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花石拱门外头,两条红绸布垂挂随风晃了晃,尾端绕在拱门里头的花枝上,似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沈栖烟将剑鞘杵在泥地里头,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水,此刻身上的折磨与南疆受到的刑罚相比,不相上下。
她往拱门外头看,映入眼帘的是两块硕大的白幡,上面写着的墨字淋漓尚未干透。
底下一名道士,手中挥舞着木剑,符文无风自燃,显然是在驱鬼驱邪。
然而桌案之上的邪祟,竟是——
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跑过去,哀声道:“住手!”
桌案用白布铺好,上头摆着两个精致的牌位,此刻两个排位紧紧的靠在一起,上面撒了几把小米。
随着道士的做法,一碗黑狗血被泼洒在牌位上。
见此情景,沈栖烟目呲欲裂,连摔了一跤都顾不上,连滚带爬的扑向桌案。
桌案旁边那个泼狗血的小道士惊讶地看着她,张手便拦:“何方妖孽,竟敢阻拦我师父施法?!”
她一身素白的中衣,墨发被汗水打湿披散在身后,脸色焦黄,的确像个艳丽的女鬼。
沈栖烟却根本听不见他的阻拦与呼喊,眼睛直勾勾
的盯着牌位,手胡乱的挥舞着,扑向桌案上的时候,却因为重心不稳,直接把桌案给扑倒。
哗啦——
桌上的东西倒了一地,道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然后训斥道:“这是在干什么?不是早说了,施法的过程之中不能有任何的打扰,否则魂灵邪祟不但不能被清除,还会变成恶鬼吗?”
沈栖烟紧紧的抱着牌位,任由桌子硌青自己的手臂、腹部。
她痛的蜷缩起来,却仍紧紧的把排位护在自己的怀里,鼻端闻到恶臭的黑狗血味道,想到爹娘的牌位受到如此委屈,眼泪不禁滚滚而流。
她用力的拿自己的袖子擦着黏腻的黑狗血,哽咽着对爹娘道歉:“对不起,阿爹阿娘,烟烟又没能保护好你们。”
秦镇疆其实一直在房中跟几个和尚念经,想着佛道两家一起出马,效果能够大些。
听见外头的声响,连忙跑出来,见桌案翻倒一地,而沈栖烟居然蜷缩着滚在地上,险些吓得魂飞魄散:“烟烟!”
他跑过来,道士这才知道扑在地上的是府中小姐,一甩拂尘走过来,义正词严地道:“老将军,恐怕是驱邪过程之中,那邪祟逃逸,蛊惑小姐来
护牌位了。”
沈栖烟还在晕眩之中,听见这言论,却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才是邪祟,你全家都是邪祟!”
生前,只能眼睁睁看着爹娘去送死,难道爹娘死后,她会连一个小小的牌位都护不住吗?!
她将牌位抱得越发紧了,仇视地看着这个道士。
道士被这眼神看得心中微微一跳,想到这位大小姐虽然在京中的风评很差,但却是摄政王心尖尖上的人,又是将军府里头的掌上明珠。
只得忍下了自己被冒犯的傲怒,和颜悦色的对她伸出手:“大小姐,这牌位已经被邪祟侵入,害你病痛缠身,你将它交给贫道,贫道用九九真雷烈火劈烧之后,再还你两个新的,好不好?”
他自以为此计万全无失,便去拿牌位,口中还哄道:“新牌位我必放在观中,吸取天地灵气,有养生益气金光护体之效。”
秦镇疆担忧的将沈栖烟扶起,听见这道士尽心尽力,心下大慰,颇为感动的说道:“真真是有劳大师了!”
沈栖烟却将牌位紧紧抱住,犹如要勒进自己的血肉之中,合为一体,说太多话的嗓子已嘶哑不成声,语气却坚决的让人心中一震:“滚!”
她说不出太多话,也不想再客套。
一个字,简明扼要。
道士素来清傲,乃是名家,见她如此不给面子,脸色一拉:“老将军,你这外孙女,我可伺候不了!准备后事吧!”
言罢,竟是转头就走。
秦镇疆忙道:“大师别生气!”
又苦口婆心的看向沈栖烟,去夺牌位:“烟烟,把这牌位拿去给大师驱一驱邪就好。”
“我生病不是因为撞邪。”沈栖烟的嗓子痛的要命,但还是认真的一字一字跟秦镇疆解释,倔强的抱着牌位。
秦镇疆拽的力气很大,牌位的边角拉扯间,手臂生疼。
见她油盐不进,秦镇疆也恼了,忍不住数落:“他们只是你的养父母,你亲爹娘的牌位还在祠堂里头呢,你不去供奉,反而抱着养父母,岂不是让人寒心!”
此言一出,沈栖烟身子晃了晃,才明白外祖父为什么非要拿牌位出来驱邪。
她觉得很可笑,白着脸质问道:“若秦妍给你托梦,你会给她的牌位驱邪吗?”
自然不会!
秦镇疆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驱邪驱邪,驱的不就是死人魂魄。
而外人眼中看起来狰狞可怕的死人魂魄
,在生者眼里,却是唯一接触死去亲人的机会。
他怎么能,怎么敢承认,作为血缘亲人,对沈栖烟的养父母,心底那一份隐秘的嫉妒。
也愈发察觉,自己这个娇娇弱弱的外孙女,口齿是如何犀利,真发生冲突时,她的每一句话都像尖刀,一开口便抹人脖子!
沈栖烟显然看穿了他心底所想,心中的失望已无法用言语表述,被背叛的感觉梗在心口越发强烈。
她忍不住讽刺的笑了一声,转身踉踉跄跄的往房间走。
这时,秦晔从外头小跑进来,看见这情景不由的一愣,然后对秦镇疆说道:“老将军,摄政王求见。”
听见这话,沈栖烟的脚步站定。
风吹过,拂乱脸上的发丝,神色变得晦暗不清。
秦镇疆这会儿心烦意乱得紧,本想一口推拒,但见沈栖烟停下脚步,便道:“让他进来!正好和我一起劝劝烟烟!”
绿袖和翠娥回房间发现小姐不见了,险些被吓哭。
找到沈栖烟后,她们七手八脚的给沈栖烟披好披风。
沈栖烟接过人参养荣甜水,喝了两口,自觉恢复了些精神,抿了抿苍白发干起皮的唇:“去替我拿把椅子来,吵架时省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