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砰”的一声,木门被粗暴的打开。

    前几日外出沈骏外出帮忙秋收,回来时弄破了好几件衣裳。左右也是闲来无事,瑜夫人便在住处帮他缝补衣裳。

    木门被打开之时她正拿着剪刀准备将多余的线头剪掉,结果就听到了粗暴的开门声。她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缝好的口子差点就给自己剪坏了,她立马抬头看向门口。

    发现来者是自己儿子之后她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揉了揉胸口抱怨道:“怎么进来也不敲个门,被你吓了一跳。”

    沈骏没吭声,不过关门时的动作就放轻了些。他大步流星的来到桌案前给自己沏了杯茶,端起来就一饮而尽。

    “怎么了这是?谁又惹你了?”瑜夫人把缝补好的衣裳叠起来,问道:“不是给你哥送药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骏又“砰”的一声把药瓶砸在桌上,愤愤道:“送什么送,我看他根本就不需要!”

    瑜夫人将针线收好,来到他身边坐下。小声问道:“又闹别扭啊?”

    沈骏双手环抱在胸前,重重地说道:“没有!”

    “噗”,瑜夫人笑出了声,她把脸凑到沈骏面前,笑道:“敢问涧渂小少主,今年贵庚啊?”

    “十八”,知道母亲在嘲笑自己,他的语气软了些,“娘,这跟年龄没关系,我适才去给他送药。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我看到一位我从没见过的先生进了他的房里,还跟他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瑜夫人回正了身子,点了点头,追问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看起来很熟”,沈骏没控制好语气,泄出来一丝委屈,“我自幼跟他一起生活,可我却是第一次见到那位先生。若不是今日凑巧,说不定我一辈子都不知道他还认识这么一位先生!”

    “我的小少主啊”,瑜夫人瞧见他鬓边有一缕碎发,于是替他拨于耳后,温声道:“月尘与你都不是小孩子了,人长大了就会有心事,有自己的秘密。娘觉得啊,你应该试着去理解他。”

    沈骏的眸光微微闪烁,“我也没说不许他有秘密……”

    母亲看儿子,越看越喜欢。瑜夫人发现这小子生得是越来越俊俏了,她很喜欢他的鼻子。随了他爹,又高又挺的。瑜夫人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我们涧渂这是吃醋了?”

    “怎么可能!”沈骏被捏了一下后立马偏头躲开,“我就是,我就是……”

    我就是觉得他在外面有别的弟弟了。

    瑜夫人不闹他了,轻轻叹了口气,认真的对他说:“那你不妨想想,他可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沈骏一声冷哼,嘟囔道:“谁知道他。”

    瑜夫人说:“可在娘看来啊,他对你特别好。”

    “哪好了!?”沈骏想起的都是他在外闯祸的祸,丢过的脸。

    瑜夫人说:“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八岁那年,有一天我与你父亲还有派中的先生们都一起外出去赴雅集了。当时只有你跟尘儿还有一些师兄弟们在派中,那天晚上你发了高烧,而派中又正好没有医者在。是尘儿拿着布条把你绑在了自己身上,背着你离开了门派到外寻医。”

    瑜夫人提起茶壶沏了两杯茶,接着说:“那时的他还没你高,没你壮,娘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那天若不是他,你可能都撑不到我们回来。”

    沈骏继续嘴硬:“那这次不也是我把他背回来的吗?要不是我,他可能也死外面了!”

    瑜夫人又说:“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小时候偷偷溜出去玩,结果被一条恶犬给盯上了。是尘儿帮你把它赶跑了,娘可记得,他是有些怕狗的。”

    沈骏本来想说自己第一次见到沈钰时也帮他赶走过一次恶犬,可他一并想起的还有沈钰当时身上的伤,还有自己当时对他做过的事。

    那日沈承运正好有事外出,沈骏便缠着他带着自己一起出去玩。沈承运带着他来到了一家饭馆,他约了故友在此相会。大人们说话在沈骏听来就像是念经,在于是沈承运便给他点了些小食让他自己在一旁玩。

    那时的沈骏正是顽皮的年纪,根本闲不住。于是他把小食都揣进兜里,趁沈承运不注意之时溜了出去,于是他就在大街上看到了让他为之震撼的一幕。

    他看到一个浑身脏的不像话的小孩正朝着自己狂奔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条体型庞大的黑色恶犬。

    沈骏吓得立马就躲到了一旁,可他兜里的桂花糕却不小心掉出来一块。而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并没看到地上的糕点,他路过之时正好就踩到了沈骏掉的那块桂花糕上。脚底一滑,他直接正面摔倒在地。

    恶犬逮到机会,纵身一跃,朝他直接扑了过来,对着沈钰的小腿狠狠的咬了上一口。

    “啊啊啊!!!”

    发出惨叫声的却是在一旁围观的沈骏,面对被比自己体型还要大的恶犬死死的咬住了小腿,可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沈骏这才发现这个脏兮兮的小孩还没有自己高,甚至还特别瘦。近距离看上去几乎就是骨架外表裹上了一层黑黢黢的皮,可他的眼神却有着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凶狠。

    他看起来并不畏惧这只恶犬,他用另一只还能动的腿不停的朝恶犬的脸上踹去。踹不动他就拿拳头打。

    可恶犬尝到了血腥的美味又怎么舍得松口,它咬得很死,时不时还会甩一甩脑袋借力想把小孩的腿给撕扯下来。嘴边还不断的流出粘稠的唾沫发出阵阵低声咆哮。

    眼看着脏小孩的脸色逐渐开始发白,出拳的力气也越来越小。而街上路过的行人对此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沈骏开始有些心慌了。

    他的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倘若这个孩子真的因为自己掉落的糕点而被狗咬死,他肯定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可他也不敢惊扰楼上还在与故友叙旧的父亲,毕竟自己是偷溜出来的。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偷跑出来,他下次肯定不会再带自己出来了。就在这万籁俱寂,生死攸关之时。沈骏从兜里掏出一块核桃酥朝着恶犬丢了过去。

    “啪”一声,正好就砸到了恶犬的头上。核桃酥根本比不上新鲜的肉,对此它无动于衷。可脏小孩却回过头来看向他,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不太明白沈骏想要做什么。

    他是在帮自己吗?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只见沈骏又从兜里掏出一块小食朝恶犬丢了过去,一块不够那就两块。直到他把兜里所有的小食全都全部丢光了,可恶犬依旧纹丝不动。

    “有没有人”,沈骏这才开始朝过路的人求助,“救救他,他快死了。”

    可路人的冷漠却颠覆了他对人性的认知,派中的兄弟姐妹们在他的印象中都是特别善良的人。他们都爱乐于助人见不得弱小被欺负。

    所以他一直认为,人之初,性本善。所有的人都有善心,他们都不会见死不救。

    可面前这个手无寸铁的脏小孩就快被狗咬死了,这里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相助。

    路过一位拄着木棍步履蹒跚的大爷,他看到地上的小食后顿时两眼放光。立马弯下腰将地下的小食一个不落的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起身时才注意到刚才的求助声是沈骏发出来的,他来到沈骏的身旁。冷漠的看着地上已经无力挣扎的脏小孩说道:“死就死了吧,这样就少一个人跟我抢饭吃了。”

    沈骏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满脸惊恐的看着这个看起来还算慈祥的大爷,泪水不知何时溢出了眼眶。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言语带给他的伤害,他觉得这个大爷就是披了一层人皮的恶魔,残忍而又令人心生恐惧。

    大爷记得这个小孩,每次大户人家丢垃圾出来时就他抢的最凶。抢不过就打人,打不过就咬人,活脱脱就像只疯狗。大爷跟他抢垃圾时没少吃过苦头,他心中暗暗腹诽道:你也有今日!

    他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今日清理街道的车马上就要来了。他死了正好可以腾出一片干净地,既然这世道饿不死你狗也咬不死你,那不如就由我来帮帮你!

    于是大爷便抡起手中的木棍朝着小孩的脑袋狠狠的砸了过去。

    “咚”,一记闷响,鲜血四溅。

    “唔”,小孩轻哼了一声,捂着头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有几滴正好溅到了沈骏的脸上,他被吓了一个激灵,血液滴落的位置愈发变得滚烫。

    此时此刻,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撕心裂肺的呐喊道:“爹!!!!”

    沈承运听闻儿子的惨叫后立马就冲了下来,当他看到满脸是血正在哭泣的儿子时感到一阵窒息,双眸猝然睁大,“骏儿!”

    “爹!”沈骏哭着说:“救救他,他快死了。”

    沈承运立马赶走了打人的大爷,打跑了咬人的恶犬。他将沈骏抱了起来,安抚道:“没事了,他们都被爹赶走了,你可有伤着哪?”

    沈骏死死的搂住沈承运的脖颈止不住的抽泣,“爹,呜呜,我好害怕,呜呜呜……”

    “别怕别怕,没事了啊”,沈承运心有余悸的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轻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能偷跑出来呢。”

    “爹”,沈骏哭得一怔一怔,他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他看向地下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脏小孩,哀求道:“我们救救他好不好,他快死了。”

    沈承运看着身受重伤的小孩,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解释道:“他已经不行了,骏儿,爹也无能为力啊。”

    沈骏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但沈承运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了。阳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有这种等着被救助的人,不是他不想救,而是根本就救不过来。况且这个孩子伤得实在是太重了,就算沈承运有心去救,只怕也是徒劳无功。

    “不!!!”沈骏猛的摇头,开始用拳头捶沈承运的胸口,“爹你能救的,爹你快救救他,你是无师之巅一派之主,你一定能救的!!!”

    我求你救救他,救救这个因为我而被狗撕咬的孩子。救救这个因为我而被人砸了头的孩子,救救我的良心,救救我的下半辈子。

    “好好好”,沈承运大抵是不想拂了儿子的一片善心,他无奈的应了下来,“那你先别乱动,待为父看看他的伤。”

    沈骏立马就静了下来,沈承运蹲下把他放在地上,然后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轻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家在何处?可还有亲人?”

    脏小孩缓缓睁开双眼,努力的仰头看向沈承运。他张了张口,声音却跟猫儿似的有气无力,“沈……”

    “什么?”,沈承运听不清,于是将耳朵凑了过去,“我没听清。”

    他身上的伤疼得他快要死去,他喘着气,努力的说:“沈……沈钰,我叫沈钰。”

    听到这两个字时沈承运的脸色唰一下惨白,他立马回正了头,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脸,又问道:“你母亲叫什么?”

    沈钰感到一阵眩晕,半边视野被黑暗所占据。他的眸光开始涣散,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家母名叫,徐文……文清。”

    沈承运在那一瞬间感到一阵窒息,他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过往的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发觉这张从没见过的脸开始逐渐变得有些眼熟。

    他立马把沈钰抱了起来对沈骏说:“骏儿,跟紧我,我们即刻便回派救他。”

    ——

    回到派中之后沈承运立马就叫来医师给他看病,医师给沈钰检查身体的时候沈骏就在一旁。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的不像话,简直就像是在身上挂了几块破布。

    医师小心翼翼的把他身上的衣服给脱了下来,当沈骏看到他身上的伤时,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他立马冲出了房间在外面弯着腰呕吐。

    沈钰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小腿被恶犬咬出了两个很大的黑窟窿,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流着血。

    身上最多的就是淤青,以及数都数不过来,大大小小的疤痕。新伤混着旧伤,甚至还有的伤口已经化脓,医者不小心触碰到还会流出暗黄色的体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