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那道身影还没踏进房门,只是被影子投进了房间,假芥子便猛地一抖,飞快扯过铁链拴在手上,瑟缩着后退到角落,绝望地蜷缩着。
裴清光被假芥子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近拦在叶子身前,警惕地望着门口。
孟流景扫了门口一眼,招了招手:“别站那吓人。”
修安提着裙子迈进房间,像是被呛到似的咳了两声,理都不理身前的孟流景,扭头兴冲冲和裴清光打招呼:“嫂嫂好!”
裴清光刚松了一口气,又被这称呼吓到,猛咳了几声,无语道:“你这都瞎学了些什么。”
修安俏皮地朝裴清光眨眨眼,探头看向角落里的假芥子:“好可怕的面皮,怎么搞成这样了?”
假芥子见来人不是预想中的那位,摘下铁链随手朝旁边一扔,恢复了一贯淡定又冷漠的神情,听到修安的话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并未言语。
孟流景看不下去,端起兄长的架子训斥道:“再胡闹就出去。”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怎么现在又要赶我走,”修安并不怕孟流景,双手叉腰仰着下巴看向他,活脱脱的纨绔少女,“我只是见不得有人被脏东西玷污,随手帮个忙不行吗?”
话音刚落,一道粉色的亮光在屋中亮起,裴清光和叶子奇怪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反应过来,扭头看向假芥子。
假芥子原本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见到裴清光和叶子惊讶的表情后才后知后觉抬起手摸了摸脸,一时愣住。
“我……”假芥子刚说了一个字就收了声,但她的声音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是温润柔和的女声,再也不是先前那略显刺耳的诡异声音。
叶子呆愣愣地看着假芥子,眼角忽然落下一滴泪,她抬手拂去泪珠,莫名其妙地看着湿润的指尖。为什么要哭?她自己也不知道。
假芥子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双手,那里不再满是皱纹,而是恢复了本应有的光洁,她将视线投向叶子,叶子不知所措地扭头看向裴清光,裴清光笑了笑:“都恢复了,你很好看。”
假芥子的脸也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修安得意地看着众人或感慨或惊讶的神情,骄傲道:“不就是被吸了点精气,我这最不缺的就是精气,给你补回来就恢复咯。”
孟流景痛苦地抱着头坐在床边,无奈地望向修安:“这里有他们的眼线,你现在就把妖气暴露出来,我怎么用你骗他们啊。”
“谁让你没说清楚,”修安没得到预想中的夸赞,委屈地瞪了孟流景一眼,转身抱住裴清光的胳膊,“嫂嫂你倒是管管他。”
“我……”裴清光对修安这莫名其妙的称呼实在是束手无措,只能避开这个话题,“不过他说的有道理,诸怀应当是下了什么阵法,能感知到这里的妖气,并将自己的行踪对妖气来源进行屏蔽。”
“那我就累死他,”修安委屈地在裴清光怀里蹭了蹭,“我有好多种妖气呢,大不了再换个没用过的。”
裴清光做灵脉守护人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有妖可以同时拥有好多种妖气,忍不住想追问,孟流景却突然从床上弹起,扯着修安的手臂就将她从裴清光怀里扯了出来。
“先办正事,你去找当当,既然你来了,他就不用扮女装,你们一起去演一出人牙子的戏,具体怎么做当当会告诉你的。”孟流景打发修安的意思很明显,修安再不懂事也知道眼下事必然棘手,不然孟流景也不会千里迢迢传信让她过来,于是顺从地走到门外。
裴清光松了一口气,修安却又突然探头进来,对裴清光招手道:“嫂嫂等会儿见啊。”
裴清光无奈地捏了捏鼻梁,不敢抬头:“你快走吧。”
修安这次没再折返,蹦蹦跳跳顺着当扈的妖气朝当家跑去。
孟流景生怕裴清光兴师问罪,忙催促假芥子:“继续说吧。”
假芥子被打断这么长时间,早忘了自己说到哪里,迷茫地眨了眨眼。
“诸怀成了你的官人。”裴清光提醒道。
假芥子轻轻“啊”了一声,似小猫一般,裴清光看着二十出头的假芥子,觉得她格外可爱。
假芥子捋了捋思路,用她原本温润的嗓音开口道:“说是官人,其实他不常来这里,每次来都是海祭前,催我帮他找个好一点的祭品。但我从来没有帮他找过,最初几次我还故意搞出一些意外,救下了三四个女子,让她们离开这里,去远处生活。但到后来诸怀和饕餮意识到不对劲,威胁我说,如果不帮他们,那他们就要吸走我的精气,慢慢的我就变成这样了。”
假芥子恢复了样貌和声音后,讲话的语速都快了许多,也不再神神秘秘卖关子。
叶子问:“那我的戒指是怎么回事?”
“戒指……”假芥子猛地摇了摇头,“是诸怀?不对,是饕餮?我记不清了,反正是他们带走的。”
“可你之前不是说是你故意把芥子的戒指换成你的?不应该是你放的吗?”裴清光有点摸不清头脑。
假芥子低下头不说话,孟流景沉思片刻,凑到裴清光耳边耳语一番后,转身走出房间,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室内又变成一片昏暗,裴清光凭借记忆摸到柜边,摸出蜡烛和火折子点上,室内顿时亮了起来。
“怎么了?”叶子不解。。
裴清光四处打量一圈也没找到烛台,只能斜举着蜡烛走到叶子面前,轻声道:“我可以看看你的腰吗?”
叶子疑惑地看了裴清光一眼,犹豫着解下腰间的腰带,朝裴清光的方向掀开了衣服。
一阵诡异的风从窗口吹来,裴清光手中的蜡烛忽然熄灭,假芥子突然尖叫起来,裴清光想也不想便抬手召出一股灵气直直朝假芥子的方向奔去,一声闷响过后,假芥子颤颤巍巍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这是什么?”
裴清光将熄灭的蜡烛朝床上随手一丢,抬手在掌心化出一团光球照明,飞速掀起叶子的腰看了一眼,确认过后才分出视线看向假芥子那边。
在假芥子的膝前,一团黑色的毛茸茸的球状物还在蠕动,假芥子逃也似的爬到裴清光面前,正要伸手揪住裴清光的衣袖,裴清光却后退一步,让她扑了空。
“老孟,进来吧。”裴清光探头朝门外喊道。
孟流景也察觉到了屋里的异动,早就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随时准备着冲进去,如今得了信,忙不迭推开门大步闯了进去。
“这什么东西啊!”孟流景前脚迈进大门,后脚就在看到那黑球的瞬间嫌弃地退了出去。
裴清光怀疑孟流景演了一出独角戏,但她没有证据,只能伸手扯着孟流景的衣袖又把他拉了回来。
“诸怀还真是会恶心人。”孟流景边吐槽边上前伸手按在那黑球上,黑球还想挣扎着逃走,孟流景不肯给它这个机会,丝丝缕缕的蓝光自他掌心蔓延,呈网状将它捆了个严实。
黑球在网里横冲直撞,孟流景不耐烦地抬手狠狠给了黑球一巴掌,黑球吃痛,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东西丢给修安处理?”孟流景虽然是在征求裴清光的意见,但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裴清光对于他强硬的语气有些意外,但当看到他脸上真情实感的嫌弃后,还是点了头:“那我们回去吧。”
“现在?”叶子惊讶地拉住裴清光。
裴清光点点头:“我已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你们可以继续聊聊,我们先回当衡家。”
孟流景架着胳膊满脸嫌恶地拎起黑球,裴清光朝他甩了甩头,转身率先走出了假芥子家。
走出去很远以后,孟流景才凑上前,解释起先前没说完的事:“芥子的事凭饕餮的能力只能勉强维持,做不到如今这么游刃有余。”
“连你也解不了?”裴清光反问。
孟流景坦白:“解不了,但那印记我四百年前就在鸣蛇身上见过。”
裴清光脚步一顿:“可鸣蛇不是已经被你灭族了吗?”
孟流景点头:“这个假芥子和当年的鸣蛇一样,都是傀儡。倒是难为他,在一个人类身上花这么大的心思。”
“你早就知道当年的幕后大妖是谁?”
孟流景犹豫:“我以为他不会这么早醒来。”
裴清光回以沉默。
“是穷奇,”孟流景心虚低头,“虽然我打不过他,但我应该有办法帮酒馆避开他。”
裴清光长叹一声,走到孟流景面前,正色道:“如果我们能避开,饕餮不会一次次出现在我们的委托里,更何况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我的寿数就这么几年,就算我平安度过了,可世人呢?要再经历一次四百年前的事吗?”
“儿孙自有儿孙福,世人自有世人的造化。”孟流景知道自己说这话没用,也做好了陪裴清光冲锋陷阵的打算,但他还是想说。
“这世上还有几个裴家,又有几个梦貘一族,裴家怕是要在我手里断了传承,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更多的帮助世人,帮助妖兽。我不想在临终的时刻,脑海里想的还是有个最大的祸患没除。”裴清光意识到自己的话或许太过沉重,笑着撞向孟流景的背,“干嘛?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做个英雄好汉?”
孟流景扭头看向裴清光,她虽笑着,眼里却是不安,于是他也笑:“身为酒馆最优秀的小二,自然是掌柜指哪我打哪。”
裴清光指向黑球:“打这。”
“这真不行!”孟流景倒吸一口气,迈步就朝当衡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裴清光见他这避如蛇蝎的模样,忙小跑着追了上去,边跑边问:“这到底是什么?”
孟流景用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回应了裴清光的疑惑。
见裴清光还有追问的架势,孟流景忙岔开话题:“所以你在叶……格根塔娜身上有看到什么吗?”
裴清光边跑边点头:“你猜的没错,她身上也有和假芥子相同的印记,应该也被篡改了记忆。”
孟流景见裴清光追得吃力,忙放慢了步伐:“接下来就看我其他的猜测对不对了。”
裴清光叹了口气,不再开口,就这样沉默着和孟流景并肩走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