 陈家如同将溃的蚁穴般起了动乱。 再不如之前安生。 随着燕望欢和况铮婚期的临近。 落在她身上的注意只会越来越多。 好的坏的。 各种阴谋诡异都可能会落在她的身上。 汾月也担心,只自己一人在燕望欢身边,若真遇见了什么乱子,抽不出身的话,可该当如何是好。 若多了从胡在身边。 她也能跟着放心不少。 燕望欢赶到正厅时,四周已不见苏香见的影子。 唯于素秋陪在陈夫人身边,她的神情也亦是有些不好看。 她负责管家。 却出了婢女爬上少爷床的丑闻。 虽陈夫人并未说些什么。 于素秋依然觉有责任担身。 对着苏香见,更多了几分厌恶。 “娘,大嫂。” 燕望欢一一打了招呼。 之后又道: “四哥去梳洗了,很快就会过来向娘亲请罪。” 听到陈元北恢复了不少,陈夫人眼里的担忧,才算稍稍弱下了些。 她叹息一声,道: “我已将那苏香见打发下去了。送了点首饰,裁了几块布料做衣裳,既然都成了元北的侧室,总不能还成日做奴婢的打扮。” “她只是一个奴婢,且这事,实在有些蹊跷。” 于素秋皱起眉,似对苏香见如此轻易,就得了个侧室的名头,并不赞同一般。 “我担心若是开了先例的话,其他的奴婢,也会冒出同样的心思来。” 她说得委婉。 借着管教其他下人的名头。 想要剥了苏香见的侧室身份。 只换成个侍妾。 对她来说。 都已是足够大的殊荣了。 然而陈夫人却摇着头,面上尽是无奈。 第537章 以退为进 “事已至此,侧室的名头给了也就给了,只要苏香见日后能一心伺候元北,也不算高抬了她。” 陈夫人缓缓落了座,面上尽是疲态,显然为这桩意外操了不少的心。 “我只是担心,元北那孩子心里不舒坦,再苛待了人家。” 见她的心意已定。 于素秋也就并未再开口劝说下去。 只想着陈夫人的脾性,属实太过和善了些。 苏香见摆明是揣了些猫腻心思,爬上陈元北的床榻。 却仍能被陈夫人客气相待。 她若再不老实的话... 于素秋皱紧眉头,眼底有冷芒一闪而过。 可就莫要怪她不客气了。 “四哥为人如何,娘最是知晓,即使没有什么情分,也定然不会让苏香见受了委屈。” 燕望欢倒了杯热茶,送到陈夫人手边,等她喝下一口,面色稍稍恢复了些,才又道: “不过爹那里,还是得需娘去劝一劝,此事走到这个地步,并非四哥想要看到,还是莫要让他吃太多苦头的好。” “是,老爷要是知晓了,指不定要如何生气。” 陈夫人了解陈元北的心思,同苏香见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并非他想要见到。 他这心里,已经足够的憋闷了。 若再被陈勇训斥一番。 岂不是更加的难捱? “还是望欢你想的周全,我晚些可得好好和老爷聊聊,定不能让他重罚了元北。” 陈夫人心疼陈元北,连连点头应和着燕望欢的话,思虑片刻后,又和于素秋叮嘱: “素秋啊,你去让厨房做点吃食,等元北过来后,送到这里来。” “好。” 于素秋应声离开。 临走之前。 还不忘深深看了燕望欢一眼。 燕望欢了然她意,等着陈元北赶到,也就退出了正厅。 于素秋正站在不远处。 一瞥得她的身影,也不多言,只转身向着后院花园处走去。 身后有脚步声主动接近。 等到距离相差无几。 于 素秋低声道: “望欢,苏香见此女,心术不正。” 她一言就为苏香见下了定论。 眉头更紧皱在一起。 显然不管是对此事的处理方式,还是陈夫人给出的名分,都不甚满意。 苏香见一个满肚子邪门歪道的奴婢,当个侍妾通房丫头,都是高抬,哪里能有资格成为陈元北的侧室? 燕望欢侧眸瞧向于素秋,见她一脸的凝色,于是问道: “按照大嫂看来,此事该当如何处理的好?” “当然是要赶出去!” 于素秋的语气陡然加重不少。 冷哼一声,再次接着道: “府里其他人奴婢可都看着呢,苏香见这先例一看,指不定多少脏的臭的心思都冒了出现。” 她负责管家。 自然不想看到府中生乱。 要是下人们各个揣着爬床当主子的心思,人都飘起来,还哪里会稳当去做分内之事? 燕望欢微微颔首,应和着道: “确实,之后大嫂可有一段时日得辛苦着了。” “那苏香见的侧室身份已经定下,可并不代表就此撼动不得了,日后她可得小心着谨言慎行,若不然的话...” 于素秋冷哼一声。 身上被藏起的煞气露出一抹端倪。 让她刻意维持出的大家闺秀的端庄劲儿,瞬间消匿一空。 不过很快。 于素秋反应过来,捏着帕子挡在唇前,低低咳一声,又重新放柔了嗓音,道: “望欢,娘那边还得靠着你劝一劝,莫要让娘被苏香见蒙骗住了。” 燕望欢全当一无所知,只乖顺地应道: “知晓了。” 陈夫人虽有心想要大事化了,不愿让陈北元被过多责罚,然当陈勇知晓后,却仍然大动肝火。 陈元北也不愿再去解释。 他孤身跪在祠堂。 双眸紧闭。 只有一室冷清相陪。 三更天过后。 随着一声“吱呀”动响,伴着幽香扑鼻,绣有莲纹的衣角扫过祠堂的门槛。 陈元北睁开眼, 眸底似有希冀亮起。 “少爷...” 苏香见端着托盘,走到陈元北身侧。 她婉转的嗓音才一响起。 陈元北暗叹一声,压住心底浮起的失落,他重新闭了眼,哑声道: “这并非你能来的地方,快些走吧。” “奴婢只是想着少爷一日都水米未进,就想来为少爷送点吃食,少爷用一些...” 苏香见的话还未说完,垂眸见陈元北额间凝固的血痂,顿时一怔。 她立刻有些急了。 连忙弯下身,满眼慌张地问: “少爷怎还受伤了?快让奴婢瞧瞧!” 苏香见抬起手,眼看着就要触上陈元北的额角,却被他侧头躲了过去。 “无事。” 陈元北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道: “你可以走了。” 苏香见一怔,心头浮起浓重的酸楚来,她张了张嘴,竟连吐出口的嗓音,都不如之前来的利索。 “少爷,我知晓你厌我,但你的伤不能放着不管啊。” 她眸底见泪。 红唇被紧紧咬住。 娇躯更是颤个不停。 “奴婢知晓,少爷并不喜欢奴婢,奴婢也不求少爷能够怜惜奴婢,只望少爷能多爱护些自己。” 苏香见的泪滚出眼眶。 她抽泣一声。 嗓音如同黄鹂悲泣一般。 陈元北终于舍得看了她一眼,苏香见在他身边哭成这番模样,他到底没办法再坐视不理,道: “我无事,你快些回去吧。” 苏香见顶着一双红透的眼眶,双眸紧紧盯着陈元北,哑声开了口: “只要少爷愿意让奴婢为你检查一下伤势,奴婢这就走。” 她鼓起勇气。 冰冷的指尖触上陈元北的额角。 碰见那片凝结的血痂,苏香见不由打了个寒颤。 分明并非多重的伤。 但在陈元北身上,她一看见,心里就止不住的起了担忧。 “是...老爷?” 苏香见的唇哆嗦着。 陈元北的伤,明显是被重物击上了额角。 陈夫人到底 还是爱子心切,自然舍不得如此对他。 但陈勇可是不同。 若没有陈夫人在一旁。 只流一点血,都算是轻的了。 陈元北没有应声,只在苏香见碰上他时,微微皱起了眉。 “是奴婢的错。” 苏香见见他面露不虞,连忙缩回了手,小心翼翼地道: “因为奴婢,才害得少爷受了伤。” “我酒后耽搁你了,本就是我的过错,你无需多心。” 陈元北不想同她多说,一语落罢,他再次下了逐客令。 “你走吧。” “奴婢将吃食放在这了。” 苏香见恋恋不舍地起了身,目光落在陈元北身上,尽是掩不住的缱绻柔情。 “少爷无论如何,都用一些吧。” 陈元北微微颔首。 却没有再去看她一眼。 苏香见离了祠堂,却并未急着回去,她站在门外,迟疑了片刻后,转身走向了燕望欢所住的院落。 她盯着紧闭的院门。 唇角竟是浮起一抹诡谲的笑意。 苏香见跪倒在地,用力磕了两下头,眉心撞破地面,鲜红沿着她的面庞滚落。 她蜷着身体。 竟就此留在了燕望欢院落之外。 直到天色微明,有婢女打开院门,才见得跪在门口的苏香见。 “这不是三少爷的侧室吗?怎还在这里?” 婢女走上前。 见苏香见满脸血色,顿时被吓了一跳。 她连忙跑回院里。 汾月正巧在此时踏出门,手里还捧着铜盆,一见婢女慌慌张张的模样,顿时皱起眉,道: “这大清早,怎还如见了鬼似的?” “汾月姐,是三少爷的侧室,就跪在咱们院门口呢!” “那个苏香见?” 汾月眉头皱的更紧。 她走到院门前,向外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瞧见了跪在外面的苏香见。 她也不知在这跪了多久,不仅满脸的血,整个人也是遥遥欲坠,似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汾月走上前,也不急着搀扶苏香见,只淡淡问 道: “苏姨娘怎在这里?可还是快些起来吧,青天白日跪在我家小姐门口,若让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家小姐在这欺负苏姨娘呢。” 苏香见娇躯一颤。 仿着才清醒过来一般。 她缓缓抬起头,看清汾月的模样,眼底顿时浮起一抹泪意。 “求..求小姐救救我家少爷吧!” “这是什么话?” 汾月嗤笑一声,道: “下令责罚四少爷的,是老爷,你就是要求,也该去求老爷或者夫人,再或者是负责管家的少夫人,怎都不该找到小姐这里来。” “我人微言轻,哪里能在老爷夫人面前说上话。” 苏香见抽泣一声,嗓音越发凄楚可怜。 “小姐和少爷素来交好,少爷在祠堂跪了一整个晚上,他还受着伤,还求小姐能帮忙美言几句,救救少爷吧!” 她说着,又磕起了头。 眉心的伤还未愈合,又再次受创。 且动静闹的太大。 起早路过的下人听到声响,都被吸引了过来。 一见四少爷新收的侧室,竟跪在了燕望欢的院子口,不仅满脸是血,还哭的那叫一个凄惨,各个都是面露讶然之色。 都闹到这个地步。 汾月还哪里能看不出苏香见的意图。 她顿时沉了脸,道: “我家主子身子素来不好,这府里面无人不知晓,苏姨娘却一大早过来闹,若惊了我家主子,那这责任,可就得第姨娘你来担待了。” “我并无此意啊!” 苏香见连忙摇头,膝行着上前一步,道: “可以在这里等着,小姐什么时候起来,再劳烦姑娘通传一声就好。” 不管她这是以退为进。 还是真怕燕望欢出了什么意外,担了责任在身上。 汾月不愿再理会。 正要回院,却听苏香见的嗓音再次响起。 “我虽受了一点伤,但哪里能比得过少爷所受的苦楚呢?只要少爷能够平安无事,让我如何去做,我都是愿意的!” 第538章 伏低做小 她这话说的。 倒好似燕望欢不在意陈元北的死活一般。 加上周遭又有不少的眼睛在。 指不定。 就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散出去。 汾月眼神一锐,眸底更在瞬间闪过一抹冷意。 苏香见的小心思,倒是真不少。 这是摆明了在利用自己,来给燕望欢设陷阱,让她即使真的帮了陈元北,也照样会落下冷血无情的名头。 反而苏香见自己。 为了陈元北,在燕望欢院外跪了一晚上。 这份情意。 真可谓感天动地。 汾月哪里能不清楚苏香见的心思。 才刚爬上主子的位置,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搞起些小动作了。 “小姐和四少爷是血脉相连的兄妹,怎可能会互不关心?” 汾月嗓音一顿。 向着苏香见的方向迈去半步,她面沉如水,又道: “苏姨娘应该知晓,这事是因谁而起的吧?” “即使是我,也不影响我对少爷的关切。” 被汾月冷凝的目光逼视。 苏香见却毫不在意, 她将鬓角的碎发撩到而后,忽然提高了嗓音,带着满腔凄厉的嘶喊道: “还请小姐看在兄妹之情的份上,帮帮少爷吧!” 这一道音落下。 叫周围的下人都能听得清楚。 苏香见的目的已经达成,也就低下头,将眉心再次贴上了冰冷的地面。 她继续伏低做小。 然而就是这副低贱的姿态,却让汾月没办法再对苏香见置之不理。 她暗暗咬紧牙关,道: “来人,带苏姨娘进去稍候片刻,我就这去通报小姐。” “那就谢过姑娘了。” 苏香见含笑道了谢。 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站起了身。 她扶着额角,做出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慢慢走近了院中。 外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燕望欢自然听得。 汾月回房时,她已经洗漱好,正慢慢系着腰间的佩带。 “主子,是苏香见。” 将方才发生中的种种都尽数讲了一遍,汾 月难掩眉间的怒色,再次道: “她倒是好生聪明,到是将主子,当成在陈家站稳的踏板了!” “苏香见名不正言不顺,陈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真正认同她,自然得需点办法,来在陈家站稳脚跟。” 燕望欢仍不疾不徐。 外面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却似都不值她皱一次眉般。 汾月帮她将腰间的佩带系好,面带忧虑地道: “主子,就是不知,苏香见是单纯想要当上主子,还是被六皇子或其他人,派到陈家来针对你的。” “不论如何,她都是得先当上主子,才能方便做其他事。” 燕望欢坐到梳妆台前,将略有些凌乱的长发梳理得体。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 她才再次道了句: “对陈元北情深义重,不是最简单且容易的法子?更何况,她也不见得,是对陈元北没有半点真情在。” “四少爷赤子之心,又救过苏香见的性命,再来还有了肌肤之亲,她会生出点爱慕来,还真不算多意外,只不过...” 汾月声音一顿,又道: “苏香见喜欢四少爷,可不影响她针对算计主子。” “先去看看吧。” 燕望欢披上外衫,一踏出门,就见到了苏香见。 她孤身站在院落当中。 脸上的血迹仍未被擦去。 瞧着颇有几分骇人。 有婢女送去了热水和帕子,然而苏香见却没有要用的意思,似是故意想要将此时凄惨的模样,保留的更久一些。 燕望欢踏出门的那一刻,苏香见也注意到了她。 “小姐。” 她一弯身,唇角荡起一抹柔柔的笑。 “这么早就过来打扰,还真是过意不去。” 燕望欢也是笑了。 不见丝毫被影响到的不虞。 她离口的嗓音,一如往常般清冷。 “知晓过意不去,你不仍是过来了?” 未想到燕望欢会将话说的如此明白,苏香见先是一愣,而后道: “我这也是为了四少爷,还请小姐 能见谅。” “见谅与否,并非是在我,而是得看苏姨娘想要同我说些什么。” 燕望欢站在门口。 既不上前。 也没有要邀请苏香见进门的意思。 苏香见暗暗咬牙,却也不敢露出半分多余的神情,只继续恭恭敬敬地道: “少爷被罚,我实在忧心的很,昨日也就壮着胆子,贸贸然前去看了一眼,谁知晓竟见少爷受了伤...” 她深吸了口气。 眼底有担忧之色翻腾而起。 “我实在没办法,又听说少爷同小姐素来较好,所以才冒昧过来打扰小姐了。” 苏香见说了不少的话。 每一句都发自肺腑,满眼更都是情真意切。 任谁来看。 都会被她的一腔爱慕所打动。 燕望欢却只是点了点头,意味不清地道了句: “四哥性情洒脱,和谁都是能处得来的。” 她这话说的莫名。 叫苏香见怎都不解其意。 心里琢磨了好半天,她又去瞧燕望欢的神情,然那一双黑眸却是平淡无波,从中找不到半点波澜。 未能得到想要的回答。 苏香见只能硬着头皮再次道: “少爷受了伤,我实在是等不下去,又不敢去找老爷,万一老爷更加恼怒的话,少爷只会受更多的苦楚。” “是啊。”燕望欢似颇为赞同般,微微颔首着道:“爹确实很是生气,竟连娘都没能护住四哥。” 她分明每一句,都在应和着苏香见的话。 然而这却全部和苏香见想听到的背道而驰。 见她眉头皱起。 燕望欢连忙关怀道: “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我不是在这里听着呢?” 她的确在听着。 但却更像是在耍着苏香见玩,当成了一场晨起后的闹剧。 可不能再耽搁下去。 若不然。 指不定陈元北都离了祠堂。 到时候苏香见这一番的折腾,可就半点用处都没有了。 她心下一横。 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姐,求求你帮一帮少 爷吧!” 苏香见喊得凄厉又惨烈。 若不知晓。 还以为她在燕望欢的院中,受了什么了酷刑一般。 然苏香见这一嗓子。 却没能在院中引起任何的起伏。 周遭的奴仆都在各忙各的。 汾月甚至还抱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在燕望欢身后,又为她端来一杯热茶。 燕望欢顺势落座,接了热茶慢慢抿上一口,之后才不紧不慢地道: “你想我如何帮?” “可否...能去老爷夫人那里,为少爷美言两句?” 苏香见偷眼瞥着燕望欢,末了又道: “不敢太过麻烦小姐,若是不成,我去祠堂门口跪着等待少爷就好!” 燕望欢吹散了漂浮在水面的茶叶,对她的请求,并无什么惊讶,只反问了句: “那我去见爹娘时,你是否也会跟在我身边?” “这...” 摸不透燕望欢的心意,苏香见小心斟酌着,慢慢道: “若是可以的话,我自然想要跟着小姐一同前往,但我并无他意,只惦记着少爷,在门口候着消息就可以了。” “你当然不需进门,你都闹了这一通,总会有人将你做的种种,尽数报给老爷夫人和四少爷。” 汾月轻嗤一声。 见不得苏香见这虚伪做作的姿态。 她如此作为。 不只是将燕望欢当成棋子,简直是将她看成了全无脑子的蠢货。 “我不知姑娘的意思。”苏香见被挑破了心思,却也不惊,嗓音仍四平八稳,“我担心四少爷,一心为他,为此要我如何,我都愿意,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姑娘的那些念头。” 汾月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燕望欢摇头止住。 她垂眸望着苏香见狼狈的面容,唇角竟渐渐浮起一抹浅笑。 燕望欢道: “你若希望,当然可以。” 苏香见眼睛一亮。 但还不等她开口道谢,就见燕望欢向着汾月吩咐: “去请少夫人过来。” 苏香见的脸色变了。 昨日就看的出来。 于 素秋对她很是不喜欢。 若被知晓了,她昨日贸然前往祠堂,又大清早过来叨扰燕望欢的话,那还不等她的所作所为传进陈夫人的耳朵里,就已先要受到责罚。 “小姐...” 苏香见想要拒绝。 但汾月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已经快步出了院。 没多大一会儿。 苏香见就看到一脸阴沉的于素秋进了院。 身后还跟着面带笑意的汾月。 苏香见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她已经尽数告知给了于素秋。 也更让于素秋确定。 这果然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善茬。 于素秋先向着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没想到,竟让脏东西进了你这里,可未打扰到你吧?” 她口里的脏东西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苏香见咬紧下唇,心里面有怒火烧的灼烫,却不敢出言。 “还好。” 燕望欢低咳了一声,指尖压着胸口,嗓音越发轻了。 “只是有些不大舒服,等会儿歇一歇就好了。” “主子身子向来不大好,三皇子叮嘱过多次,万万不能被吵到,结果这天才刚亮,就有人在门口哭天抢地的。” 汾月向着苏香见横过去一眼,又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于素秋的眉越皱越紧。 她和燕望欢并没多少亲近。 甚至还对她,颇有几分忌惮。 但她是陈家唯一的小姐,又即将嫁给三皇子为正妻。 这要是因苏香见出了什么意外。 谁担待的起? 再加上于素秋对苏香见这靠爬床得来的身份,很是不屑。 心里的厌恶不由更重几分。 “你可知晓,陈家的规矩,非陈家人及正室不可入祠堂,你一个侧室,竟敢偷偷溜进去?还真是好了不得的胆子。” 于素秋敛了平日了温柔端庄的姿态,落向苏香见的眼神当中,尽是冷意。 她又道: “我看你这侧室的身份,是才刚坐上,就不想稳当了呀?!” 第539章 针对不休 “少夫人!” 苏香见眼浮慌意。 她知于素秋和陈夫人不同,并非一个好拿捏的慈悲心肠。 所有才想越过这难缠的于素秋。 直接报给陈夫人。 然而燕望欢却不如她愿。 不仅没按照苏香见的想法去走。 甚至还叫来了于素秋。 苏香见被她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顿,不仅心头涌起阵阵恼意,亦觉面上起热,尤是察觉到燕望欢的眸光,更是怒火中烧。 周遭还有着不少小厮婢女在。 那些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尽数落在苏香见的耳中。 更是让她忍不住地打起哆嗦来。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于素秋垂眸睨着苏香见,眼底尽是不屑,她嗤笑一声,又道: “若是解释的话,也就不必费这个力气了。” 苏香见被她接连逼迫,却又只能将气压在肚子里,小声解释着: “我并非是想要坏规矩,只是少爷受伤,我实在太过担忧,所以才...” “担忧?我看你闹出这一出来,是别有用心还差不多。” 压根不给苏香见把话说完的机会,于素秋很是不耐地打断了她,冷笑着道: “这府里的众人,都是元北的亲眷,哪一个不比你更加惦记他?轮得到你在这里出风头?你是有几个脑袋,敢闹到望欢这里来,还害了望欢身体不适?” “我并未打扰小姐!”苏香见猛地抬起头,这罪名她可不敢担下,连忙道:“我跪在院子外,只想等着小姐醒来,绝无想要吵闹叨扰小姐的意思啊!” 汾月站在一旁,听了苏香见这话,不由嗤道: “你在院外连喊带闹的,就是隔了半个府,都能听到你的动静,还说不想打扰小姐?” “我...” 苏香见还想再说。 可惜于素秋却连她半点声响,都不愿再听到了。 干脆一摆手,阻了苏香见的剩下的言辞,她轻笑着道: “莫要再多说废话了,你折腾了一整个晚上,耗这么大的力气,不是想 要帮元北吗?我这就带你去见娘,满意了吧?” 她忽然松了口。 答应要带苏香见去见陈夫人。 然而不管燕望欢还是汾月,都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燕望欢缓缓站起身,道: “如此,我就陪大嫂一同前往吧。” 苏香见面露疑色,但也知此时并非是她能做主的时候,即使她拒绝,也会被强迫着带过去。 她只能压下心底的不安,低眉顺眼地道: “谢少夫人。” 汾月回屋走了一遭。 取了一件略厚的外衫,披在了燕望欢的肩头。 她今日被闹醒的实在太早。 眉眼之间带着尚未散去的倦怠。 面色也不如往常的好。 于素秋看过一眼,到底还是低声道了句: “等一下,我叫大夫来看看你,眼看着天头就要凉了,可莫要感染上风寒的好。” 她眼里的担忧之情不假。 也并未为了其他缘由,而刻意做出的关怀。 不过瞧燕望欢不如平常精神,怕她真的有哪里不舒服,害了病症。 燕望欢看出于素秋对她的惦记来,不由也是笑了。 “无事,晚些回去休息一番就好了。” “都是因这讨嫌的东西。”于素秋皱起眉,余光扫过跟在身后的苏香见,道:“我最讨厌这些每时每日,心里都藏着邪门歪道的奴婢!” 她并未刻意压低嗓音。 也是故意想要说给苏香见去听。 苏香见眼皮一跳,心下暗恼,面上却仍是一片乖顺,仿若什么话都未曾听得一般。 于素秋在后院找到了陈夫人。 她也不啰嗦。 走上前,就将所知晓的,都尽数汇报了一番。 “娘,苏香见昨夜闯入祠堂,今个天还未亮,又跑到望欢那里闹事。” “你去祠堂做什么?”陈夫人本在理弄着花草,一听这话,顿时面露惊色,又问:“还跑到望欢那里去了?” “是。”于素秋微微颔首,又道:“据说天还未亮就闹起来,哭着喊着求望欢,帮她来找娘。 ” 燕望欢接了陈夫人手里的花剪,淡淡道了句: “好似,是想要我来求爹娘,放了四哥。” “你难道不知晓,这是老爷下的命令?”陈夫人看向跪在她身前的苏香见,似颇有些不解一般,问:“你若真有心,为何不等着元北离了祠堂后,好生照顾着他?跑到望欢哪里闹什么?” “夫人!” 苏香见悲泣一声,眉心贴上潮湿的花泥,娇躯颤抖着,嗓音当中也带了泪意。 “我偷去祠堂,是为大过失,我也愿意领罚,但少爷他一日水米未进,还受着伤,祠堂阴冷难捱,他哪里能熬得住啊?” “这....” 还不等陈夫人把话说完。 苏香见再次道: “不管夫人如何责罚,我都应着,只盼夫人能够原谅少爷!” 她哭得梨花带雨。 倒好似所做的一切,都是因对陈元北一片真心。 于素秋当真是不信的很。 “即使为了元北,你直接来找我,找娘都是好的,何必要去打扰望欢?” 被她连番针对个不休,苏香见更是气愤,瞥向于素秋的眼神当中,也多了一丝恨意。 但她此时只能将所有情绪都压下。 继续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 “我只是见了元北受伤,实在太急,并未想那么多。” 苏香见故作瑟缩地后退。 看到陈夫人眉间的褶皱,渐渐放松了不少,她也跟着悄然出了口气。 然而于素秋仍不肯放过她,继续道: “府门上上下下,都知望欢身子不好,最忌讳被打扰了休息,元北在祠堂最多也就吃些苦头,还是爹下的命令。而望欢被你这一闹,可不定会出什么意外,你倒真是半点不关心,也不在乎若三皇子计较,我陈家要为你付出多少代价!” 她故意将事情挑大。 无论如何。 也不想让苏香见借着这些鬼祟勾当得了意。 陈夫人这才注意到燕望欢苍白的面色。 她顿时着了急。 还哪里能顾及的上苏香 见。 她牵着燕望欢的手,急急忙忙就要去看大夫。 “娘,我没事。” 燕望欢拍了拍陈夫人的掌背,低咳一声,道: “四哥既已反省过了,又受了伤,就放他出来好好休息吧。” “你自己身子不好,还惦记着他。” 陈夫人越发担忧,她已将燕望欢当成亲生女儿看待,自怕跟着紧张不已。 但见燕望欢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一双黑眸仍定定望着她。 陈夫人拿她没办法,只能叹息一声,道: “素秋,你让人去祠堂走一趟,让元北出来吧。” 于素秋连忙点头,临走之前,还不忘道了句: “还真是多亏了望欢,元北才能不用继续跪在祠堂里,他这次,可真得多谢你了!” 她故意说苏香见听。 也满意的看到了她陡然阴郁的脸色。 于素秋更加确定。 比起说是担心陈元北。 苏香见更怕自己邀不到功才对。 “望欢,还是看看大夫,才能更加放心一些。” 陈夫人仍放不下心,牵着燕望欢的手,来回打量着她。 见她掌心泛凉。 连忙牵着她向着正厅走去。 又吩咐下人,煮了银耳红枣燕窝粥来。 “我真的没什么大碍。” 燕望欢扫了苏香见一眼,之后就再不去看她,只和陈夫人道: “娘,最近不大安生,三皇子想要派个人过来照顾。” “也好。” 陈夫人并未拒绝,反而还颇有些欣慰地道: “三皇子这般在意你,可是好事。” 她同燕望欢走出一段距离,才想起来还有一个苏香见的存在。 陈夫人回过头。 看向仍跪在原地的苏香见,道: “你闯入祠堂的事,我当你是关心元北,不同你计较,但跑到望欢哪里吵吵闹闹,可就并非一桩小事了。” 苏香见猛地抬起头。 她千般算计。 想要显出燕望欢的冷漠无情,让她和陈家及陈元北之间生嫌隙。 然而她却没想到。 不管是陈夫人还是于素秋。 对待燕望欢,都无比的关心维护。 竟然反倒让苏香见,落成了现在满身狼狈,却半点好处没占到的地步。 她咬紧牙关。 急着想要解释道: “夫人,我...” “无需再说了。” 陈夫人摇了摇头,已不想再听下去,只道: “回去好好反思下吧。” “希望苏姨娘,能看清自己所在何处,身份为何。” 燕望欢深深看了苏香见一眼,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就和陈夫人一并离开。 她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只留下苏香见跪在原地,满面的怔忪之色。 她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直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苏香见才缓缓抬起了头。 只这一眼。 就让她的眸中,重新亮起了微光。 “少爷...” 苏香见先是一怔,而后紧忙低下头,用力蹭着沾满了血污的面颊。 她之前妄图靠着伤博取陈夫人的可怜。 却不希望。 被陈元北看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胡乱擦干了脸,苏香见抬起头,对着陈元北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少爷可好些了?可曾用过东西,我这就去...” 她正想起身。 就听陈元北低沉的嗓音响起。 “为何...为何要去叨扰望欢?” 他在苏香见身前不远处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底却只有一片森寒的冰冷。 苏香见一怔,连声道: “我..我只是想要求小姐,帮忙到夫人那里求情而已,从来没有其他的意思啊!” 陈夫人和于素秋的厌恶,在她看来都无所谓。 但陈元北不同。 苏香见被他满是厌恶的眼眸一望。 都觉得整个人仿若被纠紧一般。 疼的厉害。 她面带凄楚,伸出手想要去抓陈元北的袍角。 “少爷,我可是一心都是为你。” 苏香见美眸含泪。 神情颇为可怜。 然而陈元北却避了她的手,只留下一句: “望欢她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第540章 真心错付 撞见陈元北满含森凉的眼,苏香见愣住了。 她不过是去求了燕望欢而已。 还是为了他的安危,然而陈元北不仅不领这份情,还恼她打扰了燕望欢。 且那望着她的眼神... 为何这般憎恶? “少爷...” 苏香见趴在地上,全身都被花土沾染上了脏兮兮的斑驳。 她本不愿在陈元北面前露出这番模样。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 不管是她其实是美是丑。 陈元北都根本不会去看第二眼。 苏香见抬起头,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 直到陈元北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也一次都没有回头。 “为何...” 苏香见眼含热泪,心口更是滋生无尽的悲苦来,她的十根手指全数陷的花泥当中,连指甲缝里都渗了一层乌黑。 有下人打她身边路过。 见到这一幕。 都是被吓了一跳。 然而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落在她身上的指点,苏香见都没心思去在意了。 她捂着脸,有泪从指缝缓缓溢出。 “少爷,你为何会如此对我...” 苏香见实在不明。 陈元北分明夸赞过她,还一直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见时她的模样。 怎么可能会对她半点情意都无? 然而刚才那个满面冷漠着警告她的人,也是陈元北。 难道她这一片真心。 甚至连燕望欢的一句身体不适,都不比过吗? “燕望欢!” 苏香见眼底有怒意升腾。 燕望欢的名字在她口中辗转,被狠狠嚼碎后,才咽下了肚子。 不管是因为其他缘由,还是陈元北。 她与燕望欢之间... 从一开始,就不能善罢甘休! 西院。 陈慕白端坐在桌案前,等着大夫为燕望欢诊治完,开口询道: “如何?” 大夫摸着胡子,沉吟一番后,才道: “小姐身体底子单薄,加上精神不济,日后要多多注意休息,我开一副安神的补药,得需按时用着,也就没什么大碍 了。” 陈慕白微微颔首,向来冷淡的神情稍稍柔了一分。 “去开方子吧。” 汾月带着大夫离去。 屋中也就只剩下燕望欢及陈慕白。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燕望欢落下袖口,松松一抖,随意拿起一旁的棋谱翻看了一眼。 “不过还是多谢三哥关心了。” 她唇角噙笑。 黑眸浮起琉璃色的神采。 陈慕白正欲去端炖盅的手指一顿,视线向着燕望欢虚虚一转,又立刻收了回来。 “喝了。” 炖盅的玉盖子被掀起。 沁人心脾的香气随之升腾。 隐隐还带着一抹药气。 燕望欢也未去问这炖盅里煮的是个什么东西,反正陈慕白总不至于害她就是,她执起调羹,抿过一口,猝不及防之下,被苦的皱起了眉头。 “如此香的一碗汤,为何会有这等味道?” 她难得失态。 连向来从然的神情,都起了些许波澜。 陈慕白瞥过一眼,唇角微挑,从一旁的柜子取出包蜜饯,递送到了燕望欢面前。 “里面加了些温补的药材,自然不大好味。” “多谢三哥。” 燕望欢咬了一颗蜜饯在口,勉强将苦味压了下去,她长出了口气,道: “分明是碗汤,味道却比药材还更厉害,当真了不得。” “既是知晓,就该好生照顾着自己。” 陈慕白的语气虽冷。 然关怀却是不假。 燕望欢这日日到访,成了西院里来的最勤的客人,又和陈慕白性情相符,皆不爱热闹,相对而坐言语也并不多,却是难得让他们都自在的相处。 “是。”燕望欢唇角噙笑,轻声应道:“望欢记下了。” 陈慕白微微颔首,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容好,正要递送到燕望欢面前,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望欢,你没事吧?” 人还未见。 倒是先有闹腾声响了起来。 陈元北闯进门,见到燕望欢似并无大碍,还平平安安坐在陈慕白的对方,他 才松下一口气,道: “幸好...” “出了禁闭,也不安生。” 陈慕白将棋子放回原位,也不去看陈元北,眉目依旧冷清疏离。 好在陈元北也不在意。 他满心都在燕望欢身上。 急着走到桌案前,他双手撑着桌延,视线定格在燕望欢的面容上,来回打量了片刻,他才又道: “我听说,苏香见去了你的院儿...” “是。” 见陈元北面露难堪之色,似再难说下去,燕望欢也就顺势接过了话茬。 “那姑娘对你,并非是没有真心的。” “真心?她不算计我就是最好!” 陈元北冷哼一声,一提到苏香见,他的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怒意。 一觉醒来。 身边凭空多了个女子,还成了他的侧室。 他又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记不清楚。 这让陈元北哪里能受得了。 “既是有家室的人,就得沉稳些了。” 陈慕白执起茶杯,好似瞧不见陈元北陡然阴沉下去的面色一般,再次道: “若不好生待她,爹定然不会轻易饶了你。” 他这也算是提点着陈元北。 毕竟陈勇对陈家的几个少爷,要求一直颇为严苛,更是从见不得那些歪风邪气。 陈元北生出这档事来,相当于乱了家风,已经让陈勇很是第不满,若再听得他对苏香见不好的话,指不定还要下什么责罚。 “我知晓。” 陈元北叹息一声,在燕望欢身侧坐下,单手撑着额头,一张俊脸上写满了颓然。 一日之前。 他还是陈家风流倜傥的陈四公子。 谁知晓一夜过后。 竟就成了酒醉后欺辱了姑娘的浑主儿。 燕望欢扫见陈元北额角的创口,凝着血痂,瞧着颇有几分狼狈。 想来这就是苏香见口中所言,陈元北所受的伤了。 倒并不严重。 但若想成为借口。 却正好可以成为她对陈元北一片真心的由头。 燕望欢望向刚刚归来的汾月,道: “去拿金疮 药来。” “是。” 汾月应声退下。 没一会儿。 就将整个药箱都拿了回来。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个一身黑衣,面色冷峻的男子。 他看到燕望欢,眉宇间的冷色稍淡了些,却也并无多少情绪显出,只向她微微颔首,全当告了招呼。 “这是从胡。” 燕望欢接了药箱,从中取出金疮药及药液熏过的布巾。 她并未再多提起从胡。 陈元北陈慕白也都心知肚明,能如此理所应当地出现在燕望欢身边,定然是况铮派来的人。 一想到她身在陈府,竟然还要况铮派人前来保护。 陈元北满心酸楚。 就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总不能阻止况铮,亦或者让燕望欢拒绝。 “从胡,你来帮四哥上药。” 燕望欢将金疮药和布巾递给从胡,之后就掂起一枚棋子,看向了棋局。 她似对晨起的闹剧,并无多少的在意。 也没再提起过。 但陈元北却安稳不下来。 虽被从胡上着药,眼神却一直瞄向燕望欢的方向。 他几次都想要开口,同燕望欢说说话。 但而嘴都张开。 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好。 陈元北的这副神情,被陈慕白尽数收在眼底,他垂眸抿了口茶,热气熏在睫间,染上一颗细小的水珠。 “望欢,我...”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话题,然而陈元北的声音才起,另有一道嗓音忽然传来。 “少爷。” 满室的暖香一窒。 陈元北的神情陡然一变。 他缓缓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苏香见。 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眉间的伤口却并未处理,露出暗红色的血肉,瞧着颇为几分凄惨。 似不敢去看陈元北一般。 苏香见低垂着头,手指搅着衣摆,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惶惶。 无人开口。 陈慕白和燕望欢都只是赏过半个余光,就再次将注意力落在了棋盘上。 汾月倒是投过去一个冰冷的眼神,想要看看这苏香见, 又准备出了什么幺蛾子。 “你怎么来了?” 陈元北下意识皱起眉,心底的烦闷才刚刚散去了些,就在看到苏香见的瞬间,再次涌了上来。 “我...” 苏香见抿着唇。 足尖轻点着地面。 似斟酌了好一番的功夫,她才伸手如袖,从中摸出一袖珍玉瓶,,轻声细语地道: “我想着少爷受了伤,所以就找了药,想过来拿给少爷。” 苏香见的眉心的伤,还向外渗着血。 她却浑然不在意。 一双羞怯的美眸,只落定在陈元北的身上。 陈元北重重叹了口气,见她这副模样,也说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只能道: “我已经上过药了,你自己留着用吧。” 苏香见早早看到了从胡,也见地陈元北额角,已被处理妥当。 然而该说的话,一句都没有落下。 做出一副失落的神情,苏香见偷瞥了燕望欢一眼,藏下眸底翻涌的怒意,她暗暗咬紧了牙关,又道: “那我就先回去了。” 陈元北摆摆手。 终于是能松下一口气。 苏香见本还想再留一会儿,但她也看的出来,陈元北对于她的出现,不仅没有多少欢迎,反而还厌烦的紧。 再留下去,也只会适得其反。 她只能转身,心里琢磨起了其他的主意。 “这就是你的侧室?” 陈慕白落下一枚棋子子,竟难得主动开了口,他瞥向陈元北一眼,意味深长地道: “倒生了一张聪明脸。” “可莫要在提了!” 陈元北烦闷地一挥手,也顾不上体恤陈慕白的洁癖,倒上了一杯茶,如喝酒一般,一口咽了下去。 燕望欢为他倒满,笑道: “这可是上好的郝洲春茶,四哥这么喝,可尝不出滋味来。” “望欢就莫要打趣我了。” 陈元北颇有些委屈的望过她一眼,满心尽是疲乏,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趴在桌案上,喃喃着道: “有关这事,我定会查清楚...” 第541章 寻事生非 大户人家的少爷忽多了个侧室,在这都城当中,实在半点都不稀罕,连一桩风流趣闻都算不上。 然若是姓陈。 可就多了不少的新鲜。 大况都城谁人不知。 陈家家风严苛,陈勇对几个儿子的管教,素来同治军一般。 陈元北虽然既不愿入朝为官,也并无习武之能。 但平常最多,也就跳墙出去喝杯酒,这也提心吊胆,生怕被发现之后挨了训斥。 他没闹过太大的不着调。 然而这事一出。 算是将陈元北纨绔公子的名头,彻底坐实了下来。 有小厮快步踏进院落,向着汾月低语几句,她面露惊色,但还是点点头,向小厮道了一声谢。 “主子。” 汾月走进门,看了从胡一眼,沉声道: “二皇子来了,想请你过去。” “二皇子?” 燕望欢扬眉一笑,也不急着动身,将书卷慢慢翻过一页,才道: “他也想要来找陈元北不自在?” “据说六皇子归来后,庆帝对二皇子越发的不满意,训斥过多次。”从胡忽然开口,面无表情地道:“若他真是因此,想来陈元北的身上找点乐子,也并非没有可能。” 况天工和陈元北久前还有几分交情,然而上次酒楼因苏香见一事,可以说是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在遮掩下去。 这次况天工赶来。 指不定就是最近被庆帝骂的狠了,妄图在陈元北身上,找回一些皇子殿下的尊严。 “还真是闹腾。” 燕望欢低叹一声,问: “二皇子现在在哪?” “好像...”汾月迟疑了下,才又道:“往三少爷的院子里面赶去了。” “陈慕白?” 燕望欢这才露出一抹讶异之情。 陈元北也就罢了。 陈慕白和况天工可没有半点交集,他跑去西院做什么? “去看看。” 燕望欢换了衣裳,动身赶往了西院。 汾月和从胡跟在她的身后,神情都是有些凝重。 况天 工不比其他皇子。 然而就是因为蠢钝自大。 才让谁都猜不清楚,他到能还能做出些什么事来。 一进院内。 燕望欢便听得况天工的声响。 “说起来,我这好像第一次见到陈家三少爷,原来是这个模样?也没什么稀奇的,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她上前迈去一步。 从半敞的门扉当中,看到了站在房内的况天工。 在他对面,是面色铁青的陈元北,以及眉宇淡漠的陈慕白。 “二殿下。” 陈元北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心口泛起的怒火,哑声道: “我三哥打小身体不好,从不出门,所以才无缘得见二殿下,还请二殿下见谅...” “什么身体不好?” 不等陈元北把话说完,况天工已经大手一挥,嗤笑着道: “难道是个残废不成?但你就真是个残废,见到本殿下,也得给我站起来行礼叩首!” 他摆明了是过来找事。 也将不虞,都清清楚楚的写在了脸上。 打从况铮回到大况,又至况霖年自外归来,在他们两个的比较之下,况天工被庆帝喝骂到一无是处。 他满心的火气。 哪里能见得陈元北春风得意,还纳了一房侧室。 陈元北暗暗咬紧了牙关,见陈墓白因他的缘由受了况天工的针对,他连额角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他本欲开口。 然而陈慕白却在此时,投给陈元北一个警告般的眼神。 他缓缓站起身,向着况天工行了礼,道: “陈慕白,见过二殿下。” “你这人还算懂事。”况天工背负双手,冷哼着道:“比你们家这个四少爷要强多了!” “四弟莽撞,若有得罪了二殿下的地方,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 陈慕白弯下腰,眉眼之间仍是一片漠然之色。 然而礼数,却是丝毫不差的周全。 况天工打量了他一番,却是冷哼一声。 陈慕白这番态度。 倒还真让他挑不出什么毛 病来。 然而气还没平顺,哪能就此善罢甘休? 况天工斜眼睨过陈元北,又将视线挪回到陈慕白的身上,心里面冒出了个主意。 清了清嗓子,他唇角挑起一抹冷笑,道: “我看你,也没什么身体不好的地方,就是平时走动的太少了。” 况天工声音一顿。 故意等了片刻。 才又道: “这样,以后你每日卯时,都到二皇子府去拜见我,多动一动,身体自然也就好了。” 卯时? 还每日?! 以陈慕白身体,哪里能抗住这番折腾? 陈元北哪里能因自己,让陈慕白遭了这番灾祸,当即道: “二殿下,这万万不可...” “我这可是关心陈家!”况天工打断了他的话,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寒声道:“难道你不愿意接受本殿下的好意吗?” 他这哪里是好意。 分明借着名头,故意折腾陈慕白来出气罢了。 陈元北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心一横,正想要再次开口,耳畔忽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 “可是我来晚了?竟没想到这里如此热闹。” 陈元北回过头。 看到了燕望欢噙着笑意的眼。 也不知为何。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 陈元北心里的焦躁不安,竟在瞬间散了个干净,他低叹一声,喃喃道: “望欢....” “四哥无需担忧。” 燕望欢同他擦身而过时,低低留下一句话。 等到再次面向况天工,她又是一副唇角噙笑,大家闺秀般的端庄模样。 “望欢见过二殿下,几日不见,二殿下风采依旧。” “还是望欢说话讨人喜欢。” 况天工也是笑了。 视线从下至上的扫了燕望欢几圈。 那副满眼邪气的神情,叫汾月和从胡,都下意识皱起了眉。 他这哪里像个皇子? 登徒子还差不多。 燕望欢全如未曾发觉一般,面上的恭顺半点不错,只道: “方才是在聊些什么?二殿下可 否说给望欢听一听?” “当然!” 况天工上前一步,捱的离燕望欢近了些,嗅到她身上的冷香,他顿时面露痴色,更是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这一次。 就连陈元北都发现了不对。 况天工望着燕望欢的眼神实在太明。 全然没有半分面对未来弟媳的委婉客气。 他皱起眉,正想要上前,就被汾月悄然侧身阻住。 她瞄了况天工一眼,回眸瞥向陈元北,警告道: “噤声。” 燕望欢在这为这些人劳心劳力。 可不能让陈元北再添乱。 知晓汾月的深意,陈元北眼神一黯,并未再开口。 “不过是本殿下关怀你家三哥的身体,想让他每一日,都到我府门当中,来走动一番罢了。” 况天工一脸得意,又道: “望欢觉得如何?我这可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 “二殿下关怀兄长,我等自然感激不尽。”燕望欢嗓音一顿,又道:“只不过,兄长他的旧疾难愈,大夫说还不适合出门,若是给二殿下的府邸沾染上病气,可就是我陈家的大罪过了。” 她说的委婉又客气。 已经给了况天工足够的恭敬,有让他有台阶,能舒舒服服的走下去。 况天工注视着燕望欢漆黑的眼眸,心头止不住的发痒。 她这般好的气质容貌,却要嫁给况铮... 当真是可惜的很! 他本想顺着燕望欢的话,就此放了陈慕白一马。 但话才要出口。 况天工又瞥了陈元北一眼,见他沉着脸,神情之间尽是阴郁,心气顿时再次不顺了起来。 “看来陈四少,是想要你兄长,每日来我府里走动啊?” 他冷哼一声,故意提起嗓子,又道: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劳烦陈三少爷,每日都过来走一遭,等到你什么时候身体好了,就可以不用来了。” 要是真按照况天工说的去做。 陈慕白还哪里能撑到好的那一日。 “二殿下!” 陈元北哪里还能再忍下去。 摆明了是过来找事,若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到了最后,只会连累了陈慕白。 然他还想出言。 陈慕白却抢先一步,道: “多谢殿下关心,我自当遵从。” 他的面上并无多少表情。 宛如这能要了他命的勾当,并不值得他多眨一次眼般。 “很好。”况天工颇为赞赏般的,向着陈慕白望过一眼,道:“你倒是懂事,果然是当兄长的,就是比这弟弟,要强上不少啊!” 他的脸上挂着一抹嘲弄的笑。 话音才一落下。 况天工就迫不及待地再次开口道: “看来我这吩咐,对你而言,并非什么苦难的事儿。” 听出他是什么意思来。 陈元北顿时色变,厉声道: “二殿下,你莫要太过分!” “我过什么分?这都是关心你兄长,让你早间来我府里走上一遭,晚上再沿着都城逛上一圈,不出一个月,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况天工抚掌而笑,似乎对自己这番主意,很是欣赏一般。 尤其是看到陈元北的脸色。 他更是开怀。 只觉得这些日子,被庆帝训出的火气,都跟着发泄出了不少。 “二殿下。” 陈元北上前一步,强将怒火压下,沉声道: “若对我有什么不满,二殿下直说就好,要罚我也认下,何必要连累到我三哥身上?” “这是说的什么话?”况天工瞥过一眼,眸底闪过一丝不屑,“我这可是关心你兄长,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大可去找你爹,看你爹愿不愿意帮你,告到我父皇面前去!” 他清楚陈勇的脾性。 以他固执刚正的劲儿。 是绝不会把这些私下里的事,告到庆帝面前。 也就是因此。 况天工才如此的有恃无恐。 撞见他得意洋洋的眼神,陈元北捏紧了拳头,纵使满心的不情愿,他还是低下头,颤声道: “元北知错,还请二殿下饶恕!” 第542章 正面交锋 “陈四少不是一直很有骨气吗?怎还和本殿下低头认上错了?真是稀罕啊。” 见陈元北主动低头,况天工顿时心情大好,但他又一琢磨,再次道: “不过光凭一句话,似乎并不足表明你的诚意。” 他摆明了不想让陈元北好过。 却也不多说。 一提衣摆,况天工落了座,之后就如看戏一般,含笑望着陈元北。 陈元北沉默半晌。 他知晓况天工的意图。 但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 哪里能在这里,被况天工屈从着下跪认错? 可陈元北若不如此,那陈慕白.... 并未犹豫上太久。 陈元北暗叹了一声,双膝一曲,眼看着就要跪倒在地。 然就在此时。 燕望欢开了口。 “殿下,陈尚书乃是肱股之臣,曾为大况的江山,献过犬马之劳。而陈元北则是陈尚书的四子,虽并未走仕途,却也是陈家人,殿下如此作为,怕是不大合适了吧?” 她转了语气。 笑意尽敛。 眉眼之间只剩一片冷然。 燕望欢拽了陈元北的袖口,虚虚一提,让他重新站稳了身体。 “望欢?” 况天工一愣,不虞道: “我何时强迫过陈元北了?望欢你是女子,眼皮子浅,这些事你看不清楚。” “望欢确实为女子,不比二殿下一出生,就得了皇子的尊贵,但是....” 燕望欢微微鞠身,藏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道: “我毕竟是陈家人,也看不得兄长至此,还请二殿下见谅。” 况天工的脸此时已彻底沉了下去。 他喜欢燕望欢的模样气度。 却不代表。 能容忍她接连放肆。 “望欢,我不愿同你计较,你也莫要太过分!” “这哪里算过分?但若二殿下真这般认为,我也没有办法。” 燕望欢站直了身,也不去看况天工,只将鬓角的碎发 重新拢到耳后。 借着一阵吹进屋内的槐香。 她抬眸一笑,道: “陈尚书确实不会因这点小事,上报给的皇上,但殿下且莫要忘了,我是三殿下的未婚妻,日后总要进宫的。” 况天工仗着皇子的身份压人。 但燕望欢哪里会畏他? 她已真正摸清了他的本事。 不过是个运气好,投生到了皇后肚子里面的纨绔罢了。 大况的脉络,已大概掌握在了燕望欢的脑中。 对待这况天工。 她也想好了该如何处理的法子。 即使此时撕破脸皮,又能如何? 况天工的敌视,相比起整个陈家的善意而来,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且燕望欢对陈家这些人,又真的存了些好感。 况天工哪里能想到。 燕望欢居然敢如此和他讲话。 他顿时大怒。 然而仔细一想。 心却有些虚了。 她说的又并没有什么错处。 况天工敢去针对陈元北及陈慕白,是因他们并不走仕途,除了陈家人的身份外,再没什么其他,而以陈勇刚正的性情,也是绝不会因他们之间的这点小事,就上报给庆帝。 但燕望欢不同。 她不仅是陈家的独女,也为庆帝亲口赐婚的三皇子妃。 很快,就要真正成为皇室当中的一员了。 若等见了皇上后。 真将况天工此时的所作所为,都尽数讲了一遍,那到时候... 况天工怒哼一声,到底只能一甩袍袖,嘴硬着道: “本殿下不愿同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他这已算是主动退让。 虽然一张脸,几乎要黑了个彻底。 燕望欢这才笑了,也未让况天工太过难堪,她向着陈元北微微颔首,道: “四哥,二殿下大人有大量,原谅了你的过错,还不给二殿下倒杯茶。” “好。” 陈元北下意识应了一声。 望向燕望欢的眼中,敬佩 之色不由更浓了几分。 之前在酒楼时。 他已被燕望欢解了一次围。 然而那一次,她更多是在顺着况天工。 此次却是直接和他正面对上。 然而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 燕望欢也没有半分畏怯。 反而让况天工低了头。 不仅是陈元北。 就连陈慕白,亦是颇有些惊讶。 尤是当陈元北倒茶时,燕望欢竟还来到他身侧,搀扶着他,坐回到了桌案后, 视线偶一相撞。 燕望欢眼眸微弯,挑起一个极浅的笑。 陈元北将茶送到况天工手边,见他仍满面寒霜,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能压着气,道: “二殿下,望欢不懂事,还请殿下见谅。” 况天工冷哼一声。 也没有去接他递来的茶,而是问: “陈元北,听说你说纳了一房侧室,怎还藏着掖着,都不让人看一眼的?” 他今个过来陈家,也怀着想要看一看,陈元北到底纳了个什么东西。 可比的上他府的那些如花美眷。 若非如此。 况天工早就甩袖离去。 陈元北略一犹豫,还是点了头,道: “我这就让人叫她过来。” 他差人前去通传。 没一会儿。 苏香见就迈着欣喜的步伐,快步赶来。 陈元北难得主动找她。 她又惊又喜。 好生打扮了一番,才匆匆离门。 然而等苏香见到了西院,看到况天工时,当即就是一愣。 她知晓他的身份。 也立刻明白,陈元北之所以会找她,也另有缘由。 苏香见心下浮起一抹酸楚。 她弯下腰,一一见过。 “你这侧室的模样,怎还挺眼熟的?” 况天工打量了苏香见一番,越看越是觉得熟悉,总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他身边女子太多。 之前虽然在酒楼好生折辱过苏香见。 然而当燕望欢出现后。 她的模样, 落在况天工眼里,瞬间失了所有颜色,自然不值得他过多的注意。 见况天工摸着下巴沉思。 苏香见低垂着头,心下怒意浮起。 她并不愿意见到况天工。 却并不恼陈元北,面对的人毕竟是皇子,想来他也是无可奈何。 苏香见的余光扫过燕望欢,见她站在一旁,神色淡漠,好似对周遭这些事,都没多少在意一般。 那副从然的姿态 让她看了就忍不住心声恼火。 陈元北定不会叫她在况天工面前露脸。 指不定.... 这就是燕望欢的主意! 苏香见心中暗恨,落向燕望欢的余光,都带了几分阴狠。 “我想起来了!” 况天工忽然一拍手,恍然大悟般地道: “你是之前酒楼的那个婢女?陈元北,你还真是行,从外面捡了个不干不净的东西,就敢纳为侧室?”、 他顿时心情大好。 仿若看见了什么天大的趣闻一般,又是笑道: “你就是没看过几个女人,身边也有个活生生的陈望欢在,就是多看几眼她,你也不至于,能挑个这等东西,每天放在床上吧?还真是...” 况天工站起身。 之前被燕望欢压下一头的闷气,在看到苏香见那一刻,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陈家的少爷,娶了一个来历不明,品貌皆不算多贵重的奴婢为侧室? 还有比这更加有趣的事吗? “好啊!” 况天工笑得十分开怀。 “陈元北,你可当真荤素不忌,我算是服了你了!” 讨了这么大一个乐子,他都巴不得立刻让全京城都知晓,陈家四少爷的侧室,是个从荤所儿出来的侍婢。 况天工转身离去。 只在出门前,向着苏香见瞥去一眼,道: “让的远一点,莫把你身上脏东西,沾到本殿下的身上。” 他们分明隔了好些的距离。 苏香见身 体一僵,面上闪过一抹难堪之色,她连忙向着一旁侧过几步,将头垂的低了。 况天工都走出一段距离。 耳畔竟仍能隐隐听到他的笑声。 陈元北并未去送,他紧皱着眉,被况天工这一次的出现,烦的满心燥火。 燕望欢和陈慕白倒自在的很。 况天工已然离去。 而苏香见如何,又不在他们关心的范畴内,多看陈元北一眼,都算是表示关心了。 陈慕白摆好了棋盘,又为燕望欢倒上一杯热茶。 陈元北正欲走向燕望欢。 余光一扫。 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个苏香见。 他颇有些烦闷,只道: “你先回去。” 苏香见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噙着泪意,楚楚可怜的双眸。 她没有开口。 只这一个眼神,就已表达出了千言万语。 陈慕白恰在此时落下一子,道: “以退为进。” 燕望欢笑望他一眼,“想不到,三哥还懂兵法。” “偶尔打发时间看过一些罢了。” “三哥这等妙人,若不入朝为官,当真是这天下的损失。” 他们两个聊得晦涩。 陈元北分心听着,想要过来问,但身边还有一个苏香见,仍在紧紧盯着他。 “二皇子素来如此。” 低低道了一句,陈元北迈过一步,背对着苏香见,想了想,又道: “他是奔着我来的,你无需多心。” 这算是... 安慰? 苏香见眼睛一亮。 顿时确定,陈元北定然是在乎着她的。 只不过是因着燕望欢的挑拨,才不同她亲近罢了。 苏香见压住唇角的笑意,将阴狠的眸光悄悄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有计谋悄悄冒出心底。 她缓步后退。 走到屋外,又忍不住望向了陈元北。 他此时已站到燕望欢身侧,正弯着腰,低声同她说着什么。 面上的神情。 是苏香见从未看过的温柔。 第543章 以退为进 是夜。 有暖茶哄着轻风。 悠悠的草木转过窗沿,落到了桌案前放着的书卷上。 陈慕白翻过一页书,视线落定在密集的文字上,也不分心,只借着端茶的功夫,道了句: “还不走?” “三哥,我就在你这待一会儿,怎还撵上人了?” 陈元北叹了口气,趴在桌案的另一头,手里执着一本画册,却看得并不大精心,眼神落定在不远处的花瓶上,几乎要将花瓶盯出个窟窿。 他向来看不进去那些四书五经。 但对各种闲书,却一直都是感兴趣的紧,难得会有连这颇新鲜的画册子,都看不进眼的时候。 “我并非撵你,只你即使整夜留在我这里,也总有要回去面对的时候。” 陈慕白合了书,终于向着陈元北望去一眼。 全当听不懂他所言的话。 陈元北叹了口气,放过被盯了半天的花瓶,将视线落在陈慕白的身上,道: “我看你就是嫌我碍眼,想要撵我走了,望欢整日留在你这时,也不见你多说她一句。” 他颇有些酸溜溜的。 手指将画册的边角都捏的起了皱。 也不知晓。 是在嫉燕望欢,还是妒陈慕白。 陈元北的那些心思,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陈慕白看的分明,却并未多言,只是又拿起一册书,随意翻开一页,淡淡道: “望欢喜静,不仅擅棋艺,又是个难得的聪慧人。” “三哥对望欢...”陈元北忽然坐直了身体,低咳一声,故作不经意地道:“倒是特殊的很。” 他尽力不想露出过多情绪。 免得被察觉出些许端倪。 然而过多瞥向陈慕白的视线,却仍暴露出些许心思来。 陈慕白移向他一眼,淡淡道: “对望欢特殊的,并非是我。” “我...” 陈元北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就此解释两句,但他也没忘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理,话才一离 口,就被紧忙着收了回去。 好似并未注意到他的不对一般,陈慕白端起茶杯,道: “你躲不得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如早些回去,将事情处理干净。” “我也明白。” 陈元北何尝不知,拖延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只要一想到回去后,得需面对苏香见,他这心里就憋闷的很。 他年少时里,也曾想过未来要娶的妻室。 但如何思来念去,他要娶进门的,也该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笑起来眼眸如星,比天光乍亮时的第一丝暖芒,还要更加温婉动人。 然最后进了房门的侧室。 既陈元北年少所想。 更并非是他的爱慕之人。 此处所处的境况,已和陈元北想象当中截然不同。 “三哥。” 陈元北以袖捂脸,遮了面上的神情,离口的嗓音越发晦涩。 “我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陈慕白并未给他解惑,即使已然知晓,陈元北真正的在意为何。 但那既然已为不可能之事。 何苦再提? 反而伤人伤己。 “难道你能从今日之后,再也不回院了?” 陈慕白只反问了句,而后又淡淡道: “不论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她此时已是你的侧室,爹已经应允,就是注定的事实。” 陈元北沉默了半晌。 也不知将陈慕白的话听进去几分。 他站起身,如同一个迟暮的老者一般,慢慢拍平了衣摆袖口处布的褶皱。 “我知晓了。” 陈元北走到门口。 最后回头看了陈慕白一眼。 “兄长,若明知前途坎坷,当真值得去走上一遭吗?” 陈慕白翻过一页书,语气当中仍不见波澜。 “何须问我。” 他给出的答案既寡闻又淡漠。 仿若并不对陈元北存着多少在意一般。 然这对陈元北来说。 却已是足够。 “走了。” 陈元北摆了摆手,似颇为洒脱般,道; “明天再来 找你喝茶!” 陈慕白也不去看他,只道: “明日望欢有约,不来我这。” “那我后...” 话一离口。 陈元北才后知后觉反映过不对来。 他没再吭声。 大步踏出了西院。 夜色已深。 西院附近的火烛,也不知缘由,竟全数熄灭了个干干净净。 陈元北独自走在深寂当中。 耳畔除了偶尔响起的虫鸣之外,就只剩下鞋底踏过路面发出的闷响。 他还没走出多远。 前方忽亮起一点红芒。 由小见大。 距陈元北越来越近。 直到女子小心翼翼地嗓音响起。 “少爷?” 陈元北眯起眼,见前方提着灯笼而来的人,竟是苏香见。 他下意识皱紧了眉,问: “你怎么在这?” “时辰有些晚了。”苏香见听出他语气当中的不虞,向后退了半步,之后才轻声细语地道:“我看少爷还没回来,就想过来看一眼。” 她缩着双肩。 红唇紧紧抿在一起。 不等陈元北开口,苏香见就已经急着再次道: “不过我没有想要打扰少爷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少爷,打算过来看一眼,就离开的。” 灯笼晃出的光亮,照映在她娇美的面庞,将美眸当中蕴着的慌乱不安,显得一清二楚。 陈元北压了压额角。 纵使满心烦躁,也实在没办法对苏香见说出什么重话来。 他正要离去,余光却扫见她沾有污色的衣袖。 苏香注意到他的视线,连忙伸手去遮,很是紧张地道: “来的路上摔了一跤...” 陈元北并没有多过问的意思。 只是视线一扫。 就没有再去看过她。 苏香见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立刻调整了神情,快步追在了陈元北身后。 手臂被高高抬起。 尽可能为陈元北照亮前方的路。 苏香见难得找见了机会,能和陈元北单独相处。 即使一言不发。 只能感受 到有他在身边。 她的心里就止不住现出欢喜来。 分明承着夜风,却连面颊都浮起一抹淡红。 苏香见甚至盼着。 这段回院的路,能再长一些。 这样的话。 她也就能和陈元北多相处一会儿了。 只可惜。 陈元北的念头,和他完全相反。 这段往常算不得远的路。 在此时此刻,变的无比漫长。 等到踏进院的那一刻,陈元北几乎是长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道: “你可以回去了。” 他快步踏进房门。 将苏香见远远留在了身后。 望着陈元北的背影,苏香见方才还盛了满心的欣喜,顿时被冷风吹散了不少。 她也并非想着,能和陈元北所居一处。 但听到他亲口驱逐,还是忍不住泛起丝丝酸楚来。 苏香见在院中站一会儿,正欲离去时,却见陈元北房中的窗子被推开,他穿着中衣,站在窗前,孤身望着月光。 那副神情。 竟是说不出的寂寥悲苦。 只看了他一眼,苏香见深吸口气,快步赶到了窗前,道: “我知晓,少爷并不喜欢我。” 忽然听到女子的嗓音。 陈元北不由不惊。 然当他看清楚站在窗外之人,却忍不住叹了口气,问: “你还没走?” 他这一日。 都不知见了苏香见几次。 每一次看到她,陈元北都忍不住心头闷涨。 也不知道到底是怨她。 还是自己。 “奴婢真的没有其他的心思,若少爷当真不喜欢奴婢,就请赶了奴婢走吧!” 苏香见看陈元北紧皱的眉宇,竟是“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眼底浮起一抹泪意。 她低垂着头,口里发出一声抽泣,再次道: “只要少爷能够顾忌着自己的身体,奴婢到那里,都是无所谓的。” “赶你出去?” 陈元北嗤笑一声。 实在有些烦了。 不管苏香见是真无辜,还是假可怜。 她此时得到的都已不少。 还要演这出以退为进,就太可笑了一些。 “你能少出现在我眼前,便是对我心存感激了。” 陈元北话音一落。 立刻关了窗。 再没去看苏香见一眼。 只留她独自一人,站在夜风当中,独自怔忪。 直到天色将明。 苏香见才拖着僵硬的身体转身离去。 院子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其他的小厮婢女,自然都听见了动响。 汾月才刚晨起。 就听见外面有婢女,正凑在一块嘀咕个不停。 她听了两句,才知晓被她们念叨着的人,竟是苏香见。 才多点的时辰过去。 竟又闹出事端了? 汾月端着水盆进门,见燕望欢已醒,便道: “主子,听说昨个苏香见在四少爷的房前,跪了足足大半夜。” 燕望欢靠在床头,仍有些困顿。 “她倒是能折腾。” 汾月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半跪在床,为她按揉着额角。 “据说是想要侍寝,但是四少爷不愿,然后苏香见就跪了一晚上,但即使如此,三少爷也没有想要理会她的意思。” 屋里荡着熏香。 早间还有些凉意,汾月并未急着开窗,只想等燕望欢梳洗好了,再做其他。 “她太急了。” 燕望欢眯着眼,瞧着外面时辰尚早,也不急着起来梳洗,仍靠在床头,同汾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陈元北明显对她有憎,此时做出这种事,在他眼里同逼迫并无区别,自会惹他更多的厌恶出来。” “哪有主动送上门,求着想要侍寝的道理。” 汾月想着苏香见被拒绝时的脸色,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 然在此时。 有敲门声响起。 汾月过去开了门,见了门外站的人是从胡,就问: “这个早?可是有什么事?” “发现了一桩古怪。” 从胡微微颔首,越过汾月,踏进了房中。 第544章 疑心泛起 从胡站在屏风后,微低了头,面无表情地道: “昨个西院路上的灯笼都被人熄了。” “灯火全熄,还是从西院那边...” 汾月走到从胡身边,眼底流出一抹疑惑的神情,问: “难道是和苏香见有关?” “据说,陈元北昨日很晚才从西院离开。” “她还真是费尽心思。”汾月忍不住摇起了头,道:“连这种法子都用上,可见是多迫不及待的,想要得了四少爷的欢心,能在陈家站稳脚跟,名正言顺地坐上四少爷侧室的位置。” “无需去理会她。” 燕望欢梳洗得当,自屏幕后走出,她将长发随意一绾,盘了个最简单的髻。 也未曾用多名贵的装饰,只拿了缀了一颗红玛瑙的银簪,别在了发间。 汾月走上前,为她仔细整理好了衣摆领口,口里则道: “不过苏香见为了接近四少爷,倒还真是什么方法都用出来了,只她怕是并不清楚,四少爷究竟是个何种性情的人物,费了这些心思,半点用处都没有。” 就连同陈元北接触不多的汾月,都知晓他的脾性。 然而苏香见却不知。 越是费尽心思的接近,越得不到陈元北的真心。 她所折腾出的一切。 都会成为陈元北远离她的借口。 “陈家被苏香见折腾的乌烟瘴气,可不如往常来的安生,今日终于能回三皇子府,离了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得好生散散心。” 汾月唇角见笑,看燕望欢发间实在太素,身上也没多少钗环首饰,她又去首饰匣子里摸了一副鎏金点翠打造的头面。 “主子,我们这次虽是回三皇子府,但毕竟还有不少眼睛在的,还是再稍微装点一些吧。” 这套头面华贵万分,更似瞧在眼里面都是沉甸甸,若是戴在头上,定然要压到脖颈都泛起生疼来。 燕望欢看过一眼,叹了口气,道: “换一个吧。” 汾月又去挑了些轻巧矜贵的,差使着婢女帮忙上妆,等到一切都装点完,赶到三皇子府时,都要近了午时。 真阳早等在了府门口。 一见了轿子停落,顿时迫不及待地跑上前。 “主子!” “又是这般毛躁。”汾月瞪他一眼,搀着燕望欢下了软轿,又问:“怎就你一人在这?锦玉呢?” “她...” 真阳挠了挠头。 瞥着燕望欢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道: “锦玉她扮成了婢女,正跟在殿下和曹姑娘身边伺候。” “曹姑娘?” 这称呼当真新鲜,叫汾月听了,都禁不住一愣。 而跟在燕望欢身后的从胡,也皱起眉,面上罕见地露出不虞的神情。 燕望欢倒并无什么惊讶,只微微颔首。 “既然姓曹,该是那位御史大夫?” “是。”真阳应了一声,见她没什么不难之类的之色,才又跟着道了句:“曹娆姑娘是御史大夫家的嫡小姐,之前不知在何处,见到了殿下,之后就经常向着府里跑。” “她该知晓殿下身上有婚约的!”汾月更是恼怒,连望向真阳的目光,都带了些不善,“眼看着婚期将近,也还不知避讳,还常常向着三皇子府跑,成何体统?” 真阳被她瞪的打了个寒颤,很是无辜地解释: “她每一次过来,我和锦玉都会跟在一旁,可没给她什么机会。” “那也...” 汾月还想说些什么。 但燕望欢却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无需如此。” 她望向真阳,唇角荡起一抹浅笑。 “御史大夫家的嫡女前来拜访,况铮总不好避而不见,只能客套一番,他劳心劳神,你们也跟着辛苦。” “主子...” 真阳张了张嘴。 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曹娆这段日子多次登门,心思摆的明显,又有御史大夫做靠山。 若换成了寻常人。 知晓自己多了如此强大的情敌。 还哪里能保持了冷静? 然而燕望欢却仍不急不缓,甚至还关心起了真阳锦玉。 真阳叹着气,心里实在是有些闷,忍不住道: “主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不然的话,也带我去陈家吧?” 他眼睛一亮。 也觉着这主意妙的很,又再次追着道: “从胡都去了,我自然也能跟...” 汾月听的心烦,干脆瞪过一眼,打断了真阳的话,没好气地道: “你哪里能跟从胡比?他又未在大况露过面,你可不同,还是老实些留在这里,好好陪着锦玉吧。” “但这三皇子府,可是越发的闹腾了。”真阳哀叹一声,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又是玉雪百花,再来欢儿曹娆,还有不少人都寻着机会向府里塞姑娘,真是闹都要闹死了。” 燕望欢这才有些好奇,笑问道: “都发生些什么了?” “太多了。” 真阳掰着手指头,一桩一件地算: “装病和扮可怜都不新鲜,光是给殿下绣的香囊手绢,估计都得有一箱子,还有衣裳鞋子,写的诗词歌赋,也有几十之数。” 他叹着气,露出一副烦不胜烦的表情来。 燕望欢可才离开没多久。 三皇子府里,竟然就热闹成了这副模样? 汾月嗤笑一声,将这些行径都在心里面记下又问: “还有吗?” “之前也有半夜不睡觉,站在后花园弹琴唱歌跳舞的,我都以为闹鬼了。” 真阳点着头,关于那些姑娘折腾出的幺蛾子,他简直能说上三天三夜都不用休息。 “还有个姑娘,妄图直接爬殿下的床,结果差点没被一剑刺死。也是那天幸好不是我守夜,不然的话,现在应该能清净不少。” “还真是胆子大得很!”汾月怒气更甚,寒声道:“主子,玉雪那群人, 可是被敲打过的,看来还是没长多少记性。” 她对那四名女子。 向来都没多少的好感。 又听到让她们在燕望欢离开的这段日子,不仅没有收敛,更是做出这些的胡乱事来,顿时大为恼火。 “不着急。” 燕望欢将吹至肩头的落叶拂走。 眉宇间看不清喜怒。 等待走进到后花园当中。 她遥遥望着站在况铮身侧,那眉目艳丽张扬的美貌女子,才道: “我给过玉雪她们机会,既然她们自己不珍惜,那也就留不得了。” 汾月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道: “主子,该当如此去做?” “还不急。” 燕望欢向着况铮走去,只留下一句细语,沿着清风钻入他们的耳畔。 “且等着就好。” 汾月并未急着跟上。 留在原地,她仔细打量了那美艳女子一番,问: “这就是曹娆?” 真阳看过去一眼,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是。” “模样长得倒是不错。” “性子也挺好的。”真阳低低咳了一声,视线扫过曹娆,落到汾月身上时,顿多了些莫名的心虚,“很是爽快又简练,直来直去的,殿下也说过她没什么心机,是个难得的单纯人。” 他越是赞扬。 汾月的眉也就皱的更紧。 她忍不住向着从胡瞥过一眼,见他神情冷下,不由再次询问了一遍: “殿下真是这般说的?” “锦玉也听见了。”真阳喉头痒的厉害,忍不住再次咳嗽了两声,将嗓音压的更低,道:“只不过,殿下说过之后,锦玉就问过,若是主子要离开大况的话,我可会跟着一起?” 汾月吸了口冷气。 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随着真阳的话,被冻结在了一起。 她忍不住再次看了从胡一眼,问: “那你如何回答?” “我当然要跟着主子了!” 没有任何犹豫。 真阳毫不迟疑地道: “ 不管主子去哪,或者有没有殿下在身边,我都是要跟着主子的!” 他和汾月最一开始。 就被况铮送到了燕望欢身边。 但多时相处。 燕望欢从未将真阳当成过下人看待,又救过他的的性命。 他又哪里能没有动容。 “我只是担心...” 汾月叹息一声,眼里露出一抹担忧的神情来,她到底还是并未多说,只是向着燕望欢追了过去。 燕望欢一至后花园。 况铮就发现了她。 分明还未见人。 耳畔的声响,也都被曹娆及碎叶飞花所占据。 然许是这世间真有缘法一说。 除了燕望欢之外。 旁人再无谁有让况铮心口动荡的本事。 分明他身旁满眼爱慕的美人,也是人间绝色。 然既有望欢。 旁的女子有再美的姿容。 亦无法让他动容。 “望欢。” 被牵肠挂肚的名讳离了口,况铮骤然柔下的神情,让曹娆顿时一怔。 她都前来三皇子府作客多次。 况铮对她向来有礼遇有加。 曹娆本以为,她这已足够的特别。 她本还在暗暗欣喜。 然而第一次。 却见到况铮这般柔和的神情。 曹娆顺着他的目光,见到了燕望欢。 眉目清冷。 气韵绝然。 仿一阵迎面吹来的冷风。 不冻身刺骨。 却使人清醒。 曹娆恍然之间。 仿见到了一只凌驾在九天之上的鹤。 她从未在大况见过这等女子。 然而余光扫见况铮迫不及待迎上前的脚步,曹娆似有所悟,道: “你是...陈家的小姐?” 燕望欢不急着理会况铮,向着曹娆微微颔首,客气道: “曹姑娘无需客气,叫我望欢就好。” 望欢? 这名字倒是怪的很。 但曹娆现在也没心思去想,视线扫过况铮,见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燕望欢出现后,找到了落处。 她的心里面,顿时泛起一丝不甘来。 第545章 平起平坐 “久仰大名,陈望欢。” 曹娆快步赶到燕望欢身边,目光毫不避讳的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道: “最近在都城,我可是经常能听到你的名字。” 燕望欢一抬眸,就看到她眼里的敌意,曹娆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眸光相撞,她还扬了扬下颌。 这大.大方方的露在外面的情绪。 可比背地里面搞些阴谋手段,要强上太多。 燕望欢不由笑了,道: “曹姑娘谬赞了,我也不过,是一寻常人罢了。” “寻常人?” 曹娆将这三个字在口里细细品了一番,又抬了眉,道: “三皇子的未婚妻,哪里能是什么寻常人?” 她的语气稍稍重了些。 只衬着那一张美艳过人的脸,倒并不咄咄逼人,反而有几分娇憨之意。 然而即使如此。 况铮也皱起了眉。 带有冷意的目光扫向曹娆,他沉声道: “望欢愿意能嫁于我,是我的福气。” 曹娆还是头次,撞见况铮这般沉凝的神色。 她也并未说什么重话。 谁知就得来况铮对燕望欢毫不遮掩的维护。 曹娆一时出神,只盯着他,连眼都被瞪成了滚圆。 燕望欢见她神情不对,便道 “之前也听闻过曹姑娘的大名,今日一见,那些口口相传的夸赞,倒是比不过姑娘的半点风姿。” “你还真是能说会道。” 曹娆这才缓过神来,然而心里头的憋闷,却并非散去多少。 尤其是注意到,打从燕望欢出现后,况铮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时,更是颇为不甘。 想来她也并不比燕望欢差些什么。 论起相貌,她们算是各有千秋,论起家世,她曹家也不见得弱了陈家多少。 燕望欢不过就是多了个圣上赐婚的名头,难道就因此,才被况铮如此重视? 曹娆有心想要同她较量一番, 尖细的下颌一扬,道: “听闻陈姑娘打小身体不好,近些日子才回到都城,也不知道在外面,都习得了些什么?” “也并无什么。”燕望欢唇角含笑,道:“我生来愚钝,对什么都不精心。” “琴棋书画?”曹娆不依不饶,追着问道:“可有擅之?” “样样不精。” “那女红马术?” “也不擅长。” 曹娆这才有些惊讶。 尤其是看燕望欢并不像说谎的模样,她皱起眉,再次问询道: “总不能连做诗歌舞,都没喜爱的吧?”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并无。” 哪有闺阁里的大家小姐,连个擅长的技艺都没有。 若是身体不好,琴棋书画习不得也就罢了,燕望欢竟连女红都不精通? 曹娆重新打量了燕望欢一番,眼神变得颇有些疑惑。 “你这人,还当是奇怪的紧。” 她还想说些什么。 到况铮却先一步道: “去坐下聊。” 他护着燕望欢向前,和曹娆擦肩而过时,却连余光都并未扫过她一眼。 锦玉早早看到燕望欢,直到现在,才算找到机会向前。 “望欢。” 她走到燕望欢身侧,视线扫过曹娆,低声道: “你可算是来了,若不然的话,她的这颗心,都要掉到三皇子府里了,彻底收不回来了!” 话到最后。 锦玉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落向况铮的目光,也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 在她所看来。 况铮既已有了燕望欢,自不能和这所谓的曹娆姑娘有什么瓜葛,哪里还应该配她谈天说地,讲那些有的没的。 “我知晓。” 燕望欢拍了拍锦玉的手,当做安抚一般,又回头望向了仍站在原地的曹娆。 “请。” 曹娆对上她满含笑意的神情。 不由一愣。 燕望欢对她的态度。 倒是要比 况铮同她之间,要热络上不少。 曹娆颇有些不解。 这人世上,哪有热情招待情敌的道理? 难道说燕望欢,看不出她对况铮怀着的心思? 但她看起来。 又不大像是那么蠢的人。 曹娆在心里面悄悄嘀咕了两句,还是跟了过去。 燕望欢端起茶壶。 主动倒好了三杯热茶,将一满杯茶水送到况铮面前,她半垂着眼,柔声道: “听闻三皇子府的新茶,味道很是特殊,旁的地方尝不到这种滋味,不知三皇子可愿割爱取出,招待我们一番?” 况铮哪里能不明白燕望欢的意思。 他微微颔首,道: “自然,不过还要请二位稍等片刻。” 等着况铮起身离去,曹娆便迫不及待地道: “你倒是大度,我还以为你见到我,会并不怎么欢喜。” 她可都等了半天,想要和燕望欢单独相处的机会,毕竟有况铮在旁,有些话不好说的太明。 然而曹娆却是没想到。 这机会。 是燕望欢亲手送到她的面前。 “为何不欢喜?” 燕望欢反问了句,将七分满的茶杯送至曹娆手边,含着笑道: “曹姑娘姿容过人,又出身名门,能认识姑娘,倒是望欢的荣幸才对。” “怪不得你说你什么都不擅长。”曹娆轻哼一声,没好气地道:“原是长了一副好口舌。” “不敢当。” 担心况铮归来。 听到她们此时的对话。 曹娆也不愿再和燕望欢绕弯子,她眯了眼,很是直接地问: “你跟三皇子,好似很亲近似的?” 燕望欢淡淡一笑,将杯盏送到唇边,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道: “不过是圣上赐婚罢了,谈不上什么亲近一说。” “那我若是也去求爹,将我许给三皇子呢?” 曹娆忽然压低身体,顶着锦玉汾月惊讶的目光, 她深吸了口气,再次开了口: “大况男儿,出众者甚多,追在我身后,想要求娶我的,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但是三皇子和他们不同,我看见他第一眼,就觉得喜欢,想要嫁给他,你可愿意将他让给我?” 随着她每一个字的离口。 锦玉的眉头,也就跟着皱紧了半分。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之人。 曹娆出身名门,有个身居高位的爹,那些连寻常百姓都懂的道理,她自然不会不明。 既已知晓,燕望欢同况铮间的婚约,乃庆帝亲口赐下,根本不是燕望欢说让,就能将况铮让给她的。 此时她说起这些。 根本没有半点用处,只会让点起燕望欢的怒气,让她和况铮心生嫌隙。 “曹姑娘为何会忽然说起这些?” 锦玉嗤笑一声,唇角挑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她故意加重嗓音,道: “这桩婚事,乃是当今皇上金口玉言赐下,若是曹姑娘不满,大可直接让你家父禀告皇上,看皇上会不会听你父亲的,来取消这桩婚事。” 她这一开口。 引得汾月也耐不住火头,道: “没错,曹姑娘同我家主子说起这些来,又有什么用处?难道是想要我家主子抗旨不成?” “我不过顺口一说罢了!” 曹娆轻哼一声,见这话越说越重,都扯到了庆帝之上。 她也不愿再继续谈论之下,但心里的气实在压不下,尤是见得燕望欢身后的两个婢女,都对她冷眼相待,更是忍不住握紧了茶杯,寒声道: “陈姑娘,三皇子贵为皇子,虽娶了你为正妻,但这可不代表他日后就不会娶其他的女子进门了!” 燕望欢唇角的笑意一滞,但只是一瞬,她又再次柔了眉眼,道: “这我自然知晓。” “难道要每一个进门的,都得挨上一遭敲打不成 ?”曹娆自以为占了上风,尖细的下颌高高扬起,只用余光睨着燕望欢,道:“身为三皇子的正妻,贵为三皇子妃,若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反而只懂得拈酸吃醋,怕是不大行吧?” “曹姑娘说的是。” 茶水荡起波纹,有茶叶浮起,又被燕望欢轻轻吹至一旁。 “望欢记下了,回去之后定然好生修习。” 她全然是副不怎在意的姿态。 只偶尔。 才会赏赐般的落给曹娆一道视线。 曹娆还未感到多久的欣喜。 就被燕望欢的淡漠的神情阻断。 她豁然起身。 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 曹娆居高临下地看着燕望欢,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唇角竟渐渐浮起一抹笑意。 “虽说君无戏言,你定是要嫁给三皇子,但你可莫要忘记了,这除了正妻之外,还可以有一个平妻。以我的出身,想要和你平起平坐,似乎也未尝不可。” 听出她话里的笃定。 锦玉瞬间沉了脸。 然她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被燕望欢一个眼神打断。 “曹姑娘有本事,大可以去争一争。” 她的神情之间,仍不见多少波澜。 眸光淡漠又疏离。 叫曹娆看的更是怒火中烧。 燕望欢仗着有皇上亲口下旨的婚约傍身,才会如此得意,以为她无可奈何。 “你给我等着!” 曹娆用力跺了跺脚。 转身快步离去。 等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 锦玉也忍耐不住,直接了当地问: “燕望欢,你到底是如何想的?这曹娆可是御史大夫家的嫡女,可不是玉雪那些姑娘,若她真想尽了法子的话,指不定真能进门,和你平起平坐呢?” “我知晓。” 燕望欢端起茶杯,饮尽了其中茶水后,才望向锦玉,道: “但即使我阻止,她又真的会放弃吗?” 第546章 难共富贵 锦玉似被她不以为意的态度惊着了。 怔忪了半晌后,她才又急着道: “那就这么不管了吗?她的父亲可是御使大夫,若真连脸面都不要了,即使只能当个侧室也不在乎,就为了进三皇子府,你当如何?” 她写了满面的急迫。 整个人都为了燕望欢起了燥意。 看的燕望欢轻笑了一声,倒了一杯茶送到锦玉面前,她笑着道: “若真一门心思想要进三皇子府,也是庆帝的决断,并非我们能阻主了。” 锦玉没去接茶。 只盯着燕望欢素白的指尖。 她沉默了更久的时间,才哑声问: “你就这般相信况铮,即使有旁的女子进了府,日日守在他的身边,他也不会动心?” 汾月以及刚刚追上前的真阳,都被她问的一惊。 这话问的太过直白。 算是将他们藏在心底的担忧,抬到了明面上来讲。 汾月真阳都是遵况铮吩咐,到了燕望欢身边。 虽一颗心彻底归顺了她。 但有些东西。 毕竟不好说的太过直白。 只有锦玉。 这个被燕望欢从深宫当中拯救出来的公主殿下。 又一心为了她。 才敢将这些言辞直言不讳地讲出口。 汾月眉头紧皱,看了燕望欢一眼,到底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真阳更是忙不迭张望了一圈,生怕被谁听到他们的对话,确定了四下无人,才算松了口气。 “燕望欢,人心到底有多经不起波折,我可是清清楚楚看过的。” 锦玉面沉如水,单手搭上燕望欢的肩头,再次道: “你们能一起同甘苦,从靖楚那等步步沾血的地狱里面走出来,可不代表,能在这大况同享富贵。” “殿下他...” 汾月本张口欲言,然音才开口,就被锦玉打断。 “你不在意靖楚的后位,况铮却不一样,但凡他对大况的皇位存着几分心思,那不管是 陈尚书还是御史大夫,这两个强大的助力,他都不会舍下。” 她全然不在乎说出这些,是否会让汾月真阳心生不满,亦或者他们将这些话,通传到况铮耳中。 锦玉所在意的,唯有燕望欢如何。 她是清冷皎洁的月光。 高于人世。 凛然在上。 怎能同那些后宅怨妇一般。 在勾心斗角之间,郁郁耗光性命。 “我知晓你是为我。”燕望欢轻叹了一声,覆了锦玉仿若一块沉冰的手掌,将体温慢慢渡去,“但况铮所愿,并非如此,他有要做的事,我答应要同他留在这里。” 锦玉叹息一声,仍是放不下心,只问道: “望欢,你素来通透,为何会这般信任他?” 燕望欢垂了眼。 不知为何。 眼前竟闪过同况铮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她那时当真未曾想到,偶然捡得的如同金童般的小少年。 会是大况最为出类拔萃的皇子。 “没有缘由,但我信他。” 燕望欢勾起唇角,眼底有潋滟的波光闪过,她望着锦玉,轻声又道: “若真有你说那一天,这里我自然不会再留。” 锦玉还想再说什么。 真阳却在此时,用力咳嗽了起来。 奋力给锦玉使着眼色,他故意提高了嗓音,道: “这天头不错,真还挺适合到外头走走的,你们方才说想去什么地方来着?” 真阳故意转了话题,想为锦玉打遮掩。 然而锦玉却并不理会。 顺着他的视线,她望向站在不远处,不知何时归来的况铮。 他俊美的面容上,不见任何情绪。 只一双犹如深潭般的黑眸,带着危险的暗漩,正牢牢锁在燕望欢身上。 方才那些话。 无人清楚况铮究竟听到了几成。 汾月不由有些紧张,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喘息都不由重了几分。 锦玉轻哼了一声。 神情间不见多少畏惧心虚 。 她甚至还学着真阳,也高高提起了嗓音,同燕望欢道: “莫要忘了你的话。” 锦玉转身离去。 衣摆掀起如同战火燃起的波浪。 燕望欢也见得了况铮,却并未开口,只跟着真阳吩咐道: “去看看她。” “是。” 真阳连忙跟上。 同况铮擦肩而过时,他能感到了一阵清晰的冷意,犹如忽然刮过盛夏的寒风,惊的真阳打了个寒颤。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况铮从来都并非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只在燕望欢身边,才收敛了所有的锋芒。 成了她的况铮。 汾月和从胡也随之悄然退下。 周遭只剩下燕望欢及况铮彼此。 她将茶杯放下,口里溢出一声低叹,这才望向况铮,问: “怎还不过来?” 况铮这才迈开脚步。 然当他走近后,却从后方虚虚环抱住了燕望欢。 “你这般信任我,还为我着想,我为何一点都不欣喜?” 燕望欢听到他低低的叹息声。 温热的掌心,覆在了她的脖颈之间。 仿若借此,才能感受到她的体温,证明燕望欢还在他的身边。 “这不好吗?” 燕望欢似有些疑惑,侧过去一眼,却并未看得况铮的神情,只道: “庆帝将我安置在陈家,心意已表明,若御史大夫家的小姐不嫌弃平妻侧室之位,也要嫁进三皇子的话,对你更言,更是多了几分助力,庆帝自会欣然应允。” “但我不愿。” 况铮低叹一声,手臂收拢,他控制不住地加重了环抱着燕望欢力道,哑声道: “这世上没有任何,能同你相比较。” 不管权势滔天。 还是如花美眷。 在况铮看来。 这些甚至连和燕望欢一较高下的资格都没有。 “我自是信你的。” 燕望欢覆了况铮的掌背,安抚般拍了拍,道: “锦玉也是担心我,她无错,莫要记怪她 。” “我知晓。” 况铮低叹了一声。 心口之间,却仍是百味杂全。 他亲自听到了燕望欢讲出的信任。 但燥意却仍不散。 许是她讲起信任时的语气,和她说要离开时,实在太过接近。 皆毫无起伏。 仿在说着什么最为寻常言辞一般。 “我已和父皇说过。” 况铮暗叹一声,嗓音越发的沉下。 “除了你外,我谁都不会娶。” 他垂下眼。 一双黑眸落定在燕望欢身上。 从她如瀑般的黑发,辗转到她微微颤动的睫羽。 况铮的目光贪恋又温柔。 他凝神注视着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燕望欢一般。 那双黑眸当中噙着的情意,只要她愿意看过一眼,既可一清二楚。 “为了一个靖楚的女子,连番抗命,他定是要气急了。” 燕望欢摇头失笑,指尖轻点着况铮的掌背,她眯着眼,任凭暖阳洒落在身。 也只有身在况铮身边。 她才能放下心绪,感受到难得的安稳。 燕望欢松缓了腰肢。 干脆整个人投进况铮的怀抱当中。 嗅着满怀的冷香,况铮不由喟叹一声,小心翼翼地为燕望欢整理好长发,又将飘至她肩头的花叶,轻轻扫至了一旁。 吹来的清风都被况铮挡住。 身边只剩下一片暖意。 燕望欢有些乏了。 打了个哈欠,才阖了眼,就听到耳畔传来况铮的嗓音。 “望欢,我定会尽快查清真相。” “且等我一等,不论你是想离开大况,还是去往何处,我都随你一起。” “千万莫要离开我...” 燕望欢眼睫一颤。 却并未睁眼。 披着陈家小姐的身份,燕望欢自然不好在在三皇子多留。 锦玉出门去送她。 脸却仍是冷的。 “既是待的不顺心,就同我一起过去,或让真阳陪你换个地方住,何必要闷的心里面不自在?” 燕望欢哄了 锦玉两句,她没好气地白过去一眼,道: “我不留在这,还怎么帮你看着他?” “你...” 不等燕望欢把话说完,锦玉抢了先,道: “我且先和你说好了,他若真变了心,你也就干脆些,莫要学那画本子里犹犹豫豫的姑娘似的,直接收拾行李,我们好到西域去。” 锦玉都已经想好。 既然靖楚大况都待不得。 塞外边疆的习性,也不是她们所喜欢的。 那就不如,走的远一些。 跑到西域去生活。 反正她和燕望欢两个人,也都是无牵无挂,到什么地方去,都是无所谓。 燕望欢低叹一声,既带着几分无奈,又颇为纵容地道: “好。” 汾月站在一旁,见真阳也跟着点头,不由狠狠瞪过去一眼。 真阳投过去一个茫然的眼神。 也不知道。 他这又是哪里做错了。 才让汾月不满意。 “真阳,照顾好锦玉。” 汾月朗声交代一句,又压低声响,同真阳小声道: “也看着点她,莫要忘记,这里可是大况。” “知晓了。” 真阳应了一声。 视线悄悄挪向锦玉,又立刻收了回来。 好不容易见到燕望欢一面,没过多久她就又要离去,锦玉心里颇为不舍,却又不好说出来,只望着渐渐模糊的残影,神情颇有些郑重。 真阳似乎看出了什么,低咳一声,道: “用不了多久,成婚之日就要到了,到那时候主子不用再离开,也就每日都能见到她了。” 锦玉没理他。 紧绷着一张脸,瞧着颇有些严肃。 真阳挠着头琢磨了一会儿,猜着她心里正想着些什么,好半天后,他才嘀咕着问了句: “你还在担心那曹姑娘?” 锦玉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口道: “望欢也很喜欢曹娆,你可知缘由?” 真阳一愣。 实在跟不上锦玉的想法,他下意识摇了摇头。 第547章 拒婚生怒 真阳全然不懂锦玉的意思。 但见她面沉如水,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主子是对那曹娆姑娘,没什么厌恶的意思,但这又跟殿下有什么关系?” 锦玉瞥了他一眼。 她本是不想跟他废这些话。 但撞进真阳满怀担忧的眼眸当中。 她也不知为何,心里面虽带着些许闷意,但还是道: “那曹娆从小被保护的极好,从没见过什么肮脏难看的东西,这你该是清楚吧?” “曹娆出身名门,又是那般骄纵不懂掩藏的性子,自然极受宠爱,应是从小连个阴谋算计都未看得到。” 锦玉轻哼了一声,再次问: “而燕望欢呢?” “主子?”真阳一愣,但还是道:“主子能活到现在,都是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若是少了半分城府,指不定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况铮不也亦是如此?” 锦玉已彻底面无表情,目光盯着燕望欢离去的方向,缓缓道: “一个千疮百孔,满身血腥,每一次的出现,都会提醒他那些绝望难捱的曾经。而另一个心思单纯,干干净净,又早被他亲口赞赏过,代表了尊荣无上的未来。” 她的嗓音极轻。 然而落在真阳的耳里,又好似忽然多了无比沉重的分量。 让他的心,也跟着泛起丝丝闷痛来。 “真心值几个钱?又能维持多久?也有人同我说起过,要护我一辈子平安无虞。” 锦玉似想起了什么,眼眸微微眯起,唇角也荡起一抹讥讽的笑来。 “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居然会相信这所谓的真心?当真是疯的不轻。” 她转身离去。 再没有看真阳一眼。 真阳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主子,锦玉说的那些,有些过于危言耸听了!” 汾月闷了一肚子的话,等到进门之后,彻底忍 耐不住,三两步赶到燕望欢身侧,她急声道: “只不过一个曹娆而已,先不说她到底能不能进三皇子府的门,即使真的就进去了,也断断没本事影响到你和殿下之间。” “万一呢?” 从胡难得开了口。 他站在屏风落下的阴影当中,环抱着双臂,也不去看汾月,只面无表情地道: “这赌,若是输了,你之前的一切,皆会成为何物,你该是清楚。” 汾月鲜少能听到从胡说这么长的一句话。 虽是驳了她的意。 却还是让她愣了一愣。 燕望欢叹息一声,连取到一半的珠钗都顾不上,她抬了眸,从铜镜当中看到了同样眉头紧皱的汾月从胡。 若不是这次见到了曹娆。 她还真不知晓,她同况铮之间的关系,竟让从锦玉到从胡,都颇为不安。 但燕望欢也是明了。 她到底并非大况人士,来自靖楚,身份又特殊,若到最后况铮变了心,想要了她的性命,只要一个假陈家小姐的借口,就可以让她彻底万劫不复。 再加上。 不管是锦玉还是从胡,都是从不相信人心的。 他们跟况铮并不算熟识。 只一心为燕望欢。 自不愿她受到半点伤害。 他们关心则乱。 燕望欢心尖起热,将珠钗放到桌上,她望着从胡,柔声道: “我知晓你们都是担心我,不贵况铮也并非你想象当中的那般。” 从胡本就不善什么劝解之词,见她如此固执,他也就没再继续讲下去,只将此事在心里暗暗记住。 若真有一日。 他的担忧成为了现实。 那如何带着燕望欢离开大况,就成了他紧要去考虑的难题。 “主子...” 汾月低叹一声,将眼底的忧虑强压了下去。 她见燕望欢不想多说。 也就敛了口,想着等过些日子,曹娆 在况铮的身边碰壁的次数多了,约莫也就能放弃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然汾月却没想到。 才不过几日的功夫。 曹娆便气势汹汹地上了门。 “陈望欢!” 她面沉如水,携着满身沸腾燃烧的怒火,叫陈家的门房都吓了一跳。 “这不是曹姑娘?” 陈夫人身处正厅,都听得这般嘈杂的声响,她走出一看,瞧清楚曹娆的模样,不由一怔: “是来找我们家望欢的?” 曹娆虽正在火头上。 但到底还没忘了规矩,她行了礼,冷着脸道: “陈夫人,陈望欢所在何处?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要找她的。” 她这写了满身的不善。 瞧着就不像来同燕望欢攀谈叙旧,反而似要寻仇一般。 陈夫人略一思索,给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之后她迎上前,笑道: “这天头虽然凉了,但你出了满身的汗,再站在风口,可小心莫要害了病。” “我无事。” 曹娆深吸了口气,左右张望了一圈,想要寻到燕望欢的影子。 她这次过来。 就是为了要找燕望欢。 哪里想要继续留在这和陈夫人说闲话,浪费她的空闲。 “陈夫人,陈望欢所在何处?难道是今日不在府中?我找她,可是有要紧事的。” 曹娆加重了语气。 眉宇之间的火焰烧灼的更烈。 她不说缘由,又是这番凶神恶煞的姿态,陈夫人哪里能让她见到燕望欢。 但还不等她暂时将曹娆安抚下。 有一道脚步声,忽然响起。 “不知曹姑娘来访,有失远迎,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噙着笑意的嗓音落入曹娆耳畔。 却只得她一声冷哼。 “原来,你在陈家。” 曹娆转过头,遥遥见一道月白倩影,如同一阵迎面吹来的冷风般,袭进她的视线。 燕望欢含笑 颔首。 却并未急着同曹娆说些什么。 她走到陈夫人身侧,顶着那双满怀担忧的黑眸,柔声道: “娘,曹姑娘来找我,不过叙旧而已,我就先带她去后院坐一坐了。” “望欢...” 陈夫人面露忧色。 然而燕望欢拍了拍她的手,再次低声道了句: “无事。” 汾月适时上了前。 搀了陈夫人回去正厅后,才又快步赶回到燕望欢身边。 燕望欢抬眸望向曹娆,做了个请的手势。 “曹姑娘,请吧。” 曹娆冷哼一声。 她跟在燕望欢身后,没走出多远,只等进了她的院,就迫不及待的逼问道: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才让三皇子拒绝了皇上的赐婚?!” 汾月这才恍然。 怪不得曹娆会被气成这个模样。 原是她爹厚着脸皮去找皇上,想要将她赐婚给况铮,却被拒绝了。 这还真是清脆又响亮的一巴掌。 汾月只是一想。 就忍不住要笑出了声。 如此大事,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传到整个都城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曹娆这主动送上门,都被拒绝的大家小姐。 怕不是要出名上好长一段时日。 “我不知道曹姑娘在说什么。” 燕望欢淡淡一笑,分明这消息新鲜的很,她的脸上也不见多少惊讶。 曹娆咬紧牙关,眼底的怒火烧的更旺。 “陈望欢,你会不知道?不就是你同三皇子说了什么,他才会不愿意娶我的吗?!” 她好不容易才求动了御史大夫。 愿意豁出那张老脸,进宫同庆帝提及这起亲事。 然而曹娆没想到的是。 庆帝松了口,却被况铮毫不犹豫地拒绝。 曹娆本满心欢喜等着消息。 然而到了最后,却只是御史大夫满面无奈地一句: “三皇子亲口所言,除了陈家那个小姐之外,他谁 都不会娶,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御使大夫清清楚楚给了她答案。 但她哪里能甘心。 将况铮的拒绝,全算在了燕望欢头上。 曹娆不依不饶地赶到了陈家,打算问她要个说法。 “曹姑娘,我哪有左右三皇子决议的本事。”燕望欢撞见曹娆泛着红的眼眶,不由低叹一声,道:“你即使来问我,我也无法告诉你什么。” “不可能!” 曹娆扬起下颌,压着泛颤的嗓音,道: “若非你同三皇子说了些什么,他是不可能讨厌我的!” 她固执的要命。 怎都不愿去相信。 况铮对她从来都没有半分情意这桩事。 “我当是谁,跑到陈家来胡闹。” 有懒洋洋的论调忽然响起。 曹娆循声望去。 见了来人,却下意识皱起眉。 “陈四?你怎么在这?” “曹姑娘还真是古怪的很,这里是我家,我为何不能在这?” 陈元北摇着扇子,虽为一副纨绔公子的姿态,却加快脚步赶到燕望欢身侧,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平安无事,才算放下了一颗提在喉头的心。 “此事同你无关。”曹娆深吸了口气,将眼底的赤色逼退,她冷冷瞥过去一眼,道:“识相一些,就抓紧滚远一点!” “曹姑娘身在陈家,还能如此嚣张,当真是了不得。” 陈元北轻笑了一声。 也不恼她这番冷淡的态度。 反而凑近一步,道: “不过曹姑娘方才所说,我还真听得了几分。” “陈四,你还真不愧是陈家最争气的少爷,连偷听墙角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 曹娆面色一白,然而吐出口的话,却仍满含讥讽。 幸而陈元北也不在意。 仍笑嘻嘻地道: “三皇子拒婚,究竟缘由为何,你如果一定想要知晓,也不是没有法子。” 第548章 登门对峙 听出陈元北语气当中的轻佻,曹娆本就没缓和多少的火气,顿时更加旺盛了几分。 她冷着脸,寒声质问道: “你什么意思?” “我哪里敢有什么意思。”陈元北叹息一声,扇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敛尽了笑意的眼,“就是给你提个建议,省的到我们家望欢这来无理取闹。” “陈四!” 曹娆加重了语气。 然而陈元北却并不畏她,反而仍眉眼带笑地道: “你这般想知晓,三皇子为何不愿意去娶你,那就直接去三皇子府走上一遭不就行了?总不会是有胆子过来我陈家,却没本事的到三皇子府去吧?” “谁说我没有本事?!” 曹娆被他一激,竟真的开口答应了下来。 汾月在一旁听着。 面色颇有些古怪。 她早知这曹娆姑娘并非什么心思复杂之辈。 但被陈元北三言两语,就激到真要跑去三皇子府问一个说法... 这未免也太过冲动了些。 御史大夫主动去求,然曹娆却被况铮拒绝一事,根本瞒不住多久,怕是很快就要传的沸沸扬扬。 在此关头。 曹娆还要主动上门去找找况铮。 这若是传出去。 她整个曹家的脸面,可就都要彻底保不住了。 陈元北见曹娆转身向外跑,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只站在原地,生怕不够热闹地喊着: “若三皇子不让你进门,你也可得嚣张些,就如同来我们陈家似的,千万莫要让旁人以为,你只敢欺软怕硬啊!” 他倒是不在意,曹娆的名声会如何。 她敢找上门来质问燕望欢,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乱泼脏水。 就活该遭些报应。 燕望欢哪里能真让曹娆离去。 若她真走上这一趟,日后岂不是要彻底和陈元北结了仇? 事情若闹得再大一些,指不定连陈家 和曹家之间,都要生出嫌隙来。 “四哥。” 燕望欢叹了口气,望了陈元北一眼,她上前阻了曹娆,道: “曹姑娘,此事并非心急之刻,还请千万要冷静些。” “你要我冷静?”曹娆一怔,一双泛红的眼盯视着燕望欢,她咬着牙,恶狠狠地道:“你笑到了最后,当然可以在这里说风凉话!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她想要甩开燕望欢。 但汾月却在此时上前一步,挡在了曹娆身前。 “怎么?” 曹娆立刻瞪大了眼,满面怒色地道: “陈望欢,你还想强留我不成?” “既然她不懂你的好心。”陈元北施施然走上前,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还笑着道:“望欢,你就由着曹姑娘,去完成她的一腔热血吧。” 燕望欢并为理会她,只望着曹娆,略加重了语气,道: “御史大夫为了曹姑娘,已费尽心力,若此时姑娘再到三皇子府去,叫御史大夫该如何自处?” 提到御史大夫。 曹娆一愣。 原本满是怒火的神情,也稍稍缓和了些。 “若一人当真爱你慕你,无需御史大夫亲自面圣,去求这一招,他也自会想办法娶你进门。” 燕望欢见她不复方才怒火冲天的神情,也跟着放慢了语气,劝慰着道: “但若他并非你的良人的话,再去询问这一遭,除了让你更感苦楚外,还能得着什么?” 曹娆的双腿如同钉死一般,顿在原地,眉宇之间满是迷惘。 “我...” “曹姑娘,你是率直之人,请千万为御史大夫三思一番才行。” 燕望欢也并未多言语。 是非黑白究竟如何,曹娆但凡不是个蠢笨的,心里就该有数。 陈元北在一旁听了半晌,见曹娆仍一脸的斟酌不定,不由啧啧出声。 “望欢同你说 这些,到底是为了害你还是帮你,曹姑娘心里应该有数。” 他主动开口。 可不是为了提点曹娆。 不过是不想让燕望欢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同你何干?” 曹娆这才反应过来,瞪了陈元北一眼,她又寒声道了句: “多事!” “你当我愿意多事?”陈北元轻嗤了一声,环抱了双臂,道:“曹姑娘此时身在陈家,又站在我和我家望欢的对面,我想看不见你都难。” 曹娆张了张嘴。 反驳的话到了齿间,却又想起此时并非跟陈元北斗嘴的时候。 她来到这里,可是为了见燕望欢的! “我要你同我...” 曹娆扬起下颌,双眼定定注视着燕望欢,她沉声道: “一起去见三皇子。” 无谁会想到。 她竟能想也不想的,提出这种要求来的。 用的还并非求人的语气。 而如命令一般。 陈元北和汾月都是一怔。 甚至恍惚间,还以为听错了曹娆的话。 直到她再次开口,催促般地道了句: “还不快走?” 陈元北听不下去,主动迈上前,凝神打量了曹娆一番,而后满面关切地道: “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曹娆皱起眉,“当然没有,你说这个做什么?” “那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陈元北叹了口气,眼里尽是诚恳,“要是真病了,就抓紧找个大夫看看,可莫要在我们陈家耽搁病情。” “你...” 曹娆这才反应过来,陈元北这话是在暗讽着她。 才刚熄下的怒火,顿时再次沸腾而起来。 然还不等到她发作。 燕望欢已经先一步开口道: “曹姑娘,事已至此,你当真还想要我同你去三皇子府,走这无用的一遭?” “难道你不敢吗?” 曹娆似全然见不到,燕望欢递出的台阶,仍 不死心地咄咄逼人: “只要你跟我到三皇子府去,我自然就可以放过你,不然的话...” “姑娘怕不是真的病的不清醒了。” 不等她把话说完,汾月已经冷声打断,道: “曹姑娘莫要忘记了,我家主子不仅是陈家的嫡小姐,也是未来的三皇子妃。由你在这里大放厥词,已是我家主子心肠软,若姑娘还要继续胡闹下去,那可我等就由不得姑娘。” 曹娆本就满心的怨愤,此时一听得汾月的冷言冷语,更是怒不可遏。 “你一个奴婢,竟然还敢威胁起我来了?” “曹姑娘,你这都要闹了这些时辰了,怎还是没完没了的、” 陈元北实在不耐。 更是不愿见曹娆再继续闹腾下去。 与其在这里和她没完没了,都不如和燕望欢一起,到西院去喝杯茶。 “你今日必须同我去。” 曹娆反驳不过,干脆伸手抓了燕望欢的衣袖,将她向着府门口的方向去带。 “现在就走!” 汾月本欲阻拦。 却被燕望欢一个眼神阻住。 “曹姑娘,我话都说的足够明白,若你当然还要做如此行径的话,我可以陪你走这一招。” 她拍掉曹娆的手,眸光陡然冷下了不少。 “只是,你千万莫要后悔。” “我为何要后悔?” 见曹娆仍如此固执,燕望欢也就点了点头,向着汾月交代道: “去准备软轿,我们到三皇子走上一遭。” 汾月瞥了曹娆一眼,应声道: “是。” “既然你要望欢跟你一起,那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就跟着你们一同去吧。” 陈元北也随在燕望欢身后。 却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该给的告诫,该讲的劝告,燕望欢都说的明明白白。 莫或是曹娆了。 就是换成一个三岁的小娃娃来,也能知晓这件事 的严重之处。 唯独她却一根筋的固执。 既然曹娆自己硬要撞到南墙上去,向要磕个头破血流,谁又能阻的住她? 一路赶到三皇子府。 曹娆一见了况铮,顿时两眼放光。 她连大家闺秀的仪态都抛诸到了脑后,快步赶到了他的身前,顶着一双微微泛红的眼,她问: “殿下,你为何不愿娶我?” 陈元北叹息一声,压低了嗓音低低道了句。 “真是疯了。” 曹娆怎说,也是御史大夫家的千金。 被况铮拒绝婚事,已是大辱。 此时她又上门来询。 这若是传出去,整个都城,还哪里能有曹娆的一句好话? “曹姑娘?” 况铮亦有些惊讶,但他抬眸看向燕望欢,语气当中却不见半点迟疑。 “我已有了心悦之人,此生只想要同她一起,至于旁人,皆不得与他相提并论。” 不只是曹娆。 就连陈元北都是一愣。 此生只同她一人? 况铮这话,是日后再不打算娶侧妃妾室,只要同燕望欢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他可是大况的三皇子! 身居高位。 不管是围在身边的莺莺燕燕。 还是因联姻结盟,被送到身边的女人。 都会如同过江之鲫一般。 但即使如此。 况铮还是只想要同燕望欢在一起。 陈元北低下头,藏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 曹娆回过神。 眼圈却更红了几分。 吐出口的嗓音,也带了几分悲凉的颤意。 “你当真,就这般喜欢陈望欢?” “是。” 没有任何犹豫。 然而况铮的回答,却让曹娆身心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但你和她也不过是圣上赐婚而已!” 曹娆满心不解,撑着一张惨白的面庞,她追上前一步,带着满心的绝望,颤声询问道: “为何陈望欢可以,我却不行?” 第549章 风袭云起 她实在不解。 同样都是庆帝赐婚。 燕望欢出身陈家,算名门之女。 但曹娆也有御史大夫为父,亦是不差她不少。 为何况铮对她们之间,竟有如此大的差距? 他待燕望欢,简直如珠似宝,一见了她,爱慕和欣喜连遮都遮挡不住。 温润有礼的表象被撕破。 但凡是个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况铮对燕望欢的在意。 然而换成了曹娆。 却只能得到况铮最寻常的礼遇。 如和其他任何人。 臣子百姓。 下人奴仆。 甚至就和路边的花草,都无甚区别。 让曹娆的一身傲骨和傲骨真心,都哪里能接受得了? 她既是不明,也是不甘。 无论如何。 都想从况铮的口中要出一个说法来。 况铮皱起眉。 曹娆纠缠不休,本就惹得他不快。 之后又牵扯上了燕望欢,更是相当于触碰上况铮的逆鳞。 眼底有冷意浮现,况铮沉声道: “曹姑娘...” “我与三皇子,曾为旧相识,许久之前就已见过一面。” 燕望欢打断了他的话,赶到曹娆身侧,她轻声道: “曹姑娘这番出众,何苦要自轻自贱?即使你真的嫁进了三皇子府,但守着一个从未爱过你的人,你可知那是何种滋味?日后再想起,当真不会后悔今日所为?” 锦玉和真阳闻讯赶来时,正巧听到这一番话。 她顿时叹了口气,白了曹娆一眼,道: “她对这曹娆,还真是好。” “曹姑娘本性不坏的。”真阳环抱着双臂,像模像样地点评道:“就是人讨厌了点。” “岂止是一点?” 锦玉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 “可不是什么行径,都能用性情直率来解释的。” 都已经被拒绝,还不依不饶地追上门,闹到了燕望欢和况铮的面前,曹娆怕是全然没想过,日后在都城当 中该如何自处。 她不仅丢了自己的脸。 连御史大夫的颜面,也并一并耗的干干净净。 但最重要的。 还是明知况铮和燕望欢两情相悦。 却还是认为自己有掺进其中,同她争上一争的本事。 真阳瞧这曹娆满面怔忪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恍惚在她的身上,看到了锦玉的影子。 他咧嘴一乐,道: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喜欢她。” “废话。”锦玉横过去一眼,语气当中带上了些许威胁,“难道你喜欢她不成?” “我怎么可能喜欢她?”真阳连忙摆手,也没多想,只下意识道了句:“这种大小姐娇蛮任性,唯我独尊的脾气,简直比你还要过分。” 他过口不过心。 视线也只落在曹娆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锦玉蓦然阴沉下的脸色。 “你是觉着,我和这曹娆一般?” “也不算是完全一般。” 真阳摸着下巴,竟当真按照锦玉的问话琢磨了下去。 “你毕竟是公主,有点脾气也是应该的,省着被人欺负了。” 锦玉面色更冷。 落向真阳的眼神当中,都带了几分不善。 “原来,你一直都是如此看待我。” “随口说说而已。”真阳仍没看出她的不对,只用肩膀轻轻撞了下锦玉,“反正有我在,总不能委屈了你,就算是我搞不定的事,还有主子呢。” 锦玉被撞了个趔趄。 眼底的怒气却在陡然间消散了不少。 虽然真阳没心没肺又讨厌,但有时候,似乎也没那么碍眼。 “算你还会说几句人话。” 锦玉轻哼了一声,唇角似有一瞬间的上扬,但真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又被她压了下去。 真阳满脸莫名,只嘀咕了句: “你这样子也挺好的,我都习惯了,要是那日真的对我好起来,才是奇了怪了。” “果然还是,狗嘴 吐不出象牙!” 锦玉狠狠踩上真阳的脚背,还用力碾了两下。 真阳吸了口冷气。 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 想要追问,锦玉却已经快步赶到了燕望欢身侧。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被你说完了,还打算再做点什么?” 燕望欢摇了摇头,道: “她是否能够想通,此桩事都已经注定。” “那就该送客了。”锦玉扬起下颌,故意提高了声响,道:“总不能,一直留在这傻站着,又不是在演什么哭丧的戏。” 从她口里讲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刃一般。 刺进曹娆的心口,又是一阵血淋淋的疼。 她缓缓转过头。 望向锦玉。 “你说什么?” 锦玉哪里会畏她,正想要反口,然而燕望欢却在此时迈过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曹姑娘,阿玉她不懂事,还请姑娘见谅。” “见谅?我凭什么要见谅。” 曹娆一肚子的怒火,不敢对况铮发出,此时尽数落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现在就连三皇子府的一个奴婢,居然都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陈望欢,你还敢说不是你的授意?!” “她的授意?你...” 锦玉的话说到一般,就被汾月扯出了衣袖。 将她拽到一旁,远远同曹娆隔开,之后汾月才低声道: “你倒是凶,但那好歹也是御史大夫家的小姐,若盯上了你,日后指不定会有什么麻烦?” “我会怕她不成?” “这哪里是怕不怕的道理。” 汾月叹着气,一边向真阳使着眼色,一边劝慰道: “现在正值豺狼虎豹环伺之际,半点都疏忽不得,指不定一点风吹草动,就惹了什么祸患。” 真阳赶到她们身边。 也知晓了汾月的意思,他搭上锦玉的肩,学着燕望欢的称呼,向她笑嘻嘻地挑了挑眉。 “消消气阿玉, 让主子收拾她就行了。” “她舍得让曹娆难堪?”锦玉一把甩开真阳的手,冷声道:“我看她可是喜欢她,喜欢的紧呢!” “放心。” 汾月轻笑了一声,抬眸望向曹娆,她眯起眼,缓缓道: “她已经闹得太过了,主子又不是什么菩萨,即使真的是,也该为一尊阎罗菩萨。” “曹姑娘,你今日闹腾的已经足够多了。”燕望欢唇角噙笑,嗓音仍柔和如初,眸光却渐渐冷凝了下去,“即使你自己和御史大夫的脸面,都被你厌弃着抛到了脚底下,我们也不愿再陪你继续折腾下去了。” “我折腾...” 曹娆的话还没有说完。 燕望欢已经再次道: “汾月,就辛苦你和真阳走一遭,将曹姑娘一路护送回曹府吧。” “是。” 汾月应下一声。 也不给曹娆继续无理取闹的机会,直接挡在了她和燕望欢之间,面无表情地道: “请吧,曹姑娘。” 曹娆的视线被汾月挡了个严实。 再看不见燕望欢的一片衣角。 她只能提高了嗓音,满腹不甘地道: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这是要赶我走?” 燕望欢并未再理会她。 倒是汾月嗤了一声,道: “晚间还请姑娘好好休息,毕竟从明日卯时开始,姑娘就再也得不到几分好空闲了。” 她这话说的意味深长。 曹娆又满心都在燕望欢的身上,哪有心思去理会她说了些什么。 见她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汾月干脆上前一步,半强迫地带着曹娆离去。 真阳迈着懒洋洋的步调,跟在她们身后,临走之前,还不忘了对着锦玉笑了笑,又低声道了句: “老实待着啊,小公主。” 全当听不见真阳的话,锦玉拽了燕望欢的袖子,道: “她闹成这样,都明目张胆要抢你的位置,想进这府 门当中,占据上一席之地了,这你也能算了?” “你且等着。” 燕望欢握了她的手,指尖轻点了两下她的腕心。 “定会让你顺下这口气的。” “还以为你转性了。”锦玉这才满意,唇角荡起一抹笑意,她斜过去一眼,道:“将靖楚闹的天翻地覆的燕望欢,到了大况,竟连个御史大夫家的小姑娘的气,都得逆来顺受着。” 她仍然句句带刺。 偶尔瞥向况铮的视线,也不存什么善意。 还故意提着嗓子,高高道了句: “幸好,没真的从老虎变成猫咪,在大况被人家欺负了。” 燕望欢低叹一声,落给锦玉一个不赞同的眼神,道: “这安稳日子过的长久一些,也并非是坏事。” 锦玉将碎发拢到耳后,并未再继续说下去。 才安抚好了她。 燕望欢就听见耳畔传来的脚步声。 她不用回头,已经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况铮,我等下回去之后,还要和陈家人做一番交代,就不多留了。” 锦玉抬眸看了一眼。 见况铮走近,她也识趣地没再多留。 而周遭的下人,也都尽数退去。 只剩下燕望欢与况铮独处。 大掌环过燕望欢纤细的腰肢,况铮将她牢牢圈禁在怀中,他低着头,嗓音竟无比暗哑。 “望欢,这桩麻烦...” “无关紧要。” 燕望欢阻了他的话,缓声道: “你拒绝这桩婚事,让御史大夫丢了脸面,结了仇家不说,也使得庆帝心里更多了几分不快。” 她一一分析利弊。 将得失都清清白白摆在了明面上。 然而况铮却低叹了一声,将燕望欢抱的更紧了些,道: “结仇也好,不满也罢,这些我皆不在意。” 燕望欢回眸去看他。 仿察觉到了什么。 她犹豫了下,缓缓问: “况铮,你为何不喜?” 第550章 解困之法 燕望欢不醋不恼。 任凭这些麻烦落在身上,也没有哪怕多一分的情绪浮现。 即使说着要分开的话,亦冷淡随然,权衡利弊。 况铮宁可她露出些许恼意。 只要莫要像此时一般, 让他心头被莫名的焦灼感占满,仿若燕望欢随时都可能会离去一般。 “望欢,我本怕你醋,你恼怒,不理会我,甚至不愿嫁给我。” 况铮从后方拥着燕望欢,掌心扣在她的细腰间,他低低叹息一声,道 “但我此时发现,真正因此吃味,因此失了镇静的人,是我。” 燕望欢本想去看他。 但才微微一侧眸。 就被捂住了眼。 她纤长的睫羽扫过况铮的掌心。 燕望欢微扬了下颌,问: “那你也想不理会我,不娶我了?” “我哪里舍得?” 连况铮也不知晓。 心里这番滋味,究竟为何意。 不管是论起行为处事,亦或智谋城府。 燕望欢都做到了尽善尽美。 从靖楚前来大况。 分明处在漩涡最中心。 却能让针对着她,落在她身上的阴谋诡计,全都尽数成空。 即使没有况铮的庇护。 燕望欢仍能在这血海腥风当中站稳脚跟。 她太过出众。 当真如同翱翔在九天之下,傲骨铮铮的鹤。 只要一不留神。 就会从他的身边飞走。 “况铮,我不大懂。” 燕望欢分明感受到了况铮的情绪,眼底却闪过了一丝茫然。 “有关于曹娆之事,已经大半都处理妥当,御史大夫虽可能因此暗恨于你,但我已想好了解决的办法。应既能让曹娆付出些许代价,也可让御史大夫,消了这份恼怒,对你感激涕零。” 她斟酌着言辞。 将这桩麻烦的前因后果,都一一捋顺,再处理了妥当。 但况铮所在意的,又哪里是这些。 “望欢,这些有我 处理。” 他低垂着头。 轻咬着燕望欢的侧颈,嗓音有些模糊不清。 “我只是不愿,让你为我烦忧,也希望你能...多多在意我一些。” 颈间传来细微的酥痒。 燕望欢昂了头,下意识想要躲开。 然在下一刻。 却又被况铮更加用力的困在了怀抱当中。 “虽离了靖楚,但我也并非不能助你。” 脊背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燕望欢也并未再挣,只顺势靠在况铮怀中,道: “况铮,我想帮你。” “我知晓。” “关于曹娆的事,我并非半分不在意,不过此时我们身在大况,你根基不稳,庆帝又对你期望甚搞,摆明了是想要再借御史大夫的力,来为你铺路。” 掌心覆上况铮的手背。 十指交缠。 燕望欢回过头,向着况铮微微一笑,轻声又道: “况铮,但我知你的为人,也明白你对我的心意,这并非一个曹娆或谁能够影响。” 况铮的手臂渐渐放松。 然萦在心底的沉重,却并非散去多少。 “望欢,我会尽快查清有关母后死因的真相,你千万要等我。” 他望向燕望欢的目光当中,尽是如同实质般的情意。 隐隐之间。 又会露出一抹被藏的极深的不安。 “既已来了大况,我自会同你一起。” 燕望欢轻按着况铮的手背。 他们的体温相互交融。 渐渐不分彼此。 她唇角噙笑,嗓音亦被放轻了不少。 “你且去忙你的,曹娆一事,交给我来就好。” 况铮沉默半晌,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道: “好。” “况铮,我并非需要依附着谁的莬丝花,也从未打算过,要背着你独自离去。” 燕望欢看了时辰。 想着陈夫人还在等着她回去,此事也确实该给陈家一个解释。 “我要走了。” 她上前一步 ,离开况铮怀抱在瞬间,有冷风拂过面庞,寒意穿透衣料,直达肌骨。 有不舍传进心头。 燕望欢避了况铮的视线,手指慢慢抚平了袖口,等到心绪落定,她才道: “安心。” 况铮轻叹一声,心底既有感怀,又存着几分无奈。 他的燕望欢,果真一直都是如此。 不愿藏在谁的背后。 那些浅薄的风雨,根本不足被她所畏惧。 “无论要做什么,都需以你的安全为先。” 将况铮的每一句叮嘱,都细细听在耳中。 燕望欢点点头,拒了他送别的要求,才出走没多久,就看到了等在不远处,一脸百无聊赖的陈元北。 他靠着三皇子府的红墙。 长身玉立。 一双长腿随意交叠。 却正瞧着地上的一窝蚂蚁出神。 直到视线当中出现一双绣着水莲花样的鞋尖,陈元北才回过神。 他抬起头。 撞进了燕望欢带着笑意的眼眸当中。 “四哥,劳烦你等了。” “这有什么的。” 陈元北低咳一声,连忙站直了身体,问: “你们...聊完了?” “嗯。” 燕望欢微微颔首,向着陈元北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向着府门的方向走去。 陈元北跟在她身侧,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可聊出个什么来?这次闹得事情可不小,丢了脸面的可不只是曹娆,估计御史大夫也会颇为难堪,他八成要记恨起三皇子来了。” “我知晓。” 她应着声,眉眼之间却没有丝毫焦急之色,只瞥了陈元北一眼,淡淡道: “但事已至此,只能先想一想,该如何减少传言的影响,以及平息御史大夫的敌意了。” 陈元北见燕望欢不慌不忙,原本还略有些焦躁的心绪,竟也跟着慢慢定了下来。 “你可有什么打算?” “暂且等就好了。 ” 燕望欢并未同他说太多,看了眼起了阴云的天,她才道了句: “谣言还未起,此时就算我们登门,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不如等着时机到了,再去行一番作为。” 陈元北听得似懂非懂。 但看燕望欢一副笃定的神态,他的担忧也跟着弱下了不少。 “你心里有数就好,但也莫要忘了,你并非独自一人,我及父母兄弟,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燕望欢侧过眸。 见到了他眼底的真挚。 事发至今。 陈元北从未想过燕望欢如此行径,可会为陈家带来麻烦。 而一直都在惦念着她的安危。 燕望欢心头一热,道: “我知晓。” “你既已回了家,有我们这些家人在你身边,不管是皇子还是那御史大夫,都定不能拿你如何。” 陈元北低咳了一声,不敢去看燕望欢,他揉了揉泛红的耳尖,嗓音陡然间软下不少。 “我之前说过会护着你,就无论如何,都会做到。” “谢谢四哥。” 眼看着要离了三皇子府。 汾月和从胡也都回了燕望欢身边。 她似有话要说,但看了一眼陈元北,还是将言语都又重新咽回了肚子。 陈元北见燕望欢没有上轿,也就跟着她一起走在路上,路过卖米糖的摊子,他摸出碎银锭子丢过去,挑了一包米糖,向着店家扬了扬下颌。 “多的,赏你了。” “谢谢少爷!” 店家攥着银子,连忙跟陈元北道谢。 陈元北挑了一块最大的米糖,送到了燕望欢的眼前,笑道: “尝尝?” 燕望欢接过,小心咬上一口,舌尖尝到一阵酥软的淡甜,不油不腻。 陈元北一直盯着燕望欢的脸色,看她用了一口,紧忙问了句: “不喜欢吗?” “很好。” 见她唇角挑起的笑意,陈元北这才松了口气 ,紧忙将其他米糖也都送到燕望欢面前,他左右张望了一圈,道: “这里的摊位还不少,三皇子府这地界,还真是整个都城当中最好的了。” 燕望欢点点头,用帕子慢慢擦着手,道: “热闹又不失清幽,确实不错。” “说起来,距这不远处,还有一颗长了上百年的老树呢。”陈元北找清方向,指着一旁的小路,笑道:“之前还有传言说,只要那颗树下许愿,再写上信笺,真心祝祷,就定能如愿以偿。” “哦?”燕望欢扬起眉,比起那颗传闻当中的许愿树,倒好似对陈元北更加感兴趣些,“原来兄长也祈愿求祷一事?” “我才不信。” 陈元北连忙否认。 但他犹豫了下。 又紧跟着道了句: “不过反正也是路过,娘那头我找个人过去知会一声就是了,去瞧一眼,当做散散心了。” “好。” 由陈元北领路。 燕望欢跟在他身后,七拐八拐的,还未见到祈愿树前,倒先闻得一阵檀香燃烧的气味。 走出小巷。 眼前浮起一阵氤氲上升的雾气。 铜鼎置于眼前。 其间插着无数燃尽了的香烛。 在铜鼎后方,静静立着一棵挂着无数红绳信笺,足有两个合抱粗的大树。 来来往往不少人在树旁求愿祝祷,然后将信笺挂在树枝上,各个都是一脸虔诚。 “我去买两张信笺,你且等等我。” 陈元北同燕望欢知会了一声。 走到祈愿树旁的摊位前,他挑了几张画有桃花的信笺,又拿了毛笔,才回到燕望欢身边。 “就算不信这些,但写一笔总是没错。” 陈元北将毛笔塞给燕望欢,又将两张信笺递到汾月从胡面前,他笑道: “即使这棵树无能,帮不得你们,但既然身在人世间,总该有些愿望来度日的。” 第551章 槐花盛放 汾月一怔。 她本想要反驳陈元北的话。 但见到了信笺上的桃花图样。 也不知为何。 她竟鬼使神差的,将信笺接了过来。 “谢四少爷。” “一封信笺而已。” 陈元北打量了汾月一番,唇角的笑意顿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瞧你这样子,倒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 “没有!” 汾月立刻反驳。 情绪一起,她竟控制不住的将信笺都捏出了褶皱。 她很快回过神。 双手悄悄背在身后,小心顺平了信笺。 “没有就没有了,生什么气?” 陈元北含笑嗤了一声,见燕望欢正低头写着什么,眉宇间荡着一抹暖意,连神情都同平常不大一样, 想来。 她在信笺上所写,也应和况铮有关。 即使并非他。 陈元北心里也有自知之明,能落在燕望欢笔迹之间的,绝不会是自己就是。 “谁说没有,就不是一件好事的,” 他打了个呵欠,迈出的脚步一顿,陈元北忽又回过神,同汾月说道: “情情爱爱这些事,都恼人的紧,不去理会那些,才能得个舒服。” 汾月眸光一侧。 但还未等视线落定,又连忙收回到了近处。 “喏。” 燕望欢写好了信笺,将毛笔还给陈元北。 他趁机瞥去一眼,却见信笺上落的字并不多,短短两行,瞧不清具体都写了什么。 陈元北所有的注意力,尽数落在燕望欢执着的信笺上。 叫她想要忽视都难。 燕望欢也未去藏,只将信笺翻转了个面,然后笑问道: “想看?” “哪有这回事?” 陈元北顿觉耳廓发热,紧忙咳了一声,但又实在压不住好奇,他还是问: 。 “望欢都写了些什么?莫非全都是三皇子?” “不是。” 燕望欢摇了摇头。 拿着信笺走向了祈愿树,她踮起脚,随意将信笺 挂在了枝头,融在一众鲜艳的色泽之间,很快不分彼此。 陈北元一手执着毛笔,视线追随着燕望欢的背影,口里溢出呢喃声响。 “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随顺过完这一生。” 墨汁晕开信笺。 一如他再也收不住的心念。 陈元北将他信笺挂在燕望欢的信笺旁侧,有风吹过时,两张信笺轻撞到一起,无由来的生出几分亲密。 他看了一眼,竟不觉跟着笑了。 燕望欢将毛笔给了汾月,见陈元北颇为开怀的模样,顺口问了句: “四哥写了什么?” “我?”陈元北一惊,抓乱了长发,他笑嘻嘻地道:“我当然写的是,要娶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为妻,让整个都城所有男人都羡慕我。” 他全然没个正经样。 背靠着祈愿树。 得了不少来来往往行人的打量。 陈元北却也不在意。 仍歪着头,对着燕望欢笑。 燕望欢也勾起唇角,道: “那就祝四哥能得偿所愿了。” “你不觉得离谱?我之前跟二哥说起,可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呢。” “人各有志。”燕望欢摇了摇头,道:“加官进爵是好,但同喜爱之人,平淡度日也无什么错处。” “望欢还真是...” 陈元北咂了咂嘴。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好。 燕望欢的性情与见地,同他过去接触过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他之前听得的言论。 无一不是劝陈元北奋力向上,也踏进到官场,同他的兄长一般,才算不辱没了陈家的颜面。 唯燕望欢不同。 她当真,不在意陈元北这些在他自己看来,都毫无出息的念头。 “若其他人也都是望欢就好了。”陈元北喟叹一声,眸底闪过一丝暗淡,不过他又很快向着燕望欢凑近一步,道:“不过望欢就是望欢,世上独一份的, 谁都比不得。” 燕望欢见汾月从胡都写好信笺,也就让了路,顺口又道了句: “只要四哥不是自己想要成为天底下最貌美的女子,相信娘也不会说什么。” “本公子这般姿色,若是成了女子,还不让那些姑娘哭死。” 陈元北加重语气轻哼一声。 见汾月踮着脚去系信笺,他跟着凑过去,满脸写着好奇地问: “汾月,你写了什么?说给我听听呗?” 汾月没理他。 只将信笺捂的更严实了些。 陈元北连个边角都未看的清楚,不由撇了撇嘴,他也不死心,又赶到从胡身边去偷看。 从胡只瞥他一眼,也未藏着掖着,当着陈元北的面,将信笺挂在了枝头。 “你这是画了一朵花?” 陈元北摸着下巴,颇有些惊讶地问: “这花为何还有些眼熟的样子?总觉得在哪里看过似的。” 他正琢磨着。 并未看见汾月陡然僵硬的背影。 她咬紧了下唇,犹豫半晌后,才偷偷转过头。 视线捕捉见信笺的一角。 汾月的眼里,印出了一朵盛放的槐花。 只用了简单几笔。 却清晰勾勒出了槐花的形状。 但据她所知。 从胡从来都是不擅画艺的。 却能将这这一朵槐花,画出如此惟妙惟俏的神韵。 “这是槐花吧?之前在三哥的院子里面见过,不过这花不打眼,也不算好感,才开了没几天的功夫,就被打下去了。” 陈元北终于想起熟悉感的缘由。 但还是不懂,世间有百花争芳斗艳,槐花不仅有不吉之名,也不算多起眼。 喜爱之人,可谓是少之又少。 却能被从胡如此珍视的画在信笺之上。 想到着从来都是一脸冷峻的男子,竟也有如此讨巧的心思,陈元北也就随口追问了句: “你为何喜欢槐花?难道有什么缘由不成?” 一瞬间。 汾月的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 而陈元北似有所觉,向她投过去一眼。 “看来,的确有故事。” 从胡并未理他。 将信笺挂在风雨淋不到的角落。 他抬起头,盯着那一朵若隐若现的槐花,终于开口道: “我不信神佛,但若真有地狱存在,我想要和你再次相见。” 从胡鲜少会说这些多的话。 嗓音不重。 也并非是对着陈元北或汾月所言。 只若自言自语。 亦或者讲给那个已不存人士的女子听得。 汾月抿紧了下唇,心口被莫名的酸楚感占满,以至于她连表情都有些控制不住,眼角抽搐了两下,牙关也被死死咬在了一起。 当真奇怪。 她同从胡之间,分明从未有过什么纠葛。 但当知晓他过了这些时日。 仍没有一刻钟,不在惦念着槐兰时。 汾月也仍察见了一阵极为微妙的感受。 似酸似涨。 似悲似苦。 这情绪来的陌生又突然。 叫汾月一时之间,都有些捱不过去。 “看来你身边的人,可都有着不少的故事啊。” 陈元北侧过身,挡在了汾月身前,同燕望欢轻声嘀咕: “不过这姑娘若是太复杂,该当如何再讲下去?活人终究是无法和离世的人,能够相比较的。” “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燕望欢哪里能看不出汾月的心思。 她也想要真阳,能够拥有除了保护她之外,其他足以让他愿意活下去的理由。 但事关槐兰。 她的离去,不管是于燕望欢还是从胡而言,都是埋在心口的一根刺。 燕望欢又如何能劝? “既然注争不过,那为何还要继续固执下去?” 陈元北提高了嗓音,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故意朗声道: “望欢,若是你的话,自知爱而无望,也会任由自己沦落深渊?” 燕望欢望着挂了满数的信笺, 慢慢摇了摇头。 “凡事早早清醒,才是对道理,若等走到了最后,还要深陷其中的话,得了一身伤痕的人,只剩下自己。” 陈元北的话越说越轻。 最开始还是安慰着旁人。 但到了言末。 却不知晓是在说给谁听的了。 他眼神越发黯淡,用力压了压额角,主动转了话题。 “望欢,你可还想再到处走走?” “该回去了。” 燕望欢向着汾月招了招手,主动搀了她,道: “汾月,走吧。” 从胡自然跟在她的身后。 将过巷角时。 他回过头,看向了在风中摇曳的信笺。 无数艳红在半空飞舞。 衬着翠绿色的树叶枝条。 煞是好看。 从胡还能听到行人嬉笑的声响。 有小孩子打闹而过。 他让了位置。 心里想着这一幕,若是槐兰也能看到就好了。 她定会喜欢的。 燕望欢的视线扫过从胡,难得在他脸上,见到除了冷漠之外的情绪。 他鲜少会有动摇。 更是极难得,能碰上什引起他情绪之事。 能惹她从胡这般模样的... 燕望欢放慢了脚步,打发陈元北去买了街边的糖人,之后才轻声道了句: “从胡,原谅自己,好好活着。” 从胡脚步一顿,侧眸瞥过燕望欢,面色又恢复了往常的冷峻。 “我已经在活着了。” 汾月听着他们的对话,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她犹豫着。 到底还是将话咽回了肚子。 燕望欢取出一颗米糖,送到从胡面前,她没说太多,毕竟那些所谓的大道理,除了能够短暂的安抚人心外,起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用处。 她只是道: “替她走完这一生,替她看一看这人间。” 从胡似是一怔。 他盯着被送到眼底的米糖,出了一会儿神,之后才慢慢伸出手,将米糖接了过来。 第552章 心高气傲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陈夫人一直等在正厅,虽得了通报,但没见到燕望欢归来,她还是满心的不安稳。 直到瞧见了他们的影子。 她才长出了一口气,紧着迎上前,道: “望欢,可被吓着了?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曹家的姑娘,怎还跑到我们家里来耀武扬威的?” 见陈夫人满眼担忧,燕望欢的心底也生出不少感怀,连忙柔声安慰道: “娘,只是一点误会而已,我并无什么。” “曹家那姑娘,向来是个厉害的性子。” 陈夫人携了燕望欢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确定燕望欢平安无事,才算暂缓下一口气。 “御史大夫想让曹娆嫁给三皇子,却被三皇子直接拒绝。曹娆那姑娘心高气傲的,哪里能受得了这份委屈,但又得罪不起三皇子,于是就来我们家里,找望欢来出气了。” 陈元北在一旁插了话。 一提到曹娆。 他也是一副心气不顺的模样。 显然也被今天这闹得一出,烦的不行。 陈夫人听得眉头紧皱,担心燕望欢受了曹娆的欺辱,紧着安慰道: “望欢,御史大夫虽然能耐,但我们陈家,也不怕了她,你千万莫要委屈了自己。” “娘,你且放宽心就好,区区一个曹娆而已,哪有本事欺负了我们望欢?” 陈元北凑上前,同燕望欢并肩而立,又道: “况且,不是还有我...和三皇子呢。” 他的嗓音,有微不可查的一顿。 唇角的笑意,也略僵了半刻。 但陈夫人并未注意到,只含笑瞪了陈元北一眼,斥道: “就是有你,我才不放心呢。” “娘你这话说的。”陈元北轻哼一声,做出一副不服气的神态,提高了嗓音道:“我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哪里还能让望欢在我身边受了欺负?真若是有 了意外,我就是豁出性命,也会保护她的。” “满嘴的胡言乱语!” 陈夫人拍了陈元北一巴掌,虽不算重,但却极为脆响。 他顿时“哎呦”一声。 身体一歪,陈元北倚向燕望欢,拽住她袖口的一块布料,不依不饶地道: “望欢,你瞧娘亲,这你贵重的女儿一回来,我这个当儿子的,比路边的蒲草都不如了。” 他这话惹的陈夫人及一旁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笑了。 燕望欢亦柔了眉眼。 知陈元北是故意帮她打岔。 她顺势搀了他,道: “哪里的话,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晓,娘最疼的就是四哥了。” “说打就打的,还疼我呢?”陈元北轻哼了一声,抬起被陈夫人拍过的手,送到燕望欢眼底,道:“看我这手背,都起红了!” “就你最娇气。” 被陈元北这么一胡闹,陈夫人心里的担忧已好了不少,她笑瞪过去一眼,又道: “得了,等下让厨房,给你送一盅鸽子汤过去,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陈元北咧了咧嘴。 向着燕望欢一挑眉,他低声道: “一起喝。” “好。” 燕望欢微微颔首,临离去前,她又好似忽想起什么般,同陈夫人道: “娘,此事虽过,但后面还存着不少麻烦,御史大夫落了颜面,也不知是否会对陈家生出嫌隙,还请最近让爹多多小心。” “你放心。” 陈夫人唇角噙笑,再次开口时,眼底已显出一抹傲然之气。 “你爹在朝堂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莫说如何这不过是一桩儿女私情的小事,即使御史大夫真心存了怨气,也拿不得我陈家如何!” 她话里话外。 底气十足。 显然对御史大夫,没有半分的畏怯。 陈夫人的维护和自信,都没有半分迟疑。 倒是让燕望欢都 有些惊讶。 “那就,谢过娘了。” “我是你娘,能为子女做些什么,是当娘的盼望。”陈夫人低叹一声,望向燕望欢的眼神当中,尽是慈爱,“你若真的谢我,日后就莫要在同我这般客气。” “是。” 燕望欢垂了眼,低低应了一声。 “娘,你歇着吧,我和望欢去三哥那里喝鸽子汤了。” 陈元北告了一声,牵起燕望欢的袖口,带她离了正厅。 等到出了正厅。 他瞥着燕望欢的脸色,到底还是犹犹豫豫地松了手。 分明只是一块布料。 却因穿在了燕望欢身上,沾了些许冷香气,变得无比稀罕起来。 陈元北心里飘着不少乱七八糟的想法。 连何时踏进了西院,都未曾注意到。 要不是燕望欢伸手扶了一把。 他都差点,被门槛绊了个跟头。 陈慕白听见动静,瞥过一眼,想陈元北这般狼狈,也不多在意,只动手翻了一页书,轻声道: “闹事,都解决完了?” 陈元北差点在燕望欢面前出了丑,本就正处在无措当中,一听了这话,连忙顺势接了下去。 “你都不知晓,那曹娆疯疯癫癫的,非要向望欢来要个说法。” 他快步上前,坐到桌前,随手拿了一空茶杯,道: “拒绝她的分明是三皇子,我们家望欢还未出阁,就已经被她盯上,这若是真进了门,指不定有多少麻烦在身上。” “既要嫁给三皇子,自要承担的多一些,再者那些麻烦,于望欢而言,并非什么大.麻烦。” 陈慕白这才放了书,抬眸望向燕望欢,道: “此事,你应该不打算只是如此吧?” 见他手边的茶盏已空。 燕望欢拎起茶壶,为陈慕白重新倒满了热茶。 “三哥睿智,望欢自然瞒不过你。” “怎不给我倒茶?” 陈元北看的眼酸, 指尖加重了几分力,点起了杯盏的边缘。 见他一脸憋闷。 燕望欢又连忙为他倒了茶,笑道: “哪里敢忘记了四哥?” “这谁知晓?”陈元北抬眸望她,语气仍酸溜溜的,“我又不是三哥,没你们那些静心养神的好趣味,自然不讨望欢的喜欢。” 燕望欢忍俊不禁,干脆将整个茶壶都送到陈元北手边。 “酸话,自己倒。” “讲句真的都不行。” 陈元北撇着嘴,眸底却噙着一抹淡笑。 他又拿了一方杯盏。 倒好热茶。 送给了燕望欢。 “不过谁让望欢了不得,我来给你倒茶,你也莫要再照看三哥了,他也并非没人伺候,快坐下歇一会儿。” 陈元北把话说完。 还不忘扬起眉,向着陈慕白瞪过去一眼。 陈慕白懒得理会他这番幼稚的举止,摆上棋盘,道: “下棋?” “好。” 燕望欢自然应允。 她今日略有些浮躁,连落下的棋子都较平常险了些。 陈慕白垂眸打量着棋局,淡淡道: “明安暗险,可当如何去解?” 燕望欢指尖一顿,“若化敌为友,不知能算是个好法子?” “退避三舍,为下策,釜底抽薪,为中策。”陈慕白这才着重看了燕望欢一眼,眼底难得流出一抹讶然来,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化敌为友,这下下策,倒是我小看你了。” 陈慕白竟会出口夸赞人? 这还真是新鲜。 连陈元北都听得一怔,禁不住凑到燕望欢身前,跟着继续听了下去。 燕望欢眼睫颤了颤,道: “还不一定能成,不过是个想法罢了。” “但若能成,岂不止是化敌为友,乃得了个大助力。” 陈慕白落下一子,视线扫过陈元北,他略加重了一分语气,道: “三皇子得你真心,倒是他的好运气。” 陈元 北面色一僵。 不愿在继续听得这般话题,他清了清嗓子,道: “这棋艺,如此磨蹭又烦忧,我当真不善,也辛苦你们能坐的安稳。” “你不喜欢,就自己找点乐子,何苦在这里守着我们?” 陈慕白也并未再提起方才,但对陈元北,也没有更多一个眼神赏赐过去。 燕望欢抄起话本子,向着陈元北递了过去。 “若是无聊的话,就拿这打发些空闲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你用这个来哄我。” 陈元北嘴里告着不满,但还是接过了话本子,随手翻看了两页,才发觉到这曾是他来陈慕白这里时,所看过的一本。 他百无聊赖。 瞥见汾月垂首站在一旁,而从胡已不在附近,他靠过去些,压低了嗓音,轻声去问: “汾月,你方才在信笺上写的,可还盼着灵验?” 汾月本就心气不顺,听了陈元北的话,更是满眼不忿地瞪过去一眼,反问道: “四少爷对奴婢这般好办,怎不先说一说,少爷都写了些什么?” “我?” 陈元北迟疑了下,偷望过了燕望欢一眼,笑道: “我可不喜欢那些儿女情长的东西,不过若是我要娶,也定是要娶才色兼备,又气度不凡的绝色美人!” “是吗?” 汾月嗤笑了一声,没好气地嘀咕: “可不能是才色兼备,又气度不凡的绝色美人,还得再加一条。” “加上什么?”陈元北摸着下巴,兴致勃勃地问:“你说出来,我会好生考虑着的。” “若非双眼没疾,哪里能嫁给你。” 陈元北这才反应过来,知汾月是在嘲弄他,顿时一脸委屈地道: “你这姑娘,我好心关心你,你倒是这番凶悍的。” 汾月正想反口。 耳畔忽然传来女子怯怯的呼唤声。 “少..少爷。” 第553章 穷追不舍 苏香见站在外门口,也不敢吵闹,指尖轻点了两下门扉,她再次怯声开口问: “少爷,我是香见...” 只听见她的声音,陈元北的面色不由一沉。 原本跟在燕望欢和陈慕白身边,那些欢脱的心思,也跟着重新冷了下去。 陈元北本不想理会。 但陈慕白却忽然开口,道: “这是你的麻烦,开门。” “三哥?!” 陈元北瞪大了眼睛,快步上前,没好气地道: “你知道我不愿意见她,还要我开门?可还是不是我哥了?” 敲门声还未停。 耳畔又有陈元北的闹腾。 棋盘都被他震地颤了一颤。 陈慕白终于施舍般的瞥过去一眼,将挪了位的棋子重新安置好,道: “太吵。” “我都已经躲着不见,她怎还能找到这里来?” 陈元北在原地焦躁地踱步子,苏香见的呼唤一直不停,他心里的不耐,也就跟着随之增长。 耐心被消耗个精光。 他向着门房的方向瞪过去一眼,咬牙切齿地道: “难道就不知晓,我不愿看到她的吗?” “就是因为她知道,所以才要过来,让你多看看她。” 棋局胜负已定,燕望欢落下最后一子,让汾月过去打开了房门。 陈元北来不及阻止。 等到看见苏香见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他的眉头顿时皱的更紧,直接一甩袍袖,满面不耐地道: “你来做什么?” “少爷。” 苏香见站在门外,见到陈元北面色不善,也不敢踏进门,只站在门口,怯怯地道: “我看天头有些变了,担心少爷穿的少,就像为少爷送一件衣裳过来。” 她手里捧着一件厚缎衣裳。 娇艳的面容上尽是惶然。 陈元北瞥去一眼,也不见多少感动的意思,只道: “我身在三哥这里,难道还能连一件后衣裳都没有?我之 前都已经说过,你的这些心思,就莫要用在我的身上了。” “可是少爷,我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啊!” 苏香见被吓了一跳,面色都在瞬间跟着白了几分,生怕陈元北误会,她紧着连忙解释道: “我只是想来送一件衣裳而已,若是少爷不要,我这就拿回去就好了。” 她眼眶含泪。 娇躯更是连连颤抖着。 神情间更尽是凄婉之色。 可惜。 虽见了苏香见的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但不管陈元北还是燕望欢,都是不为所动。 陈慕白更是全然听不得一般。 将黑白双色棋子,都尽数收整好。 他道: “时辰不早,今日本机不安生,你们应要回去休息了。” “我的鸽子汤还未喝到,这就要赶人了?” 陈元北满心不愿。 苏香见可就在门口等着,他要是这时候离开,岂不是要和她一起回去? 虽只有一段路。 但想到同行的人是苏香见,他就浑身的不舒服。 “三哥,我就先走了。” 燕望欢告了一声,撞见陈元北似带几分委屈的目光,她又压低了声响,为他解释了句: “过些日子,还有不少的事要处理,得需回去先准备妥当才行。” “那我...” 陈元北仍在犹豫。 还不等他想好,燕望欢已经动身走出了房门。 苏香见连忙让开了位置。 余光悄然扫过燕望欢的侧影,她又看了眼陈元北。 眸底闪过一丝犹豫。 苏香见捏紧了厚缎衣裳,斟酌一番后,她到底还是向着陈元北遥遥一拜,道: “既然少爷不想见我,那我就先离开了,还望少爷注意着身子,千万莫要着凉。” 她话音落下。 脚步却仍停在原地顿了片刻。 像是在盼着陈元北出声挽留一般。 但苏香见等了好一会儿。 却只见到了他松了口气的神情。 撞 见她的目光,陈元北还问了句: “还有事?” “没...” 苏香见心头泛闷。 将厚缎衣裳牢牢怀在怀中,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去,直到彻底离开了西院,才算彻底死心。 燕望欢走出好一阵距离 耳畔却忽然遥遥传来女子的低呼声。 “小姐!” 她和汾月同时回头望去。 一见到苏香见气喘吁吁的的面容,汾月侧过一步,挡在燕望欢身前,毫不客气地道: “我家主子还有要事在身,不方便多聊。” 论起身份来。 汾月是奴婢,而苏香见则是陈元北的侧室,大.大小小算个主子。 但即使被如此冷言冷语。 苏香见也只敢在心中暗暗恼怒,面上却仍然低声下气地道: “我可否,能和小姐一同回去?” 汾月正想要回绝。 燕望欢却先一步地问: “可有何事?” “我只是想问,少爷到底喜欢些什么?” 苏香见被她冷淡的眸光一扫,似被吓着了一般,面上的怯意渐浓,鼓着勇气才敢道: “小姐,我虽然嫁给了少爷,但少爷对我,向来都不算多亲近。” “哦?”燕望欢挪了步子,站在树荫下,淡淡道:“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我想着,小姐和四少爷的关系最好,对少爷的喜好,自然也是最为了解,因此就想要厚着脸皮,后来求一求小姐了。” 苏香见躬低了腰,美眸当中泛起丝丝泪意,似不想被燕望欢察觉到一般,她用力揉了两下眼,低声恳求道: “不知小姐,可否愿意指点我两句?” 她已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虽为主子。 然在燕望欢的面前,却比府里的奴婢,还要更加卑微胆怯些。 “你既已为四哥的侧室,自无需对我如此。” 燕望欢虚虚一扶,见苏香见并未起身,也就没有跟着劝解的意思,只道: “不过若想知晓四哥的喜好,比起我来,还是娘或者大嫂更合适一些。” “夫人她已足够操劳,哪里能因我这点私事,过去叨扰她。” 汾月眯起眼,拿不清楚苏香见的意思,也就跟着询了句: “那还有少夫人,少夫人负责掌家,又是长嫂,对四少爷的行事喜好,应都不会太陌生。” “少夫人似并不大喜欢我” 苏香见面上的难堪之色更重,红唇被用力撕咬着,她几乎不敢抬头去燕望欢,连嗓音都跟着低了下去。 “我也不敢去问少夫人,实在没了办法,才过来斗胆求了小姐。” “四哥最厌恶人心间的弯弯绕绕,只向往真心,你与其过来问我,不如掏干净自己的念头,再去见他的好。” 燕望欢留下这一句,深深看了苏香见一眼后,就径自离去。 苏香见怔了片刻。 有一瞬间。 她还以为燕望欢知晓了什么。 冷汗瞬间渗透了衣裳。 苏香见看着燕望欢的背影,迟疑片刻后,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小姐,我自问对三少爷一片真心,难道这样还不行吗?” 她急声问着。 脚步越发匆忙。 眼看着距离燕望欢越来越近,汾月眼神一锐,正欲出手去阻止,就听苏香见又道: “我不过爱慕一个人,想要同他近一些,想要得到他的喜欢,想要同他在一起,难道这也有错吗?” 她泣血般的言辞落入汾月耳畔。 惹得她一怔。 眼前浮起男人冷峻的身影。 汾月一时恍惚,竟连去阻挡苏香见的动作,都跟着慢了半刻。 苏香见快步冲上前,一把抓住燕望欢的袍角,然后竟直接跪下了身,颤着嗓子哀求道: “小姐,我知晓这府里面的人,都没谁喜欢我,觉得我出身污浊,又用了脏心思才到了少爷身边。但那些闲言碎语,我都 不在乎,我唯一所在意的...” 她缓缓松了口。 额头重重贴上地面。 眼泪自面颊滚罗,苏香见咽下一口颤音,道: “只有元北...” 她抽噎个不停。 从颤抖着的娇躯,到扣在泥土深处的手指。 都在诉说着苏香见的真心。 “你同我说这些,又有何用?我又并非是四哥,” 燕望欢后退开半步,同隔苏香见隔了些距离,才又道: “我能告诉给你的,都已经说过了,至于之后该如何去做,四哥又是非会喜欢你,那就都是看你自己。” 她能同苏香见说的话。 都已经说完。 也不愿再留下去。 苏香见望着燕望欢的背影,面上的神情渐渐收敛,渐渐归位一片死寂当中。 她低下头。 看了眼之前抓过燕望欢袖子的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汾月有些出神。 眼前有桃花不断浮现,但还未等落成,就被另一朵槐花所占满。 她压了压忽泛起疼的额角,忍不住低沉叹了一声。 汾月将恍惚都清楚写在了面上,燕望欢哪里还能看不见,她放慢了脚步,问: “还在想着?” “也不是...”汾月低咳一声,手指尖勾着袖口,难得露出些许茫然的神情:“主子,我有一事想问?” “你说。” “我想要知晓,究竟何为喜欢?” 汾月抬眸瞧向燕望欢,喃喃着问: “主子,你为何会喜欢殿下?” “为何会喜欢他?” 这问题倒是稀罕。 连燕望欢都稍稍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许是,他待我真心。” 汾月有些急,又追着问: “但若一人待你不真心,且心里还有旁人,你还应该喜欢他吗?” 看出她的焦躁来。 燕望欢叹息了一声,停下脚步,同汾月郑重道: “喜欢这事,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 第554章 高门大户 听得燕望欢要来的消息。 曹府门外,早早就等候了人。 然分明见到燕望欢同陈元北的身影,却没急着迎上前,而仍站在石狮子的一旁,居高临下的,以一副睥睨的姿态打量着他们。 “这位,就是陈家小姐?” 陈元北听得这番动响,察见其中的嘲弄,已下意识皱起了眉。 他抬起头。 见一青衣女子站在不远处,一脸的倨傲之色,分明见到了他们,也没有要恭迎的意思。 “哎呦,敢问这位姐姐是哪位夫人小姐啊?” 陈元北站定在原地,也不急着跨上曹府的台阶,环抱着双臂,用着同样傲慢的神情打量着她。 女子立刻沉了脸,道: “奴婢不过是夫人的贴身婢女罢了,这里是曹家,还望公子能谨言慎行!” “既然知晓我是公子,那你也应该明白,即使我不谨言慎行,也没什么所谓。”陈元北轻笑了一声,候着燕望欢上了台阶,才又说了句:“但你这个小奴婢,可是不行。” “你...” 女子本欲反口,但看了眼燕望欢,到底还是将火头压了下去。 她冷冷瞥过燕望欢一眼,神情比望着陈元北时,还有更几分不善,语气当中也尽是嫌恶之色。 “还请你同奴婢过来。” 燕望欢倒不急着动身。 打量了满门寂寥的曹府一眼,她唇角噙笑,柔声道: “敢问姑娘,曹府的其他人,都在忙些什么?” “其他人?”女子皱起眉,似极不愿同燕望欢多谈一番,沉吟了片刻后,才不情不愿地道:“老爷公务繁忙,哪有空闲接待你们?至于夫人少爷,则也是都是有在忙着的事情。” “真是有趣。” 陈元北抚掌一笑,满眼赞叹地道: “我陈家的人前来你曹府,竟只来了这个东西相迎,还真是好高的门第,我等踏入之 前,可还用沐浴焚香,再好生叩拜上你们一番啊?” 他口心不一。 说着这般言辞,俊朗的面容上却仍是带着笑的。 女子一怔。 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燕望欢瞥过去一眼,亦是笑语晏晏地道: “兄长莫要如此,许是曹家人都当真有更重要的事情,毕竟是御史大夫,我们且得要体谅一些,以示尊重才行。” “御史大夫?” 陈元北嗤了一声,抬眸扫了一眼曹府的匾额,眼底流出一抹清晰地不屑之色。 “我们陈家平时,可没有让千邀万请的客人,等在门口的规矩。” “曹府门第高,自然和我们家里不同。” “连我们都不放在眼里,再若是继续嚣张下去,岂不是连皇上都要不放在眼里了。”陈元北似极为惊叹一声,拍着巴掌,口里则是连声道:“了不得,当真了不得!” 见他越说越荒唐。 女子连面容都失了血色,哪里敢应下这番言辞,她连连摇着头,急声道: “不不...可不敢有这番意思!” 她之前倨傲的模样,此时已散了个干干净净。 被燕望欢和陈元北这一唱一和唬住。 女子连一双腿都泛起了哆嗦。 “怕什么?” 陈元北见她一脸惶恐,连忙好生安慰道: “反正现在曹家的名声,也算不上多干净,再加上一条蔑视皇权,以曹家的能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摆明了不存好心。 汾月在后面听着,都要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敢...” 女子连冷汗都冒了出来,嘴里面更是支支吾吾的,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元北却不在乎,只偷偷向着燕望欢扬起了眉。 他故意刁难。 见到女子怕到连喘息都重了几分,也没有要劝慰一声的意思。 这却并非是他不够怜香惜玉。 只 既来到曹府。 且不说燕望欢还是皇上亲赐的三皇子妃。 她和陈元北此时所代表,可是陈家的颜面。 若在此时弱了气势,服从了女子,还要以为他们怕了御史大夫。 “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大好呢。” 燕望欢走到女子身侧,摸出帕子,亲自为她擦掉额角的汗珠。 女子打了个寒颤。 再不敢如方才那般傲慢,她连退几步,深深躬下了腰,颤着嗓音道: “还请贵人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通传!” 燕望欢微微颔首,将帕子塞进她的手心,“那就辛苦姑娘了。” 女子下意识抓紧了帕子,也不敢抬头去看她,只喏喏着道: “不..不敢。” 她转过身,快步赶回了府门当中。 走的实在太急。 女子赶到高门槛前,还差点摔了个跟头。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陈元北再也忍耐不住,笑出了声。 “还是你有办法。” 他倚着石狮子,微迷了眼,懒洋洋地道: “曹家还真是气恼我们,连下马威都闹了出来,亏他还是个御史大夫,心眼还不如芝麻来的大。” 日头有些重。 汾月上前用帕子为燕望欢遮住光,又轻声道了句: “看来曹娆近日间的状况,很是不好,以至于曹家上下的怨气,都重的可以。” “她那都是自己找的。” 陈元北从袖口摸出折扇,风流公子般晃了两下,将笔锋粗犷的山水画展露在燕望欢眼前。 “本都是活该,还敢有脸面找我们的麻烦,当真是痴的不轻。” 他们并未等待多久。 耳畔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袭雍容的紫袍妇人踏出府门,满含不善的目光扫过燕望欢,她冷哼一声,道: “你就是陈望欢?” “曹夫人。” 燕望欢含笑行礼,见曹夫人满眼不善之色,神情之 间亦不见多少畏惧,只道: “我等不过两个小辈,劳烦曹夫人前来迎接,实在惶恐。” 曹夫人听了她的话。 一腔怒火顿时烧的更旺了几分。 燕望欢的目的,不就是让她前来迎接? 此时却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言辞。 陈家忽然出现这女儿,果真是虚伪至极! 曹夫人袖下的手掌,已紧紧捏成拳头,但面上却还要维持着和煦的笑意。 “陈姑娘客气了,是我招待不周才对。” “早就听闻曹家的大名,许久之前就想前来便见一番,只是一直都不曾有所机会。” 燕望欢缓迈上前一步,面上的恭顺不变,仍旧温声软语地道: “今日有幸得见曹夫人,望欢喜不自胜。” 陈元北跟着她一同走上前,也笑嘻嘻地道了句: “陈四见过曹夫人。” 他诨名远扬。 在京城众多人眼中,都如个纨绔一般。 自不得曹夫人的喜爱。 只想着陈元北微微颔首,当做听得了他的话,她就道: “看来陈姑娘不仅模样生的标志,又存着一副伶俐的好口舌。” 曹夫人不愿再同燕望欢继续虚伪地客套下去, “还请陈姑娘跟我来,我家阿娆,可是早早就在等候着你了。” “是。” 燕望欢应下一声。 倒也并非再继续说些什么。 而是跟着曹夫人一同进了曹府当中。 陈元北自然随在燕望欢身侧,一迈过府门,他就察见了周遭骤然沉下几分的氛围。 来往的下人各个脚步匆匆,面上更是写满了凝重。 他张望一圈后,压低了嗓音,同燕望欢轻声道了句: “看她这模样,还真是不大喜欢我们。” “既不喜欢,还要邀请我们过来,定是曹娆身上,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燕望欢也跟着放轻了嗓音,看陈元北眼里的好奇加重 ,又说了句: “兄长不必着急,反正很快就能看到她了。” “我知晓。” 陈元北微微颔首。 都已进了内院。 曹夫人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但她却没料到,燕望欢竟也一直都未急着开口去询她。 如此倒惹得曹夫人对她连连侧目。 燕望欢注意她的视线,顺势问: “虽是邀了我过来,但还不知缘由为何?可否轻曹夫人告知一二。” “阿娆近来,常常念起你的名字。”曹夫人这才放了心,道:“她近些日子身体不适,我便想着,要你前来同她说说话。” “原是如此。” 燕望欢微微颔首,似不经意一般,道: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曹娆姑娘和我,原有这般深厚的交情。” 此时全都城都知晓。 燕望欢同曹娆之间的那些恩怨。 她说起这话。 听在曹夫人的耳中,不免多了些讥讽之意。 她面色更沉。 脚步再次加快了几分。 等到进了一座院落,曹夫人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她叹息一声,道: “去通报一声。” 婢女应了一声,小跑过去敲了两下门,低声唤道: “小姐,陈家小姐来了。” 无人应声。 房内只存一片寂静。 婢女等了一会儿,也没了办法,只能回到曹夫人身边,向她摇了摇头,道: “夫人,小姐仍不愿意开门。” 曹夫人叹了口气,她本以为曹娆这些日子,经常念叨着燕望欢的名字,找了燕望欢的过来,能让她开门见上一面。 即使有所仇怨。 也比闷在房间里。 闭门不出来的强些。 但曹娆却仍不愿意开门,曹夫人也没了办法,不想再继续看到燕望欢,她干脆一挥手,道: “既然不愿意相见,那就请陈姑娘先行回去吧,若之后再有其他,我会让人过去寻你。” 第555章 寻死觅活 说将燕望欢请就请来。 一发现她没了用处。 就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要将她送离。 陈元北本就对曹家没多好感,此时见曹夫人这番嘴脸,更是心火烧灼。 难道他们曹家是什么了不得的好地方不成? 还要他哭着喊着,求曹夫人让他过来? 陈元北也不做遮掩,干脆冷了面色,他正欲转身离去,余光却燕望欢唇角那抹笑意。 眸光相撞。 他似有所觉。 正要迈出去的脚步一顿,陈元北抬了眉,道: “夫人倒是急,请着我家望欢过来帮忙,却连一杯茶水都舍不得。” 果真。 和聪明人一起。 连提点都不用一句。 燕望欢投过去一个赞扬的眼神,不等曹夫人开口,她先一步跟着柔声道: “兄长,曹府不同于我们陈家,没空闲招待我们,也是正常,我们还是先行离去吧。” 短短两句交谈。 已让事情从小辈间的交集,过渡到了陈家于曹家之间。 这杯茶曹夫人即使再不愿意,也要亲自奉给燕望欢才行。 她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心底的不耐,道: “倒是我怠慢了。” “此时想起来,也不算太晚。”陈元北晃着折扇,故作大方地道:“我和望欢,不会同夫人你计较的。” 曹夫人现在只要一听见他的动静,就气不打一处来。 强忍了不去看他,道: “那就请二位随我到正厅来吧。” “也好,面的在这继续聊下去,耽误了曹娆姑娘清净,让他心情更不好,可就是件坏事了。” 陈元北率先迈开步子。 燕望欢却是不急,跟在陈元北和曹夫人身后,悄然同汾月道了两句话。 汾月了然。 她并未再跟着燕望欢一起,而是转身走到守在曹娆门前的婢女旁。 “可否,请姐姐带个路。” 她红着脸,手指尖捏着衣角,细声 细气地道: “我想要寻个地方方便一下。” 那婢女犹豫了下,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还是点点头,走在前方为汾月带了路。 汾月连忙跟到她身侧,口里连声道: “多谢姐姐了,我这今个一直有些不舒服,幸而姐姐心好,不然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可得需快一些。”婢女较快脚步,一边左右张望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小姐那里,离不开人的,我可不能走太久。” “定然。” 汾月连忙点着头,见了远处茅房的影子,她手捂小腹,一脸局促的地道: “我这认不清楚路,还劳烦姐姐在这等我一会儿,我一定尽快。” 婢女都已将她送到了这里来,也不还拒绝,只能在原地站定。 看着汾月急匆匆的背影。 她还左右张望一圈,忍不住焦急地催促道: “你千万快些!” “知晓了。” 汾月头也不回,只遥遥应付了一声,就快步钻进了茅房当中。 婢女留在了原地,左右瞥着人,并未注意到身后,一道悄然闪过的黑影。 曹府正厅。 陈元北手捧茶杯,似看不见曹夫人不善的眸光般,自顾自抿了一口热茶,他喟叹一声,道: “这味道,可是上好的雪峰毛尖?” “还真是稀罕物。”燕望欢抬眸一笑,不疾不徐地道:“多谢曹夫人招待了!” “不过是寻常的待客之物罢了,想来陈家,也不少几两茶叶吧。” 曹夫人面沉如水,此时已连应承他们的表面功夫,都不愿再做下去。 但陈元北却如同全然瞧不见她的不耐般。 仍自顾自地道: “说起来,曹夫人之间同我娘,还曾颇有几分熟识。” 他喝净了一杯茶,很是不客气将空杯递给一旁候着的婢女,笑道: “劳烦姑娘了。” 婢女抿了抿嘴,偷瞥了曹夫 人一眼,接过陈元北手里的茶杯,重新蓄满了茶水。 “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曹夫人轻笑了一声,指尖不耐地点动着桌面,她道:“你娘居然还记得。” “我娘比较重情义,所以对于一些旧事,也就没那么容易忘记。” 陈元北也不愿同曹夫人继续闲扯下去。 但见燕望欢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也只能坐在原地,继续随口胡诌着乱七八糟的话题。 曹夫人面色不佳,冷哼了一声,道: “没想到,她连曾经还在闺阁时的事,都同你们讲。” “不过是随口闲聊罢了。”陈元北打着哈哈,抿着茶水,不紧不慢地敷衍:“也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何须介怀?” 顶着曹夫人不虞的视线。 他实在讲不出什么话题来。 好在燕望欢接过话茬,慢慢道了句: “曹娆姑娘忽然闭门不见,夫人可曾知晓缘由?” 她这话不亚于在曹夫人的伤口上撒盐。 惊的陈元北,都面露讶然之色。 此时都城当中,谁人不知晓曹娆被拒婚一事。 曹娆又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 听了那些传闻出来,若还能大.大方方的出门,主动去接那些嘲笑和讥讽,才是奇怪。 曹夫人的指甲扣进桌面的木料当中,几乎要生生挖出一个洞来。 “缘由为何,难道陈姑娘不知晓?” 燕望欢垂眸一笑,并未去应曹夫人的话。 余光扫见汾月归来的身影。 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汾月站回到燕望欢身侧,低低咳了一声。 燕望欢看向曹夫人,道: “其实,我倒是有个法子,许是能帮一帮曹娆姑娘,只不过...” 她故意顿了嗓音。 以至于让曹夫人顿时有些焦急。 她倾低了身,沉声询问: “什么法子?” “可否让我和曹娆姑娘见面相谈?”燕望欢并未直 说,只道:“若隔着门的话,有些话不方便讲,曹娆姑娘也听不进去。” “但她并不愿听你见面。” 曹夫人虽知燕望欢的话说的有道理,但口中仍下意识给了否定出去。 燕望欢也不纠缠,径自起了身。 “既然如此,我和兄长就先回去了,我同三皇子的婚期将近,最近要忙的事情实在不少,就不再来拜访曹夫人了。” 她说着就要离去。 陈元北虽拿不清燕望欢的意思,但也跟着站起了身。 曹夫人望着燕望欢的背影,面上神情不定,等到他们走到了门口时,才终于开了口: “等等!” 她到底还是担心曹娆。 也再无他法。 就算心里面仍是半信半疑。 曹夫人也只能让燕望欢一试。 “你打算如何?” 燕望欢脚步一顿,转身对着曹夫人勾唇一笑,柔声道: “不过是想跟曹娆姑娘聊聊而已,她的心结为何,夫人比我更加清楚,我可以去试一试,可否能开解。” 曹夫人皱起眉。 面上神情变幻不定。 她斟酌了半晌,到底还是颓然一叹,身体重重靠回到了椅背处。 “去吧。” 曹夫人闭了眼,木屑刺进了指缝,扎的生疼。 “我同你一起...” “曹娆姑娘心高气傲,应不想让自己的事情,闹成其他人茶余饭后的闲谈话。” 燕望欢打断了曹夫人的话,含笑反问了句: “若夫人在一旁有用的话,还和必要请我过来你?” 不等曹夫人回应,她又一次瞥向陈元北,道: “劳烦四哥,陪同曹夫人在院外等候就好,” 陈元北似察觉到了什么,但仍摸不透彻,他并非想太多,反正只要是燕望欢的请求,他都会欣然应允。 曹夫人张了张嘴,迟疑了好半刻,也未说出答应或拒绝来。 燕望欢没有要等她的意思。 随 意召了个婢女,要她带路,重新去往了曹娆的院中。 眼看她都有了动作。 曹夫人这才连忙站起身,跟在了燕望欢身后。 等到了曹娆的院落外,她急忙加快脚步,同时吩咐着婢女再次过去敲门。 瞧她急吼吼的。 燕望欢站在一旁,全如看戏一般。 曹夫人忙了好一会儿功夫,房门却仍紧紧闭着。 她喊的嗓音发哑,都没的来曹娆的半点回应。 燕望欢这才走上前,道了句: “夫人,若还需要我帮忙,就烦请让一让吧。” 曹夫人咬着牙,到底是向后退了半步。 等她带着一众下人,都退的离房门有些距离,燕望欢才向着汾月点了点头。 汾月顿时会意。 她走到紧闭的房门前,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抬腿重重踹在了门板上。 随着一声震天彻底的闷响。 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飞起的烟尘吸引时。 汾月低下头,袖口处微微一动。 燕望欢迈进一步,见清房内的景象,她瞪大了眼,仿看到了极为惊恐的场面一般,面上露出一抹清晰的惊愕之色。 “快...” 她捂住红唇,似乍然初醒般,吼道: “还不快去救人?!” “是!” 汾月应下一声。 余光扫过满面惊愕的曹夫人,她快步踏进房门,却没急着去救正将自己吊在白绫间,甩动着双腿,苦苦挣扎着的曹娆。 她估算着时辰。 听到有脚步声飞速接近,汾月才抱住曹娆的双腿,先是用力向下一拽,感受到她骤然僵直下的身体,才将她从白绫当中解救了出来。 曹夫人踏进门,看到的就是正在晃动的白绫。 她双腿一软。 差点没直接昏倒过去。 “哎呦。” 陈元北也跟着瞥过一眼,先是略有些惊讶的望过燕望欢,之后才又道: “曹娆姑娘,这是想要寻死了?” 第556章 胸有成竹 燕望欢的面色过于平淡。 似眼前发生的一切,从哭嚎着的曹夫人,到躺在地上面无人色的曹娆,都不值得她多眨一次眼般。 陈元北不由多侧目了几回,盯着她的神情,忽起了再来到曹府之前,同她讲起过的对话。 “你可听见了?最近外面的传闻,闹的可是相当之厉害。” 陈元北大步进门,很是自来熟的向着汾月摆了摆手,问她讨了一双筷子,坐在了燕望欢的对面。 燕望欢将餐盘挪到他近前。 又夹了一块松仁珍珠糕过去。 “有关曹娆?” “就知晓,什么惊喜惊讶之类的,都瞒不住你。” 陈元北叹了口气,将松仁珍珠糕,细细嚼到彻底没滋没味,才咽下肚子。 “此时还不到半月的时间,曹娆连带御史大夫的名声,算是在都城当中,彻底落了底,以后怕是都要成为笑柄了。” “我也听说过了些。” 汾月拿了新的碗碟过来,身后跟着的婢女,则端来了更多的早点,一一摆上桌。 她为陈元北倒上新茶,之后才又说了句: “据说,都已经好长时间没出过门了。” “是,打从那日离开了三皇子府后,就再没人见曹娆出过门了。” 陈元北点着头。 他在燕望欢这院里,也算是常客了。 前来跟她一起用早饭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 早没了多少客气,陈元北吃成了半饱,才捧着茶碗,再次开口道: “她之前有多嚣张,现在也就有多狼狈,但这也都是活该,谁让她过来找我们望欢的麻烦,当真以为自己是全天下的中心了,所有人都得哄着她吗?” 燕望欢微微颔首,用左手端起茶壶,为陈元北蓄满了茶水。 “除了曹姑娘之外,关于我的传闻,也有不少吧?” 陈元北正要喝茶的动作一顿。 连面上的神情,都有瞬间的僵硬。 他张 了张嘴。 本欲说点旁的其他,将话题遮掩过去。 但一对上燕望欢漆黑的眼眸。 陈元北那些在唇齿间流转着的言语,竟连一句都讲不出来。 他重重叹息一声。 放了茶杯。 满面无奈地道: “望欢,你若笨一些的话,可比现在要讨人喜欢的多。” 汾月在一旁听得,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道: “少爷也说了,只有蠢者才需讨人喜欢,我家主子可不用。” “也是。” 陈元北托着下巴,视线扫过燕望欢带着笑意的眉眼,不由跟着放轻了嗓音。 “望欢和谁都不一样。” 燕望欢单手托着茶杯,另一只手垂在一旁,避了他的视线,道: “既然如此的话,不如来说说,外界都传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陈元北清了清嗓子,尽力要语气变得松快一些,“不过是外界谣传,是陈家的望欢姑娘,心胸狭窄,阻了三皇子的好姻缘,还因此让曹娆的一片真心,都打了水漂。” 燕望欢微微颔首,“倒也无错。” 见她如此轻易就应下,也没半点恼怒不虞的意思,陈元北不由一怔。 然他正想询问。 就看连汾月也跟着点起了头,道: “确实。” “你们这对主仆,还真是奇怪。” 陈元北叹了口气,实在拿不准燕望欢心中所想。 分明因由此事。 将燕望欢的名声败坏不少。 她却半点也不在意。 即使听得了陈元北的话,也仍是满面淡漠,比知晓了今个天头如何,还要更多几分全不在意似的。 “该幸好,娘还不知道外界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不然定是要气恼。” 燕望欢扬起眉。 垂落在一侧的右手微微一颤。 她放下茶杯,左手压上右侧袖口,稍加重了两分力。 “你且吩咐下去,让底下的人嘴都严实一些,莫要将外面那些消息,传 到娘的耳朵里。” “好。” 陈元北应着声,目光却落向燕望欢的右手。 “怎了?不舒服?” 只要有燕望欢在身侧。 他的心思。 向来都是全然落在她的身上。 燕望欢哪里有半点的不同寻常之处,也能被陈元北所察觉。 她瞥了一眼袖口,道: “无事,许是最近睡得不大好,起了一些疹子。” 陈元北先是一愣,而后豁然起身了,急切道: “都起了疹子,还哪里能是什么小事?我去让人找大夫过来!” 他说着,就急吼吼的想要出门去叫人。 燕望欢看过汾月一眼,要她阻住陈元北,之后又安抚道: “已经叫过大夫看了。” “是。”汾月站在陈元北身前,也跟着说道:“大夫讲说,是最近天头转凉,主子又刚回到都城,尚还不习惯都城的水土,加上又忧思过虑,所以才会起了疹子的。” “忧思过虑?”陈元北皱紧了眉,又快步赶回到燕望欢身边,紧着来回打量她,“这好端端的,你为何会忧思过虑?” “都是些坏习性,兄长可千万不要去学。” 燕望欢并未多说。 本想随口扯出个话题来。 但房门却在此时被从外敲响,汾月过去看了一眼,同来人低低说了几声话, 等她重新回到燕望欢身边,神情已郑重了不少。 “主子,御史大夫送来了消息,想要请你过去一趟。” “还真够慢。”燕望欢站起身,袖摆一扫,她向着陈元北勾唇一笑,道:“可见曹家的人,确实不大喜欢我呢。” 陈元北一怔。 似有些听不懂燕望欢的话了。 “难道你早知晓,御史大夫会请你过去?” “赐婚一事,现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曹娆又不死心,先来陈家,后去三皇子,前后受了更大的刺激,定是好不了的。” 燕望欢站起身,走到内室当中, 只遥遥留下一句。 “曹娆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如此侮辱,不定在府里面闹成什么样。” 陈元北望着她单薄的背影。 许是被那月白的色泽所蛊惑。 让他一时之间,连意识都转的比往常慢了些。 只下意识地问着: “但即使曹娆在家里闹,御史大夫想办法哄着她,或等到事情平息之后就好了,又为何会来找你?” “能到了要御史大夫放下怨愤,亲自差人来找爪子的程度,自然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事。” 汾月解释了句,见陈元北仍望着燕望欢离去的方向,也没有去听他解释的意思,干脆过去挡在了他的身前,没好气地道: “我要去帮主子梳洗了,四少爷还不打算离去?若独自在这,可没人能招待你。” “我等下同燕望欢一起过去。” 被汾月遮了视线,陈元北不由叹了口气,他抬眼瞥去一眼,道: “曹家此时,对望欢定然恼恨的紧,那等龙潭虎穴,可不能让她独自一人闯进去。” “少爷也知晓那是曹家,即使他们真对主子有敌意,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 汾月也跟着叹了口气。 实在是和陈元北说不通。 她也懒得再跟他继续耽误时辰。 反正等下,只要由燕望欢来讲上一句,他就什么都会听了。 燕望欢换了袭月白莲纹,上窄底宽的石榴裙,外罩一品嫩芽青的厚缎短裳,袖口用金线点缀了一圈云纹,胸前衣摆处,也同样的暗纹花边。 腰系一条明月佩带,更显得她身段窈窕。 她并未佩戴多少首饰,发间除了点翠发冠外,只剩一红石榴色的银簪,挽住乌黑的秀发,盘成精巧的飞仙发髻。 虽略有些简单。 却清新不失典雅至极。 燕望欢鲜少有这番打扮,向来都是清淡而又随意,如此稍稍着重了些,让陈元北都是有些看的移 不开眼。 汾月更是夸赞道: “主子生的这般好看,平时也就该如此一般收拾着,总是那般素淡,倒折了天生丽质了。” “没错!” 陈元北下意识跟了句,又觉得唐突了些,连忙清了清嗓子,找补道: “望欢生的好,无论如何也都是最好的,倒也不用刻意去做什么。” 听着他们的溢美之词。 燕望欢只是一笑,道: “我现在,要过去曹府了,你还打算同我一起去?” “当然!”陈元北立刻来了劲儿,急着上前一步,拍着胸口道:“那等不安全之地,让你独自一人前往,我怎可能放心?” “若我没记错的话,四少爷并不懂武学。”汾月也不客气,来回打量了陈元北一番,道:“如此的话,还是让我和从胡,跟在主子的身边就够了。” 陈元北不服气,跟着嚷嚷道: “凡事可不是懂点武功,就能够解决的,本少爷靠智谋,难道不行吗?” 燕望欢被他吵的额角发胀,低叹了一声,道: “御史大夫想见的是我,你若跟我一起,还要以为我们陈家怕了他们曹家,连见一面都要大动干戈的。” 她将道理摆的明白。 由不得陈元北听不进去。 他叹了口气,轻声嘀咕道: “望欢,我不放心你。” 且不说,现在整个曹家都对燕望欢恨之入骨。 光是曹娆哪里,都不见得能对她有多少的客气在。 一想到燕望欢可能会被委屈了。 陈元北就放不下心。 见他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燕望欢只能叹息一声,道: “既然四哥这般惦念,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话,就一同去吧。” “当真?” 陈元北眼睛一亮。 也不等燕望欢再次应允,他已经豁然起身,做好了要出门的准备。 “那我们现在就走了,估计此时,曹府的那些人可要等急了!” 第557章 福大命大 四周皆乱。 到处都是惊慌不安的吵嚷声。 “大夫?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有过来?!” 曹夫人眼眶通红,整个人都在因为后怕打着哆嗦,抱着曹娆怎都不愿意撒手。 她能感受的到,曹娆此时已满身冰冷。 胸口的起伏更是微弱到可怜。 整个人都仿佛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一般。 婢女匆匆踏进内室,顶着满头满脸的冷汗,急声道: “夫人,大夫来了!” 上了年岁的大夫匆匆进门,正想要弯身行礼,甚至还来不及多言一句,就被曹夫人急切的吼声打断: “快来看看阿娆!” “是!” 大夫应了一声。 撑着佝偻的腰上前。 隔着帕子,搭上了曹娆的脉。 曹夫人的一颗心,此时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眼前阵阵发黑,脚步都有些不稳,靠着一旁的婢女搀扶着,才勉强站直了身。 “夫人...” 婢女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两句宽慰的话,却没想到曹夫人忽然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们这群废物,都是怎么看着小姐的?若小姐出了什么事,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偿命!” 她满脸凶相。 牙关被死死咬住。 一双眼都如浸了血般。 房里伺候着的婢女皆被吓了一跳,也不敢反驳,紧忙着齐齐跪下了身,连声告饶。 燕望欢站在门口,遥望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曹娆,眉宇间的神情仍淡漠如初。 陈元北仍守在她的身边,同内室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瞧不得曹娆。 也能听清楚里面传来的动响。 “回禀夫人,小姐福大命大,被发现的及时,又有草民施针,并无大碍。只消吃上几天的汤药,调养一番即可。“ 大夫为曹娆诊治完,连忙站起身,将佝偻着的腰弯的更低,他抚着胡子,道: “至于颈间的淤痕,每日涂着药膏,最迟不过半月后,即可彻底消失。” 曹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原本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能重新放到了肚子里面。 “幸好..幸好...” 她抚着胸口。 眼底有泪光闪动。 大夫跟着婢女悄然离去,留下曹夫人守在床榻边,望着曹娆抹眼泪。 “我的女儿,你何苦要做这种傻事?不就是一桩婚事,哪里要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在她哀哀的哭诉声中。 曹娆缓缓睁开了眼。 “娘...” 眼前一片模糊。 她只能看到曹夫人晃动的影子。 脖颈间疼的厉害,嗓子里也仿佛被火烧灼过一般。 曹娆张着嘴。 却再难发出一点声音。 “醒了?!” 见她睁了眼,曹夫人顿时又惊又喜,招呼了婢女去倒茶为她润喉,又抹着眼泪,颤声哭道: “你若再寻死,可要娘怎么活?难道一定让你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才甘心吗?” 曹娆蓦然瞪大了眼。 似有些听不懂曹夫人口中所讲的言辞一般。 寻死? 她何时... 有想过要寻死了? 但脖颈间仍疼的厉害。 细细摸索过去,曹娆甚至还能感受到麻绳留下的痕迹。 但她却完全不记得都发生过什么。 记忆当中一片模糊。 她正要仔细去想,就听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曹姑娘无碍,就是最好。也幸得我们赶来的及时,若不然的话,不定要出什么难以挽回的意外。” 这嗓音实在过于耳熟了些。 曹娆一抬眸。 撞见燕望欢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月白衣裳,下颌的轮廓精致分明,即使站在门窗组成的阴影下,亦披挂着满身光辉。 “陈望欢?!” 曹娆难得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眸底的神情乍然见变得惊疑不定。 燕望欢倒 是不急不缓,徐徐迈上前一步,她叹息一声,满面诚恳地道: “我知晓曹姑娘心里有气,不愿意见我,也不愿听见我的声音,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日后还请姑娘千万照顾自己些。” “主子何需自责?这一事同主子有何干系?” 汾月满面气愤,捏着拳头,愤然道: “这一次,若不是我们家主子,怕是曹姑娘等到过了黄泉路,才能被你们府里面这些没用的下人发觉到。” 陈元北在一旁接了话茬,他已知晓了燕望欢的意图,也就跟着懒洋洋地道: “那望欢岂不就是曹姑娘的救命恩人了?” “救命恩人?” 曹娆被这四个字一刺,整张惨白的脸,都在瞬间红了个彻底。 她正欲还口反驳。 然而身边不管是曹夫人,还是其他婢女,却都如被噤了声般,各个都是无言。 对上曹娆满怀惊诧的视线,曹夫人叹息一声,虽盛了满心的复杂,但仍是开口道: “若不是陈家小姐想要来看你,你这条性命,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娆满心不解。 从她睁眼那一刻开始。 身边每一个人,所讲出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听不懂。 什么保不住性命? 她好端端的,怎就被燕望欢救下? 曹娆还未相通。 大夫已被重新召回了内室当中。 “得罪了。” 他告了一声罪。 正要再次为曹娆诊脉,却被一把挥开。 “滚开!” 大夫被吓了一跳。 打量着曹娆隐隐泛红的双目,他退开几步,跟着曹夫人轻声道: “夫人,小姐刚在生死间走一遭,身子不适,精神头瞧着也不大好,身边可得一直有人守着,若不然的话,只怕还会做出什么有损自己的事来。” 曹夫人也看出了曹娆的不对。 打从醒来后 ,她整个人岂止是不大清醒,说是疯疯癫癫都不为过。 “我知晓了。” 曹夫人点点头,心里酸楚更甚。 “你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曹娆哑着嗓子,瞪视着大夫,重重喘息了两声,问:“我为何,记不清楚?” “小姐,你方才自寻短见,险下一步就要出了大事,气血冲头下,神志有些不清醒,记不得一些事,也属正常。” 大夫应了一声,有些畏惧曹娆一般,回完了话后,就紧忙向后退了两步,又道: “草民之后会为小姐开几服药,只要按时服用,定然能药到病除。 “神志不清醒...” 曹娆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失了血色的唇张张合合,似想要说些什么,但费了好大的力气,所能捕捉到的,不过只是一片颓然的暗影。 “既然没事就好,你下去开方子吧。” 曹夫人摆了摆手。 差遣了大夫,又快步走到曹娆身边,一脸心疼地连连打量着她。 大夫应声退去。 等到他轻手轻脚地离了门,一小丫头也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凑到大夫身前,笑嘻嘻地说: “李大夫,你可真有本事,听说方才小姐脸都发乌了,都能被你给诊治过来。” “那是。” 李大夫对这番夸赞,显然是颇为受用,一抚山羊胡,脸上尽是自得。 “这一次的赏钱,定然不会少吧?”小丫头左右瞥着,见四下无人,才又嬉笑着问:“能不能也请我吃个糖葫芦?” “一串糖葫芦而已,请了你就是!” 李大夫极为大气地一挥手,末了又笑道: “要不是你这小丫头启发我,让我将小姐病症说的严重些,哪里能轮到我被重视的份儿。” 小丫头低下头,藏住眼底闪过的精茫,她纠着衣角,好似听不懂李大夫的话般。 即使曹娆都清醒了好一阵 。 曹夫人眼底的泪意,却仍未散去。 她守在床榻边,守着曹娆,喃喃碎语道: “你只需慢慢调养就好,其他的一切事,都有娘在,你切莫不可多心了。” 曹娆半靠在床头。 心里的烦乱在触及到曹夫人满眼的痛惜后,终于被稍稍抚平了些。 她撑着额角,视线飘忽之间,竟落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四目相对。 她见到燕望欢低低叹息了一声。 眼底更有悲悯的神情泛起。 “曹姑娘...” 燕望欢红唇翕动,似有话想说一般,但触及到曹娆脖颈间的红痕,她到底还是迈步上前,走到床榻边,才柔声开了口。 “若是不舒服,就早些休息吧。” 不仅是曹娆。 就连曹夫人都没想到,燕望欢此时开口,却既不是邀功请赏,也并非落井下石。 她的眼里尽是悲悯。 落到曹娆身上的眼神,也满怀着担忧。 好似真在为她的身体担忧一般。 曹夫人站起身,眼中虽仍有几分复杂,但她到底还是个能分辨是非的,短暂的犹豫后,她还是向着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这次一事,还要多谢陈小姐。” “不过是偶然罢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也不打算多留,只道: “曹姑娘无事才为最好,至于其他,还请莫要多心。” 曹夫人张了张嘴,眼底的复杂更重。 然而燕望欢也并未想要和她继续寒暄下去,该说的做的,她都已经办完,也就顺水推舟道: “既然曹府还要要事,我和兄长就先行回去了。” 这一次。 曹夫人还哪里敢有半点怠慢。 亲自送到了府门口,还等着燕望欢的背影沉底消失,才转身回了门。 等到离了曹府一段距离。 燕望欢瞥了眼沉默不语的陈元北,问: “你可会认为,我踩着曹娆的名声,为自己铺路?” 第558章 眼盲心拙 “哪里的话?” 陈元北一惊,紧忙着摇头否认道: “曹娆的所作所为,都是活该,再说你只给她这点教训,都算是好心肠了。” “好心肠?” 这三个字属实过于新鲜了些。 燕望欢还是头一次,听人用来形容在她的身上。 但看陈元北满面郑重的模样,又不大像是随口胡诌,而是真打从心里,认为燕望欢毫无过错,甚至对曹娆的反击,过于仁慈了些。 她之前有多嚣张,陈元北可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那种高高在上的娇蛮和得意,仿若整个大况的所有百姓,都是为了博她一笑才出生于人世间。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陈元北侧眸看向燕望欢,沉吟了片刻,才悄悄放低嗓音,将话继续说了下去。 “再者,你不是个好脾气,能记仇一些,也能更好照顾自己,免得让旁人欺负了去。” 言语刚落。 他就仿若有些不好意思去瞧燕望欢般。 低垂了眉目,不敢看到她的神情。 黑发遮住泛着红的耳廓。 陈元北久久听不得燕望欢的回应,心里面顿时泛起一阵酸楚来,他张了张嘴,正想要主动调转了话题,耳畔忽传来燕望欢带着笑意的嗓音。 她说: “四哥的心意,望欢铭记于心。” 陈元北只觉整张面颊,都要烧灼起来。 分明入了秋。 然而高挂在天边的日头,却落下比三伏天时,还要更加滚烫的热度。 烧的他整个人都泛出了热。 “说..说这些做什么?”陈元北低咳一声,“我是你兄长,自然是要站在你这一边的。” “那若是我本身,即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凶恶之人呢?” “我这人,向来浑的很,没爹和兄长那么大仁大义,只盼着身边人能平安最好。” 陈元北咧了咧嘴,向着 燕望欢扬起眉,神情虽洒脱肆意,然而离口的嗓音,却又无比温和。 “虽然望欢并未可怖之人,但即使真是如此,只要我在一日,也就没谁能欺负的了你。” 燕望欢怔忪了片刻。 到底还是含笑摇了摇头。 “四哥还真是...” 她没把话说完。 汾月一旁听得忍俊不禁,跟着道了句: “这话若是让老爷夫人听到,少爷今日可少不了,又要跪一晚上的祠堂了。” “哪有什么?”陈元北向着她自得一笑,也不知道打哪来的骄傲劲儿,他一脸得意地道:“我都跪习惯了。” 这番回答,倒是当真让汾月没想到。 实在拿陈元北没办法,她摇着头,唇角却也止不住的上挑。 “不过,曹娆的事情,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陈元北俯低身,在并不算宽敞的马车当中,稍稍凑近了燕望欢些。 有冷香气传入呼吸。 那独属于燕望欢的气味,让他不由起了躁。 只得又稍稍向后退去了些。 燕望欢没急着回话,反而汾月接了话茬,问了句: “少爷这么聪明,不如自己来猜一猜?” “我猜?” 陈元北细细思虑一番,而后才慢声道: “听曹娆的话,她好像并不记得自己寻了短见。也就是说,从你想要留在曹府开始,就已经确定了,之后曹娆定然会寻死,而你也会在关键之时,推门救下了她?” 燕望欢微微颔首,既不认同陈元北的猜测,也没有否定他的话,只道: “还有吗?” “不过此事马脚太多,光是曹娆那里,她之后若是细细想过,也能发现出不对劲来。” 陈元北摸着下巴。 念至一半,似乎闯进了死胡同当中。 “但这次的事情闹得实在太大,很快整个都城都会知晓,曹娆因被三皇子拒婚寻了短见,被 你救了性命。” 他一边开着口。 一边在心里整理着脉络。 燕望欢大概的计划,陈元北都已经看得清楚,但更多的细节之处... 他摇着头,道: “但我还是不确定,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很简单。” 燕望欢撩起车帘,望着外面人来人往的长街,轻声道: “我无需做的太干净,即使被发现了古怪之处,也无所谓。” “主子让我装作肚腹不适,借着如厕的名义,引走一旁看守了婢女。之后再回去迷晕曹娆姑娘,将她的头伸进白绫当中,脚踩椅子,背靠稳住墙壁身形。” 汾月也没什么隐瞒,将所做之事,都尽数同陈元北讲了一遍。 “我是第一个进的门,也是在那时,趁着其他人没发觉,让曹娆脚底下踩着的椅子落了地。” 陈元北越听越是惊讶。 连他都不知晓。 在汾月离开的那短短一炷香不到的功夫,竟然去做了些忙碌的事儿。 “了不得!” 陈元北赞叹一声。 既为燕望欢的心思之密,感到颇有些震惊。 也觉汾月的功夫胆色,实在上上佳。 这样有本事的女子,怕不是也只有燕望欢,能让她忠心信服。 马车行至街中。 走不大快。 有机灵的小贩凑到马车旁边,举起怀里的箩筐,推销着各类新鲜的器具点心,甚至还有拿着酒壶,当街卖酒的行商。 燕望欢买了一包桃酥,分给汾月和陈元北,之后才不紧不慢地道了句: “前后所用的时间不长,加上汾月细心,不会让曹娆真的出什么意外,也足够真正给了她点教训。” “此事过后,你可是从整个曹家的心腹大敌,成了救命恩人。” 陈元北接了桃酥,拿在手里,也不急着用,一脸赞叹地道: “就算之后曹家人想要对付你,也考虑着 ,会不会落下一个恩将仇报的名声。” 汾月掰了一块桃酥进口,感受到腻在口里的香气,她犹豫了下,还是将手臂伸出了车帘。 燕望欢留意到这一幕,却并未多言,仍同陈元北道: “御史大夫找到皇上,想要将曹娆许给况铮,却被他拒绝,自然会对他心怀怒火。若之后在朝堂上,生出什么乱子,可就不好了。” “所以,还是为了三皇子。” 陈元北原本满心的欢喜,在听到况铮的名讳时,瞬间散了个干净。 他嘴里泛酸。 咬了一口桃酥,也尝不出个什么滋味来。 “也并未只是况铮。”燕望欢将碎发撩至而后,弯了眉眼,轻声细语地道:“我这人,报复心有些重,常人对我三分不好,我至少也要还十分回去,如此心里面,才能稍稍安慰一些。” 她用着最为柔软的语气。 吐出的言辞,却让陈元北感到了阵阵刺骨的冷意。 “望欢这么笑起来...”陈元北贴上车壁,怯声嘀咕了句:“还真是怪怕人的。” “少爷怕什么?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 汾月收回手,看见桃酥不见了影子,眼底不由闪过一丝笑意,她心里面舒坦,连带着语气都跟着开怀了不少。 “我家主子原本对那曹家姑娘,还是有几分喜欢的,是她自己眼盲心拙,又过于跋扈,才得了今天的下场。” 陈元北盯着她唇角的笑意。 又偷瞥了眼汾月指尖残留的桃酥碎屑。 他不由感慨道; “看来感情这东西,确实能让人眼盲心拙。” 陈元北这话说的意味深长。 然而汾月的心思,却没在他的身上,自然没能听懂这番暗语。 因未再继续说下去,陈元北的视线扫过燕望欢藏在袖下的右手,眼里在瞬间盈满了担忧。 他若没记错的话。 打 从今天早间开始,就没见过燕望欢右手的模样。 也不知道,究竟严不严重? 心里面实在担忧的很,陈元北忍不住问: “对了望欢,你的手怎么样子?疼不疼?痒不痒?我们可要找个医馆,在让大夫给你瞧一瞧?” 都过了这些时辰。 陈元北竟还能响起她的手来。 燕望欢微微一怔,但很快回过神来,道: “无事,不过是一些红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怎么能行?” 陈元北摇着头,喊了一嗓子要从胡停下马车,之后又一脸无奈地同燕望欢道: “你平时对娘和三哥大嫂他们,都关心照顾的很,怎么落到你自己身上,就这般不在意了?” 他都想要了要去哪家医馆。 然而马车不仅未停。 还有渐渐加快的意思。 陈元北先是一愣,这才想起来在门口驾马车的,是那个冷冰冰的从胡。 他跟汾月还能说的上话。 但是从胡... 可是对他向来没多过半个眼神。 陈元北尴尬地抓乱了头发,小声嘀咕道: “你的人,对我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他折了颜面。 也不好叫燕望欢管束从胡。 只连连向着汾月使眼色。 “管管他啊。” 汾月脸一红。 本想反驳一句,她跟从胡并无什么特殊关系,就是想要管,也管不到他的身上去。 但她瞥了晃动的车帘一眼,又想到燕望欢手上的红疹,到底还是钻出了车厢。 马车终于放慢了速度。 陈元北也跟着松了口气,他挪到燕望欢身侧,故意不提去医馆的事,只向外努了努嘴,含着笑意道: “这不是挺好的吗?你的这姑娘和侍卫,若能走到一起,也是一桩美事。” 燕望欢看过去一眼,眸底闪过一丝悲悯,她没有回陈元北的话,只叹息着点了点头。 第559章 悲天悯人 马车停在了路边。 陈元北率先跳下了车,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了医馆所在的位置。 他站在原地,等着燕望欢的功夫,瞥见了汾月略带粉意的面庞,以及从胡仍冷凝的双眼。 有汾月这般聪明能耐的姑娘喜欢着,他居然能好似连看都看不见一眼般。 难道真就这般不开窍? 但跟在燕望欢的身边的人,就是耳濡目染,也不该是块木头来着。 陈元北见汾月前去搀扶燕望欢,便凑到从胡跟前,道: “莫要成天冷着个脸,不然可没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喽。” 从胡皱起眉。 视线向陈元北侧过去一瞬,又立刻落回到了燕望欢身上,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同他讲。 “还真是块木头。” 陈元北悄声嘀咕了一句。 见从胡自己主动向着死路去钻,听不进去劝告,他于是就不再多言,赶忙跟到燕望欢身边。 “这里走。” 陈元北在前领路。 绕过小巷,走至都城最为繁华的闹市当中,指着远处一间额亮匾宽的医馆,他笑着道: “就是此处,这间医馆在都城当中颇负盛名,莫要看他这么大的招牌,实则为一些穷困人家治病,只收取一些药材钱,若真遇见实在连药材钱都拿不出来的,也有给直接免了的。” 这里来来往往人数不少。 周遭不是些酒楼客栈,就是门脸张扬的钱庄裁缝铺。 唯这一家医馆。 占了最好的地界不说,单看外模样,竟将周遭的其他店铺,全都压了一头。 “若是如此的话,这家医馆要靠什么来赚钱?” 汾月心有好奇,问完了话后。又跟着道了句: “乐善好施,可不是寻常人能做的了的。” “这家医馆是祖产,传了好几代。”陈元北低笑了一声,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地道:“再者, 不收穷苦人家的钱,可不代表不收那些富贵人家的银子,这赚钱的路子,不就自己跑出来了。” 汾月这才露出一副饶有兴味的神情,道: “这岂不是劫富济贫?倒是个身在闹市当众的侠客了。” 燕望欢看着医馆的红漆木招牌,喃喃念道: “济世堂...倒还真不负这个名字。” 陈元北未听清她的话,紧忙跟着问了句: “你说什么?” 燕望欢摇了摇头,也未多做解释,只含笑转了话题问: “四哥怎知晓这些?” “他们家这一代的掌柜,之前跟我喝过两顿酒,虽然倔了些,但为人相当不错,也就有了几分交情在。” 陈元北摸了摸鼻子,想到之前做过的浑事,也不敢跟燕望欢再聊,连声催促着道: “快些过去吧。” 他们才一出现在医馆跟前。 就得了不少目光。 不知多少人的注视落在燕望欢的身上,陈元北看的心头起火,侧身挡在她身前,同汾月低声道: “我倒不知晓,这里竟这般的热闹,你快为望欢遮着面,免得叫人看见了她。” “是。” 汾月应了一声,取出帕子交给燕望欢挡住半张面孔,紧接着赶上前一步,和从胡一前一后护在她的身周。 “你们这里的大夫...” 陈元北踏进门,话音还未落,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虽只做一身平常打扮。 但那身形容貌,都让陈元北认错不得。 他先是一怔,然后立即回头,藏住自己容貌的同时,跟燕望欢压低声响道了句: “望欢,是六皇子。” “六皇子?” 皇子殿下若身体不适,自然有宫中的御医为其诊治。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医馆当中? 燕望欢细一思索,竟主动向着况霖年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 况霖年也看到了她 的身影。 “这不是...” 他眼底有诡谲的幽光一闪而过,嗓音一顿,再次开口时,已变得低沉下不少。 “望欢姑娘怎到这里来了?” “见过贵人。” 燕望欢微微弯了身,全当行礼作揖,看出况霖年不想暴露出身份来,她并未直讲出什么称谓,只道: “方才前往曹府,我手下有一侍女,忽感身体不适,于是带她过来瞧一瞧。” 站在她一侧的汾月,跟着捂住小腹,面上更是流露出一抹难忍的神情。 “哦?”况霖年扬起眉,也不知是否信了她的话,视线扫过汾月,他唇角含笑,道:“那可千万莫要耽误了。” 从见到燕望欢那一刻到现在。 他都并未流露出被发现的惊慌失措来。 好似他贵为皇子,却出现在民间一座医馆当中,实为理所应当一般。 陈元北看着他们寒暄,分明彼此都心存着试探,却又皆绕来绕去,半天都说不到正题上。 他惦念着燕望欢的身体,不愿跟况霖年在这浪费时间,干脆走上前,行了一礼,干脆开口询问道: “不知贵人为何会在这里?” “陈四少爷。” 况霖年向他微微颔首,听了这般毫无顾忌的问询,他面上仍不见多少波澜,反而低叹了一声,似颇为感怀地道: “不过就是方才偶然经过此处,闻得哭声,才过来看上一眼,见患病的百姓众多,我这心下实在不忍,于是想要进来看看,可有什么地方能来帮上一帮。” 他的这番言辞,怕是只能唬一唬六岁小孩了。 但凡是个长了脑袋的。 都不会相信当今的六皇子,会放心手头为野心进行的忙碌,跑到一间里面来做善事。 但燕望欢竟跟着他的话重重叹息一声,眼底更是流出感怀之情,道: “贵人能有如此悲天悯人之善 心,实在是望欢敬佩不已。” 她提起袖摆。 遮住半张容颜,似被况霖年的所作所为感动,忍不住低泣一般。 陈元北站在一旁,做不出燕望欢逼真的演技来,勉强抱起拳头,跟着发出两声赞扬。 虽不知他们是否信了这番言辞,但话已出口,况霖年也没有要去找补的意思,面上的伤感之色一收,他上前一步,向着燕望欢极为热络地开口道: “能在这里看到陈四少爷和望欢姑娘,也是我的好福气,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同我一起去饮杯酒如何?” 陈元北皱起眉。 下意识想要开口拒绝。 然他的嗓音还未起,况霖年再次道; “我对望欢姑娘一直好奇的很,好不容易能在这里得见,也算是缘分,不知望欢姑娘,可愿意给我这个了解下未来嫂子的机会?” 他的话说的太密。 又将一定高帽子扣在了燕望欢头上。 好似若她拒绝的话,就成了既不给三皇子颜面,亦不愿同未来皇家人亲近的冷清之辈。 同样都为皇子。 连陈元北都不由感慨,这身为六皇子况霖年,却比二皇子况天工要城府深沉的多。 他不由有些急切。 这邀约实在不好拒绝,但若是答应下来.... 怕之后,也没那么简单。 “贵人的邀约,望欢哪敢有拒绝的道理,只不过...” 燕望欢仍不急不缓,嗓音略略一顿,她再次道: “我方才从曹府出来,发生了不少事,至今仍有些缓不过神来,总得回去同爹娘交代上一声。再者我这侍女,虽瞧着是好上一些了,不过也得过去,让她好生歇一歇。” 况霖年以势压人。 她就搬出陈家的名义来。 又暗暗提了曹府一句。 皇子的邀约固然为重中之重,但既是私事,总要排在正经事的之后。 燕 望欢的拒绝委婉又规矩,叫况霖年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他也不好再强硬下去,唇角的弧度有短暂的凝滞,他道; “那好,只能等下次再同望欢姑娘一通喝酒闲谈了。” “是。” 燕望欢应下一声。 她侧过头,做出一副恭送的姿态。 况霖年向着陈元北微微颔首,也不多留,转身向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步伐踏至门槛时。 恰逢有一对衣衫褴褛的老夫妻匆匆闯进门。 他们满身脏污,连发丝都凝成缕状,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嗅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恶臭气。 老夫妻二人互相搀扶着,走的太急太慌,并未注意到况霖年的存在,以至于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况霖年下意识侧开身,生怕被脏污沾了身,眉心更是在瞬间皱紧,眼有嫌恶之色一掠而过。 不过很快。 他意识到了身后还有两双眼睛的存在。 原欲推出去的手,转成虚虚搀扶住那对老夫妻,况霖年满面关怀之色,口里面也跟着柔声安慰道: “老人家,可得小心些,莫要摔着了。” 老夫妻抬起头,见他衣着华贵,却满面的良善之意,连险些被他们撞着,都不介意,连忙急声道着谢。 燕望欢注视着况霖年的一举一动,等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转而望向陈元北,道: “你觉得如何?” “有些...过于的虚假了些。”陈元北咂了咂嘴,瞥了眼那对老夫妻,他低声道:“一举一动,一言一词,都不大出自真心,反而似同我们演戏一般。”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我还真有几分在意。” 燕望欢微皱了眉,见一着了蓝裳的青年男子走出内堂,迎了那对老夫妻,她打量过去一番,道: “四哥,我们也该去见见这里的掌柜了,我还真有话,想要问一问他。” 第560章 红疹布身 等着蓝衣男子同那对老夫妻说完话,请他们去了内堂,陈元北才大步走到柜台前,曲指在梨花木做的案上敲了两下,他笑道: “好久不见了,杜衡兄。” 杜衡抬起头,露出一张颇为讨喜的娃娃脸。 他也有些惊讶,道: “陈元北?真是稀客!这是打哪来的风,将四少爷吹到我这里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难道没事,就不能过来瞧一瞧你了。” 陈元北扬起眉,同他寒暄了一句,也不再多废话,直接让了身,向着燕望欢介绍道: “望欢,这位就是杜衡,济世堂的少当家,也是现任的掌柜。你莫看他生了一张孩子似的脸,不大靠得住的模样,但他的医术可是相当高明,怕是整个大况,都挑不出几个比他更能耐的大夫了。” “都这般夸我了,还敢说你是过来没事叙旧的?” 杜衡嘴里正说着话,抬眸见到站在陈元北身后的燕望欢,不由一怔。 济世堂处在闹事当中,平日里面人来人往不少,但他当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燕望欢一般的人。 放迎面吹来一阵清冷的微风,夹杂着未融的碎雪,使他既然清醒的同时,又不由为她的气韵所折服。 几乎是下意识,杜衡放下了手里的动作,连腰都停止了些,顶着泛红的脸别过头,问: “这位是...” “望欢。”陈北元嗓音一顿,略一犹豫了下,才不情不愿地再次道了句:“我妹妹。” “她是你妹妹?” 杜衡一愣。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低咳了一声,壮大了胆子才敢重新仔细打量了燕望欢一番,却怎都瞧不出,她身上有什么同陈元北相似的地方。 一个浑名响彻都城的纨绔主儿。 怎能有这般谪仙般的女子为亲眷? 陈元北还正得意着,就见杜衡摇着头 ,毫不客气地道: “不像。” 他嗓音一顿。 竟又补充了句: “从骨到皮再至气韵,你哪里能比得上她?” “哎...” 陈元北瞪大眼睛,既为杜衡夸赞燕望欢感到欢喜,又心存不忿,于是嚷嚷道: “即使不像,我们也是一家人,你倒是话多!” 杜衡见他一脸的炫耀,禁不住撇了撇嘴,轻声嘀咕着: “又不是夸赞你,神气什么?” “夸望欢就是夸我,你这副模样的人,懂得个什么?” 陈元北一提起燕望欢。 连眉都高扬了起来。 整个人身上都带着说不出的得意。 “我可没空闲和你叙旧。” 杜衡偷瞥了燕望欢一眼,也不敢多瞧他,挎着张嫩生生的脸,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了四下没谁在头盯着他,才靠上了柜台,同陈元北悄声说道: “若是被我家老头子看见,我在这里和你说闲话,之后定然要训斥我的。” 陈元北也正了神色,道: “挑个干净的房间,我有事要求你。” “求我?” 能从陈四少爷口里听到求人话,这看当真稀罕。 连杜衡都有些惊讶。 但他转念想到燕望欢,他点点头,道: “你们同我来。” “好。” 陈元北向他微微颔首,等转头望向燕望欢时,面上的神情陡然一柔,连语气都不由放的轻慢了些。 “望欢,等找一间安静的屋子,让杜衡为你瞧一瞧。” “多谢四哥。” 燕望欢柔了眉眼,同陈元北道了谢后,又向着杜衡盈盈一拜。 “也劳烦杜公子了。” 杜衡才刚缓下几分的面色,顿时又涨的通红,想要上前搀扶,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哪里能随意去挨近一个姑娘。 他又急急向后退。 着一来一回间。 竟不小心撞上了柜台的边角,疼的他顿时龇牙咧 嘴,却还要强撑着挤出个笑脸来。 “姑娘不..不用客气!” 见他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利索,燕望欢轻笑了一声,也并未再开口,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而陈元北也在此时跟着上前了一步,挡了杜衡的视线,没好气地道: “乱看什么?还不快点办正事!” “知道了。” 杜衡这才回过神来,带着他们上了二楼,领至一处安静的厢房前,又亲自去拿了药箱,取过热茶。 但当要倒茶时,他手下的动作却忽然一顿,他挠了挠头,一脸尴尬地道: “我们这没什么好茶,都是些粗浅的东西,你若是喝不惯,我就...” 燕望欢摆好茶杯,又从杜衡的手里接过了茶壶,笑道: “杜公子愿意帮忙,我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有胡乱挑剔的道理?” 杜衡咧了咧嘴。 撑着红透了的耳尖,他轻声道: “莫要称呼什么杜公子了,你既是陈元北的妹妹,那若是不嫌弃,直接唤我的名字就好了。” “那....” 燕望欢将倒了八分满的茶杯送到杜衡面前,道: “杜衡。” “哎!” 杜衡这才乐了。 只觉得自己着再寻常不过的名字,被从燕望欢的口中念出来,顿时多了不少的好听,连耳朵都跟着酥软了起来。 但还没等他在恍恍惚惚之间回过神来,陈元北已经满面不耐地敲了敲桌子,道: “过来找你,可不是让你攀亲带故来着,快点办正事!” “知晓了。” 杜衡这才回过神,赶忙应了一声,从药箱拿出脉枕放在桌上,神情在陡然间郑重了不少。 “姑娘,得罪了。” 燕望欢挽起袖口,向着杜衡客气一颔首。 “既都直呼了姓名,那你也只唤我望欢就好。” “那我就..” 杜衡的话卡在唇齿间。 视线 落至燕望欢的右手,顿时一惊。 也不只是他。 连陈元北的面色,都在瞬间沉凝下了不少。 红疹自指根一路绵延生长,瞧着密集又鲜红,延至袖口深处,已然见不到一寸好皮肤。 燕望欢的肤色本就偏白,此时布了红疹在期间,更显得怖人。 “怎这般严重?!” 陈元北豁然起身,大步赶到燕望欢身侧,本欲去拿她的手细看,却被轻轻躲过。 “无碍的。” 燕望欢避了陈元北的手,怕他多心,又补充了句: “还不知状况,莫要让这红疹传染到你身上,可就不好了。” 陈元北哪里会同她计较,此时已是眉头紧皱,担忧地不得了。 “你之前不是说,并无大碍的吗?为何会严重到了这种程度,还不和我说?” “早间起来时,确实没有这时候严重。” 燕望欢垂眸瞥去一眼,神情亦是无波无澜,仿那些鲜红的疹子,并未长在她的身上一般, “怎能对自己如此不在意?” 陈元北整颗心都高高提了起来,投向燕望欢的眸光当中,带着几分苛责,但更多的,还是盛满了的心疼。 女儿家对自己的外表,都格外在意。 然燕望欢却不同。 一只手都成了那副凄惨骇人的模样,她的眸光却仍是冷冷淡淡,仿既不在意,也察不见什么疼般。 燕望欢摇着头,看陈元北眉眼带怒,也就跟着安慰道: “当真并无什么要事,若是严重的话,我自当会在意起来。” 陈元北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实在和燕望欢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到了最后,也只能是重重叹息一声。 他看向汾月从胡,再次开口时,已然带上了几分愠怒。 “望欢对自己不经心也就罢了,你们怎么能容着她胡闹?” 汾月和从胡都并未同他解释些什么。 彼 此对视了一眼。 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惊怒。 燕望欢手上长的红疹,确实有些古怪。 从发现到散开,过的实在太快了些。 分明一早上起来时,还没有此时这般严重,然而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竟长成了密密麻麻的模样,光瞧上一眼,都觉怕人的紧。 “最一开始,不过一两个红点,也没当做什么大事重视,后来稍微多了些,才找了大夫过来看,不过也未瞧出什么特殊的地方来。” 燕望欢向着汾月从胡投过去一个安抚般的眼神,又再次同杜衡道: “早间略严重了些,但也没闹到如此程度。” 杜衡满面郑重,盯着燕望欢掌背的红疹,沉声问: “可有疼痒?” “有。”燕望欢微微颔首,道:“若不克制着,总想要去抓上一抓。” 杜衡的眉皱的更紧,仔细端详了一番后,又搭了燕望欢的脉,顿了片刻,他问汾月道: “红疹冒起之前,可有用过或接触过什么东西?” “并无。” 汾月立刻摇头,毫无半分迟疑地道: “不管是吃的用的,都和平日并无任何茶杯,我等也全都仔细检查过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你的脉象有些不稳,内虚心焦的严重。” 杜衡收回手,一脸狐疑地道: “但既然吃用都没问题的话,那这就像是...” 他没把话说完。 思虑了片刻之后,竟豁然起身,留下一句话后,就匆匆离去。 “这红疹实在特殊,你且稍等我一等,我很快就回来!” 杜衡走的急。 竟连陈元北都没能想到。 “这个庸医!” 他低骂了一声,也不管是否会被燕望欢传上红疹,直接握了她的手腕,满眼焦急地道: “若找知道这般严重,我哪里还能放任你任性下去,望欢,你当真是...” 第561章 真真切切 陈元北又急又气,又舍不得多做训斥她,只握着燕望欢的手腕,望到她苍白的面孔,又见她掌背上密密麻麻的红的疹,心底越发起了怒来。 这哪里是什么小事? 都已这般严重,却还要应着约,到曹府去走上一遭。 若说她不是为了况铮,陈元北是如何都不信的。 “你对他再好,也总不能连自己都不顾及了,以至于落成这番样子,你不在乎自己,难道不知晓旁人正在乎着你吗?” 他稍稍加重了语气。 然而眼底的担忧和愠怒,却让汾月和从胡,都没有办法去阻止他。 谁都看得出来。 陈元北是真真切切,在关心着燕望欢。 燕望欢心头一软,眸底闪过一丝感怀之色,道: “此事,终究是我疏忽了,还请兄长见谅,我同你保证,定然不会有下一次。” “下一次?” 陈元北提高了嗓音,将燕望欢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到了脉枕间,他皱着眉,满口不虞地道: “若还来个下一次,你这条命,可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他语气不善。 燕望欢却也不恼。 只笑眯眯的应承着: “我记得了。” “我可是听过一句话,聪明的人,信不得。” 见杜衡久久不归,陈元北走到门口去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道: “至于聪明的女人,更是从口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不能去听的。” 燕望欢左手托腮,忍着红疹处传来的痛痒,她眯着眼,面上仍是一片笑吟吟地神色。 “四哥不信我了?” “我哪里敢。” 汾月有些等不下去,干脆俯到燕望欢耳畔,询问道: “主子,可要我去通知殿下一声?” 她满心愤懑。 既是担忧燕望欢的身体。 也怨自己疏忽。 早知燕望欢的手上起了红疹,为何没多加注意着些的,若一直有所关注 的话,哪里会到此时这种程度? “暂不需要。” 燕望欢摇了摇头,看出汾月眼里的懊悔来,便安慰了句: “忽然就严重成了这个样子,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哪里能怪你?” “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的,没看到你多在乎自己一点。” 陈元北重重叹息一声,还想要继续说上两句,让燕望欢能在日后,对自己多加在乎一些。 然他的话都已到了嘴边,却未能出口,就被一声刺耳的开门声打断。 他回过头,看到了一脸急切的杜衡。 “你可算回来了,做什么去了?” 杜衡也没空去理会陈元北的问话。 怀抱着一本老旧的书册,他快步赶到燕望欢身边,翻开泛着黄的书页,他指着其中一段内容,急声道: “书上有写,西域有一奇花,从根到叶皆为血红之色,以血肉为食,生时无毒。等到将要枯萎时,将花瓣取走,研磨成粉,若触及常人肌肤,很快既有红疹布起,初期不显,后生长极快,若等到遍布全身,则... 杜衡的语气越发焦急,等到了最后,却又戛然而止。 陈元北顿时急了。 伸手想要去夺过书册,口中还询问着: “说啊!等到遍布了全身,那...” 他低头看去一眼,见到书册上所写的文字,顿时怔在了原地。 “则皮溃血烂,药石无医...” 短短四个字,却让陈元北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实在不明白。 为何燕望欢会忽然间沾了西域传来的毒,以至于身起红疹,甚至将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四哥无需太过担忧。” 燕望欢仍是淡淡,仿已经步步踏进阎王殿的人,并未是自己一般。 都已到了这种时候。 她甚至还有心思,去安慰陈元北。 “杜衡也没说没办法治,让你跟着我担心,才是我的过 错。” 陈元北咬了咬牙,眸底闪过一丝火光,他正要开口,汾月却先一步出声道: “我去找殿下...” 她说着就要离去。 然而从胡却在此时侧过一步,挡在了汾月身前。 汾月陡然瞪大了眼。 “你...” 从胡瞥她一眼,将目光落回在了燕望欢身上。 “此事又并非是你的过错,何需要如此心急?此事暂且不准告知给况铮,先听杜衡大夫如何说。” 燕望欢半垂着眼,不紧不慢地重新换了杯热茶,送到杜衡手边,道: “还请大夫指点一二。” 杜衡盯着那一杯茶杯,在泛起涟漪间,看到了燕望欢漠然的眼。 他不大懂。 为何会有人到了生死关头。 还能一副全然不大在意的姿态。 好似早已经经历过了生死,看透这人世间般。 想到如燕望欢一般奇特的女子,竟要死在这莫名其妙的毒上,杜衡顿时满心不甘,他狠狠一捏拳头,道: “这病症实在有些稀罕,但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的!” “那就劳烦你了。” 燕望欢站起身,向着杜衡弯了弯身,含笑道: “如此,我就回府等着好消息,不管是我的病症,还有有关你和济世堂,只要是感到有所不对劲的地方,都可以随时来寻我。” 她关心自己的病症也就罢了。 为何连他和济世堂,也要一并在意着? 杜衡虽有些不解,但此时也没什么功夫去想太多,被燕望欢漆黑的眼眸注视着,他心尖滚烫,用力点下了头。 “我知晓了!” 陈元北见杜衡没有办法,早就已经想要离开,看燕望欢终于交代完,就急匆匆地道: “望欢,我带你去其他医馆...” “不。” 燕望欢摇了摇头,她望着杜衡,缓缓道: “我相信他。” 陈元北和杜衡都是一愣。 他 们都不明白。 燕望欢为何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表现出如此大的信任来。 甚至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到了他的手上。 杜衡眼眶泛红,肩头忽压上一份沉重的负担,叫他连喘息都变得粗重了不少。 但也正因此。 他一定要相出办法,救下燕望欢! “你等着我!” 留下一句话。 杜衡带着满身急切,竟比燕望欢还要率先跑出了门。 燕望欢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等到她回过神。 四周已是一片寂静。 燕望欢回过头,对上了陈元北满怀复杂的双眼。 “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脑袋里面到底都在装了些什么?” 他弯下身,和她犹如深渊般漆黑的眼眸对视,却看不出那汪深潭中,到底都藏了些什么。 事关身家性命,她为何半点不急? 甚至连陈元北想要去找其他的到付,都被拒绝掉。 他看的出来。 这绝非燕望欢对初次见面的杜衡,有多少特殊的信任。 而是另有其他的目的。 陈元北也曾自诩聪慧过人。 但一遇到燕望欢,他忽发觉自己成了个榆木脑袋,连她半点心思猜不出来。 “我这病症,有些离奇。” 燕望欢避了陈元北的视线,稍稍向后挪了些,同他隔了些距离,之后才又道: “若是暴露出来,可就没办法抓到藏在暗处的人了。” “只是因此?”陈元北低叹一声,缓缓问:“近来六皇子那边动作不小,我之前听爹说起,他的党羽在朝堂上,对三皇子很是针对,你可是为了不想让他担忧?” 燕望欢并未回话,只是安慰道: “四哥,我不会有事,也劳烦你帮我保密,若是让娘知晓了,定是要难过的的。” 陈元北沉默了半晌。 忽然走到门旁,手掌紧紧贴在门板上。 他也不 回头,只低声道了句: “既你满心都是旁人,从未多在乎自己,那就让我来。” 不等燕望欢开口。 陈元北已经率先离去。 他带着怒气的脚步声沉重而又急促。 光是一听。 都能感受到主人勃然的怒火。 燕望欢低叹一声,压着发胀的额角,道: “暂不要告诉况铮,先将藏在暗处的鬼抓出来,之后还有旁的事要忙。” “你的病症,不可单纯指望一个杜衡。” 从胡不赞同地皱紧了眉,道: “你当真不知晓,害了你的人是谁?” “只是一个大概的猜测罢了,就算此时说出,也没有什么证据。” 她这番回答,并不让从胡满意。 在他和汾月看来。 不管是谁。 都没有燕望欢来的重要。 靠她自己来引蛇出洞,实在不值当。 “我知晓你们在担忧些什么,但这不过是一些红疹罢了,短时间内,还并无大碍。” 燕望欢站起身,将袖口重新遮下,又以帕子遮住了半张脸,率先走到门口。 “此时,就只需要回去守株待兔就好。” 她不打算再留。 从胡和汾月自连忙跟上。 只是他们面上的神情,都不算有多好看,眉头紧皱不说,汾月眼底还有藏不住的担忧。 事关燕望欢的安危,她实在没办法放下心,就如此等待下去。 但燕望欢又着重吩咐过。 不让他们将消息报给况铮。 汾月实在耐不住,快步赶到燕望欢身侧,低声询问道: “主子,你当真有把握吗?” “我已经摆好了树桩,自然不能在此时,先撞上来的兔子一步,乱了阵脚。” 燕望欢回了马车。 视线聚集在长满了红疹的手背。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同汾月如开玩笑一般,道: “说起来,我这双手还真是祸端不断,都记不得受了多少次罪了。” 第562章 两军对弈 陈元北当真说到做到。 为燕望欢的病症,可谓是操碎了心。 陈家上上下下无谁不知晓,四少爷近些日子,又不知道被外界什么东西迷住了魂儿,常一大天亮就离门,往往天色都彻底黑了下去,才匆匆归来。 他惹得陈勇生了好大的气,向来脾性最好的陈夫人,也跟着问了几句话。 但不管训斥还是责罚。 陈元北都一一应下,只却半点不改,反而向外闯的更勤快了。 苏香见连着好些日子,连陈元北的面都没见得一次,不管她熬的多晚,醒的有多早,都连他的人影,都难以捕捉的到。 她似实在等不下去。 既碰不见陈元北,干脆来了燕望欢的院子外,又学了之前的模样,苦苦等在了外头。 下人们来来往往间,瞧见了苏香见,又少不得一番指指点点。 “又是你。” 汾月听了下人们的汇报,走出院子外,打眼瞧了苏香见一番,也未表现出什么恭敬的态度,只道: “这次又过来,还摆出这副好似被我家主子欺负了的姿态,又有什么主意?” 苏香见低眉敛目,分明已贵为主子,被汾月这般毫不客气地问询着,也没有丝毫的恼怒外露,只柔柔顺顺地道: “我亲手做了一些糕点,想过来送给小姐尝尝。” 她上前一步。 将手里面捧着的托盘,尽数展在汾月面前。 托盘里摆了两碟子点心,瞧着外表相当精致,倒是好看的紧。 “你有心了。” 汾月微微颔首,语气似柔下一些,她想要接过点心,却被苏香见轻飘飘地躲了过去。 苏香见似颇有些局促般,将嗓音放的更低,如哀求一般,细细弱弱地道: “我想要亲自送给小姐,不知可否劳烦汾月姑娘帮忙通报一声?” 她又出这番反应。 倒全然不出汾月 所料。 “想要见我家主子,倒也并非不行,但总得说出去个一二三来,我才能去给你通报。” 苏香见抿紧唇,面颊泛着一层娇美的薄红,指甲轻扣着托盘的边角,她轻声道: “其实...是关于四少爷的。” “那就请苏姨娘稍等片刻。” 汾月微微颔首。 也没多少的惊讶,转身就回了院落当中。 没让苏香见等上太久。 她重新归来,向着苏香见微微颔首,客气道: “我家主子请苏香见进门一酗。” “多谢。” 苏香见微一弯身,也不等汾月,快步走进了房门。 有袅袅的熏香气迎面扑来。 带着清冷淡雅的幽若。 光是一嗅。 就让人感受心旷神怡。 苏香见低垂着头,视线寻着燕望欢的方位,却只见到屏风后方,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你来了。” 有女子低缓的嗓音传来,越过屏风,传入苏香见耳中。 “你找我所为何事?” 她的语调不平不缓。 听不出喜怒及什么情绪来。 苏香见连忙低垂了头,将手里端着的托盘向前送了半寸,她轻声细语地道: “做了一些糕点,想要让小姐尝一尝。”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道: “难得你得空还能想起我来,拿过来吧。” 汾月快步上前,接了托盘,送到了屏风后方。 苏香见本也想要跟过去,但才接近了屏风,汾月忽然侧过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家主子还未邀请,苏姨娘还是不必这番着急了。” 她面色不变。 眼底却带上了一抹清晰的警告。 苏香见立刻顿住步子,唇角的弧度有短暂的僵硬,但又很快回过神,勉强一笑,低声解释道: “不好意思,是我心急了。” “你这次到我这里来,应不只是为了这两碟点心吧?”燕望欢收 了点心,也不急着用,只轻笑着道了句:“既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直接同我说就好,” “我只是近来都见不得四少爷,所以...” 苏香见捂着掌心,似颇有些焦急般,再次迈上前一步,悄然接近了屏风。 汾月眉尾一跳,却似没发现她的小动作一般,仍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燕望欢捏起一块点心,送到眼前细细打量着, “所以,就想要来问一问我?” “是。” 苏香见低垂着头,满面的恭顺之色,应了一声后,还生怕惹了燕望欢不虞,连声又解释个不停: “若是叨扰了小姐,还请小姐千万见谅,莫要生我的气才好!” “四哥最近确实是忙了些,不过他最近在忙些什么,我也并不知晓,说起来也都是好些时候,没能见到见到四哥了。” 燕望欢倒全然不在般,只耐着性子同她解释道: “这样,等到下次见到四哥时,我定然帮你问上一问。” 苏香见顿时大喜,俯身就要下拜。 “那就多谢小姐了!” 隔着一扇屏风。 燕望欢也瞧不清她都在做些什么,见她弯了身,也就顺口客气道: “无需客气,若无其他的事情,我也就不多留你了。” 她摆明了送客之意。 但苏香见却没有离去的打算,反而借着起身的动作,再次向前挪近了些,口里还问道: “小姐为何一直在屏风后?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才让小姐不愿出来一见的吗?” 她语带悲戚。 乍一听。 尽是凄楚之情。 仿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一般。 然而偷偷向前的动作,却一直都没有停下过。 眼看着苏香见都已经接近了屏风一侧,燕望欢的嗓音才再次响起。 “不过昨日吹了风,此时犯了头风,有些不适,也未多打扮着,实在不好 意思以这番模样去面见你。” “主子,既身体不适,还是得好生休息一番才行。” 汾月接了话,双眼望着屏风后的燕望欢,语气当中不由流出一抹关怀的意味来。 苏香见心尖一动。 也不去回燕望欢的话,趁着汾月不注意,她一个箭步窜过了屏风。 然而视线一扫。 当苏香见瞧见屏风后的燕望欢时,却不由怔了一怔。 她坐在梳妆台前,左手执着一柄桃花心木造成的木梳,正梳发自照,从黄铜镜中看见了苏香见的身影,她也不惊,只淡淡道了句: “你还真是越发规矩了。” 燕望欢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苏香见吓了一跳。 视线在她执着木梳的左手一扫而过,苏香见紧忙跪下身,撑着一张面无人色的脸,颤声告解道: “我只是担心小姐,一时情急之下,才做出这种鲁莽的举止来,还请小姐见谅!” “担心我?” 燕望欢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也不知是喜是怒的轻笑了一声。 “我倒是没想到,我同你何时有了这般好的交情了。” 她一直都未回头。 只从黄铜镜里望着苏香见。 仿连正眼,都不愿意落给她一般。 “好大的胆子!” 汾月大步上前,挡在了苏香见的身前,伸了手就想要去抓她。 苏香见下意识想躲,但迟疑了下,还是闭紧了双眼,做出一副委屈害怕的神情来。 “哎。” 燕望欢拦了一句,终于回了眸,瞥了苏香见一眼。 “好心前来关切我,也并非是什么坏事,不过我确实并无什么大碍,这会儿,也准备到外面去走走。” 听到燕望欢要出门的信儿,苏香见顿时眼睛一亮,紧着问道: “不知我可否同小姐一起?” “你?”汾月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我家主子要去 三皇子,你以什么名义跟着?又有什么资格,去面见三皇子殿下?” 她的言辞含刺。 可谓是半点都不留情面。 更是不将苏香见这个所谓的主子放在眼里。 苏香见几次被汾月出言不逊,心里暗中生出不少的恼来,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咬着牙,将这口气咽回到肚子里。 “我不知晓小姐要去三皇子府,只担忧小姐身体不适,所以才想要在旁跟随的。” 她美眸含泪。 更显得整个人楚楚可怜。 燕望欢似对苏香见的应答很是满意般,微微颔首,道: “你倒是懂事理。” 苏香见趁机再次向前,走到燕望欢的身侧,她低眉顺眼的,柔声道: “不如,让我来为小姐梳发吧?我虽然笨手笨脚的,但也会梳一些发髻,也不知能否让小姐满意。” 她微弯着腰。 神情恭顺又讨巧。 仿没有半分其他的心思,只盼着能够讨好燕望欢,好能让她在陈元北的面前,能够美言几句。 燕望欢将木梳放回梳妆台上,道: “既然你有心,那就梳吧。” “是。” 苏香见眼睛一亮。 紧忙着拿起了木梳,又执了燕望欢的一缕黑发,小心翼翼地整理平顺,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她垂着眼,视线落在燕望欢后颈处的一小片雪肌,似在迟疑着一般,犹豫了许久,才缓缓道: “说起来,距离小姐的婚期,也没有多久了。” “是啊。”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道: “再没多少日子,就不能再留在陈家了。” 苏香见的神情陡然一凛。 连捏着梳柄的指尖,都在瞬间失了控制的力道,隐隐泛起一抹僵硬的白。 她嗫嚅着嘴唇。 指甲磕打着木梳的一角,似在斟酌着什么。 燕望欢也不开口。 只从黄铜镜外,投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第563章 试探有终 苏香见挑了一点翠浮金的发冠,正欲戴在燕望欢的发间,汾月却在此时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了发冠,道: “我家主子,不喜欢这些太过累赘的首饰,挑些轻便简单些的就好。” 她将话说完。 也不等苏香见的反应,自顾自地挑了一木兰白玉的素簪子,又拿了一对点了老翡翠的流苏作为陪衬。 燕望欢的年岁本就不大,只平日里气度过于沉稳,倒显得比本身的年纪,要老成上不少,此时被左右两端的流苏一衬,倒多了鲜少能见的活泼气。 “主子,这样可好?” 汾月看的满意,也不理会苏香见眼底的妒色,只一边打首饰盒子里挑出能配上一套的耳坠手镯,一边笑吟吟地道: “等再过些时日,主子住进了三皇子府,可就是三皇子妃了。” 苏香见眸光一凝。 原本就不算开怀的神情,此时变得更为阴鸷了些。 她咬紧下唇,眼底的挣扎更重三分。 汾月好似全然瞧不见般,为燕望欢戴着耳坠,口里仍自顾自地道: “到那时候,可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敢大着胆子,跑到主子这里冒犯不规矩了!” 燕望欢眼底噙笑,将一缕黑发缠在指尖,她垂了眼,羞道: “可莫要胡说了,还远远不到时候呢。” 汾月面上的神情更为开怀,好似极为畅快般,甚至连嗓音都不自觉大了些。 “而且三皇子现在,可很受皇上器重,连一直风头大热的六皇子殿下,都被比下了不...” “汾月!” 阻了汾月的话头,燕望欢投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你近来的话,倒是多了不少,有些事情,哪里是我们能够多加谈论的。” 汾月一惊。 下意识瞥了苏香见一眼,也知说了不该说的话,她连忙后退两 步,急声告罪道: “是我一时兴起,才多话了,还请主子见谅。” 燕望欢低低叹了口气,似颇有些头疼般,她摇着头,道: “既然如此,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出去吹一吹风,好生清醒一番吧。” “是。” 汾月瞥了苏香见一眼,虽满心不愿,但还是遵着燕望欢的吩咐,快步离了门。 等着她离去。 燕望欢才再次望向苏香见,道: “她这脾气就是这样,又被我宠坏了,有些时候实在会不懂事些,还请你莫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苏香见柔柔一笑。 垂眸望着燕望欢后颈那处白肤,她狠狠一咬牙,仿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将手掌悄悄抚了过去。 指尖微颤。 抖下一点微不可查的赤色粉尘。 正正好好落在那一处肌肤。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燕望欢的后颈就泛起一层淡淡的薄红。 苏香见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了?”燕望欢注意到她的不对,随口问了句,“好似一副晃神的模样,莫不是又想起了四哥来?” 她顿时一惊。 担心被发觉出端倪来。 苏香见清了清嗓子,遮了面上的神情,道: “是,忽然想起了少爷,也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所以就走了神。” “你对四哥,还真是一片痴情。” 燕望欢轻笑一声,抬手抚过鬓角的流苏,她眯了眼,道: “行了,这发髻梳的不错,今日也辛苦你有心,四哥那里,我自然会和他说一声的。” 苏香见顿时欢喜,连忙拜谢道: “那就谢过小姐了!” 燕望欢也不留她,仍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模糊不清的倒映。 开门的脆音悠然响起。 苏香见快步出了门,一迈过门槛,就看到站在院子树下的汾月。 她低着头。 似真在听着燕望欢 的吩咐,吹着冷风般。 听到有脚步声接近。 汾月也不抬头,仍默默站在原地。 苏香见走到她身前,来回打量了汾月一番,见她仍连个余光都不愿给她,不由轻哼了一声,低笑着道: “汾月姑娘好厉害的脾气,也盼着你以后,能一直护着小姐周全,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汾月掀了掀眼皮,却全然将苏香见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这下,就是苏香见再好的耐心,也不愿同汾月继续在这里耗下去。 “慢慢吹风吧!” 丢下一句狠话。 苏香见大步离了院。 她全然不知晓,在她转过身的一瞬间,汾月抬起头,眼眸当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然。 “她倒还真是谨慎,让我来饰演这莽撞直率的角儿,还真是差一点就露馅。” 汾月重回了屋子,走到燕望欢的身后,撩起她的长发,打量起她后颈出那一块白皙的肌肤。 燕望欢昂了头,道: “也只有你了,若换成从胡的话,怕不是一眼就被拆穿了过去。” “但要是换成真阳的话,怕不是比我演来合适的多。” 汾月勾了勾唇角,然却瞧不出燕望欢的后颈处有什么端倪来,那块肌肤仍莹润白皙,和平时一般无二。 她有些疑惑,正要去触,却被燕望欢轻轻躲了过去。 “担心你也染了红疹。” “我倒是没事。”汾月叹息一声,心里实在有些急,她不由道:“难道,不是苏香见?” “苏香见既然敢用,就能保证不会触之既犯,不然她岂不是立刻就有了嫌疑?” 燕望欢抬起遍布了红疹,已彻底惨不忍睹的右手,她抚上后颈,缓声道: “她慎之又慎,就是想要活下去,好让自己能继续留在陈家,和陈元北在一起。” 汾月皱紧了眉头,道: “那该当如何是好?” 燕望欢不急不慢,只从一旁的红木匣子里面,取出一柄银亮的匕首。 “无碍,我自有办法。” 半日之后。 燕望欢裹紧了斗篷,离了院落。 她脚步不快,一张精致的面孔未施粉黛,连口脂都未点半分,显得颇有些苍白。 汾月和从胡跟在燕望欢身侧,都是低垂着眼,只悄悄用余光扫着她,随时注意着任何不对。 她们一路走至正厅前,正好遇上了陈夫人,她原本还是满面的愁容,但一见到燕望欢,唇角还是止不住上扬了些。 “望欢,这是要去哪啊?” “前往三皇子府拜见。”燕望欢微弯了身,捏紧左手低低咳了一声,“娘面色不好,可是在为了四哥的事情担忧?” “是。” 陈夫人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道: “一天天的不见影子,也不知道他究竟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爹都要气死了,说今日回府再看不到他的影子,就要打断他的腿,省的他跑到外面去惹是生非。” “四哥并非游手好闲之人。”燕望欢跟上一步,失了血色的唇微微翕动,道:“他所作所为,定然是有缘由,还请娘多劝一劝爹,莫要太过责罚兄长了。” “你和他感情好,就是向着他说话。” 陈夫人的脸上这才见了笑意,见到燕望欢同陈元北相处的不错,如同真正的自家人一般,她心里面,也跟着宽慰了不少。 她上前一步,到了燕望欢身侧,才发觉到她难看的脸色,连忙关切到: “望欢,你这脸色才不大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的?” 燕望欢摇了摇头,低声道:“也没什么,就是昨夜没睡好罢了。” “没睡好怎还能病恹恹的?若不然的话,我让人去通传一声,你今日先莫要去三皇子 府了,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她眼里的担忧过于真切。 不掺半点假意。 燕望欢心头一热,也跟着放软了嗓音,道: “哪有这么娇气。倒是娘,最近为了四哥的事情操劳,都憔悴了不少,可得好得修养着。” “你自己身子都不好,还来来担心我。” 陈夫人叹了口气,打量着燕望欢苍白的面色,她实在放心不下,道: “我让人去找个大夫过来,给你好好看看,就算是没什么病症,好好调养些总是好的,你这身子骨,终究还是太单薄了些。” 她说着话,想要去执燕望欢的手,却被不留痕迹地躲了过去。 “知道娘担心我,但总不急着这也时,等我从三皇子府回来,任凭娘如何发落都好。” “就这么想去见三皇子,连一天都不愿意耽误?”陈夫人打趣了句,又满面欣慰地道:“不过你们两个亲近,是好事,等到嫁过去之后,娘也就不用忧心了。” 燕望欢勾起唇角,面上一派恭顺之色,柔柔地应道: “让娘跟着忧心,是望欢的过失。” “元北若是能有你一半的懂事,娘都要去烧高香了!” “那望欢就先行前往三皇子府,等到回来之后,再来拜见娘亲。” “去吧。” 陈夫人这才松口。 望着燕望欢退去的背影,她眼里的慈爱之色不由更浓了些。 燕望欢虽来的突然,叫她全无防备,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又占了陈家嫡小姐的名分。 但这一番相处下来,陈夫人却是愈发的喜欢她。 她聪慧懂事。 又再以同样的真心,报答着陈家。 陈夫人在心里悄然喟叹一声,她转过身,正欲重回到正厅当中,然脚步一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有女子的惊呼声响起。 “主子?!” 第564章 搜查审问 陈家人来人往。 到处都是一片沉重的肃穆之气。 下人们各个快步疾行,连大气都不敢出。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夫人守在床榻前,望着双眸紧闭,一身病弱之色的燕望欢,是越发的焦急。 “望欢的身上,为何会起这些个红疹子?” 围在床边的几个大夫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满眼苦涩。 这红疹起的突然。 又实在过于严重了些。 几乎遍布了右手臂,后颈处也生了不少,瞧着密密麻麻的,极为骇人。 见大夫们不开口,陈夫人顿时更急,又将视线落向汾月,急声问: “汾月,你一直伺候着望欢,难道连这都不知晓吗?”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早间苏姨娘为主子梳发时,主子还是好好的。” 汾月也是满面无措,尽是思索了好一会功夫,却仍想不出什么不对之处,只能颤声道; “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为何会如此啊?” “苏香见?” 忽从汾月口中听到这个的名字,陈夫人先是一怔,但她满心都是燕望欢,也没在继续顺着想下去,只连声追问道: “大夫,可是瞧出这到底是什么病症来了?” 几个大夫迟疑了会儿,其中那年纪最大的,缓缓弯了身,道: “这红疹起的突然,不似寻常病症,倒好像...” 他似不敢继续言说言说下去一般。 “说啊!” 于素秋迈进内室,凛冽的眸光扫过燕望欢,眉头在一瞬间皱的更紧。 “现在知晓望欢究竟得了什么病症,才是最为重要的,哪里有你吞吞吐吐的空闲?可当成陈家是个软柿子,能让你们这些人给拿捏了?!” 她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 平日里刻意收敛着,才看着温润良善一些。 此时显露出三分锐气,就叫那些大夫们吓得如 鹌鹑一般,不敢再有半分耽误,紧忙道: “小姐她..她似乎是中毒了!” “中毒?” 陈夫人和于素秋都是一惊。 燕望欢身在陈家,怎忽然之间就中了毒,还严重到如此地步? “这毒蹊跷,草民等看不出端倪来,但却能感觉到这毒的厉害。短短时间之内就已经散到了如此地步,若是再过上几日,还找不到解决的法子,小姐怕不是...” 大夫到底未将话说完,只重重叹息了一声。 于素秋看了燕望欢一眼,见她面色实在难看至极,她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难言的滋味来。 她对燕望欢存有几分警惕,一直都是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然而此时看到她病弱在床的模样。 竟也有了些许难言的悲悯。 “去找其他大夫!” 陈夫人在此时,竟展出了坚强果决的一面,她深吸了口气,立刻吩咐道: “都城里面的大夫不成,就去请御医来,我陈家的小姐,难道还连几个御医都使唤不过来吗?给我找最好的大夫,用最上尖的药材,就是望欢已经到了阎王殿,都给我把她救回来!” 其他人连声应是。 汾月站在一旁,眸底闪过一抹惊异的神情。 这陈夫人,平日里向来都是一副被娇惯了多年,不甚掌事的姿态,府门里的上上下下,也大多都由于素秋掌管着。 她鲜少做些决断。 但一遇见大事,竟露出了强势的一面。 “还有,差人去三皇子府告知一声,说望欢今日身体不适,已无法再去拜见了。另外去通知老爷一声,把元北也找回来,他三教九流接触的多,若知晓什么能耐的大夫什么的,也都让他抓紧带过来!” 陈夫人将一切吩咐好。 她走到床榻前,握了燕望欢的左手,眼里尽是心疼。 “我好好的女儿, 怎就无缘无故落了这等灾祸在身上?这得是多难捱的病症,让她连昏着,眉都皱了起来...” “既然是毒,那总该有所缘由。” 于素秋寒声开口,眸光扫过一旁的汾月,再次问道: “望欢她近些日子,可曾接触过什么人或是些特殊的物件?但凡有什么让你察觉到不对的地方,都尽数告知于我。” 汾月神情一肃,连忙凝神苦苦思索。 “此事,定要严查!” 于素秋望着燕望欢,胸口重重起伏一次,又道: “不管是什么人,敢害到我陈家人的身上,都得做好付出十倍代价的准备!” “近些日子,主子的吃用都和往常没有任何的区别,早间苏姨娘过来,要为主子梳发时,我也有留意过,主子的身上,也还是好好的...” “苏香见?”于素秋似察觉到了什么,神情一凛,道:“她跑去望欢哪里做什么?” “说是想要打听四少爷的事情,那时候主子正在梳妆,准备着晚些要去三皇子府拜见的事,苏姨娘不管不顾的就闯进了屏风后面,还硬要为主子梳发。” 汾月说的不算多,也没含着什么猜忌和揣测,只平平讲着方才发生过的事儿,却更让于素秋心生揣度。 苏香见平日里和燕望欢也没见得有多少交情在,无缘无故过去找她,虽是有陈元北作为借口,勉强能站得住脚,但之后又闯进屏风,为她梳发,可就古怪的很了。 “来人!”于素秋也并未多耽搁,察觉到了不对,就大刀阔斧的下了吩咐,“去将苏香见给我带过来!” 有婢女应声离去。 汾月向着站在内室门口的从胡望去一眼,悄悄点了点头。 从胡后退一步,悄无声息地离了房门。 被强闯进了房门时,苏香见还正捧着一本诗经,苦苦啃读着 。 她识字不多。 更不解每一句诗词当中的蕴意。 只想若能强行背住,懂得稍多一些,许和陈元北也能多谢话题来。 然而苏香见还抓着一字,忍不住到底叫什么时,房门被忽从外撞开,两个粗使婢女大步流星的闯进了门,不由分说地就要去抓苏香见。 她顿时一惊,一掌拍开粗使婢女伸过来的手,苏香见怒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才是这里的主子,你们这群奴才,还有没有规矩了?!” “主子?” 两个粗使婢女对视一眼,都是笑了。 “一个靠着爬床上位的脏东西,什么时候也配自称为主子了?” 苏香见打从成了陈元北的侧室后,还哪里听过如此不客气的羞辱,她将诗经摔回到桌上,寒声道: “你们...” 也不等她把话说完。 粗使婢女已经再次迈步上前,一边抓向她的手臂,口里面还道: “胆敢向小姐下毒,你这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下毒? 苏香见一怔。 连躲闪的动作都跟着迟缓,粗使婢女趁机一把拽住她的手臂,狠狠一扯。 她心里头正乱着,全无防备之下,险些直接摔到在地。 “在这装什么千金之躯呢?” 粗使婢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见苏香见歪倒在桌旁,也没有要搀扶的意思,直接拽着她就向外走。 “我没有下毒!” 苏香见这才反应过来,昂起头,颤着嗓音连连道: “我..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婢女全然不在意她如何,斜过去一眼,道: “有什么话,等下去跟夫人及少夫人去说,我们这些奴才嚷嚷个什么?” “我...” 苏香见当真是慌了。 从她离开燕望欢的房间开始,到此时此刻,才过去多点的时辰,她用 的药量又极为小心谨慎,应要过上一段时日才能发作,根本不该在现在被发现的才对。 但见粗使婢女的样子,又好像笃定了是她一般。 苏香见心乱如麻,一张娇美的脸蛋都成了惨白的颜色,直到被硬生生拖过了门槛,身体被硌的生疼,她忍不住惊呼一声。 然而她的痛苦不仅没换来粗使婢女的怜惜,反而还得了一句: “快些走!再敢耽搁时辰的话,小心我们不客气!” 苏香见美眸含泪。 神情说不出的凄楚委屈,她心底却不停翻滚着念头,竭尽全力想着脱身的办法。 无论如何。 都不能认下这份罪名。 若不然的话,她定然会没了性命不说,也定然不会得陈元北半点在意了。 苏香见被推进门,她甚至连房内的景象都未看清,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有泪溢出眼眶,她昂起头,满面凄楚地道: “夫人,少夫人,我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全然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无辜相。 余光扫过躺在床上的燕望欢,仿被吓坏了一般,惊呼一声,紧着又说道: “小姐她..她这是...” 于素秋等了片刻,见陈夫人没有要开口,她才冷笑一声,道: “装傻是吧?望欢为何如此,难道你会毫不知晓?” “可我真的不知晓啊!” 苏香见低泣一声,额头重重贴上地面,道: “我身份低微,不能同小姐相提并论,对小姐向来都是敬慕有加,从来没有半点不好的心思,还请少夫人明察!” 她哭的梨花带雨。 额头和地面连番撞在一处,打出沉闷的动响。 这一幕,但凡任谁看了,都要忍不住对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心生怜惜。 然而不管是于素秋还是陈夫人,皆是面无表情,只冷冷的打量着苏香见。 第565章 奇耻大辱 苏香见哭诉了片刻,也没得到什么关怀的言辞,连往日素来好脾性的陈夫人,都只是面无表情,落向她的眼神当中,更满是猜忌和怀疑。 “你说你清白无辜....” 于素秋嗓音一顿,进而向前逼近了一步,从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刃一般,直直刺向苏香见的心窝。 “那你倒是来说一说,望欢身上所中的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我哪里知晓?” 苏香见知道此时,断然要咬紧了牙关,不能显露出半分的端倪不安来。 但凡被于素秋察觉到了不对,凭借陈家人对燕望欢的重视,她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的。 喉头滚出一声泣音,苏香见将已磕的见了血的额露外,道: “我早间,确实去了小姐的房中,但那都是为了询一询四少爷的消息,至于其他的事,我断然是没有做!还请夫人、少夫人明鉴!” 于素秋向来不吃她装惨卖怜这一套,对苏香见额上的伤,更是连半分的在意都没有,只冷笑着道: “你说你什么都没做,那为何你才一离开,望欢就出了事?我可不相信这世间,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可是我真的...” 不等苏香见把话说完,陈夫人终于开了口。 “去搜,将她房间及身上都好好查一查,瞧见任何一点不对劲的,都莫要错过去。” 她仍在望着内室的方向,只在话音落下后,才瞥了苏香见一眼,末了又道: “若是我陈家冤枉了你,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苏香见闭了眼,藏在袖下的手掌紧捏成拳,又在指甲险险要刺破皮肉之时,如同忽然惊醒过来般,连忙应了一声道: “小姐忽遭此磨难,夫人担心也是应当的,我只盼着小姐能快些好起来,至于其他的事,我 并不在意。” 她这话说的倒是颇为得体,神情之间找不见半点的慌乱之色,倒是看得于素秋皱紧了眉头。 苏香见为何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是真的干干净净? 还是东西没放在了另一个地方,确保着怎么仔细搜查,都寻不见踪影? 于素秋心念至此,见婢女要出去搜寻苏香见的房间,她想了想,道: “娘,我跟着去看看。” 陈夫人点了点头,允了她的话。 她们这边正交谈着,浑然没有注意到,从胡在不知何时,走到了汾月身边。 “找过了,没有。” 他的嗓音压的极低,唇形更无变动,只有汾月才能听得这一句声响。 “这么干净?” 汾月似有些惊讶,仔细打量了苏香见一番,从绣鞋到衣角,再至头发丝,都没有半点错过。 “若是没在房里的话,那东西也就只能被她藏在身上了。” 从胡仍一副冷冰冰的态度,沉着一张脸,道: “她本来也说,东西大概会在苏香见身上,而且是极隐瞒难察之处。” “也是,若真就将那等东西随意扔在房中的话,也就不配被费劲了心思,拐了八十几个弯,送到这里来的。” 汾月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视线扫过床榻,见燕望欢苍白的面色时,骤然又收敛了下去。 她实在担忧,又见事情进展太慢,干脆又同从胡道: “你去看一看,陈元北赶到哪里了,主子状况不大好,这可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 “嗯。” 从胡微微颔首,悄悄然离了房门。 房内归为一片寂静。 陈夫人实在耐不住担忧,又回了内室,守在燕望欢的身侧。 苏香见本也想跟过去,但她才一动,就有婢女跟上前,阻了她的路。 “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夫人还没让你动,你岂能擅为?” 苏香见被婢女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顿。 心里虽有满腹的火气,却也只能喏喏跪在原地,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没过多久。 于素秋携了满身的寒气快步踏进门,满怀疑窦的眸光扫过苏香见,却没急着开口,故意想要看上一眼,她是否会露出什么紧张来。 可苏香见仍低眉敛目地跪在地上,眉宇间尽是恭顺,没有半点慌乱不安的神情。 仿她早就已经确定。 不管有多少人去房中搜查,也寻不到能证明是她下毒的证据。 但苏香见这么清清白白,反而让于素秋心里的怀疑更甚。 她走到陈夫人身侧,先是看了一眼燕望欢,之后才轻声道: “什么也没找到。” 陈夫人压了压额角,也没露出什么失望的神情,只道: “去带两个老嬷嬷,搜一搜她的身上,若是还没发现什么的话,我会亲自向她道歉,” 于素秋张了张嘴,似有话想要说。 她见苏香见不慌不乱,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想来就算是搜了身,也定然拿不住什么马脚。 但她迟疑了下,还是应了一声。 “是,我这就去。” 于素秋重新回了苏香见身前,也未说什么废话,干脆道: “你倒是浑然不怕的样子,跟我来吧。” 苏香见抬眸望向她,眸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她也不急站起身,将裙摆沾染的灰尘拍打干净,才扶着桌案,站直了腰。 “劳烦少夫人了。” 她正要动身。 汾月却忽然开口道: “不知我可否同少夫人一起?” “来吧。” 于素秋点了头,带着苏香见来到一侧偏房,上下打量过她一圈,道: “衣裳首饰还有钗环,一样都不准落下,就放在旁边,让老嬷嬷一一检查过。” 在这些人面前褪下全部衣裳,还要被当做 物品一般,从皮到骨一样样被仔细检查,苏香见光是一想,都觉得屈辱难捱。 她的手指贴上腰带,在彻底解开的那一刻,苏香见咬着牙,狠狠打了个寒颤。 衣衫落地。 强烈的愤恨涌上心头。 苏香见的余光扫过面无表情的于素秋,将她的面容,牢牢记在了心口。 老嬷嬷捡了衣裳,仔细抚过每一寸布料,就连边边角角的花纹都没有半点错过。 而汾月则拿了珠钗耳坠类的首饰,确定了没有空心,才又重新放到了一旁。 她也有注意苏香见的身体。 然有于素秋在一旁,她未开口的,汾月也不过真的过去仔细检查。 老嬷嬷检查好了衣裳,扫了一眼已哭到颤抖不停的苏香见,道; “回禀少夫人,没发现什么,都只是寻常的衣裳布料而已。” “知道了。” 于素秋虽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少惊讶,反倒是有种果然如此的荒谬感。 从见到苏香见的那一刻。 她就没看到她露出半分惊讶慌张的神情。 好像这一切。 都在苏香见的掌控当中。 她早就已经知道,不管是在房中还是身上,都没人能发觉到什么猫腻。 只要没有证据。 那就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将燕望欢身上所中的毒,和苏香见联系到一处去。 “我可以将衣服穿上了吗?” 苏香见环抱着双臂,顶着一双被泪水浸透了的眼,颤声道: “少夫人,我宁愿受如此侮辱,也愿意证明自己的清白,难道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吗?” “此事究竟为谁所做,我自然会查明。”于素秋将衣裳还了她,又道:“只要当真与你毫无关系,我自然会亲口同你道歉,还你一个清白。” 苏香见连忙用衣裳遮住身体,还未来得及穿,就听到门外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有小厮前来敲门,道: “少夫人,四少爷回来了。” 苏香见顿时急了。 原本慢吞吞穿着衣裳的动作,也在陡然间加快了不少,几乎是急急忙忙的,就要跑出门去找陈元北。 汾月和于素秋都知晓她急着去告委屈,也没有拦。 等着正房里传来她的抽泣声,于素秋才皱着眉,带着满腹思索,慢慢走了过去。 她进门时,苏香见正扑在陈元北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少爷,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她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单薄的肩颤抖个不停,抓在陈元北衣襟上的双手,已用力到指尖泛白,让他想推都推不开。 但都已经有了苏香见在怀,陈元北却连看她都没多看他一眼,只遥望着床榻的方向,满眼急切地问: “娘,望欢如何了?” 陈夫人眉头紧锁,她本就满心惦念着燕望欢,此时听着苏香见的哭闹声,心里更是焦急。 “说是中毒,但却不知道具体的病症。” 陈元北眼神一凝,脚步急急地向着内室的方向走去一步,又在见到燕望欢苍白的侧脸时,蓦然顿在了原地。 这还是第一次。 他见到这般脆弱不堪的燕望欢。 仿一阵风悠悠吹过,就能带走她一般。 陈元北心口泛疼,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经络血脉,都因为这一眼,而泛起血淋淋的疼来。 他张了张嘴,然而离口的言语,却和此时心头所想完全不同。 “杜衡,劳烦你去看一眼。” “是。” 跟在陈元北身后,默默无闻许久的杜衡连忙踏进内室,见了燕望欢的手掌,顿时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才没多久功夫。 竟越发的严重了。 他早听过了陈元北的嘱咐,也没开口,只沉默地为燕望欢上着药膏,同时凝神听着身后渐渐杂乱起的动响。 第566章 以死明证 陈元北强压怒火,想要推开扑在他怀里的苏香见,但她将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双手牢牢抓着他的衣襟不说,口里面也颤声不停。 “少年,我的房间和身上都已经仔细查过了,当真没有什么脏东西,小姐为何会成了这副模样,我是一概不知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眼泪簌簌落下,实在是可怜至极。 这一幕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然陈元北却只是冷笑一声,道: “不是你?” 苏香见听出他语气当中的不善,娇躯蓦然一僵,她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满怀惊愕的眼。 “少爷,不信我?” 陈元北并未去回应她的话。 只垂下眼眸,赏赐般的投过去一个嘲弄的眼神。 他分明一字不发。 苏香见却如同遭受到雷击一般,面色在蓦然间归为一片惨白,她跌跌撞撞地后退半步,手掌从陈元北的衣襟滑落,喃喃着道: “搜查房间时,是由两个婢女盯着的,就连被褥都被她们拆开了,连一点的棉花都没有放过。” 她深吸了口气,像废了老大的劲儿,却仍压不住喉头泛起的哽咽一般。 “而方才检查我身上,也有少夫人站在一旁,究竟藏没藏着什么不干不净的物件,她们都看的清清楚楚,难道这还是不能证明我的清白吗?” 苏香见声如泣血。 她不停后退。 被水汽占满的双眼,牢牢盯着陈元北。 她的神情太过专注而凄楚。 在陈夫人和陈元北心里,同时生出了一个念头。 难道... 真的不是苏香见? 见陈夫人面露迟疑之色,似想要开口,于素秋知她想要说些什么,赶了抢了先,道: “你且冷静些,我方才太过急心,怀疑了你,是我的不对。若在彻底查明之后,此事同你没有干系,我 定然会好生道歉,你无需担忧我等会擅自定下你的罪名。” 她已足够的好声好气,但苏香见却不理会,一双美眸只牢牢落定在陈元北的身上。 “我之所以忍受这份侮辱,就是因相信着少爷,不会妄加怀疑我,若是连少爷都认为这件事是我做的,那...” 苏香见眼底有决然之色一闪而过。 竟一咬牙关。 如疯魔了一般,奔着一旁的墙壁用力撞了过去。 “苏香见?!” 房内的众人都是一惊。 陈元北虽距离苏香见最近,然而当他反应过来,想要出手阻拦时,已是有些来不及了。 眼看着苏香见就要撞上墙壁,于素秋突然大步流星地赶到近前,一把扯住了她的后衣领。 “无缘无故,为何非要死要活的闹?难道还嫌此时的乱子不够多吗?!” 于素秋难得露出这般迫人的戾气。 苏香见抽泣一声,回眸遥遥望向陈元北,道: “若以死能证明我的清白,我有何不愿意?少爷不相信我,我还不如死了来的干净!” 她这番要死要活地折腾了一次。 让陈夫人和陈元北的心里,都更多了几分疑惑。 看苏香见刚才的架势,可不像是在做戏,而是真将自己的命,都搭在了上面。 好似真抱着一副既然陈元北不信她,她就宁愿一头装死在这里的心念。 陈夫人低叹一声,看了陈元北一眼,道: “此事本就不明不白,确实是我们先怀疑她了。” 陈元北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心里仍没散去对苏香见的怀疑,但听着她的哭声,还是勉强道了句: “莫要哭了。” 他这一句话。 立刻换来了苏香见欣喜的视线。 她快步赶到陈元北身边,再次抓了他的衣摆,满怀希冀地问: “少爷愿意相信我?” 陈元北 没回话,只眉皱的更紧了些。 苏香见也不在意,即使一句回应都得不到,但只要在陈元北的身边,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更何况。 陈元北此时,也没有拂开她的手。 这等微小的进展,却让苏香见大为惊喜,连忙趁着机会再次说: “我知晓,我出身低微,又从来都没得过少爷的喜欢,但还请少爷知晓,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去害陈家的人的!” 她就差指天发誓。 也十分满意的,瞥见了陈夫人眼底越发沉重的愧色。 她已经已经信了八成,苏香见和燕望欢中毒没什么干系,可能也是受了奸人陷害,才被卷入其中罢了。 苏香见趁机倒进陈元北怀中。 感见那温热的暖意,她顿时整颗心都跟着热了起来。 “少爷,能得你的怜惜,就是让这种屈辱再加上十倍、百倍...我也心甘情愿!” 眼看着苏香见要脱开嫌疑,汾月在一旁听得有些急,却也没什么办法。 找不见证据的话。 还真就只能纵容着苏香见借此机会,在陈家站稳脚跟的同时,还能得了陈元北的几分愧疚。 这好事,还真是都让她占了干净。 汾月暗暗皱紧了眉头,聚精会神地打量了苏香见一番,也还是找不见她的身上,存在着不对劲的端倪。 只能眼睁睁的。 看着她在陈元北的怀里,哭的是梨花带雨。 衣襟已被彻底大湿,陈元北叹了口气,勉强拍了拍苏香见的肩,道: “是我错...” 随着他每一个字的离口,苏香见眼里的光辉,也就跟着更加璀璨上几分。 可不等陈元北把话彻底说完。 另有一道低哑的咳嗽声,忽然响在众人耳畔。 “主子!” “望欢?!” 众人立刻反应了过来。 还哪里能顾及的上什么苏香见 了,急急忙忙涌向内室。 陈元北更是直接推开了她,眉宇间浮起一抹急色,他脚步匆匆,且一次都没有回头。 身体周遭的暖意在瞬间散开。 苏香见咬紧下唇,眸底浮起凄楚之意,又在很快,被冰冷的怒意所取代。 燕望欢缓缓睁开双眸,视线当中晃过无数迷蒙的光影,最后才瞧得床前围着的几人。 她低喘一声,似极为痛苦般,口里吐出一道模糊的低吟。 “娘...” “娘在这呢!” 陈夫人连忙弯下身,生怕吓坏了燕望欢似的,她放低了声响,眼里尽是心疼。 “你放心,娘已经差人去请御医过来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燕望欢的眉皱的越发紧了。 痛痒不断从手掌和后颈处传来。 她想要去触,却被杜衡阻住。 “陈小姐,这毒非同一般,触血既染,就是再难捱痛苦,也万万不能去抓!” 燕望欢抿紧失了血色的唇,慢慢点了点头。 陈元北耐不下去,挤到床边,满怀担忧的视线扫过她布满红疹的手,顿时更多了几分凝重。 “望欢,你再睡一会儿,千万莫要去抓,若是实在是挨不住的话...” 他左右张望了一圈。 最后干脆将手臂送到燕望欢眼前,咬着牙道: “若是不舒服,你就咬我吧!” 陈元北这话一处,惹得燕望欢连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他倒是真心。 也做好了就算承上几分痛,也不想要燕望欢多受半点苦的意思。 “胡闹。” 陈夫人瞪过去一眼,拍开陈元北的手,正想问杜衡多了解下燕望欢的病情,就听她开口道: “我方才,也听到了些你们的话。” 燕望欢低咳一声,含有笑意的眸光扫过陈元北,落到不远处的苏香见身上时,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苏香见蓦 然察见一阵冷意。 似觉不妙。 然还不等她想出缘由。 燕望欢已经再次开了口。 “说来,是我这病症发的突然,才导致娘和嫂子冤枉了你。” 她这意思,是在向苏香见道歉? 可不仅是陈夫人及陈元北,就连于素秋都感见了一阵不虞。 燕望欢可还在病中,半条腿都踏进了鬼门关里面,此时她自身才是最为重要,区区一个苏香见,哪里能配和她相提并论。 苏香见先是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拭掉眼角的残泪,她抽泣一声,慢声开口: “只要小姐能平安无事,我遭的这些,就都是不打紧的。” “但这到底还是委屈你了。” 燕望欢轻叹一声,向着苏香见招了招手,又说: “你过来。” 素白的指尖拂过发间,她取下一根红玉玛瑙的珠钗。 苏香见这才明白了燕望欢的意思,她迟疑了下,也好不直接拒绝,只能慢慢走上前。 “这珠钗,是之前三皇子赏的,你生的漂亮,倒是很衬你的气色。” 珠钗被递到她面前。 其上嵌着的红玛瑙成色极好。 侧眸一瞧,连玛瑙上流转的晕光,都如血般艳丽惑人。 苏香见被晃了眼睛,一颗心本就不安稳,还哪里敢去接,但还不等她将推拒的话说出口,燕望欢先一步道: “我身子不大好,此时累的厉害,既都是一家人,也不该说太多的客套话,你还是快些拿着,让我少用一些力气。” 她先一步堵住了苏香见的推拒,叫她无话可说。 而其他人虽不知道燕望欢的意思,但也都顺从着她,用眼神催促起了苏香见的动作。 “那就谢过小姐了。” 她只能伸出手。 指尖缓缓碰上珠钗的一角。 燕望欢眯起眼,就在苏香见即将拿过珠钗时,她忽然再次开了口。 第567章 凄楚可怜 “之前擅自怀疑了你,着实也有我不对,不过...” 燕望欢嗓音一顿。 惹得周遭旁人连喘息,都跟着放慢了不少。 汾月更是立刻悄然挨上前,护在了床榻边,提防着苏香见会忽然发难。 苏香见的手如同触电般缩了回去,她将手臂藏在身后,嗫嚅着嘴唇,道: “我..我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那你将藏在指甲缝隙里的东西,拿来给我瞧一瞧。” 燕望欢低咳一声,尽管从陈元北到于素秋都陡然变了脸色,她的神情也仍是柔的,离口的嗓音更是半点不移的婉转。 “可好?” 苏香见猛然瞪大了眼。 强烈的恐慌感在一瞬间占据了心口。 她克制不住地战栗,牙关更是连连碰撞在一起,发出另她骨头发酥的脆响。 “什么指甲缝?”苏香见强压了慌乱,做出一副茫然无辜的姿态,她摇着头,道:“小姐,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若你怀疑我的话,大可以再让人来搜查我就是了,何必要说这种不明不白的话。” “不是试探。” 燕望欢似有些乏了,眼眸微眯,又道: “你藏匿的很好,做的隐蔽还干净。娘一心惦念着我,大嫂又是个直爽坦诚的性子,都想不到你连衣裳都肯褪下了个干净,还能在暗地里面藏了东西,又不露出丝毫披露来。” 苏香见的一张脸,此时早已经没了血色。 双手背在身后,十根手指搅在一处,也不知是因由无措,还是有了其他的念头。 她张了张嘴。 还想要解释些什么,然而于素秋却已经不想再听了,她一直都怀疑着苏香见,此时听了燕望欢的话,心头还未散去的猜忌,顿时再次冒了出来。 “把手伸出手,究竟藏还是没藏,让我们一看便知!” 杜衡提了提嗓子,也跟着道: “此毒来自西域, 被研磨成粉末状,色泽艳丽,只要让我看上一眼,定能分辨的出来。” “我没有...” 苏香见还背着一双手。 无措的眸光到处乱转着,最后落到了陈元北的身上。 “少爷!” 她的口里溢出一声凄楚的低吟。 泪意涟涟的美眸,落定在了陈元北的身上,带着毫不掩饰地哀求之色。 “少爷相信我,这件事真的没有关系!我也不知小姐为何一醒来,就要这般的针对于我...” 苏香见已经极尽办法,想要求得陈元北的一份庇护,然而却只被冷眼一瞥,然后道: “将手伸出来。” 这嗓音当中。 连半点情绪都没有。 冷的宛如一块凝了万年的寒冰。 苏香见先是一怔,接着整片胸膛之间,都仿若被刀锋刺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 疼到她连喘息都困难。 见她仍在出神,却仍不愿将手指伸出来,让旁人查探。 汾月心中已有了数,干脆开口道: “若是你不愿意,我不介意稍稍帮你一下,只是换成我的话,你的十根手指,还能不能保住,可就是另外一说了。” 她就知晓的。 即使苏香见隐藏的再好,将身上的脏污推散的干干净净,只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谁也抓不到她的过失。 但幸好还有燕望欢。 只有她。 唯有她。 才能窥见那些人皮囊后方藏着的污秽。 汾月走到苏香见身边,正想要向着她的手臂抓过去,她却等到将要被触上时,才如后知后觉般,急急忙忙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还想说些什么?” 于素秋哪有这么好的耐心,早被烦的不行,也没什么再想要同苏香见言语,直接跟着汾月一起,抓了她的手臂。 她们两个的力气都并非寻常女子能比较。 一左一右之下,哪里是苏香见所能够反抗。 她先是一 惊,下意识想要挣脱。 然抓在她臂间的手,却牢固如同铁箍般,将全身的力气都耗了个干净,也没能让汾月和于素秋眨一次眼。 “放开..放开我!” 苏香见的尖叫声越发惨烈,整个人不停向后退去,连鬓发都摇散,凌乱地散在鬓角边。 她两眼含泪。 喉头滚出绝望的哀嚎。 求助的眼神也从未打陈元北身上移开过。 此时此刻。 身在陈家的府门当中。 唯有陈元北能救得了她。 但此时的陈元北,却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她的气色太差。 惹得了他全部的关怀,还哪里能分出心思去看苏香见一眼。 直到她的双手被展在众人面前,苏香见也没有放弃过落向陈元北的目光,仿仍在心里面怀着希冀,不愿死心一般。 杜衡摸出麻布,小心翼翼地护住手,又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之后才一脸谨慎的,捏起了苏香见的手指。 银针悄然刺入了指缝。 他小心掌控了力道,确保不会伤了苏香见,也能将她指缝里面的东西都尽数挑出来。 从拇指到小指。 当一点赤红色的粉末落在麻布上时。 杜衡立刻两眼放光,屏息凝神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等他用银针将粉末尽数挑干净,他仔细端详一番,又将粉末用麻布包裹好,才满面欣喜地道: “没错!就是这个!” 苏香见在被抓住了双手时,就已经晃了神。 此时再对上陈元北厌恶的视线,顿时如同遭了雷击般,当汾月和于素秋松了手后,她瘫倒在地,一双眼空洞洞地睁着,仿若三魂七魄被被从躯壳当中抽了出去。 陈夫人面露喜色,还来不及开口,就见陈元北已经冲上前,一把拽住了苏香见的衣襟,寒声质问道: “你敢藏在指甲缝里面,定然会有解药!拿出来!” 苏香见被他硬生生从地上提了起来。 连喘息都有些困难。 她痴痴地望着陈元北,却是笑了一声,道: “没有,没有解药了。” 陈元北一怔。 向来洒脱随行的面容间,第一次露出狰狞的恨意,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 “苏香见!” 他从来不会对女人孩童动手。 然而在这一刻。 想到燕望欢染上的红疹,陈元北却是第一次,生出一种恨不得将苏香见剥皮拆骨的念头。 就是因为这个人... 就是因他那点微弱的善心。 才会让燕望欢遇到这遭劫难! 陈元北既恨苏香见,也怨自己。 “你先冷静些。” 于素秋见她状况不对,出言提点了句,又望向苏香见,问: “说,你是谁的人?” 苏香见被陈元北仇视的盯视着。 又感到脖颈间,传来几乎让她窒息的力道。 她此时已满心的绝望,再没办法,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谁也不是。” 苏香见闭上眼,喃喃道: “我不过,是嫉妒小姐罢了。” 她的眼泪滚上陈元北的手,又被他厌恶的甩开。 有关于苏香见。 甚至连一滴眼泪,都不能被他所接受。 “因嫉妒?” 于素秋哪里会信她的这番鬼话,嗤笑了一声,干脆道: “你若是交代了,我许是还能留你一条命,但如果你咬死了牙关,硬打算继续撒这个谎的话...” 她未把话说完。 但眼里流出的杀意,已然表示了一切。 苏香见分明听得明白,却仍一副全不在意的模特,唇角微扬,一副早就准备好要舍生赴死的姿态。 汾月盯了她一会,又瞥了于素秋一眼,这才掐起苏香见的下颌,将帕子塞进了她的嘴里。 “一般的死士,都会在口里面藏毒,一但被发现,就会自裁而亡。” 她解释了一句,想到身边还有 个陈元北的存在,又说了句: “不过她心里有惦念,应该不会这般去做。” 苏香见本就一言不发,此时又被堵住了口,更没了说话的余地。 “带下去。” 陈夫人挥了挥手,心思仍落在燕望欢的身上,也不愿意多看苏香见一眼,道: “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将解药问出来!” “是。” 于素秋应了一声。 差了两个嬷嬷,让她们钳制着苏香见,带去其他地方仔细审问。 杜衡此时已将粉末查了个仔细,确定了这就是害了燕望欢的东西,他重重叹息了一声,既是欣喜,又带几分无奈地道: “虽找到了毒,但解药八成是没有了,还是得靠着我们自己想办法。” 他是第一个能瞧出燕望欢病症的大夫,陈夫人对待着,不由郑重了几分,连语气当中,也带上了几分客气和恭敬。 “敢问这位大夫,望欢的状况究竟如何?要如何能救治?” “陈夫人无需如此。” 杜衡连忙弯了身,看了燕望欢几眼,迟疑了会儿,才道: “这毒罕见,我也从未见过,目前也才刚摸上脉络,得需上一段时日...” “那望欢此时...” 不等陈夫人把话说完,杜衡已经抢了先道; “不大好,若再任由红疹长下去,怕是...” 他抿紧了唇。 将银针一根根抽出来。 却又找不到该施针作用的地方。 只盼着如此,能将注意力稍稍移开些,不去看陈夫人失望的神情。 陈夫人眼底见红,手掌更瞬间捏紧成了拳头。 她深吸了口气,才将胸口荡起的情绪,慢慢收敛了回来。 “知晓了。” 陈夫人为燕望欢整好略有些凌乱的鬓发,她勉强露出一抹笑来,轻声道: “还劳烦大夫照顾着望欢,若能医治好,不管是多少的诊金,我陈家都愿意拿!” 第568章 解药之源 “还请夫人放心,有关陈小姐的病症,我定然竭尽全力” 即使没有陈夫人的嘱托,杜衡仍会想尽办法,为燕望欢治疗。 得了她的信任。 他自然不能辜负。 白芷匆匆而至,然而在踏进了内室后,却没燕望欢手上的红疹吓了一跳。 “啊...” 口里发出一声惊呼。 她下意识想要向后退去,却和走在后方的婢女撞在了一处,竟摔成一团,半天都站不起来。 这闹剧造出来的动响实在不小。 陈夫人看过去一眼,见白芷竟成了这般狼狈的模样,不由低叹了一声,道: “去扶一扶她。” “是。” 有嬷嬷赶忙追上前,小心翼翼地搀起了白芷。 白芷才一进门,就丢了老大的颜面,她面上一红,狠狠瞪了跟着她的婢女一眼,之后才向着陈夫人服了服身,道: “娘,三皇子来了。” “三皇子?” 陈夫人先是一怔,她之前差人过去三皇子知会,却没将具体发生了什么,都尽数告知。 却没想到。 况铮竟然亲自来了陈家,想要看望燕望欢。 以他高贵的身份,既然亲至到了陈家,那陈家的这些人自然无法推拒。 但陈夫人还是询了燕望欢道: “望欢,三皇子过来看你,你可愿意见他?若是不愿意的话,娘这就去帮你打发了就是。” 她当真是处处以燕望欢为先。 甚至连冒犯了皇室,这等罪名,也没作什么所谓。 只要燕望欢不想见况铮,那陈夫人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会帮她拦下。 燕望欢心头有暖意悄然上浮,她虚虚勾了陈夫人的一片衣角,从口中吐出的声响,虽是轻微,却不见得半分迟疑的意思。 “娘,让他进来吧。” “好。” 陈夫人点了点头,压过泛着红的眼尾,向着陈元北吩咐道: “ 元北,你快去请三皇子进来。” 陈元北本不愿动身,想要守在床榻前,但见燕望欢眉眼间似有盼望一般,他迟疑了下,还是应下了这桩差事。 他加快步伐。 一路急行到了正厅外。 遥遥便见了一着玄衣蟒袍的青年男子。 分明还隔了不少的距离,陈元北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感到了些许冷凝的压迫力。 又是被那双,于燕望欢几乎相同的幽森黑眸一扫。 他更是连脚步,都不自觉顿了顿。 “见过三皇子。” 陈元北俯身拜了拜,先不错了礼数,正欲再开口,就听况铮道: “望欢如何?”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燕望欢一人。 那急切做不得假。 陈元北看得清清楚楚,心底的某一处却忽然泛起不少的酸楚来。 况铮是燕望欢名正言顺的夫婿。 连担忧和关切,都可以直接干脆的表露在外。 他却只能借着一个兄长名义。 “不大好。”陈元北暗叹一声,转身带了路,又道:“大夫已经在看着了,但是具体的诊治方法,还得需要些功夫,才能断的出来。” 他并未同况铮去说,燕望欢中毒一事。 毕竟她的身上,还有着皇子未婚妻子这一重身份,在陈家中了毒,陈家的人定然免不了责任,且下毒之人也都已经找到。 况铮眉头皱的更紧,脚步甚至比陈元北迈的更急更焦。 他们几乎是一同踏进了房门。 当见到燕望欢的那一刻,陈元北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况铮陡然凝如深冰的眼神。 骇人的杀意自他身上勃然爆发。 让想要相迎的陈夫人和白芷,都是脚步一顿,各个面露慌张之色。 况铮深吸了口气,缓了缓情绪,之后才向着陈夫人唯一颔首。 “陈夫人。” “见过三皇子。” 陈夫人弯身行礼,还等不及在说第二句,况铮已经越过了她,带着满身凌厉的碎风,走到了床榻前。 与此同时。 燕望欢缓缓睁开眼。 她看到况铮,唇角向上微微一挑,语气虽然比方才更加轻缓无力,却带着让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的欢欣之色。 “你来了。” “是我疏忽了,本该早点过来看你的。” 况铮走到床榻前,也不顾及什么男女大防,竟毫无避讳的,握住了燕望欢那只长满红疹的手。 房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怔。 燕望欢长满了红疹的右手,早已是惨不忍睹的模样。 曾经细白如同羊脂白玉一般的柔荑,此时布满了骇人的斑驳,让人光看上一眼,心里都忍不住泛起些许麻意来。 然而最重要的。 还是谁也不知晓,这红疹在触碰之后,究竟还会不会传染给他人。 陈夫人低低叹息了一声,道: “三皇子对望欢,还真是一片痴心。” 陈元北呆站在一旁,盯着况铮和燕望欢交握的手,一时之间,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只是想着。 若是换成了他,可否能做到如况铮般,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挣扎,毫不避讳地握住燕望欢的手。 他可是大况的三皇子! 那等尊贵的身份。 无上的荣耀和尊崇。 却愿意为了燕望欢以身犯险。 陈元北后退一步,唇角渐渐浮起抹勉强的笑意。 他不愿去欺骗自己。 只能承认,做不到如况铮一般。 “怎成了这个样子?” 况铮牢牢握着燕望欢的手,视线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疹,他眼底没有丝毫的嫌恶,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是我不好,让你承了这番痛苦。” “这说的是什么话。”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指尖虚虚拂过况铮的掌心,她先试着想要挣脱,却 反而被她抓的更紧了些。 “若是能怪到你身上,我该是个何等无理取闹之人?” “你若是愿意无理取闹一些,我才是高兴。” 况铮唇角带笑,正要去触燕望欢鬓边凌乱的碎发,指尖伸到一半,他忽又顿住了动作,头也不回地道: “不知各位,可否让我同望欢单独待上一会儿?我有一些话想要同她说。” “好。” 陈夫人最先应了声。 看明了况铮对燕望欢的心意,她没有丝毫迟疑,临退去之后,还不让拽了陈元北一把,低声道: “你去看一眼苏香见那里,可有问出什么来了。” 她支走了陈元北。 又带离了房内伺候的奴婢。 连杜衡也很是识趣的走出内室。 找了个干净的地儿,他继续研究起了诊治燕望欢的方法。 内室当中。 只剩下燕望欢及况铮。 然他们却都默契地沉默了下来。 只剩寂静在彼此之间流转,却不管是谁,都没察觉到多少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 况铮才哑声开了口: “这就是你之前,让我去查的东西,竟然一直藏在你自己的身上,你却都不愿告诉我。” 他垂下眼眸,长睫微动,俊美的面容间瞧不清究竟为何种神情,只眼底藏着一片怒惊交织的痛色。 听出他言语之间藏着的不虞。 燕望欢勾了勾唇角,安抚一般地劝慰道: “那时候,你我都有颇多琐事加身,不太方便同你讲起,再者时辰也都来得及,因而也就拖到了现在。” 她语气低缓。 带着清晰可查的哄诱之意。 指尖悄悄勾住况铮的一根手指,燕望欢翻身靠近了他些,又道: “而且,你不是已经帮我找到了解毒的法子。” “但这并非是你不爱惜自己,又瞒着我的理由。” 况铮难得加重了语气。 却又在 触及到燕望欢手上的红疹时,立刻柔了下来。 即使只是一句重话。 他又哪里忍心。 “这确实是我的疏忽。”燕望欢倒是立刻认了错,坦诚又飞快地道:“你若是怪我,我也是应当受着的。” “我哪里能怪你,只不过...” 况铮低叹一声,道: “望欢,自从来到大况后,越发的不同以前了。” 大况不同于隐世村庄,他不能时时同燕望欢在一起,但也正因此,才连她成了这个样子,都是最后一个知晓的人。 况铮知晓,他的归来影响了整个大况,朝堂间风波不断,其他的皇子也都在绞尽脑汁的阻断他势力的成型,免得影响到自己的地位。 燕望欢也正是因况铮身边的内忧外患都是太过。 不想因她的这点琐事,影响到了他。 但况铮却是希望,燕望欢能不管发生什么,都先第一个告知给他。 那些权势富贵。 就算是从大况到靖楚都加到了一块儿。 都比不上燕望欢在况铮心中来的重要和珍贵。 她越是如此审视适度。 即越是让况铮心中不安。 “望欢...” 他压着闷痛的额角,离口的嗓音越发沙哑。 “我当真不想再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你的事了。” “好。” 燕望欢毫不犹豫点了头。 她不想让况铮分心。 但却因此,更让他纷扰担忧。 况铮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抬眼,就撞见燕望欢漆黑的眼眸当中。 那些到了嘴边的话。 就连一个字,都奇怪的讲述不出来了。 他只能道: “解药我晚些就会送来,得需用上一段时日,才能彻底消下这些红疹,务必要每日用着,我一有空闲就会过来。” “解药之事...” 燕望欢迟疑了下,竟缓缓摇了摇头,道: “暂且还不急着去用。” 第569章 于我如此 况铮的眉才刚刚松缓了些,就又再次皱紧。 “为何?” “是...” 燕望欢正要开口讲出前因后果来。 却被他干脆打断。 “我知你有缘由,但你得需知晓,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有资格同你自身相提并论的。” 况铮弯下腰,将她柔软的掌心贴上面颊,感受着那份独属于燕望欢的温度与气息,他喟叹一声,道: “于你如此,于我更是。” 燕望欢抿紧了红唇。 望着况铮近在咫尺的面容。 她的心里止不住泛起温棉的暖意。 这感觉虽然新奇。 却又因为面对的人是况铮,而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我本来的意思,是想说方才在房内的那个大夫,对我有用,我需让他诊治好我才行。” 燕望欢再次向着况铮靠近了些,头离了枕头,不过感到一瞬间的悬空,就又重新得了实在的安稳。 连被角也被立刻掖紧。 她此时着了汗,面容浮起一层薄红,鬓发亦带了些凌乱 这副模样,该是怎么都算不得好看的。 然而落在况铮眼中,她却仍是最为出众的风景。 无谁可比。 “因那些琐事,忽略你的想法,倒是我的过错了。” 燕望欢蹭了蹭况铮的手,她此时身体虚的厉害,几乎所有的体力,都要被红疹抽走,神情倦怠不说,连力气也比平常要轻上不少。 掌心传来如同羽毛飘落般的触感。 微痒微麻一路传到了心底。 况铮眼底的神色更柔,理好燕望欢略有些凌乱的发,他道: “你若是想要他找出法子治好你,我自然会有办法,可不能因此耽搁了你。” 他到底还是由了燕望欢的心思。 只要她能够安心诊治,将那些要命的红疹尽数养好,况铮如论何事,都愿意去做。 更况且。 只是让一个大夫, 得了明面上的风头而已。 况铮只要燕望欢平安无事。 至于其他,都是不重要。 “好。” 燕望欢才微一颔首,况铮就立刻道: “此事耽误不得,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他唤了真阳进来。 真阳被安置在门口等候,早就已经心急如焚,此时听到了召声,他快步闯进内室,然当一见到燕望欢时,却连整个眼眶,都禁不住有些泛红。 “主子,你..你怎弄成这样了?” 他见到燕望欢面色苍白,本就惊讶至极,等离的近了,又看到她手掌上遍布的红疹,顿时整颗心都被怒恨占了个干净。 这才多点时日。 燕望欢竟被害成了这个样子?! 真阳心里实在气愤至极,恨不得直接摸出刀,去抹了害了燕望欢之人的脖子。 “小事而已。” 燕望欢微微一笑,先安抚了又急又气的真阳两句,又跟着叮嘱了句: “只是看着严重一些,其实无伤大雅,用不了多久就可好了,你莫要和锦玉去说,她又要急了。” 真阳吸了吸鼻子,见那红疹的密集程度,怎都不像是小病小灾的样子。 但他素来最信服燕望欢。 她说。 他就无条件服从。 没有任何意外。 “是。” 真阳点着头,嗓音却闷的很: “锦玉好哭,我暂且瞒着,不同她讲就是了。” 等燕望欢把话交代完,况铮才道: “你回府去,找一套方子,然后让人抄在医书里面...” 真阳将吩咐一一记下,又看了燕望欢几眼,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去。 况铮的计策,布置的并不算周全。 他此时满心都是燕望欢的安危,哪里愿意去费更多时间,去布置更加合乎情理的计划。 只要杜衡能快些拿到方子,为燕望欢诊治,才是最为重要之事。 将解药之事处理好, 况铮才分出心去关心其他,问: “向你下毒之人,如何处置了?” 谈及此事。 况铮眸里的神情,不由冷了几分。 既对燕望欢下了黑手。 那除了再将嘴里面的话都吐干净后,再以命相抵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已经被抓去审问了,不过段时间内,应该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但也不着急就是了。” 燕望欢眯起眼,眼前晃过苏香见望着陈元北时的神情,她意味深长的轻笑了一声,道: “她心里面还存着眷恋,不舍得死的。” 况铮微微颔首,人既然在关在陈家,这里的人也没有同他说实话的打算,若不想挑明,也只能暂时将苏香见留在陈家。 他虽不愿害了燕望欢之人,落在旁人手中。 但燕望欢并无异议,况铮也就只能让苏香见继续留在陈家。 见他面色不佳,燕望欢转了话题,道: “我之前也觉着奇怪,这毒究竟是何时落在我身上,按理来说,该做的谨慎都从没半点错过,和苏香见之间接触,我也次次都记在心里。” 她都讲起了这些,况铮自然顺着燕望欢的话,问: “那是如何?” “之前她有一次求我,借口倒是冠冕,因此才有了机会拽了我的袖子,八成就是那一次了。” 只拽了袖子,甚至未能直接触上肌肤,就让燕望欢染了毒。 可见毒性之可怕。 况铮眉心皱的更紧,眼神也愈发冷了起来。 “这毒倒是凶猛,只稍加沾染,就能传成如此模样。” “她应是六皇子的人没错,从苏香见进门的日子算起来,他还真是早早就给我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燕望欢眉眼带笑,语气仍如三月暖风,低缓轻柔。 “若是不送还一些,倒是显得我们不懂规矩了。” “望欢,此时你自己的身体,才 是最为重要的。” 况铮握紧了她的手,加重了语气道: “他既将主意打到了你身上,我定然会让他千百倍偿还!” 打从况霖年回到都城开始。 他们之间,就已经是明争暗斗不断。 但况铮对权势皇位,向来都没什么在意。 连带着对待况霖年的敌视,一直都如同瞧着什么无趣的拒绝一般。 然而况霖年竟将心思,动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那是况铮比起自己。 还要更加在乎千百倍的人。 这仇怨。 定然要况霖年以命来偿还才行! 见到况铮神情间冰冷的怒色,燕望欢指尖微曲,拽着他的袖口,轻轻晃动了下。 “况铮,我之前在外面无意见到了六皇子一次,心里面有了个想法,你且等一等,我自然会准备一份大礼,送给六皇子殿下。” “望欢...” 不等况铮把话说完,燕望欢已经摇了摇头,道: “只是一份小小的见面礼而已,更大的惊喜,还是要你这个当兄长的,亲自给他才行。” 况铮沉默半晌,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好。” 内室外忽响起难察的脚步声。 抬眸一望,有影影绰绰的布角闪过。 况铮已来了有些时辰。 虽和燕望欢有着未婚夫妻的名头,但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出去仍不大好听。 这八成就是陈夫人来做提点的。 燕望欢虽也心有不舍,但还是道: “解药都已经找到,我这也没什么大碍,你的身份不好在陈家多留,让汾月进来照顾我就好了。” “再过一会儿....” 况铮担忧都来不及,哪里愿意离开。 她此时重病加身,手背的红疹一路蔓延,落尽袖口深处,面色更是苍白如纸,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随时将她卷走一般。 “大不了,明日再过来就是了。” 燕望欢看况铮仍是不动,只能使出杀手锏,软声道了句: “况铮,我倦了。” 她打了个呵欠,眉宇见浮起一层疲懒的倦怠,倒真是有些乏了。 “那就这就离开,你好生休息着,我明日再过来看你。” 况铮这才起了身。 为燕望欢重新掖好了被角,又倒了热茶,一口口喂她喝下,之后才满面郑重地叮嘱: “望欢,有什么事情,随时差人过去通知我,今次之事,再不可有第二次了。。” 他打从得知燕望欢受伤的消息后,就再没露出过半丝笑意。 燕望欢知他担忧,微微颔首道: “记下了。” 她连番保证。 即使如此,况铮依旧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离去。 他才一离去。 汾月就快步冲回了内室,竟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了床前。 燕望欢才安抚好况铮,这一转头的功夫,竟又出了其他的忙事。 她很是无奈的叹息一声,道: “这是怎了?快些起来,我现在可没有去搀扶你的力气。” “我有过。” 汾月也不动身,仍俯跪在原地,低垂着头,强忍着眼眶升腾的酸楚感,道: “我本该堤防着苏香见,只那一次疏忽,就让她钻了空子伤到了你,你之所以会受这份苦楚,皆是因我的过失...” 她一直都在外室。 将燕望欢和况铮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也想起了。 就是因她的一次走神。 才让苏香见找到机会近了燕望欢的身。 也就让她找到了下毒的机会。 汾月又悔又恼。 心里面已将自己翻来覆去地恨了无数遍。 燕望欢本不属于大况,又得了陈家小姐,及三皇子未婚妻的名头,周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 汾月一直提防。 却没想到。 最后竟是因她的缘由,才害了燕望欢。 第570章 儿女情长 燕望欢实在没力气去扶汾月。 勉强翻了个身,都需缓上一会力道。 她低喘一声,向着汾月招了招手,道: “这哪里能怪得了你?谁都有大意的时候,况且苏香见早就有心想要加害于我,总是能被她找到机会的。” 汾月咬紧了牙关,想到在苏香见对燕望欢下毒时,她心里面竟还揣着那些儿女情长,顿时满嘴都涌上了酸苦味。 额头撞上地面。 传出一声沉闷的动响。 她深吸了气,再次开口之时,竟连嗓音都压不住地起了颤。 “但我若警惕一些的话,就不一定能让她找到这个机会。” “要是这么说,那这世间就没什么话能讲通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汾月钻进牛角尖里离不开身,她只能压着倦意道: “毕竟我也可以警惕着你,而从胡那次并未跟着我,真阳留在况铮身边,要按照你这么算起来的话,连身在靖楚的那些死人都有了责任。” 汾月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好。 她抬起泛红的双眼,喃喃着道: “主子...” “过来。” 燕望欢唤了一声,等到汾月膝行着挪到床榻边,她窥见她眉心的红痕,不由叹息了一声。 “怎还真下这般大的力气?要因为这点小事,在脸上留了疤痕,可哪里值得?” 汾月垂了眼,见燕望欢掌辈布满了红疹,竟还在关心着她这点微不足道的擦伤。 她的眼顿时红的更厉害。 “没什么。”汾月胡乱抹过脸,调整了神情,挤出一个绝对算不上好看的笑脸,“反正我是要一辈子都跟着你的,就算落了疤,也没什么关系。” 她的动作有些重了。 牵扯过额角本就泛红的肌肤,顿时擦出一点血迹。 虽有温热的濡湿感传来,汾月仍不在意,只轻声道这: “且我这点小伤,哪里能比不过你的这些...” “汾月,伤不管大小,都是会疼的。”燕望欢打断了她的话,道:“你一直都比真阳聪明,怎还在这点小事上面,忽然泛起糊涂了呢?” 她鲜少会对汾月,用这般重的语气。 眼神当中也多了不少不满。 汾月嘴唇一抖。 心里面的无措和茫然,忽然在这一刻全都涌了上来。 她用力牵住燕望欢的袖口,嘴巴张张合合,翻来覆去却连她自己都不知晓再说些什么。 汾月只记得燕望欢耐心将每一字都细细听完。 然后笑着说了句: “倒真是真阳的姐姐。” 汾月一怔。 还没等品懂燕望欢的意思,就感到她温热的手掌拂过面颊,然后轻轻地再次开口道: “我知晓你的心思,但感情这种事,向来都是强迫不得。” “他是个过于倔强的人,至今为止还将槐兰的死算在自己身上,你让他此时去看旁人,他就是死了,也没办法做到。” “我不能劝你们什么,选择的路是对是错,总得走过一遍才能甘心。” “不然的话,直到死的那一天,也会后悔当初没做的选择。” 燕望欢的语速不慢。 然而口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让汾月难以忘怀。 她凝神苦思许久,然后重重一点头,道: “我知晓了,谢主子提点。” “莫要自责了。” 燕望欢点了点汾月的额头,避了那处伤口,道: “我有些乏,先歇一会儿,若是陈夫人他们回来了,你先打发了。” “是。” 汾月应了一声。 等着燕望欢阖上眼,陷入沉绵当中,她才慢慢站起了身。 重回外室之前。 汾月深吸了口气,高昂抬起头,抹掉了面上沾染的血迹。 不过转瞬间。 她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再找不到方才的半点的无措和惶然。 身为燕望欢最近的人,汾月不能被找到半点把柄,连弱处都不能。 这次的事,已经给了她一个巨大的警醒。 事关她最为既为主子又似亲眷之人。 汾月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有任何的疏忽。 在这暗潮汹涌的大况,她定然要护着燕望欢平安无虞。 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汾月才出了内室,就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响起。 送别了况铮,陈夫人第一时间赶了回来,身后还跟着满面低沉的陈元北。 他的神情属实有些不对。 仿刚刚遭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 然而汾月此时,也没去关心陈元北的心思,只向着陈夫人行了礼,道: “夫人,我家主子已经歇下了。” 陈夫人脚步一顿,下意识想要开口,又反应过来什么,紧忙压低了嗓音,才说: “大夫刚才开了一方药,我已经让人去煎了,等下送过来,你让望欢喝了再继续睡。” “是。” 汾月应了一声。 见陈夫人虽留在了原地,却急到踮起脚尖,也想要向着内室看去几眼,仿目光能有本事拐弯,看见躺在床上的燕望欢般。 她满面满眼尽是关怀。 竟是一副,打算留在这里,等着燕望欢醒来再过去看望的架势。 汾月本想着陈元北应会劝一劝陈夫人,然等了一会儿,却发现他仍如呆傻住了般站在原地,不仅没开口,连整别人都是木愣愣的,也不知道是怎了。 她没了办法,只能道: “夫人,主子睡前嘱咐了,说怕您过于劳心,让您先回去休息着,等她醒来之后,就第一个让我去通知您。” 陈夫人犹豫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道: “也好,免得让望欢再跟着我担心。” 她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甚至连陈元北并未 跟上,也没有注意到。 打发走了一个,却还有另外一个。 汾月打量了他一番,虽不知让陈元北成了这番模样的缘由为何,但不管理由,她现在都没有再担忧他的心思,只随后扯出个借口,道: “也不知苏姨娘那里审问的如何了,少爷可曾去看过?” 她本想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陈元北。 不管他去找苏香见,还是跑到其他什么地方去,汾月都不在意,只要他能不打扰燕望欢休息,就是最好。 但陈元北沉默了半晌后,竟仿若没听见汾月的话一般,问: “望欢她...可好些了?” “这才多点功夫?药也没吃,能有多好?”汾月语气稍重,缓过神来,才又补充了句:“不过跟着三皇子说了说话,确实比起方才来,要缓上那么一点。” 陈元北再次没了言语。 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矗在门口,既不走也不进,只如忽然僵在了原地一般。 汾月等了一会儿,正要忍不住催促,就听陈夫人忽然开口道: “也是,见到了三皇子,自然就好上了不少。” 他这语气怪的很。 像是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被骤然投进了一颗巨大的顽石。 分明掀起了骇浪惊涛。 却奇异的,连半点声响都没发出来的。 所有的情绪,都被陈元北独自一人藏匿。 他稍稍缓过神,注意到汾月疑惑的目光,忍不住苦笑一声。 也不敢再继续多留。 陈元北道: “我去看一眼苏香见。” 他如同逃命一般,背影慌乱而急促,只有声响遥遥传来。 “这件事情,我定然会给望欢一个交代。” 汾月拿不懂他。 也不知这人究竟发了什么疯,她也没有细细纠察的细细,耸了耸肩后,关上了门。 离开了燕望欢的院落,陈元北急促的脚步 才一点点缓了下来。 他打从见到况铮毫无芥蒂地捂住燕望欢的手时,就已经失了神。 心口处传来的反馈,带着微妙的痛意和失落。 要他不知所措。 陈元北甚至在想,若是他更快一些,也握住燕望欢的手,那他此时,是否心里会稍稍好过一些。 而不是如同一个满盘皆输的丧家败犬,甚至连该如何面对燕望欢,竟都一不再知晓。 他甚至在得知燕望欢歇下了时,松了一口气。 陈元北满心的烦乱,竟连何时走进了关着苏香见的柴房都不知晓,于素秋看到他,眉宇间的冷色稍霁,道: “嘴倒真的是硬的很,都问了好一会儿,她什么都没说。” 她向来并非个好脾气的。 进了陈家的大门,才开始学起了大家闺秀的姿态。 但骨子里的暴躁和凶戾,却并没散去多少。 都问了这么久,却仍然没问出个所以然,于素秋的耐心早就耗了个七七八八,这若换成从前,她有一万种法子,能撬开苏香见的嘴。 但此时身在陈家,既不好对苏香见用大刑,更不得拿出那些江湖野路子来。 连打量了陈元北几眼,于素秋干脆退了半步,道: “既是你的侧室,不如你来试着问一问,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吧?” 苏香见蜷在柴房的角落里。 一张脸蛋仍楚楚动人。 她的嘴里没了帕子,连带着的,也少也一颗藏了毒的牙齿。 血迹挂在唇角,更为苏香见身上,添了一抹娇气的羸弱。 听到于素秋的话,苏香见眼睛一亮,连忙抬起头,一见到陈元北时,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口里面还喃喃念着: “少爷,你终于来看我了,这真的不是我...” 事到如今。 她居然还是不承认? 陈元北低叹一声,寒声开口道: 第571章 皆为祸害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隐瞒什么?” 陈元北冷凝的嗓音一离口,苏香见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眼里闪动的光芒渐熄,她的手高高举着,似乎是想要去触碰他的一角衣摆。 然而陈元北却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如何。 只后退一步,同苏香见隔了更远的距离,然后道: “像你们这种死士,不是应该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就选择自尽,为何还要同我解释?” 不管是手指缝里藏着的毒,还是从嘴里面挖出的牙齿,都足以证明苏香见的身份。 还想要继续狡辩,已是不可能的了。 但从头到尾。 苏香见想要求得,不过陈元北一人的维护罢了。 她所有的希冀都在此刻散了个干干净净。 一颗心粉碎成了无数片。 融进血液当中。 化成了无数看不见的利刃,将她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割的痛不欲生。 “少爷...” 苏香见的唇翕动着,她抬起无神的眼盯着陈元北,喃喃道: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害你..害陈家...” 她的眼泪悬在眼眶当中。 带着让人一看,就忍不住随之哀怜的绝望。 然而在场的诸位,从从胡到于素秋都是不会轻易感到同情怜惜之辈。 陈元北也因燕望欢的缘由,此时对苏香见憎恨都来不及,还哪里会去关怀她如何。 “从来没想过要害陈家?”陈元北仿若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薄唇一扬,他嗤笑着道:“口里说的倒是好听,望欢难道就不是我陈家人吗?你找这些理由,还有何用?不如早些告诉我,究竟是谁派你来的陈家?” 苏香见怔忪了片刻。 眼泪划过面庞。 她愣愣地道: “我不能说,我若是说了的话,会害死少爷的...” “这话倒是有意思了?”于素秋冷哼一 声,加重了语气道:“该是什么身份,说了就会害死陈家的少爷,我倒是想要听听,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早就不愿再继续和苏香见耽搁下去。 想要燕望欢命的人许是不少,但有本事将人塞进陈家,又透露出存着尊贵的身份,也就没剩下了几个。 若是问不出来,不如直接处置掉了苏香见,之后再慢慢找就是。 “不能说..真的不能说....” 苏香见摇着头,眼泪滚得越发汹涌。 她嘴里面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视线却牢牢落定在陈元北的身上,仿一双眼里面,除了他之外,再也装不下其他人般。 然而苏香见的满腔情意,却只换来陈元北一个厌恶的眼神。 他再次退开了些。 仿眼前的女人,是什么不可触及的脏东西般。 陈元北亦不愿和苏香见耽误时间,再次加重了语气,问: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他都问的足够清楚了,但苏香见却仍如听不懂陈元北的话般,昂着头,一脸呆愣地反问: “你分明知晓,她不是陈家的人,为何还要管她?” 她这话一出。 倒是让于素秋面露惊愕之色。 燕望欢并非为陈家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心有不解,悄悄瞥了站在一旁的从胡一眼,却是未能从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察觉到什么端倪。 “少爷,她就是个祸害,最后一定会死的,你若是离她太近了的话,怕是连你都要跟着一并倒了霉啊!” 苏香见宛如发了疯般,站不起身,她就爬着接近陈元北,一把拽住他的裤脚,哭喊着道: “就算是没有我,也还是会有其他人来要她的命,时间拖的越长,对少爷的牵连就越深,这是没有半点好处的,少爷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陈元北却是已经听不下去。 他压根不 在意苏香见的言语。 即使同燕望欢相处甚密,真的会为他带来麻烦,但那又如何? 他甘之若饴! “若是不说就算了,我懒得听你讲这些废话。” 陈元北甩开她的手,已是连再看苏香见一眼都不愿意,直接和于素秋道: “大嫂,劳烦你差人看着她,只要莫没了命就好。” “好。” 于素秋点了点头,吩咐人将苏香见绑好,嘴也用抹布堵住,既防了她继续口无遮拦,也免得她咬舌自尽。 柴房内外都安置了人手,附近也都有侍卫再守着。 确定了就是苏香见忽然多出一双翅膀,也逃不出陈家的大门,于素秋才跟着陈元北一同离去,她本想去看望燕望欢,听了她休息,才又转了步子,打算先去看了看陈夫人。 她正要离去前,陈元北略一犹豫,还是叫住了她。 “大嫂。” 于素秋脚步一顿,心里面对他要说的话,已经大概有了一番猜测,但还是问: “还有何事? 陈元北面露迟疑之色。 斟酌了一番言辞,才道: “是关于方才苏香见说的那些,都是我酒后的醉话,也不知怎的被苏香见曲解,还请大嫂莫要往心里去。” “哦?”于素秋神情不变,只暗地里悄然打量了陈元北一番,她略一思索,笑道:“贼人的话是一句都不能信的,你放心就好。” 陈元北这才放下心,向着于素秋拜了一拜,这才快步离去。 于素秋望着他的背影,眸底更多了几分疑惑。 他们交谈之时。 从胡已经悄然回了房中。 汾月见了他,面上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她很快缓过了神,做出一副和平日里无甚区别的模样,问: “问出什么来了吗?” “没有。”从胡摇了摇头,道:“除了有关于陈元北外,她什么都不愿意说。” “她对陈元北虽是 真心,但却无甚用处。” 汾月皱紧眉头,凝神思索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略有几分无奈地道: “先不说如苏香见这等死士,严刑逼供一法子是否会有用处,且我们此时身在陈家,就是想要下狠手,也困难的紧。” 从胡看了一眼内室,倒也并未对没能得到什么消息,而感到多少急切,只是淡淡道了句: “她定会有法子的。” 他这话一出。 汾月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 随着从胡的视线,也望向了内室。 他打从归来后,都没有问询过燕望欢一句安危。 仿早已确定,她能够平安无事一般。 从前已经历过无数次更为凶险的风霜。 燕望欢都能带着他们化险为夷,如今不过一小小的苏香见,哪里能让她如何? 从胡哪怕连一刻的担忧都没有过。 他只要完成燕望欢的吩咐,就可以了。 “那就让苏香见再活上一段时日,指不定,还能有什么用处。” 汾月道了一句,又忽想起了什么一般,问: “杜大夫呢?可已回去了?” “是。” “殿下已经将解药的方子送了过去,估计很快就能让杜衡收到,他可得快些回来,可莫要耽搁主子。” “可要我去一眼。” “不用。”汾月摇了摇头,郑重道:“主子这一病,指不定能引出多少脏东西来,万一府里面还有其他的探子,想要趁机加害,可得警醒一些。” 她担心除了苏香见之外,另还有后招藏着,有人想要趁燕望欢患病,而一举除掉她。 光她一人守在这里,到底是不够安全。 还得有从胡跟着一起,才能彻底保证燕望欢的安全。 从胡知晓她的意思,点点头,道: “我在外面守着。” 他们两人一内一外,看似没什么紧密的防守,然而这一间小小的内室,却成了整个 陈家,最为安全之处。 只有有汾月和从胡在。 就没人能伤燕望欢分毫! 没过多久。 陈夫人再次敲开了门,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个穿着官服的老者。 她一见了汾月,就急急忙忙地道: “望欢可睡醒了?宫里面的御医已经赶过来,正在外面等着呢。” “夫人请进。” 汾月请陈夫人进了门,先看了内室一眼,之后才客客气气地道: “我进去看一眼,还请夫人稍等片刻。” “好。” 陈夫人嘴里应承着。 虽站在原地,却不停踱着步子,眼神也还是焦急而不安。 她打从这间院子里出去后,一颗心就悬在喉咙口,半刻钟都没放回到肚子里。 心里一直惦念着燕望欢,陈夫人早就想要回来,但又怕打扰了她休息,直到御医赶到,得了个能正当关怀她的理由,才急急忙忙重新回了院落。 汾月快步回了内室,还不等开口询问,就见燕望欢已经睁开了双眸,露出一双清明剔透的黑眸。 她的毒还没解,手背向上的红疹仍鲜红密集,也刚刚从沉绵当中苏醒,却好像没受到半点影响般,连从口里吐出的嗓音,都找不到半分病弱。 “请夫人进来。” “是。” 汾月应了一声。 临出去前,还不忘倒了杯热茶,为燕望欢润一润干哑的喉咙。 “望欢!” 陈夫人踏进内室,见到燕望欢对她柔柔一笑,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算得了些安稳。 “你感觉如何?可好些了?御医就等在门外,他的医术乃是整个皇宫最高明的,定然能够治好你。” 燕望欢含笑颔首,道: “是我不好,让娘挂心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话做什么?”陈夫人拭掉眼角的残泪,轻声道:“娘现在只盼着,你能够平安无事,就是最好不过。” 第572章 尽力而为 见她眼眶泛红,燕望欢默默了良久,竟也不知晓此时该说些什么。 陈夫人望向她的眼中,除了担忧和慈爱外,竟找不见半分其他的情绪。 她所关心的,并未燕望欢这个庆帝钦定的三皇子,若在他们陈家出了意外,庆帝是否会坐下追究。 也不在意其他。 心里面惦念的只有燕望欢的安危。 燕望欢垂下眼,视线扫过陈夫人布满了褶皱的袖口,她方才回去房过,然而却连身上穿的衣裳,已不再规整,都没能注意到。 “娘,是我让你跟着操劳了。” 陈夫人先叫了御医进门,之后才回眸看了燕望欢一眼,苦笑着道: “又说这样的话,你是娘的女儿,关心你照顾你,都是当娘的应该做的,让你病成这个样子,才是我...” 她叹着气,到底是没把话说完。 御医此时已进了门,纵然是行医多年的大夫,看了燕望欢的病症,不由也是面露凝重之色。 他取出银针。 先试探性的刺进燕望欢手背的三间穴。 有微弱的刺痛传来。 燕望欢连眉都未皱一下,见陈夫人面露忧心之色,还安慰道: “无事,不疼的。” 陈夫人望着燕望欢沉静未敛的眉目,不由暗叹一声。 寻常大户人家娇宠长大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光是无意之间重碰上了一点,都得娇娇气气的告上许久的病才行。 然而燕望欢长了满手的红疹,想来也知晓,定然不会舒服,她却连眉都不曾皱一下。 仿若这些苦楚于她而言,都不过曾经体会过的半点一般。 她分明有着千金公主大家闺秀都比不及的长相气度,然而所经历过的一切,却比陈夫人想象当中的要更加辛苦。 “这毒实在古怪,为何会成了如此病状?” 御医拔出银针,向着陈 夫人一弯身,道: “微臣只能说尽力而为。” 他可是整个皇宫内外最好的大夫,陈夫人听到连他都这么说,脸色不由巨变。 若是连御医都没有办法的话。 其他大夫还能有什么办法? 御医告了一声罪,却也还是眉头紧皱,叹息声也是连连不断。 “我先开个方子,让陈小姐先用着。” “劳烦老先生了。”燕望欢微微颔首,客气道:“汾月,送一送御医。” 御医后退着离了内室当中。 汾月跟随在他身后。 只有陈夫人仍留在原地,望向燕望欢的眼中,尽是掩盖不住的悲戚。 “望欢,你相信娘,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娘都一定会治好你的!” 陈夫人心性直率,相处这些时日,更是早就已经将燕望欢,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此时见她遭受这般苦难。 整颗心都因焦急而紧紧揪了起来。 她抚着燕望欢的长发,也并未因那些红疹,而刻意的躲闪和畏缩,只喃喃道: “你已经受了不少苦楚,我之前还想着,你回到了家里面,以后再也不用掺和进那些纷争当中,却没想到....” 燕望欢的手伤过不止一次。 痕迹深刻。 许不留神会难以注意到,但陈夫人和她多日相处,又哪里能留神不住。 但陈夫人从未提起过。 她知晓燕望欢身份不明,却也看到了她曾经受过的苦难。 感受到陈夫人温热的手指拂过额角,燕望欢垂了眼,道: “娘,有些事情,总是不由人的。且该道歉的,分明是我才对,因我到了这里,才让陈家也起了不安生。” “但这里是你家。”陈夫人稍稍加重了语气,但反应过来后,又放温了嗓音道了句:“望欢,不管是我还是家里的其他人,比起那些琐事,都更希望你能 平安无事。” 她满眼诚挚。 却让燕望欢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好。 失了血色的唇微微翕动,燕望欢想要了措辞,正要开口时,就听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响起。 “我..找到办法了!” 遥遥。 有一阵巨大的喊叫声响起。 杜衡闯进门,手里捏着一本上了年头的老旧书籍,他满脸的喜色,甚至连规矩都忘到了脑后,直直就想要闯进内室,口里面还不停念叨着; “我就知晓,吉人自有天相,你是不会有事的!” 汾月心里虽知缘由,但还是在杜衡没头没脑的冲进内室前,侧过一步,挡了他的路。 “杜大夫,且等我通报一声。” 她在杜衡满心的热火上,泼了一盆冷水,暂缓了他的脚步,而后连忙进了内室。 也不同她再重复。 燕望欢和陈夫人都已经听到了杜衡的话。 陈夫人大喜,连忙站起身,道: “快请!” “我方才回去,想要再找一找医书方子什么的,但是店里面的人告诉我,刚才有人过来道谢,还留了一本说是家传的医书当做诊金,我也没多想,只随意翻了几页,却没想到真的找见了法子!” 杜衡话讲的飞快。 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用力拍了两下胸口,才勉强缓过劲儿。 他不等陈夫人开口,举着医书大步走到了床榻前,又道 “这种毒,名为奈何,取自奈何桥,意为中了此毒之后,无任何法子能解,只有走过奈何桥这一条路可以走。” “奈何...” 陈夫人将这两字细细念了一遍。 越想越是觉得凶险。 若非燕望欢的运气还算不错,杜衡得到了这本医书,知晓了有关此毒的种种,其他的大夫可是连‘奈何’这个名字都不知晓。 “是。” 杜衡用力点点头,萦在周 身的狂喜终于散去了些,他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捏在手里的医书,挠了挠头,道: “说起来也是惭愧,要不是这本医书送来的及时,我都想不到什么办法。” 陈夫人点了点头,急着问: “那可有治疗的法子?” “有!” 杜衡翻开书页,紧忙递到了陈夫人面前,担心她看不明白,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这是方子,按着这个去抓药就可以,先吃着看一看效果!” 汾月连忙过去接了纸,连谢都没来得及告上一声,就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陈夫人将书上写的字看完,脸上的喜色更重。 “杜大夫,多谢你了!” 好不容易寻见了能治好燕望欢的可能,陈夫人甚至都不知该如何感谢杜衡的好,她连连感谢了一番,又将医书送到燕望欢手边,急切地道: “望欢,你看,这书里面写的,同你的病症一模一样!只要按照药方吃下去,你定然就能康复了!” 燕望欢虽早知了解药的存在,但还是因由陈夫人的欣喜所牵连,也跟着弯了唇角。 “是。” “我这就去看着他们煎药。”陈夫人急急忙忙向外走,连杜衡都顾不得,只连声道:“另外,你也得吃些东西了。” 她前脚一离开。 从胡也就随之踏进了内室。 他也不多话,只如石柱子一般,矗立在内室的角落里,余光虽只是偶尔扫过杜衡,却将他一举一动,都尽数收在眼底。 杜衡并未察觉到,他此时所做的一切,都在被从胡注意着。 他站在床榻前。 胸膛急促的起伏着,眼底更是泛着一抹红。 幸好。 他没有辜负燕望欢的信任。 到底找到了办法。 待得稍稍平复了心绪,杜衡深吸了口气,道: “望欢,我终于,找到办法了!” 这感觉微妙又奇异。 燕望欢将身家性命交付在了他的身上,而杜衡再连自己都没有信心的情况下,竟然真的寻到了救治她的办法。 “是。”燕望欢勉强支起身,向着杜衡微微颔首,道:“谢杜大夫的救命之恩。” “你快些躺下!” 杜衡下意识伸出手。 本想要去扶她,然还没等碰上燕望欢的衣角,就被从胡阻住了动作。 他也没在意,抓乱了本就不整的黑发,道: “说起来,才是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杜衡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去直视燕望欢的眼睛,他道: “你连御医都能请过来,却还是愿意相信我...” 燕望欢半倚在床头,将略有些凌乱的碎发拢到耳后,她的眸底闪过一丝幽光,问: “那且不知,你可愿意也相信我一次?” “当然!” 没有丝毫犹豫,杜衡毫不迟疑地点下了头,道: “你连性命都愿意交托给我,我还有什么,会不愿意相信你的?” “其实我有一事,想要找你帮个忙。” “好!” 杜衡连燕望欢所求的事,都完全不知晓。 连想都没想。 就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她。 生死之间走过这一遭,燕望欢连自身性命都能毫不迟疑的交给他。 杜衡还哪里能够不信任她? 望着他澄澈的双眼,燕望欢唇角微扬,道: “关于我去你济世堂那日,有个品貌出众的男子,也出现在你了你的店铺当中,你可知晓他的身份为何?” “品貌出众?” 杜衡思索了片刻,才想起了燕望欢所说之人是谁,他摸着下巴,道: “你是说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瞧着不见半点病色,却还想到医馆里面来,和那些纠缠不休着想要我们家医馆的人,是一伙的。” “有人想要济世堂?” 第573章 一箭双雕 “是。” 杜衡点点头,同燕望欢解释道: “你也知道我家医馆是世世代代承袭下来的,又处在闹市当中,若是换成了做其他营生的铺子,定然能进账不少,因此觊觎着医馆,想要用各种法子夺了医馆地契的人,一直都有不少。” 燕望欢面露思索之色,道: “你是认为,那日的男子,是想要你们家的医馆?” “八成不会有错。”杜衡也跟着回忆了一会儿,原本还有些迟疑的语气,渐渐变得笃定了起来,“不然平白无事跑到我们家医馆来,既不瞧病,也不开药,又和那些患者瞧着就不是走在一路的。” 他打小就在医馆里长大。 各种三教九流,都接触过不少。 对于如何分辨寻常来求医治病的病患,以及那些心怀叵测的歹人,也有一种本能的直觉。 虽况霖年瞧着就一副大富大贵养出来的姿态,但只要没安好心,在杜衡眼里面,一样是个需得好生堤防着的坏胚子。 “哦?” 燕望欢点点头,顺着杜衡的话问: “可还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大对劲?” 杜衡苦苦思索,将思绪从各种药方当中抽出空来,道: “这次来的这些,想要医馆的人,和之前找过来的有些不大一样。” “如何不一样?” “说还虽然客气,但隐隐之间,却有一种以势压人的劲儿,还总透露出背后站着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要是我们不从,就能谈笑之间将我们医馆毁了个干净似的。。” 他心思敏锐,光是几次交谈,竟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少。 燕望欢也没瞒着他,干脆直接道: “他们是六皇子的人。” 杜衡一愣。 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提高了嗓音嚷了句: “谁?!” “六皇子况霖年,就是那日的男 子。” “可是他贵为皇子,为何要我那一间小小的医馆?就算是为了地契,但那点银子....” 杜衡哪里能想到。 他那一间小小的济世堂,竟能引得皇子亲自到访。 他心都乱了,脑袋里面如同灌了泥水一般,混浆浆的,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的济世堂,可不只值那点银子?” 燕望欢恢复了几分力气,也不大乏了,她压着额角,接了从胡递来的茶,送到了杜衡的眼下。 “更况且,六皇子虽然富有,但与之相应的,他的花销所出也在皇子们当中,所占最巨。” 杜衡下意识接了茶杯。 也不顾滚,直接喝了一大口下去。 从胡看了他一眼,又去倒了一杯茶,等着稍冷了些,才送到燕望欢手边。 “我..我不太明白。”杜衡吸着冷气,结结巴巴地道:“他正因是花销不小,但我这医馆,纵然改成了其他的铺子,所赚的钱应也不太够他一个皇子的...” 杜衡虽和陈元北有所交情,但一心都在医术修习当中,和其他达官贵族的子弟,并没有什么接触。 对待皇室。 更是和其他的百姓,一样两眼一抹黑,只能听着那些漫天乱飞的谣言。 燕望欢见杜衡嘴皮都被烫红了,不由轻笑了一声,道: “你以为,一个皇子若是想要争夺皇位,需要依靠什么?” 杜衡下意识摇了摇头,又觉如此似表现的过于愚钝了些,又连忙道了句: “天资出众?勤政爱民?或者..或者比较得皇上喜欢?” “这些也都在其中,不过...” 燕望欢嗓音一顿,道: “除了那些内在所需的条件外,大臣宗亲的支持,银子上下铺显的打断,以及卖命做脏活的死士,这些都缺不得。” 杜衡听得傻了眼。 他不 过一个为人瞧病的大夫,哪里能懂得这些。 琢磨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喃喃道了句: “这些,似乎都需要银子,也怪不得连皇子的钱都不够花,这么多的地方要花销,就是国库也扛不住多久吧?” “六皇子出身高贵,但母族的支持是一方面,他只要想争夺皇位,定然不能坐吃山空才行。” 燕望欢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又道: “之前三皇子还未回大况,大况其他皇子都不出彩,有很多事,他都可以慢慢来。” 一时之间接受到这些消息。 还各个都是有关于皇室的惊天秘闻。 杜衡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燕望欢见他神情恍惚,便将话重新绕回到了正题上。 “你的济世堂,应该只是他的布局当中的一环,或许没想到一直拿不下来,六皇子才亲自过去看一眼,却没想到正好碰上了我和四哥哥。” 杜衡喉头一滚,盯着燕望欢手背的红疹,问: “我听说了,你是三皇子的未婚妻,所以你身上这毒,是六皇子的人下的?” “是。”燕望欢毫不迟疑地点下了头,又道:“六皇子不想我嫁给三皇子,让陈家成为他的助力,所以才想要我活不到出嫁那一日。” “这太过分了!” 杜衡一把捏紧了茶杯,又急又怒的在原地踱步了两圈,火气还是压不下去,愤愤不平地道: “婚事又不是你定下来的,且你跟六皇子无仇无怨,他若是有本事的话,去找三皇子才好,凭什么对你狠下毒手?!” “柿子要挑软的捏,人也要选好对付的下手,我在六皇子的眼里,就是那个好欺负的软柿子。” “可是...”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 但转念一想,又觉燕望欢说的并无道理。 在高高在上的皇子眼 中,燕望欢这个陈家小姐的身份,还真没算是尊贵到不可动手的地步。 杜衡眼露无措之色,燕望欢略一沉吟,道: “杜衡,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自然愿意相信你,同你说起这些,已是冒着大不韪的风险。” “我不会说出去的!”杜衡上前一步,嗓音都一时失了控,他被自己吓了一跳,缓了一缓,连忙道:“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全都帮你。” “但此时或许会有风险...” “没关系的。” 杜衡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六皇子手底下的人觊觎我家店,又害了你,我这心里也有气,要是能让他吃点苦头,我也是高兴的。” 燕望欢予了他最大的信任,又将那些前因牵扯,都一一告知给他。 既没有以势压人。 又将话说的清楚明白。 既让杜衡感动,也让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这六皇子吃点苦头。 “那就多谢杜大夫了。” 燕望欢面露喜色,将茶杯放到一旁,她艰难地站起身,竟向着杜衡弯身拜了下去。 杜衡吓了一套,连忙要去搀扶她。 “不用不用!你是陈家的小姐,哪里能拜我这个寻常俗人,快些躺下!” 燕望欢微微颔首,不过起身的一个动作,体力却已有些难以支撑。 杜衡为她再次诊了脉,确定了她平安无事,才算稍稍放下心来,道: “我要如何去做?那六皇子还会到医馆去吗?” “即使没有遇见我和四哥,他应该也不会再过去了。” “那该如何?” 杜衡苦恼的紧。 若是见不到六皇子,他又该如何,才能帮上燕望欢的忙。 只他凝神苦苦思索了好一会儿。 才注意到告知况霖年不会再去济世堂的燕望欢,面上没有丝毫的担忧之色,唇角噙着一抹淡笑 ,仿若对这一切,都早早有了准备一般。 杜衡叹了口气,道: “望欢姑娘,我脑子可不算灵,想不通法子了。” 燕望欢向他微微颔首,等着杜衡离进了些,她才轻声道: “杜大夫只需要...” 杜衡认真听着,将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了心里,等到燕望欢把话说完,他张开嘴,脸上不由流露出一抹敬佩的神情。 一个身在闺阁当中的女子,为何能想出如此的锦囊妙计来? 这若是成了。 不仅况霖年得狠狠栽一个跟头。 也能为济世堂找一个相当强大的靠山,日后不管是谁,也再没办法打济世堂的主意。 可谓是一箭双雕。 杜衡咂了咂嘴,用力点下了头。 “好!我这就回去!” 他说着就要离开,风风火火的,倒是连一点空闲都不耽搁。 “也不着急,那些人就是要来,也不会在最近,总得等一等风声。” 燕望欢连忙拦了一句,又道: “但最重要的,还是杜大夫都忙了一天了,若是连点饭食都不用,我这心里面,可是怎都挨不过去。” 不等杜衡推拒,燕望欢已经换来了守在外间的婢女。 他没了办法。 只能一步三回过头的离去。 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耳中,紧随跟之的,还有又重新倒回了床上的燕望欢。 她喟叹一声,属实有些乏了。 杜衡心思单纯,却是个相当敏锐的。 只有半真半假间,夹杂着恳切的真心,才能真正让他信服。 却要燕望欢这个仍身在病中,费了不小的力气。 从胡环抱着双臂,靠在床榻对面的角落里,目光从外间的方向落回,他问: “知晓中毒时,你就已经想好这个办法了?” 燕望欢眼睫一动,听了从胡的话,她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缓缓睁开了眼。 第574章 重罚下落 “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的,什么都可先一步的知晓。” 燕望欢眯着眼,周遭没了外人在,她也就不再遮掩眉宇间的倦怠。 “最一开始,我也不知晓这红疹是毒,但后来既然知晓了,就总得利用着做点什么才行,总不能白白让六皇子占了便宜。” 从胡沉默半晌。 既觉凶险。 又对那况霖年更存了几分重视。 比起大况的其他皇子来,况霖年显然要聪慧果断的多。 苏香见虽然失败,但在之后,还不定再想出什么法子来要燕望欢的性命。 他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见燕望欢耗了太多的心力,连面色都更加难看了些,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一转,道: “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歇歇就无事。”燕望欢摇了摇头,半阖了眼,轻声道:“等下陈家人应该会过来,她到了你再告知我。” “嗯。” 从胡应了一声。 转身退到了外间当中。 即使周围无人,他的身形依旧笔直,如同一杆锋芒毕露的长枪。 汾月端着药踏进门,一眼就看到了从胡。 分明外间里无比寂静。 他连呼吸都被放慢到了极致。 然而汾月却还是第一眼,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她心下一动。 也不知道此时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许是手里面端着的药实在过于苦了些,熏的她也满嘴的苦味。 “望欢呢?” 陈元北迈过门槛,手里面还端着个摆着炖盅的托盘,他的神情亦有几分不对,视线触及到内室的方向,却又仿佛看到了什么能将他刺伤的东西般,又急急忙忙,将目光挪了回来。 从胡倒对他们的不对,都没什么在意。 甚至连多一眼都没看过去。 只到内室通报了一声,然后和陈元北道; “直接进去就好。” 陈元北面色一 松,眼底的担忧稍稍散去了些,他和汾月一前一后踏进了内室,当见到倚在床头,面色比之前还要更加灰败几分的燕望欢时,他藏在胸膛里的整颗心,都要随之凝成了一具冰雕。 燕望欢听到动静,抬眸看了陈元北一眼,笑道: “四哥。” 陈元北这才缓过神来。 唇角挑起一抹僵硬的弧度。 他将炖盅拿到床前,倒出一小碗香浓的鱼肉粥,舀起一勺,道: “药已经煎好了,你先吃一些东西,然后再喝药。” 调羹被送到了燕望欢的唇前。 却还没等碰上她。 就被一旁的汾月接了过去。 “不劳烦少爷了。” 她客客气气地道了一句,喂燕望欢喝完了半碗粥,又稍待了一会儿,才将药拿了过来。 陈元北静默许久,等到一碗闻着极苦涩的药都进了燕望欢的口,他才如大梦初醒般,急急忙忙的从怀里摸出一油纸包来。 “来用一颗,免得嘴里面都是苦味。” 油纸里抱着各色蜜饯,甜丝丝的味道冲破了苦涩的药气,陈元北挑了一颗最大最圆润的,献宝一样展给了燕望欢。 燕望欢接了过来,牙关才一碰,清淡的甜味立刻涌占了整个口腔。 她抬眸一笑,道: “谢四哥了。” 陈元北这才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 心里面沉着的千斤巨石,也因燕望欢这一笑,而变得轻松了不少。 “你若是喜欢,我之后再拿过来就是了。” “已有这么大的一包,我生多少次的病都够了。” 她打从见到陈元北后。 连一句都没有提起过有关苏香见。 都让陈元北有些惴惴不安。 不知她是不在意。 还是早就明白,即使是他也没办法,从苏香见的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有关于苏香见...” 陈元北耐不住,到底还 是开了口。 “是我疏忽了,才让你受到这般苦楚。” 他的嗓音沙哑难听。 视线也不敢落到燕望欢的身上。 燕望欢瞧出陈元北满身的自责来,他将她此时所中的毒,全都算到了自己的头上。 若非他一意孤行。 带了苏香见回陈家。 那燕望欢定然不会遭到这一次的无妄之灾。 “纵使没有苏香见,也会有王香见李香见,他们只要是想动手,就总会有办法的。” 燕望欢安慰了句,然陈元北的神情却并没有因她的话,而好上多少。 那些鲜艳的红疹子还布在她手上。 光瞧着一眼。 就足够触目惊心。 “四哥。” 燕望欢含着蜜饯,离口的嗓音有些沉闷,药劲在此时上涌,她垂了眼,道: “这一次的毒对我来说,并非是一件坏事。” 陈元北一怔,问: “你想做什么?” 燕望欢没有回话,只看了一眼外面已经沉下的天色,道: “爹很快就要回来了,先让杜大夫等下莫要离开,晚些还有要他帮忙的地方。” 她这一句话说的不明不白。 然不管是陈元北还是汾月从胡,都明了她的意思。 汾月藏了笑,道: “是,我这就让杜大夫准备些上好的跌打酒。” 她说着话,竟真的离了房间。 陈元北见燕望欢唇角噙笑,眼神当中不由也多了些暖意。 “四哥可是紧张了?” 燕望欢挑了一块蜜饯,送给陈元北,笑道: “可曾用了饭?现在不吃的话,等爹回来了,可就吃不下去了。” “我哪里会怕?” 陈元北见她不愿将话再提下去,也就没再问,顺着笑了笑。 “最后不过是一顿打罢了,我从小到大,挨的打可是最多的,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一脸的不以为意。 但当陈勇真的回了府, 携着满身威严坐在正厅当中,陈元北还是下意识慢了脚步。 汾月再外面听了一会儿消息,紧忙回了内室,汇报道: “主子,正厅那边闹起来了,据说老爷拿着足有一尺那么长的板子,要把陈元北的腿打断,免得他再出去惹是生非。” 燕望欢正要翻页的指尖一顿。 都动起手来,可比上次罚跪要狠的多。 且按照陈勇那个性情,就算不会真的打断陈元北的腿,估计也得让他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才能缓和得了伤势。 但此事虽因由陈元北而起。 却又不能怪他。 不畏强权在况天工手下救了一无辜女子,他这番赤子心肠,又哪里会有过错? “我们去一趟。” 燕望欢到底还是放下了书,撑着床头,颇有些艰难地站起了身。 “可是...” 汾月连忙过去搀扶。 见她心意已定,也就没有再多劝。 拿了略厚的斗篷,披在了燕望欢的肩头,汾月又取了玉簪,简单绾起了她的长发。 还未到正厅。 耳畔就已经传来了乱糟糟的声响。 燕望欢遥遥望过去一眼,就见陈勇举着一板子,做势要挥落,而陈夫人挡在陈元北之前,一旁还站着在帮忙求饶的于素秋,以及满脸似笑非笑,仿正看着什么热闹的的白芷。 正厅里过于嘈杂。 并没有谁注意到燕望欢的存在。 陈元北之前挨了几下,额角已经见了青,他咬着牙,道: “娘,你让开! 陈夫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没去在意这话,又望向陈勇,苦苦哀求道: “老爷,元北他已经知错了,你该教训,也已经教训过,难道真要把他打死才甘心吗?” “是啊爹!”于素秋也跟着点头,劝道:“此事都是苏香见所为,元北也不知晓,她是心怀不轨...” “苏 香见还不是被他招进家里的?” 陈勇冷哼一声,斥道: “平白无故带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回家里,闹出那等丑闻来,已是我陈家门不幸,才养出了你这么个东西!现在竟还差点让陈元北害了望欢,你们却还在维护着这个孽子?” 他高高举起板子。 却又碍于挡在中间的陈夫人,而没办法下起手。 陈勇更怒,道: “我今日若不给他些教训,他日后定会惹出大祸来,到时候牵连了我们陈家,你们如何能负责?” 他说的这些,陈夫人并非不懂。 但她这个当娘的,又哪里能眼睁睁看着陈元北挨打。 她还想要再劝。 却被陈元北出声打断。 “娘。” 他推开陈夫人,面无表情地道: “望欢遇此劫难,确实都是我的过错,爹教训我也是活该。” 陈勇冷哼一声。 倒也没有丝毫打算放软手的意思。 这一次已是事关重大,也该让陈元北彻底长个教训,免得他日后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一尺多宽的板子重重落在陈元北的脊背。 只听那脆响。 都让身边的人跟着全身发疼。 陈勇本为武将出身,力气本就比寻常人要大上不少,此时又下了狠劲,板子没落下几次,陈元北的背就见了血。 燕望欢站在门口,也不急着进门,等到见陈勇下的力气稍轻了些,才故意加重了些脚步声。 正厅里的众人齐齐望过去,一见到燕望欢,神情皆是各不相同。 陈勇面上的怒色稍霁,看了燕望欢一眼,却仍没有停下要教训陈元北的意思。 陈夫人和于素秋见她才用药没多久,就下了床,都是眼露担忧之色。 白芷只侧过一眼,也不在意她,继续等着看热闹。 陈元北扫见燕望欢的神情,咬着牙道了句: “望欢,回去!” 第575章 陈家儿郎 燕望欢并未理会陈元北,只一一见过礼,之后才道: “已用了药,此时感觉稍微好了些,就想要出来走一走。” 陈勇打量她一番,虽仍沉着脸,但离口的语气却不由放缓了些。 “脸色这么不好,还是快些回去休息。” “是。” 燕望欢应了一声,却没急着离去,视线扫过陈元北背上的血色,她道: “我平日里,虽只同四哥相处的最多,和其他兄长的交集不算多密,但却一直认为,四哥同爹最为相像。” 众人一怔。 都是有些不明白,燕望欢为何忽然说起这一句。 陈元北才刚犯了大错,陈勇也正在气头上,此时说两个两个相像,不正如火上浇油一般? 难道燕望欢,是生怕陈元北被罚的太轻? 但燕望欢如此去说,定然有她的理由,陈夫人和于素秋都没有开口,只有白芷道了句: “忽然说这些做什么?” 无人理会她。 就连陈勇都皱着眉望着燕望欢。 他眼底的神情不定,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燕望欢顶着一众注视,淡淡道: “赤子之心,不畏强权,纵使面对的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也依旧愿意为被欺辱的百姓出头。” 她慢慢弯下身,失了血色的唇角微微一扬,又道: “如此,难道不是我陈家儿郎的风范?” 从燕望欢进了正厅开始。 她没有为陈元北说一句求情的话。 唯一做的。 只是将他的所行所做,讲述了一遍而已 “兄长维护百姓,纵使有可能连累自身,也未有过半点退却,望欢佩服。” 燕望欢向陈元北行了一礼,也不再多留,在汾月的搀扶下,慢慢退离了正厅当中。 她的背影单薄而纤细。 被夜风一吹。 黑发微微扬起,竟好似翱翔在九天之上,随时都要随风 离去一般。 陈元北遥望着她,一时之间竟走了神,连身上的疼都顾不上了。 他知晓的。 燕望欢强撑着病体,还特意走到正厅走了这一遭,就是为了帮他,让他莫要受更多的苦。 但她却不明白。 陈元北宁愿挨上这一顿的打,也不想要她的病症再加重半分。 他低叹一声,眼神当中尽是复杂。 陈勇手里的板子仍举在半空,犹豫了片刻,到底是重重砸在了一旁。 “滚回去跪着!” 一声怒哼响在耳畔。 陈勇大步离去,却没了继续责罚陈元北的意思。 陈夫人提在喉头的心,这才落回了原位,她连忙感到陈元北身侧,见他满背的血,顿时满面的心疼之色,口里也连声道: “你这孩子,跟你爹倔个什么劲儿?要不是望欢的话,你难道真想要被打断了腿吗?” 被她这一提醒。 陈元北才感觉到痛楚传来。 陈勇可没有因为他们的父子之情下轻下半点手,他背上的皮开肉绽,连筋骨都跟着有些发疼。 他吸着冷气,道: “娘,望欢脸色不好,你让人熬一碗参汤送过去,让她睡前喝一口,免得晚上睡着不舒服。” “放心,娘都交代下去了。” 陈夫人叹了口气,见陈元北都已是如此模样,却还满心惦念着燕望欢,她既是无奈,又颇为心疼。 她召来下人,搀起了陈元北,先送他回房间休息。 于素秋站在一旁,道: “杜大夫还没走,等下我让他过来。” 陈夫人点着头,本想跟着陈元北一同回去,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看燕望欢一眼。 她的身子骨本就不好。 大晚上又为陈元北折腾了这一次。 可千万莫要闹出点什么病症来? 陈夫人心里面暗暗念着佛号,却还是掩不住面上的忧色,于素秋 犹豫了下,还是道: “事情已过,爹应该不会在责罚元北了。” “我知晓。”陈夫人叹息一声,道:“元北这孩子,跟他爹一样倔,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老爷也不是真的想要打断他的腿,偏偏他连一句软话都不可说...” “也是幸好有望欢过来,不过爹的脾气一上来,向来都是劝不得,还是第一次被谁给阻住。” “是啊。” 想到燕望欢方才在正厅说的那般言辞,陈夫人忍不住笑了,道: “听到望欢那么说,他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能再怪元北。” 她神情和缓,于素秋的心里也跟着松快了些,柔声道: “我跟娘一起去看看望欢?” “不用,你去吩咐厨房,炖上一碗参汤和鸡汤,给望欢和元北。” “是。” 于素秋恭顺着应了一声。 正要按照陈夫人的吩咐去做,就见白芷忽然加快了脚步,赶到陈夫人身侧,伸手搀扶住了她。 “娘,我同你一起去吧。” 足一整日,陈家上上下下可发生了诸多乱事。 却一直都在由于素秋出头,白芷一直都被排除在外,竟连半点讨好陈夫人的机会都没找到。 此时见陈夫人要去往燕望欢的房中,自然要跟着一起。 “也好。” 陈夫人并未拒绝,任由白芷搀扶。 白芷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回头瞥了一眼于素秋,跟着陈夫人一起离了正厅。 望着她们两个的背影,于素秋站在原地,眸底闪过一抹思索。 对于白芷一直以来的不满,她虽知晓,却全然懒得理会。 比起白芷。 于素秋更加在意的,却是燕望欢。 想着苏香见之前说过的话,于素秋迟疑片刻后,向着柴房走了过去。 陈夫人和白芷赶到燕望欢的院落时,正巧看到汾月站在门口,她们正想 问话,她先弯了身,道: “主子早知道夫人要过来,特地要我在这里等你?” “望欢这孩子,当真都是要和神仙似的了!” 陈夫人赞叹一声,白芷却皱了眉,来回打量了汾月一但,她道: “望欢这里的人,还真是都被娇惯了,面对着夫人,竟都不自称为奴?”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响。 从口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能让汾月听得清清楚楚。 汾月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倒是陈夫人,斥了句: “哎,莫要如此说。汾月跟了望欢多年,一直照顾着她,乃是我们陈家的恩人,哪里是寻常下人可比?” 白芷张了张口,还想要反驳上一句,但对上陈夫人不满的视线,还是将话压了回去。 只是她心里的不屑,却仍没散去多少。 奴才就是奴才。 照顾着主子,哪怕连命都没了,也是他们应该做的。 哪里还需要感谢一说? 陈夫人踏进门,一见燕望欢正坐在桌前看书,紧忙快步赶了过去,口里还连声道着: “你身子不好,为何不在床上休息着?可莫要让自己再严重了。” “娘。” 燕望欢合了书卷,正要起身相迎,就被陈夫人按回了原位。 “你好好坐着,和娘还客气个什么。” 陈夫人握了燕望欢的手,见她掌心泛凉,又将她的手捂在掌心,细细搓热。 “手这个冷,也不多穿一件衣裳,这般不爱惜自己,病还没好,难道还要再加重一些吗?” 她虽在训责,眼底却尽是关切。 燕望欢都一一应下。 低眉敛目的模样,倒是难得的乖巧。 陈夫人怕她烦,本不想再说,但看到放在一旁的书卷,又忍不住道了句: “晚上看书废眼,等明个再看吧?” “好。” 燕望欢将书递给汾月,抽出空来, 才想着白芷微微颔首,道: “二嫂。” “望欢你可好些了?” 白芷唇角噙笑,本想要坐在陈夫人身侧,但看了一样燕望欢布满红疹的手,脚步立刻顿在原地。 她生怕被传染到般。 站在陈夫人身后,脚尖向着房门口的方向,一副随时都要破门逃走的架势。 燕望欢将白芷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神情确是不变,只柔声道: “托娘的福,找到了解毒的方子,用上几天之后,已经就没什么大碍了。” “这才好。” 白芷点着头。 却找不到其他的话题再开口。 燕望欢也没想和她再多聊些什么,视线自她身上一掠,移向了陈夫人。 “娘,四哥如何了?” “已经被送回房间休息了,他惦记你,让我吩咐厨房煮参汤,免得你晚上睡不好夜惊。” 陈夫人叹了口气,又道: “他和他爹,都是倔脾气,要不是你的话,今个不一定要闹成什么样?” “我也没做些什么,只要兄长没事就好。” 陈元北对她帮助不小,又是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燕望欢自然不愿看到他受这般苦楚。 再者要苏香见进府门,也算是燕望欢的默许,有一颗明摆着的危险在,总是藏在暗地里面的敌人,要安全的多。 “还有那个苏香见,老爷的意思,应该是全权交给你来处理。” 陈夫人嗓音一顿,又道: “望欢,从她的嘴里面,应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她话说的不算清楚,眼底却有冷意一闪而过。 摆明了。 是不想给苏香见活路可走。 陈夫人这般模样,倒是让白芷都有些惊讶。 她可一直以为。 陈夫人虽年岁不小,又是陈勇这等重臣的妻子,却是个见过多少风浪的。 谁能想到。 她这一开口,就为苏香见下了死刑。 第576章 束手束脚 苏香见的身份虽还未彻底查明,但不论她是谁的人,既险些害了燕望欢的性命,就无论如何,都留她不得了。 只得看一看,能在她活着时,从嘴里面问出些什么东西来。 燕望欢唇角含笑,道: “我明日好些,会去苏香见那里看一看。” “若她真的什么都不愿意说,就干脆处置掉好了。”陈夫人点点头,嗓音一顿,她又仿佛忽想起什么般,连声叮嘱道:“那场面不干净,你无需多理会,也不要去看,省的晚上做噩梦,让你睡不好。” 她虽知晓燕望欢非同一般,根本不似寻常人家的千金小姐。 纵得了要命的病症,也连眉头,都不皱一次。 然即使如此,陈夫人却还是将她看作不经世事的小女儿,不愿见到更多人世间的脏污。 “谢谢娘。” 燕望欢心头一热,垂眸见陈夫人正毫不嫌弃地握着她长满了红疹的手,唇角的笑意不由更柔了几分。 “望欢记下了。” 陈夫人本还想要在叮嘱几句。 但又惦记燕望欢的身体,担心熬的太晚,她的病症又会更增重一些。 陈夫人只能依依不舍地站起身,道: “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等下把汤喝了,晚上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莫要忍着,随时差人去找我。” “娘,望欢又不是三岁孩童,哪里会不懂这些。” 白芷早已经待不下去,见陈夫人临走话却还说个没完,不由出声道了一句。 她一见燕望欢手上的红疹。 就浑身不自在。 连跟她同处一室,都担心被沾染到身上。 自是巴不得快些离去。 陈夫人点点头,算是听到了白芷的话,但还是握着燕望欢的手,跟汾月好一阵儿的叮嘱,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燕望欢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也是感几分乏了。 汾月走上前,取了用药汤 腾过的热布巾,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 “主子,等敷过这次后,就该歇息了。” “嗯。” 燕望欢轻轻应了一声。 双眸遥望着院子里的某处,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汾月站在一旁,等着布巾散了热度,她将其取下,然却在看到燕望欢手背更红的一片肌肤时,轻声叹了口气。 “都已经好多的疤了,可千万莫要再留了。” “无事。” 燕望欢摇了摇头,神情有片刻的空茫,她沉默半晌,忽然问: “你觉得陈家人,如何?” “陈夫人倒是真心真意,陈家的其他人,也都颇为不错。” 汾月认真评判了一番,又道: “除了那个二少夫人,但她虽然骄纵了些,却是个不大聪明的,同我们也没什么干系,不理就是了。” “果然通透。” 燕望欢赞了一声,指尖拂过眼角,她眯着眼,缓缓站起身。 “该去休息了,明日的天,怕不是比今日,还要更加的热闹一些。” 一夜悠悠而过。 许因汤药里存了安眠的效用,燕望欢难得睡的踏实。 红疹虽还未消除,却也不如昨日那般鲜艳。 杜衡一早就赶了过来。 却恰好撞见燕望欢要出门。 他顿时急了,赶忙上前两步,跟在她身侧,嘴里面嘀嘀咕咕地道: “望欢姑娘,你这中的可是要命的毒,又才喝了一天的药,莫说是大好,就是连一成的痊愈都没做到,哪里能这般折腾?” “我今日感觉不错,也没那么乏了,才想着要出去走走,也顺便看一眼四哥。” 燕望欢步伐迈的不快,又穿了极为厚实的长袍斗篷,简直如同身处在寒冬腊月一般。 她此时都有些发热。 哪里能有什么不舒服。 但杜衡还是担忧,咂了咂嘴,他轻声道了句: “他?他就是皮肉伤而已,男子汉受点伤怎么了?又不是姑 娘家,需要捧着护着的。” “爹正在气头上,下手不轻,若不好好修养着,怕真要病上一段时间。” 听了燕望欢这解释。 杜衡想着昨夜见到的陈元北的伤势,才算勉强地点了点头。 “不过说起来,你怎知晓陈元北会受伤的?” “爹就是那个脾气。” 他们说话之间。 已经来到了陈元北所居的院落。 门口的小厮一见到燕望欢,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喜色,他连忙弯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道: “小姐,您可算是来了!主子今个闹脾气,连早饭都不肯用,我们这些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知晓了。” 燕望欢向着小厮微一颔首,推门走进了房中。 脚步声响起的刹那。 陈元北的嗓音也跟着传入燕望欢耳畔。 “我都说了,都给我滚出去,难道你们听不懂...” 余光一扫。 瞥见那抹月白的影子。 陈元北那些险险要吐出口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头。 “你...” 他连忙抓起一旁的被子,胡乱盖在身上,一双眼瞪得老大,面庞更是涨得通红。 陈元北哪里能想到。 燕望欢会在一大早就过来看他。 她可还在病着! 杜衡也跟进了门,见陈元北这番狼狈的姿态,不由笑出了声。 “怎着?方才不还是脾气大的很吗?这会怎就羞起来了?” “闭嘴!” 陈元北呵斥一句。 将凌乱的发随意整理好,他低咳一声,悄悄瞥过燕望欢一眼,道: “望欢,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燕望欢仿未注意到陈元北的窘迫,视线扫过桌上晚上的饭食,她含笑开口道: “昨日身体不适,也不知兄长伤势如何,今日感到状况好一些,就紧忙过来探望了。” “我哪里会有什么大碍?” 陈元北本欲起身,不过他才一动,就 感脊背处传来了撕扯般的剧痛。 他面色一僵。 到底是没能站起身来。 只能喊道: “来人!还不给小姐看座上茶!这房里太冷,去弄两个炭盆过来,再...” 听到陈元北好似要将整个房间,都重新布置一番。 燕望欢连忙打断: “又不是入了冬,哪里需要这些东西?且我等一下就要回去,也不会待太久。” 陈元北一怔。 想到燕望欢此时过来看他,正是拖着病体。 哪里能够多留。 但即使如此,他的心里面却仍生出一抹怅然来。 杜衡此时已经取出了脉枕,为陈元北探过脉,见并无什么大碍,他也就顺口打趣道: “又不是三岁的小娃娃,还需要被谁哄着吃饭吗?” “我只是不想,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我可没有胡说八道。” 杜衡撇着嘴,提笔写下一副方子,交去给守在门口的小厮时,口里面也是不停。 “陈元北,你虽然年纪不大,身子骨还处在健朗的年头,但若是不好好吃东西,可没办法恢复。” 陈元北全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只顾着问燕望欢。 “你手上的红疹,可好一些了?” “已见效了。” 燕望欢拿了托盘,端到床前,取了一盅熬的香浓的肉粥,送到陈元北面前。 “倒是兄长,本就让娘足够忧心,若再连饭食都不肯用,岂不是让娘既我为劳心,也要惦念着你来分神?” 陈元北哪里能拒绝她。 莫说是一碗粥了。 就是什么毒药,由燕望欢含着笑意送来,他也只能接下。 小厮见到陈元北竟如此轻易顺从了燕望欢,脸上登时盈满惊骇,连嘴巴张的老大,足以吞下一个鸡蛋进去。 他们这些随身伺候的。 都最为了解陈元北的脾性,知晓他瞧着好说话,但若是一下定了主意,却是连陈勇和陈夫人, 都没办法改的过来的。 但燕望欢只短短一句话。 就让陈元北无比驯服。 小厮和一旁的婢女面面相觑,都是开了眼界。 碗里的粥已经见了底,陈元北又拿起馒头。 见他肯用饭食,不会再闹下去,影响了自己的身子,燕望欢退过一步,告辞道: “我还得去苏香见那里看一眼,不多留了,还请杜大夫为兄长检查下伤势,等晚些再去我那里。” 听到她要找苏香见,陈元北下意识想要开口,但一口馒头噎在喉头,他用力敲了两下胸膛,才勉强将馒头咽下了肚子。 也不顾喝上一口水润喉,陈元北直接问: “你现在就去?” “是。” 燕望欢正要离去的脚步一顿,她并未回头,只能听得带着笑意的声响悠悠传来。 “不过,只是去问上两句而已,我暂时还不打算对她做什么。” “我并没有要为苏香见求情的意思。”陈元北生怕燕望欢误会,连忙解释:“只你得小心,莫要信苏香见所说的话,也得堤防她是否还存什么后手。” 燕望欢等他说完,才微微颔首。 “记下了。” 她这一次。 没有再回头。 等到燕望欢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陈元北不由叹了口气,却也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 杜衡掀了被子,检查了陈元北的伤处,见他出着神,竟连疼都未察觉到,不由笑道: “你这瞧着,倒不像是望欢姑娘的兄长,反怕畏她似的。” 陈元北这才清明过来。 他叹了口气。 “倒也并未畏惧,不过是在他面前,束手束脚罢了。” “束手束脚?你陈家四少爷,居然还有这种时候?” 杜衡打趣了一句,手底下麻利地为陈元北重新换好了药,待得忙完后,他一抹额头,想起他们方才的对话,忽又道了声: “不过望欢姑娘,确实有些特别。” 第577章 幕后黑手 陈元北眸光一闪,终于舍得回头看了杜衡一眼。 “特别?” “是。” 杜衡点点头,也不同陈元北多客气,过去倒了杯热茶,细细抿过一口,才道: “我可从未见过哪个姑娘,有她这么大的胆色和气量,敢将性命交付给一个初次相识的陌生人,真是既让人佩服,又觉得了不得。” “她就是如此,谁也不知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话虽是如此,陈元北的眼中,却有一丝骄傲之色闪过,仿若被夸奖之人,并非是燕望欢,而是他自身一般。 相较于满头雾水的杜衡。 他显然要对燕望欢了解的多上不少。 “不过能得望欢姑娘信任,这感觉倒是甚好。” 杜衡喝光了茶,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他起了身,道: “我要去找望欢姑娘了,你暂且好生歇着,这些日子最好不要下床走动,等伤势彻底痊愈了,再去放浪形骸也不迟。” 陈元北心情正好。 也懒得理会杜衡的打趣,干脆摆了摆手,道: “走吧。” 杜衡离开陈元北的院落之时。 燕望欢也踏进了柴房的门。 只她抬眸一扫。 却见于素秋站在柴房内,似正在和苏香见说着些什么。 见了燕望欢,她们两个竟同时噤了声,只面上的神情都是有些古怪。 苏香见是又恨又怒。 而于素秋的眉宇之间,却带着几分沉重之色,连望向燕望欢的眼神,也不如平日一般。 燕望欢却全如毫无所查,向着于素秋微微颔首,道: “大嫂这么早就过来,当真是辛苦了。” “哪里。” 于素秋连忙上前,虚虚搀了燕望欢,唇角生出一抹疏离的笑意,她问: “你身子还未大好,怎这会儿就过来了?不好生休息着。” “今个感觉还算不错,就想要出来走走,刚从四哥哪里出来,顺路来看一眼苏香见。” 燕望欢 依是唇角噙笑。 笑语晏晏间,仍对着于素秋分外和煦。 于素秋心里的警惕渐渐散了些,也不再多留,直接道: “我也就过来看一眼,怕苏香见寻了什么跑掉,即使她还好端端的在这里的话,你有什么就问吧。” 她也不多留。 瞥了一眼跟在燕望欢身后,仍旧低眉敛目的汾月。 于素秋大步离了柴房。 只她没有走远,留在一个既听不见动静,又能瞧见柴房的位置,仿若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柴房内一片寂静。 燕望欢也不急着开口。 反而慢悠悠地走到苏香见身前,视线漫不经心的,在她周围轻扫而过。 分明面对的,是险些要了她性命的死士,然而燕望欢却丝毫不怒,反而还是笑了。 “你终于来了。” 苏香见耐不住,率先开了口。 她从喉头滚出一声响亮的嗤笑了,抬眼望着燕望欢,她张开干裂的唇,喃喃道: “真好啊,能有你给我陪葬。” “就这么笃定,我会死吗?” “当然!” 苏香见毫不犹豫,眼底闪动着森寒的冷芒,仿若已经听到燕望欢临死前的悲鸣一般。 “你根本不知晓,你中的是什么毒,又如何能解?” 她的嘴角裂的越来越开。 发狂般的笑意遥遥传出了柴房。 惹得院子里的侍卫,都被惊了一惊。 燕望欢等着苏香见笑弯,才轻飘飘地道了句: “是啊,我会死的。” 她的语气太过随意。 仿若口里面所讲的并非自身的性般。 只一出口,就散在了风里,没有半点重量。 苏香见不由一愣。 嘴角忽有些发起僵来。 连方才揣了满肚子的自信都跟着散去了些。 燕望欢为何会用这种语气? 难不成... 她已经找到了解毒的办法?! 不! 这绝对不可能! 苏香见咬紧了牙关,一双眼紧盯着燕望欢,寒声开 口道: “你在诈我?你想从我的口里面,问出解药来,要救下你的小命!” 燕望欢微微颔首,竟顺着应承了她的话,道: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毕竟我若是死了的话,四哥一定会极为伤心,身上伤势若再加重几分,指不定我们都用不了多久,就能再看到他了。” “伤势?”苏香见一愣,忽猛然瞪大了双眼,“少爷受伤了?” 若非身上还捆着绳子。 她怕不是要直接冲到燕望欢的身前去。 “是啊。” 燕望欢仍笑语晏晏的,望着苏香见渐慌的眉眼,她的嗓音愈发软绵。 “因迎了你这么个福星进府,差一点被爹打断了腿,疼的连饭都用不下去,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你。” “我...” 苏香见终于有些慌了。 她被关在柴房里,哪里乎知晓外间都发生了什么。 此时一听陈元北受伤的消息,一颗心都彻底起了乱。 苏香见对陈元北,竟难得动了真心。 见她连呼吸都重了几分,燕望欢不由摇头,道: “你的主子若是知晓,一个死士竟然动了心,定然要气恼的不得了。 苏香见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些,此时心里面所有的念头,都飞到了陈元北的身上。 “少爷如何了?” “应该还好。”燕望欢嗓音一顿,末了又道:“不过我若是死了,他一定活不了。” 一道晴天霹雳,就此落在苏香见的头上。 她蓦然瞪大了眼。 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得有些发抖。 “你竟然如此狠毒?!少爷待你最好,你竟然想拖着他一起死?” “就许你和你的主子来杀我,不许我来报复几分?这世间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但那是少爷!” 苏香见尖叫一声。 竟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般。 “少爷...少爷是世上最好的人,他同你这等满心城府的女人不同, 他是该长命百岁的!” 她这一声声悲鸣。 如同杜鹃啼血。 听得人心头,也止不住的生出点点悲哀来。 “少爷他素味平生,就愿意对我出手相助,是我借了他的善心才进了陈家,你若是要杀的话,直接杀了我就好,同少爷又有什么干系?” 苏香见拼力想要上前。 整个人摔倒在地,也挪蹭着妄图爬到燕望欢身边。 但还没等她挨近到身边,汾月已经上前一步,一脚将苏香见踹了出去。 而燕望欢,也才此时缓缓开了口: “你的恩情,凭什么要我来报答?我无缘无故中了要命的毒,本就命不久矣,还要顾念着旁人,可没有这么多的善心。” 苏香见沉默了。 她听得出来,燕望欢所言出的每一个字,都并未玩笑。 仿若她真到临死关头。 也会拉着陈元北一同下地狱。 “你想怎么样?” 苏香见慢慢闭上了眼,之前自得的姿态彻底消失无踪,她趴在燕望欢的脚边,以最为低贱的姿态,哀求道: “若是解药的话,我这里当真没有,主子将这毒给我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要我回去。你对我要杀要剐都可以,但求你千万莫要牵连到少爷,他对你甚好,从未有过半点其他坏心思...” 望着她滚了满脸的泪痕,燕望欢却没有半点怜惜,只道: “将你知道的,全都告诉给我,若是错了一个字,后果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苏香见身体一颤。 脑中有陈元北的身影一晃而过。 她几乎没有什么挣扎,就在如实相告,和陈元北的性命之间,选择了后者。 “我可以说。” 苏香见深深吸了口气,眼底仿若升腾起了一股烈焰,她紧盯着燕望欢,从口里的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若被牙齿咬碎过一般。 “但我若告诉了你,就算是背弃了主子,你要给我发誓,无 论到了任何时候,都不能再动陈元北一丝一毫,若不然的话...” 她弓着腰。 宛如一头凶猛的野兽一般。 以近乎是低吼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道: “我就是成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燕望欢垂下眸,和苏香见四目相对,她缓缓举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道: “我发誓,只若陈元北不生害我之心,我定然不会伤他分毫,既生害我之念,我亦会留他一条性命。若违此誓,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香见这才露出松缓了口气的神情。 她彻底瘫倒在地,似费力找回了言语的能力般,道: “我的主子,是六皇子殿下。” 对苏香见所坦言背后之人。 燕望欢并不算意外。 甚至可以说当见到苏香见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出了藏在她身后的黑手。 但即使如此。 她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苏香见继续说下去。 “你既是三皇子的未婚妻,就该知晓,三皇子打从归来之后,崭露了太多头角。所以才惹得了六皇子的忌惮,想让我找机会杀了你这个要嫁去当三皇子妃的陈家人,免得三皇子如虎添翼。” 苏香见缓了一口气,半垂下眼,似极为疲累一般,口鼻当中溢出一声笑音,她又道: “若说起来,你还真是因三皇子,才倒了霉。” 燕望欢并不理会她的挑拨,只淡淡道: “这些,我都知晓。” 苏香见的面颊蹭过脏兮兮的地面,她趴在地上,只能以一种相当狼狈的姿态仰望着燕望欢。 “我只是死士,所知晓的并不算多,只无意间听闻过,被安排来杀你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之后还会有其他的人,在你出嫁之前,想尽一切办法取了你的性命。” “但凡六皇子下定了心想要除掉的人,他就绝对会做到,我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你是一定会死的。” 第578章 贼匪出身 对待苏香见如此笃定她会没了性命,燕望欢却只是一笑,道: “是吗?你我还真得好生看一看,六皇子该要如何杀我才行。” 她这般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倒让苏香见颇有些惊疑不定。 她实在看不懂燕望欢。 身负着足以索命的剧毒,却毫不在意般,莫不成她当真以为自己不会死吗? 还是说。 其实她另有一些保命的手段,足够让她连高高在上的六皇子,都不看在眼中? 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 苏香见心里百味杂全,一时之间无数念头涌动,让她根本猜不出燕望欢的心思来。 “继续说吧。” 燕望欢面上仍没什么神情,只淡淡催促了一句: “讲些有用的出来。” 有陈元北作为威胁在,苏香见此时已再没了挣扎反抗的心思,她将所有知晓的有关况霖年的消息,都一一告知给了燕望欢。 甚至不需她多问。 到了最后,连汾月都有些惊讶。 “她还真听话。”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道: “这世间诸人,最怕情痴,既有了弱点,就再难强硬起来了。” 汾月先是一怔,又似有所悟般地点了点头。 等到苏香见再没什么可说,燕望欢微微颔首,赞了一声: “不错。” 见她真不大打算再多问。 也一副不做其他,就要直接离开的之态。 苏香见略微迟疑了下,还是出声道: 你难道不问问,我同少夫人都说了些什么吗?” “无非就是我并非陈家人,到了这里会为带来灾祸之类的话,猜都能猜的到,何须浪费口舌。” 仿若听见什么不可置信的言论般,苏香见猛地瞪大了眼。 她分明确定。 之前同于素秋的交谈,很是谨慎小心,并没有加重一句话的音量,不存在被燕望欢偷听到的可能。 但她就是知晓。 甚至一字不差。 不仅通透了苏 香见的心思,也将她们之间的对话,看的一清二楚。 但她却不明白,燕望欢为何半点都不在意。 燕望欢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临出门前,随口道了句: “好生歇着,千万莫要死了,仔细想想可曾都忘了些什么,莫要动了求死的心思,若不然的话,可就看不得四哥了。” 她掐住了苏香见的脉门。 几乎将她的生死,都控在了手掌当中。 苏香见虽为六皇子的死士,但却对陈元北动了心,有了恋慕,自存希冀在心头,燕望欢给了她一点重见陈元北的可能,她哪里还会舍得死?。 即使苏香见明白,这不过是燕望欢,想要他多吐出一些消息的办法。 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主动钻进这番陷阱当中。 耳畔响起苏香见绝望的悲鸣声,燕望欢踏出柴房,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于素秋。 四目相对。 她轻笑着微微颔首,招呼道: “大嫂还未走,可是在这里等我?” “是。” 于素秋也不隐瞒,干脆应下一声,走到燕望欢身旁,问: “望欢可是要回房去?不知我可否跟你一起同行?” “当然。” 燕望欢含笑应下一声。 和于素秋并肩同行。 走过半路。 燕望欢都没有主动开口。 还是于素秋有些等不下去,试探般的问: “望欢方才,都问了苏香见些什么?” “不过是一些闲碎话罢了。”燕望欢侧眸望她,道:“嫂子也知道,如苏香见这等被培养出来的人,是很难被撬开嘴的。” “也是。” 于素秋微微颔首,没从燕望欢的口中试探些什么东西出来,却也在她的意料当中。 打从见面的那一次起。 她就已经看出了燕望欢的不同寻常。 分明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子,周身萦绕的气度,却比那些老谋深的臣子,还要更加稳重不凡一些。 于素秋 正斟酌着该要如何开口,就听燕望欢道: “说起来,我很佩服大嫂,想要率领一群土匪占山为王,当真不是个容易的活计。” “我...” 于素秋脚步一顿,眼底控制不住地生出一抹惊骇来。 强烈的恐慌感占据心头,让她的一双手,都止不住地有些发抖。 她的那些过去,藏得甚为隐秘。 整个陈家,也只有陈勇和陈夫人知晓她的那些过去。 就连陈元北他们,都也只以为于素秋不过一介没甚背景的孤女罢了。 哪里会知晓更多出来。 但此时。 于素秋却从燕望欢的口中,听到了那些她想要极力隐瞒的过去。 她心念飞转,到底是过了不少从刀口舔血的日子,很快镇定了下来,做出一副不解的神情,道: “望欢这是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 “之前大哥带兵回京,听闻某地有一窝贼匪作乱,他带着一队人马绕路过去看了一眼,顺手清剿了干净。” 燕望欢也不理于素秋的问话,仍自顾自地道: “不仅得了周围百姓的赞扬,还救了一个父母皆被贼匪所杀的孤女,带回到京城当中,后和大哥情投意合,结为夫妻,也就成了现今的陈家少夫人。” 于素秋的脸色,此时已经是难看至极。 燕望欢所说的这些,不正是她过往的那些经历,不仅没有半点错处,还一副早就将她的一切,都牢牢掌握在手中的姿态。 终于耐不下去,于素秋寒声问: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可没多少人知晓,这被救下来的孤女,其实就是那伙贼匪的首领。”燕望欢自顾自将话说完,之后才笑吟吟地道:“大嫂,我同你说这些,并非有什么恶意,不过只是闲聊罢了。” 闲聊? 从燕望欢口中说出的这些,可是于素秋保藏最深的秘密。 若真被捅出去。 她不 仅不能留在陈家,甚至连命都保不住。 然而这等关乎性命的秘密,到了燕望欢这里,却成了轻飘飘的一句闲聊。 于素秋哪里能信? 有那么一瞬间。 甚至有杀意翻出胸口。 惹得于素秋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但很快。 她也就清醒过来。 于素秋此时就在燕望欢的身边,和她并肩而行,她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若是真要动起手来,胜算自然不小。 即使有汾月在一旁。 亦无可阻拦。 但于素秋望着燕望欢笑吟吟的眉眼,原本散去的骇然,此时竟渐渐转变成了畏怯。 她不敢动手。 燕望欢敢在此时说出这些,就是笃定了于素秋,没有动手的本事。 此时的她早已不再是之前无法无天的匪首。 而是陈家大少爷的妻子,也是掌家的少夫人。 身周有了牵挂,自不再无所畏惧。 于素秋眼底神情闪动,她到底还是叹了口气,道: “从苏香见那里问来的消息,我会烂在心里,一个字都不会告诉旁人。” “这些,并无所谓。” 见她定了心,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道: “我忽然来到陈家,还披着陈家小姐的名头,本就是个半真半假的故事,且爹和娘都知晓这些,他们并不警惕我,大嫂自然也无需这般的防备。” 燕望欢并不在意于素秋从苏香见的口中,都知晓了什么。 倒反而让她有些惊讶。 若早就满心自信,为何还要同她说出这些来? 于素秋此时满心的狐疑,投向燕望欢的视线当中,警惕更甚三分。 她越发看不透这个人。 “大嫂,你无需想太多,我不过是想为你省下几分力气罢了。” 燕望欢摆了摆手,也不在意于素秋逐渐缓下的脚步,她遥遥远去,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莫忘了,我终究是要离开陈家的。” 于素秋站在原 地,沉默了良久后,口里居然发出一声长叹。 真是可怜。 她在这里为了防备燕望欢,可谓殚精竭虑。 谁成料到燕望欢,早就已经知晓了她最大的秘密,并且将她一切的所作所为,都如同瞧这一幕闹剧般,看在了眼中。 对于于素秋究竟从苏香见的口中都知晓了什么,她都毫不在意。 说出这些话来,不过是为了能让于素秋省下些功夫,莫要在胡闹下去了。 她这一次,算是彻底见识到了燕望欢的本事。 才到了陈家多久,竟能在不知不觉间,将她的底全都调查了个干净。 于素秋虽曾为贼匪,也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以及声势浩大的场面。 然而她这还是第一次,在一个看似孱弱的女子身上,赶到了强烈的无力感。 斗不过。 她的一言一行。 都被那双黑眸注视着。 这次的交谈,不过是一次警告罢了。 于素秋望着燕望欢离去的方向,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 济世堂。 “你们家掌柜的呢?” “让他赶紧给我滚出来!” 门口传来阵阵嘈杂的声响。 惹得前来瞧病的者,都是被吓了一跳。 杜衡听到动静,钻出后堂,看到这些来闹事的人,眼睛却是一亮。 若换成从前。 见竟又有人觊觎他的店铺,杜衡指不定心中多恼。 但这一次。 却是他等了日子,终于等到的贵客! 杜衡掩了面上的喜色,做出一副恼怒的模样,他先瞥了眼身后,之后才大步走到店门口,怒道: “我就是掌柜,你们想要做什么?” “哎呦,还以为是个缩头王八呢,没想到该有出壳的时候啊?” 来的几人人先是哄笑一声,一贼头鼠目的男子走上前,先是斜眼打量了杜衡一番,然后提着嗓子,道: “小掌柜,老子看上你的店了,出个价钱吧?” 第579章 信誓坦坦 “不卖不卖!都说了不卖!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杜衡毫不犹豫地摇头,做出一副不厌其烦的姿态,怒斥道: “都已经说过多少次了,这里是我祖传的医馆,你就是给多少银子,我都不会卖的!” 他全然是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势。 任凭这些人嘴里面说出花来,也是全然不理会。 但旁人却不知。 杜衡心里面。也暗暗有些焦急。 他虽然话说的重了些,却也是为了不让人察觉到端倪来,可不想让这些人真的离去,那可就坏了事了。 幸好。 这些人并没有离开,他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那贼眉鼠目的男子又道: “你倒是固执,老子能看上你的店,是你运气好才是,不跪下来谢谢我,还敢在这里装腔作势?不怕老子让你连店都开不下去?!” 杜衡冷哼一声,道: “我要是怕的话,早就把店给盘出去了,还轮到你这种小人物跟我开口?” “你...” 男子大怒。 提着袖口就想要同杜衡动手。 但他才上前一步,就被同伴拽住了袖子,悄声跟他嘀咕了句。 他们来的次数已经不少了,这杜衡又摆明了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再这样威胁下去,怕不是又要铩羽而归。 到时候若是上面怪罪下来的话... 男子打了个哆嗦,眼神一转,几乎是立刻就换了一张脸。 “掌柜的,我们方才就是说个玩笑话!” 他搓着手,摆出一副讨好的笑容来,凑到杜衡身边,好声好气地道: “关于这间店,我们还是可以好好聊聊吗?” “聊?”杜衡毫不客气地来回打量了男子一番,语带讥讽道:“我看你们这架势,可没有要和我聊的意思啊?” 被这番明目张胆的嘲弄,男子顿时面色一僵,心里面更是生出不少的怒火。 杜衡不过一小小掌柜,瞧着又 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要不是只能通过他拿下这家店,只凭这番态度,早就被收拾一顿了。 “哎呦,你瞧我这张嘴,就是不会说话!”男子装模作样地拍了两下脸,又低声下去地问:“掌柜,我们可是真心想要你这家店,只要愿意割舍,银子方面你无需惦记,我们家主子出的银子,定然能让你满意!” 男子生怕杜衡不相信似的的,再次凑近了些,低声报了个数。 这数目确实不小,惹得杜衡都暗暗有些心惊。 但他虽不是擅经商之人的,却也心知肚明,这笔银子听起来数额不小,但对于他家这处房产来说,却是一桩并不算多合适的买卖。 杜衡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做出一副被着实震了一震的神情。 男子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动,不由一喜,连忙再添了一把火。 “掌柜的,我也留神过你这家店了,这来来往往人虽然不少,但医馆能赚几个钱?你这大好的年岁,每日守在医馆里面,可又算得上什么成就?不如换成一笔银子,这大况哪里都随你去得,不比苦守在这小房子里面,要强的多?” 他极善口舌,心里转变的也颇快,捏准了杜衡的动摇,也就认定了有机可乘。 而随着他的话。 杜衡面上松动的神情,也就越发增重了些。 男子顿时两眼放光,心里面认定这次有机会,正打算要再说上些什么时,杜衡却仿若忽然清醒过来一般,拿起一旁的扫把,向着他们打的过去。 “敢在我济世堂胡言乱语,还不快滚!” 杜衡虽满眼怒色,下手却并不算重,只掀了点灰尘落在他们的身上。 男子这一众人虽被打了出去,却也注意到了这些小细节。 他认定了自己说动了杜衡,心里面顿时冒出了不少的念头来。 而他殊不知。 身在济世堂内的杜 衡,也是笑了。 陈府。 汾月快步踏进门,将一封书信送到燕望欢手边,低声道: “主子,杜大夫送过来的。” 燕望欢翻阅书籍的指尖一顿,她拿过信件,还未来得及拆开,就问: “六皇子的人,又到了济世堂去了?” “是。” 汾月点点头,面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意来,道: “看来六皇子底下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想把这一桩事办好,因此这风头还没过去,就急急忙忙地跑去济世堂了。” 信件终于被拆开,燕望欢将内容一一看过后,又交由回了汾月手中,被她丢进炭盆,很快就连一点碎屑残痕,都不见踪影。 “只底下的几个打手,还不算什么,让杜衡再等上一等,至少也要钓上一条足够大的鱼来。” 燕望欢提笔写了几字,忽又想起了什么,问; “之前说起那出城一事,定在什么时候了?” “三日之后。” 汾月立刻应下一声,不过眼中却是流出一抹狐疑之色,她思索了片刻,道: “虽是老爷说最近乱事不少,打算让夫人带四少爷小姐到佛寺去拜一拜,但此时未免过于奇怪了些,现在正值多事之秋,老也应该知晓,为何要让夫人同你们去外城外的寺庙?难道不怕遇上什么危险?” “他的目的,本就是让我们遇见危险。” 燕望欢轻笑了一笑。 打从听见陈勇这番话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 只不过,燕望欢确实没能想到,陈勇能有如此大的魄力和胆子,居然连皇子都敢算计,这背后怕不是还有一些推动。 但既能让他定下了主意,可见这一次苏香见潜进陈家,让陈元北被当成了踏板之事,着实让他动了火气。 “那是何意?” 汾月皱紧了眉头,没能思索出陈勇的意图来。 见她面露忧心之色,燕望欢道: “且放心就好,他既然让陈夫人以及陈元北都一同前往,就是为了让我确信,这一趟路走的,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汾月虽不信陈勇,但对于燕望欢的话,向来都是毫无疑义,自然也就点头应下一声。 燕望欢将回信写完,仔细封好,又垂眸想了片刻,道: “杜衡哪里还需要一点时间,让从胡继续留下,你去让真阳过来,跟我们一同出城走这一趟吧。” “是。” 汾月快步离去。 而消息才一送去三皇子府,真阳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他本担心还有其他的事,一见到燕望欢平安无虞,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幸好主子没什么大碍,不然的话,要我留在府里面,可真的要担心死了。” 燕望欢宽慰了他几句,又问: “锦玉哪里如何?可是没知道最近发生的事吧?” “锦玉不知道,我瞒的很好。”真阳摇了摇头,咧嘴一笑:“不过主子,能同你一起出去,当真是太好了!” 他虽本为况铮的人,但跟在燕望欢身边的时间,确实要更长一切,不仅更加信服于她,也是真心想要留在她的身边。 燕望欢也是笑了,打量了真阳一番,道: “瘦了,不过好像又高了些,怎还连东西都不好好吃?” “我也觉得。” 真阳摸了摸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接了燕望欢递来的糕饼,坐到她身侧,边吃边抱怨着: “还不是锦玉,每天都有各种理由跟我吵架,她肚子里面可是揣了个爆竹吧?我就没见过,比她脾气更加坏的人了!” “既然知道她脾气不好,你多让着些也就是了,偏偏每次都要和她较劲,活该!” 汾月嘴里虽没好气地教训着真阳,却还是倒了杯茶,推到了真阳面前。 “这哪里能怪我?你同她相处两天就知晓了,除了主子 之外,她对谁能有个正常人似的脾气。” 将热茶一口气灌进喉咙,真阳反唇相讥一句,又和燕望欢抱怨: “主子,你真的要说一说锦玉了,她上次让我帮她买东西回去,我好心帮忙买了,她却说我买的不对,错了颜色,那些红都一个样子,谁能分辨的出来?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忽然噤了声。 视线挪向房门口的方向,真阳站起身,将用过的茶杯攥在掌心,后退到了燕望欢身后。 他才站定身,燕望欢也听到有脚步声响起。 “这么热闹啊?” 陈元北踏进门,本是满面的笑意,却在见到真阳时缓了一缓。 “这位是...” “三皇子听闻我们最近要出城,特意让真阳跟着一起,也能多个助力。” 燕望欢解释了一句,也不愿在此多说,只问: “兄长过来,是想要同我说一说出城之事?” 她不愿多说。 陈元北也就没有再问下去,只深深看了真阳一眼,就道: “果真什么都瞒不住你,这次来往,得要上几天功夫,路上不如府里面,你多带一些保暖的衣裳。” “我知晓了,多谢兄长提点。” “我们这次出门,并没有打算隐瞒行迹,因此可能会遇见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陈元北嗓音一顿,想着燕望欢定能明白他的意思,也就并未把话说的太清楚,只满面沉凝地道了一句:“不过你放心,无论这一趟发生了些什么,我都定会保你平安无虞!” 他的语气无比笃定。 连眼眸当中,也透出了一抹坚毅之色。 惹得真阳都多看过去一眼,对这位陈家的纨绔少爷,改了几分影响。 “谢兄长。” 燕望欢唇角噙笑,先道了一声谢,她稍稍思索了下后,又问: “不过,事关这次出城,我还有些疑虑,想要同兄长了解一番。” 第580章 自请推算 三日之期匆匆而过。 陈家的依仗声势浩大,风声又被刻意传了出去,估计此时半个都城,都已知晓了陈家的夫人小姐要出行佛寺的消息。 燕望欢毕竟回来的突然,又露面不多,颇有几分神秘在身上,从王孙贵族到都城百姓,都有不少对她这个陈家小姐好奇的很。 但即使拥堵在路边,想要趁机瞧见个一眼,却也只能无功而返。 马车的帘子被压的紧紧实实。 就是有再烈的风吹过,也不能掀起一点边角,再加上陈元北策马护在一旁,任谁都瞧不得燕望欢一眼。 马车内。 陈夫人听到外面嘈杂的声响,将帘子压的更紧了些,握了燕望欢的手,道: “望欢,你莫要担心,这次出佛寺这一趟,既是为了家里祈福,也是你和三皇子的婚期将至,想要求一个平安顺利。” 她的眼里既有欣慰,也存着几分不舍。 多日的相处下来,陈夫人早已把燕望欢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只是这还没相处上多久,她就要嫁人,之后彼此的身份都有了不同,想要再相见,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燕望欢听得出来,陈夫人说出的每一句,都是出自真心。 显然并不知晓,藏在这一次出行后的弯弯绕绕。 她也没有要挑明的意思,垂了眸,轻笑着道: “谢谢娘。” 马车一路前行。 很快就出了都城。 周围没了那些围观的百姓,陈元北顿时出了口气,虽然他并不认为况霖年会丧了心智,在都城当中动手,可打从踏出陈家的那一刻,他心里面的防备,就没有弱下去过。 不过很快。 陈元北望了一眼天色,估算着距离佛寺的路途,眸底的沉凝之色,顿时变得更重了几分。 此时可还松懈不得。 大况尚武,于漫天神佛虽有敬畏,却不如靖楚来的恢弘。 赶了大半 天的路,他们终于临近了静安寺。 汾月向外看了一眼,回身和燕望欢道: “主子,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 陈元北撩起车帘,向着燕望欢和陈夫人笑了笑,道: “这一路可是辛苦,幸好没遇见什么麻烦,赶在天黑之前到了。” 他扶着陈夫人下了马车。 燕望欢跟在后方,也不急着离去,而是先打量了静安寺一番。 若同靖楚相比较起来,这静安寺不过一座小庙罢了,占据在半山腰,瞧着算不得多气派,来往之间的行人不多,香火自然算不得多鼎盛。 真阳靠到燕望欢身侧,跟着昂起头,凝神留意了静安寺一番。 “这种地方,倒是真的颇适合做点什么手脚。” 他悄声嘀咕了句,暗中和汾月交换了个眼神。 虽这次出行。 陈家定然有所准备,但不管是汾月还是真阳,都是跟着燕望欢许久的,颇懂得全一切全指望,定然活不过太久的道理。 “这山路有些不大好走。” 陈元北搀了陈夫人,又不大放心燕望欢,连连回头瞧着,还叮嘱道: “汾月,你小心搀扶着点望欢。” 汾月看他还没走出多少台阶,就已经额头见汗,不由轻笑了一声。 佛寺的住持早早等在了寺庙门口,一见了陈夫人,立刻迎上前,道了一声佛号。 “见过师傅。” 陈夫人微微颔首,在住持开口之前,率先道: “我等不过是来上柱香,不敢劳烦住持,一切从简就好,切莫多费心。” 她不愿惹出太大的阵仗来。 既让一种僧人劳心伤心,又容易惹出不好的传闻来,影响到陈家,以及即将嫁人的燕望欢。 住持闻言,心底也是一松,等着陈夫人上好了香,就安排小和尚带着他们前往厢房休息。 陈夫人携着燕望欢的手,一路也并未多说,等到进了厢房,四下无人 ,她才问: “望欢,怎不拜一拜?还是想等一会儿再过去?” 燕望欢斟了茶,让汾月用银针探过,之后才送到陈夫人手边,笑吟吟地解释道: “娘,我大信这些。” 什么漫天神佛,求愿得愿。 不过是人心自寻的慰藉罢了。 燕望欢乃从地狱当中挣扎脱身,自拼出了一条生路,哪里还会相信这些。 陈夫人本想说些什么,但余光扫过燕望欢的手,见到一角疤痕的烙印,她叹息一声,到底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无事,你若是不想拜的话,娘帮你求就是了。” 她接了茶杯,低低叹息了一声,又道: “娘只希望,你能平安无忧就好。” 感受到陈夫人的关切,燕望欢不由心头一暖,嗓音也跟着柔和了下来。 “谢谢娘。” “好不容易出一趟城,你莫要跟我在这里闷着了,去跟元北一起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是。” 燕望欢带着汾月离去, 房门关闭的那一刻,陈元北也不知是从何处冒了出来。 “望欢,想去哪?” 他全然一副兴致勃勃的姿态。 好似并非身在漩涡,等着危机降临,而是真的出来游山玩水一般。 燕望欢摇了摇头,举目四顾一圈,却也没看出什么特别。 “还没想好。” 陈元北顿时眼睛一亮,问: “那要不然的话,我带你走一走?” “你之前来过这里?” “同娘来过一次,不过觉得没什么大意思,之后也就不再来了。”陈元北先老老实实道了一句,又担心燕望欢不同他一起,连忙又补充了句:“不过,这里没什么变化,我还是能认得路的。” “那就请兄长带路的。” 陈元北这才松了口气。 “我先带去回正殿,从那边能到后殿去,哪里画着地狱图,青面獠牙的,还有几分意思。” “好。” 燕望欢微微颔首,并无什么异议。 他们走至正殿,陈元北正想燕望欢介绍着这间佛寺的起源,就听一道尖锐的嗓音响起。 “公子,算个命吧?老朽可以为公子看一看正缘,不准不要银子!” 陈元北回过头。 看到了一身脏兮兮的道士袍。 他顿时乐了,道: “你一个道士,怎么跑到佛寺这里给人算命了?胆子还真是不小啊!” 脏道士也是笑了,露出一口黄牙,他凑近一步,贼溜溜地瞥了一眼佛寺里的和尚,见他们都没留意,才和陈元北嘀咕: “这里人多,不是好赚银子吗?公子要不要算一卦?只要十文钱,若是公子觉得不准,十文钱老朽都不收你的。” 若换成了平常。 遇见这颇有意思的脏道士,陈元北也愿意和他聊上一聊。 但此时有燕望欢在身旁,担心这脏道士也是什么探子,他自然不愿纠缠。 “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眼界不错,其他人不少,偏偏找上了我们?” 陈元北摸出碎银子,丢到脏道士怀里,笑道: “算命就不用了,赏你的,拿着吧。” 脏道士一把接过银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谢谢公子!” 他低下头,将银子送到牙关咬了一口,只听“哎呦”一声,脏道士确定了银子没问题,一张老脸都笑得起了褶子。 陈元北本将这当成了个小意外,也没多上心,但他们正要离去,那脏道士却又开了嗓子。 “不过这位公子,老朽收了你的银子,总得为你算一卦,不然岂不是成了讨饭的了?” “给你银子,你还非要给我算,不算都不行了,这还真是怪道理。” 陈元北轻笑了一声,悄悄思虑一番,他问: “但你为何只要为我算,怎不为她算?” 向着身侧的燕望欢扬了扬下颌,陈元北又看了汾月一眼,在心里对 这脏道士加了不少堤防。 “能为姑娘这等命格不凡之人推算,老朽自然甘愿,不过...” 脏道士嗓音一顿。 等着燕望欢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才“嘿嘿”一乐,再次道: “寻常的姑娘家,对这所谓的正缘一事,有羞有恼,有臊有奇,唯独姑娘半点皆不在意,向来定早已遇见了正缘。既已如此,老朽还何必要自讨苦吃?” 陈元北听的一愣,当真未想到脏道士竟能看到这一筹。 他可和燕望欢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不过瞧上一眼,就能看到这些东西来? 陈元北虽满心疑惑,但警惕仍没散去多少,将燕望欢护在身后,防备脏道士会忽然发难。 燕望欢倒是笑了,微微弯身,道: “老先生慧眼如炬,我确实早已有了正缘在身侧。” 她看了汾月一眼。 后者立刻摸出一锭银子,送到了脏道士面前。 “我家主子的一点小心意,还请老先生不要客气。” 汾月给出的,可比方才陈元北所赠,要厚重上不少。 然而脏道士却摇了摇头,抚了抚山羊胡,一脸高深莫测地道: “你这银子,老朽可拿不得,无功不受禄呦。”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算做为我兄长的推算的银子了,还请老先生不吝赐教。” 燕望欢又递出了个台阶。 脏道士这才接了银子,嘿嘿一乐,仔细收到了袖子里,这才瞥了陈元北一眼,道: “公子的正缘嘛...” 他咂着嘴。 右手的拇指一一点过其他四根手指。 看的陈元北眉心只跳。 这种江湖骗子的老路数,他可是看多了。 瞧这脏道士的模样,连个仙风道骨的打扮都没有,在骗子里面,都属于不合格的那一流。 陈元北等的不耐,正想要离去,带燕望欢去其他地方转一转。 但在此时。 脏道士终于开了口。 第581章 远在天边 “远在天边,她近...却不在眼前呐!” 脏道士抚着胡子,打眼扫过陈元北一圈,故意提高了嗓音,道: “公子切莫心急,迟早有一日抬头便见,只消莫要再向着歪路去走,定能轻易收获一段美好姻缘。” 陈元北先是一怔。 下意识向着燕望欢看去一眼。 不知为何。 脏道士说出第一句时,他莫名觉得,暗示的就是他和燕望欢之间。 但这怎么可能? “故作高深。” 陈元北嗤笑一声,挥了两下手,似颇有些不耐地道: “你这话和没说有什么区别?银子都拿了,还不快些离去,少在这里继续装神弄鬼的了!” “老朽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至于信不信嘛...” 脏道士咧嘴一乐,也不顾佛寺里已有僧人注意到了他,正要过来驱赶,他从怀里摸出一串檀木珠串,道: “就看公子你自己了。” 陈元北不理会他,只同赶来的僧人道: “你们这佛寺虽然不算大,倒真是有佛家精神,有容乃大,连道士都接受。” “陈公子,这道士经常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不过是住持心肠好,还容着他罢了。” 僧人面露难色,狠狠瞪了脏道士一眼,没好气地催促: “都同你说了,莫要再过来惹事,居然还敢来?!” “是容着他,还是要借他来显露.胸襟啊?” 真阳悄声嘀咕了句,也没多大声,却足够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僧人原本不算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了些。 他本欲开口斥责。 却又因真阳站在燕望欢身后,而不好开口。 只能等着燕望欢亲自出言,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 然而燕望欢不仅没训斥真阳,反而笑道: “多谢赠言,我替兄长记下了。” “你这女娃娃,倒是懂事。” 脏道士笑得更加开怀,将檀木珠串送到燕望 欢面前,他意味深长地说: “就是得小心着,那血光之灾呦!” 血光之灾? 这言辞可不得乱说。 汾月和真阳都是心下一惊,还想要开口再问时,脏道士却转了身,迈着晃晃荡荡的步子,却走的相当之快。 他们想要去追,燕望欢摇了摇头,阻止道: “不用去了,他不是那边的人。” “那他怎会知晓...”真阳张了张嘴,瞥了一眼站在附近的僧人,他压低了嗓音,道:“主子,万一他和六皇子有什么联系,还是抓回来问一问吧?” “既是的话,又何至于来提醒我?” 脏道士的背影已彻底消失,燕望欢也没有想让谁去寻,目光落向似在出神的陈元北,道: “到其他地方去走一走吧。” “哦?好的。” 陈元北这才回过神来。 他虽说不信脏道士那些疯言疯语,但仍止不住,将心思落在上面。 但他还是很快止了那些纷扰,笑道: “据说,这间佛寺的竹眠糕做的不错,味道很是清爽,我晚些让人送到到你那里去。” “好。” 陈元北遣退了想要跟着带路的僧人,带着燕望欢观赏过一圈,然心头被旁事占了几分,再没了方才的活络。 他们走至寺庙后。 眼看着将要回去厢房。 陈元北终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望欢,你说方才那道士的那些话...” “四哥,算卜一说,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燕望欢知他要问些什么,不等陈元北将语言组织好,率先道出了想法。 陈元北微一颔首,认同她的话,但还是既好奇又忐忑地追问了句: “望欢可信?” 一阵清风拂过。 撩起燕望欢的一缕碎发。 她鬓边的点翠流苏碰撞在一起,发出无比清亮的动响。 在这一片盛景当中。 陈元北听到燕望欢清冷的嗓音响起。 她说: “我向来只相信 ...人定胜天。” 短短四字。 含了太过磅礴的傲气。 陈元北睁大了眼,看这近在身边的燕望欢,却宛如瞧见了一只翱翔在九天之下,与日月争辉的鹤。 “望欢果真了不得。” 他喟叹一声,原本充斥在胸腔当中的爱慕,渐渐被敬佩所顶替。 同燕望欢站在一处,感受着她的性情与胸怀,他顿时觉得,他的那些喜爱,简直如同皓月旁的残星,不值一提。 “我自愧不如。” “兄长有才情有抱负,又是真正的赤子之心,比我这只顾自己的疲懒之辈,要值得敬佩的多。” 燕望欢微一弯身,道: “我先回去休息了。” 眼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很快。 就要彻底消失在门扉当中。 陈元北心头一动,忍不住追上一步,问: “我..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他忽然问出这话来。 惹得汾月和真阳对视一样。 都悄然挪了脚步,挡在了燕望欢和陈元北之间。 似乎也察觉到这话古怪,陈元北低咳一声,急忙解释道: “我知道这样问有些唐突,可能会让你怀疑,但我早就知晓你不是我的妹妹,我只是想多了解些你,没有其他的意思!” 他话吐的太焦躁。 以至于被自己呛了嗓子,咳了老半天,一张白面皮都红了个彻底。 陈元北此时这副模样,实在不像有威胁的样子。 真阳打量他一番,又望向汾月,指了指脑子,小声问: “这不好?” 汾月叹了口气,想着真阳毕竟和陈元北没见过几次,还是解释了句: “偶尔。” 陈元北好不容易缓了缓,咳的没那么厉害了,就连忙摆着手道: “我不问就好了,你切莫多心。” 他知晓这话过了界限,戳破了彼此之间,那份心知肚明的界限。 但他也是一时心热。 对燕望欢实在过于好奇,想要多了解她些, 才会一时之间口不择言,将问题讲了出来。 生怕燕望欢怀疑,陈元北用力捶两下胸口,顶着涨红了的脸,再次解释道: “望欢,你就当我喝醉了酒,在这里说醉话,可千万莫要恼我,若是不高兴的话,你骂我...” “燕望欢。” 燕望欢不等陈元北把话说完,已经温声打断,她走回几步,将一张帕子递到他的面前,又道: “现在,我的身家性命,可都在四哥身上了。” 燕望欢?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般。 直接击在了陈元北的身上。 他又惊又喜。 惊的是燕望欢竟真将姓名,告知给了他。 喜的也为她的信任。 虽这名字实在耳熟了些,好像曾经在哪里听到过一般。 但陈元北此时已来不及多想,只接了帕子,连连点着头。 “我定然不会同旁人说!就算是千刀万剐,我也会为你保密!” “那就谢过兄长了。” 燕望欢仍是唇角含笑。 倒是汾月和真阳,都是面露奇异之色。 临进去厢房前。 还多看了陈元北几眼。 他满心欢喜,知晓了燕望欢真正的姓名,好似同她之间的距离,也缩减了不少,成了真正的一家人。 陈元北一颗心跳的飞快。 热血阵阵上涌。 半天都缓不过来。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等到将要离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燕望欢?” 陈元北的双眼越瞪越大,神情也逐渐变得惊骇莫名。 “长平郡主?!” “说起来,这陈元北还有些沉稳,听到了主子的真名,都没什么特殊反应。” 真阳坐在案前,托着下颌,笑道: “我还以为,他得被吓坏了。” “他毕竟是陈家人,按理来说,还是听过主子的名字才对。”汾月也有些惊讶,不过她也未多想,道:“主子,就这么告诉了他,当真没有问题吗?” 事 关身家性命,汾月不得不多在意些。 虽这段时间相处下来。 她大抵可以相信陈元北的为人。 “我毕竟不是真正的陈家人,若想之后联系更深些。总得给露出一些表示才行。” 燕望欢提起笔,在宣纸上满满落下一字,之后又道: “陈元北,可以信任。” 汾月眼中有精芒一闪而过,几乎是一瞬间,就理解到了燕望欢的意思: “主子是想,要陈家彻底倒向殿下?” “但是殿下并不想要皇位啊。”真阳挠了挠头,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来,“就算是有了陈家的帮忙,又能如何?” “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汾月投过去一个看傻子的眼神,道: “就比如说六皇子,你当他为何要对付主子,不就是为了让陈家和殿下不能结成姻亲。” 她不愿同真阳这个脑子不好的多言,看了一眼燕望欢正在写的字,汾月喃喃道: “身在高位者,半点不由人。” “什么意思?” 真阳凑过头,看不懂燕望欢落笔的心思,他却瞧出其他的端倪来。 “主子的字,和殿下的还真像。” 汾月也点点头。 燕望欢和况铮的字,都是走的洒脱大气一脉,笔走龙蛇间,自有磅礴之势。 只看上一眼。 既能觉出几分浩然来。 真阳看的心热,凑到燕望欢身侧,笑道: “主子,你也教一教我,我也想写出这样的字来!” 燕望欢将毛笔递给他,正欲开口,房门在此时被从外敲响。 一小和尚手拎食盒,看见汾月后,他仿被惊到了般,立刻垂下头,小声道: “施主,陈公子让我过来送点心。” “多谢小师傅。” 汾月向小和尚告了谢。 等他远走,才快步回了厢房。 她才一打开食盒,就闻得阵阵清香气扑面而来。 汾月眼睛一亮,赞道: “这点心可是竹眠糕?倒是好闻的紧。” 第582章 步步危机 竹眠糕为长条状,呈碧绿色,乍一看模样似竹段,闻起来也有几分竹叶特有的清香气。 “倒是新鲜。” 汾月一一用银针试过,确定没了问题,才敢送到燕望欢手边。 “主子,可要尝尝?” 燕望欢正教真阳写了几个字。 让他按照此形,继续练习下去,她拿起一块竹眠糕,面露思索之色。 “刚才来送点心的小和尚,你之前见过吗?” “没有。”汾月摇了摇头,道:“瞧着年纪不大,应是被打发着跑腿来的。” “我知晓了。” 燕望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将点心送到齿间,慢慢咬上了一口。 入夜。 汾月快步出了门。 她满面焦急地敲开僧人们休息的房门,也不顾礼数,径自问: “你们这里,可有大夫在?” 那僧人还困倦着,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可有清酒之类能提神的东西?” 听着汾月急切的嗓音,僧人终于清醒了些,但还是摇头,道: “施主,我们这里是佛寺,哪里能有酒?” 他还以为汾月想要取乐。 因此态度算不得多少。 直到听了她的下一句话,僧人才猛然一惊。 “我家主子晚间昏昏沉沉的,也没用多少饭食,想来应是这一路折腾着,让身体不舒服了。” 事关燕望欢,僧人还哪里敢有半点耽搁,连忙道: “我寺有一佛油,是用清露初雪等净物所制,有提神醒脑之功效,不过是放在住持那里收藏,我这就去讨来,还请施主稍等片刻。” 他匆匆离去。 汾月迟疑了下,始终有些放不下心,想着此时有真阳护在燕望欢身侧,暂且无需挂心,还是僧人这里得需多注意一些。 她跟在僧人之后,脚步亦虽心中思绪一起,变得颇为急躁。 时辰已不早。 住持本已经歇下,听闻到颇为焦急的敲门声响,连忙起了身,披好袈裟,过来打开 了门。 “何事?” “陈家小姐身体不适。”僧人双手合十,解释道:“此事天色已晚,也不好去寻大夫,不知该如何是好?” “哦?” 事关实在重大,住持也是一惊,连忙向汾月询问起了燕望欢的病症。 听闻并非什么重疾,他才悄然松了口气,道: “这佛油虽为稀罕之物,但事关陈小姐的安危,我寺自然愿意拿出,只盼陈小姐能够平安无虞。” 汾月大喜,连忙道: “那就谢过住持了!” 住持带着汾月一同,于大雄宝殿取了佛油,毫不吝啬地全数交到了汾月手中。 佛油盛在一白瓷瓶中,无什重量,不过寥寥一薄层。 但汾月看住持和僧人的神色,都是颇为郑重,现在这佛友于他们看来,乃是了不得之物。 “谢过住持。” 汾月郑重行了一礼,临离去前,又道: “还请住持跟我一同回去,若有什么意外,还需住持指点。” “这是自然。” 住持哪敢不从。 来到燕望欢所居的房门外。 汾月进了门,住持和僧人则是等在门外,手里捻动着佛珠,口中更是不停在念着佛号,仿佛在祈福一般。 那僧人心不大定,等了一会儿后,忍不住低声询问: “住持,为何一点的动静也没有?不知陈小姐状况如何了?” “无需担忧。” 住持摇了摇头,脸上仍是一片庄严的肃穆之色,沉着道: “陈小姐福大命大,又有我寺的佛气庇佑,自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我们只需为她祈福就好。” 僧人被他的笃定所感染,一颗原本还有些不定的心,此时终于平缓了下来,他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 他们正在念经。 却忽听一声沉闷的动响传来。 房门被从内撞开,真阳大步而出,一把拽住了住持的衣领,怒道: “你这佛油究竟是何物?为何我家主子用了, 反而状况更加不好!” 僧人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 “这不可能!施主,还请你先放开住持...” “滚!” 真阳怒喝一声。 携着滔天的怒气,一双眼更是隐隐有些泛红。 他正处在极怒当中,还哪有谁敢去触霉头,僧人被吓了一跳,顿时惊在了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住持被揪住袈裟,连喘息都有些困难,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镇定自若地道: “佛油乃是圣物,我寺每年都有向皇家进贡,从未出现过任何意外。” “那我家主子是为何?今日你若不给我个解释....” 真阳咬紧了牙关。 含着煞气的眼神扫过僧人。 他道: “你这小小静安寺,就莫想要存下去了!” “施主...” 僧人顿时大惊。 但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住持叹息了一声,从真阳手中拿过了佛油,竟一口气喝下了足足一半。 “如此,可否能证明我等的清白?” 真阳皱起眉,似没想到住持会做出这种行径来,他颇有些狐疑一般,却又找不见什么不对。 拳头被捏到了最紧。 青筋绷起。 他还想再言,却另有一道女声忽然传来。 “真阳,现在不是让你闹事的时候!” 汾月跨过门槛,脸色已阴沉至极,她瞪了真阳一眼,又同住持道: “还请问住持,这附近哪里有大夫在?我家主子状况不好,得需尽快医治才行。” 住持面露思索之色,问: “不知陈小姐究竟...” “你是大夫?” 真阳打断他的话,似连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愿听,急吼吼地问: “若不是的话,就快些让大夫过来,在这里废话些什么?” “小寺并无大夫,不过附近的村庄里,倒是有个大夫,且医术相当高明,之前来这里的香客忽发重疾,就是被他诊治好的。” 住持话音一落,真阳立刻道: “我去!” 他甚至不等汾月开口。 径自拽了站在一旁的僧人,凶神恶煞地问: “你可知道那大夫所居之处?” 僧人本就慌乱不安,又对真阳打怵的紧,此时忽被他质问,一颗心都焦了起来,除了点头之外,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阳拽着他离去。 远远还能听到汾月的呼喊声。 “快些回来。” 他没应声。 只摆了摆手。 眼看着真阳离去,汾月叹息一声,强遮掩着面上的慌色,对着住持道: “真阳鲁莽,住持莫要见怪,还劳烦住持在这里多等一会儿。” “无事。” 住持打量着汾月的神情。 见她额角青筋直跳,嘴唇也被咬的泛了白,显然不如表面瞧着来的冷静。 他心里有了数,又道了句: “陈小姐吉人天相,自不会有事。” 汾月此时已经没心思再顾忌他了,本欲回去照顾燕望欢,但才一转身,就听得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 “汾月,望欢如何?” 陈元北大步而来,面上尽是急切,甚至连规矩都顾不得,径自就要闯进门。 汾月急急侧过一步,挡在门口,呵斥道: “四少爷!” 陈元北这才清醒过来。 抹了额头上的冷汗,他咬紧牙关,问: “为何会这般忽然?白日里不是还好好的,怎...” “我也不知晓。”汾月摇了摇头,余光悄然扫过住持,她道:“真阳已经去请大夫了,还劳烦四少爷在这里等等吧。” “我...” 燕望欢忽发重症,他却只能在这等苦等,什么忙都帮不上。 陈元北满心的焦躁,看着紧闭的房门,他踱步一圈后,竟狠狠一拳落在了墙柱上。 “可恨,我竟如何没用...” 住持见他如此痛苦之模样,眼底悄然闪过一丝松懈之意。 月光之下。 两匹马一前一后奔在黑夜当中。 真阳虽只能按照僧人提 点的方向去走,但还是策马奔在最前,他望着前方不见尽头的小路,再次追问道: “还有多远到?” 这已是他这一路,询问的第十几次了。 僧人不敢不耐,张望了一圈,老老实实地道: “估摸着,也就一炷香的路了。” “还要这么久...” 真阳拽紧了缰绳,皱眉思索了片刻后,又问: “可没有其他的岔路?只继续往前,尽头就是?” “是。” “我先走,你且跟着吧。” 真阳交代了一句。 马鞭一扬。 重重落在了马儿臀上。 随着一声嘶鸣,真阳很快和僧人拉开了距离,没多大一会儿,竟连影子都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只留下僧人,还留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来。 真阳一路疾行。 甚至将月色都甩在了身后。 他按照僧人的交代,进了村庄,来到最北的一间小院前。 真相用力敲响了大门,并未注意到上方挂着的白绫,口里大声询问道: “大夫呢?人命关天,还请大夫和我走一遭!” 他的吼声在夜色中传出遥遥之距。 引得犬吠声无数。 房内亮起一盏薄灯,有人走到门前,提着嗓子问: “谁啊?” 真阳顿时大喜,连声道: “先生,我是从静安寺那边过来,我家主子忽发不适,还请大夫跟我走一趟,定有重谢!” “找大夫?” 院里的人似是一愣,感到真阳的急迫,他犹豫了下,道: “我爹是村里面的大夫不假,不过...” “不过什么?”真阳打断他的话,从袖口摸出银票来,再次道:“先生,若是银子的话,只要救好了我家主子,不管多少,我都给得!” “这可不是银子的问题。” 那人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道: “也并非我不想答应,只是我爹前两天上山采药,摔死了。这丧期都还没过,哪里还还有人能跟你过去?” 第583章 守株待兔 摔死了? 真阳一愣。 只觉得整个人都在一瞬间,被冷风打透。 寒意几乎渗进了骨头。 他打了个寒颤,腰止不住向下弯,几乎要贴在了门上,哑着嗓子问: “那请问先生,你可否懂得医术?我家主子危在旦夕...” “抱歉,我不懂医术,没办法帮你,你还是快些去都城里面,找其他的大夫吧。” 院内传来一声叹息。 紧接着。 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那人已经离去。 只剩下真阳独自一人站在门口,满面皆是茫然。 从此处想要赶到都城,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得到了天亮才行。 一来一回。 指不定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但以燕望欢此时的状态,能撑到大夫从都城赶来吗? “我竟然连个大夫都找不到...” 真阳满眼绝望。 连从口中吐出的声响,都带着些压抑不住的崩溃。 僧人赶到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低叹一声,宽慰道: “施主,若是找不到人的话,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许是旁人,会找到办法的。” 真阳并不理会他。 他低垂着头,将面上的神情遮掩住。 僧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正欲开口再劝慰上两句,就听真阳开口道: “那些人有什么用?快些滚开!我一定会找到其他办法的!” “施主...” 僧人张了张嘴。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全。 就见真阳已经翻身上马,挥落马鞭的速度,比来时还要更急几分。 只留僧人在原地,面上的悲悯渐渐收敛,最后只剩一片欢腾的喜悦。 静安寺。 陈元北仍守在厢房外,身形如同枯木顽石一般,他双目呆滞,视线紧盯着房门处,整个人都如同痴傻了一般。 住持站在他身侧,仍一副在专心念佛的模样,只有在听到汾月隐隐约约的抽泣声时,才稍稍抬起眼皮,左右张 望了一圈。 “贫僧这就去召集全寺僧人,为陈小姐诵经念佛,祝愿陈小姐平安无虞。” 他叹息着远去。 面上的担忧,却随着步伐的迈出而渐渐减弱,最终化为眉宇间的一层暗喜。 没想到。 对付这燕望欢的计划,会进行的如此容易,简直是老天都在帮助他们。 住持也确信,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 不仅如此。 也无谁都查出落在燕望欢身上的手段。 他们做的隐秘,又极尽周全。 燕望欢的生路尽数断绝,即使真阳回去都城,带了大夫回来,也是来不及了。 她这一次... 注定必死无疑! 住持先召了寺里的和尚,让他们去往大雄宝殿,而后他快步赶往柴房,将门推开一条缝隙,他悄声道: “回去禀告殿下,事情已成,那陈望欢已病入膏肓,估计挨不到天亮了。” 他弓着腰。 正满脸兴奋地等着柴房里的人回话。 然而好半晌。 房内仍是一片寂静。 住持犹豫了下,再次敲了两下门,道: “快些...” “住持这是在做什么?” 男子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住持先是一愣,猛地回过头,却在看到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陈元北,整个人彻底傻了眼。 为何... 他会在这里? 不仅是陈元北,汾月迈上前一步,笑道: “老东西,可觉着惊喜?” 住持看到他们,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一双耸拉着的眼猛然瞪到最大,竟连说出口的话,都变得结巴起来。 “你..你们...” “我们什么?” 汾月唇角的笑意渐冷,一脚踹翻了住持,她道: “你是想要问,我们为何不在主子的床前哭,还是这柴房里的人,为何会忽然不理会你?” 陈元北接了话茬,似颇为好心一般,为住持解释着: “那是因为,里面的人 已经被我们先一步抓到了,也没多久,就在你把其他僧人都安排走,唯独留下了柴房里这个时,我们就已经先你一步,把人给抓到了。” 等他说完了话,住持才仿若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他面前站稳身体,紧紧攥着佛珠,做出一副全然不知不觉的模样。 “贫僧不知施主在说些什么,贫僧之所以到这里来,不过是想让柴房的师傅,也过去正殿,为陈小姐一起祈福祝祷罢了。” “好正大光明的理由。”陈元北鼓了两下掌,以一副赞叹般的语气,道:“你这老东西,演技倒是不错,若换了个人的话,可能就被你给骗过去了,可惜你遇见的,是我们家望欢。” 汾月瞥了他一眼,此时这种境况下,也没空在意他过分亲昵的语气,只道: “少废话了,跟我们回去一趟,你是否清白干净,自己同主子解释就好。” “贫僧...” 住持还想挣扎一番。 但不管是汾月还是陈元北,都没有想要再听的意思。 要不是留着住持还有用,他们这时早都已经将他千刀万剐了。 但即使如此。 也不代表汾月和陈元北,会对住持好声好气的照顾着,他这一路走的跌跌撞撞,等到迈过了门槛,脸上虽没什么变化,但全身上下不知存着多少个鞋印。 但住持此时,已经顾不得疼了。 当他看到燕望欢平安无事地坐在案台前。 她一身月白衣裳,手执书卷,眉宇淡漠。 哪里有半点的病态存在。 “你..你...” 住持指着燕望欢,实在过于惊骇,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中了毒,此时正处在生死交界,甚至一只脚,都已经踏进了阎罗殿。 为何还能平安无事站在他的面前? “这么晚了,还让寺里的众位僧人辛苦,当真不大好。” 燕望欢放下书卷,也不 急着去看住持,只吩咐汾月: “让他们都去休息着吧,反正住持此时,已不需要趁乱,将消息送出去了。” “是。” 汾月应声退去。 只留下陈元北站在房内,抱臂盯着住持,眼里尽是冷肃之意。 住持打了个寒颤,终于算是回过神来。 他连忙膝行着上前两步,急声道: “陈小姐,贫僧当真不知晓,这究竟都所为何事?还请陈小姐明察!” 住持满头大汗。 还哪里能见到半点的佛气。 他眼珠乱转,心里面正拼力思索着脱身的法子。 “是吗?” 燕望欢沉吟了一番,竟好似被住持的言辞所信服一般,她站起身,道: “这样,我可以给你一个证明的机会。” 住持大喜,连忙俯身叩拜。 “谢陈小姐宽厚,贫僧真不知晓,为何会出现这种事来!” 在生死线上走活了一遭。 住持俯趴在地上,已是心如擂鼓。 陈元北虽有些疑惑,但他对燕望欢无比信任,不管她作什么,他都会跟随在身后。 但住持还没等缓过一口气,就看到燕望欢拿起一块翠绿色的点心,送到了他的面前,柔声道; “既然如此,你把这个竹眠糕吃了,可好?” 住持一愣。 冷汗瞬间流的更凶。 他喘着粗气,下意识想要拒绝。 但很快转念一想,他若是不把这个吃下去的话,又该如何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柴房里的人已经被抓。 住持却相信他没将旁人透露出来。 燕望欢既然将竹眠糕送到了他的面前,自然也就是怀疑他的身边,但若是他大.大方方吃下去的话,许是能撇清嫌疑,也说不定。 心念非转之间,住持已经有了主意。 “是。” 伸出颤颤巍巍的手,住持拿过了竹眠糕,直接塞进了嘴里。 他此时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嘴里面只一阵阵的发苦 。 自胡乱吞下肚子,住持连忙看向燕望欢,道: “陈小姐,我...贫僧已经吃了,可否...” “不急。” 燕望欢打断了住持的话,等着汾月重新回了房间,才笑着又道了句; “这是你们寺的佛油是吧?再喝点这个。” 汾月从怀里拿出一长口玉瓶,这是之前特意留下的,此时被呈送到住持面前,让他几乎在瞬间,就彻底心如死灰。 住持盯着面前的玉瓶,却宛如瞧着什么恐怖的毒药一般。 手悬在半空,却怎么也伸不出去。 他那一双老腿,更是抖的厉害。 “怎么不喝呢?是不喜欢吗?还是没力气吗?” 燕望欢垂眸望着他,语气仍无比柔和,然听在住持耳朵里,却让他径自打了个寒颤,只觉一阵冷意袭上全身,竟怕的他连心窝都发起麻来。 见住持不应声。 汾月打开玉瓶,直接送到了他的嘴边,催促道: “喝啊!难道还要我帮你不成?” 住持哪里敢喝? 他一双眼里尽是血丝,挣扎了半刻后,住持颓然瘫倒在地,问: “你是如何知晓的?” 看住持已彻底放弃了挣扎,燕望欢瞥了眼汾月,才道: “打从竹眠糕送来,我就发觉到了不对劲。” 住持抬了抬眼,有些不解。 “送竹眠糕,又和不对之处?” “四哥虽说要给我送竹眠糕,当定然不会经由陌生人之手,还是寺里面一个初次见面的和尚。” 燕望欢说的轻易。 但落在了住持耳中,却颇为惊疑。 “那你怎能知晓,竹眠糕里的毒不致命?还要和佛油组在一起?” “这就更加容易了。”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在陈元北的注视下,竟真的为住持耐心解释了起来。 “只要你们不蠢,就不会用直接毒杀我的法子,如此太过明显了些,即使再希望我死,也得拐个弯才行。” 第584章 朝堂惊变 “但这也不过,是一个猜测罢了。”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望着住持彻底灰败下去的脸,她轻声又道: “我并不确定竹眠糕里究竟放了些什么,有可能是要命的毒物,也有可能只有致昏不适的效果,我这也不过是赌一赌罢了。” “放了个诱饵,就有鱼自己迫不及待地上钩。” 陈元北嗤笑一声。 不愿再和住持继续废话下去。 他问: “柴房里还有一个,你想要如何处置他们?” “不急。” 燕望欢走到窗前,遥望着高挂在夜空当中的弯月,语气越发温柔。 “说起来,还是要多谢住持,能送给我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事已至此。 住持哪里还能不明白状况。 他知晓自己的性命,已经完全掌握在了燕望欢手中,心里顿如同一软乱麻般。 额头重重撞上了地面,住持颤声道: “饶命..还请陈小姐饶我一命....” “你无需要我饶你,你到底能不能活,还是得看你自己的决定。” 住持一愣。 显然没懂燕望欢的意思。 但她也没有要为住持解释的意思,只轻笑了一声,将目光再次投到了窗外。 不过一夜之后。 陈家小姐在静安寺遇袭,生命垂危的消息,已在悄无声息之间,传遍了整个都城。 陈家动怒。 住持和不少僧人都被陈元北亲自押回了都城,送往刑部审讯。 有不少流言四起。 但目标却尽数对准了六皇子况霖年的方向。 百姓们口口相传,猜因他忌惮况铮,担心他有了陈家相助,会失了争夺皇位的机会,因此才会加害燕望欢。 况霖年积攒了多年的声望,因这些传闻,而沉没入底。 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燕望欢送给况霖年的反击,并非只有这一个。 陈家小姐遇袭的消息才传出来不久,况霖年以势压人,想象强抢济 世堂的传闻,也如春风吹过的杂草一般,忽然冒了出来。 如此同时。 杜衡抱着地契,跪在了刑部的大门口。 济世堂世代承袭,救死扶伤,在民间颇有名望,自然不能当做小事去处理。 不过短短几日之间。 上报告况霖年的折子陡然间增了不知多少。 事情发生的太快。 况霖年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等他跪在庆帝面前,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他派人袭杀燕望欢的证据确凿,妄图凭借声威,夺取济世堂也是事实。 庆帝震怒。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将杯盏掷向况霖年,随着落了满地的残片,一声怒吼响起。 “好你个胆大包天的东西!” “父皇!” 况霖年满心惶然,除了跪在地上,连连告着饶之外,竟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即使想说,庆帝已然听不进去他的解释了。 证据被清清楚楚摆在他的面前。 还要如何圆了这个谎才行? 况霖年没了办法,不甘心如此失势,只能将目光投向了他这一派的臣子,暗暗催促着他们开口。 但也不知为何。 那些曾经站在他身后的臣子,此时竟都避开了况霖年的视线,默契的低垂着头不出声 而跟着况霖年同为皇后所出的况天工,不仅没开口帮衬,反而还撇着嘴,露出一副掩盖不住的笑意来。 他被这个皇弟压了这些年。 见况霖年吃亏,心里面暗喜都来不及,还哪里能帮他求情? “父皇,这真的不是儿臣做的啊!儿臣怎会让人去暗害陈家小姐,这定然是有贼人陷害!还请父皇明察!” 况霖年孤立无援,他跪在碎裂的瓷片之间,任凭手心被刺的鲜血淋漓。 然他此时却连疼都顾不及了。 若失了圣心,保不住皇子的位置,还谈什么大业? “你没有?都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在嘴硬 ?” 庆帝甚至不给况霖年再开口的机会,袖摆一甩,直接定了他的罪名。 陈家。 汾月匆匆踏进门,看了一眼正在同燕望欢对弈的陈元北,道: “主子。” “有话直说就好。”燕望欢落下一子,也不去看汾月,只淡淡问了句:“罚了多少?” 汾月早对燕望欢这般料事如神的本事,彻底心服,也不什么意外之感。 倒是陈元北颇为好奇,但此时还有正事在线,他压了问话的冲动,等着汾月开口。 “三十个板子,外加禁足六个月,罚俸一年。”汾月嗓音一顿,又道:“不算重,但据说这板子打的极狠,皇上特地吩咐了让老爷监看。六皇子离开的时候,面色惨白,连站都站不稳了,整个后背都被血浸透了,估计最少也要养上一个月,才能下床。” “活该!” 陈元北冷哼一声,眼底有寒芒一闪而过。 “照我看来,这还是轻的,居然只打了板子,还真是便宜他了!” “就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庆帝也不会真对况霖年做些什么,且据说所知,这似是况霖年这些年间,如此受到这般惩罚,也算小惩大诫了。” 燕望欢又问了几句,将朝堂发生的种种一一听过,心里也就算有了数。 陈元北听一会儿,摸着下巴,疑惑道: “不过说来也奇怪,之前朝堂里可是有很多大臣,都和六皇子交好的,为何连一个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汾月正在倒茶的动作一缓,“审时度势,不是人之常情?” 她说的并无道理。 但陈元北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竟问: “他们是何时,被三皇子收买的?” 汾月一愣。 刹那间,连望向陈元北的目光,都增了些不对。 他这平日里纨绔子弟的模样,竟有这个脑子,看的这般深远。 燕望欢将茶杯送到陈元北面前,又落下 一子,道: “即使没有此事,六皇子的手底下,也没什么能用的人了,况铮这么长时间,可一直都没闲过。” 陈元北早没了下棋的心思,他越想越是不妥,连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我都能发现的事,皇上应该也能想出来才对,这会不会影响到三皇子?” “不会。” 燕望欢摇了摇头,拿了陈元北的棋子,独自对弈了起来。 “打从况铮回来之后,皇上对六皇子的态度,就变得很是微妙了。” “你的意思是....” 许是忽然出现在脑子里的念头,实在过于惊骇了些,陈元北喉结一滚,再次开口时,嗓音不自觉低了不少。 “皇上有意,想把皇位交给三皇子?” 汾月神情一肃。 连忙去关紧了门窗,防止被人听到只言片语。 有些言论,可万万说不得,要是传出去,即使陈元北是陈家少爷,也照样担待不起。 “我又不是皇上,哪里能知晓他心里在想什么?” 燕望欢这才抬眸看了陈元北一眼,见他满脸的担忧,不由一笑,道: “即使真如你所说,对陈家而言,也算是好事一桩,为何还要板着一张脸?” “对我们是好事,但对你可不是。” 陈元北重重叹了口气。 无意识捏了一枚棋子在手中,他连棋局也不看,只随意一落。 汾月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但等了好一会儿,除了渐渐乱起的棋盘外,什么也没瞧见。 胜负早已分明。 燕望欢却也不急,按照陈元北的落子,继续进行了下去。 “我虽然对那些权谋之类的事情,懂的不算多,但怎也都听爹说起过一些的。”陈元北吸了口气,尽可能放轻了语气,道:“即使是皇上,有不由人的地方,不能全凭自己的心意做事,更不能...” 陈元北低下头。 似有些不敢面对燕望欢一般, 只喃喃着道: “只眷顾一个女子。” 棋子陷入僵局。 燕望欢思索了片刻,才如忽想起还有陈元北的存在一般,道: “你想说什么,大可直言就好。” “望欢,我知晓一些长平郡主从前的故事,你这等过往,真的愿意一辈子留在深宫当中,只等着他一时的眷顾吗?” 陈元北不明。 以燕望欢的聪慧见识,很多道理根本就无需旁人提点,她自己看的最为清楚。 但她仍来到了大况。 难道真的打算帮况铮继承皇位,然后一辈子陷在深宫,和其他后妃争风吃醋,只为了一眼的眷顾? 若如此。 还哪里是陈元北认识的燕望欢? “四哥,我...” 燕望欢话说到一半,就被陈元北打断。 “望欢,若你想离开的话...” 他豁然起身。 向着燕望欢走进一步。 然而剩下的话还没讲出口,就被汾月刻意提高的嗓音打断。 “恭迎殿下!” 她打开门,弯低了身体,同时在暗地里给陈元北使了个眼色,让他千万莫要再继续胡言乱语下去。 陈元北暗叹一声,纵使满心不甘,但还是况铮弯身拜道: “见过三殿下。” “嗯。” 况铮微微颔首,竟亲自去扶了陈元北,笑道: “之前静安寺一行,劳烦四公子照顾望欢了。” 他态度甚为和善。 倒是让陈元北有些惊讶。 “望欢是我妹妹,照顾她是我应该做的,更况且,以望欢的聪明才智,也无需我什么。” 他已有控制着语气。 尽力不让多余的情绪外露。 况铮也好似并未察觉到一般,最后看了陈元北一眼,就向着燕望欢走去。 他唇角的笑意,在陡然间变得柔和了不少。 视线当中只剩下燕望欢一人的身影。 况铮伸出手,柔声道: “本想早点过来的,被父皇留了一会儿,让你等了。” 第585章 杂乱无章 燕望欢握住况铮的手,借力站起身,道: “不久,正好和四哥说说话。” “这是在下棋?” 况铮垂眸看了一眼棋盘,见其间杂乱无章,显然是下棋之人的心思,早已不放在了其中,若非一方有意相让,怕是早已见了胜负。 晦暗的幽光自眸底悄然闪过。 他随手拿起一枚棋子,只一落定,就挽救了处在困局当中的黑子。 “试一试?” 况铮扬起眉。 宛如神坻般俊美的面容间,尽是丝毫不掩的情意。 燕望欢也不退却,只简单扫过去一眼,就转困为攻,重新将黑子推向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若想要赢过我,可不容易?” 陈元北对下棋一事,虽通但不算精。 打从见到燕望欢和陈慕白经常在一起下棋,才又重新提起了几分兴趣,重新认真修习了起来,如今也算勉强有了几分心得。 但即使是个门外汉。 也能感受到棋盘当中的肃杀之气。 白子步步紧逼。 黑子悄然布局。 陈元北和汾月站在一旁,都是看傻了眼。 分明只是一盘棋,却下出了战场一般的氛围,让他们两个皆是放缓呼吸,生怕打扰。 然而燕望欢和况铮却都是面带笑意,下棋之间,还能随口聊上两句。 “六皇子那边如何?八成气恼的够呛吧。” “是啊。” 况铮微微颔首,如随口一般道: “下朝之后,二皇兄被皇后叫去了。” “哦?”燕望欢这才提起几分兴趣,也没有避讳陈元北的意思,道:“忽出此事,又是六皇子这个最被皇后看到的皇子,她定然心急如焚,想要找些办法重新让六皇子得势。不过,她若是想要二皇子行事,怕是不大轻松。” “虽同为皇后所出,二皇兄和六皇弟的关系,却一直都不算好。” “六皇子出众,看 不得二皇子的行事,二皇子又嫉恨他太过招摇,抢了自己的风头。” 他们一言一语间。 棋局已然进展到了最为关键之时。 原本被陈元北胡乱落下的棋子,被况铮排布成局,竟和燕望欢拼了个不相上下。 陈元北站在一旁,分明距离燕望欢极近,却莫名有一种掺不进她和况铮之间的疏离感。 仿若只要他们在同一处,就能自成一处气场,其他人即使想要接近,却也是做不到。 陈元北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道: “我记得,二皇子和六皇子这对兄弟之间,倒还不如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关系来得亲近。” 棋局间的攻势一缓。 况铮睨过去一眼,道: “四公子说的不错,四皇弟出身不高,于二皇兄身边伏低做小,许在二皇兄看来,的确要比六皇弟要顺眼的多。” 他的语气平缓。 听不出多少情绪来。 但陈元北在其中,还是窥见了一丝暗意。 仿若那些被他暗藏的心思,已经被况铮察觉到了一般。 让他莫名有些惴惴。 陈元北只能僵硬地转了话题,问: “要有输赢了吗?” “还没。” 燕望欢加快了落子的速度,又道: “下棋一说,最能反应心性,四哥一颗赤子之心,对下棋一事不上心,也是正常。” 听出她言语当中的安慰,陈元北心下一缓,望向她的眼神,不又多了几分柔和。 况铮将他的神情都看在眼里,眉头不由皱紧了些。 陈元北到底还是未离开,坐在了燕望欢和况铮之间,心绪又回到了方才言起的事由上,道: “现在只担心,他们会拿你的身份做文章。” “身份?” 况铮落子有错。 已然失了占据上风的机会。 但他此时还哪有心思,再顾忌的上棋局。 一双漆黑如同深渊般的 眼眸,扫过燕望欢,落在了陈元北的身上。 陈元北被他所盯视,却也不畏,只道: “望欢已告知了我,她从何而来。” 汾月在一旁,已听得胆战心惊。 这世间除了燕望欢之外。 怕是没谁会认为,况铮是个脾性好的。 陈元北当着他的面,表达和燕望欢的亲近,他又如何能不恼? 但汾月也不敢提醒。 只能暗叹一声,心里盼着况铮莫要和陈元北计较。 “那你应该知晓,她是为何来到的大况。” 况铮轻笑一声。 又重新掂起了棋子。 重新在棋局之上占据了上风。 他再不去看陈元北,和燕望欢道: “说起来,你我成婚之日,也用不得多久了。” “是。”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 这一次,倒是换成了她心思浮荡,落子不如方才来的仔细。 听闻婚讯一事。 陈元北才刚好起几分的面色,顿时沉了下去。 他即使再不愿意承认。 况铮为燕望欢未婚夫这一点,也无可否认。 陈元北还想再说些什么,燕望欢已先一步道: “四哥,时辰不早了,之前说的那些书,还劳烦帮我送到三哥那里去。” 汾月立刻上前。 从一旁拿起几分书,送到了陈元北的面前。 “就是这些,劳烦四少爷了。” 辞客令算是委婉的落在了陈元北身上,他又哪里能不明白,只能接了书,黯然离去。 房门再次被关闭。 连汾月都大步走了出去。 只留下燕望欢况铮在房间当中。 乌云遮日。 棋盘被暗影所笼罩。 却又很快分清了胜负。 “你告诉他了。” 况铮忽然开口。 用的并非是疑问的语气。 燕望欢点点头,将棋子黑白分开,道: “陈元北虽为陈家人,却和他的父兄不同,很是懂得变通,他可以相信。” 况铮沉 默了半晌。 他低叹一声。 走到燕望欢身边,弯身抱住了她。 “望欢,你们毕竟不是亲兄妹...” 他嗓音一顿。 再次开口之时,语气里已多了不少的委屈。 “若是离的太近了,我还是会醋的。” 况铮的手掌拂过燕望欢的黑发,落到她的后颈,感受着掌心下方的温热,他不由眯起眼,哑声道: “婚期为何还没有到?这些日子,对我来说实在是过于漫长了些。我真的想今日,就正大光明的娶你进门,再不让你离开我身边了。” 分开这两个多月,于况铮而言,实在是度日如年。 他习惯了之前每日一睁眼,就能见到燕望欢的日子。 然而身在大况,要守着的规矩太多,身边又藏了无数双眼睛,他自然无法日日前往陈家,来同燕望欢相见。 但就在此时。 燕望欢的身边又多了陈元北。 他的在意和喜欢,几乎要清清楚楚写在了脸上,又是个率直单纯的性情,也被燕望欢所信任,甚至连真正的姓名,都直接告诉给了他。 这让况铮,如何能不在意? 燕望欢昂着头,她被况铮困在怀抱当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也能感受到他强压的怒火。 “乱想什么?” 她拍了拍况铮的肩,有些无奈地道: “我之所以告诉陈元北,既是因知晓他的性情,知他定不会将此事同旁人说起,也会让他更加相信我,日后即使我嫁给你,也不会断掉我和陈家的联系。” 她告知给陈元北身份时,已想了不少。 利弊都清清楚楚摆在了面前。 燕望欢经过了仔细思索,才下的决定,并非是一时头脑发热,才将身份告诉给的陈元北。 她靠在况铮的肩上,半垂着眼,嗓音越发轻缓了起来。 “陈元北是个聪慧之人,且并非如表现出来 的一般洒脱随性,日后若是他进入朝堂,定会对你有很大的助力。” “望欢,比起为了我,我更不喜旁人那般看着你。” 况铮环抱着她的力道稍重了些,但又很快反应过来,有些紧张地放开了手。 燕望欢也不在意,又靠进他的怀抱当中,轻声道: “婚期将至,应该还有不少的事,皇后和况霖年这次吃了大亏,都恨极了我们,估计不会善罢甘休的,” 顺势将她拥在怀中,况铮抚着她的长发,眼里尽是柔和。 “既要让况霖年洗干净身上的脏东西,又要对付我们,看来最近一段时间,皇后消停不得了。” “她和你生母去世一事,脱不开关系,既然注定要对立,早一点也晚一些,也都无所谓。”燕望欢似有些乏了,眼眸垂的更低,撑着略带迷惘的嗓音,喃喃着道:“就是最近还要防着他们反扑,略微有些麻烦,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暂时还用不着太过在意。” “况霖年暂时用不得,那也就只有况天工了。” 况铮见她困顿不堪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他放低了声响,尽可能去吵着她,道: “况天工的行事风格,和况霖年相差甚远,即使按照了皇后的吩咐,也做不太精细,但你也要小心,千万莫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比起对付皇后及况霖年,况铮更在意燕望欢的安危。 其他任何事。 都要排在她的身后。 “我知晓。” 燕望欢应下一声,揉了揉眼睛,她推开况铮,将方才分好的棋子递过去,笑道: “再下一盘?这次我可不会输了。” 况铮自然应下。 然而他们这一局还没开始多久,胜负不见分明时,就听一道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汾月站在门口,急声道: “主子,不好了,少夫人那边出事了!” 第586章 挑拨离间 “少夫人?” 燕望欢皱起眉,立刻有了决断,同况铮道: “你先回去,我过去看一眼。” 既是陈家的家事,又关乎到了于素秋,自不好让况铮也参与进其中,他也是清楚不该在此时露面,微微颔首后,关切道: “若有什么事,随时差人过去通知我。” 况铮本还想留下真阳。 但燕望欢担心锦玉独自在三皇子府,还是让他跟着况铮回去。 他们分别后。 燕望欢赶往于素秋的房间,同时询问汾月: “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外面传起了一些风言风语,关乎少夫人的身份,闹的还不小。” 汾月低垂着头,余光扫过一周,即使周围没见到有其他人在,她还是将嗓音放到了最轻。 “方才少夫人和夫人出门时,还有人当着她们的面故意讲起这些来,还相当不客气,好像是有备而来的。” 况霖年早间才被责罚。 才没几个时辰,就闹出了这样的消息来,出自谁的手笔,自然不言而喻。 “这消息他们应该早就知晓了,一直隐而不发,就是在等机会,想要对付借用于素秋的身份对付陈家。却没想出了这一桩事,他们这是打算用这一招来报复了。” 燕望欢脚步未停,心里思索着办法。 都城知晓于素秋身份的人,最多不过那么几个。 现在谣言一起。 于素秋自然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她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算多信任。之前被苏香见一挑拨,更是生出了不少的嫌隙,即使之后燕望欢有所解释,也没有增出多少亲近,反而让她更加戒备。 “陈家大少爷的正妻,是个贼匪。” 汾月一向深处去想,不由摇起了头。 “这若真的闹大了,可当如何是好?怕是少夫人...” 她没把话说完。 但心里却也明白,以陈家的高门大户,自是不可能让 嫡长子娶一个贼匪为妻。 谣言若久久不能平息下去,到了最后,就只能剩下一个结果。 燕望欢赶到于素秋的房间时,恰好撞见了白芷。 她先一步迈过了门槛。 也不走的更深。 只站在门口,目光来回打量了于素秋一番,白芷单手捂唇,压了笑意,明知故问地道: “大嫂,你不是和娘出去,为望欢买胭脂去了?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于素秋指尖一颤,手里的细针刺进了皮肉,将绣到了一半的木兰花染上了点点赤色的污痕。 她慢慢抬了眼,也不在意指腹的刺伤,只瞥了白芷一眼,满面漠然地道: “娘临时有事,就回来了,有什么事吗?” 她此时哪还有应付白芷的心情。 说话时仍坐在原地,连身也未起,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也没什么,只是过来看看大嫂罢了。” 白芷也不在意,轻笑了一声,向前迈去一步。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大嫂。” 于素秋脸色顿沉。 然而白芷却好似并未察觉到一般,正要继续说下去,耳畔忽响起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这是在说什么?倒是热闹。” 女子清冷的嗓音伴随着一阵冷风,悠悠飘入白芷耳畔。 她转过身。 看清了燕望欢后。 脸上的笑意顿时增了不少。 “望欢也在来了,我正在和那就一起听听吧?反正我们都是一家人,这也不算什么秘密。” “哦?” 燕望欢面露疑色,径自越过了白芷,走到了于素秋身侧。 “看来我倒是赶上好时候了。” “那是当然。” 白芷几乎压抑不住唇角的弧度,故意提高了嗓音,道: “听下人们说,今个在外头有人听见了一些闲话,说什么陈家的少夫人,是贼匪出身,你说这多可笑?大嫂的出身虽然不高,但怎可能是贼匪呢?这 外面的那些人,还真会胡说八道啊。” 随着她的话一字字离口,于素秋也跟着面色愈发难堪,她捏着拳头,连针尖再次刺进了皮肉当中,也没有发觉得到。 白芷瞧不清她的神情,只自顾自得继续道: “不过这也奇怪,怎就忽然这种谣言闹起来了?莫不是真的无风不起浪,有什么我们不知晓的隐情?” 她慢慢向前。 想要走到于素秋的身侧去。 燕望欢却在此时开口,道了句: “二嫂,那不过是些谣言罢了,信不得的。” “望欢,这你就不知道了,有句俗话说的话,若要人不不知,除非己莫为。”白芷终于走到了桌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于素秋,她意味深长地问:“你说是不是啊?大嫂。” 于素秋沉默了半晌。 将鲜血淋漓的手藏在了袖下。 她这才抬起头。 “弟妹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好了,何必还要拐弯抹角的。” 四目相对。 白芷没在她脸上找到心虚和惶恐,顿时有些失望。 她本以为接着这次机会,能让于素秋好生吃点苦头,将掌家的权利老老实实的交出来。 谁承想。 于素秋却满面淡然,好似根本听不懂白芷在说什么似的。 “我在说什么,大嫂你自己心里有数,何必还要故作不懂,再问我一遍。” 白芷轻哼了一声。 找不出什么端倪来,她也知晓此时还什么确实的证据,不过是一些风言风语,短时间内还当不成什么真。 但她气不顺,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燕望欢却先一步开了口。 “二嫂挂念大嫂固然是好,不过最近乱事太多,那些风言风语传出来,指不定就有什么阴谋陷害藏在背后,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 燕望欢摆明了是要息事宁人。 白芷张了张嘴,说不过她们两个,只能闷了气,在转身离去前,冷言冷语地道 了句: “一个贼匪,却是陈家大少爷,也是大况将军的正妻?当真可笑至极啊!” 她刻意扬了嗓音。 连走过的下人都能将每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于素秋。 燕望欢让汾月去关了门,又道: “大嫂...” 她话还没说完,于素秋已然起身,毫不客气地道: “我有些累了,就不多招待你。” 于素秋摆明不想和燕望欢多聊,虽放在有白芷在时,她表现的毫不在意的模样,然而心头却压着一股火,以及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惶然。 若她的身份暴露。 岂止是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甚至还会给陈家带来灭顶之灾。 光是一想,于素秋就感到一阵抑不住的窒息。 燕望欢低叹一声,望着于素秋的背影,她缓缓道: “大嫂,陈家势大,周围定然有不少眼睛在看着,你的身份并非什么秘密,但那些人借机发难,确实是有我的缘故。” 于素秋的身形一僵。 拳头捏的更紧,她似想要回过头,但鞋尖才一顿,又强行克制住了这番念头。 燕望欢也不多留,临出门前,她又道: “此事,既因我而起,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还请大嫂放宽心,我定然能让大嫂继续安心留在这里。” 房门开合。 很快再也没了动静。 房间里只剩下了于素秋,她仍站在原地,如同化为了一块顽石一般。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敲门声再次响起。 婢女迈进门,似察觉到了不对,她不敢惹出大动静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桌前,换掉了冷掉的茶。 她正要轻声退离,又仿若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轻声道: “少夫人,方才有人交给门房一封信,说是老家的人给您送来的。” “老家?” 于素秋一愣。 她这种寥落的出身, 血脉亲人死都已经死光了,还哪有什么老家? “你直接扔掉...” 话说到一半。 于素秋蓦然一惊,她猛地转过身,竟大步走向了婢女,然后一把夺过了信。 信封单薄。 从材质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来,平庸的很。 但于素秋却深深喘了口气,将信牢牢捏在掌心,她道: “你可以出去了,这封信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明白吗?” “是。” 婢女应了一声。 也不敢多话,连忙低着头赶了出去。 房间内又只剩下于素秋一人,她皱紧着眉,以一种极为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手里的信封。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 才慢慢拆开了信。 然当看清里面写的内容时,于素秋面色骤变。 “瞧少夫人的模样,可不大好。” 汾月加快脚步,跟在燕望欢身侧,她面带忧色,低声问: “主子,少夫人可是会相信你的解释?” 燕望欢摇了摇头,似正在思索着什么,汾月看她不语,再次道了句: “况霖年他们的反击,来的倒真是及时,可见他们真是被气坏了,居然都将主意打到了少夫人这里。” “于素秋的身份,是一张很好用的牌,若真是被她等到了机会,陈家可是得吃苦头。” 燕望欢接了一片随风坠落的残叶,脉络沿着根部生长,分支无数,却条条清晰。 她出了一会儿神,又道: “但这次却用来挑拨我和陈家的关系,皇后居然能舍得。” “他们属实恨毒了主子。” 汾月忧虑更甚,一想到那些即将到来的刀光剑影,她就更加坚定了要护着燕望欢的心思。 无论如何。 她都要让燕望欢平安无事。 暗暗算了下时辰,汾月寒声道: “主子,此时距离婚期已经不到半月了,若皇后铁了心不想让你和殿下成婚,那我们这段时日,定然是好过不了的。” 第587章 清朗而归 吃了这么大的亏,皇后和况霖年定然不会放过燕望欢。 汾月原本都准备好了面对狂风骤雨。 却等了好几日,都是一片平静,仿若皇后等人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心不打算继续招惹燕望欢和况铮了一般。 但这怎么可能? 他们此时怕不是妄图将燕望欢千刀万剐,才能来的解气一些。 就在汾月满心惊醒之际,没等得报复上门,倒是先一步迎来了一场家宴。 陈家二公子自外归来。 他出门好一阵时日,又为并不算多好办的公事,从陈夫人到白芷都是挂心的紧,一得到准备的日期,立刻开始筹办了起来。 燕望欢帮着忙了一会儿,就被陈夫人推回了房间,口里还道着: “刚来了消息,你二哥正在觐见圣上,估计很快就要回来了,你回去收拾着,这里用不着你来辛苦!” 见她满面的欢欣之色。 更是从一早上开始,不停翘首以盼。 陈夫人口里面虽说着不急,但那神情,早已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自己的儿子。 白芷更是从晨起开始,换了不知几套衣服,从艳丽到清雅,各个不相同。但她却还是一脸的不满意,追着燕望欢询问,到底哪一件来的更适合她一些。 正厅里尽是混乱。 下人们各个脚步匆匆。 燕望欢应着陈夫人的话,回了房去,却也没将过多的心思用在挑选衣裳上。 汾月从箱子里找了一身青莲锦衣,展在燕望欢面前,问: “主子,这身衣裳如何?虽然素气了点,但按你说的,不算张扬。” “可以。” 得了应允,汾月又从首饰盒里面找出同色的首饰,尽数放在了一旁,她瞧着时辰也不急,干脆拿了点心送上前,道: “主子,二少爷估计还要点时辰才能回来,用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燕望欢摇了摇头。 没什么用餐 食的心思。 汾月也未再劝,将点心随手放在一旁,她拿了梳子,为燕望欢梳理着长发,同时轻声问: “主子,这二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们来陈家的日子,不算短了。 对陈元北和陈慕白都有了解,唯独这个二少爷,虽留在都城,入朝为官,却至今还不得机会见上一面。 “虽未从军,却在朝堂间混迹的风生水起,和陈家的其他兄弟,都各不相同。” 燕望欢想了想,道: “是个能耐人。” 她说的少。 但这评价可是一点都不低。 这还不曾见面,都能得燕望欢如此夸赞,汾月喟叹一声,感慨一般道: “还别说,陈家的几个少爷,竟都是有本事的。大少爷是将军,二少爷为权臣,三少爷虽病弱在身,但智谋才学远胜寻常人,四少爷更是瞧着纨绔,一颗心也玲珑剔透。” 往常出身在高门大户的贵族子弟,十几个人里面,能挑出一个出息的,都要长辈在家烧高香。 但陈家四个少爷,却各个不凡。 连汾月都颇有些惊讶。 “陈家家风虽严,却并非是个没情义在的。”燕望欢解了外袍,拿起青莲锦衣,慢声道:“陈尚书本就眼明心亮,陈夫人又并非部分是非黑白护着孩子的慈母。” 汾月了然地点点头,帮着燕望欢换好了衣裳,长发才绾到一半,就听到门外传来陈元北欣喜的呼唤声。 “望欢,收拾好了吗?二哥回来了!” 他知晓自家兄长回来,也不急着去迎接,反倒是先一步跑到燕望欢这里来,想要和她一同过去。 燕望欢接了汾月手里的簪子,示意她去开门。 汾月应了一声,过去打开,一抬眼就看到了陈元北写满欢欣的脸。 “汾月,我二哥回来了!” 他嚷了一声。 大步迈进了门。 也不多走。 只站在屏风 前,和燕望欢连声道: “望欢,你还没见过我二哥吧?这次可算是有机会了!我们二哥可是家里最聪明的,年纪也没比我大上多少,但在朝堂当中,可是很被皇上重用的!” 他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讲的累了,也不劳烦汾月,自己去倒了茶水,边喝边说: “我之前写信,将你回来的消息告知给了二哥,他也很想见到你,还给你准备了礼物,不过肯定没有我送你的东西精巧。” 汾月站在一旁,见着他眉飞色舞的讲述,不由笑了一笑。 打从燕望欢进陈家开始,陈元北送过来的东西,可谓是千奇百怪,从昂贵的首饰绸缎,到点心零嘴,可谓是瞧见什么新鲜,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拿给她瞧上一眼。 陈元北一口喝干了残水,“砰”的一声将茶杯放回到了桌子上,然后以一种十分笃定的口吻,道: “你们两个,一定能聊得来!” “那我真要见见二哥了。” 燕望欢走出屏风,她着了一身青莲锦衣,腰间系着镶了白玉的佩带,长发绾成髻,配着成色极好的翡翠发簪,瞧着清雅简单,却又不少贵气。 陈元北眼睛一亮,赞道: “望欢今日可真好看!” “四少爷也越发的油嘴滑舌了。”汾月走上前,为燕望欢将鬓角处的碎发整理好,又扶了扶簪子,之后才笑道:“倒不知晓,可是又做错了什么事,来求得我家主子帮忙呢。” “哪有?我怎是那成日里惹是生非的人?” 陈元北轻哼了一声,打量了燕望欢一番,他嘴里夸赞的话没停过,几乎要将这人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堆砌在燕望欢身上,之后又半真半假的道了句: “不过望欢可莫要跟二哥太好,从而忽略了我,那可就不行了!我们才是最要好的!” 燕望欢含笑望过去一眼,道: “都是兄长,哪还有好不好的?” “可不是这么个道理!”陈元北不依不饶,赶到燕望欢身侧,笑嘻嘻地道:“就是一家人,也有亲疏远近之分,虽都是兄妹,但你回家之后第一个见的是我,我自然希望你能同我更好一些。” 也不知道他这都是哪里来的歪理邪说,燕望欢无奈摇头,道: “都依你的,走了。” 陈元北这才满意,转了话题和燕望欢聊起了下棋,他最近勤习了不少,在陈慕白手底下,也能多撑上一会儿,不如之前才一落子,就被杀的丢盔卸甲。 他摩拳擦掌,想要和燕望欢杀上一盘,不过还没等到机会,先听闻男人带着笑意的嗓音响声。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陈元北循声望去。 见一年轻男子现在不远处,一身青衣,面如冠玉,乍一瞧仿若是个文弱书生,不似陈勇般勇武,却自有一番清俊。 陈元北眼睛一亮,唤道: “二哥!” 陈清朗唇角含笑,向着陈元北微微颔首,之后就将目光落到了燕望欢的身上。 悄然打量过她,他赞叹道: “这位…就是望欢妹妹吧?之前在信里听说,妹妹是个标志人,这见面一瞧,倒是娘和弟弟说的委婉了。” 他语调平稳。 眼神更是无比真挚,赞扬的话说出来,却也没什么奉承的意思。 叫人一听了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二哥谬赞了。” 燕望欢客气了一声,在陈清朗悄然留神着她的同时,她也不动声色打量过这个陈家二少爷。 和陈元北陈慕白截然不同,陈清朗竟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 倒也怪不得能在朝堂混的风生水起。 陈元北等着他们招呼完,才问: “二哥怎还过来了?你这大忙人,难不成还是过来接我们的?” “可不是,可就差你和望欢了。望欢是个姑 娘家,要梳妆打扮也是寻常。你还有这么大的架子,要我来迎,才肯过去看上一眼?” 陈清朗调侃了一句,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元北也不同他客气。 和燕望欢一同上前,和陈清朗并肩而行。 他们兄弟已有好一阵子没见过,难得凑到一块,自然有不少的话要说。 但陈清朗言谈之间,却从未落下过燕望欢,话题说到何处,都要寻一寻她的意见。 即使汾月在一旁听得,都觉如沐春风,对这陈二少爷的评价,不由更增了几分。 陈元北笑了一会儿,忽想起了什么,询问道: “对了二哥,你准备送给望欢的礼呢?可莫说是忘了,若真如此的话,可得好好赔罪。” “哪里会忘记。” 陈清朗虽仍是唇角含笑。 但心底的惊疑,却越发的深重了些。 陈家几个兄弟当中,属他和陈元北最为亲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对一个女子这般在意。 燕望欢才到陈家没多久,竟能让陈元北变得如此服帖乖顺,这可是连陈勇和陈夫人,都做不到的事。 她究竟有什么本事? 看来他离开这段时日,发生了不少的趣事。 心底有无数念头飞转而过,陈清朗面上仍是一片和煦,他从袖中摸出一雕着水仙花样的檀木盒,送到燕望欢面前,柔声道: “这次回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什么特别的礼,偶然瞧见了一枚簪子,觉得清丽不俗,就想拿来送给妹妹,还望妹妹莫要见怪才是。” 燕望欢见木盒材质珍惜,显然其中盛放着的物件,也并非凡品,连忙推辞道: “二哥路途辛苦,还要记挂着望欢,望欢实在羞愧。” “哪里。”陈清朗唇角的笑意更甚,十分亲近的将木盒塞进燕望欢手中,道:“你既已回来,我们日后就都是一家人,还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 第588章 接连试探 “二哥说的没错,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陈元北瞧着檀木盒子,顺手为燕望欢拂掉肩头的落叶,未曾注意到陈清朗骤变的神情,他道: “不过,若是二哥送的礼轻了,我可会帮你教训他的。” 不过一瞬。 陈清朗立刻收敛了情绪,将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平复,又恢复了方才和煦从容的模样。 “放心,这次虽薄了些,之后望欢大婚,定然也会补上一份厚礼。” 他的语气不变。 仍是含着一抹浅笑。 只有燕望欢察觉到了陈清朗忽然的疏离,她眼睫微颤,收下盒子,客气道: “那就多谢二哥了。” “无需如此。” 他们说着话。 很快就来到了正厅。 白芷在门口处翘首以盼,一见到陈清朗,她顿时满面喜色,禁不住快步迎上了些,欣喜道: “夫君,爹娘都已到了,膳食也已经备好,快些来用吧!” 她满面亲热。 眼里流出的爱意连掩都掩藏不住。 但相较于白芷,陈清朗的反应就要平常的多,对待她希冀的目光,他只是微微颔首,用客气了不少的语气,道了句: “辛苦夫人了。” 任谁都能听出陈清朗的冷淡。 唯独白芷,仍欢喜不已。 陈元北低咳了一声,放轻了嗓音,同燕望欢道: “当初二嫂对二哥一见钟情,求圣上赐了婚,所以才有了他们在一起。” 燕望欢顿时了然。 常人怀有情绪无数。 唯有喜爱,却怎都难以遮掩的住。 若是陈清朗对白芷,有半点喜爱的心思,都不会如此冷淡。 “清朗!” 陈夫人见到陈清朗进门,唇角荡开欣慰的笑意,她招呼了一声,又见后方的燕望欢和陈元北,道: “见过你妹妹了?你回来的正好,若是有空闲,带着望欢去到你同僚家里面去走一走,也认识认识其他家的姑娘,好让望欢 有个说话的伴儿。不然成日跟你四弟那个不着调的在一处,都要把望欢带坏了。” “娘!” 陈元北被当成了反面典型,连忙叫嚷了一声。 但陈夫人哪里会理他。 她一手拽了陈清朗,另一手牵了燕望欢,眸光游动之间,尽是笑意。 陈清朗顺着陈夫人的力道,坐到了餐桌前,然而心里的惊讶却不减反增。 陈夫人竟然这般喜欢燕望欢? 不仅让她坐在身侧,甚至连上的每一样菜,都要提一句燕望欢的是否喜爱。 这整个桌上。 除了陈清朗平日常用的几钟膳食,就是燕望欢的口味。 但所有人却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架势。 就连陈勇,亦也是如此,仿佛对陈夫人的偏爱,早就已经习以为常般。 陈清朗微皱了眉。 还没机会出言试探一番。 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响。 陈慕白携着一阵清风而至。 他仍着一袭白衣,面色虽依旧不如常人般红润,却也少了之前的病态,多了些活气。 “二哥。” 他话不多。 进门之后也只是向着陈清朗多招呼了句。 陈慕白素来如此。 陈家人对此都已经习以为常。 “三弟。” 陈清朗也是含笑颔首,他和陈慕白虽为兄弟,却算不得多亲近。 亦或者说。 以陈慕白冷淡的性子,和谁都隔着一层距离,即使是最爱热闹的陈元北,都得不到他的好脸色。 陈慕白能愿意来,已算是难得。 陈清朗正要招呼着他落座。 就听陈慕白道: “可彻底好了?” 他这话说的突然。 竟让陈清朗一时之间,分不出是讲给谁的。 但下一息。 燕望欢回应道: “好多了,留下的这些痕迹,过不多长时间也能消下去。” 陈慕白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但只方才这一句关怀,就已经让陈清朗惊讶不已。 他虽和陈慕白走的不算多近 。 可毕竟也是自家兄弟。 对他的性情最了解不过。 陈慕白最为疏离冷淡,即使和陈勇陈夫人相处,也依旧是客客气气,不错半点的礼数。 他何时会主动关心起谁来了? 然而此时,陈清朗却听见他,主动问询起燕望欢。 他越发惊讶。 陈元北却习以为常地笑道: “三哥,我把那本棋谱看完了,感觉学到了不少,晚些我去寻你,我们再下一盘棋,这次我定能赢你!” 他把话说完。 也不等陈慕白回应,陈元北扬眉看向燕望欢,又夹了一筷子糯米糖藕过去。 “望欢,晚些可有什么事?你也跟我一起去吧?偷偷帮一帮我。” 陈慕白睨他一眼,“我听得见。” “听见又如何?”陈元北理直气壮,“我本身下棋就不如你,难道还不让望欢帮我了?只有望欢在一旁,我才能学的更快一些。” 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 陈勇瞪过去一眼,本想训斥一番,又被陈夫人阻下。 “这不是挺好?” 陈夫人望着闹腾着的陈元北,满眼皆是慈爱,她夹起香鸡卷,送到陈勇的碗里,同时低声道: “之前这种场合,慕白是从不会来的,和元北之间,也向来都是淡淡,难得有一同吃饭,还能聊上一会儿的时候。” 不管是陈元北还是陈慕白,他们身上的这些变化,都是因由燕望欢的缘故。 陈夫人看的出来,心里越发多了几分感慨。 陈勇沉默半晌,扫见陈夫人眼底的泪意,到底是没有开口。 听了一会儿他们的交谈,陈清朗压下心底的惊讶,只颇有些好奇地问: “望欢会下棋?” 燕望欢将糯米藕咽下,放了筷子,道: “不过是偶尔解闲罢了,算不得多好。” “这可是客气话了。”陈元北见她喜欢,又夹了糯米藕送过去,口里则是道着:“三哥下棋最好, 然而望欢可是跟他不相上下,数我最差劲,不过最近也学了一些,二哥要不要跟我下一盘?” “好啊。” 陈清朗欣然应允。 仿并未注意到身侧白芷失落的神情。 她几次都想要和陈清朗说些什么,但他却连一次,都没有看过她。 倒是陈元北,看出了白芷明显阴沉下的脸,连忙补救道: “不过二哥才刚回来,还是陪陪二嫂吧,等我再跟着望欢学一学,定能赢你一次!” “这有什么?” 陈清朗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又不是明日就又要离开了,都来得及的。” 他对白芷的客气和疏离,即使当着陈勇和陈夫人的面,也没做多少遮掩。 陈勇眉头皱的更紧,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陈夫人却抢了先,率先开口道; “清朗,望欢的婚期将至,最近事情不少,你也跟着上心一些,我们家就这一个女儿,自然不能让人小看了去。” “是。” 陈清朗应下一声,他看向燕望欢,道: “有关望欢的婚事,我自然会多加仔细。” 四目相对。 燕望欢认出了他眼里的猜忌。 这个陈家最为聪慧的少爷,八成在知晓她进门那一天,就已经将前因后果都做了不少的猜测,对她的身份,心里估计早做了不少的推算,此时正好奇的很。 “那就多谢二哥了。” 燕望欢客气了一句,拿出帕子拭过了唇角,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筷子点上一盘胭脂鹅脯,还未来得及夹进碗里,就有小厮赶进门,低声跟着陈勇报了一句。 “你们用,不用等我了。” 陈勇立刻起身。 他一离去。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不少。 陈元北更是明显松了口气,他悄悄凑近了燕望欢些,低声道: “二哥都回来了,爹还是板着个脸。” 燕望欢侧过去一眼,正要回话,陈清朗竟抢先 一步问询道: “望欢,我看你的口味,似很是清淡,可是身体还没恢复过来?” 他满面关怀之色。 听在旁人耳中,自然是对燕望欢这位妹妹的关怀。 但燕望欢心思一动,察觉到了藏在关切之外,隐隐的试探之意。 “已经恢复了,不过打小就这么用,已经习惯了。” “你打小身子就弱,还是得好生调养着。” 陈清朗眼里的关怀之色更重,低叹一声,他道: “可惜就要嫁去三皇子府,日后也不能常常回来,倒真是让人伤感。”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其他人也都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唯独陈慕白看了陈清朗一眼,似察觉到了什么,但却并未开口。 燕望欢垂眸一笑,道: “虽是嫁出去了,以后也会经常回来看望爹娘和兄嫂,以尽孝心。” 陈清朗唇角的笑意一敛,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似颇为欣慰一般。 他同陈夫人道: “娘,望欢能回来,当真是好事一桩,您一直盼着妹妹平安无事,可算是如愿了。” “是啊。”陈夫人先是满面喜色,但又想到燕望欢将要嫁人,不由又叹了口气,道:“可惜,若是能早些回来,多陪一陪娘就好了。” “即使望欢嫁人了,也还有我们陪着娘。” 于素秋这一顿家宴间,都没开过口,在场之人都知她此时被乱事压身,心里不好受,也就没主动去问些什么。 她忽然说起话来,倒是让陈夫人都是一怔。 不过很快。 陈夫人笑着道: “女儿好,儿媳也好,有你们在,才是我的福气呢。” 听到于素秋的嗓音,站在一旁的汾月忍不住抬起头,向她看去了一眼。 妄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不过于素秋面色淡淡,正低头吃着东西,神情间瞧不出喜怒,更不知她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589章 追问不休 “近来天气冷了,你可千万要注意身体,我等下送些厚锦过去,都是最新鲜的款式,你挑花样喜欢的,做件斗篷吧?” 家宴过后,陈元北送着燕望欢回院,他心里畅快,眉宇间一片神采飞扬,更显出几分少年朝气。 他心情极好。 落向燕望欢的眼眸当中,带着酒气熏染过的活络晕光。 衬着唇角那一抹笑。 让一旁路过的婢女都看的羞红了一张脸。 不过陈元北还未等到燕望欢的回应,倒是现有另一道嗓音响起。 “元北,望欢。” 陈元北回头望去,不由有些惊讶。 “二哥?你怎也过来了?不去见一见爹,或陪二嫂说说话?” 家宴都已结束。 按理来说。 陈清朗该有不少事要忙。 但他竟又跟着燕望欢和陈元北而来。 “不急。”陈清朗笑着摆摆手,“爹还有些事要处理,至于她哪里,也不忙着回去。” 他对白芷甚至连一声称呼都略去,仿若全不在意般。 但陈元北也早已习以为常,微微颔首,邀请道: “若不然,我们一同到三哥哪里坐一会儿?不过三哥难得出来一次,也不知回去是否要休息上一会儿?” “那就到我那里去坐一坐吧。” 燕望欢接了话,道: “若是二哥无事的话,可我同我和四哥一起,过去喝杯茶,聊上一会儿?” “若望欢不嫌,自然是好。” 陈清朗欣然应允。 他们一并回了燕望欢的院落。 她吩咐婢女去准备了茶,亲自倒了三杯,送到了陈清朗和陈元北的面前。 陈清朗眼眸一扫,见过燕望欢伤痕遍布的手掌,他微皱了眉,思索了一番后,道: “望欢手掌上的伤痕倒是不少,可问大夫要了祛疤的药膏?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点冷都受不得,我们家望欢却吃 了这些苦头...” 他叹息一声。 似颇有些伤感一般。 陈元北正要喝茶的动作一顿,杯口悬停在了唇边,暗暗骂了自己一声蠢笨。 和燕望欢相处了这些时日。 他竟忽视了这些。 若早想起了,不就能先一步送她祛除疤痕的药膏了? “有些伤痕的年头太长,已是是什么神丹妙药,都祛不掉了,况且留着也算是一份警醒。”燕望欢也不在意被窥得了伤痕,只抿了口茶水,淡淡道:“我并非太过在意皮相之人,一些伤痕而已,无伤大雅的。” “警醒?”陈清朗眸底有幽光一闪而过,指尖点动着桌面,他沉声问:“看来这伤,还存着些故事?” 燕望欢并未回话。 只端起了茶壶,为缺了些茶的杯盏,重新倒满了水。 陈元北察觉到了些许古怪,目光在燕望欢和陈清朗指尖流连一番,忍不住道: “这说起故事来,自然是有的,我和望欢第一次见面,可都是至今想起,还有趣的很呢。” 他有心想把话题推走。 然而陈清朗却不愿顺着他的意,仍牢牢盯着燕望欢,笑得越发意味深长。 “望欢之后也是要嫁给三皇子殿下的,身为三皇子妃,身边少不了眼睛盯着,到时候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有些事为防作怪,还需先做筹备才行。” 乍一听,陈清朗口里句句都是关怀之辞。 但不过是打着关怀的名头,想要从燕望欢身上,试探出更多的情报罢了。 他对她的真实身份,可谓好奇的紧。 陈清朗心思深沉,思虑甚多,心里面利弊都摆的清楚明白,对待这个忽然出现,又被许给了况铮的妹妹,只算着她可能带给陈家的危难和麻烦。 定不会如陈元北陈夫人一般,轻易就认可了燕望欢为一家人 “二哥说的有理。”燕望欢低 眉顺眼,似极为恭顺一般,“望欢日后定会谨言慎行,不过这印在身上的东西,并非我能左右,因此就算是知晓轻重,也是抹掉不得了。” “世间之事,的确不是人力能去胜得。” 不知想起了何事,陈清朗眼神一暗,敲击着桌面的指尖也顿了一顿。 但他很快又回过神。 转而道: “望欢之前,一直生活在何处?” “不过是南方的一个无名村落罢了。” “二哥...” 陈元北几次想要打断他们的对话,都被陈清朗用眼神阻住。 他已然察觉出陈清朗的意图。 也名表他的疑惑和担忧。 但陈元北纵使心里颇有些焦急,却又没办法直言解释。 只能看着陈清朗再次开口道: “看望欢的言谈,应读过不少的书,棋下的也不错,礼数更是周全得体,所学所会可是相当不少。” 他先赞叹了一声。 然后话锋一转。 陈清朗忽又问道: “难道那小村落当中,还有通晓这些本事之人,来教导望欢?” “自然没有。” 燕望欢应的坦荡直白。 甚至连陈清朗预想当中的惊慌失措,都未曾出现。 她只回了问题,却连一句解释都没给出去,含着笑意的眸光直视着陈清朗,似在等着他的下一句追问。 许是燕望欢太过惬意。 一副全然不畏被盘问下去的架势, 陈清朗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难缠的女子。 才算是初次见面。 然短短几句交锋试探之间。 燕望欢全然通透了他的心思不说,竟还半点怯都不露,甚至隐隐间,占据了双方间上风。 陈清朗不由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她怎瞧着,都不过是个单薄娇弱的女子罢了。 为何会有这番本事? 他甚至怀疑,燕望欢对他的询问,早就已经有了应对的准备,就摆好了圈套,等着他 自己主动钻进去。 但即使陈清朗知晓了如此,却还是得要顺着燕望欢的心意,继续问下去。 “那望欢为何,会懂得这些?” “二哥!” 陈元北终于听不下去,道: “你这才回来,不去忙你那些事,反倒来这里跟我们耗什么空闲?不如快些去爹那里瞧一眼,或者陪娘说说话,留我们在这下棋就好。” 逐客令被摆明了放在桌上。 叫陈清朗颇有几分无奈。 和他最亲近的兄弟,此时竟完完全全站在了燕望欢身边,为她打抱不平,全然一副彻底信服了她的模样。 但也不怪陈元北。 就连陈慕白,也对燕望欢另眼相待。 陈清朗叹息一声,也不理会陈元北的维护,再次追问: “那不知二哥这个当兄长的,可否关怀一句,望欢的这些本事,都是从何处所学得?” “自然。” 燕望欢含笑颔首,一一解释道: “我生性愚笨,大部分所学所感,都是耗着时间,慢慢自学而来,却也不过些皮毛功夫。至于棋艺,也本为浅薄的很,不过跟着三皇子精习了一段时日,所以才略有长进。” 陈清朗皱起眉。 对燕望欢这一番解释,并不算多满意。 “那也就是说,望欢和三皇子许久之前,就已经相识?” “是。” 燕望欢点点头,自若道: “且因缘际会间,有一段时日的相处。” “那还真是...有够巧合的了。” 陈清朗心下无奈更重。 有了这一句。 燕望欢所学所懂的所有,都可以算为况铮的身上去,二人又是即将成婚的夫妻,难道他还能去向况铮求证不成? 陈清朗刻意前来拜访的这一遭,不仅没能得到什么准确的情报,反而越发感到了燕望欢的深不可测。 但同样的。 也更让他好奇,燕望欢真正的身份。 “二哥 ,时辰不早了。” 陈元北再次催促。 他面上笑意已尽数收敛。 已对陈清朗这番咄咄逼人的询问,颇有些不虞。 陈清朗感间他的态度,不由暗自摇头。 分明是自家兄弟。 才几个月没见,已经完全投向了燕望欢,对她的维护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怕是他再问下去,第一个翻脸的,就要是陈元北。 “我这就走。” 陈清朗没能套到燕望欢的话,又被陈元北连番驱赶,此时也不好再留,只能站起身,道: “今日要事颇多,也未和你们多聊几句,等过上两天,再寻个机会,同元北望欢你们好生畅谈一番。” “自然。” 燕望欢起身相送。 直到陈清朗的背影彻底消失,她唇角的弧度也没有丝毫变化。 倒是陈元北,眉头紧皱,露出一副忧心的神情,道: “望欢,二哥他素来如此,我替他同你赔不是,你千万莫要生气。”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燕望欢并不在意。 在她看来,陈清朗有所防备才是正常。 毕竟谁家忽然来了个妹妹,本就来历不明,又被许给了三皇子为妻,都要多出几分防备。 陈清朗所表现出的,已经足够客气和委婉了。 只不过... 燕望欢重新回了房,将冷掉的茶水泼掉,重新换上一杯热茶,送到陈元北面前的,问: “二哥平日,很忙吗?” “是。”陈元北见她真不在意,才算松了口气,道:“二哥受器重,交友也广泛,平日里经常需些应酬之类的繁杂事,有些时候晚上都不宿在府里面的。” “夜不归宿?” 燕望欢似察觉到了什么,眸底荡过一抹思索,她轻笑一声,再次询问道: “看二哥和二嫂间,倒是颇有些生疏,难道这桩被皇上亲赐下来的婚事,并不得二哥的心意?” 第590章 捉贼捉赃 “可不是。” 陈元北一想到此,也不由叹息一声,道: “二哥瞧着好相处,实则最为心高气傲不过,他之前连见都未见过二嫂一面,又哪里会因为皇上的指婚,而去喜欢她?” 燕望欢想到之前和白芷的相处,不由微微颔首。 赐婚一事,本就不从陈清朗的愿,让他在心里埋下一根刺。 但若是性情相符,日子一长,最差也能落个相敬如宾。 可白芷不管为人处世,还是脾性爱好,都和陈清朗相差甚远。 她并不算多聪慧,也和伶俐二字难以沾边,且心胸狭窄,对于素秋掌家一事,显然早已不满意。 一听闻于素秋可能出身贼匪,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她身边叫嚷。 和陈清朗八面玲珑的作风,显然截然不同。 “二嫂的性情,确实是二哥相差甚远。” 燕望欢顺口接了一句,虽并未再询下去,但陈元北还是接着道: “我们家并不似寻常那些高门大户,娶那些三妻四妾在身边,若真是一心相同,还哪能有第三人参与进其中的份儿?” 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起容易。 对于身在朝堂当中的陈家来说,却是极为不易。 陈元北也明白这道理,不由叹息一声,道: “可惜二哥不喜欢二嫂,但既有家风的缘由,又因她出身高贵,有皇上赐婚,日后即使二哥有了喜欢的女子,也不好再娶进家门了。” 燕望欢心思一动。 似明悟了什么一般。 她端起茶杯,将话题不留痕迹地转了出去。 陈元北也并未多想,同燕望欢又聊了一会儿,看天色渐沉,也就没再多留。 他才离去不久。 有脸生的婢女踏进院,左右张望了一圈,寻见汾月的身影,她眼睛一亮,连忙追上前,道: “可是汾月姐姐?敢问小姐歇下了吗?二夫人想请小姐过去一趟。” “这个时辰要找小姐? ” 汾月看了眼天色,问: “可说了什么事?” 婢女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晓,但好像挺急的,若是小姐无事的话,还请走一遭吧?” 她瞧着并非故意说谎的模样。 若白芷真有事,也不是她一个小小婢女,能够知晓的消息。 “记得了。” 汾月点点头,打发走了婢女,她快步回了房,道“” “主子,二夫人想要你过去一趟?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我估摸着,应该是和二少爷有些关系。” 陈清朗和白芷虽名为夫妻,但那份客气和疏离,却都清清楚楚写在了脸上,府门上下估计无谁会不知晓。 她忽然要见燕望欢,难不成是想要同她询些相处之道: 汾月想着,也不会再有其他的理由了。 毕竟白芷和于素秋关系极差,和她说不上话,又不好和陈夫人聊。 算来算去,似乎就只剩下燕望欢了。 燕望欢本想歇下,正欲解衣带的手顿了顿,她回眸看了眼窗外,见天色已沉,已是将至月黑风高之际。 “那就去吧。” 冷风乍起。 汾月取了一件斗篷,为燕望欢穿好,才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她们踏月而行。 走出了好一段的距离,视线当中已显现出白芷所居院落的一隅。 然就在此时。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喊声。 “小姐..小姐!” 燕望欢回过头,见平日伺候在陈夫人身边的嬷嬷,正满面焦色地追在她们身后。 见她止步。 嬷嬷又跑得快了些,等追到近前,她抚着胸口,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气来。 燕望欢让汾月上前为她拍背顺气,又问: “嬷嬷勿急,可是发生什么了?” “老奴见过小姐。” 嬷嬷先行了礼,之后才道: “夫人忽然有些肚涨,厨房那边说汾月姑娘之前为小姐煮过山楂水,消涨的效果很好,老奴想来问一问的做 法,不知汾月姑娘可有空闲?” 她嘴里在问着汾月,一双眼却是瞧着燕望欢的。 燕望欢微微颔首,也不迟疑,直接道: “娘的身体为重,让汾月给你走一趟吧。” 嬷嬷顿时喜笑颜开,连忙拜道: “老奴多谢小姐了。” 她虽然高兴。 然汾月却皱起眉,心里颇有些担忧。 从胡身为男子,不好经常在陈家内院出行,她若是跟着嬷嬷离开的话,燕望欢可就要独自一人去见白芷了。 虽处在陈家。 瞧着是个安全的地儿。 但这里可并非是什么铜墙铁壁,之前已经出过苏香见那一次意外了,汾月可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主子,你自己...” 知晓汾月的意思,燕望欢摇了摇头,率先道: “是去二嫂哪里,能有什么事?你过去吧。” “是。” 汾月只能应下一声。 一手拽着嬷嬷,她走的飞快,想要赶紧将琐事处理好,回到燕望欢身边。 她们离去后。 周遭只剩一片寂静。 许是陈清朗的归来带了不少的杂事,下人们都辛苦的很,此时皆睡下,燕望欢踏进白芷所居的院落,走到主屋门口,也没见到一个人影。 她敲响了门,道: “二嫂,我是望欢,你可是休息了?” 燕望欢的嗓音不轻不重。 足够让房间内的人,听得清楚。 然而屋内并未传来回应,反倒是一侧的偏房,亮起了窸窸窣窣的动响。 偏房的门悄然打开一条缝隙。 里面黑洞洞的。 看不清房内的景象。 燕望欢走过去,手掌才刚搭上门扉,后方突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似有人正向着她跑来,然而她来不及回头,就她一把推进了房中。 砰! 房门在身后重重关合。 燕望欢转身一推,却是纹丝不动。 她被关在了这处偏房当中。 周遭一片漆黑,耳畔所能听得,唯有她一人的呼 吸声。 但很快。 燕望欢看向一侧,感到了另一个人的靠近。 眼眸逐渐适应了黑暗。 她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房间的角落,似乎正在注视着她。 “当真是好一个美人儿!” 有赞叹声响起。 男人向着燕望欢逼近一步,再次道: “这身段,这小模样...小爷我生平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呢!” 他再次迈步。 和燕望欢之间的距离,也是越来越低近。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似乎有衣物落了地。 和一个陌生男人在独处,房门又被锁住,燕望欢不由有些慌张,似乎连嗓音都起了颤: “你…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可是二嫂让你在这里的?” 她似怕极了。 连影子都在颤抖。 男人看她恐惧至极的模样,不由再次笑了一声。 “什么二嫂三嫂的,小爷可不知道那些,不过是之前无意看到姑娘美貌,想要一亲芳泽罢了。” 他的外衫已经落了地。 正在解着中衣。 燕望欢身后就是门板,此时已经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走到近前,伸手向着她的腰带探来。 眼看着,他的指尖将要碰上燕望欢,男人忽又迟疑了下,并未继续将手伸上前,而是粗声粗气地道: “陈小姐,不想吃苦头的话,老老实实将衣服脱了。你也不愿让你那娇嫩的小脸蛋上,多出一道痕迹吧?” 燕望欢仍站在原地,温温吞吞地道: “若我不呢?” “不?” 男人一愣,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句回应,他安静了一会儿,才又恢复了之前恶狠狠地口气。 “那你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银亮的寒光划破黑暗。 男人掏出一把匕首,刀锋贴上燕望欢的衣带,他冷笑一声,掌心发力,眼看着就要将她脆弱的衣带切断。 月光正盛。 一群 人急匆匆地冲进院落。 走在最前的是陈夫人,在她的身后还跟着满面惊疑的陈清朗及白芷。 于素秋本落在最后,快要接近门前,她才加快了脚步,赶走了最前方。 她最先推了下门,感受到阻力,连忙回过头道了句: “娘,门从里面锁了。” 陈夫人脸上焦色顿时更重,但还不等她下吩咐,陈清朗已然对着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刻会意,连忙跑上前,飞起一脚踹上了紧闭的房门。 在掀起的烟尘当中。 似有人影躺在床榻之上。 陈夫人瞬间眉头皱紧,眼底闪过一抹担忧之情,在小厮想要进门查看时,她厉声喝道: “都留在这里,守在门口,莫要让贼人跑了!” 小厮连忙止步。 陈夫人最先踏进门,而白芷则迫不及待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脸上不见半点担忧,反而隐隐揣着一抹探究,想要瞧清房内的景象,好生瞧过这一桩热闹。 陈清朗落在最后,冰冷的视线扫过一众探头探脑的下人,之后又关紧了门,才跟在了陈夫人身后。 “望欢?” 陈夫人低声唤了句。 离床榻越近。 她就能更清楚地看到隆起的锦被。 似乎听到了陈夫人的嗓音,藏在被子下方的人动了动。 陈夫人顿时一急,但她想着燕望欢的名声,没敢直接去掀被子,但白芷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走到穿前,一把掀起了被子。 随着一声惊呼响起。 看到锦被下方藏着的景象,众人皆愣在原地了。 于素秋更是瞪大了眼,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来。 一个高瘦的男人躺在被子里,手脚都被麻绳牢牢捆住,嘴也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看到忽然出现的这些人,男人先是一怔,余光扫过于素秋和白芷,他的身体颤动了下,然后突然开始奋力挣扎了起来。 第591章 私定终身 床上只有男人自己。 并未得见其他人的影子。 陈夫人不由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 若是在这里见到了燕望欢,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怎么回事?” 陈夫人居高临下地打量了男人一番,见他衣衫不整,不由更为恼怒。 “这不是府里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你放才是说在这见到望欢和男人私会?” 她语气极沉, 听得白芷心中一惊,连忙解释道: “我..我也是听婢女说的,见到望欢进了我的院子,还好像有男人的声音响起...” 陈清朗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道: “若真是私会,会跑到你这里来?生怕旁人看不到吗?”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白芷还以为陈清朗是在为她说话,一双美眸顿时泛起了柔光,连声跟着道: “所以,我才会第一时间告知给娘,就是怕有误会传出去,折损了望欢妹妹的名声。” 她这里唤起燕望欢来,倒是一口一个妹妹,无端来的亲热的紧。 可不管是陈夫人还是陈清朗,都未信她的话。 白芷分明从头到尾,都一副兴致勃勃瞧着热闹的模样,虽先告知了陈夫人,却又紧赶慢赶的,将此事讲述给了于素秋和陈清朗。 她和燕望欢也没多好的交情,自然不怕事情闹起来。 连带着跟在身后的下人,都是被白芷带着。 于素秋沉默半晌,神情有一瞬间的晦暗难辨,她垂眸看了一眼被捆的严实的男人,藏在袖下的手牢牢捏成了拳头。 她深吸了口气,终于哑声开口道: “娘,依我来看,不如先问一问这人?” 陈夫人点点头,并无异议。 陈清朗也就顺势上前,取出了塞在男人嘴里的布条。 “你是何人?” 他即使面对着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男人,还出现在了自家夫人的院落当中, 也可能跟燕望欢有所纠缠,陈清朗心里面虽早已闪过了无数穿度,面上却仍一派的春风和煦,好声好气地继续同男人道: “若有什么缘由的话,你大可直说就好,我陈家定然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我...” 男人喘着粗气。 余光悄然扫过于素秋。 见她站在一侧,眉宇之间已尽是悲悯,和他视线相撞,于素秋悄然摇了摇头。 但男人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心下一横,用力咬紧了牙关,道: “我..我是来找陈小姐的!” “哦?” 白芷顿时来了兴趣。 迈步走到床榻前,上下仔细打量了男人一番。 他虽衣衫不整,鬓发尽乱,颇有些狼狈不堪的模样。 但那张脸却颇为年轻,瞧着不过二十出头,长相算不得多俊俏,但也有几分清秀。 “找陈小姐?”白芷轻笑一声,问:“你可知你要找的陈小姐,是个什么身份?当今三皇子的未婚妻,岂是你能所见就见的?” “她不能嫁给三皇子。” 男人艰难跪坐在床,眼神飘忽,嗓音也不如之前来的坚定。 “我..我才是和她两情相悦之人...” “这位公子,有些话若是乱说,是得付出代价的。” 陈清朗睨了白芷一眼,不愿让她继续拱火起刺,男人口里所讲的事情太大,若是传出去,受到影响的,可不只是燕望欢一人的名声。 甚至整个陈家,都有可能会遭到牵连。 但白芷哪里会懂得看眼色,还以为陈清朗也对这桩桃色秘闻好奇的很,连忙继续追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之前认识望欢,还和她有私情?”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 开工没有回头箭。 男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是...我们正是两情相悦,这次也是让她让我过来的,她说陈家的二少爷今日归来,应会缺少 人手伺候,所以要将我安排在二少爷的身边,也好能经常相见。” “经常相见?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陈夫人冷笑一声。 她脾性好。 却不代表她不分是非。 先是有人传话,讲燕望欢在白芷的院中同人偷情,之后他们赶来,果真抓到了一个陌生男子,然他却是被捆在床上,周围也并不见燕望欢的身影。 这任是个有脑子的。 都会觉着这前因后果荒谬至极。 然若传出去,从无数人的口中流传,不管是多陈家人认为多愚蠢的陷害,都能成了压在燕望欢身上的大山。 “我说的都是实话。” 男人闭上眼,额头重重撞上床板,他道: “我和望欢真的是两情相悦,即使夫人不能成全,也还是盼着夫人少爷能够开恩,莫要将此事传出去,以免坏了望欢的名声。” “怕坏了望欢的名声,还会跑到陈家来?这位公子,我有心想要同你商谈,可不是想让你在这,将我们当成傻子哄骗的。” 陈清朗摇着头,唇角的笑意已然淡了不少。 不愿再听男人继续胡言乱语。 他建议道: “娘,不如带去爹那里,也叫望欢过来看一眼,只听他的一面之词,到底还是信不得。” 此时也没了其他办法,陈夫人点点头,皱眉道: “也好,带他到书房去吧。” 陈清朗应下一声,于素秋本欲去唤人进来,但脚步一顿,就被他看出了心意,率先道: “至于守在外面的那些下人,不知他们听到了多少动静,先行找由头遣开,之后由我先问询一番,然后想法子打发了?” 他这乍一听是在问询着陈夫人的意见。 却隐隐阻了于素秋,想要去叫人进来的举动。 此番场面。 已有些不受控制。 还哪里能让更多下人窥见。 于素秋听见陈清朗的话,只能重新站在原地,脸 上的担忧之色更浓,她道: “那我先去遣散了人,劳烦二叔将人带去书房吧?” “不烦。” 陈清朗仍在笑着,语气当中却尽是不容置喙的意味。 他道: “劳烦大嫂在这里陪着娘就好,至于这些不干净的事,就交由我来处理就好。” 陈清朗向着于素秋微一颔首。 态度虽是客气,却再次拒绝了她的提议,之后也不再多说,率先一步踏出了门。 先安排了信得过的手下人,将门口候着的小厮婢女看管住,再以勾结窃贼为名,一一单独进行审问。 如此一遭流程走下来。 即使那些下人,听见了什么只言片语,也会被吓的魂儿乱跑,只顾着证明自己的青白,没空闲去再去乱嚼舌根。 下人都安排妥当,陈元北又让他的贴身侍从架起男人,推搡着他走向了书房。 书房里仍亮着灯火。 时辰不早,陈勇却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忙,正凝神写着一封折子,忽听见敲门声响起,他压了压发胀的额角,道: “进来吧。” 陈夫人谁开迈进书房。 看见她的神情,陈勇面色一缓,然而还不等说些什么,就又看到被架上来的,五花大绑着的高瘦男人。 这可是个生面孔。 又是这般模样被抬到他的近前。 陈勇下意识皱起眉,问: “这是怎么了?” 白芷正想开口,陈清朗却是抢先一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他并未刻意去偏向那一边。 只是将自己看到的种种,讲述给了陈勇,没有半点偏颇。 陈勇眉越皱越紧,几乎要凝成一个死疙瘩。 “你处理的很好。” 他难得夸赞了陈清朗一句,又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寒声质问道; “你说,你和陈家小姐有私,可有证明?” “我..” 男人被陈勇的气势所慑,在他的注视下,心里阵阵发慌,连 额头冒起了虚汗。 但他还是壮着胆子,咬牙道: “我没有证明,不过若不是陈小姐召唤,我一介普通人,哪里有本事进到陈家来?” 许是话说的流利了。 男人缓了口气,额头重重撞上了地面,竟道了句: “我和陈小姐,是真心相爱的!” 陈勇没有开口。 威严的面容上不见喜怒。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自然也都不敢发出声响来。 过来好半晌,陈勇合上桌上写到一半的折子,缓缓问: “真心相爱?” 男人心中一喜。 还以为陈勇认可了他的话,连忙继续编造了下去。 “是,我之前无意和陈小姐相知相识,情起之下,我们二人情定终生。后来陈小姐有了婚约,我心灰意冷之下,本想不再继续和陈小姐相见,断了这一桩姻缘。” 他咽了口唾沫,偷偷瞥了陈勇一眼,见他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才敢继续说了下去。 “谁知陈小姐昨日却忽然给我送来消息,希望我能进府来,她会想办法帮我在二少爷的身边谋个差事,如此也就能经常见到她了。” 陈勇半睁着眼,问“” “她提起,你就同意了?” “当..当然没有!” 男人连连摇头,没有注意到身后陈清朗怜悯的神情,他继续道: “陈小姐的身上背负婚约,是皇上亲赐的三皇子妃,我不过一介普通人,哪里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继续接近小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陈勇睨他一眼,语气当中仍不见波澜。 他并非如传言一半,如个青面阎罗一般,让男人心里的底气足了不少。 “不过是陈小姐说,对我一片痴心不改,想要和我在暗地里偷偷交往,为此还不惜威胁我,所以我才...” 男人的话说到一半,就听一道带着笑意的嗓音响起。 “你才什么?” 第592章 触及禁忌 燕望欢身披月色而来。 后方跟着面无表情的汾月从胡。 她不疾不徐,只以余光扫过跪在地上的男人,也未再问下去,含笑向着书房内的众人见了礼。 “方才有些琐事,所以才来的晚了,可是错过了什么?” “这可岂止是错过了什么,简直是落下一桩大戏呢。” 白芷捂嘴一笑,看热闹不嫌事情大,她向着男人努了努嘴,道: “望欢,这人说是你的相好,可是特地来见你的,你可还有什么话想说?” 她这语气,倒好似已经认定了燕望欢和男人有什么私情似的。 陈清朗皱起眉,对白芷态度颇有些不虞,此事闹到这一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其中存着不少的猫腻在。 然而白芷却只以为,燕望欢真曾经有那么一个相好,还要带进陈家来。 她这岂止是在看热闹。 简直连故意拱火,巴不得事情后闹大,浑然不理会此事传言出去,连陈家也会受到影响。 陈清朗薄唇微动,似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迟疑了下,还是又陷入敛默当中。 “相好?” 燕望欢扬起眉,反问道: “什么相好?我是听说二嫂的院子里面进了贼,前来特地关心二嫂的,这怎么扯到三皇子的身上了?而且用如此下作的言辞来形容殿下,似不大合适吧?” 她好似全然不知都发生了些什么。 甚至连第二眼,都没再去看过男人。 含着笑意的眸光,只落在白芷的身上,仿佛在等着她给出个解释来。 “什么三皇子?”白芷没见到预想当中的场面,还被燕望欢牵扯了况铮进来,她肃了脸,没好气地道:“这人可不是什么贼人,他可是自称你的相好,是被你安排进府里,想要和他私会的?” 燕望欢这才了然。 但还是不去看男人,她忽然调转了话题,说: “二嫂,之 前听人说你三岁习武,整个都城当中,没几个人是你的对手?” “什么?当然不是!这是谁在胡说八道!”白芷先是一惊,然后当即变了脸色,怒道:“我可是官家小姐,最讨厌的就是舞刀弄剑了,怎可能还会去修习那些粗事儿?” 她出身高贵,浑身上下尽透着骄矜之气,且极厌恶于素秋之流,怎还可能去修什么武学?光是一听到这词竟用在了自己身上,都嫌恶的紧。 “所以说,有些人的话,本就信不得的。” 燕望欢淡淡道了这一句,终于将视线落到了男人身上。 男人也在看着她。 但当眸光和燕望欢撞在一处,他顿时一惊,紧忙转过头,强压住脸上浮起的慌乱。 “你怕什么?” 燕望欢迈步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男人,再次问: “既和我存有私情,一见到我,不该高兴来着吗?为何还要怕?” “我..” 男人喉结一动,余光下意识向后一扫,又在意识到了什么后,强行扭转了回来。 他深吸口气,结结巴巴地道: “望欢,我对不起你,你不让我告知旁人你和我的关系,但我被他们发现了,我没办法,所以才...” 无谁去打断他。 倒是他自己先说不下去了。 只低下头,露出一副悔恨至极的脸色来。 汾月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声,问: “你说和我家主子有私情,那就拿出证据来,若是凭空污主子清白的乎,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白芷还因方才被燕望欢折了面子,处在气恼当中,此时一见汾月上前,顿时不虞道: “这些主子都在,我们还没问话,你一个奴婢上来做什么?” 汾月并不理会她。 只再次询问: “若是有什么证据,你大可拿出来,现在陈家老爷夫人都在场,若你说的是真,他们自然会给你一 个交代!” 见汾月竟完全将她当成了耳旁风,白芷顿时更为恼怒,再次质问道: “望欢,你这手下人为何如此没有规矩?竟连爹娘都不放在眼里了?如此下来,还不是要翻天不成?若是你管教不得,我可以好心帮你一帮你!” 她扯了陈勇和陈夫人的名头出来,但不管是他们中的谁,都没有要开口训斥汾月的意思。 即是陈元北,也只皱了皱眉,却不像是因关怀白芷。 “我有主子,为何要听你的话?” 汾月终于向着白芷瞥去一眼,但不过一瞬,就又将眸光落回到男人身上。 白芷贵为千金,哪受过一个奴婢的气,还想要发作,燕望欢却先一步开了口: “二嫂,汾月和我情同姐妹,我从未将她看作下人,就是真翻了天,也有我为她撑着,总不会让她受了委屈的,劳二嫂挂心了。” 她仍是唇角噙笑。 离口的嗓音柔和若春风拂面。 听着舒心的很。 却让白芷的脸色,变得更加难堪。 燕望欢摆明了维护汾月,甚至连一句怪罪都没有,简直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白芷上前一步,道: “你...” “好了。” 陈清朗压了压额角,不满地看了白芷一眼,喝道: “你当现在是什么场合?安静些。” 这已算他难得的重语气。 白芷立刻噤了声,但心里面的不满,却增长了不少。 她以为自己全无错处。 毕竟在她这个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眼中,一个奴婢的命,还不如猫猫狗狗来的重要。 而燕望欢却因为一个奴婢,当面让她下不来台。 白芷自然不满。 又因连被陈清朗阻止,更感几分不堪和恼怒。 她生着闷气,殊不知书房里的其他人,心思皆从未落在她的身上过。 男人见忽生的闹事停顿,而他还没想出什么法子,只 能硬着头皮开口道: “我..我并没有什么证据,之前她说害怕被发现,将之前送给我的帕子香囊,都讨要回去了。” “如此来说,你只凭着红口白牙,就想证明和我家主子有私情了?” 汾月面上怒色渐重。 已有杀意悄然浮在眼底。 她走到男人身前,寒声道: “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还不快些交代,是谁让你来的?!” 事已至此。 男人只能继续一条路走下去。 他心下一狠,忽闭上眼,沉声道: “是陈小姐!真的是陈小姐让我到这里来找她,要和我再续前缘的!” “可笑!” 陈夫人听不下去,大步走到燕望欢身侧,抬手将她护住,冷声道: “我家望欢是什么姿容才气,你又是个什么品貌?你难道不会找一面镜子自己瞧瞧吗?她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你!” “这男欢女爱之事,倒也说不准。” 白芷站到于素秋身侧,故意压着嗓子,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清的音量,道: “毕竟这外面还传着,说我们家取了一个贼匪进门,这人虽然卑贱,却也比贼匪要高贵上不少。” 于素秋打从走进书房门后,一安安静静,未出什么动响,此时听了白芷的话,也不过捏紧了手掌,并未去反驳什么。 “我..我也不知小姐为何会喜欢我。”男人心思飞转,也不知道想了什么,他眼睛一亮,连忙道:“夫人,我和小姐确实是真心相爱的。我还知晓她前些日子中了毒,一直担心的很,她手掌落了一些疤痕,我还去费心找了消除疤痕的药。而且但除了中毒落得疤外,还有一些伤痕,这些我都知晓!” 他越想越是顺口。 渐渐地,几乎要将自己都骗了过去,还以为真的和燕望欢有些什么过去。 “那你来所以说,那些伤痕都是由何而来 ?” 陈勇忽然开口,面色却仍淡淡,单从神情间不见半分喜怒。 “是被刀割出的痕迹。” 男人也不慌,仔细斟酌着言辞,道: “说起来,其实这道伤痕,还和我有所关系。当时我和小姐见面,路上遇见人发疯,想要用刀来杀我,是小姐拼死相救,我才保住了性命。” “胡说!” 汾月大怒。 几乎忍不住想要一拳打碎男人的满口牙。 燕望欢掌心的疤痕,极为狰狞,曾是几乎见骨的重伤,又和槐兰有所干系,哪里能任由旁人胡乱掰扯? 从胡原本冷峻的面容,在瞬间变得极为阴沉。 掌心搭上腰间,触到短刀的一隅,他投向男人的目光,带上了清晰的杀意。 燕望欢沉默了半晌。 却是笑了。 她道: “我掌心的伤,来源于一次刺杀,那本是九死一生的局面,是待我更胜血亲一般的女子,以自己的性命相抵,才让我能活到今天。” 男人一愣。 也不知为何,燕望欢分明在笑着,却让他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漆黑的眼眸,如同一口幽森的古井。 无波无澜。 死寂淡漠。 几乎要将男人的魂儿都吸摄进去。 “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但你自己选错了路,我就是想给你们留一丝颜面,给你一条生路去走,都是对不起为我而死的姑娘。”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脚步挪动,同陈夫人隔开些距离,道: “从胡,将人都带上来,让在座的各位,都能将这出戏看完。” 从胡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书房内一片死寂。 就连白芷都感觉到了突变的氛围,和之前起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燕望欢的身上,似有什么有了什么不同,她仍在笑着,然而连唇角的弧度,都让人觉得危险又可怕。 男人触及到了禁忌。 也让燕望欢,真正动了怒。 第593章 公允为上 从胡带了几人进书房。 一撞进这般沉凝的氛围当中,他们先是一惊,然后齐齐低下头,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慌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是什么人?” 白芷面露疑色,道: “陈望欢,你为何还要让更多人掺进这桩事里,难道还想要更多人知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没谁理会她。 就连身为白芷夫婿的陈清朗,也都目不斜视,仿若站在身边的美娇娘,不过一团污浊的气息一般。 望去一个眼神,都是耽误他的时间。 燕望欢也不去理会白芷,向着汾月微微颔首,道: “让她们说吧。” “是。” 汾月走到一满面忐忑的婢女跟前,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将你知晓的,全都尽数讲出来,若是敢落下一句,看某要怪我不客气。” 婢女被吓了一跳。 还哪里敢有半分耽搁,连忙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方才,二少夫人让奴婢传信,想邀请小姐到她那里去,然后奴婢就过去通传。除此之外,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二少夫人?” 陈夫人皱起眉,回眸看了白芷一眼。 她没有问话。 但显然是让白芷自行开口,免得闹的不好看。 可白芷心里的惊讶,不比陈夫人少,她一脸的荒谬,瞪大了眼,怒道: “我什么时候要找陈望欢了?你这贱婢,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奴婢没有说谎!”婢女猛地抬起头,盯着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颤声说着:“是二少夫人院里的秋菊让奴婢通传的,奴婢也就去了,剩下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她看起来并不想是说谎的样子。 白芷却更觉奇怪。 “秋菊不过我房里一个下等婢女,平日里房门都不进,我怎会让她去通传什么消息,又被送到旁人身上...” 她用力摇了摇头。 然后满眼焦急的望向陈清朗 ,连声解释道: “这事可同我没有关系,我一直都在等着你,连房都没有回,怎可能去让人找陈望欢?” “去没去,让秋菊过来对峙就是了。” 陈清朗仍目不斜视,正要吩咐了人去找秋菊,就听燕望欢道: “不用找了,秋菊已经跑了。” “跑了?” 这话一出,就连陈勇都皱起了眉。 线索落在秋菊身上,但若是她跑得没了影子,又该如何去证明? 一书房的人,皆面带凝色,唯独于素秋在悄然间松了口气。 燕望欢遥望着她,嗓音越发柔和悦耳。 “不用担心,我已经差人去找了,估计用不上多久,就将她找回来。” 她话音刚落。 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响。 紧接着。 有少年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 “幸不辱命,抓捕罪奴秋菊归来,敢问主子,可要如何处置?” 变故生的太快。 众人才刚知晓秋菊逃窜,但才不过一息的时候过去,她就又被抓了回来。 陈清朗忍不住看向燕望欢。 想从她的神情间分辨出,这到底是一次偶然,还是其实一切,都在她的掌控当中。 他之前认为,自己看不懂这个妹妹。 现在除了怀疑之外,更多了一分揣测和猜忌进了念头。 这种心思和谋算,怕是连一些在朝堂间混迹多年的老臣,都无法比拟。 然而燕望欢不过一个姑娘。 燕望欢听完了门外人的汇报,也不急着应答,反而望向了陈勇。 “爹,该让他进来吗?” 她的语气仍是平平淡淡,只有陈勇和陈清朗,才能窥得其中的深意。 这是一次选择。 燕望欢没有直接带上秋菊,不单单是为了让这幕戏变得更加精彩,也给了陈勇思索的时间。 他们都明白。 能如此大费周章陷害燕望欢之人,定然在陈家地位不凡。 直接带上了秋菊,既是要将所有的事,都 挑到了明面上,到时候那人被当众揭穿,不管是于公于私,也没谁能保得住她。 但如同陈勇此时开口,不让秋菊出现,而是直接处置了她,幕后之人自然可以藏下,此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选了第一种,陈家自要起一场风波。 不过陈勇若将此事压下,也就让他和燕望欢都心知肚明,代表了彼此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彻底破裂。 陈勇自知轻重。 而陈清朗也猜出了几分端倪。 他皱紧眉头,不动声色地瞥了于素秋一眼。 一时之间。 竟连陈清朗,都不知该如何去选了。 “其他人都下去。”陈勇暗叹一声,缓缓道:“带秋菊进来吧。” 燕望欢唇角的笑意加重,十分柔顺的应下一声。 “是。” 书房的门开开合合。 之前被从胡带进来的被遣走。 真阳推着秋菊迈过门槛,他一眼就见到了燕望欢,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主子,她没跑出多远,就被我抓回来了。” 他没在意旁人。 毕竟之前在燕望欢身边留过,顶着况铮的名义,没谁敢说一句没规矩。 “辛苦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看向了被推进书房的秋菊。 她年纪不大,穿着一身不打眼的土黄色衣衫,一直低垂着脑袋,很是瑟缩的模样,看不清神情。 “说吧。” 汾月横过去一面,眉宇间的褶皱,几乎要拧成一个死结。 “时辰不早,主子该歇下了,你最好莫要再耽搁主子的空闲。” 秋菊打了个哆嗦。 下意识向着于素秋瞄了一眼,她嘴里面还想支吾两句,真阳却懒得让她继续废话下去,干脆道: “若是不老实交代的话,你也就没什么用了,我是三皇子的人,就算是你的主子,也管不住你的命!” 许是他之前就对秋菊用了什么手段,以至于她仍在慌着,膝盖一软,她直接跪 倒在地。 “奴婢..这些都是少夫人让奴婢去做的,还给了奴婢银子,让奴婢离开这里。” 瞬间。 书房里原本冰结般的气氛,更冷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于素秋的身上。 陈夫人满面震惊,白芷也颇有些不可思议,唯陈勇和陈清朗,都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 燕望欢慢慢走向于素秋,唇角的笑意终于敛下,她望着那张死灰般的面容,问: “大嫂,也许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真阳站到燕望欢身后,盯着于素秋,冷声道: “即使你不愿意同我家主子说,也可以和三皇子殿下去讲。” 于素秋低垂着头。 半晌之后。 她忽然笑了。 “你打算如何做?将我打入天牢?还是要将我的身份告知给三皇子,让我被斩首示众?” 于素秋深吸了口气,光看面色,她仿若毫不在乎一般。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在她的眼里,聚着一团如同灰烬般的绝望。 她深思熟虑了很久,才决定要出手对付燕望欢,也仔细制定了计划,然而没想到,却成了连闹剧都不如的一场戏。 燕望欢轻而易举... 不。 应该说是毫不在意她的布置。 什么阴谋陷害。 落在燕望欢的眼中,估计早早就已经被看穿。 “我本并不怪你,毕竟只是一些栽赃陷害罢了,只不过...”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打从胡的手里取过短刀,她抵上男人的眉心,道: “你不该胡言乱语。” “不...这件事跟少夫人没有关系!” 男人慌了。 也不顾眉心的短刀。 他用力磕着头,连声哀求道: “都是我!都是我觊觎陈小姐,所以才买通了下人混进来,还编造出了这番谎言,我和陈小姐没有私情,也不认识少夫人...” “你是大嫂曾经的手下吧?不错,很忠心。” 燕 望欢打断他的话,也不在意男人哀求的目光,自顾自地道: “可惜她明明知道,你来做这件事,不管是否毁了我的名节,你都注定难有好报。也许会被下无数道刑罚,连死都会成为一众奢望,但她还是这么做了,是因为什么?一道莫须有的传言?还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于素秋打了个寒颤。 一阵莫名的恐慌感袭上全身。 被看透的感觉并不好受。 让她忽然开始打起了寒颤。 燕望欢也不追问,好似闹够了一般,她将短刀还给从胡,忽略到愣在原地的男人,再次开口说: “大嫂,你如此去做,应是为了留在陈家,我并不认为你想要的是富贵,应是为了了大哥继续在一起吧?” 于素秋闭上眼。 嗓音失去了最后的冷静。 “你究竟想我如何?” 燕望欢摇了摇头,并不认同于素秋的话。 她是自己选择的路。 哪又让旁人下决定的道理。 “但你应该知晓,事情败露之后,你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继续留在陈家的。” “素秋!” 陈夫人直到此时,才勉强接受了现实。 她一脸痛心疾首地望着于素秋,不相信被这么多年以为,被看做女儿一般的儿媳妇,竟然会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来。 “你为何要这么做?找人毁了望欢的名声,你可知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我...” 于素秋张了张嘴。 顶着陈夫人失望的目光。 她心底发沉,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更是连话都有些说出来。 于素秋已心乱如麻,沉默半晌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讲些什么。 事实和证据都近在眼前。 再无挣扎的可能。 这一仗。 她彻底败了。 于素秋只能压下心底的悲哀,道: “你若是想我以死抵过,我可以如此去做,不过,我有一事相求。” 第594章 罪孽深重 燕望欢并未开口,只望向了书房紧闭的窗。 她的神情极少会有变化。 让人难以看清到底是应允还是拒绝。 于素秋沉默了半晌,等不到燕望欢的回应,她还是道: “若是他问起来,劳烦各位只同他说,我得急病死了。” 她口里说的人是谁。 在场除了白芷外,都心知肚明。 于素秋从贼匪首领,到陈家大少爷唯一的正妻,其中付出自然和艰辛自然不少,若没有真心情爱撑着,又哪里能走到这一步。 但除了陈夫人叹息一声之外,不管是陈勇还是陈清朗,都微皱着眉,并未开口去说什么。 此事遭难的是燕望欢。 该如何处置于素秋,唯有她一人能定论。 而陈勇开口让秋菊进门,便算是默认了将于素秋,交给燕望欢处置。 “我自知罪孽深重。” 于素秋慢慢弯下身,如同上了年岁的老妪一般,她跪在燕望欢面前,深吸了口气,道: “即使被你乱刀砍死,再抛尸荒野也不足惜,但只有他,我不愿让他知晓,他所心悦之人,是个绞尽脑汁陷害她人的毒妇。” 额头撞上地面。 沉闷的动响不断传来。 于素秋的额头很快见了血色。 陈夫人低叹一声,面上闪过一抹不忍,却是并未出言阻止。 “陈小姐,我害你是真,但对少爷的情意更没有半点作假。我只有这点最后的奢望,若你愿意成全我,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给你。” 于素秋面无表情。 暗红色的细流划过她的面庞。 让她的整张脸,都如同来自森罗地狱的恶鬼一般,彻底没了人样。 “在这之后,如果你能应允的话,我会选择自尽,不会让你和陈家生出嫌隙来。” 她摆出了所有的底牌。 然而所求的,却不过燕望欢的一丝怜悯罢了。 于素秋宁可不明不白的死 去,也不愿让自己在心爱之人眼里,留下半点污秽。 其他人怎么看她,她都不在意。 她只想在陈大少爷的记忆中,留下最美好的自己。 血色滴滴落地。 吓得白芷花容失色,连忙躲在了陈清朗身后,抓着他的衣角,楚楚可怜地道: “她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真的好吓人...” 陈清朗哪回去理会她。 视线只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也不单是他。 书房里其他人注意力,也全部集中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现在于素秋的生死,掌握在她的一念之间。 但却连心肠最软的陈夫人,都没有开口,为于素秋求情的意思。 错了就是错了。 不管是任何缘由。 于素秋就是设局坑害了燕望欢。 计谋不成功,反被抓了出来,是她自己棋差一着。 但凡若是于素秋成功,那此时要倒霉的,可就是燕望欢了。 因此。 即使是陈夫人。 也对燕望欢惩处于素秋,没有哪怕一句的多话。 她落到如今这番田地,是自己活该。 而不怨燕望欢。 “大嫂,你既如此在意大哥,那你在动手之前,就该想到会有失败的可能,而不是等到事情败露之后,才跪在我的面前,说出这些话来。” 燕望欢轻叹了一声,望向于素秋的眼神当中,似有些悲悯一般。 于素秋身体一颤。 磕头的动作稍稍顿了顿。 她睁大了眼,颤声问: “你不愿答应我?” “我为何要答应你?” 燕望欢反问了一句,半蹲下身,和于素秋平视而对。 “你该知晓,你的计划若是成了,我的名节被彻底毁掉,不仅没办法嫁给我爱慕之人,却还要看着他,同其他女子厮守终生。且我即将嫁给皇子为正妃,在陈家受到了屈辱,你当以为朝堂上的其他人,不会借由此事,对爹发难?” 于素秋 愣住了。 她虽并不算蠢笨。 却并非一个能看的长远之人。 对于朝堂之上的那些弯弯绕绕,自然半点都不清楚,也没想到,害燕望欢失去了名声,也会连累到陈勇的身上。 于素秋急忙去看陈勇的脸色,见他满面的沉凝之色,终于意识到,燕望欢口中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甚至每一句,都是实话。 “若是皇上震怒,下了责罚,我没了性命,陈家也遭到连累,难道大哥还能独善起身?” 燕望欢再次开口。 于素秋身形颤了颤,几乎要栽倒在地。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 以为陷害的只是燕望欢,殊不知差点连带着陈家一起,栽进了这个深坑当中。 “我险些,就要连带同喜欢之人的婚事,带性命名节一起,都丧了干干净净,你还想要我原谅你,可是太过贪心了些吧?” 燕望欢摸出帕子,托起于素秋的下颌,为她擦拭着面颊沾染的鲜血。 她的动作极柔。 柔软的布料划过肌肤,几乎察觉不到半点触感。 于素秋却哆嗦的更厉害了。 她越发察觉到了此事背后藏有的危险。 不过一时的心热。 差点连带着整个陈家,都陷入一次危险当中。 若于素秋真的害了陈家的人进了危机当中。 那她心心念念的少爷,还会原谅她吗? “大嫂,我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此事走了这一步,也绝非我所愿,所以我给你一次机会。” 燕望欢将占满血污的帕子,塞进于素秋掌中,柔声道: “你修书一封,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尽数告知给大哥,向大哥求得原谅。之后此事之后我绝不再提,也定不会因此时,同你生出什么嫌隙来。” “你...” 于素秋蓦然睁大了眼。 惊讶在瞬间写满了整张脸。 也不只是她。 就连陈勇的目光,都起了些 许变化。 于素秋以贼匪之身进门,在陈家并非什么大秘密,陈勇陈夫人以及几位少爷,既然并未明说,心里面也多多少少,是有数的。 但也正是因此。 所有人也都明白,于素秋和大少爷的感情之深,绝非尔尔。 若是将于素秋的处置,交到远离都城的大少爷手中,他虽会惊怒,但定然不舍得对自己的发妻,下多重的惩处。 说是大事化小,也不为过。 燕望欢这番处置,算是雷声大雨点小,不动声色的放了于素秋一马。 可她方才,还将于素秋的陷害,说的无比严重,几乎都似要将陈家牵扯到灭族之上。 但忽然转了个弯。 于素秋竟被她放过去了? 就连陈清朗,都有些惊讶,不由向着燕望欢连连侧目。 白芷藏不住话,禁不住开口问: “望欢,你要是让她写信给大哥的话,大哥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你难道要这么放过她吗?她可是差点害了你,沦为整个都城的笑柄呢!” “住口。” 陈清朗忍了她许久,见此事好不容易起了平息,白芷却还想挑火,他皱紧眉头,寒声道: “此事全权交由妹妹处置,你且安静些。” “可...” 白芷张了张嘴。 撞见陈清朗阴沉的目光,她瑟缩了下,到底是老老实实的闭了嘴。 “为何...” 于素秋昂着头,眼里尽是不解。 她实在不懂。 燕望欢这一次可以说是在鬼门关逛了一圈。 面对了如此陷境,却还能原谅她。 于素秋自问。 若换成她遭遇到同样的事,是万万做不到同燕望欢一般的。 “大嫂,你身在府中多年,不仅管家有方,侍奉爹娘也十分尽心,我相信你这一次,不过是受到奸人蒙骗,之后也再不会如此,可对?” 燕望欢在汾月的搀扶下站起身,背对了于素秋,她再次 道: “而且,在大嫂害我之前,我是一直都将大嫂,当成自家人看待的。” 一时之间。 书房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沉寂当中。 于素秋两眼含泪,身躯剧颤了两下,几乎摇摇欲坠。 燕望欢吩咐从胡带走被五花大绑的男人,向着陈勇见了礼,再要离开书房前,她淡淡道了句: “虽此时看来,还真是我颇为可笑了。” 于素秋的眼泪滚滚而下。 同血污混在一起。 成了无比难看的痕迹。 强烈的羞愧感涌上心头,她胸膛之中痛的厉害,宛如被无数利刃刀锋狠狠搅过一般。 她曾经也是一群贼匪的头领。 有过义薄云天,兄弟成群的时候。 然而此时,却做出了一时头热,为了一点猜忌,就将燕望欢置于不顾当中,还让曾经跟随自己的兄弟,也失了性命。 于素秋捂着脸。 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她趴在地上,口里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呜咽,指甲几乎被生生抠断。 陈勇看了她一眼,先向着陈夫人点了点头,又望向陈清朗,吩咐道: “此事,既然望欢已经决定了断,就不要再让更多人知晓,也绝不可传出去。” “是。” 陈清朗心明陈勇是在暗指白芷,连忙应下。 他也不多留。 更是连一眼都未多看于素秋。 带着还想瞧热闹的白芷,快步离了书房。 陈勇和陈夫人也随之离去。 无谁去安慰于素秋。 陈家奉行一人做事一人当,于素秋生出的事端,就该由她收尾,且燕望欢已经给出足够的怜悯了。 若在此时。 还有谁惺惺作态,去强装好人去关心于素秋的话。 既是忽视了燕望欢遭遇的那些谋害。 书房里只剩下于素秋一人。 她静默了许久。 才缓缓撑起僵硬的身体。 于素秋出了门,找到守在附近的汾月,哑声问; “望欢在哪?” 第595章 惨败收场 汾月听到于素秋的要求,似乎并不怎么惊讶,她留在此处,仿若就是在等着她一般。 “是,少夫人。” 她口里顺从的应下一声,带着于素秋走出一段距离,汾月又好似忽然想什么什么般,笑着道: “忘记和少夫人说了,主子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还得劳烦少夫人稍等主子一会儿,不过想来,也用不上多久了。” 于素秋先点了点头,但很快,她又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原本已失了血色的脸,在瞬间惨白一片。 她的身体哆嗦着。 腿更是软的厉害。 再次迈步时,整个人都几乎要摔倒在地。 还是汾月眼疾手快,伸手扶了我于素秋一把。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用不用我去把大夫找来?” “不…不必了。” 于素秋摇了摇头。 撑着酸软的两条腿,颤颤巍巍地继续向前走去。 等到她见了燕望欢的身影,还来不及上前,就又看到了她足边逐渐蔓开的暗红。 血液如同溪流一般。 沿着燕望欢所在的方向,向着于素秋缓缓流淌而去。 燕望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静,她回过头,见到于素秋苍白的面容,唇角的笑意依旧波澜不惊。 “大嫂来了。” 她一转身,也就露出了身前的景象。 当于素秋见到浑身浴血,已经只剩下了一口气的男人时,她猛然瞪大了眼,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了一般,僵立在原地,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没谁开口。 不管是汾月还是真阳,都知于素秋此时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但他们报以的,却只有讥讽的目光。 打从于素秋让男人做出这桩混账事开始,她就该知晓,无论结局为何,他都是活不下去。 男人混沌的眼瞳转了转,捕捉到于素秋的身影,却是无比模糊,甚至连她此时的表情都看不清了。 他张了张嘴,胸口剧烈起 伏了两下,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挤出来,才艰难地从牙缝里面冒出了一句: “大姐…” 于素秋彻底站不稳了。 男人的一声称呼,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捂着脸,口里发出崩溃的哀鸣。 “大嫂这是怎么了?” 面对于素秋绝望的哭喊,燕望欢只是瞥过去一眼,淡淡道了句: “这里不干净,要是有事要说的话,还劳烦大嫂等一等,我这里还要再忙上一会儿。” 再忙一会儿? 那岂不是说,他还要受到更多的苦楚? 于素秋缓过神,也不顾什么姿态身份,她膝行着接近燕望欢,抓住她的衣角,哀求道: “望欢,这事是我被蒙了心,才会想法要害你,这都是我的错,他不过是按照我的吩咐在做事罢了…” 她低着头。 掌心沾上男人的鲜血,普通被烫到了一般。 于素秋发着抖,再次颤声道: “我不奢求你放了他,但是我求你了,给他一个痛快…他从十几岁就跟着我,这么多年了,我没让他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害了他…” 男人已经必死无疑,于素秋虽接受了这个事实,却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尽折磨,享尽所有的苦楚。 燕望欢虚虚搀了下于素秋,也没有真打算去扶他的意思,只轻笑着道: “大嫂,你说着的这些,我听了当真很感动,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素秋身形剧颤,眼前更是阵阵发黑,险些要直接昏过去。 她已经没有胆子去看男人了。 只昂头盯着燕望欢,问: “你..你打算要如何?” “我也是人,放了你一马,已经是我的底线了,难道你当真以为我,是个什么半点脾气都没有的软柿子吗?” 燕望欢抬起手,望着掌心内丑陋的疤痕,她垂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嗓音陡然轻下了不少。 “他对我栽赃陷害,都无所谓,但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从胡站在一旁,将短刀的柄捏的更紧了些。 他需用全身上下所有的克制力,才能压住去一刀杀了男人的冲动。 “我知道做错了...” 于素秋磕着头,额头才刚勉强止住血的伤口,再次溢出暗红色的液体。 两道血液交融在一起。 “不要...” 男人原本暗淡的眸光渐渐亮起,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才吐了两个字出口,就被从胡一脚踩中了面颊。 “闭嘴。” 男人的脸扭曲变形。 唇上细小的伤痕裂开,他满嘴的血,此时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 于素秋看见这一幕,俯趴在地,口里滚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她悔的抓心挠肝。 即使此时一刀刺进她的心窝,都比让她好端端的留在这里,看着曾经的兄弟,因为她的原因,受这份苦难来的强。 “大嫂。” 燕望欢唇角的笑意渐渐收敛,道: “你我毕竟是一家人,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亲手了断了他,若是做不到的话,那他就只能继续落在我手里了。” 从胡掌心一翻。 将短刀摔在了于素秋面前。 汾月真阳则悄然上前,提防着于素秋会忽然发难。 刀刃反射着锋锐的寒芒。 光是看上一眼,于素秋就觉得双眼刺痛。 她伸出手。 然而还没摸上刀柄,从指尖到心口,竟都开始打起了寒颤。 “大姐,我不怪你。” 男人吐出一口血沫,向着于素秋艰难地咧了咧嘴。 “小启...” 于素秋终于拿起了短刀。 然而看着男人。 却怎么都落不下去。 谁也不想背负亲手杀死自己兄弟的罪名。 更况且他遭遇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于素秋的缘故,难道落到如今这种地步还不够,还要她亲手了断了他才行? 何其残忍? 燕望欢并 未催促。 给了于素秋选择的机会。 但她们都知晓,耐心终归是有限度的。 燕望欢不会等太久。 于素秋终归是要做出一个决定来。 她到底并非一个优柔寡断之人,很快就明白,此时该做出什么抉择,才对男人最好。 “小启,是大姐对不起你,此生所欠,大姐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还给你。” 于素秋闭上眼。 任由泪水划过面庞。 她手起刀落。 刀刃深深没进了男人的胸膛。 男人睁大了眼,只深深看了于素秋一眼,他唇角带着一抹解脱的笑,彻底阖上了眼。 他离去的一刹那,仿若一同带走了于素秋的精气神。 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还跪坐在原地。 燕望欢弯下身,从男人的胸膛间抽出了短刀,送还到了从胡的掌心。 她没有再开口。 离去时,也没再回头看去一眼。 倒是汾月,淡淡道了一句: “少夫人,事已至此,你就是记恨主子也没关系,但可莫要忘了,你仍能留在陈家,和你爱的人名正言顺的走在一起,是因为谁的缘故。” 于素秋并未应声。 她僵在原地,身体宛如一块石头。 回了院落。 关紧了房门。 真阳面上紧绷的神情一松,又恢复了从前嬉皮笑脸的模样。 “幸好殿下派我过来送东西,若不然,还真是赶不上这场好戏呢。” 汾月瞥他一眼,道: “你还看的挺高兴。” “那岂不是。”真阳一脸得意,道:“那人可是被我抓到了,虽用了殿下的人马,但也算立了功,可不像是你,还被人差遣走了。” 汾月冷了脸,一手肘奔着真阳砸了上去。 真阳吃痛。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说的不是事实?你在生什么气?坏脾气。” 汾月作势还要动手。 真阳立刻闭了嘴,连忙转移了话题。 “主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事不大对劲 的?居然还安排了从胡在暗中接应,我知晓出了事的时,可都吓坏了。” 燕望欢没直接回答。 反而问汾月: “你来说说,是如何觉得的?” “陈清朗回来,白芷不可能找到谁去她那里,她巴不得其他人离的越远越好。而且主子和白芷之间,其实并无什么恩怨,她犯不着,在陈清朗回来的时候,去做这种折损自己的事情。” 汾月思索着,放慢了语气,缓缓道: “而除了白芷之外,陈家里还能做出这么大的动静,并且和主子有恩怨的人,似乎也就只剩下那一个了。” 她心思敏捷。 很快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燕望欢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道: “于素秋出身贼匪,顿时胆识和本事来,都是不错,也有足够的行动力,可惜筹谋上略微差了一筹,所以布局才不成功。” “主子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是不是太心软了些?” 真阳咂了咂嘴,有些不甘心地道: “她这一次的布置,可是奔着要主子半条命去的,但主子却没让她付出多少代价,就算真的将消息送到了大少爷那里,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惩罚。” “你懂什么?” 汾月瞪了他一眼,道: “主子宽容的,不是于素秋,而是陈家。” 看真阳仍一脸迷惑。 汾月皱着眉,一脸不耐地解释道: “于素秋怎么说都是陈家的大夫人,身在陈家多年,上上下下都打点的极好。主子原谅她这一次,日后于素秋再也不敢翻出什么风浪,且杀那人也是她自己动的手,和主子也没什么,她就是想要怪罪,最后也只能怨到自己身上。” 真阳这才意识到燕望欢高明之处。 饶恕于素秋,算是给了整个陈家的人情,且不管在任何地方,她都落不见身上半点腥。 “厉害。” 真阳吸了口气,忍不住长长感慨一声。 “真不愧是主子。” 第596章 婚宴前夕 应付过于素秋。 燕望欢得了好一阵的平静。 许是因她长久闭门不出的缘故,皇后和况霖年找不到机会,也没再生出什么风波来。 时日渐过。 终于到了燕望欢同况铮的成婚前夕。 陈家上下已忙碌了许久。 唯一的小姐成婚,一切自然都马虎不得。 上从陪嫁首饰,下至丫鬟小厮。 都马虎不得。 陈夫人忙的脚不沾地,也不让燕望欢帮忙,只要她这个新娘子好生歇着,准备着出嫁就好。 于素秋消沉了一些日子。 就在白芷暗中着手,准备从她的手中,将管家的权力抢走时,于素秋又主动问燕望欢,想要帮忙一切筹备婚事。 白芷本以为燕望欢定然不会同意。 毕竟她之前才被陷害过,定然要提防着于素秋,会不会再次暗做手脚。 但另所有人意外的是。 燕望欢答应了。 不仅如此,她还请求陈夫人,要珍惜着身体,将婚事有关的种种,大多都交给了于素秋,一副对她全然信任的模样。 于素秋接了这桩大事。 自又顺理成章的,重新管起了家。 陈夫人虽有些惊讶,不过她也不愿看到女儿和儿媳妇生出什么嫌隙来,燕望欢能如此大度,她自满心的欣慰。 成婚前一日。 陈家上下已是一片热闹。 陈夫人来到燕望欢的院落,见唯独这里安静的很,仍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不由轻笑了一声。 “其他地方都忙得很,唯独你这里,还能落得这些清闲。” 她踏进门。 见燕望欢正坐在窗前看书,不由关切道: “望欢,光下刺眼,可莫要累着。” 燕望欢抬眸看去一眼,见陈夫人和于素秋到来,她连忙迎上前,笑道: “还不是娘和大嫂太过辛苦,让我都没什么事情做,只能在这里躲清闲了。” “你呀,遇见什么都是不急不缓的 ,一点也不像是将要出阁的新娘子,反倒是我这从好几天前,就开始提心吊胆的。” 陈夫人叹息了一声,携着燕望欢的手,感慨道: “望欢,这日子过得还真快,转眼之间,你就要出阁了。” “妹妹能嫁给心爱之人,是好事。”于素秋倒好了茶,送到燕望欢和陈夫人面前,柔声道:“再者,这离的也不算远,之后也能经常回来。” “是啊。” 虽应了于素秋的话,但一想到燕望欢会嫁进三皇子府,之后隔着一层身份,再次相见也不如现在来的容易,陈夫人还是眼有伤感。 她拍了拍燕望欢的手,道: “娘知晓说这话不大好,但娘当真盼着,能和你多待一段时日...” 陈夫人虽是如此说,燕望欢却感到了她的不舍。 看着这个两世以来,唯一一个真正将她当做女儿看待,给了她亲情的女人,燕望欢不由放低了嗓音,轻声道: “娘,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虽是离开了,但你永远都是家里的人,若是有什么事,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藏着掖着,记得要回来告诉娘。” 陈夫人点着头,叹息声却是一直没停过。 “娘没有其他女儿,更不知道旁人家里面,要嫁女儿时,当娘的都该嘱咐些什么,要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你莫要记怪娘。” 仿不愿被燕望欢看出愧疚般,陈夫人抹了抹眼睛,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见她难过,于素秋本要出声安危,但她迟疑了下,却还是讲话咽了回去。 她贼匪出身,早就没爹娘,嫁进陈家大门时,什么置办也没有,自然也不知道其他人家女儿成婚,当长辈的,是该如何去做。 只是在于素秋看来,陈夫人已经做的很好,很让她羡慕了。 “您已经给了我很多。” 燕望欢沉默了一会儿,望着 陈夫人泛红的眼,她摸出帕子,柔声道: “娘,我生母走得早,家里的大夫人又从知晓我的那一刻,就不盼着我活着。爹和其他的姨娘,最好不过当我不存在,至于姐妹兄弟,更是比起仇敌还要多几分憎恶。” 那些夹杂着血泪腥风的过往,从燕望欢口中说出,却是如此的轻飘。 但却不只陈夫人,连于素秋都有些惊讶。 在她们看来,以燕望欢的智谋心胸不论是在何时何地,都能过的备受喜爱。 怎么可能遭了那些磨难? 陈夫人看了于素秋一眼,本想提点一句,但想着燕望欢既然直接把话说出口,想来于素秋也应也知晓了她的身份。 到了嘴边的话一转,陈夫人让汾月去关了门窗,之后才道: “望欢,这么久了,娘难得听你提一次过去。” “毕竟都是些过去的事,时间久了,也都记不太清楚。” 燕望欢并未将过去的事讲起太多,只一笔带过后,就转而道: “您对我的好,是我从未得到过的情谊,我感激不尽,哪里来的上怪罪的道理。” 她不愿多讲,陈夫人自然不会多问。 只是看向燕望欢的眸光当中,更多了几分怜爱。 相处这些时日,陈夫人也算了解了她的性情,知晓她口里讲出的这些,可能不过她真正遭遇的十分之一。 “娘将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倒是希望你能同娘亲近一些,也将我,当成你的娘亲。” 陈夫人抹了把眼泪,又不想被燕望欢看出,又强笑着道: “你若是生在陈家,该多好啊,但就是此时才来,也不算晚。” 敲门声紧跟着她的嗓音响声。 “这是在说什么呢?还将门窗都关了起来,神神秘秘的。” 陈元北推开门,视线一扫,假装看不到陈夫人微红的眼眶,他走上前,又道: “娘,来找望欢 都不叫我,让我一个人在房里面无聊。” 陈夫人捏着帕子拭过眼角,故作严肃地问: “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完了?” “早就完了,事关望欢,我哪里敢有敷衍在。” 陈元北打了个哈哈,在燕望欢身侧坐下,他也不客气,自顾自地倒了茶。 陈夫人微微颔首,道: “这倒是,你这跳脱的性子,也就只有望欢才能治住。” “事情办的成不成,都要被您说上两句,我这啊…就不该这时候来!” 陈元北哀嚎一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燕望欢。 陈夫人横过去一眼,道: “说你两句就抱怨上了,和你几个兄长一比,你还不是小孩子似的,就是望欢,年纪比你小,一样比你稳重的多。” “先成家再立业。”于素秋抿了口茶,面上难得见了些笑容,“等到成婚之后,就会好多了。” 一提起成婚。 陈元北瞬间不吭声了。 生怕陈夫人再说下去,就要给他找个莫名其妙的姑娘来。 可怕什么来什么,陈夫人微微颔首,竟真的道了句: “确实,元北也到年纪了,也该收收心,娶个合适的女子在一起。” “这还还说起我来了?”陈元北顿感头疼,连忙摆起了手,道:“三哥还未娶妻,我急什么?” “你三哥性情冷淡,打小身子也不好,娘一直对他照顾不周,亏欠他甚多,婚事一事,还是得他自己点头才行。” 陈夫人见他一提起娶亲一事,就忙不迭的摇头,她瞪过去一眼,没好气地道: “但你不一样,你这性子就该找个人来管一管你,省的你成日里没个正行。” “我就不该在这时候来。” 陈元北抱怨了句,在桌子下方,求饶似的,悄悄拽了下燕望欢的袖口。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燕望欢笑了笑,道: “娘,兄长打小看着您和 爹鹣鲽情深,自然也想要一份同样两情相悦的情谊,这事儿还是得看缘分,急不来的。” “是啊!” 有了燕望欢撑腰,陈元北的嗓音立刻壮了起来。 “望欢说的有道理,既要成婚,自要同喜爱之人在一起,若不然的话,还不如一个人一辈子了!” 他话说到一半。 禁不住向着燕望欢瞥过去一眼。 眸底的神情有瞬间的暗淡,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常不着调的姿态。 陈夫人哪里能不明白陈元北的心思。 但就是因此。 才盼着他能早日走出那份不该存在的感情当中。 “说不过你们。” 陈夫人摇着头,在于素秋的搀扶下慢慢起身,道; “我还有事要处理,你们在这聊吧。” 燕望欢目送着她和于素秋离去。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了她和陈元北。 他立刻自在了不少。 抿了口热茶,陈元北睨了她一眼,笑道: “要成婚啦。” “是啊。” “好事好事!” 陈元北故意加重了语气。 然而面上的神情,却怎都和祝福沾不上边。 “虽然早就已经知晓,但我这心里头,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再维持不住笑脸,将茶杯放回到桌面,陈元北叹息一声,喃喃着道: “真是奇怪,打从你回家那一边,我们就都知晓你要嫁给三皇子的消息,但真的到了这一日,为何还是会怅然若失?” 燕望欢过去开了窗,迎着洒落的暖阳,她回眸一笑。 “可是代表兄长和家里的其他人的,都接受了。” 陈元北被她的笑容晃了眼,阳光越过窗沿,为燕望欢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芒。 有那么一瞬间。 他仿佛看到了来自九天之上的神女。 高贵凛然。 却是他永远触手难及。 陈元北叹息一声,低声道: “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第597章 酒馆说书 燕望欢似并未听清他说了些什么,等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问: “兄长方才在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这茶挺好喝的,想再来一杯。” 陈元北打了个哈哈,连忙又倒了杯茶,急匆匆地灌进了肚子,他也没尝出个什么滋味来。 气氛一时有些沉。 他不知该再如何开口,一想到过了今夜之后,明日燕望欢和况铮就要成婚,他们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而燕望欢也会成为三皇子妃。 她身上属于陈家的一部分,本就没多深刻,等到了三皇子府之后,怕不是要更加淡下一些。 会不会到了最后,连陈元北和燕望欢都会生疏了? 他到底是存了满心的不舍。 喝了再多的茶,嘴里面也是又干又苦,胸膛之间也是闷的厉害,说不清楚究竟是个何种难受来。 “望欢...” 陈元北斟酌着字句,用着堪称小心翼翼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道; “你千万莫要忘记,即使你嫁去了三皇子府,这里也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也永远是你的...兄长。” 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暗淡。 兄长这个词汇,简直如同困在陈元北身上的枷锁一般。 让他什么都做不得。 只能让自己傻愣愣的扮演兄长的角色。 “兄长待我的好,我都记得。”燕望欢回到桌前,为陈元北再次倒好了茶,柔声道:“陈家也永远是我的娘家。” 茶叶在杯中起起伏伏。 陈元北盯着出了一会儿神。 胸口的郁结之气,仿佛随着茶叶的沉底,而悄然散去了些。 燕望欢总是有这样的本事,三言两语之间,就能左右他的情绪。 陈元北有时候都怀疑。 她如此聪慧,究竟是否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意? 不过是看在彼此间的兄妹情分上,并非严明罢了。 “那...要不然出去走一走?明日可就要 成婚了,之后你可就是三皇子妃,想要出府去,可就没有现在这么容易了。” 陈北元忽觉闷得很,心里面转悠出了个念头,也就顺势讲出了口。 当等他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却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距离大婚可只剩下一日,哪里拐带着新娘子出去闲逛的道理? 看若是失去这次机会的话,之后陈元北再想和燕望欢单独相处,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私心到底还是渐渐占据了上风。 陈元北不敢去看燕望欢,只硬着头皮,缓缓道: “正好娘她们应该不会再过来找你了,我们从后门离开,然后快些赶回来就好!” 汾月皱起眉,对陈元北的提议显然没多少赞同在。 明日就是大婚。 这是此时最为重要的事,绝不能出半点意外,哪有像陈元北一般,还要到处乱跑的道理? 燕望欢略一思索,注意到他希冀的目光,她微一颔首,道: “好。” “你答应了?” 陈元北本没报多少希望,但听燕望欢应允,他顿时两眼放光,急吼吼地站起身,连声道着: “望欢,我带你去放河灯如何?现在时辰虽然不早了,但我们还可以去一家酒馆,那里的叫花鸡可谓是都城之最,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恨不得将之前错过的事,在此时全都找补回来。 可惜时间太短。 不能带燕望欢逛完整个都城,终究要成为一场遗憾。 陈元北还要好多的趣事,想要讲给她听。 身在都城多年,他知晓无数的地点,从夹缝角落里的面馆,到鲜少有人问津,却会开的无比盛大的桃花树。 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都城,他都有无数的惊喜想要让燕望欢一同观赏。 可惜。 她要嫁人了。 但即使燕望欢知晓了那些惊喜,她怕是也更想,要和况铮一起观赏吧。 陈元北遮住 眸底的暗淡,向着燕望欢粲然一笑。 “今天一定要带你好好玩一遍,定然要你过了几十年也要后悔没晚一些出嫁,没多和我见识一番。” “那我就期盼着了。” 燕望欢含笑应了一声。 等到陈元北暂行回去收拾,她也取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将簪发理成最简,又用面纱遮住了半张脸。 汾月在一旁帮衬着,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她本不愿燕望欢在这关头,还去应付陈元北的玩闹,不过既她已应允,汾月到底还是未开口只是暗暗决定,等下要多提防一些,免得生出什么意外。 陈元北很快归来,等在院子口,连连向着院内张望。 等到见了燕望欢的身影,他当即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去,道: “真不愧是我们家望欢,即使穿成这般素净的模样,也好看的紧。” 他口里夸赞个不停。 又是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实意。 说的仿佛其他家的千金小姐,和燕望欢比起来,都成了连野花都不如的草根。 “哪有这般夸张。” 燕望欢含笑摇头,和陈元北一起躲过了侍卫,从后门溜了出去。 时辰已经不早。 路上的行人只剩下三三两两。 可算不用在继续留在陈家当中,感受着周遭几乎要将陈元北逼进绝境当中的喜事氛围,他长出了口气,寻了个将要离去的小贩,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送到了燕望欢面前。 “喏,吃些酸甜的,” 燕望欢接了糖葫芦,浅浅咬了一口,赞道: “不错。” “你喜欢就好。” 陈元北分明没吃到糖葫芦,但看着燕望欢,却好像已经尝过了味道一般。 他抿了抿嘴,忍不住道: “望欢,前面还有一些摊贩没收,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对于陈元北的提议,燕望欢都没有要反驳的意思,那双沉静的黑眸只静静望着他,陈 元北无意撞上,竟给了他一种,莫名的悲悯。 不过只是一瞬。 燕望欢又看向了别处。 陈元北怔了怔,还未回过神来,就看燕望欢走到一处卖簪钗的摊位前,垂眸看了起来。 摊子的老板是个上了年岁的女人,一看见燕望欢和陈元北气度不凡,连忙放下了准备收摊的手,连声招呼了起来。 “这位姑娘,喜欢哪一个,可以带着试一试!这都是我亲手做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价钱也不贵!” “有喜欢的?” 陈元北打眼一瞧,这摊位里卖的物件在他看来都并没什么特殊,唯独一柄檀木梳子,尾端雕了桃花盛放,有几分巧思在。 燕望欢顺着他的目光,将檀木梳子拿在手里,问: “这个怎么卖?” “这个…”中年女人迟疑了下,咬牙道:“十两银子!” “用最次的檀木边角料,还只有如此粗陋的雕刻功夫,还敢要十两银子,你怕不是当我们是冤大头吧?” 汾月轻哼一声,摸出二两银子对给她,冷声道: “这些都是多了。” “你…” 中年妇人张了张嘴,到底没敢生事,拿着银子悻悻闭上了嘴。 陈元北本想买下檀木梳子,但汾月丢银子的动作太快,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叹了口气,道: “我带你去酒馆吃叫花鸡,这个时辰,那里还热闹着呢。” 陈元北在前领路,碰上什么新鲜的,都要给燕望欢买上一份,好似她明日嫁进三皇子府后,就再也踏不出门了一般。 酒馆藏在小巷深处,人声沸腾,还正是热闹的时候。 陈元北率先踏进门,寻了张干净的桌子,又要小二过来仔仔细细地擦了几遍,以后才让燕望欢坐下。 “来一份叫花鸡,几个下酒菜,另外你家的甜杏儿,也都捡着好的拿来。” 店小二将陈元北的 吩咐一一记下,又问: “客官,可点什么酒?新开的女儿红,还有汾花春,适合姑娘家喝,不上头。” 陈元北瞥了燕望欢一眼,叫她没有反对的意思,点点头道: “那就都来些吧。” “好嘞!” 小二快步离去。 留下大堂里的一室嘈杂。 有个说书先生慢悠悠地踏进门,张望了一圈,寻了个靠前的位置,张口开始亮起了嗓子。 “我们书接上回,继续来说那靖楚的长平郡主…” 陈元北一口茶进了嗓子,差点没又直接吐出来。 他倒是当真没想到。 居然撞见个说书先生,张口就是燕望欢的故事。 她本尊就在此地,还要听这个胡编乱造的故事,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的很。 燕望欢倒是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神情,侧眸望去一眼,饶有兴趣的听了起来。 “那塞外王子准备了三道险关,到了最后,竟拉出了一匹足有一栋酒楼那么高的凶狼,那靖楚朝堂之上,从王公贵族到各个朝臣,无谁能想出办法来。就在靖楚将要输给塞外王子时,那长平郡主出手了!” “还真是夸张的紧。” 燕望欢听了几句,不由失笑,正好店小二上了叫花鸡过来,汾月先夹了一筷子,悄悄用银针试过,之后才送进她碗里,笑道: “这些说书的,都是这些路数,分明只是道听途说,却讲的和亲眼所见一样。” “那当时,究竟是个怎么样子?” 陈元北好奇得很,也不去听那说书先生了,只连声问着燕望欢。 “倒也没什么特别,随是有狼,也不过一只普普通通的罢了,先一步杀掉,也就算胜了,勉强钻了个空子而已。” 她说的轻描淡写,然后陈元北却从中听到不少的凶险来。 他不由沉默了片刻,正要再次开口,那说书先生话锋一转,竟说起了香艳传闻。 第598章 红颜薄命 “据说那长平郡主容色极美,又身负着常人难及的智谋,因此气度更是了不得,因此才...” 说书先生压了口茶,眼珠左右一扫,故意在关键时刻顿住了话头。 有食客立即会意,要小二上了一壶好酒,再配上两碟子的小菜,这才哄的说书先生乐了起来。 他单腿踩着凳子,嗓音一提,道: “曾经靖楚的那些皇子,都是个顶个的才华横溢,却都为了长平郡主心折不以。你们可知晓,当时靖楚那些个皇子拼了命的想争皇位,除了想要成为皇上之外,还是为了什么?” “我们要是知晓的话,还挺你说什么?” 之前送酒的食客一拍巴掌,催促道: “你倒是说啊!” “长平郡主出身高贵,一直未许人家,就是因着只有坐上靖楚的龙椅,才能有资格娶了长平郡主!” “可是现在靖楚的皇帝,也没有立皇后啊?那长平郡主到哪里去了?” 有问话声响起。 说书先生瞥过去一眼,道: “红颜薄命,这生死之间的大事,哪里是人力能抗的?现在坐在靖楚皇位上的那个人,曾经深深恋慕过长平郡主,甚至她离世之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原来如此。” “如此之奇的女子,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倒真是可惜了。” “不过也真想不到靖楚的皇帝竟如此痴情。” “是啊,至今不立皇后,可是在为长平郡主留着皇后的位置?” 食客们嘈杂的交谈声,一时之间,都是满面的可惜之色。 说书先生借机喝了口酒,挑了一颗花生米进度,再次慢悠悠地开口: “所以,靖楚的皇帝才既不立皇后,也至今还在各个城门上,贴着长平郡主的画像,盼着她有朝一日,还能从天上重回到他的身边。” 听了他这一个故事,酒馆顿时越发的热闹了 起来。 唯独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还是静默如初。 打从燕望欢来到大况之后,汾月再也没怎么关心过靖楚的种种,更是到了此时才知,原本靖楚的后位,竟一直都在空悬着。 若说同燕望欢毫无干系。 怕是任谁都不会信得。 “望欢。” 陈元北低咳一声,接着端起酒杯的动作,悄声问: “他说的,有几分算真?” “当故事就好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抿了一口薄酒,她也不再去看那个说书先生,只淡淡道: “我不是还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吗?” “也是。” 陈元北这才松了口气。 对于燕望欢的过去,他了解的并不算多。 即使在知晓了她的身份后,有刻意去调查过,但大况和靖楚相距太远,她又并非什么寻常人,大多都了解的不清不楚。 只说书先生口里讲过的这个版本,属实过于微妙了些。 关乎了靖楚整个皇家,和燕望欢之间的秘闻。 还有空置的后位。 要陈元北不得不在意了些。 他吃了口叫花鸡,往日里颇为喜爱的滋味,此时却是如同嚼蜡。 “望欢,你和那靖楚的皇上,熟识吗?” 燕望欢微微颔首,也没有瞒着他的意思,干脆应道: “算是熟吧。” “那他...” 陈元北张了张嘴。 想要问的话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能绕着弯子,试探道: “是个什么样的人?” “四少爷这是什么时候,对靖楚感兴趣上了?”汾月将酒壶交给店小二,让他去温一温,之后才匀出空,同陈元北笑道:“难道是想入朝堂,打算先探一探消息?” “我可是陈家人,和靖楚也算是世仇了,稍微了解一些,总不能有错。” “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楚玉的身影,自燕望欢的脑中一晃而过。 时隔太久。 已有些模 糊不清了。 只仿若时常着一袭白衣,温润如玉。 燕望欢垂了眼,道: “有勇有谋,城府极深,对于大况来说,并非一个好相与的对手。” “这未免太古板了些。”陈元北并不满意,嘀咕道:“不像是望欢你自己的评价,倒好似那些街头巷尾的传言一般,套在哪个皇帝的身上,都能当用。” 他这话说的,可谓大逆不道的很。 若但凡被某个有心人听了去,都要掀起一场浪涛。 燕望欢不由摇头失笑。 她对于楚玉的评价,确实中肯的很。 毕竟他们之间虽有过合作,但毕竟还是隔着一层,信任虽存着些,但到底算不得多亲近。 以自己的角度来看他,燕望欢也是头一次。 她思索了片刻,正了神色,道: “外敛内傲,但自负不显,在靖楚的一众皇子当中,也为最出众的几人之一。他既成了一个好皇帝,即使对于女子而言,也不失为值得托付的对象。” 陈元北这一问,没想到能听到燕望欢如此高的评价。 能说的如此仔细。 显然在靖楚时,他们的关系并不寻常。 又是那些陈元北不曾知晓的过去。 任凭他怎么努力,都触及不到燕望欢的曾经。 见她提起楚玉时的神情,他们之间的关系,定然不同寻常,许是说书先生讲出的那些,真的和事实沾上了几分边。 陈元北心里泛起淡淡的酸味来,喝了一口究,才勉强压了下去。 “看来,你们挺熟的。” 店小二此时已将温好的酒送上,汾月重新倒了一杯,用银针试过之后,才送到燕望欢面前。 她执起杯子,也不急着喝,盯着酒液荡起的涟漪,似感慨般道: “也曾算是朋友,不过离开靖楚一事,他并不知晓,我也没打算要让他知晓,所以现在,也只能称一声仇人了。” “ 他那皇后的位置还空着,哪里是将你当成仇人的意思?” 陈元北轻声嘀咕了句。 不敢将情绪表露,他抬起空空如也的酒杯,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 等到他终于调整的好了些,想要换个话题时,一旁桌的壮汉忽然站起身,向着他们踉踉跄跄地靠了过来。 “哎呦,这是打哪来的姑娘家,怎还这个时辰,跑到小酒馆里来了?” 壮汉盯着燕望欢,视线好不避讳地在她身上扫视了一圈,他咧着嘴,打了个充满酒臭气的嗝 “还蒙着脸,藏着掖着的...” 他伸出手。 似想要挑开燕望欢蒙在脸上的面纱。 从胡皱起眉,眼底有杀意一闪而过,他正要伸手阻拦,陈元北却先一步,挡在了燕望欢身边。 “我不管你喝了多久酒,都给我滚得越远越好,少在这里向我妹妹撒酒疯!” 陈元北本就不擅武,又满身的书生气。 和壮汉站在一起,更显得文文弱弱不堪。 壮汉没想到,他这小身板,居然还竟然敢上前。 就在愣神的功夫。 他听到身后传来的哄笑声。 “李二,你不是被个小鸡仔吓住了吧?” “快点回来,少丢人了你!” “看人家都不怕你呢!” 和李二方才坐在一张桌子里的人,都灌了不少的黄汤,此时一个个敲着桌子,大声起哄个不停。 李二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他捏起拳头,威胁般地向着陈元北挥了两下。 “跟你有什么关系?找死是吧?” 汾月下意识想要起身。 然而却被燕望欢覆住了手背。 这无声的制止让汾月不解其意,陈元北此时的处境,可算不上安全。 以他的身板,怕是遭上一拳,就要吃上好大的苦头。 但汾月对燕望欢向来言听计从,还是立刻顺从地坐回了原位。 她暗暗瞥了从胡一眼。 还以 为是他领了吩咐保护陈元北。 但这余光一过。 汾月才发现从胡已不知何时,走到了燕望欢身后,但却没有去护着陈元北的意思。 除了燕望欢之外。 他连对自己的性命,都全然不在意,哪里还会理会一个陈元北了。 “你还想动手不成?” 陈元北冷笑一声,也活动了下手臂。 “难道你以为本少爷会怕你?” 眼看着要起事。 掌柜的连忙钻出柜台,三两步跑到近前来,连声劝到: “客官息怒!小店只是小本营生,可遭不得这么一次罪啊!” 陈元北头也不回,只甩了一锭金子过去。 掌柜愣了下,然后立刻识趣地退回到了柜台里,再不吭声了。 “小兔崽子,可是你自己不找活路,可莫要怪本大爷!” 李二被酒气冲昏了脑袋。 也没去想。 能随手拿出一锭金子的主儿,那里是他能得罪的起。 但时辰渐晚,周围的起哄也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李二不愿折了面子,低吼一声,举起拳头向着陈元北挥了过去。 与此同时。 燕望欢低咳一声。 从胡侧过一步,无声无息地晃到了男人身后,在他膝窝踹了一脚。 李二只忽觉后膝一疼,原本要挥到陈元北脸上的拳头,擦着他的头发丝打了空。 陈元北见状,立刻还了一拳头过去。 砰! 拳头打进肉里。 疼的李二当即嚎叫了一声,连连向后退了过去。 而从胡也在此时,退回到了燕望欢身边。 他仍面无表情。 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汾月这才意识到燕望欢想做什么。 她不由暗叹一声,轻声道着: “主子,殿下若知晓你如此对待四少爷,定是要恼的,即使是我看着,都觉得太好了些...” 燕望欢睫羽微颤。 她望着陈元北固执地护在她身前的背影,轻轻叹了气。 第599章 暗藏埋伏 李二被陈元北打中,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疼的龇牙咧嘴。 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在陈元北,这个文弱书生似的人手里吃了亏,听到身后同伴传来的哄笑声,他面上挂不住,神情越发难看。 “就这点本事,还敢来找我们的麻烦?” 陈元北心中暗喜,面上则是冷哼一声,做出一副早已习惯了胜利,无比淡漠的姿态来,挥手道: “本少爷今个心情好,不想同你这么个银枪蜡样头见识,你识相点,快些给我离去,我放你一马。” 他一脸的故作高深。 仿真以为自己突然神智开窍,有了满身的本事。 汾月摇了摇头,无奈道: “主子,他真以为自己有能耐,像这么说,那些人不发火才是怪事。” 燕望欢端着酒杯,宛如瞧着什么有趣的戏剧一看,只在陈元北将视线投向她时,才会勾起唇角,露出一副赞赏的神情。 “他若高兴,就由着他吧。” 汾月没办法。 只能随时提防着,担心会出现其他的意外。 但也和她估计得一样。 听了陈元北的话,李二顿时大怒,吼道: “臭小子,你说谁是银枪蜡样头?” “还能是谁?” 陈元北从袖口摸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挥开,在这深秋微寒的天气里,悠哉悠哉地晃了两下,而后道: “难道你连这都听不懂?那我这银枪蜡样头说的,可就太过贴切了!” 他咂了咂嘴。 顶着李二几欲喷火的目光,向着燕望欢一笑。 “你先吃着,看兄长怎么给你收拾了他,就当下酒菜。” 见他此时已将李二当成了手下败将,一副可以随意拿捏的架势,其他人的起哄声,顿时涨的更厉害了些。 李二更是怒吼一声,道: “好啊!你若真有本事,就跟老子出去打!敢不敢?” “怎就不敢?” 陈元北当即应下。 一挽袖 口,就要跟李二一前一后的离开酒馆。 临出去之间,他还同燕望欢道: “望欢,你且在这等我,最晚不过一炷香的时辰,我定然能收拾了他!” 听着陈元北的豪言壮语,汾月暗叹一声,道: “还想收拾他?若没从胡帮忙,怕不是连一口气都撑不过去。” 他并未听得汾月的这番话。 摩拳擦掌着,快步走了出去。 而李二的那些同伴,也都跟着挤出去看热闹。 燕望欢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视线扫过空荡了不少的酒馆,道: “过去看看。” 汾月从胡齐声应下。 他们一出酒馆,便见陈元北的身影消失在了不远处的小巷当中。 有闹哄哄的声响传来。 似乎不少人都在挑唆着,要陈元北和李二打上一架。 从胡看了燕望欢一眼,率先快步跟了过去。 然等燕望欢和汾月赶到时。 原本还算平稳的情势,突然间急转直下。 似李二的同伴看不惯他连番,挥着拳头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从胡挡了下去。 “这些人看不起我们,咱们兄弟们一起上啊!”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嚎叫了一声。 顿时。 原本陈元北和李二的单挑,成了一场将小巷里所有人都掺和进其中的混战。 汾月挡在燕望欢身前,似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主子,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她低声道了一句。 视线左右扫光,眸光锐利如刀锋。 有衣衫不整的男子凑到燕望欢身侧,来来回回打量了她一番,调笑道: “这深更半夜的,居然还蒙着面纱,难道是你见不得人吗?” “滚开!” 汾月怒喝一声。 抬腿一脚踹了过去。 男子哪里能反应的不多,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脑袋一歪,竟直接昏了过去。 他虽未沾到燕望欢的身边,却也成功引了不少的注意力。 有不少人向着她的方 向推推挤挤。 陈元北注意到了这一幕,神情当时慌张了起来。 “望欢!” 他费力拨开人群。 甚至连落在身上的拳头都不顾了。 从胡皱起眉,先向着燕望欢的方向看去一眼,之后身形一晃,悄然追在了陈元北的身侧。 距离越来越近。 陈元北向着燕望欢伸出手,试图碰上她的衣角。 但就在此时。 一道寒光忽划破了视线。 汾月被人缠住,却没想到,会有人忽然拿出匕首,奔着燕望欢刺了过去。 他仿若早有预谋般。 趁着汾月不留神,陈元北和从胡也都隔着些距离。 此时燕望欢孤木难支。 若被刺中,定然要殒命当场! “望欢!” “主子!” 两道惊呼同时响起。 汾月眼底渗出细密的血点,然后此时想要回到燕望欢身侧,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匕首距离燕望欢越来越近。 直到.... 匕首距离脖颈,只剩最后半寸的距离。 但却再也无法向前。 陈元北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发了疯似的推开了挡路的人,挡在燕望欢身前,用手握住匕首。 “不会有事的...” 他咬着牙,血色滴滴落地,但即使如此,陈元北还是回过头,向着燕望欢微微一笑,道: “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平安无事的...回去成婚!” 燕望欢叹了口气,望着他被匕首割的皮开肉绽的手掌,嗓音忽然轻了不少。 “无关者遣推,身上带有利器的,尽数抓起来,等审问完之后,就送去给六皇子殿下当做礼物吧。” “是。” 汾月从胡都面若寒霜。 他们没了顾忌,下起手来越发凌厉。 那手执匕首的男子一愣,转身正要跑时,从胡却是已经如同幽魂一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燕望欢于从胡而言,是比自身性命更为重要的存在 。 他可以随时去死。 但却无法容忍燕望欢在他眼前,受到半点伤害,即使只是一点危机,也绝不饶! 从胡手执短刀,眼中有杀意乍然涌出,他一刀切断男子的手腕,然后将他踹到在地,踩着他的脊背,去收拾起了其他人。 小巷当中的战局。 几乎是瞬间,就彻底颠倒了过来。 汾月和从胡对付这些普通人,当真宛如砍瓜切菜一般。 李二彻底傻了眼。 没想到守在燕望欢身边的这一男一女,竟有如此强大的本事。 那陈元北岂不也是... 他吞了口唾沫,肚子里的那点黄汤,此时已经彻底消化了个干净。 “谢公子不杀之恩!” 李二跪倒在地。 对着陈元北连求饶带道谢。 额头的冷汗滴滴落地,他也不敢多擦一下。 “嘶...” 陈元北哪有心思理会李二,掌心被割的皮开肉绽,此时正疼的厉害,但他也没心思注意,看着眼前的单方面碾压的战局,心里不由有些复杂。 原来。 他所谓的保护,根本不值一提。 不管是汾月还是从胡,都有着他拍马难及的本事。 且燕望欢,似乎也早就预料到,会出现眼前的这一幕。 陈元北低笑一声。 他不恼燕望欢的隐瞒,只怨自己无能,若有几个兄长的本事,定然会对她更有用处,而不是如此时一般,毫无用处。 “兄长。” 燕望欢见他满手是血,却还愣在原地,直接道: “我们去杜衡那里!” 她想要离去。 却见陈元北并不跟上脚步,仍站在原地,神情之间一片空空荡荡。 “望欢...” 陈元北泛着白的唇微微翕动,他望着燕望欢,问: “我有保护了你吗?” 燕望欢皱起眉。 用帕子缠在他的掌心,勉强缓住了血,之后才郑重道: “陈元北,我虽猜测在陈家附近,有盯梢的探子 ,但并不确定我们出来这一趟,会遭到什么埋伏危险。” 她嗓音一顿。 又道: “方才事发突然,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是你救了我。” 陈元北怔在原地。 眼眶隐隐有些泛红。 燕望欢抬眸一笑,再次道: “今晚,虽多了些意外,但我过的开心。” 陈元北抬手挡在眼前。 不愿被燕望欢看到此时的神情。 他做的一切,并不是白费功夫。 这就够了。 陈元北到了此时,已经并不在意燕望欢,是否知晓他的心意。 他不愧于自己的心。 即使日后只只能永为兄妹。 但也也未人生第一次品尝到的爱意,付出了鲜血淋漓的代价。 这很公平。 陈元北咧了咧嘴,道: “保护妹妹,不是当兄长的应该做的?还同我客气些什么?” 看出他的神情变化,燕望欢眸光渐柔,道: “如此,当真是甚好。” “当真疼死了。”陈元北咧了咧嘴,向着燕望欢示意了下手掌,道:“看来还真得到杜衡那里一趟,不过你可莫要告诉他缘由,不然我当真要被他笑话上好久了。” “好。” 燕望欢含笑颔首。 他们一同到济世堂走了一遭,杜衡被从睡梦当中叫了起来,本满心的不情愿,但一看到陈元北掌心的伤,顿时精神了起来。 “这算什么?陈家的少爷深更半夜跑到外面去同人打架,还打输了?” 杜衡咧了咧嘴。 边为陈元北上着药,边嘲笑道: “少爷,都上了年岁,才学纨绔子弟那一套,未免有些迟了。” 陈元北不理他。 只来回打量了燕望欢一番,道: “望欢,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杜衡一听关乎到了她,连忙为陈元北随意包扎好,然后急急忙忙地道: “我为你号脉!” 燕望欢摇了摇头,她眸底噙笑,轻声道: “多亏兄长,我没事。” 第600章 陈家嫁女 三皇子娶亲,陈家嫁女。 这消息早在多日前,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都城。 打从一大早。 百姓们就已翘首以盼,想要瞧一瞧这桩难得的热闹。 然当迎亲的依仗走出三皇子府,步入正街时,全城惊动。 分明在深秋。 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桃花瓣盈满天际? 鼻息之间,能嗅得馥郁的桃花香。 铜锣和鼓声萦在耳畔。 百姓们站在街边,都是瞠目结舌。 他们这生平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宏大的婚事。 能一得见。 此生已无憾事。 况铮一袭大红喜服,骑着高头骏马,他面如冠玉,黑发高束,见了他这一眼,人世间当再无人能当得俊美不凡四字。 真阳跟在他的身后,坐下同样驭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儿,他也是头一次掺进这种喜事当中,心里面欢喜的不行。 见着有年轻的小姑娘站在路边前,羞答答的望向他,真阳轻笑了一声,从怀里摸出喜糖,向着小姑娘丢了过去。 “接着!沾沾喜气!” 那姑娘一怔。 面皮顿时浮起了一层薄红。 她捏紧了喜欢,望向真阳的眼眸当中,有涟漪荡漾。 锦玉混在迎亲的队伍中,亲眼瞧见了他这如登徒子一般的行径,她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 “登徒子!” 真阳听不到他的话,回头看向这近乎无边无际的迎亲仪仗,只放眼望去,视线当中尽是翻滚的红浪。 这般恢弘的场面,莫说是百姓们了,连他看了都忍不住暗暗咋舌。 十里桃花。 锣鼓相伴。 更有聘礼奴仆无数。 既有道喜的百姓,也能分些糖果米饼,跟着共沾喜气。 此次的仪仗,已堪称前无古人。 但况铮却只能算勉强满意。 他的望欢,本就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 三月的时间太仓促。 让他想要给她更好更完美的成婚日,都有些来不及。 眼看着陈府的大门 已尽在眼前。 真阳长出了口气,道: “真好,终于能每日见到主子了,不过我怎还有些紧张?这成婚一事,果然不是什么轻易寻常者,能够筹办的。” 他嘀咕完。 忍不住向着况铮看去一眼。 真阳不过跟着过来迎亲,就已经有些心慌。 况铮却面无表情。 他正要开口赞叹一声,不愧是殿下,眼看着就要娶上主子,都仍这般气定神闲。 不过真阳刚张开嘴,忽又注意到,况铮略有些急促的喘息。 他心心念念之人。 终于能被他明媒正娶进门。 况铮如何能不喜? “殿下,我去叫门。” 真阳压下唇角的笑意,率先下了马,走到站在陈家门口的一众人前,笑道: “真阳见过各位公子。” 陈清朗还了礼,道: “距离吉时还有一些,还请三殿下稍等片刻。” “不急。” 况铮微微颔首。 但话虽如此。 他站在陈府门口,目光却是一直都在看向院内的方向。 还未得见燕望欢的影子。 他的心口,却已经控制不住的起了躁。 终于... 况铮等到了这一天。 他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望欢,收拾好了没有?” 陈夫人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估摸着时辰渐晚,她心中焦急,忍不住敲了两下门,然后走进了房中。 触目所及。 艳色卓然。 她看到坐在梳妆台前的燕望欢时,不由怔了一怔。 就连跟在陈夫人后方的于素秋和白芷,也下意识顿住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燕望欢。 她平日里打扮的太素净。 也不喜太过装饰。 从来都是最为淡雅的模样。 然此时着大红喜服,凤冠霞帔加身,唇点红朱,发配金钗,简直比高站枝头的凤凰,还要更多几分高贵。 陈夫人被晃了神,等到反应过来,眼眶却是隐隐有些泛红。 她缓步上前,抚着燕望欢的黑发 ,轻声道: “真好看,还真有几分娘年轻的时候的样子,不过比起气质来,望欢可比我那时的成日里跳脱的模样,要强多了。” “娘...” 燕望欢抬眸去看她。 正欲开口。 陈夫人已经抹掉了眼角的残泪,她摇了摇头,柔声道: “这段时日,能同你有一段母女缘分,娘甚为感激。” 发间的金钗有些重。 凤冠霞帔无一不是分量十足。 燕望欢昂着头,揉了揉发僵的脖子,道: “能来到这里,我也很高兴。” “娘有时候甚至觉得,你就是我和老爷在多年前失去的那个女儿,时隔多年,终于用这种方式,重新回到我们的身边。” 陈夫人在一旁坐下,握了燕望欢的手,道: “要出嫁了,娘本该嘱咐你些什么的,不过...” 她嗓音一顿。 面上流出一抹苦笑,道: “你如此聪慧,又规矩明理,和三皇子又是两情相悦,娘当真没什么能够嘱咐你的。” “娘,你有如此之心,望欢已经很感激了。” 燕望欢指尖微动,知晓陈夫人的真心,唇角笑意不由更柔了些。 然陈夫人却叹息一声,道: “娘只希望你知晓,无论何时,陈家都是你的家,这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有婢女踏进门。 凑到于素秋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于素秋连忙走走上前,道: “娘,望欢,时辰差不多,三皇子已经到了,正在府门外等着接望欢。” 眼见着分别的时刻就在眼前。 陈夫人眼眶再次红了,握着燕望欢的手,都不由加重了几分力气。 “这就该走了,时辰过的还真快....” “只是嫁人而已,等过几天还要回门呢,很快又能见到望欢了。” 于素秋笑着劝了一句。 之后又迟疑了下。 然后道: “望欢,日后记得要多回来看看。” 她难得主动同燕望 欢交谈,神情间没了往常的警惕和畏惧,只剩下对她最诚挚的祝愿。 不论之前发生了什么。 燕望欢也都是被陈家人所承认的家人。 “走吧。” 陈夫人微微颔首。 勉强堆起一抹笑来。 她亲手为燕望欢披上盖头,送她走出了门。 陈元北早已等在了门口。 既为兄长。 他自要背着燕望欢上花轿才行。 本这一段路,陈夫人是想要由陈清朗来背着燕望欢走完,陈元北却自请,想要送她出嫁。 隔着盖头。 陈元北看不清燕望欢的模样。 却还是在看到她的瞬间,心口荡起一抹热来。 却还是夸赞道: “果然,我妹妹穿上嫁衣,是最为好看的。” 陈元北平日里,是最少和燕望欢以兄妹相称的人,刻意想要模糊了彼此的身份。 但此时此刻。 他却主动以亲人的姿态唤了她。 陈夫人心念一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走慢一点,莫要摔着你妹妹。” “放心。” 陈元北慢慢走上前,正要转身半跪在地,就感一阵微风扬起。 风掀起盖头一角。 露出燕望欢含着笑意的眉眼。 陈元北一怔。 当已经将她背在身后,感受到了燕望欢重量的一瞬间。 他忽然后知后觉的想到。 往后漫长的一生。 他终将再也忘不掉眼前这一幕,也永远见不到,比燕望欢更美的新娘子了。 陈元北一步步向前。 眼眶被风吹的有些发疼。 但看到大门外迎亲队伍的影子时,他忽然开口,哑声道了一句。 “若是他敢欺负你,兄长就是豁出这一切,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燕望欢的回应。 是一声清浅到了微不可查的笑声。 “兄长赤子之心,定能等到同你一心一意的良人。” 陈元北迈过门槛的瞬间,耳畔响起了一阵如同清风般的碎音。 身在仿若错觉一般。 很快。 就 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也捕捉不到。 况铮见了燕望欢出现,唇角的笑意顿时柔和了不少,他连忙跟上前,低声道: “望欢...” 燕望欢侧了侧目,隔着盖头,她瞧不见况铮的所在,只能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陈元北暗叹了一声,将燕望欢小心翼翼地送上花轿,他看向况铮,薄唇翕动两下,本想要说出口的话,此时又都卡在了喉咙里。 况铮对燕望欢的情意。 从这副几乎要将都城都震了一震的仪仗上,都能看的出来。 他只能向着况铮微微颔首,道: “三皇子殿下,我妹妹就交给你了。” 只这一句。 陈元北弯身后退。 跟着陈家人一起赶往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此时已是热闹非常。 陈元北才一进门,就在正厅外,见到了一个女子身影。 “你怎么来了?” 他快步上前,面色不虞地道: “曹娆,今个是我妹妹大喜的日子,你若敢挑事的事,可莫要怪我不客气。” “挑事?”曹娆没好气地冷笑一声,道:“我是过来道贺的,能挑什么事?倒是你,少一副看家犬的德行,真是碍眼。” 陈元北正要反口。 陈清朗已经注意到了他这里的闹腾,急忙敢上前,先向着曹娆客气一笑,然后低声道: “今日望欢成婚,你在这里吵个什么?” “我担心她会闹事...” “不会的。”陈清朗摇了摇头,打断了陈元北的话,道:“连我都知晓,妹妹同曹小姐,还有一段救命之恩,你怎还忘记了?” 陈元北这才噤了声。 他不再理会曹娆。 也未再去同其他人应酬。 只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等这花轿回府。 “今日是你妹妹成婚,瞧你这脸色,倒是仿若来参加什么白事似的。” 曹娆睨了他一眼,嘲笑道: “竟比我瞧着,还要心情不好。” 第601章 贺礼上门 “我高兴着呢,你懂什么?” 陈元北轻哼一声,视线紧盯着大门口,不想错过燕望欢到来的一幕。 曹娆却不依不饶,道: “我懂什么?你当你很有本事吗?居然敢如此同我讲话?” 今个这等大喜的日子。 本还是一片欢声笑语才是。 然而身边却有个声音在嚷嚷个不停。 陈元北本不愿理会她,但又担心她在这里撒泼,惹出什么乱子来,于是冷声警告道: “你若是不想来,可以送了礼就走人,少在这里吵嚷,若是敢在这里惹出什么乱子来,可莫要怪我不客气!” 曹娆被劈头盖脸的凶了一顿,也有些急了。 下意识就开口道: “谁说我不想来了?” 她话一说完,就有些后悔。 但陈元北已经听到曹娆的嗓音,他瞥她一眼,颇有些惊疑不定地问: “你说什么?” 曹娆张了张嘴。 一张美艳的面孔上神情变幻。 最后她冷哼一声,不耐道: “我同你解释什么?反正我人在这里,你少废话了!” 她之前一心嫁给况铮,对燕望欢敌意深重。 然而当曹娆在都城名声扫地,还险些莫名没了性命时,却是燕望欢到来,将她救了下来。 在那之后,曹娆之后心里就复杂的很。 恨是恨不起来了。 但若说喜欢… 她也做不到。 这次况铮同燕望欢成婚,曹娆本可以不来,但她也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的走出家门,开到了三皇子府。 于是,曹娆也亲眼见证了,况铮送给燕望欢,足以让世间所有女子羡妒的婚礼。 她也在长久的惊愕过后。 清晰的感受到。 况铮对燕望欢的心意。 “殿下和三皇子妃回来了!” 有惊呼声响声。 陈元北立刻赶上前。 正好撞见况铮走到花轿前,他撩起轿帘,薄唇微动,似说了一句什么。 陈元北听不见,却还是立刻 知晓,能被况铮用如此亲昵的语气讲出口的,只有燕望欢的名字。 他们牵着红绸的一端。 跨过门槛。 便算是真正成为了夫妻。 皇子的婚事不同寻常人家,说简也简,说复杂也更为复杂。 况铮母妃早逝,又未长在其他妃嫔膝下,庆帝下旨,免了他去皇后处的叩拜礼。 再加上无需拜堂。 如此一来。 燕望欢只需直接去婚房,等着况铮就好。 等着到了该送燕望欢进婚房的时辰,锦玉立刻上前,结了况铮手里的红绸,引着她转了个方向。 “你那是什么脸色?” 曹娆余光扫过陈元北,被他面上仿若失了魂儿般的神情惊了惊,立刻出声嘲弄道: “这若是知晓的,是你妹妹成婚,不知的,还要以为你被谁抢走了什么人似的。” 陈元北不理她,提着酒壶走向了况铮。 陈清朗注意到他的动作,本想阻拦,倒是一旁正在同人攀谈的陈勇看过一眼,而后开口道: “让他去,娶了我陈家的女儿,就该有个好酒量。” 陈清朗苦笑一声,再次看了陈元北一眼,他也向着平日熟识的同僚走了过去。 “三皇子。” 陈元北走到况铮身侧,酒壶一抬,笑道: “今个既是大喜的日子,相信殿下定然不介意,同我喝一杯吧?” 他虽在笑着。 眸底却浮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况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眸底荡过一抹危险的光,他从一旁拿起酒坛,道: “乐意奉陪。” 曹娆在三皇子府里逛了半圈,到底还是忍不住好奇,跑去了婚房。 隔着房门。 她已然听到了门内传来的笑声,也不知正在聊着什么。 曹娆犹豫了下,也不好直接推门而入,只在门口刻意跺了跺脚,又绕了两圈。 没过多久。 就有人从婚房内探出头。 曹娆唇角才刚荡开一抹笑意,还 来不及庆幸自己的小心思成了用,忽又觉得这女子的面容有些眼熟,好似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似的。 “是你?” 锦玉也认出了曹娆来。 但也没说什么。 只在心里面揣着几分警惕,她打开了门,恭迎道: “请,曹姑娘。” “这是你邀请我,可不是我想要进去。” 曹娆故作矜持。 然锦玉可不惯着她的骄纵脾气,白眼一翻,干脆就想要关门。 “不进就算了,反正这人也不少,装不下更多了。” “你等等!” 曹娆顿时有些急。 连忙迈进一步,抢在锦玉门槛之前,进了婚房当中。 有熏香的暖气扑鼻而来。 她视线一扫。 便瞧见了坐在婚床上,被一群女子簇拥着的燕望欢。 “曹姑娘。” 燕望欢也见了她,含笑微微颔首,招呼道: “快过来坐。” 曹娆见了她,心里仍有些别扭。 迟疑了下。 才慢吞吞地向前一步。 “我就是偶然走到这里,过来瞧上一眼,你莫要多心。” “我知晓。” 燕望欢唇角的笑意不变。 倒是一旁的于素秋,投过去一个略有些惊异的眼神。 “这三月的时日,过的当真是快,好似只一晃的功夫,望欢就已经嫁人了似的。” 于素秋故意茬过了话题。 又倒了杯热茶,送到燕望欢的手边,道: “说了不少话,来喝点茶润润喉吧?” “谢大嫂了。” 燕望欢谢了一声谢,接了茶杯过来,轻轻抿上一口。 于素秋又拿了口脂出来,交给汾月,叮嘱道: “晚些在涂上,不然等下喝茶,又要弄花了。” “是。” 汾月应下一声。 正想着要不要去拿些点心过来,为燕望欢垫一垫肚子。 白芷安静了许久,终忍不住开了口。 “望欢今日,还真是好看的紧,这果不其然,所有女子在成婚之日,都是最为好看的。” “望欢本就品貌出众,只平时打扮的太过素净了些。” 于素秋淡然开口,眸底荡起一抹怀缅的涟漪,她柔声又道: “能同所爱之人携手一生,当真是世间,最为幸运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话头,被于素秋夺去,白芷撇了撇嘴,心底颇有些不满意。 但她也知晓。 不可在燕望欢面前,和于素秋起争执。 白芷只能沉着脸,勉强咽下这口气。 “大嫂和二嫂都已得了这番幸运?” 燕望欢抿了口热茶,视线扫过站在一旁的曹娆,她忽然道: “日后,曹姑娘也定然,能够遇见真正相爱相知,可以携手一生的人。” 曹娆一怔。 虽不知晓燕望欢为何会忽然提起她来。 但既是好心祝愿。 她也说不得什么难听的话反驳。 只能一脸别扭地道: “借你吉言了,我...” 曹娆话还没说完。 就被一道拖着醉音的声响打断。 “这里...就是婚房了?” 房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仿若是有谁,将自己砸上了门板一般。 汾月面色顿沉,过去瞧了一眼,见了站在门口,醉醺醺的男子,她皱起眉,寒声道: “二皇子?!” 听到这名讳。 房内的众人都有些惊讶。 岂不是她们此时所在为三皇子府后院,闲杂人等本就不该擅闯,且这里可是婚房,除了况铮外,不该有任何男子踏足附近。 更莫要说。 是在门口大呼小叫,还砸起了门。 “我去看看。” 于素秋正要动身。 站在房门外的况天工,却再一次嚷嚷了起来。 “磨蹭什么?本皇子殿下过来了,还不快些开门,让本殿下看看新娘子的模样?” “怕真是疯了!” 锦玉怒骂一声。 她可不在意什么皇子公主的。 直接想要去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况天工,一点教训尝尝。 燕望欢眸底 闪过一丝思索,拦了锦玉,她低声道: “锦玉,你去帮我一个忙,告诉...” 锦玉的眼越瞪越大。 面上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等听到了最后,她更是忍不住惊呼一声,道: “望欢,这可是你大婚的日子!” “就算是他的贺礼了,他有意想送,我自然要收下,有何不可?” “你还真是...” 锦玉张了张嘴。 有些说不出话来。 萦在心口的怒气此时已经消散了不少。 她瞥了一眼房门口的方向,听着况天工中气十足的嗓音,心里竟生出几分怜悯来。 得罪谁不好。 偏偏得罪了燕望欢。 这一次况天工,可是要倒大霉了。 锦玉压着唇角的笑意,和汾月低声道了句什么,在曹娆好奇的注视下,她们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况天工站在门口。 醉眼朦胧地盯了一会儿锦玉,才勉强反应过来,打着舌头问: “你...你们是谁?” “不过是望欢姑娘的贴身婢女罢了。” 汾月一拢袖子,左右张望了一圈,招呼道: “从胡,帮忙带二殿下,找个清静的房间着,我去准备一碗醒酒汤,免得殿下醒过来之后,再受了惊。” 她含着笑。 意味深长般地瞥了况天工一眼。 也不多做解释。 和锦玉一同快步离去。 “你...” 况天工还想喊些什么。 却被赶来的从胡,强硬地搀扶住。 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离口的言语虽听着恭顺,但语气里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请,二殿下。” “你是什么东西?本殿下要见望欢,你...” 况天工骂骂咧咧的嗓音逐渐远去。 于素秋见他终于远走,这才松了口气。 曹娆更是皱了眉,没好气地道: “这是什么秉性?居然在三皇子大婚当日,喝成这般烂醉的德行,还哪里有个皇子的样子!” 第602章 洞房花烛 曹娆虽同燕望欢没什么交情,却也见不得况天工如此行径。 赶在大婚当日,到婚房里来闹事。 这哪里是个皇子该有的行径? 简直比地痞流氓,都还要不如。 曹娆一脸愤慨,骂了一句还不够,再次道: “我还真不知道,你竟是个如此脾气?他在大婚当日上门,给你找不好看了,你还好声好气的对他做什么?就该直接禀告到皇上面前去,让他好好吃点苦头!” 见她一副气急的模样。 燕望欢不由笑了,温声道: “多谢曹姑娘了挂心,倒是我思虑不周全了。” 曹娆面色一红,避了燕望欢的视线,轻声嘟囔了句: “我哪有挂心什么?” “望欢,可要我去找元北他们,去瞧一眼二皇子?” 于素秋走到门前看了几眼。 虽不见了况天工的影子,但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担心他等下再过来闹事。 毕竟有个皇子的身份背在身上。 让她们想要阻止。 都不大容易。 “不用。”燕望欢敲了敲发麻的腿,嗓音越发轻了下去,“二皇子此时正忙着,已没空在过来中麻烦了。” 白芷和曹娆都不解她的意思,只以为况天工喝醉了酒,被带下去休息了,所以才没空再过来找事。 只有于素秋。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但她也不敢多说,只能压下心底浮起的不安,随意点了点头。 暮色渐落。 前院传来的喧闹声,终有了渐散的意思。 于素秋估算着时辰差不多,连忙将房内重新整理了一番,然后让汾月为燕望欢重新涂好口脂,连带着鬓角的碎发,都被重新梳理了一番。 等到一切拾当好。 于素秋又仔仔细细的将一切回想了一番。 确定了一切都未被忘下,她才道: “时辰差不多,我也该回府去了。” 燕望欢撩起盖头的一角,想着面前这个多日以来,为她的婚事劳心 劳力的女子,郑重一点头,道: “多谢大嫂。” “你谢我做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且本该是我来谢谢你的。” 于素秋低叹一声。 心里浮起一阵阵难言的滋味。 这些时日以来。 她对燕望欢从堤防到戒备,再至仇视谋害。 经历了无数。 于素秋才终于知晓。 燕望欢从头到尾,都没有真的将她当做为仇敌。 甚至连外头那些造起来的谣言,能够被很快平息下来,其中都有着她的一份功劳。 “你明日还要进宫拜见皇上,晚些睡下之前,得需用些饭食,免得明个起来头昏。” 于素秋走到门前,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了燕望欢的一眼,之后又道: “之后若是有空闲,时常回去家里面看看,爹娘和兄长...还有我,都盼着能经常看到你。” 燕望欢颔首颔首。 “望欢记下了。” 等着于素秋离开后,房内便只剩下了锦玉汾月。 汾月将门关的严实了些,回头向燕望欢道: “少夫人这番话,说的倒是真心诚意的。” “我现已离开陈家,同她再无冤仇。” 燕望欢坐了小半日,后腰酸的厉害,她正要去柔,一旁忽伸出一只手来,为她轻按着腰。 锦玉半靠在床头。 撞见燕望欢的眸光。 她勾了勾唇角,轻声道: “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嫁给了她。” “很惊讶?” “确实。”锦玉没有丝毫顾及,大.大方方点个头,道:“以你们的身份,能走在今日,简直比天方夜谭都不为过。” 靖楚的郡主同大况的皇子。 除了生死仇敌外,锦玉甚至想不出想不出其他的论调。 然而他们却度过了重重磨难。 最终光明正大的,走到了一起。 “若我现在想问你如何打算,可是煞风景了一些?” 锦玉长吐了口气,话音一落,就看到汾月回过头,正没好气地瞪着她 。 她也不在意。 只定定地注视着燕望欢,妄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 但燕望欢却是笑了。 她那里能不明白,锦玉真正所在意的是些什么。 “只要你还愿意,无论我去到哪里,身在何处,都不会留你一人。” 锦玉似有短暂的出神。 不过很快。 她面上的神情柔了下来。 “怪好看的。” 锦玉抬起手,轻轻碰过燕望欢的面颊,她说: “比什么燕唤喜,什么曹娆,都要美多了。” “真是难得能从你口中说出这些话来,还真是怪让人惊讶的。” 汾月颇有些惊讶的打量过锦玉一番,还想在说些什么,门外已经传开了脚步声。 估摸着。 是况铮到了。 她连忙将到了嘴边的话压下去,催促着锦玉离开。 “快点,该走了。” 锦玉点点头。 临踏出门之前,她回头看了燕望欢一眼,叫她似火般的影子,被笼罩在烛光落下的暖芒当中。 虽有盖头遮挡,看不清模样,然在锦玉看来,却连世间最美的女子,都不如此时的燕望欢,来的更加动人。 对这个赋予了他活下去的意义的女子,锦玉张了张口,轻声道: “恭喜。” 她的嗓音太轻。 又在下一刻,就被汾月拽出了门。 燕望欢并未听得她说了些什么。 当房门再次被开启。 带着一身淡薄醉气的况铮,踏入了房门。 他喝了不少酒,意识却仍是清醒着的,一双黑眸灼灼,当看到坐在床上的燕望欢时,呼吸才乱了节奏。 终于。 况铮等到了这一天。 光明正大。 明媒正娶。 况铮终于娶到了他年少时心心念念的女子。 他们一同经历过太多。 自生死地狱当中挣扎而出。 才得以牵住了彼此的手。 “望欢...” 况铮念出她的名讳。 眸光虔诚又缠绵。 他从不认为世间真有神佛的存在。 况铮的信奉和爱念。 已全数送给了燕望欢。 盖头被撩起一角。 燕望欢得以见了光,唇角扬起一抹柔和的弧度,她对着站在身前的男子,轻轻一笑。 她道: “夫君。” 这称呼离口的一瞬间。 况铮从心口到指尖,都跟着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强烈到近乎沸腾的爱意充斥在胸膛。 他尽力克制着躁动的呼吸。 喃喃道: “夫人...” 被他满怀柔情的眼眸注视,燕望欢不由再次笑了一声。 “还真是...有些别扭。” 直到此时。 她坐在婚房内。 看着自己的夫君。 才后知后觉,察见了一阵难言的滋味。 泛着些许酸涩。 但更多的。 还是腻到了心窝里的甜味。 “我真怕,此时是做梦。” 况铮低叹一声。 将盖头放置在了一旁,他缓缓伸出手,触上了燕望欢的面颊。 指尖感到一阵温热的柔嫩。 她侧过头,将面颊靠在了况铮掌心。 “我在这儿。” 况铮不由笑了。 他去桌前倒了合卺酒,送到燕望欢面前,道: “在靖楚时,我做梦都盼着,能牵着你的手走在阳光下。” 酒液荡起数道涟漪。 从倒影当中。 燕望欢看到了她和况铮的模样。 她接过了酒杯,当他们腕心相贴,杯口已被送至了唇边时,况铮听见她道: “你做到了。” 烈酒入喉。 却是比之前喝的所有,都要来的醉人。 况铮按照习俗,将酒盏丢在床下,又将铺了满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都扫到了一旁。 红烛已燃至一半。 窗外名月高悬。 婚房内一片寂静。 况铮即在年少,独自一人站在靖楚朝臣,面对着环饲的豺狼虎豹时,都不如此时来的紧张、 酒气在房内发酵的愈发热烈。 他半跪在燕望欢面前,指尖压上一根金钗,然后轻轻一拽。 墨发散乱。 燕望 欢俯身上前,吻上了况铮的薄唇。 一夜缠绵。 自有万种旖旎无限。 翌日。 晨光还未彻底亮起。 汾月就已经迈着轻巧的步子,赶到了门口。 她没敢擅入。 正在门口候着,就见真阳自远处匆匆而来,还带着满面的焦色,仿若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急事一般。 “嘘!” 担心他毛毛躁躁,吵醒了燕望欢,汾月连忙瞪过去一眼,道: “什么天大的事,也得等了主子醒来再说,你若是有空闲,就到厨房去,让他们准备着将米粥下锅,主子昨天几乎没用什么东西,太油腻的定然吃不下。” 真阳嘴还没张开。 就被汾月推了活计到身上。 他颇有些不耐,只能压低了声响,在汾月耳旁说了一句什么。 汾月听完,只是微微颔首,然后道: “不是还没醒吗?让她先继续睡下去,一切等到主子醒来之后再说。” “没问题吗?”真阳咂了咂嘴,有些担忧地道:“这若是万一,那人先一步醒来的话,岂不是有麻烦了?” “主子说了,不会。” 汾月摇了摇头。 话虽简单。 然带上了燕望欢的名讳。 却让真阳立刻信服。 他也跟着站在了汾月身边,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道: “可算能每日见到主子了,这虽时日不长,但我每日都可想着你们了。” “不是还有锦玉在你身边?” “她那暴脾气。”真阳撇了撇嘴,左右张望了一圈,生怕被谁给发现似的,他压低声响,窃笑着道了一句:“再者,你当以为锦玉不想主子吗?她几乎每日都在念叨着主子,能时时刻刻到主子,她怕不是比我还要高兴呢。” 汾月唇角微颤,似想要挑起一抹笑来。 然就在此时。 房门内传来一阵碎响。 汾月还哪有心思去顾及真阳,连忙推门走了进去,低声道: “主子,大事不好了。” 第603章 莺歌燕舞 夜幕才过。 燕望欢睁开双眼,还未见得光亮,就被况铮蒙住了双眼。 “还早,可要再睡一会儿?” “不困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顺势靠进况铮怀中,她眼眸半垂,显然还未得多少清醒。 况铮抚着她的长发,胸膛间被爱意充盈占满,他不由喟叹一声。 即使一夜已过。 他同燕望欢已存了肌肤之亲。 彼此之间,彻底成了有名有分,世间最为亲近之人。 但况铮却仍有一种身在梦中的虚幻感。 能同燕望欢在一起。 实在让他欣喜。 燕望欢又眯了半晌,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哑声道: “该起了,等下还有些事要处理,之后可还得进宫。” 况铮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臂,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方才踏进门的汾月,也不在意她口里说的话,只道: “茶冷了,去换一壶。” “是。” 汾月应下一声。 取了新茶,又让其他的婢女端了热水进门,等她重回了房间,燕望欢已然下了床。 成婚相当折腾人。 她此时仍有些困乏,整个人眉眼半垂,一副不大精神的模样。 汾月不由有些担忧,问: “主子,可是不舒服?需不需要让杜大夫过来走一趟?” “我并无大碍,等从皇宫回来,再睡一会儿就好了。” 燕望欢洗漱完好,况铮拿过正合入口的米粥,送到她的唇边,柔声哄着: “先用一些,免得等下不舒服。” 哪有皇子殿下,亲自屈尊降贵的,去哄人用饭的道理。 守在一旁的婢女,满面皆是惊讶的神采。 但不管是汾月,还是刚刚踏进门的真阳,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姿态。 他们都知晓。 对于况铮而言,燕望欢是比他自身性命,还要更为重要的存在。 莫说是哄着她用饭了。 燕望欢抿了一口粥, 暖意才滚下喉头,况铮已然伸出手,将她鬓角的碎发,拢到了耳后。 她现已为三皇子妃。 入宫的打扮太为繁琐。 光一个头饰,就不知需多少种。 汾月怕燕望欢到时候被那些发冠珠钗压的喘不过气来,只站在一旁,等着她用完了早膳,再行其他。 然就在燕望欢用完况铮喂过的白粥时,一道尖锐的惨叫声,陡然间划破天际。 汾月面色一变。 几乎一瞬间。 就寻到了尖叫传来的方向。 “主子…” 她看向燕望欢,询问道: “可要我先过去看看,还是…” “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出在了我同三皇子成婚之日,总该由我们亲自过去看一眼才行。” 燕望欢拭过唇角的残痕,慢慢站起身,向着况铮投去一个含笑的眸光。 “走了,夫君。” 她这调笑般的二字,却如带有什么奇异的魔力一般,况铮眼神更柔,立刻跟上了燕望欢的脚步。 真阳打了个寒颤,向着汾月咧了咧嘴,低声道: “殿下原来这么肉麻。” 汾月没理他,压着唇角的笑意,快步跟在了燕望欢身后。 当他们赶到声音传来的地方。 锦玉和从胡还有不少下人,都已站在了门口。 只是望着房内的景象,他们各个瞠目结舌,满面皆是不可置信的神采。 燕望欢和况铮走到近前,抬眸望了一眼,也是有些惊讶。 入目所及,是满床的凌乱不堪。 莺歌坐在床头,正在唉唉抽泣着,她长发凌乱不堪,用锦被挡着身子,露在外头的肩膀,白的似同雪一般。 而况天工赤着半身现站在床前,整个人都是宛如傻了一般。 他根本不记得都发生了什么。 记忆还停留在嘈杂的婚宴当中,但一睁眼,却已天光大亮,而身旁还多出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 况天 工认得。 一看见它脸的那一瞬间,他昏昏涨涨的头脑,在瞬间恢复了清明。 只是替代的,却是遍布了全身的冷汗。 “二皇兄这是…” 况铮低笑一声,遣散了下人,他才再次开口道: “皇兄随向来胆大妄为,不过莺歌是父皇送来的女子,且昨日还是我同望欢大喜的日子,皇兄喝多了酒也就罢了,还玷污了莺歌,这怕是…” 莺歌适时抽泣一声。 裹着被子,她跌跌撞撞地迈下床,跪在况铮的面前,哭喊着道: “求三皇子给奴家做主啊!” 她哭的声嘶力竭。 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再加上莺歌楚楚可怜的神情,任谁看了,都要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燕望欢瞥了眼况天工,同莺歌道: “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是二皇子…” 莺歌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哭诉着: “二皇子昨日看见了奴家,就硬扯着奴家,要奴家陪他喝酒,奴家虽是拒绝了,但二皇子还是将奴家扯进了房中,然后…” 她话说到一半,再次捂着脸痛哭出声。 “我…” 况天工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但他脑袋里乱七八糟的。 根本记不清,昨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但莺歌哭的梨花带雨,又同他躺在了一张床上,这人证物证俱在… 况天工打了个寒颤。 他已经不敢去想,这事若是传到了庆帝的耳朵里,会有什么后果。 因况霖年失势,而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化为泡影。 况天工喘了一口粗气,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也不顾什么皇家的颜面,他连滚带爬地赶到况铮身侧,一把抓住了他的袍角。 “皇弟,你帮帮我…这次只有你能帮我了!” “皇兄这说的是什么话?” 况铮故作不解,让真 阳去取了袍子,盖在了况天工的身上。免得被燕望欢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伤到眼睛。 况天工此时也在意不到其他了,他顶着满头的冷汗,颤声道: “不能让父皇知晓此事,若不然的话,我就要完了…皇弟,我一直都待你如同亲生弟弟一般,你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真的慌了。 甚至不敢去想象,若被庆帝知晓了此事时,会遭到些什么惩处。 况天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将此事瞒下。 “这…” 况铮迟疑了下,然后道: “皇兄,我并非不想帮你,不过你在我大喜之日,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我这也…” “你想要什么?!” 况天工难得聪明了一次,甚至不等况铮把话说完,就已经抛出了所有的筹码。 “不管是人脉商铺还是其他,只要你开口,我全都给你!” 他此时已经顾不了其他了。 只要保住秘密。 留住庆帝的宠爱。 那这些失去的种种,总有回来的日子。 但若是被庆帝放弃掉,成了个名不副实的皇子,那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这些东西,二皇兄自己留着就好了。” 燕望欢弯了眉眼,笑道: “我只是好奇一件事,只要皇兄能帮我解答,那么此事…就算是揭过了。” “你问!” 况天工毫不犹豫。 不管什么问题,只要他知晓,为了能够抱住自己,定然都愿意告诉燕望欢。 “莺歌,你先到门口等着。” 燕望欢没急着开口,差遣有了莺歌,才重新望向况天工。 当问题被问出口,况天工脸色骤变,更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你为什么会…” 他自知食言。 连忙闭上了嘴。 况天工缓了口气,才又道: “先皇后是病死的,这不少人都知晓,你问这些做什么 ?” “不过是想要确定一下罢了。” 燕望欢唇角的笑意不减,她后退一步指尖触上门扉,道: “看来,皇兄是不愿意说实话了,那我们等一下进宫,就只能带着莺歌一起去了,她毕竟是父皇送进三皇子府的人,既然出了事,也总该过去知会一声。” 她说着,就要出门。 况天工顿时急了。 “不可!陈望欢,你不能如此啊!” 他连忙将哀求的目光投向况铮,妄图从他哪里等到另一句话。 况铮不负他的期待,开口道: “在进宫之前,请皇兄先梳洗一番,免得在父皇面前失了规矩。” “你…” 况天工瞪大了眼睛。 竟是没想到,况铮竟如此听燕望欢的话。 他哪里能去面圣。 若是被庆帝知晓他都做了些什么,那后果况天工连想都不敢想。 眼看着燕望欢就要推开门,况天工连忙吼道: “等等!” “皇兄这是改变主意了?” 燕望欢回眸,含笑望向况天工。 见他仍一脸的迟疑不定,她也不催,只悠悠开口。 “时辰差不多了,若耽搁的太久,父皇问起来,我可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借口,可就只能照实交代了。” “先皇后她…” 况天工绞尽脑汁的想着言辞,他抹掉额上渗出的冷汗,颤声开口道: “她当年重病在身,又因思念皇弟,所以才一病不起,父皇之所以不想让消息大肆宣扬,也是因思念先皇后,所以才…” “以皇后对二皇兄的态度,怕是不会保你,更多可能是借着机会,利用废弃二皇兄为代价,救下六皇弟。” 燕望欢甚至不让况天工把话说完。 她仿已彻底失去了耐心般,径自推开了门,对着跪在门口,正抽抽搭搭抹眼泪的莺歌道: “莫哭了,收拾收拾,准备和我们进宫吧。” 第604章 不愧于心 “是!” 莺歌眼睛一亮。 她捂着胸口慢慢站起身,临离开之前,还向着况天工投去一个充满怨恨的眼神。 他不由一惊。 “等等!我又想起来了些!” 况天工当真是被逼急了。 紧忙向前爬了两步,用力关上了门。 他背靠着门板,口中不停喘着粗气,一双赤红的眼死死等着燕望欢和况铮。 仿若下了什么足以要命的决定般,况天工闭上眼,整个人如同忽然泄掉了全身的力气般,连从口里吐出的字句,都带着掩藏不住的惶恐。 “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许告诉任何人,这话是从我口中听得,不然的话,你我都要倒大霉…” 燕望欢和况铮对视一眼,同时道: “可以。” “当年先皇后确实是生了重病不假,不过,她真正的死因,还是源于…” 况天工用力咽了口唾沫,脸上浮起一抹清晰的畏惧之色,他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才颤颤巍巍地道: “父皇。” “父皇?”况铮眯起眼,眸底有冷光一闪而过,“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好…” 既然都已经开了口,况天工也就没了什么忌讳,他缩着肩膀,将知晓的一切,都尽数讲出了口。 “据说,因当年在将你送去靖楚为质子一事,父皇和先皇后出了很大的分歧,更是从此帝后不睦,以至于…” 他嗓音一顿。 偷瞄了一眼况铮的脸色,才继续道: “在先皇后重病在床时,父皇下令,不允御医救治先皇后,所以才导致这事成了宫中秘闻,惹得当时知情的下人,都死的死,遣的遣。” 况铮面沉如水,语气却仍是淡淡。 “继续。”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况天工生怕况铮不信,连忙解释: “真的!我莫骗你 !事关父皇,我哪里敢瞎说!” 他瞧着的确不像撒谎的模样。 若不然。 岂能在说完之后,将自己吓的面无人色。 但这若为真相的话… 燕望欢暗叹一声,握住了况铮的手。 况铮指尖微颤,但很快,他反握住了燕望欢,气力却有一瞬间的失控。 在燕望欢察觉到痛意的瞬间。 他又如同乍然初醒般,连忙放轻了力道。 “没事。” 燕望欢低声道了一句。 见也问不出什么,她看向况天工,道: “多谢二皇兄解惑,皇兄可以走了,可用我让人送你离开?” “不用!” 燕望欢嗓音一落。 况天工就连急不可耐地推开门,仿若身后被什么恶鬼追逐般,很快不见了影子。 莺歌并未离开,还跪在门口,见他彻底消失,才抬起头,露出一张含有笑意的美艳面容。 “皇子妃,奴家做的可好?” “不错。” 燕望欢微微颔首,毫不吝啬对莺歌的赞赏。 “这一次,倒是委屈你了。” “能为三皇子妃做事,是奴家的荣幸。” 莺歌站起身。 向着燕望欢盈盈一拜。 “之后若还是有能用到奴家的地方,还是三皇子妃千万不要客气,奴家定然尽心尽力。” 她满面的恭顺。 站在燕望欢的身前,连大气都不敢出,更莫说去看况铮一眼了。 恨不得将规矩本分二字,牢牢刻在脸上。 燕望欢点点头,道: “去找真阳,她会带你去见你的家人。” 莺歌眼睛一亮,连忙拜谢: “多谢三皇子妃!” 真阳不知何时站在了莺歌身后,等着她们将话说完,他才扬了扬眉,道: “姑娘,跟我来吧。” “是。” 莺歌压着心口浮荡的欢喜。 快步跟在了真阳身后。 他们一离开。 附近便只剩下了燕望欢和况铮二人。 她侧过眸 ,看到了况铮眉宇间的凝重之色。 况天工给出的答案,其实并未超出他们的设想。 当来到大况之后,燕望欢和况铮,就在无数种猜测当中,选择了些较有可能的一部分,其中就有庆帝对先皇后暗下杀手这一可能。 但猜想和亲耳听闻。 终归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况天工说的并不一定是真话。” 燕望欢低叹一声,主动靠进况铮的怀抱当中,她眯起眼,轻声道: “他虽为皇子,但毕竟不同于况霖年,在皇后那边并不受到多少重视,消息情报的来源有限。” “我知晓。” 况铮环住燕望欢的细腰。 距离挨近的一瞬间。 他感受到了她的温热的体温。 心口的躁意被奇异般的平复了不少,况铮闭上眼,嗓音越发低沉。 “况天工所知,极有可能是皇后想让他知晓的,父皇虽和此时脱不开关系,但皇后也定然不会如此清白。” “既然如此的话...” 燕望欢话讲到了一半。 并非再继续言说下去。 但即使如此。 况铮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彼此心意相通,还哪需要只言片语作为桥梁? “进宫吧。” 燕望欢后退一步,带着几分不舍,主动离开这个拥抱。 况铮轻笑一声,牵着她的手,一同离开了房门。 “也是时候,做一个决断了。” 灼灼白日下。 燕望欢一袭艳红宫装,头戴金冠,执着况铮的手,和他一并走进了皇城。 在百官的见证下,他们走过青砖石路,来到了皇极殿前。 “儿臣,拜见父皇。” 庆帝高坐在龙椅之上。 坚毅的面庞本一片冷肃之色。 在见到况铮后,他眼底才悄然闪过一抹欣慰。 “很好。” 庆帝脸上终于见了分笑,道: “见你娶妻,朕心甚慰,日后你二人定要琴瑟 和鸣。” “是,父皇。” 况铮应下一声。 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庆帝也不在意,只再次道: “为了祝贺你成婚,朕已准备好了一份贺礼。” 他话音刚落。 一旁有太监捧着诏书,快步上了前。 文武百官见这一幕,都是一惊,连忙跪倒在地,等候圣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深肖朕躬,可以承宗庙...” 一字一句。 尽数落于众人耳畔。 等着诏书的最后一语落下。 文武百官齐声道: “恭贺皇上,参见皇太子殿下!” 庆帝眼底笑意更浓,见况铮仍站在原地,他开口道: “还不前来接旨?” 若换成其他皇子。 听到自己被侧妃了太子。 怕不早是欣喜若狂。 然况铮,却仍满面漠然,只道: “儿臣有一事,想要向父皇禀告。” 庆帝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反而点点头,竟真任由况铮漠视了诏书,道: “但说无妨。” “昨日儿臣大婚,二皇兄于我府内,强迫了一女子,且为了让儿臣将此事保密,他告知于我,有关了于先皇后的一些秘闻。” 这话一出。 百官动荡。 陈勇眉头紧皱。 而陈清朗则猛地抬起头,看向了燕望欢所在的方向。 连庆帝也在蓦然间沉了脸。 他上身前倾,视线紧锁在况铮身上,怒道: “那个孽子,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甚至连一句质疑都不存。 庆帝没有任何思索,就相信了况铮的话。 “将那个孽子责打五十大板,终生不得再离开府门半步!” 他几乎是有些急乱的。 定了况天工的刑罚。 甚至连召他过来,听一句解释,都是愿意。 直接囚禁终身。 但况铮所愿,哪里是对于况天工的惩处,他缓缓跪倒在地,沉声道: “先皇后为儿臣生 母,她重病缠身,却至死连一封书信,都并未留给儿臣,未免过于离奇。再者,经由二皇兄言语,先皇后病逝一事疑团甚多,恳请父皇允儿臣彻查此事,以尽孝心。” 他话音才落。 竟有无数朝臣跟着开着口。 “恳请皇上准许三皇子彻查先皇后病逝一事,以尽孝心!” 陈勇面露惊色。 他回头望去。 竟发现自己数不清楚,有多少人站在了况铮的一边。 连跪在他身侧,已白发苍苍,最为公正廉洁的同僚,也都冒着性命之危,向庆帝施压。 况铮从靖楚归来,不过短短三月的时日。 是如何将这些朝臣,都收拢进自己的势力当中? 陈勇皱起眉,悄悄瞥了一眼庆帝,到底并未出声。 庆帝沉默良久。 就在所有人都要以为他正处在震怒当中时。 他道: “若是朕不允,难道这太子之位,你还不打算接下了吗?” “儿臣不过庸人之姿,胜不得重任,愧不敢当。” 况铮这当行径。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抗拒了皇命。 但即使庆帝再怒。 也没有要去惩治况铮的意思。 且不说他无法下去重罚。 若真当众动怒,岂不是默认了先皇后的死,真的不同寻常。 “好!你还真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庆帝冷哼一声。 面上申请变幻不定。 半晌后。 他豁然起身,寒声道: “朕就看看,你能查道些什么出来!” 况铮也不在意他动怒与否。 拜谢道: “多谢父皇。” 他一开口。 下方无数朝臣,也跟着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帝携着满身怒气离去。 况铮则搀起燕望欢,俊美的面容上仍是一片淡漠。 他们正要离去。 之前宣读诏书的太监快步上前,低声道: “三皇子,皇上想要您去御书房一趟。” 第605章 真相不白 “知晓了。” 况铮微微颔首,他心知庆帝寻他是要讲些什么,也不急着过去,只望向燕望欢,道: “我得需去御书房,你先回去歇着?” “好。” 燕望欢回过头。 隐约之间。 似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影子。 她思索片刻,还是道: “我回去等你。” 况铮目送着燕望欢的背影远去,这才走向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门窗紧闭。 庆帝坐在桌案后,面上的神情被阴影遮住大半,瞧不清楚。 况铮踏进门,行过礼,之后就站在不远处,似没有想要率先出声的打算。 庆帝也没有急着要开口。 父子二人间,陷入了长久的敛默当中。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庆帝长叹一声,仿在一瞬间苍老了不少般,连嗓音都沙哑而沉闷。 他道: “你还是恨朕...” 况铮并未应声。 既似不解。 更如一阵无言的默认。 “当年,大况战败,朕只能将你送去靖楚当质子,但这从来并非是朕的所愿。” 庆帝长叹一声。 紧皱的眉头间显出深沉的悲色。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墙前,望着绘着青山碧水的画卷,再次道: “这么多年间,朕想尽办法要你回到大况,更是每一日都在惦念着你。这整个大况,朕除了你之外,从未想过让其他人来继承。” 庆帝嗓音起颤。 他盯着画卷最下方,那两个不大起眼的人影,再次道: “你想娶那靖楚的郡主,朕允了,还给了她足以同你匹配的身份,作为你的助力。皇后和六皇子针对她,惹了你不快,朕也惩处了他们,二皇子胡作非为,朕让他一辈子出不得府门,成了个废人...” “朕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准备的,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皇子,有资格继承朕的大况。” “你为何,还要 去追寻过去?甚至连太子之位都不愿意收下?” 庆帝回过头。 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况铮。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很快, 庆帝再次道: “况铮,朕于荣华乃少年夫妻,彼此相守多年,除了她之外,朕从未真爱过其他任何一个女子。难道你还会怀疑,是朕害了她不成?” 听到生母的名讳,况铮原本沉凝的神色,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但对于庆帝这番苦口婆心的教诲。 他却并无多少在意。 “皇上金口御言,定然不会收回成命,有关真相究竟如何,儿臣自会调查清楚。” 况铮不打算再留。 甚至没有给庆帝再开口的时机。 径自道: “儿臣告退。” 况铮转身离去。 留下庆帝一人站在御书房,久久不语。 陈勇正等在御书房外,见了况铮,他弯了身,恭敬道: “见过三皇子。” 况铮还了礼,神情稍稍松缓了些,道: “陈大人为望欢亲眷,无需这般客气。” “不敢。” 陈勇仍满面肃色。 只在况铮欲要离去时,他才道了句: “三皇子好本事,才回来短短三月的时日,竟让满朝文武,尽数归心,倒是让老臣好生惊讶。” “然我所求,不过尔尔罢了。” 况铮低叹一声,也未再同他多说。 “望欢还在等我,就不多留了,陈大人若有空闲,可前往三皇子一叙。” “自然。” 陈勇目送着况铮的背影远去,之后才踏进御书房内。 他才迈过门槛。 就见庆帝携着满身萧瑟,站在画卷之前,他目光深远,仿穿过了画卷,正在瞧着什么再也触不及的谁一般。 陈勇故意加重了脚步声响,同时出声道: “臣见过皇上。” “你来了。” 庆帝这才回过神,重新在桌案后落坐,他压着涨痛的额角,问 : “对于今日一事,你有如何看法?” 陈勇沉默半晌。 仔细斟酌了言辞后,才道: “臣认为,若不知晓真相,三皇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的。” “其他皇子对于太子之位,都是争的头破血流,朕将这位置送他的面前,他却要也不想要,只为了一个真相。” 庆帝冷哼一声。 语气当中,却是不见多少怒意。 “臣不敢妄言,但从今日一事来看的话,只若论才能城府,治国驭下之道,其他皇子就是加在一处,也不及三皇子半分。” 陈勇性情刚直。 向来都是有一说一。 他对况铮的评价虽极高,却也没有半点夸大,或徇私的意味。 不过是今日所见。 的确让陈勇心生佩服。 论起母家背影,生母虽未先皇后,却早早逝世的况铮,可谓是一众皇子当中,最为弱势的一位。 但他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却做到了其他皇子,十几年来都未做成的一切。 陈勇算是明白。 当初大况败于靖楚。 靖楚为何会提出,要况铮作为质子的条件。 他太过出众。 原未归来大况之前,况霖年在一众皇子当中,也算出类拔萃。 但和况铮一比,就输下了太多。 “朕哪里不知晓,他是朕的一众皇子当中,唯一能胜任朕的位置的。” 庆帝这次沉默了更久。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哑声开口道: “但他的心,又哪里在皇位之上?” 牵扯到了皇位。 已并非是陈勇能够随意言谈。 他只能站在原地,默默等着庆帝自己下出决论。 “三皇子妃!” 燕望欢还未离皇宫,就听一阵唤声响起,她回过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仿正在等待着她的陈清朗。 “兄长不必如此客气,这里也没有旁人在。” “你如此说,我也就放心了。 ” 陈清朗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才低声道: “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三皇子居然拒了诏书,还要重新清查先皇后一事,皇上这次,怕是要动了大怒了。” “三皇子所言,皆为真心,且皇上已允了他调查先皇后一事,不会有什么事的。” 燕望欢见他满面担忧之色,笑着安慰了句: “且若有什么意外,也不会在此时,兄长无需担忧。” 都到了这种时候。 她居然还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陈清朗无奈间,又不由增了几分敬佩。 “你和三皇子,还真是天生一对,一个个胆大包天,好似不论发生了什么,都没有畏惧一般。” “哪里。不过有些时候,若畏首畏尾,既永远都无法得到真正所求了。” 燕望欢同他一并向着宫门口走去。 沿途遇上的宫人朝臣。 一见了她。 都是连忙恭恭敬敬地行礼。 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虽况铮拒了诏书,但庆帝已表明了心意,要立他为太子,等到了日后,也就是大况的皇帝。 而对于燕望欢这个三皇子妃,自无人敢有所不敬。 陈清朗看了一路,眼底不由生出一抹感慨之色。 “妹妹,你现在可是这些人眼里,最得罪不起的人了,倒是我这不够恭敬了,你可莫要怪罪。” “兄长同我是一家人。” 燕望欢笑着瞥过去一眼,意味深长地道: “且有些事,不到了最后,谁也不知道最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陈清朗听出她话里有话。 却是不解。 燕望欢真正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话锋一转,道: “后日,既是我和三皇子归宁之日,到时候就又能见到娘和兄嫂。” “是。” 陈清朗仍在想着她的话,应的颇有些随意。 燕望 欢也不在意。 离了宫门。 她才又道了句: “既是一家人,若是有什么话,自然可以到了归宁之时在聊,你说是吧?” 陈清朗这才会意,连忙一拍额角,道: “倒是我糊涂了!” “这两日实在有些疲乏,我先走了。” 燕望欢唇角噙笑,正要走向等在宫门口的软轿,陈清朗追上一步,同她低声道了句: “望欢,爹方才被皇上叫去了,议的应是今日之事。” 脚步微不可查的一顿,燕望欢颔首道: “多谢二哥。” “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陈清朗态度,陡然间热络了不少,比起燕望欢在陈家时,要强上太多。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本就八面玲珑,又经了此事,知晓了况铮的身份再不如从前,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太子。 再看燕望欢。 自也不能当做过去一般。 汾月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等着陈清朗离去后,她不由感慨一句: “这个二少爷,果真是陈家最为不同的存在。” “也并非是坏事。” 燕望欢上了软轿,忽又想起来了什么,问: “二皇子那边,可是接到什么消息了?” “据说闹腾的厉害,先是要见皇上,之后又哭着闹着,要和皇后求情,说自己是冤枉的。不过任他怎么折腾,也出不得府门,连皇后派出的人,都被挡在了门口,连见都见不得。” 汾月说着,面上不禁露出一抹嫌恶来。 “二皇子的府邸当中,还真是美人无数,有不少被遣散走的,都是高兴的不行。换成其他大家里的妻妾,哪会有这种模样?可见她们平日里面,受的是什么罪?” “二皇子仗着身份,强娶民女,那些姑娘嫁给他,哪里是合自己的心意。” 燕望欢摇了摇头,又道: “不过,这皇后…” 第606章 开枝散叶 汾月沉思了片刻,才弯下腰,从轿帘口同燕望欢低声说: “皇后膝下两个皇子,此时都已彻底失势,她除了自己娘家的那边关系之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倚仗了。” “她还有皇后的位置。” 顺着轿帘的缝隙,燕望欢瞧见了路边枯败的柳树。 天头越发冷了。 四周再难见得一点绿色。 燕望欢撑着额角,喃喃着道: “但若是连皇后的位置都受到威胁,她可就真的要发起疯来了。” 汾月听见了她的话。 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 现在最重要的事,并非去管皇后心里是何种想法。 而是调查清楚,况铮生母真正的死因。 至于其他的一切... 等到真相大白,自然再一一算清也来得及。 燕望欢才回了三皇子府,离了软轿,就见一穿着宫装的女子站在府门口,似乎正在等着什么。 宫装女子一见了她,眼睛顿时一亮,紧忙着走上前,道: “三皇子妃走的怎这般快?皇后想要三皇子妃过去一见,结果奴婢却听闻三皇子妃已经离开了,只能追到这里来。” 锦玉此时正巧离了府门。 一听到这话,还不等燕望欢做出回应,她立刻开口接过了话茬。 “三皇子妃,该到了吃药的时辰了,你身子不好,这可万万耽误不得。” 汾月唇角微颤。 险些就要笑出声来。 她低下头,强行干咳了一声。 “知晓了。” 燕望欢微微颔首,在汾月的搀扶下,向着府门的方向走了一步。 然而宫装女子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在锦玉投去疑惑的目光时,她抿嘴一笑,道: “三皇子妃,这皇后的交代,是要奴婢领着三皇子妃过去拜见,若是只身一人回了,可是没办法同皇后交代呀。” 她摆明了不愿离开。 怎都想要让燕望欢再次回宫,去皇后那里走上一遭。 将宫装女子的心意都清楚看在眼中,燕望欢也没有要戳破的意思,只微微颔首,道: “我得需先用了药,再收拾一番,之后才能再次进宫,若是你不急的,就且稍等片刻吧。” “这自然是不急,一切以三皇子妃的身体为先,奴婢等着就好。” 宫装女子先恭敬应了一句,随即视线一挑,又道: “只是若是拖得太久了,怕皇后那边...不太好交代。” “是你不好交代,又不是三皇子妃不好交代。” 锦玉看不得她这副借势压人的口吻,当即嗤笑了一声,又道: “若是不愿意等的话,直接离开就好,少在这里摆架子。我还真不信了,这宫里面随意冒出来的一个奴婢,都有资格在三皇子府门口耀武扬威!” 她语气加的极重。 态度更是嚣张又高傲。 一副全然不将宫装女子放在眼里的姿态。 “你...” 宫装女子心头起火。 仔细打量了锦玉一番,她却是没瞧出这个女子,有什么特别的来。 也不是大家小姐。 怕不是只为一个三皇子的奴婢,竟然在这里如此大放厥词? 宫装女子本以为燕望欢会出言训斥锦玉两句。 但她等了好一会儿。 却只听燕望欢道了一句: “这么冷的天,怎穿的如此少?去回去拿个斗篷披着。” “没打算出门来着。” 锦玉摇了摇头,没在理会那宫装女子,她赶在燕望欢的身侧,低声道: “皇后要找你做什么?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她不会真的向你暗下杀手吧?” “在皇宫下杀手,皇后怕不是想要连带着娘家,带二皇子和六皇子一起掉了脑袋。” 汾月应了一句。 视线落向跟在后方的宫装女子,她止了脚步,客客气气地道: “劳烦姑娘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家主子很快就回来。” “是。” 宫装女 子点了头,跟着汾月进了正厅当中,接了她递过来的茶,心思却早已经遥遥飘到了远处。 汾月站在一旁。 既似招待。 更为监视。 宫装女子抿了口茶,偷偷瞥了汾月一眼,脸上堆起一抹热络的笑,她问: “敢问姐姐,三皇子妃她,身子不好?” “是。” 汾月也是笑了。 和宫装女子一般,皆是亲亲热热的姿态。 “不过也并非什么大病症,打小落下的病根,只要不被累着吓着,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是这样。”宫装女子将汾月的话,都细细记在心底,面上则是道:“只要三皇子妃平安,才是最好。” 她们两个客套了一会儿。 燕望欢换了身衣裳,重新出现在宫装女子面前。 “久等了。” “哪里的话。” 宫装女子还以为要等上好一会儿功夫,谁知燕望欢竟回来的如此迅速,仿若真不知晓,这趟面见皇后,存着多少的凶险一般。 她垂下眼,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再次轻声道: “请吧,三皇子妃。” 一日之内。 燕望欢已是第二次踏入宫闱。 她倒没什么表情。 倒是宫装女子,在看到皇后时,不由长长出了口气。 “皇后娘娘。”宫装女子低下头,恭敬道:“三皇子妃来了。” 皇后并未理会她。 手执一本经书,身绕袅袅佛香,她慢慢翻过一页,之后才侧过头,看向燕望欢。 “上前见面,你还是一介浮萍,这么短的时间过去,你已经成了三皇子妃。” 燕望欢垂着眼,不卑不亢道: “仰仗母后福泽庇佑。” “福泽?” 皇后轻笑一声。 佛经被猛然合拢。 她锐利的眸光扫向燕望欢,再次离口的嗓音,更是无比阴狠。 “本宫的两位,此时都成了这番样子,难道这就是本宫的福泽吗?!” “儿臣并不懂母后的 意思,不过...” 燕望欢嗓音一顿,终于正眼瞧向了皇后,她轻声道: “既是父皇的命令,定然自有道理,母后应也是如此认为吧?” 不过一瞬。 皇后的面色陡然一沉。 望向燕望欢的视线,更是带着难以掩盖的憎恶。 膝下所出的两位皇子,不管况天工还是况霖年,此时都落到了如此凄惨的地步。 这正乃是皇后心里最大的刺。 然而燕望欢却在此时,当着她的面,将血淋淋的伤口和屈辱,都又重新挑了起来。 仿若就要明明白白的告诉皇后。 她这些年间付出的一切。 况铮只用三月。 就足够将其彻底毁于一旦。 连况霖年苦苦盼望的太子之位,也被况铮弃之如敝履。 “好一副尖利的口舌。” 皇后强压怒火,然藏在袖下的手,却是已牢牢捏成了拳头。 指尖没进皮肉当中。 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她吸了口气,勉强缓过神,道: “听说,三皇子想要彻查先皇后的死因?” “是。” 燕望欢仍一副恭顺的模样,对于皇后的问话,也是答的毫不迟疑。 但她如此痛快。 反而让皇后有些疑心。 “有关先皇后,都已经离世的好些年,三皇子倒真是孝顺,居然又要重新提起来。” 皇后接了婢女递来的茶,抿上一口,又道: “难道不查清楚,他就是连太子之位,都不愿意接下了?” “望欢不知。” 燕望欢好似听不出试探一般,道: “不过,皇子当中能人众多,三皇子不愿接下太子之位,也还是四皇弟五皇弟。” 她没有提起况霖年和况天工。 仿若已经笃定。 即使太子之位空悬,或旁落到那些素不起眼的皇子手中。 都轮不到皇后的两个儿子。 皇后闭上眼。 若非如此。 她几乎掩不住满身的杀意。 “很好。” 皇 后重新拿起佛经,然后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句,却仿是幻化成了无数条密密麻麻的小蛇,沿着手指,一路爬上她的心口,咬出无数燥乱。 她此时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你既嫁进了三皇子府,就要做好三皇子妃的身份,要恭顺贤良,不可妒忌,要多为皇家开枝散叶。” 皇后半阖着眼,知晓在燕望欢口中,她得不到什么消息,只会独都留满腹的怒火。 话锋陡转。 她又道: “本宫若是没记错的话,似三皇子身边,只有你一个正妃,并无其他女子伺候,甚至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吧?” “是。” 燕望欢微微颔首。 心里已经揣测处了皇后的意图。 果不其然。 皇后紧接着就道: “身为皇子,哪里能连个侍妾都没有?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有了惧内之名。” 燕望欢不做言语,只默默听着皇后的话。 “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去将《女则》和《女诫》,都抄上十遍,之后再送来本宫之外。” 皇后见她不语,心里终于稍稍畅快了些。 她的皇子在受苦。 然而燕望欢和况铮,却能琴瑟和鸣携手度日。 这让皇后哪里能忍的了? 但只有如此程度,也还不够。 皇后脸上浮起一抹冷笑,指尖点着佛经,将上前的善字遮了去,道: “另外,再挑几个性情温厚的女子,同你一起伺候三皇子,也好尽快为三皇子诞下后裔,这才是身为女子,最该做的事。” “身为女子,最该做的事?” 燕望欢将她的话重复了一边。 似闻了什么笑话一般。 她弯了眉眼,道: “母后,望欢认为,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都没有什么最该做的事。” “哦?” 皇后见她反驳,却是大喜,连忙道: “难道你是不想为三皇子,为我皇家开枝散叶了?!” 第607章 归宁之日 她正找着机会,想要惩处燕望欢出气。 却没想到。 她竟然自己主动撞了上来。 “开枝散叶与否,得看缘法。” 燕望欢不急不躁,反而笑着反问道: “就如同太子之位一般,哪里能人力,所能够影响,相信母后应最能懂我的意思。” 皇后一愣。 等她反应过来,脸色早已如同沉冰一般。 燕望欢这是在讽刺她,尽管机关算计,废了无数心思筹谋,却仍成了一场空。 若换成了之前。 皇后本可以借着机会将燕望欢好生惩治一番。 好消一消她的嚣张之气。 但今日不同往日。 皇后虽仍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却失了圣心。 再加上此时况铮风头正盛,此事不占道理,惩处燕望欢的底气足不起来。 到时候皇上也定然会站在燕望欢的一边。 皇后心中瞬间过了无数个念头。 尽管都已经恨不得将她抽筋拔骨。 却也只能强压怒火,道: “你可以走了。” “望欢改日,再来拜见皇后娘娘。” 燕望欢走的倒是痛快。 礼数虽周全。 但皇后却怎来看,都厌恶至极。 啪! 茶杯掷落在地。 “这个贱人!” 皇后重重怒哼一声。 惹得宫里侍奉着的人,都跪倒在地,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宫装女子也是一惊,瞥了一眼炸成碎片的杯盏,她犹豫了下,还是遣推了宫里的其他人,然后跪行着缓缓上前一步,低声道: “皇后娘娘,奴婢之前在三皇子府里,听到了一些消息,也不知晓...” 她挨近了些。 将知晓的一切,都尽数娓娓道来。 皇后的渐渐皱紧,道: “你的意思是...” “即使不能真的让她如何,也能是个教训,免得她在皇后面前如此嚣张。” 宫装女子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了四下无人,才再次问: “可要,奴婢安排下去?” 皇后沉思了半晌。 想着燕望欢在她面前时,那颇为得意嚣张的模样,她顿时心口起燥,点点头,道: “去吧,做的干净一些。” “是。” 宫装女子应了声,暗中松下一口气,她快步退离了宫门。 汾月等了许久。 终于见了燕望欢的影子。 她松了一口气,快步赶上前,低声问: “主子,皇后说什么?” “无非就是些许试探和接机撒气罢了,现在这种时候,她不敢如何。” 燕望欢说的轻松。 但汾月只一想,就能察见这其中的危险来。 以皇后对她和况铮的恨意,怕不得将他们生撕活剥的心都有,怎么可能同她客气。 “这一次连况天工都彻底失了势,皇后手里没了棋子,她当真要气坏了,可是会做出些什么来?” 汾月满面担忧。 燕望欢则摇了摇头,并无多少在意般,道: “兵来将挡就好。” 她不想再说。 汾月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况铮比燕望欢先一步回了府门,在正厅当中等着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 他们都是笑了。 “累不累?” 况铮向她伸出手,眼中尽是柔情。 还哪里有之前在皇宫时。 那副冷凝疏离的模样。 他又递了一杯热茶过去,看着燕望欢用了一口,又让汾月取早已准备好的点心。 “皇后可是恼的很。” 燕望欢捧着茶杯,懒懒散散地眯起眼,道: “且她也试探着问起了先皇后一事,虽看出什么来,但八成和她脱不开关系。” 况铮皱起眉,沉声道: “知晓有关种种之人,大多都已经离了人世,想要去查,属实有些不容易。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答应我去查。” “有一个人,他定然会知晓,只不过想让他开口,可是相当的不容易。” 这知晓内情之 人。 燕望欢和况铮都清楚是谁。 相信庆帝,也自然猜到他们会想到这里去。 但他却还是应允了况铮的要求。 也就证明了。 庆帝相信那个人,绝对不会将真相说出去。 “他为人刚正,又是庆帝最大的心腹,能将我这个靖楚的郡主,送去作为他家小姐,也是代表了庆帝对他的信任。” 燕望欢压了压额角,难得有些头疼。 论起油盐不进的本事来。 陈勇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不急。”况铮捏了捏燕望欢的指尖,笑道:“让夫君来想办法。” “归宁那日,我去和他谈谈。” 燕望欢嗓音一顿。 稍稍迟疑了下,才再次道: “若是不行的话,再想其他办法。” 况铮哪里能感受不到她的情绪。 对于燕望欢的一切。 他都能在第一时间里,最为清楚的察觉到。 “陈家人不错,待你也是真心,你喜欢他们,无可非厚。” 况铮的指尖扫过燕望欢的掌心。 带来一阵微妙的酥麻。 “只要,不比喜欢我更多就好。” 燕望欢不由笑了,打趣道: “你和他们比什么?也不羞的。” 况铮从汾月手里接过点心,取了一块送到燕望欢唇边,道: “能同你在一起,能成为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还羞什么?” 瞧见这一幕。 汾月连忙低下头。 唇角的笑意掩都掩盖不住。 能等到燕望欢和况铮在一起的这一天,她比谁都要欢喜。 燕望欢轻咬了一口点心,忽然又道了句: “今日皇后,可是要我贤良淑德些,要作为三皇子妃,多娶几房妾室,免得让你落下惧内之名。” “为何是落下?” 点心有些干,况铮又喂她喝了茶,之后才道: “我一直最怕的,就是望欢不理我。” 他一双黑眸。 爱意灼灼。 光是看过去一眼,都仿若要被溺毙在其中。 燕望欢垂下眼,却是忍不住笑了。 汾月一双眼都被晃的有些发花,实在没办法再呆下去,她搓了搓手臂,道: “我去找真阳他们了!” 她快步离去。 留下燕望欢和况铮,彼此相视一笑。 很快到了归宁之日。 天还未亮。 整个陈家就都忙了起来。 就连陈元北,也都早早梳洗好,等在了正厅。 他在客厅里绕来绕去个不停。 看的陈夫人眼前阵阵发花,她压着额角,很是无奈地摆了摆手,道: “元北,你安静些,晃的我眼都要晕了。” “望欢怎么还不回来?” 陈元北环抱起双臂,向着大门口遥遥望去,口里还念叨着: “三皇子府也没离多远,应该已经到了才对,难道是望欢身体不舒服?” 于素秋问候了陈夫人几句,见她没什么大碍,才同陈元北道: “哪有这么快?望欢他们至少要正午才能过来,这天才刚刚亮,还有好些时辰呢。” “正午?” 陈元北一怔。 看了一眼外头蒙蒙亮的天。 第一次觉得剩下的时辰,竟如此难熬。 “何必遵着那些老掉牙的规矩?”陈元北嘟囔了句,这才算是安静下来,“若不然,就差人过去看一眼,让她早些回来。” 陈夫人和于素秋这几日。 早已习惯了陈北元口中翻来覆去的燕望欢。 全都如听不见一般。 于素秋更是干脆借机喝茶,免得让自己听见更多。 “也不知道望欢这几日过的怎么样,三皇子可有亏待了她。” 陈元北又念叨了两声,接着又仿若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紧着问: “娘,厨房那边都嘱咐好了没?望欢喜欢的莲叶糕,都准备了?” “你且放心。” 陈夫人拿他全无办法,摇了摇头,道: “你妹妹虽是嫁 人了,却也还是一家人,哪里能忘得了她,倒是你可得安静一会儿,不然等下你爹回来,瞧见你这个模样,又要说你一顿。” “放心,我不会让他看到,也没有其他的意思。” 听着陈元北的解释,陈夫人却仍放不下心,犹豫了下后,才苦头婆心地道: “元北,望欢的身份不同于从前,虽名义上还是三皇子妃,但实则已为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日后还指不定...” 有些话,即使周围只有自己人,也仍然说不得。 陈夫人连忙噤了声。 迟疑了片刻后,才再次道: “但即使如此,她也仍然是你妹妹,是我们陈家的一份子,这点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 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 陈夫人早已将燕望欢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 终于等到了归宁这一日。 她心里也是期待的紧,更是起的和陈元北相差无几的早,跟着一同等在了正厅当中。 陈元北张了张口,似有话想问。 不过此时正厅里来来往往进行布置的下人不少。 他将其他人遣走,之后才道: “三哥之前说,朝堂当中近来风起云涌,很是不安生,让我们也仔细着些。” “元北不是无心朝政,怎还忽然问起这些来了?” 于素秋含笑看他一眼,问: “难不成,元北也想要踏入朝堂,做出一番成绩来?” “我可不是二哥,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陈元北连忙摇头。 但话虽如此。 他的神情却有了些许动摇。 和之前提起进入朝堂时,所表现出的态度截然不同。 陈夫人也意识到了陈元北的不对。 但转念一想。 就明白了缘由。 她暗暗叹息一声,没再继续继续这个话题。 等到时近正午,有喧嚷声传来,陈元北豁然起身,欣喜道: “望欢和三皇子来了?!” 第608章 尾音将落 陈元北一出大门,就看到了刚离开马车的燕望欢。 她着了一袭藕红绒锦的广袖月华裙,外配月白织宝针莲花纹路的短袄,下衣微微摆动间,显出金线暗纹勾出的芙蓉图样。 墨黑长发被盘成堕马髻的样式,装点着金钗玉,耳上是烧蓝水头耳坠,随着脚步微微荡漾,显出如同琉璃般的光彩。 燕望欢听到动静,抬眸一望,看到陈元北的神情,她不禁轻笑一声,道: “兄长。” 一阵微风吹过。 扰乱了她鬓角的碎发。 燕望欢抬起白皙如青葱的柔荑,将碎发拢到耳后,然后再次向着正出着神的陈元北道: “来的晚了些,可是让你们等了?” “没有。” 陈元北这才回过神,本欲上前迎接,但步子才迈出一步,就见况铮也下了马车,走到燕望欢的身侧。 他的脚步顿时定在了原地。 “陈三少爷。” 况铮看他一眼,压住燕望欢被风扬起的衣角,毫不掩饰同她之间的亲昵。 “见过三皇子殿下。”陈元北哪里能察觉不出他的警告之意,压下心底的黯然,他后退半步,笑道:“今个风大,快些进来吧,爹和二哥他们也都回来了。” 他们说话之间。 陈家的其他人也都迎出了门。 陈夫人一见了燕望欢,面上喜色难掩,但还是按照规矩弯了身,恭敬道: “见过三皇子,三皇子妃!” “无需多礼。” 况铮上前搀起了陈夫人,又看了一眼陈勇,道: “我和望欢既已结为夫妻,自都是一家人,无需如此客气。” “是。” 陈家人齐声应是。 然话虽如此。 神情之间的恭敬,却是半点不弱。 况铮和燕望欢走进陈家大门。 入目所及之处。 大多都已经焕然一新。 显然为了迎接燕望欢的这次归宁,从里到外都翻新了一遍。 于素秋走在燕望欢身侧,悄然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不管是气色还是神态,都同在陈家时,有了不少的变化。 却是向着好的方向在改变。 许是,这便是嫁给了爱慕之人的女子。 于素秋抿了抿唇,衷心夸赞道: “三皇子妃气色不错。” “ 这两日不算忙,可算是能好生休息着了。”燕望欢也是笑了,道:“前些天,实在太忙了些,一直都头昏脑涨的,没个空闲在。” “是啊。” 不仅是于素秋。 连陈夫人也跟着点起了头。 似乎虽已过了这些年,但一想起成婚那日,她还是觉得忙碌的很。 “成婚说着轻松,但其实是个相当辛苦的事儿,你又是皇子妃,要操劳和伤心的地方更多,自然也就更加耗费心力。” 陈夫人才一进正厅,就迫不及待地握住了燕望欢的手。 才几日未见。 她对燕望欢却已经想念的不得了。 生怕她冷了热了,或是在皇子府住的不如陈家来的习惯,若不是有于素秋劝阻,陈夫人都想要将燕望欢平日喜欢的被褥香炉等物件,都一并送过去。 察觉到陈夫人的关切,燕望欢眼底有柔光一闪而过,温声道: “一切都还好,也本想着要早些回来的,只是有归宁的规矩在,才拖延到了这个时候,劳烦娘挂心了。” “这都是什么老规矩,我们家不讲究这些,以后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陈夫人还要教训着陈元北,不通习俗,只任意妄为。 然而等到见了燕望欢。 她却先一步,将规矩什么都忘在了脑后。 “这家里面最偏心望欢的,就是娘了,还总是来教训我。” 陈元北撇撇嘴,一嘀咕完,就急不可耐地将早早准备好的点心,向着燕望欢推了过去。 “你喜欢的,一早上就让人做好了,厨房里还备了不少,你等下可以拿回去吃。” “多谢兄长挂心。” 他属实是一直都在惦念着燕望欢。 眼角眉梢,都透出着关切来。 于素秋有些担忧地看了况铮一眼,生怕他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出声道: “其他的事,暂时都不着急,还是先敬茶吧。” 她话音一落。 也不等其他人的反应,连忙差使着下人,端了热茶上来。 陈勇和陈夫人也都在主位坐下。 陈夫人眼眶含泪,当接到燕望欢和况铮敬来的茶,她更是忍不住抽泣一声,连连点头道: “好..好!三皇子,我们家望 欢就托付给你了?” “定不负嘱托。” 况铮正了神色,应下了陈夫人的话。 而陈勇向来沉肃的面容上,也浮起一抹笑意,他喝了一口茶,之后才开口说: “这话由我来说,本不大合身份,毕竟三皇子贵为皇子,而望欢此时也成了三皇子妃。” 他话虽如此。 却没有真的露出,不想再说下去的打算。 反而虎目直视着燕望欢。 显然在等着她将话接下去。 燕望欢也配合的很,一弯身,道: “不论我们是何身份,望欢仍旧出身陈家,这点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改变。” “很好。” 陈勇微微颔首,这才将话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夫妻二人,定要携手同心,不论将来会遇见多少的艰难险阻,都莫要忘记此时对彼此的心意。” 尽管他仍旧一副严肃的口吻。 分明在归宁之日,脸上也见不得多少笑意。 然陈勇神情当中的关怀之色,却是做不得假。 即使燕望欢来自靖楚,又打一开始,就被陈勇知晓了身份。 但这段时间过去。 他也认可了燕望欢,为陈家的一份子。 等着陈勇和陈夫人都喝过了茶。 陈元北笑嘻嘻地凑上前,向着燕望欢伸出手,道: “话说,我这个当兄长,有没有茶可以吃?” “有。” 燕望欢从一旁的婢女手里接过茶壶,直接塞进了陈元北手中,笑道: “可够喝了?” “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望欢现在对我,可远不得之前那般好了。” 陈元北打趣一句,又瞧了况铮一眼,故意道: “可是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三皇子的身上了?望欢,这对男人太好,可是会娇惯他的。” 他天性跳脱。 对于尊卑之分,也没有多少的顾及。 陈元北这番性情,若换在了其他人的身上,定然合况铮的心意。 不过,这得是在他对燕望欢,没有其他杂念的情况下。 “无论望欢如何,都是我所喜欢,哪里存着娇惯一说?” 陈元北见况铮满面淡然。 隐隐之间。 却又透露出一抹骄傲之色。 他扬了扬眉,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炫耀”。 不就是运气好一些,遇见燕望欢的时日更早,得了她的心意,竟是这番得意的模样。 又陪着陈夫人聊了一会儿。 燕望欢看时机差不多,她走到陈勇身前,低声道: “爹,不知我和三皇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家大多都是聪明人。 即使如陈夫人和于素秋这等内宅妇人,也都知晓燕望欢想要单独去找陈勇,定然是有了不得的要事相商。 他们都很是识趣的噤了声。 独有一个白芷,想要开口询问,也被陈清朗低声阻下。 陈勇哪里能不清楚燕望欢的意图,但他在短暂沉思了片刻后,还是微微颔首,道: “跟我来吧。” 他走在前。 带着燕望欢和况铮,一路到了书房当中。 门窗都已闭紧。 陈勇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后,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废话,他道: “你们想要问我,关于先皇后一事,可对?” 燕望欢和况铮对视一眼。 既然陈勇已主动将话彻底所开。 他们也干脆地点了头。 “没错。”况铮背负双手,颔首道:“既然你已知晓我的意图,那我也就直言,我之所以还愿留下大况,顶着皇子的名头,就是为了查明我母后的死因。” 对于况铮所说的话 陈勇并不意外。 作为庆帝的心腹,该是打从况铮回到大况的的那一天起,他们也就知晓了他真正的意图。 “以你们两个的聪慧,不该不知,我陈家世代忠良,对皇上向来都是忠心不二。” 陈勇闭上眼,忽然重重叹息了一声,问: “既是徒劳无功,为何还要走上这一遭?” “若不亲自去问询一遍。” 燕望欢仍是唇角含笑,神情仍如往常一般,仿若此时正在谈起的,并非什么宫廷秘闻,而是一桩最为寻常小事一般。 “我们自是不甘心,再者,爹愿意同我们说起这些,岂不是更能证明,这一次的前来以及询问,并不算徒劳无功,而是有些收获。” “况铮,知晓了真相,对你并无什么好处。” 陈勇向来笔挺的腰弯了下去。 仿佛在这一瞬间,年迈了十几岁一般。 他第一次直呼了况铮名讳,宛如 一个苦头婆心的长辈一般,再次叹息一声,又道: “皇上的一切,都是为你准备,这偌大的大况,也一直都在等着你的回来。只有你有资格成为大况未来的王者,为何还得要苦苦追寻着过去?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于我而言,这世间最为重要的,就是望欢。” 况铮对陈勇所描绘的一切,都全无什么兴致一般,仍淡淡道: “排在她之外,才为真相,除了这二者之外,再无什么其他,值得我在意。” “你...” 陈勇见他如何都说不通。 不由生出了无奈。 他本想要燕望欢来去劝一劝况铮,来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留在大况,继承庆帝的皇位,带领大况的铁蹄踏平靖楚,真正的统领这世间。 庆帝未曾做到的事。 他和陈勇却都相信着,况铮有这个能力。 然而他的心却不在这之上。 而燕望欢,也没有想要去劝服的意思,反而唇角噙笑,一副不管况铮究竟去做,她都全无反对的意思。 陈勇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辗转了片刻。 也不得不承认。 燕望欢和况铮当真为天生一对。 陈勇沉默了太久。 也不知是在斟酌着什么,还是在想着拒绝的借口。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母后同陈大人,也算有几分熟识。” 燕望欢本不愿提起这些。 但如果陈勇一直守口如瓶,那真相就永远见不得天日。 她叹息一声。 竟是忽然捂住了况铮的耳朵,遮了他的听觉,燕望欢暗叹一声,着才同陈勇道了句: “当年使得大况彻底战败,输于靖楚的那一场仗,是由陈大人,亲自挂帅的吧?” 陈勇身体巨震。 他本不知晓燕望欢为何会得知这些。 但转念一想,这从来都并非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只是旁人碍于他的颜面,从不直接说出口。 强烈的屈辱在瞬间上涌。 那一场惨烈的败仗,以及之后遭到的后果,过了这些年间,仍清清楚楚的浮在眼前。 若不是陈勇战败。 况铮根本不会被送去靖楚,作为质子。 陈勇闭上眼,长叹道: “你还真不愧是...长平郡主!” 第609章 两心相悦 二更天。 况铮一袭玄袍,手执皇令,快步踏入御书房中。 庆帝本早已就寝。 然听到了他前往的消息,还是立即起了身,赶到御书房接见。 “你深夜进宫,可是想清楚了?” 庆帝本还怀揣着一丝希冀。 然见到况铮满面的冷凝,才察觉到了事情不对。 “你...” 似察觉到了什么。 庆帝皱起眉,问道: “今日乃归宁之日,你和那女子回了陈家,难道陈勇同你说了些什么?” “你分明知晓,是她暗中下手,阻止御医为母后诊治,才让她被病症折磨致死。” 况铮冷笑一声,俊美的眉宇之间,此时已被森寒之意所占据。 “只因你在其中,占了帮凶的位置,所以阻了母后差人给我送来的信,也将所有知情者都尽数处理掉。” 庆帝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出一句: “你既已经知晓了真相,现在打算如何?要亲手杀了你的父亲,为你母后报仇吗?” 况铮并不理会他。 烛火晃动。 忽明忽暗之间。 将父子二人的神情,都照的并不分明, 庆帝佝偻着腰,仿在这一瞬之间,苍老了无数年岁一般。 “圣旨已拟好,等朕驾崩之后,你就是大况的皇帝。” “你分明可以废掉现在的皇后。” 况铮对他所描绘的美好蓝图,丝毫不感兴趣。 害他母后没命的 不只是当今的皇后一人。 眼前这个他的父皇,也在其中,占据了相当一部分的份额。 “但你仍口里说着说着情真意切,却放任着杀害了母后的凶手,坐在大况的凤位上。” “况铮,并非是朕想要维护皇后,只是皇后母族势大,膝下又有两位皇子,无凭无据,朕不能轻易废了她!” 庆帝的腰弯的更低了。 几乎都要站不稳。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喉头滚出一阵阵的嘶哑的吼声,却是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吐出一句话来。 “你母后已死,和她是朕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以及要留着现在的皇后,用来 稳定朝政,这些事都并不冲突。” 况铮看着眼前这个年迈的老人。 越发觉得陌生。 也许是这些年间。 他本就从未和这个所谓的父皇,有过多少的熟悉。 “你想一直隐瞒着我,直到我继承了皇位,再封皇后一个圣母皇太后的名号,对她尽孝尽心?” “况铮,朕不是寻常人,朕是皇帝!皇帝不能有私心!” 庆帝忽然加重了语气。 但也因此,让他咳的愈发厉害。 他压着胸口,喘息声重的如同濒死之人般。 “你若是一定放不下此事,大可在此时杀了朕,等你继承了大况的皇位,到时候所有人的生死,就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纵然到了这时。 庆帝仍念念不忘着,想要况铮继承皇位。 只有况铮。 才能继承他的衣钵,真正承担着大况的一切,成为一个更好的帝王。 除了他之外。 其他所有皇子都是不行。 “我不会杀你。” 但况铮却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道; “我也不会继承你的皇位。” “什么?” 庆帝这才惊了。 他想要走到况铮的身边,脚步却有一瞬间的踉跄,让他险些栽倒在地。 况铮没有要去搀扶的意思,只站在原地,眉眼间的怒恨都尽数散去,所残存下的,只有漠然。 眼前的这个男人,和他记忆当中的父皇,已经彻底分割成了两个人。 当选择了保下当今皇后的那一刻。 他就已经成为了庆帝。 却再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回大况,你偌大的基业不论交给谁,还是任由他彻底覆灭,都同我再无关系。” 只留下着一句。 况铮转身大步离去。 庆帝下意识想要去追,然而才迈出一步,就重重摔倒在地。 他抬起头。望着况铮的背影,却是在恍惚之间,看到了一个女子的影子。 她和况铮一同远走。 彻底离开了他的身边。 “荣华...” 庆帝伸出手,却是不论怎么努力,都再也捕捉不到半点残影。 他一生当中的挚爱,以及他最为在乎的儿子。 此时。 都彻底离开了他。 庆帝的哀嚎声,响彻了整个御书房。 然而守在门口的太监侍卫,却全都如同听不见一般。 他们都是面无表情,只一偶尔,才会向着后宫的方向望去一眼。 皇后做了一个极长的噩梦。 然忽然惊醒后。 却是再也记不得噩梦当中的内容。 好似当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那些恐惧感,都化成了满身的冷汗,牢牢缠在她的身上。 “佩环,给本宫倒杯茶来。” 皇后靠在床头,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守夜的宫女送茶来。 她又连连唤了几声。 却仍不见影子。 皇后在心底暗暗怒斥了一声,想着等下看见佩环,定然要她好好惩治这懒散的丫头。 寝殿内一片漆黑。 烛火仿都已被熄灭。 皇后走到桌边,正要倒起一杯茶水,忽又察觉到了些不对。 这皇宫内,仿太过安静了一些。 往日里,还有些巡逻走路的细碎声响,然而此时落在皇后耳中的,只有一片骇人的冷肃。 她心口燥的厉害,一阵极为古怪的不安感,让皇后口干的更加厉害。 “佩环,你...” 话才说到一半。 殿门竟然此时轰然开启。 一道冷幽幽的嗓音忽响在皇后耳畔。 “又见面了,皇后娘娘。” “况铮?!” 皇后大惊失色。 她可是做梦都未想到,居然会在这时看到况铮。 “来人啊!三皇子欲要行刺本宫!” 来不及多想。 皇后嘶喊出声。 她不停后退,几乎要将嗓子都彻底喊哑,却也不见侍卫前来救援。 “你当真以为,我这三月的时间,都用来笼络朝臣了?” 况铮背负着双手,不紧不慢地踏过门槛,他又道: “皇后,打从一开始,我就从未相信你,会与我母后病逝一事,毫无干系。” “你想为你母后报仇?” 皇后瞪大了眼,面上的慌乱逐渐堆积,甚至彻底扭曲的程度。 她弓着腰。 哆哆嗦嗦地向 后退着,口中还色内厉荏地威胁道: “况铮,这里可是皇宫!你若是杀了本宫,你定也无法继承皇位,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为何不甘心?” 况铮反问了句。 竟似全然不在乎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一般。 皇位于皇后况霖年等人而言,是拼尽全力,也想要争上一争的宝贝。 但在况铮看来,却是什么都算不上。 他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有了比皇位,要更加重要的东西。 剑锋划出一道刺眼的寒光。 皇后尖叫一声,整个人竟被吓得跌倒在地,接着如同被吓破胆了一般,不停向后退着。 口里还不停喃喃着道: “你不能杀本宫,本宫是皇后..是皇后!” 血光溅起。 有尖利的嚎叫声划破天际。 况铮垂眸望着皇后,轻声道: “去九泉之下,向我的母后磕头谢罪吧。” 先是一点火星。 接着灼灼的光亮,将半边天都烧成了艳红的色泽。 有无数惊叫声响起。 太监宫女们四下逃窜着救火。 无谁注意到,一道玄色的身影,带着满身的血气,如同一道幽魂般,悄然离开了皇后。 燕望欢站在宫门口。 身后等着两辆平平无奇的马车 她已经在这站了许久,打从况铮进宫后,就未曾离开过半步。 汾月站在燕望欢的身侧,同她一起望着这似要将一切污秽和仇恨,都焚烧殆尽的烈火。 喊叫声和烟气将她们围困在了其中。 “终于...都结束了。” 燕望欢叹息一声。 “是啊。”汾月露出彻底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唇角勾起一抹笑,她又道:“主子,我们可是又要离开了?” 还没等燕望欢回话。 就见宫门开启。 况铮带着满身血与焚烧的气息,将燕望欢拥在怀中。 在感受到了她体温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重新回到了人间。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喃喃着道: “望欢,我们走吧,不管你想去什么地方,之后的每一步路,我都会同你在一起。” 燕望欢反抱住 他,轻轻地说: “好。” 三年后。 无名村庄内。 “喂,我说你是傻子吗?那菜苗长得好好的,你拔它做什么?” “我看是你没长脑袋才对,什么菜苗,分明是颗杂草。” “不可能!望欢之前教过我,那就是菜苗!” “我懒得和你吵。” “那我们去找望欢,看看是谁所得对?” “主子现在怀着身子,哪里有空闲去理你这种闲事?你若想要找,去找王婶,或者小桃花也行,那小娃娃都比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懂得多。” 隔了老远。 汾月就听到有争吵声传来。 她瞥过去一眼,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将新摘来的野果子,丢给正在打水的从胡一个,汾月端着篮子进了门,见到燕望欢正坐在桌前做针线活,她立刻急了,连忙道: “主子,快歇一歇,可莫要累着。” “没事的。”燕望欢摇了摇头,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道:“这么热闹,可是锦玉和真阳回来了。” “是。都多少时候了,这两人还是每日都吵吵嚷嚷的,不过虽然互相瞧着不顺眼,关系却是好着呢。” 汾月将针线活接过去,笑道: “之前隔壁村子的,来向锦玉求亲,被真阳好一顿揍呢。” 她话音一落。 况铮拎着锄头进了门。 汾月连忙起身,笑着将位置让了出来。 “望欢,我回来了。” 况铮走到燕望欢身侧,小心翼翼地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摸了摸,低声又道: “今天乖不乖?不可以让你娘亲不舒服,可懂?” 燕望欢哭笑不得,无奈道:“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他又听不懂。” “那他也要乖乖的。” 况铮扬起眉,忽然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吻。 “毕竟这世上,没有谁比我的望欢,更加重要了。” 他满眼皆是爱意。 黑眸当中,只能盛下燕望欢一人的影子。 她忍了一会儿,唇角却止不住的上挑。 重来一世。 燕望欢终于找到了,真正和她两心相悦之人。 如此。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