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称呼有点难。
他都已经是陛下了,总不能还叫陆大人,而且他也不姓陆。
按照排行,原本他该是三皇子,但老皇帝私生子太多,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排第三。
要说职位,他也不是什么殿下,就只是锦衣卫指挥使。
周渊头一回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但是,管他呢,反正现在他是陛下了,别的都不重要。
周渊上前,屈膝跪倒在地:“老臣参见陛下。”
苏鸣玉自然也上前跪在地上。
其他人见大局已定,老皇帝是无论如何翻不了身了,也都跟着出列下跪:“臣等参见陛下。”
白琰松了一口气,最后也跟着大家跪在大殿之上:“臣,参见陛下。”
宫中敲响金钟,一共二十八响,老皇帝被废,新帝登基。
老皇帝喜提太上皇称号,大家到底还是没能把他给怎么样,只不过,他此生的行为,还是被公告天下,引起一片哗然。
老皇帝当了太上皇之后被彻底囚禁,陆焕则改了姓氏,从此正式成为大楚新帝。
朝臣们走在上朝的路上,只觉得神色恍惚。
陆焕的身份如何,根本没有掀起任何惊涛骇浪,好像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儿子,都觉得他坐这个位置没什么问题。
这大楚的天,忽然就变了。
百姓们对于换皇帝这件事,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仍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说白了,谁坐那个位置,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
苏国公府门前,门房伸手将所有来看望苏国公的人拦在外面。
柳如玉的身份也没有人在计较,至少现在,没有人会来盘问他,为何娶了一个西域女子。
“国公爷身体抱恙,诸位还是请回吧。”门房将人拦住。
其他来上门的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苏鸣玉居然不见客,他是真的病了还是假的?
等国公府的门关上,大家
才回头商议:“你们说,他该不会记仇吧?”
记什么仇呢?
那仇可就太多了。
当初苏鸣玉还没回来的时候,苏绛雪还是端王妃的时候,受了多少冷眼,不少朝臣女眷其实根本不在乎她忠臣遗孤的身份。
大家都跟着当时的贵妃和九公主一起陷害她。
“可是我们出了不少银子,为苏国公府的重建。”有人道。
大家想起来了,还是周渊出面说的呢,虽然他们当时都不乐意,但至少银子出了,苏家应该不计较才对。
“看来这场纷争,就这样落幕了?”有人又问。
大家都往皇宫的方向看了看,总觉得好像一切都太快了。
“陛下无论如何翻不了身了,至少,陆焕也是皇家子孙,而且他……也还行。”
以前大家都活在锦衣卫的淫威里。
现在给出还行的评价,已经十分不错了。
“如今京城握在他手上,禁军和兵权都在他手上,还有苏家,陆焕身份有没有问题,陛下……太上皇的过错那是太上皇的过错,他早就像所有人证明了,血脉不能代表什么。”
“说实在的,若不是他来坐这个位置,而是换成前太子,恐怕也不能服众。”
大家互相看看。
太子确实是个好人,但他太过任善,从前因为断腿也颓废了好几年,没有学过任何为君之道。
至于其他的皇子,没有人愿意出来跟陆焕争,况且,也没人会跟他争。
“太上皇那些私生子,”有人皱了皱眉,“他们要是懂事,就该有所表示。”
林月遥去见了那些私生子女们,先前老皇帝给他们的补偿,全都是按照白鹤作为标准来的。
大宅子还没修好,但银子已经发了下去,在白琰将他们都找到时便说过,他们这些人,以后衣食无忧没有问题,但皇帝若有赏赐,他们收着,却不能用来骄奢淫逸。
这些人原本就不是高门富贵之人,对“骄
奢淫逸”这四个字的理解,也远不如他们。
比如,寻常的官家之子,为花魁一掷千金,就算得上是骄奢淫逸了。
但对于他们来说,要去一次青楼,可能就自觉算是了。
所以直到现在,他们手上的银子,绝大部分也还留着。
现在林月遥的来意也很清楚,大楚与西域即将开展,她自己要带头,将公主府的大部分钱财拿出来,当做军饷,希望他们也能出一份力。
这些皇子皇孙们,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现在有林月遥带头,也就都出钱了。
而皇宫之内,陆焕从此就住在这里,召苏鸣玉和郑巡等一些武将入宫,一起商讨与西域开战的事情。
陆焕将如今户部空虚的事情告诉在场众人,之后又说了从太上皇手中私库中得到的银子。
在得知老太上皇这些年手上的银子,几乎抵得上两年的国库收入时,这些人恨不得再将老皇帝拉出来揍一顿,直接放到刑部大狱去。
贪污腐败,勾连外族,什么事都让他给做了。
他若不是皇帝,若不是陆焕的生父,简直——
“将库勒拉往菜市场当众斩首。”陆焕的判决如下,根本没有再给库勒任何一点为自己求情的机会。
“发国书给西域,斩首之后,将他的尸骨归还西域,算是大楚对两国和谈的诚心。”
陆焕说完,其他人也都互相看一眼。
“若是他们真的忍了大王子死在这里,还是坚持和谈,难道我们就真的不打了吗?”郑巡忍不住道。
苏鸣玉顿了顿,道:“所以,希望他们忍不住。”
“忍得住也没关系,”陆焕淡声道,“太上皇先前与西域国主勾结,说要给大楚五座城池,现在苏将军阵亡,太上皇也下了罪己诏,大楚的百姓看着,让他们立刻把城池献上,从此退后雁门关五十里,以告慰苏将军在天之灵。”
“还有,通商互市所有条款
由户部重新拟办,重新划定过境税收,就按照前朝最后几年的标注来定。”
一件件事情说出来,大家都明白了。
这仗他们想打也得打,不想打也得打。
如果真的窝囊到这份上,所有的条件都同意,那正好趁机把他们吞了算了。
大家原本还因为突然之间换了皇帝,而有些不安。
但现在看陆焕对所有的事情都早有安排,深知今日的情形,绝非一朝一夕能安排好的。
他一定早就做了很多规划。
曾经他们以为他只是老太上皇的爪牙,没曾想,他暗地里做的事情,比他们想的多得多。
等事情安排完,朝臣们还神色恍惚。
“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有人道。
“简单不是很好吗?”
宫变也不过就是一晚的事情,皇位易主,但没有引发任何动乱。
“还以为至少会乱上一阵。”
结果就只是正常上朝下朝,正常办差事,除了交代事情的人换了一个,没啥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有人道。
其他人看了那人一眼,可不是么,老皇帝这些年早就有些力不从心,很多事情做的也是十分糊涂。
现在换了个人,他们好像行为也十分舒服。
“新帝在太上皇身边这一年多,对朝臣的了解早就超过了他,朝中大小事务,也在他的监察范围之内,陛下对朝廷的运转,恐怕比太上皇还要熟悉。”
端王倒是也帮老皇帝做了一些事情,但后来他的心思就完全不在朝堂上了,这些空出来的事情,又是谁在管呢?
大家想了想,好像也是陆焕。
这皇帝换没换,最后都是陆焕在行事,有啥区别呢?
“我们或许对陛下都有些误解,但陛下既然已经登基,以后自然多得是机会让大家都了解他。”
“至于现在,就好好把手上的差事办好吧。”
大家纷纷点头,各自互相说了告辞。
新官上任还三把
火呢,谁也不想让自己成为陆焕第一个杀鸡儆猴的人。
等人都走了。
陆焕亲自给苏鸣玉倒了茶。
苏鸣玉差点跳起来:“陛下!”
使不得使不得,现在的陆焕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不仅仅是苏绛雪的未婚夫,不仅仅是锦衣卫指挥使,他现在可是皇帝啊。
“大舅哥,怎么了?”陆焕神色没有半点不对劲,看着有点手足无所的苏鸣玉,苏绛雪还没娶到呢,这个人是他的大舅哥,一点都不能得罪。
“当初我只是锦衣卫指挥使,名声狼藉,可大舅哥却没有半点怀疑我对绛雪的真心,也没有因为我的名声,而不让绛雪嫁给我,我永远记得大舅哥对我的信任,难道我现在当了皇帝,我们之间的情分就要疏远了么?”
他将茶递过去,又道:“要我双手俸给你么?”
苏鸣玉立刻接过来,忐忑不安的放在桌子上。
这种忐忑不安的感觉,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
陆焕确实成了皇帝,可是平心而论,现在的陆焕跟昨天前天的陆焕也没什么区别。
可他却习惯性的立刻拿自己当做他的下属,他们现在,也不是什么大舅哥的关系,他们是君臣。
苏鸣玉神色动了动,在陆焕重新坐回去之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
是父亲。
当初在北境时,苏将军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他,人一旦登上那个位置,就是会变的。
当初的苏将军,当初的老皇帝,又何尝不是好兄弟呢?
“可是人心都是会变的,走上那个至尊之位,无论曾经关系多好,无论曾经多信任,到最后,都只剩下君臣,只剩下忌惮。”
自古以来,鸟尽弓藏的皇帝多得是。
没有人能例外,他们苏家也不能。
“镇守雁门关,又何尝不是我们对陛下的退让呢?”
当时,苏将军是这么跟他说的。
苏鸣玉看着眼前的陆焕,他也会变吗?
需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