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桦依旧像往常一样出诊,他将医馆里的事情死皮赖脸地抛给安若素。
一日,他在出急诊回来的路上就被一个声称家里有急病人的人给接走了。想着是在京城里面,他便放心上了马车,临行前嘱咐山云回到家里告诉夫人不用等自己吃晚饭了。
在车中的柏桦渐渐有了困倦之意,打了个哈欠后实在是撑不下去就睡着了。
见他已是昏迷,车夫便偷梁换柱将他换到了车下夹层里面,再将里面的药材翻上来,以贩卖药材的商人身份骗过了城防。
出城不远,来到一处偏僻之处,一群人从旁边闪了出来将马车围住,那车夫不疾不徐将车停住,下了车便向那人群中的一人道:“禀狼主,车里是北柏桦。”
“很好,将他送给蛟国领赏就是了。”苍破晓很满意。
“是!”那群人又隐进旁边的树丛,暗中护卫着马车向着蛟国的方向驶去。
柏桦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的双手双脚也被绑着。他知道自己是进了狼窝了,恐怕是凶多吉少。可就是死也得知道是死在谁的手里不是?总不能做个糊涂鬼就上了黄泉路吧。
他试图喊了几声,果然门被从外面打开,进来两个人,从服饰上看似乎是蛟国的。
“你们是谁?为何要绑着我?”
那两个人并未答话,而是过来将他查看了一番,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道:“你去告诉殿下,他已经醒了,我在这里看着。”
那人听后便按指示行事。
柏桦试了试,身上没有力气,想来定是在他昏迷的时候被人下了软筋药。
不多时,就见一个人高马大的人走了进来,他对身边的人吩咐道:“给燕明的小王爷松绑!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的客人呢?”他虽然嘴上对自己的人大声呵斥,但对待柏桦并没有像他表示的那样客气。
那人取过一张凳子,坐在他对面,盛气凌人地对着他,仿佛正在看着自己刚刚猎回来的猎物,眼中有几分欣赏,也有几分玩味。
柏桦也仔细打量了眼前的这个人,从他的穿着、举止、长相来看,这个人难道是蛟国的太子元冲?想到这里,他心中暗叫不好,莫不是自己已经被劫到了蛟国?
被松了绑的柏桦依旧没有力气,他尝试着起来,最终还是放弃。他心中也明白,若真是在蛟国,别说是自己被下了药,就是生龙活虎得跑着也逃不出去。
想到这里,他索性就靠着床边,问:“元冲,你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抓了我不会是让我给你看病吧?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要死的人。”
“小王爷,我向来也不是什么君子,这回请你来就是想得到你手中的一件东西。”
柏桦听到这里立刻想到了被柏真封在虚空储物鼎里的冰魄血玉。难道他已经知道它的存在了?
这时就听元冲道:“我派人寻访了多年,终于在前些日子才知道本属于我蛟国的国宝冰魄血玉就在你身上。”
他果然是为冰魄血玉,看来自己此次是在劫难逃。
“你的人应该在我昏迷的时候对我全身搜了个遍,可有发现?”
“没有。我也知道你一定知道它的下落。你是主动交代还是让我来采取些非常手段,这个由你自己选。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君子,自然也不会有君子之风。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
北柏桦被关进了蛟国的大牢,那牢房的防守倒也不是很严,但他知道即使没人看守自己也逃不出去,所以也就不费那逃跑的力气了。北疆的苦寒让他适应了恶劣的环境,但是这蛟国还是与北疆有区别的。
一天过后,他便出现了水土不服,发烧,昏昏沉沉的情况。狱卒向元冲汇报,元冲想着别让他轻易死了,那冰魄血玉还没拿到手呢。于是派了医官去查看柏桦的病情。
医官开了方子,命人去药司取药。
宋珍见是治疗水土不服的方子,就多问了一句:“不知是什么人水土不服?”
那狱卒的娘子前些年难产,差点一尸两命之时幸得宋珍出手相救,将她从阎王鼻子下强拉了回来,狱卒感怀不忘,时常以送些东西为由走动着。
听宋珍问起,他便也不藏着,只道:“听说是燕明的医中圣手,号称什么判官指的,这回被太子殿下抓来关着,谁曾想竟然水土不服,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宋珍听后心中骇然,若真如狱卒所说,那定是柏桦无疑了,他向来换了地方就水土不服。记得当年在血樱谷的时候,他就出现这种情况,发烧,昏昏沉沉,水米未尽了好久才缓过来。宋珍急火攻心,想着如何寻找机会进去一探究竟。
她拖延着备药的时间,对狱卒道:“狱卒大哥,你也知道我蛟国医术一直就处于弱势,而我也一直就对燕明的神奇医术好奇,总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见识一下。如今,燕明的国医传人就在狱中,你看能不能带我见见他?”
“这个……”狱卒有些为难。
“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就是想看一下那传说中的判官指到底长怎么个样子?”
狱卒想了想,又觉得她一个好医之人,有这种想法本也无可厚非,所以还是答应了,并一再叮嘱她千万不可做出逾矩之事。
宋珍悄悄带了香料随那狱卒一同进了狱中。
她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晕厥,那张因病憔悴的脸再熟悉不过。虽然离开他很多年,但无数次在自己的脑海中勾勒过他以后的样子。她日日思念着他,想着在某个时候偶尔间遇到,再让她看一回日思夜想的人。可现在,她见到了,却心如万箭穿过,直后悔自己没有日夜为他祈福,祝愿他一生顺遂平安。
看着狱卒给他服了药,见他平静下来,心中稍安。临走之时,她掏出香料,悄悄洒在地上。
到了晚上,周围的老鼠闻到了香料的味道,纷纷挖洞跑了进来。要说牢狱里面有几只老鼠本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老鼠越来越多,不出两天,牢狱里面就闹了鼠患,时时听到怕老鼠的人鬼哭狼嚎的声音,尤其是在半夜中,那声音特别瘆人,狱卒都被他们喊得快崩溃了,只好向管事儿的头儿汇报了此事。管事的便命人取了些灭鼠药洒在里面,可那药也药不了那么多的老鼠,狱中鼠患依旧。有人出主意,在狱中放上几只猫,他照做了,心想那猫是老鼠的天敌,自然就不敢来作乱了。
没出几天,在蛟国都城的大街小巷就传开了,说牢狱中出现了不怕猫的老鼠,它们合起伙来将猫给吃了。一时间,这件事令那些素来不务正业的人胆寒,对那大牢破天荒地产生了恐惧感,渐渐断了恶念。
狱中闹的鼠患却让蛟国的民风正了起来,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可也不能任凭鼠患横行,要是这样下去,不出几年,这蛟国就成了老鼠的天下了。所以,元准父子也顾不上柏桦的冰魄血玉,紧急召集大臣商讨牢狱灭鼠的事情。有人出主意,将那些罪轻的犯人罚些钱财后放回去;罪重的罚做苦役,折抵罪行。既然是狱中闹鼠患,就专门琢磨如何在狱中灭鼠就是了。
柏桦的症状渐渐减轻,他倒是不怕老鼠,只是也在好奇为何会有这么多?他静下心来观察,似乎能闻到一种淡淡的香气,而这种香气又似乎有些熟悉。是醉迷香!这种香对嗅觉灵敏的啮齿类动物有着致命的诱惑,为了靠近这种香,它们不惧生死,异常兴奋。
这种香本是燕明国中贵族子弟用来斗兽玩乐的,怎会出现在蛟国的牢狱中?
正当他不得其解时就听见狱卒在议论说:“王上悬赏灭鼠呢,听说赏金还不少。”
“是呀,都几天了也没见来个能人将这该死的鼠群给灭了,都快被它们吵死了。”
虽说柏桦不怕鼠,但也正像狱卒说的那样,那成群结队的老鼠确实吵得他难以入眠,所以他问那谈论鼠患的狱卒:“狱卒兄弟,你们王上真的悬赏灭鼠?”
狱卒看向他道:“难不成你有灭鼠的法子?”
“有。”
闻听此言,狱卒大喜,便将此事汇报给了元冲,元冲对此事毫无意外,心想他是名医,懂得药性医理,能有灭鼠的法子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便许了狱卒配合他灭鼠。
醉迷香出现在蛟国大狱,定是有心人所为,不过其目的何在,柏桦还不得而知。他想知道那人到底是敌是友。而醉迷香的制作工艺虽然算不上是非常复杂,但确实有几味限制性药材只有宫中的药司才有,各国都不例外。想来那能将醉迷香带进狱中的人要么是燕明被关在蛟国狱中的贵族子弟,要么就是蛟国中有能够制作这醉迷香的人。身上带着醉迷香却跑来蹲蛟国的大狱的燕明贵族子弟?可能性不大。想来想去,还是蛟国的人最有可能。那,这样的人与药司定有着莫大的关系。
“狱卒兄弟,这灭鼠药的制作工艺有些复杂,我需要到药司亲自查看选取,还请兄弟行个方便。”
狱卒知道柏桦是燕明的名医,除却立场,他还是很尊重他的,所以平时在能力范围内还是很照顾。听他要去药司,便说道:“我们太子殿下说过了,只要是能灭鼠,先生需要什么我们都配合,我这就去向狱卒长请示。”
得到答复后,狱卒将柏桦从狱中带了出来,知道他也跑不了,所以也就没有上枷,由两个狱卒带着去了药司。
狱卒向药官宋珍交代了元准的吩咐,让她配合柏桦制作灭鼠的药。挑选药材是漫长而又无趣的过程,俩狱卒便去门外晒太阳守着,长年在狱中看管犯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出来晒晒,自己都感到快长毛了。反正这是药司,不是兵库,大可以放心。
宋珍一颗心怦怦跳着。虽然这是她布的一个局,知道柏桦迟早是要来的,但是当他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还是紧张异常。
她俯首行礼道:“请先生随我来。”
今日的她将面纱覆得更严实,话也不敢多说,只匆匆看他一眼便低了头走向前面带路。柏桦是带着疑问来药司查看的,他便对这里的一切细枝末节都会留着意。
见这里无甚异常,便对那低着头的药官问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是的。”话说完,宋珍又将头往下低了低。
“我见蛟国的女子也没有向你这样行礼的,莫非你不是蛟国人?”
“回先生,我来自边漠,所以行边漠之礼。”
柏桦点点头,边漠原是燕明属地,但多年前被苍狼独占后就几乎成了独立的新国,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规制。几句对话,未见有用信息,他便思量着反正还要好几天才能制成醉迷香的解药,索性将日子再拖一拖,就在这药司里仔细寻摸些。
他点了几味药材,宋珍取来纸笔,他将自己手腕亮给她看:“我这手被枷锁扣了几天,已没了力气,我念,你来写。”
宋珍细看,果然就见他腕上有深深勒痕,暗红和深紫交错着,有些地方已经破溃。他是娇生惯养的小王爷,何时受过这样的罪?宋珍很是心疼,一时忘了自己身份,便伸手去摸,手走到半空又猛然醒悟,故又匆匆收了回来。柏桦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宋珍在案上铺了纸,提笔写了起来。她来到蛟国后很快就学会了蛟国的书写,单从她的字来看无须担心被柏桦发现。的确,柏桦并未从她的书写中看出什么,但是他却发现了另一个细节,那药官写字时喜欢翘着小指。
这是宋珍的写字姿势!难道是她?
想到这里他又心下否定,宋珍早在多年前就不见了,说不定已经不在人世。天下的人,写字翘着小指的也不在少数,断不能因为这一点就认定眼前的药官是宋珍。那,若真是宋珍呢?柏桦否定的同时又在极力肯定。
“敢问药官怎么称呼?”柏桦继续作平静状问道。
“我姓甄,这里的人都称呼我甄药官。”宋珍道。
她知道越是遮掩,他便越要刨根问底,索性就同他大方自然地攀谈,免他生了好奇之心。
两人存了心思,便都谨慎了起来。看似风平浪静的闲聊着,实则有太多的曲折,那两个狱卒自然也看不明白,只当是一个医痴在给另一个医痴讲医理。
不一会儿就听柏桦从脉经讲到了做人,只听他道:“人若说高明的谎言,可能一时半会看不穿,可身体是不会说谎的,精通脉经的人手往脉上一搭便知道真相,她是无论如何都骗不了人的。甄药官,想不想让我也摸一下你的脉?我可是判官指,不只能诊病,还能断生死。你们边漠还有传言说那苍狼便是我给断死的。”
“先生既有此神技,那更应该明白有些病人诊病时不用望、闻和问,而只能用切。”
俩狱卒也挤了过来,其中一个问出了两人共同的问题:“为什么?”
柏桦并未回答,而是捉起了一个人的手腕,只轻轻一搭便笑道:“因为他有难言之隐啊!”
俩狱卒估计也是老交情了,另一人揶揄:“让你早看大夫你偏不听,也难怪你老婆老骂你。趁神医先生在这里,你赶快求个方子吧。”
“还有脸说我,你有胆子也让先生摸一下,看你那点破事还能不能藏住?”
他又转头对柏桦道:“其实也不是我不看大夫,主要是我们蛟国没有这么出众的大夫,偶尔有几个也都被王上和太子殿下请进王宫供起来了,我们这身份的人是看不起的,也就这么熬着了。”
柏桦便给他们开了极简单的方子,让他们回去坚持吃着。两人自是千恩万谢。
柏桦从立志学医之后便坚持了一个优点,凡事求个明白。他那授业恩师左道曾多次告诫他,有些事情只需糊涂,勿要求真。道理他也是懂得,但这些年来,他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事情都要弄个明白,甚至有那么几回,若自己再糊涂一点就会闯下祸事。所以,凡是遇事,他便要求个明白,久而久之,已成习惯。如今所遇之事,更是激起他的解惑之心。
任凭宋珍百般掩饰,也抵不过柏桦一句“我大概是病了”,她便极力想法让他好起来,嘘寒问暖,端汤送水,在自己有限的范围内尽了力,只当他仍是水土不服。
两天下来,柏桦对自己的猜测便多了几分把握。
鼠患还是要解决的。如宋珍所愿,柏桦因治鼠有功,元准许了他一间房,就在药司的不远处。虽然条件比大狱好了很多,但行动仍然是受限制的。
宋珍以学习燕明先进的医术为借口,时常去看望他,偶尔做些吃喝也只能说是去集市上顺路买的。柏桦心中明白,蛟国与燕明互不通市,集市上怎么可能有燕明的东西?这分明就是宋珍的手艺。他便愉快接受,对于宋珍的问题也是知无不言,教的认真。
一日,宋珍躲开看守,急慌慌跑进来对柏桦道:“今日是蛟国的丰渔节,上至大王太子,下至平民百姓都会去社台祈丰。这是你离开这里的最佳时机。我已经勘察过了,并将这里的看守调到了别处,趁此机会,你速速离开。”
柏桦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宋珍推出了房间,并将一包东西塞到他怀中:“这是你的针,还有一包迷药粉,若是路上遇到意外就会用得着的。”
柏桦也知道此机会再难遇到,他转身抓住宋珍的手坚定道:“你同我一起离开!”
“我敬佩先生医术和为人才这样做,先生若是再犹豫便要失去了先机。”
“珍珍,你若不同我一起走,我便要真的死在这里了!”
宋珍身体猛然一震,见他决绝的样子,心中自是有万千种情绪此刻也不便表露,只想着怎样将他弄出去。
“好,我同你走就是!”
柏桦见她答应,随了她一道同去。用药司牌令过了几道门关后宋珍带柏桦来到一处荒芜僻静之地,看样子像是草药试种园,周围也不见有什么人看守。
宋珍带他来到墙角处,掏出匕首在墙上的缝隙里撬了撬,一块砖就被抠了下来。
柏桦见此也挤开草丛过来帮忙:“原来你早就有此一念了。”
“从知道你被抓进来的时候我就在计划了。”宋珍回答着,手上的速度不减。
在扒出一个够一人爬出去的洞后,柏桦看向宋珍道:“珍珍,你先出去!”
见他目光如炬而坚定,宋珍别无选择,便先一步出了墙洞。
这园子周围本就人烟稀少,又逢丰渔节,所以更是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顺着这里一直往南走,翻过前面那座山就是边漠,到了那里就能找到燕明的客商,他们会带你回到燕明。”宋珍说道。
“那我们快走!”柏桦抓紧宋珍。
“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若有机会再同你细说。”
“你若不走,我们以后便没有再见的机会!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我父亲和整个雪樱谷的人的死与元准父子有关,我要,留下来报仇!”
宋珍欲挣脱柏桦的手,柏桦便死死抓住:“宋珍,我只同你说一句话的理由,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你要是真想我活着,便同我一起走!”
宋珍知他脾气,很是执拗,若自己硬要回头他定会相随而来。想到此,她顿时悲愤难平,回头望一眼城墙,心中默念道:爹爹,女儿不孝,不能给你报此仇了。便携了柏桦直奔边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