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于你眉睫》 第1章 楔子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光亮趁机溜进昏暗的囚狱。不过一瞬,紧跟着走进来两个无极圣殿的狱卒。 这里关着的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人人唾弃的败类。他垂首跪在地上,两名狱卒来到他面前挡住了那缕微弱的光,再度让他掩埋在黑暗里。 他们记得三日前来送饭时,沈钰也是以这个姿势垂着头。三天三夜过去了他都没动过,就连鬓边碎发散落的位置都与三日前别无二致。 其中一人说道:“不会是死了吧?” “喂!”另一人喊了一声,抬脚就往他小腹上踹。 身上的铁链碰撞,发出刺耳的叮铃之声。 沈钰挨了一脚,一点反应都没有,身体软绵得如同一摊烂泥。 他跪在了一张改造过的铁板车上,赤着脚,双脚的脚心被一根有三指粗的铁钉穿在了木板上。他跪着的铁板车上立着两块叠加在一起的木板,成一个十字架状。沈钰的躯体则被两根沉重的铁链绑在了十字架上,双手岔开,掌心被同样两根钉子钉在木板的两端。 囚狱里不见天日,在这恶劣的环境下他身上那些伤毫不例外的已经化脓,流水,腐烂。被钉着的四肢血肉模糊,腐肉与铁钉融在了一起,流出的血液凝固了一次又一次。形成一大块厚厚的血痂,上头还盘旋着几只苍蝇,时不时会散发出阵阵腐烂的腥臭味。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鞭子,棍棒等各种刑具抽得破烂不堪,早已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体液混杂着汗水与鲜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衣裳与沈钰身上的伤口紧紧的贴着,融在了一体。看上去猩红一片,很是骇人。 他的头向下耷拉着,散落的头发遮住了脸。远远看上去像是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穷凶恶极,罪恶滔天的厉鬼。只不过厉鬼被束缚了手脚,只能任人宰割。 他不可能死。 一名狱卒扭头出去单手提了个木桶进来。他强忍着恶心,另一只手拖住木桶的底部将它抬了起来,接着就往沈钰身上一泼。 “唰——” “咳咳!” 沈钰被呛到了,重重的咳了两声。可声音听起来却跟猫儿似的有气无力。他缓缓掀起了眼帘,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铁板上属于自己的一片狼藉,没有做声。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骚臭味在这小小的囚狱里爆发了出来。 另一名狱卒当即大皱眉头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拿恭水泼他,亏你想的出来。” 他往沈钰身上啐了口唾沫,不屑道:“这种人就该千人所指,万人唾弃,拿恭水泼他都算轻的。” 沈钰确实死不了,因为他的身体的由灵力维系着。再加上服了药,他的精神也被吊着,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睡过觉了。 他在这个不见天日囚狱里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日月,也分不清白昼与黑夜。他的精神早已崩溃了一次又一次,若不是还有痛觉,还有每日的刑罚,他早以为自己下了地狱。 狱卒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跪在自己脚边的人,一声轻笑,对他说:“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终于。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听闻死讯,沈钰只觉得如释重负。他勾了勾嘴角,再次合上了眼帘。 他可以死了。 ——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光。 可惜这日是阴天,他没见到太阳,还被雨浇了个透。 原以为脖颈已经没有知觉了,不曾想被推到万众围观的裁决台时,还能抬起头来。 周边密密麻麻,纷纷拥拥坐满了人,坐不下的就站着,站不下的就御剑,他们将整个裁决台围得水泄不通。 今日在场的人只有一个目的。 要看沈钰死。 雨水浸湿了眼眶,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人,只能通过派服的颜色来辨认门派。 围观的人群在上空展开了一张巨大的避雨结界,雨水落在结界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着粉衣的是常悦宫,金色的是十二屿,蓝色的是无师之巅。为首的那人应该就是沈骏,沈钰看不清他的脸,却也能猜出他是何神情。 接着过去黑色的是山河月影,灰色的是无尘之境。 他只扫了一眼便知道那人不在。 罢了。 不在便不在吧。 没有阳光就没有吧。 裁决沈钰的是谁他不认识,他伫立在沈钰面前。像是正义的化身,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跪拜之人,他审视着沈钰的罪孽,他要在此裁决沈钰。 他身后跟着个替他打伞的侍从,侍从手里捧着厚厚一沓沈钰的“罪状”。清了清嗓后,一波三转的将它们念了出来。 无非就是什么“杀人偿命”,“其罪当诛”,“习修魔道”。 早就听腻了。 念完罪状后,那人俯下身子,伸手捏住沈钰的下巴使其被迫抬起头来。双手并用,强行掰开了他了他的唇瓣。 用力过度,沈钰嘴角上的旧伤还未好全就生生被撕破,鲜血再次溢出。 而他们对此充耳不闻,置若罔闻。冷漠得犹如没有感情的牵线木偶,所做的一切都是听令行事,对待的不过是一只畜生。 另一人往他嘴里迅速塞了一条手指般大小的黑色虫子。 虫子怕光,也怕冷,入口后立马往沈钰喉咙里钻。 他双眸猝然睁大:“唔!” 虫子进入沈钰的喉咙后,两人终于将他松开。 这是无极圣殿培养出来专门让人说实话的一种虫子,起名叫“净言”。 它在人体内会根据宿主身体的变化而做出反应。如果宿主答话时没有说谎那净言便会进入沉睡,如果说谎那宿主便会体会到穿肠破肚之疼。 裁决者沉声道:“净言面前无谎言。” “沈钰,沈月尘,我问你,八大害可是你在无尽门里救下来的那些人?” 他无法控制的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是……” 裁决者接着问:“无尘之境三公子,寒河,寒初泽是否死于你手?” 沈钰回答:“不知。” 此话一出,无尘之境那边一片哗然。 都道沈钰习修魔道,失了智,嗜血成性不辨黑白见人就杀。 寒河不信,非要去找沈钰当面对质,结果死在了沈钰藏身之地附近。 不知是什么意思,一半一半。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总之他们笃定寒河就是死于沈钰之手。 有人说:“这种人根本不值得被寒三公子信任。” 还有人说:“这魔头谋权篡位,杀人如麻,寒二公子至今都生死不明!” “轰隆——” 一道雷电闪过,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原本阴沉的天现下又沉下几分,雨水浇打在沈钰身上,裁决台中央血水混着雨水,地面上猩红一片。 看呐,连老天爷都在叫嚣着要惩戒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裁决者又问:“你是否谋权篡位,与沈骏,也就是你堂弟争夺无师之巅尊主之位?” “……是。” “轰——”又是一道闪电。 光亮映在沈钰的脸上,裁决者顿时就怔住了。 沈钰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一双泛红冷冽的双眸透过凌乱不堪的墨发正直勾勾的瞪着自己。 自他被无极圣殿收入囚狱后就一直遭受着非人的待遇。狱卒们嫉妒他长得好看,将他的脸用刀子割得面目全非,甚至还将他那两颗虎牙给生生打碎。 无极圣殿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要他没死,只要还能说话,就能从他口中撬出事情的真相。 对待罪犯不必仁慈。 毕竟沈钰的结局一定是死。 此刻在阴天暴雨,电闪雷鸣的衬托下,他面目全非的面容此刻更显恐怖。明明是有血肉之躯的活人,可他看起来却像凶残的猛兽,他用眼神告诉裁决者,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要你同我一起下地狱。 裁决者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丝毫没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沈钰强忍着腹中绞痛而回答的。 他着急结束这场审讯,他要沈钰赶紧死。 裁决者咽了咽唾沫,故作镇定的说:“无尘之境二公子,寒川,寒雪尽与你是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泛泛……之交。” 沈钰低下了头,嘴角正源源不断的流出鲜血。 “你对他做了什么?” “………” 沈钰没了声,却怎么也止不住浑身的颤抖,身上的铁链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裁决者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蹙起眉头又问了他一遍:“你对他做了什么?” “………” 裁决者赶紧蹲下,伸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拽了起来。 !!! 裁决者一怔,顿时瞳孔骤缩。 沈钰竟然,咬舌自尽了。 —— 十年后。 “最近这片不太安宁啊。” “怎么说?” 两人提着灯笼,迎着月色,在树林里的一条小道上缓缓前行。 入秋后夜晚的温差很大,两人不禁裹紧了披风。耳畔都是嗡嗡蝉鸣,以及一些小动物窸窸窣窣的叫声。灯笼微弱的光芒也随着夜风忽闪忽烁,为这寂静的深夜增添了几分诡异。 随着逐渐深入,两人不自觉的向对方靠近。肩膀挨着肩膀,都绷紧了神经。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警惕着四周的变化。 黄品故作神秘的说:“你没听说么,最近走尸横行,好多人家都闹鬼了。” 鬼这个字在平日里被人提及时神经都得绷紧几分。更别说在夜里,小陈蹭一下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一番后硬着头皮问:“就没发起委派,寻求道上之人相助?” 黄品“哎”了一声,缓缓道来:“都发了,你没看告示栏上被贴的密密麻麻。全是委派啊,据说有一大户人家已请了最近的仙门世家前来除祟,算算时间,应该这几日便会到了。” “最近的仙门世家”,小陈眼珠子骨碌碌转一圈,思索片刻后说:“莫不是无尘之境?” 黄品颔首,说:“正是。” 提到无尘之境小陈马上就想到了寒氏三杰,他问:“你说,那寒二公子,寒川会来吗?” “不知道”,黄品用肩头撞了他一下,嬉皮笑脸道:“怎么,你想见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论男女。 小陈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脸颊,讪讪说:“都说寒氏三杰个个都俊美无比,气若谪仙,自然是想见。” “哈哈”,黄品一声轻笑,说道:“无尘之境哪里有丑的?那几十条收徒条件里头就有一条要求修行者五官端正。你我若有修仙的潜质,肯定死在这条之上,哈哈哈。” 提及寒川,寒雪尽,小陈就又想到一个人。他说:“欸,我记得寒二以前是不是跟沈狗有瓜葛。” “啧”,提起这人黄品登时面露出厌恶之色,他说:“这俩人都是同辈的,且又是名门世家的公子。有瓜葛很正常,据说两人还有私仇。” 小陈双眸微微睁大,吃惊道:“果真?沈钰怎么跟谁都有仇?” 黄品摆摆手,说道:“此人作恶多端,行事嚣张跋扈,普天之下有哪个跟他没仇?” 小陈边想边说:“说起来,最近到处都有异象,会不会就是沈钰干的?” 话音刚落。 忽然一阵凉风混杂着树枝相撞的沙沙之声席卷而来,两人的披风被吹起而又落下。手里的灯笼忽然就暗了下去,黄品赶忙将它搂进怀里护住,这才没叫它被熄灭。 风吹过后,黄品抬手就往他脑门打了一掌,愤愤道:“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吗?人都死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是他干的?” 小陈“嗷”一声,吃痛的揉了揉脑门,讪讪道:“都说他精通歪门邪术,谁知道会不会借尸还魂,夺舍归来。” 提到这个黄品更气了,抬手又要给他一掌,小陈被拍出经验了,头一偏,侥幸躲过。 “他死前元核被震碎,就在无极圣殿的裁决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晏南坤亲手挖出其残片,随后又被五马分尸大卸八块。魂魄被撕得稀碎,四肢躯干都被定上锁魂钉,加咒枷封印。又由几大门派收回一部分带回镇守。死得那样凄惨,魂魄都聚不齐,借尸还魂谈何而来?” 沈钰,字月尘,出自阳城无师之巅。原也是当年远近闻名,闻名遐迩的人物。当年凭着俊美绝伦英俊潇洒的样貌。再加上炉火纯青的修为,当年惹得不少姑娘为其春心怒放,怦然心动。 可不知为何此人后来弃了所修之道,改修邪门歪术。自泰蒲山一战后性情大变,甚至重伤了自己的堂兄弟谋权篡位,成为了第七代无师之巅的尊主。 自他继位后,周边一片城镇的平民都叫苦不迭,哀嚎遍布。甚至因为其炼制凶尸而引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疫病,整个阳城死伤惨重。 还好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最后几大门派集结,将正欲破开无间地狱封印,妄想秽乱人间的沈钰给生擒了,这才将他绳之以法。 元核震碎,万剑掏心,五马分尸。其四肢躯干都被钉上最恶毒的锁魂钉,由几大门派各自镇守于派中。魂魄四分五裂而不得合并,他将永生永世都在混沌中度过,不得下地狱,也不得进入轮回转世。 放眼整个修真界,沈钰算是死得相当惨烈的人了。魂魄不全,什么夺舍,借尸还魂那些邪门歪术根本无法使用,他甚至连化成鬼的能力都没有。 “是我言错”,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小陈只觉得这夜间的冷风也太渗人了。他拽紧了披风,催促道:“咱们快些走吧,这地待着不舒服。” 黄品颔过首,两人便不再说话,加快了离开的脚步,穿过这片树林。 他们出了树林,没有了浓密的树丛,周边的视野逐渐变得开阔。小道也不再那么拥挤,再加上今日万里无云,皓月当空,两人的视线都明朗了不少。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扭头一看,两人顿时傻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旁空旷的地上赫然立着几块木板。上面还刻了字,隔得太远,两人看不清,但这明显就是坟墓。 小陈像是没料到会遇到这种东西,人都傻了,愣在原地直直的盯着那几块板子。 黄品反应极快,他抬手又给小陈来了一掌,愤愤道:“赶紧走吧!看什么看?!” “等一下”,小陈没躲,就这么愣着挨了他一掌,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刚才两人都出了一身冷汗,现下挨着风,寒意只深不浅。黄品的手开始有些抖,他侧首看向小陈。只见他双眸睁大,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木板。眼珠子极黑,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肌肤在月色的衬托下竟显出几分惨白。 黄品咽了咽唾沫,咬紧牙关,硬着头皮打算在给他来一掌让他清醒清醒。 “叩,叩叩。” 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音,黄品抬起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叩叩叩。” 声音似乎更清晰了,黄品顺着小陈的目光,僵硬的转过头去。可面前只有几块木板,还有漆黑如墨的深夜,以及寒光森森的一轮明月。 “叩叩叩叩!” 声音越来越急促,像是有人在敲木板,又或者说有人在敲棺材盖。 可棺材里能有什么? 除了死人,还能有什么东西? 黄品只觉得寒意涌上心头,如电光火石般被炸起。头皮发麻,登时心如擂鼓,寒毛卓竖,他觉得没有什么比此刻怪异的现状更让人害怕了。 黄品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一番,侧首看向小陈,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一开口,发觉哑得厉害:“别看了,快走吧………” 可小陈就跟魔怔了似的,一动不动,就这么盯着那几块板子。 “轰——” 一声巨响,一块漆黑如墨的棺材盖板被掀起。不偏不倚,砸到了二人脚边。 黄品反应极快,拉着人猛的往后退了一步。 抬头一看,面前被激起大片灰尘。犹如浓雾一般席卷而来,迅速模糊了二人的视线,叫人看不清状况。 “咳咳!”黄品只觉得呼吸困难,整个鼻腔又麻又痒。他被呛了个猝不及防,大皱眉头,赶紧抬手捂住口鼻。 黄品在浓雾里抓紧了小陈的衣袖,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阴风拂过,灰尘终于被吹散。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模糊的黑影,定睛一看,似乎是个人,他坐在棺材里直勾勾的盯着二人。 黄品双眸的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随之而来的就是冲破喉间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夜空,惊起了大片飞鸟,树影婆娑,窸窸窣窣。 小陈更是一骨碌跌坐在地,灯笼也跟着灭了。脸色惨白如纸,双眸瞪得极大,唇瓣微微颤抖着,双手撑在地上连连后退。 “诈……诈尸了!” 第2章 重生 “咳咳!” 灰尘太大,沈钰自己都被呛得够呛,他坐在棺材里,手撑着棺材边缘重重的咳了几声。 “哇啊啊啊啊啊!鬼啊!!!” 沈钰一出声,两人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双眸瞪得老大,眸光闪烁。颤抖的唇瓣怎么都合不上,就这么在地上抖手抖脚的看着沈钰。 “不是鬼,别叫了……” 他的声音既小又无力,如若蚊吟,带着沉重的疲惫感,听起来像是久病初愈。 小陈有些语无伦次:“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在下沈……”他及时收住了。 可不能说自己是沈钰,于是他想看看这具躯体的主人叫什么。 扭头一看,顿时无语。 好家伙,这人也太惨了,墓碑上居然一个字都没有。 “我我我”,他脑海飞速运转,最后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寒……寒雪……我叫寒雪。” 小陈的口吃怎么都止不住:“那那那,那你怎么从那,那里出来的!?” 他说的那里,自然指的是棺材。 沈钰不慌,咧嘴一笑,学着小陈口吃,缓缓道来:“说说说,说来话长。” 沈钰如此行径,大大降低了他们的警惕性。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立马松开了对方。尴尬的氛围逐渐蔓延,黄品畏手畏脚的提着仅剩的一盏灯笼上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确定是个活人后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小陈也跟了上去与黄品一同蹲在地上盯着这个古怪的人。 黄品知道他在学小陈口吃,严肃的说:“你好好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沈钰最擅长胡说八道,眼珠子骨碌碌转一圈,张口就来:“实不相瞒,在下于几日前身中剧毒,接着就昏迷了,周边人应当都以为我死了,便将我埋于此处。” “这不”,沈钰拍了拍棺材的边缘,说道:“醒了我就出来了。” 两人都抬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这个眉清目秀,身着白衣脸色苍白的沈钰。 沈钰被他们看的浑身发毛,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尴尬的笑着,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寒是稀有姓氏,无义城这边除了仙门世家的无尘之境与山河月影这两派是姓寒以外并未听说还有谁家姓寒。看这人埋葬在这么偏远的无名小山上,黄品自然不会将他往两个仙门世家上想。 黄品问他:“你是哪里人,这一片似乎都没听说过寒这个姓氏。” 啊? 寒你都没听过? 寒氏三杰你都不知道? 沈钰转念一想觉得也是,寒这个姓氏确实不常见。上辈子活了这么些年也就听过无尘之境的寒氏一脉,别的他还真没听说过。 啧,大意了,应该想个别的什么的,怎么就先想到了寒雪尽。 不过问题不大,只要沈钰咬死自己姓寒,他们又能奈何? “没听过不表示没有”,沈钰说:“不知二位这是要往哪去?” 黄品回答:“自然是回镇上去。” 沈钰眉眼弯弯又是一笑,讪讪道:“可否捎带上我,我现下虽身无分文,但二位的救命之恩我当铭记在心,待我寻回亲属后定会有所回报。” 小陈冷不丁说了句:“要救!” 黄品愣了愣,扭头看向小陈。 小陈冲他眨了眨眼,像是在征求同意。黄品看着他,面露犹豫之色,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沉声道:“行吧。” 小陈是陈家家仆,他这条命被卖给了陈家家主。在陈家他没有任何的话语权,若想把这人带回去就必须征得黄品管家的同意。 两人心底都不坏,见这人坟头上的木牌上连个字都没有更别说陪葬品。身上就一件白衣,人还没死透就这么匆匆给埋了,想来在家中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如此便动了恻隐之心。 且他生得好,属于那种看着就没什么威胁很好相处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光或是气血不足的缘故,显得他看起来格外斯文清秀。皮肤白皙,温润如玉,当是个翩翩公子,就是这张嘴有点不太契合这张脸,话语间总有滑稽之感。 沈钰觉得小陈的反应不太寻常,他看着这个年纪不大行径古怪的少年,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他一骨碌站了起来,还未来得及拍拍身上的灰尘,只觉眼前一黑,一阵眩晕感就铺天盖地的袭来。 “欸——怎么回事?” 见他整个人直直往后倒,两人一愣,当即手忙脚乱的将他扶稳。 沈钰稳住身形后抬手扶着额头,摇了摇脑袋,又眨了好几下眼这才清醒过来。 还是无法适应这具身体。 “无事”,沈钰摆了摆手,虚弱得不行,他说:“躺太久了,有些不适应。” 见状,两人只好搀扶着他并肩而行,缓缓下山。 此时已是晚秋,接近入冬,见他穿得单薄,小陈忍不住问了一句:“阿雪,你冷吗?” 沈钰笑了笑,老实回答道:“还行,不冷。” “哦……”小陈闷闷的应了一声,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把自己的披风拉高为沈钰挡风。 其实沈钰已经醒了有一段时日了,只是这具身体太孱弱了,他运转灵力调息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勉强能动动手脚。再加上此人不曾修行过,还没过辟过谷,若不运转灵力维系只怕他才刚复活就要被生生饿死在这棺材里。 修仙之人对于重生之术尝有涉猎,他开始以为自己重生了。可后来才发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他并没有重生,所以他立马觉得自己可能是夺舍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一个连魂魄都聚不全的人怎么可能会夺舍,且自己死后一直在一片黑暗里混沌着,甚至连意识都没有,怎么可能会去夺舍。 还有一种可能,他是被献舍了,以自我牺牲的方式将躯体献祭给厉鬼与其达成契约让厉鬼上身完成自己的愿望。可沈钰上身时,这躯体的主人分明已经死了好几日了,死人又是如何施展献祭之法? 再者一点,他魂魄都四分五裂了,怎么可能会被人献舍归来? 又怎么能够化成厉鬼?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沈钰想不明白了。 —— 这两人是一户人家的家仆,他们回来时已是丑时,此刻院子里只有零星一两个仆人提着灯笼在院子里巡夜晃荡。见人回来,都凑到跟前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品哥。” 黄品端着管家的架子,缓缓的点了点头,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此人在一众家仆里应该是个管事的,见他们带了个生人回来也没敢多问,只是眼珠骨碌碌转着,时不时朝沈钰瞟去。 沈钰只能冲他们礼貌性笑一笑,不敢多言。毕竟自己只是借宿,明日应当就走了,不必跟他们有任何交流。 沈钰一笑,看着他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微微一怔,跟见鬼了似的赶紧别过头去。 沈钰:??? 小陈领着他走进一间小厢房,边走边介绍道:“我们是陈家家仆,品哥是管家,你运气好,今日正好碰上了我与品哥外出办事,若换做只有我一人,可能就没法带你回来了。” 沈钰连忙颔首,笑道:“多谢小陈哥。” 小陈微不可察的颠了一下,在人看不到的地方耳根蹭一下红了起来。 沈钰现在还很虚弱,声音软而无力,还有些空灵感。不是姑娘的声音,却很好听,小陈感觉就好像沈钰凑到了他耳边,软软糯糯的说:“多谢小陈哥……” 这踏马……好可怕的感觉。 小陈强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绪,赶紧走快两步,与他隔开些距离。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推开,小陈进屋点了灯,利索的把披风除了下来挂在一旁的衣架上,说道:“桌上有几个馒头,还有水,你自己沏,我去烧点热水来。你待会洗个澡把衣裳换下来,你身上那件怕是不能要了。” 沈钰见状连忙拦住他,说道:“这如何使得,要不我自己去吧。” 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还要人家帮忙烧热水澡,那多不合适。 小陈笑着摆摆手,说道:“你还是不要出去了,你这副样子出去怕是会吓坏别人。” 沈钰愣住了,一时间也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我很丑吗难道? 不及思索,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小陈已经迈出了厢房的脚步,转身合上了门。 沈钰看着合上的木门,勾了勾嘴角,只好作罢。 忽然,他的小腹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咕噜声,他抬手揉了揉,发觉小腹扁得厉害,饥饿感大于一切。他转身来到桌前,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先是自顾自沏了杯茶水一饮而尽,接着又抄起碗里一只白馒头,就这么就着水吃了下去。 这对于整整十年不曾进食过的沈钰来说也是一份美味佳肴了。他用力咀嚼着馒头,一口一口的饮着水,这种失而复得,彻底重生的感觉才逐渐变得真实起来。 水是烧过的,有着煮沸了又放凉后独有的味道。而馒头是冷的,有些发硬,干巴,嚼在嘴里与唾沫混合而产生了丝丝甜味。 他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种人居然还有重生的机会。到底是偶然,还是人为,他想不明白。当然现在的他也没有弄清真相的能力。 厢房很小,一览无遗,墙角放了一张床。衣柜紧贴在床尾处,一旁还有一张梳妆桌,桌上还放置了一张铜镜,最后就是沈钰坐着的饭桌。 吃饱喝足,沈钰这才想起来还不清楚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呢,于是他抬手随意的擦了擦嘴,起身过去照镜子。 与铜镜上那张陌生的脸四目交接那一瞬,他怔住了。 我操,公子你谁? 不是,你怎么能……这么好看? 不怪他有这种反应,此人生了双灼灼桃花眼。眸光闪烁,流露着吃惊之色。肤若凝脂,鼻梁如雕刻般高挑,剑眉星目,属于那种柔和而又带着丝丝野性的那种美,与上辈子那张花花公子的脸截然相反。 挑挑眉,眨眨眼,举手投足间竟是撩人心弦。 这样的脸若是沈钰没死,在街上看到估计都得停住脚步多看几眼。 好看是好看,不过现在太狼狈了,他满身泥泞,披头散发,上边还有不少杂草。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不对,他本来就死了,许是刚复活不久,还没缓过来,再加上一身白衣。 就这副模样在夜晚的街道上往那一站,都能吓跑不少人,难怪刚才那些人会用惊悚的眼神看他,也难怪小陈不让自己出门。 不多时,小陈端了一盆热气滚滚的洗澡水进来,他将水放下,抬手擦了一把额前的薄汗说道:“这屋子只有我一个人住,今夜你就在这睡吧,你我身形差不多,衣橱里的衣裳你挑一件合身的穿吧,不必拘束。” 见他要走,沈钰便问:“你不在这睡?” “今夜轮到我守夜,不睡这”,小陈背过身摆摆手,说道:“不必管我,阿雪快休息吧。” 沈钰觉得这太不好意思了,于是连忙躬身道谢:“那就谢过小陈哥了。” 小陈愣了愣,也没敢回应,再次摆了摆手,忙不迭赶紧离开。 沈钰脱了衣裳就跟逃命似的手忙脚乱将身体打湿。体态如何他也没敢多看,虽然都是男人,但毕竟身体不是自己的,他也没有观看别人洗澡的癖好,尤其是男人。于是沈钰就在一遍遍念着“罪过”之中洗完了澡。 接着他便从衣柜里挑了一件看起来最便宜的衣裳穿上。 这人生的好穿什么都难掩姿色,经过自己的一番收拾后又特意回去照了照镜子。他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摩挲了下巴一会,眉眼弯弯咧嘴一笑,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不错,当真绝色。 后半夜沈钰没睡,他选择在床上打坐,气运丹田调转灵息,督任并行畅通身融。 —— 翌日清晨。 小陈守完夜后就提着早点回来厢房,一开门便看到在床上打坐的沈钰。他不懂仙门道法,不过一介平民。如此便不敢打扰,放下东西就扭头去了黄品那屋。 修仙人调息打坐起来根本不记得时辰,沈钰掀起眼皮时已是暮色时分了。 夕阳透过窗口不偏不倚的倾洒在他身上,虽然不如晌午那般炽烈,但也刺眼得很。沈钰不禁皱起眉头起身来到木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下去,避开夕阳。 桌上放着的都是早上小陈给他送来的早点,早就凉透了,不过沈钰不介意,端起一碗白粥就喝。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动静。 第3章 嚣张 沈钰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虚弱感没有昨天那么重了但还是不太舒服。也不知是原先这人身上就有病还是怎么地,反正是不如自己原来的身体好使。举手投足间尽是疲惫,像他这种人就适合躺在床上,坐在椅子上。 可惜啊,富贵的身子,草民的命。 一通腹诽完后沈钰打开了厢房的门。 只见外面闹哄哄的不断的有家仆往里走,又不断有家仆往外去,来来往往乱作一团。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都流露出惊慌之色,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沈钰微微蹙眉,两步走了出来转身合上厢房的门带着疑惑也跟了过去。 他跟着众人来到大院中央,只见一众人在那围了个圈子,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正想凑上前一看究竟时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回头一看,是小陈。 “阿雪怎么出来了?”小陈问他。 沈钰抬手指了过去,反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小陈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将沈钰拉到一处角落,小声道:“今日小姐原本要外出,可刚走出大门也不知怎么的忽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接着丫鬟们就跑来找我们,我与品哥出来时就看到小姐跟疯了似的到处乱砸乱摔,见人就咬。而且力气大的惊人,几个伙计上去都没能将她摁住。这不,才拿绳子将她捆住。” 沈钰听完后若有所思的抬手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道:“只怕是中邪了。” 小陈“啊”,了一声,双眸微微睁大,面露吃惊之色,说道:“若真如此,那你还是不要出来了,赶紧回厢房待着去吧。” 说罢就要把人推回去,沈钰反手将他摁住,眸光一沉,降低了音量说道:“只怕是我们昨夜从外边回来时有脏东西一并跟上了。” 小陈再次“啊”,了一声,整张脸唰一下白了下来。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还好沈钰扶了他一把这才没叫他真的跪了。 “那那那,那可如何是好啊,若是让老爷夫人知道此事因我而起,那那那,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这人一紧张就容易口吃,但现下这种情况可不适宜逗他,沈钰强忍着笑,故作镇定的对他说:“带我去看看,我或许有法子可解。” 小陈收回了手,不用他扶。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一番后一脸难以置信的讪讪道:“你你你,你真有法子?” 开玩笑,好歹曾经自己曾经也是“修真界最不能惹的人”排行榜里排第一的人。虽说现在这副身躯灵力不多吧但对付这种小喽啰还是绰绰有余。 沈钰终于忍不住笑了,他说:“对对对,我略懂一二。” 知道自己又被他戏逗了小陈大皱眉头,摆摆手,说道:“阿阿,阿雪不要再拿我寻开心了,你既有法子,那快,快随我一同去看看吧。” 小陈带着他进人群,看到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姑娘。她口里被塞块白布,咬牙切齿的模样似是想把那块塞在她口中的布给咬碎。时不时会发出类似兽类咆哮的声音。两眼翻白,脸色铁青,还在不停抽搐。 一旁还站了一个哭不泣声的妇人,她穿着雍容华贵。一对金灿灿的耳坠随着肢体晃动而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此人怕是这家的夫人了。 沈钰蹲了下来,观察片刻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伸出手,双指并拢。指尖汇入灵力,往她额头上一点,姑娘顿时怔住了。 见有人敢碰她的宝贝千金,夫人说话了:“你是什么人!?” 黄品看到沈钰时脸色大变,当即冲小陈问道:“怎么回事?” 小陈立马弓着身子来到夫人身边解释道:“此,此人是小人在外头碰见的。说说说,是会些道法。小人见小姐这般状况,情,情急之下小人这才斗胆将他带了过来。” 夫人对他的行径很是不满,大皱眉头,愤愤道:“瞎闹什么,我已派人去请了无尘之境的人,你做什么又找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人来?” 黄品见状也赶紧弓下身子,解释道:“呃……小陈这是关心之切,病急乱投医。左右无尘之境的人还没来,倒不如让这位公子先帮着看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总归不会害了小姐嘛。” 夫人没说话,眉头也没松开,就这么警惕的看着沈钰。 随着灵流的灌入,姑娘体内的邪祟开始排斥。她发出咆哮般“呜呜”之声,猛的仰起头就想咬上沈钰一口,可嘴里塞着的白布却限制了她的举动。 沈钰见状不慌不乱,甚至伸手戳了戳她口中的白布,将它又往里塞了点。接着食指弯曲,往她头上一敲,“咚”一记闷响,姑娘又躺了回去。 黄品:“………” 小陈:“………啊?” 沈钰扭头冲着一众家仆喊道:“劳驾给我个碗,碗里盛些水,在来点香灰。” 众人都被他这操作给震惊了,面面相耽,满脸一副:公子你谁?你怎么敢?的模样,谁也没挪动脚步。 见没人搭理自己,沈钰如花枯一般蔫了下去。撇了撇嘴,转念一想也对,毕竟他是个生面孔。又不是什么仙门世家的人,没人信他也正常。 但此事不能再拖了,眼看着夕阳就快落山,只怕入夜后更难处理。邪祟侵体,对于普通人来说可是要命的。一山不容二虎,再这么下去她的魂魄跟神识肯定会被邪祟吞噬殆尽的,于是沈钰起身准备自己去找。 小陈忽然道:“香灰跟水是吧,阿…公子稍等。” 见有人帮自己,沈钰便颔首。回头又继续为她渡入抑制性的灵力。随着更强烈的灵流灌入,姑娘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不再龇牙咧嘴一副要咬死沈钰的模样。 夫人见状挑了挑眉,拿出一张帕子稍稍遮住口鼻,一偏头,悄悄对黄品说:“此人看着是有点功底在身上。” 黄品忙不迭点点头,悄悄抬手擦了把额间的薄汗。毕竟是死马当活马医,他也根本不认识沈钰。刚才看他一系列胆大妄为的操作,黄品已被震得神识尽碎。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已是汗流浃背,就差给他跪下了。那可是老爷夫人捧在心尖尖上的大小姐,沈钰居然敢当着夫人的面敲她脑壳。这简直是就是将黄品跟小陈的脑袋拿在手上当皮球玩。 还好夫人不曾责怪,不然他纵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拿来砍的。 不多时,小陈端了两个碗过来。生怕他不够,小陈可是打了满满一碗。他走过来时端着小碎步,神经紧绷,双眸睁得老大。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两碗东西左顾右盼。既要稳着香灰,也要稳住水。 可惜他哪个都没稳住,每走一步随着肢体的晃动香灰跟水都会溢出来一些。 沈钰看他远远走来,就蹲在地上抿着唇,忍笑忍得小腹抽筋。 小陈将带来的东西都放在沈钰身边,抬手就擦了擦额头的汗,但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袖口都沾染了香灰,这么一擦整个额头都黑了,像个小丑一般显得十分滑稽。 “噗……”其他家仆都忍俊不禁,又碍于小姐现在邪祟侵体性命攸关。一张张脸憋得通红,却没人敢吭声,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沈钰也强忍着,他笑吟吟的看着小陈,说道:“劳驾再给个空碗吧。” 小陈一愣,登时眉头大皱,抱怨道:“适才为何不一次性说完?” 沈钰解释道:“这是要让人喝下去的,小陈哥弄这么一大碗,只怕邪祟还没逼出来人就先给呛死了。” 闻言小陈撇了撇嘴,面对这一声小陈哥他是怎么都硬气不起来只当自己倒霉。连忙起身去找了个空碗来。 只见沈钰往空碗里倒了些水加香灰,将二者融合在一起后抬起手毫不犹豫的咬破了一根手指。 “嘶……” 这声音是小陈发出来的,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不疼吗……” 沈钰恰好就听到了,他将血水滴入碗中,回过头冲小陈挑了挑眉。 小陈被他这样看着,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偏过头去。 这人的行径与这张脸完全不契合。明明生了一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模样,可偏偏却无端有一种撩拨,野性之感。若这是个女人,小陈恐怕就心动了,可惜沈钰是个男人,小陈又没断袖之癖,他对沈钰只能敬而远之。 将东西融合好后,沈钰说了声:“得罪了。” 接着快速在她身上点过几处穴脉,姑娘犹如花枯一般迅速蔫了下去,合上了眼帘。 沈钰利索的将她扶起来,把塞在她口中的白布扯了出来,又将融合好的香灰水递到她唇边,扶着她慢慢灌了进去。 随着小半碗香灰水都灌完,沈钰又将她轻轻放回地上。 夫人稍稍凑了过来,问他:“如何?” 只见沈钰双指并拢指尖汇入灵力,在姑娘的上方隔空画了道符。字迹因灵流的灌入而在空中凝聚出一道散发着森森银光的符咒。 忽然,沈钰眸光一沉,唇瓣一启一合:“孽畜嚣张,岂敢造次!” 随后一掌打出,符咒霎时间被打入姑娘的体内。她猛的一怔,双眸猝然睁大,只是没有眼珠,只有大片眼白。 沈钰随即反手双指点在她的额间,再次注入灵力,厉声道:“滚出来!” 这时,姑娘如遭电击一般猛的开始发生剧烈的颤抖,怎么都止不住。力度之大,就连捆绑她的麻绳都开始产生细微的断裂。 院内忽然无端起风,伴随着枝叶的沙沙之声,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 沈钰心一横,一咬牙,加大了灵流的灌入。 邪祟似是终于绷不住了,只见少女不受控制的张开了嘴。但看不见牙齿也看不见舌头,只看见一团黑雾在嘴里缭绕。 沈钰见状立马将咬破的手指塞进少女的口中,随着血液的滴入,黑雾如遭重创一般猛的爆发出一阵骇人听闻的尖叫。 “啊啊啊啊!!!!” “夫人,当心!”黄品扶着夫人后退了一步。 不知是谁说了声:“好难听的叫声啊!” 周边的围观的人都不自觉的再次后退,纷纷捂住耳朵。 尖叫完后,那缕黑雾终于溜了出来。 沈钰蓦地睁大双眸,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猛一回头,冲他们喊道:“都散开!” “啊啊啊,别过来!” “快跑啊!!!” 众人闻言开始四处逃窜,那黑雾犹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还好众人闪躲及时,它没能找到新的容器,在偌大的庭院里追了半天,最后似是耗尽力气一般,化成一缕青烟,消散于空气之中。 沈钰收回了手,姑娘的脸色依旧惨白,像是大病了一场,但也恢复了些,现在的她像是熟睡了一般,虽然还未醒,但她平稳的呼吸足以证明她已无大碍。 第4章 山河 “这……就好了?” 夫人爱女心切,并未跟着他其他人逃窜,一直守在一旁。黄品则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却也不敢离开夫人身边,现下正抬手狼狈的用袖子擦汗。 沈钰起身拍掉手中的香灰,冲夫人颔首,说道:“邪祟已被我祛除,但凡人身体孱弱,遭遇邪祟侵体后小姐只怕是要生一场病,遭一次罪。好在邪祟入侵时间不长,养个一年半载的自然就好起来了。” 生死不可逆,但凡跟这种邪物粘上了身子都很难养好。毕竟邪祟侵体不同于生病,无药可治。只能自己慢慢调养。 “一年半载?”夫人双眸微微睁大,露出吃惊之色,但又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红了的眼眶,她无奈的一声轻叹,说道:“罢了,丝丝无事便好,敢问仙君出自何处?师承何人?他日若寻了机会,民女定当亲自上门道谢。” “我?”沈钰指了指自己,又抬手挠了挠头,大脑飞速运转,边想边说:“不过一介散修,呃……无师自通……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哈哈哈哈……” 他几乎是把自己都说笑了。 黄品:“………” 夫人:“………” 没办法,一来沈钰总不能将前半生的身份说出来?二来他也不敢乱报门派,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若随便报了个名字,而夫人又真有上门道谢之心的话,那事发东窗之后得有多尴尬。 如此便只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 夫人连忙叫人将小姐送回房间,又差人出去请了大夫。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她抬头看了看天。 一轮明月已悄悄爬上了天空,夕阳也将彻底落下。天色渐晚,她扭头对沈钰说:“今日天色已晚,周边近日也不太平。仙君不如在我府中将就一晚,明日等拙夫回来,再给仙君拿酬劳。” 听到酬劳二字沈钰双眸一亮,却又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说道:“那多不好意思。” 夫人颔首,温声道:“仙君不必推辞,这是应该的。” “夫人肯让我在此借宿,在下已是感激不尽,还怎么好意思……”沈钰抿着唇,又眨了好几下眼,才强忍着没让唇角勾起,他讪讪道:“在要酬劳呢……” 见他如此,黄品赶紧给他使了个别不知好歹的眼色,说道:“哎呀,仙君切莫再推辞了,这都是你应得的。” 沈钰耐不住心中的狂喜,他挑了挑眉,手掌抵着拳头,一弓身,郑重地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 夫人满意的颔首,一抬手,黄品便识相的弓下身子扶住了她,两人转身正欲进府看望小姐。 “夫人”,一名丫鬟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 “又怎么了?” 夫人的语气极其不耐烦,今日一天都没听到任何好消息。不是说老爷不回来就是说小姐中邪了,反正一有人喊她夫人就准没好事。 丫鬟回话:“适才您让奴婢去请的仙门世家眼下已经到了。” 沈钰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过头去。 只见几个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秀的少年,身着如墨如夜的黑袍。他们腰间悬一佩剑,神色沉稳,迎着夕阳走进了大院。 看到来者不是无尘之境的人时,沈钰暗自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松这口气,反正不是无尘之境。反正寒川不在,他就不会那么紧张。 他不想见到寒川。 虽然两人的关系也算不上坏,但也绝对称不上好。反正不熟就对了,沈钰依稀记得自己死前跟他见过的最后一面是打了一场,最后不欢而散。 这人总是一副居高临下,冷若冰霜,我行我素的模样。印象中寒川的认知里只有自己才是对的,自己是人间正道。 当然,这是沈钰自己对寒川的看法。 他记得那时寒川对他说过什么……什么:愚昧无知,质劣难琢…… “这不是无尘之境的人吧?”小陈不知何时又反了回来。 沈钰侧首一看,顿时无语。 沈钰:“………” 这家伙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现在弄得满脸都是香灰。灰扑扑一片,只露出一双还算干净的双眸,活脱脱就像个……包公。 “确实不是”,沈钰挪开了脚步,他不想跟小陈挨这么近,他说:“是山河月影。” “山河月影?”小陈将这几个字喃喃重复了一遍,接着又凑近了沈钰,问道:“那是什么派?” “也隶属于无尘之境,只不过是分离出去的一支”,沈钰大皱眉头,一把将他推开,嫌弃道:“你赶紧洗把脸去,别挨着我!” 山河月影,原是无尘之境分离出去的一支。紧挨着无尘之境,但所修道法不相同,心境不同。 据说是某位寒氏先辈的兄长因不满其做法,行事,还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总之他一怒之下率领自己门下弟子离开了无尘之境。就在紧挨着无尘之境的地方,另立门户,开宗立派。 天地无尘,山河有影,到底还是亲兄弟,起名字都起的这么藕断丝连。 不过后来一辈的寒氏兄弟都相处得挺融洽,无尘之境与山河月影后来便一雪前耻,不记前仇。后来山河月影所修之法逐渐与无尘之境契合,二者合作之时山河月影起到了很好的辅助作用。再后来它们便成为了一对不可分离的好兄弟。 沈钰想,若是寒川的话该是接手无尘之境了吧。 小陈摸了洗把脸,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忙不迭跑去洗脸了。 边走还边骂,他骂了什么沈钰没听清。他抬手摩挲着下巴,远远的打量着山河月影的人。 他们来到夫人面前简单的行了个礼,夫人又回给他们一礼,双方此刻不知道在交涉些什么。 沈钰又在腹诽,这山河月影和无尘之境不愧是一对好兄弟。连派服都是这般古板,沉闷,迂腐。几乎是没有任何修饰,一个灰色,一个黑色,都是那种死气沉沉,了无生气的颜色。从前沈钰就总爱调侃他,说寒川不适合配剑,适合拿拂尘,最好再来两撮大白长须……哈哈哈哈。 这个时候寒川总会用他那双冷若寒霜的凤眸剜他一眼,执剑上来与沈钰打上一场。 沈钰幻想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对自己说:“沈月尘,你找死!” 不过两人的实力不分上下,总是打得难舍难分,分不出谁更胜一筹。 夫人不知道跟山河月影那几个少年说了什么,只见他们脸色一变,都纷纷转过头来看向沈钰。 沈钰当即一愣,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的扭头想跑。 “站住!”他被人叫住。 沈钰还真的就乖乖停下了脚步,他僵硬的转过身来。眉眼弯弯,咧嘴一笑,说道:“道友们好啊。” 几人已来到他面前,他们见到沈钰时皆是一愣,双眸微微睁大。 沈钰坏透了,他挑了挑眉,心道:如何,本公子的绝世容颜吓你们一跳吧。 都是少年,哪经得住他这样撩拨,有两个脸皮薄的已经悄悄别过头去。 站在最前头的应该是傻的,他才没管这么多,张口就问:“适才这家小姐身上的邪祟是你给放走的?” 沈钰颔首,笑嘻嘻回答道:“不错,正是在下。” 他闻言大惊失色,又转瞬即逝。跟随而来的是涌上心头的愤怒,以及咬牙切齿怒目圆瞪的面孔。他上前一步抬手就揪起沈钰的衣襟,质问道:“你可知我们追了它多久?好不容易才寻着踪迹找到这来!” 他越说越激动,揪着沈钰衣襟的手不自觉的愈来愈用力,愤愤道:“竟就被你这么放走了!?” 沈钰不慌不乱,敛了笑。他被面前之人拽得微微踮脚,仰着头,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另一名少年见状立马前一步,温言相劝道:“启裕师兄,有话好说,先把人放开。” 启裕猛一侧首,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抬起另一只手就将他推开,愤愤道:“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教我做事!?” “唔……” 少年冷不丁挨了一掌,当即皱起眉头,捂着胸口后退了好几步。 沈钰瞧见启裕动手的时候还用了内力,而少年则是毫无防备的用肉身生生扛了下了这一掌。若是自己便罢了,可那少年是因为自己才挨了打。且眼前之人与少年还是同门,对同门下这么重的手。如此行径,真是欺人太甚! 这怎么能忍!? 沈钰抬脚就往他小腹上狠狠踹了过去。 启裕完全没料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身量瘦小,甚至还没他高的人居然敢对他动手。 启裕毫无防备挨了一脚,当即被他踹飞出几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他妈……”他骂骂咧咧的快速调整好状态。 寒光一闪,启裕已拔剑出鞘。他将利剑横在胸前,做出攻击姿势,愤愤道:“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一旁围观的夫人与黄品见状大惊失色,纷纷后退。 “夫人,咱们还是先进去吧”,黄品提醒她。 夫人没说话,她满脸错愕。忙不迭颔首,任由他扶着自己离开。 少年登时瞳孔骤缩,顾不得胸口还没缓过来的闷疼,当即两步跑过来将沈钰拦在身后,说道:“师兄不可!” 手腕一翻,剑锋调转,启裕将剑指向少年,斥道:“你给我滚!” “哎哎哎!”洗完脸的小陈回来了,他慌忙来到沈钰身边,又开始犯口吃:“这这这,这是怎么了?” 第5章 倔强 少年再次劝道:“师兄,你冷静些,修真界有规矩,不得对百姓动手。” “我需要你教我做事?”启裕骂完少年又看向沈钰。他危险的眯了眯眼,不屑道:“他也算百姓?你方才没听到他说邪祟就是他放走的?” 沈钰抬手拍了拍挡在自己身前那位少年的肩膀,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担心。接着从他身边绕了过去,独自面对启裕,沉声道:“不错,邪祟就是我放的。” “你!” 启裕气得火冒三丈,咬牙切齿。握着剑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刀尖微颤,寒光森森。 “有有有,有话好说”,虽说这事也不知道算不算沈钰帮了他们,但好歹小姐现在是没事了。再怎么说沈钰也是小陈在半路捡回来的人,才经历过九死一生。还冲自己抛了这么多次“媚眼”,于情于理小陈都不想看见沈钰被人欺负。 他快步来到沈钰身边,面向启裕。接着双手抬高,做出“投降”姿势,劝解道:“仙,仙君切莫动气,有,有话好说,咱们先先先,先讲道理!” “滚边去”,启裕晃了晃手中的剑,说道:“谁要跟你这个结巴讲道理?” 小陈没敢吭声,眼珠子就跟着刀尖转,时不时还缩缩脖子,生怕它捅着自己。明明胆小如鼠,却又还是硬着头皮不肯退让分毫。 沈钰见他这样,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百般不是滋味。其实只要他想,这几个少年其实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但他才刚刚重返人间,死而复生,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自己怎样其实都无所谓,可眼前这个小结巴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恩还未来得及报,就冲上来给自己当挡箭牌,还平白无故受此羞辱,这怎么能忍!? 沈钰不要他挡,他揪住小陈的后领,把人往后一拉,对启裕说:“好个山河月影,行事竟如此嚣张跋扈,不辨是非。先是对同门大大出手,后又对良民执剑相向,当真是好不要脸!” 启裕不可察觉的怔了一下,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沈钰这话是有用的,启裕身后那几个脸皮薄的同门闻言当即涨红了脸,上前一步劝解道:“启裕师兄,要不还是先把剑收了吧,叫旁人看到,还以为咱们在欺负人呢……”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启裕侧首扫了一记眼刀过去,那人立马缩回了头。接着他又环顾四周一番,发现果然有不少家仆躲在远处偷偷看向他们。 透过窗口的细缝,他甚至还能看到黄品那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睛。 再看看大院门口,也站了不少围观的路人,正捂着嘴,窸窸窣窣的讨论着他们。 好歹是一大仙门世家,脸肯定是要的。启裕挽了个剑花,将利剑收回鞘中。他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一甩袖,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沈钰,沉声道:“好,今日我便同你讲讲道理。” 几人终于松了口气,刚才挡在沈钰面前的那名少年也讪讪回到了启裕身后。 “这这这,这就对了嘛。”小陈笑了笑,又想上前一步跟启裕讲话。 真是不知死活。 沈钰再次揪着他的衣襟将他丢回身后去。 “你知道我们追了这只邪祟多久么?”启裕恶狠狠的瞪着沈钰,他说:“从隔壁常欢镇一路追过来无义城,为了捉住它,我等十余天都不曾休息过。现下好不容易有了消息,马不停蹄的就往这赶来。却不料还是没你手快啊,就这么被放走了。” 实际就是这次是他第一次带同门师兄弟出来执行委派,就这么一只小邪祟他们一行人追了十余天都没能抓住它。启裕拉不下面子,不想空手而归。这才如此愤怒。 沈钰解释道:“邪祟侵体于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而言那是致命的伤害。我将它逼出,救他人一命,有何不妥?” “可你让它逃走了!”启裕越想越气,他蹙起眉头,怒目圆瞪。恨不得一剑将他捅死,愤愤道:“你能救一个,那下一个呢?” 沈钰:“………” 换做是从前的沈钰,此等邪祟要将它生擒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可眼下这具身体并没有这么高强的修为,也没有可用的灵器。他除了把它从体内逼出赶走以外就别无他法。 启裕不依不饶:“且不过半个时辰,就不能让它在多待一会。待我等到来后自会将它擒拿,到那时不就能挽救更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可我看到了”,沈钰眸光一沉,认真道:“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你——”启裕又想说些什么。 “不过半个时辰”,沈钰打断他,说道:“这话说得轻巧,邪祟在她体内多待一刻她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险。轻则神识受损,重则魂魄残缺。以上哪一种都是无药可治的,你这是拿人姑娘家下半辈子在做赌注!” “哈!”启裕仰头一声大笑,嘲讽道:“你好有理。那我问你,现在邪祟去害另一个,哦不,另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了,请问阁下该当如何呀?” 面对启裕的嘲讽,沈钰被激怒了,他眯了眯眼,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说:“我自会将它捉回!” “你省省吧”,启裕一甩宽袖,背过身去。他冷笑道:“你若真有那本事,就不会将它放走了。” 沈钰:“………” “你不是爱逞能吗?”,启裕看向刚才那个挡在沈钰面前的少年,说道:“那你就留在这里。” 少年猛地一怔,顿时瞳孔骤缩。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启裕,唇瓣微微翕动:“师兄……” 启裕瞥了他一眼,再一甩袖,自顾自的离开了陈府。其他同门踌躇犹豫,看了看启裕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愣在原地错愕不已的同门。纷纷朝他投同情的目光,微微向他行了一礼,就跟着启裕匆匆离去。 他们迎着浅浅夜色,踏过陈府的门槛,皓月当前,背影竟是凉薄之意。 沈钰不明白启裕说的让他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见他们都走了他便来到少年面前,微微一笑,问道:“不知………” “你师兄们是不要你了吗?”沈钰没有小陈嘴快,被他抢先一步问道。 沈钰:“………” 少年:“……不是。” 小陈又想说些什么:“欸,那你……” 沈钰当即转身,稍稍推了他一把,说道:“小陈哥你快别说话了,再去洗把脸吧。” 小陈闻言大惊失色,抬手又摸了好几把脸,惊道:“啊?还没洗干净吗?” 说罢,小陈骂骂咧咧的洗脸去了。 少年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情绪,手掌抵着拳头,冲沈钰微微行了一礼,缓缓道来:“启裕师兄的意思是,让我在此处设笼,设法捉住邪祟。” 听完解释后沈钰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难怪少年刚才会有这种反应。少年所提的这个“笼”沈钰知道。是以生人为诱,再加修仙之人一人作笼主。笼主可以观遍局势,再由其他人作驻守,藏匿起来,猎物一旦落入笼中便会在劫难逃。 但这种笼一般人越多效果越好,至少需要两人。一人作诱饵,一人作笼主,沈钰从前还在无师之巅时也与同门用过此法。驻守越多,捕捉的成功率就越高,诱饵也会更安全。 听这意思启裕是想让这少年一人设笼,一人作诱,一人作主,一人作守。若邪祟没来还好,若是来了,只凭他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困得住邪祟,这不明摆着叫他去死么? “欺人太甚”,沈钰替他打抱不平,他说:“你就在此借宿一晚罢,设笼之事还是不要想了。” 谁知少年竟摇了摇头,说:“不行,此邪祟已祸害了不少无辜性命,需得尽快将它捉住。” 沈钰温言相劝道:“可仅凭你一人之力怕不过是羊入虎口,白白送死。依我看还是算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少年依旧执迷不悟,他自顾自的说:“公子所言甚是,我方才已想过了。若邪祟来此,我便设法将其引上身。若我拼尽一身修为的话,将它困住一两个时辰当不成问题。届时启裕师兄他们便可赶到。” 沈钰直接气笑了,他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过他这副天不怕地不怕,还死倔的模样倒是令沈钰想起个人。 寒雪尽。 两人长得不像,性格也不像。但是对待事情的那份倔强倒是莫名的如出一辙,不过寒雪尽可不会像他这般温言软语。 他记得那时自己与他坠入一个地洞中,两人皆是灵力尽失。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自己更是身受重伤。 那时寒川将自己的外袍撕成一条条,绑成一根绳子,上面系了一块石头,他一遍一遍的往上抛,试图勾住树枝借力离开地洞。 那时沈钰就劝他:“算了吧,别白费力气了。等明日恢复灵力,或是有人路过,自然就有办法出去了。” 他记得那时寒川听到这句话时怔住了,猛的回过头来。一张白皙俊美的脸有些薄怒之色,他薄唇微抿,眸光闪烁,眉头紧蹙着整个人气得微微颤抖。他瞪了沈钰很久,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不曾试过,怎知不行?” 沈钰闻言微微睁大双眸,接着一声轻笑,彻底躺在地上,他说:“那你就试试吧。” 结果还真让他爬了出去,最后还是靠他沈钰才得以离开地洞。他记得寒川那时背着他一路下山去找最近的医馆,给沈钰看病的医者说他这条腿如若真的等到第二日再来治疗的话只怕是要废掉。 忆中之人的脸与面前的少年逐渐融为一体,他问:“敢问公子姓名,出自何派?” 第6章 白雪 修真之人怎么老有这种破毛病,动不动就爱问人出自何处,师承何人。 沈钰心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有派有师的人么? “我么?寒……呃不是,”这回可不能说自己姓寒。沈钰脑瓜子飞速运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倏忽就说:“白雪……我呸!” “白雪裴?”少年若有所思的颔首,接着手掌抵着拳头。微微躬身,开始自我介绍:“在下姓寒,单名一个字儒,草字千寻。” 沈钰:“………” 行,就这样吧。咱也不知道为啥总会想起这个人,咱也不知道这寒儒是不是有点耳背。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沈钰摊摊手表示认命了。 寒儒抬头看了看天,此时西边仅剩一条金色的光线。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夜晚又到了邪祟猖狂的时候。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向这家夫人说明情况,还请白公子也尽快回房歇息,我要开始布笼了。” 说罢寒儒冲沈钰微微行了一礼,转身就想走。 见状沈钰眼疾手快的摁住了他肩膀,说:“我同你一起。” 寒儒回过头来轻轻拨开了他的手,温声劝道:“不可,捉妖除邪非同小可。我怎可让公子置身于危险之中。” 沈钰又摁了回去,说道:“囚笼之法我……略知一二,可助公子一臂之力。” 寒儒还想说些什么:“可……” 这时,洗完脸的小陈骂骂咧咧的走了回来。他边走还边搓着脸,一张黝黑的脸被他搓得通红。他说:“如何,这回可洗干净了吧?” “干净了干净了”,沈钰收回了手,转身又去推搡小陈,说道:“你赶紧回去,我与这位小公子要在此设法捕捉邪祟。” “啊?”小陈不让他推,站直了身躯,任他两只小手在自己胸口前推搡。他就是纹丝不动,微微低头看向沈钰问道:“不是已经除了?怎么还要捉?” 沈钰:“………” 好家伙,自己居然还没有小陈高,沈钰的尊严碎了一地。 “此事我与你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总之你快回去,今夜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出来”,沈钰无奈的微微仰头,与他对视,问道:“可听明白了?” 其实沈钰看起来比小陈年幼些,虽不曾问过他年岁,可在小陈心里沈钰就是比他小。所以面对看起来像是弟弟的沈钰这样说,小陈就觉得他这副模样既可爱,还有点好笑。可他不能真的笑沈钰,毕竟谁都不会想被人嘲笑身高。 小陈忍着笑,问他:“……那你呢?” 沈钰愣了愣,似乎是没料到他会问自己。不过他也没想太多,回过神来对他说:“不必管我,这不是还有仙门世家的小公子在这么,能有什么事?” 寒儒冲他们又行了一礼,劝道:“白公子还是同这位兄台一起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小陈蓦地睁大了双眼,吃惊道:“什么公子?” 沈钰:“………” 于是沈钰就又得到了新的名字,白裴,字寒雪。 寒儒不相信自己听错了:“可适才公子明明说……” 沈钰打断他:“没有!你听错了!” 寒儒还想证明自己:“我没有,我……” 沈钰再次打断他:“你耳背!你有耳疾!” 寒儒:“………” 这种世家公子耳濡目染的都是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哪里接触过沈钰这种不讲道理的流氓,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反驳。 “不行,我跟你一起吧”,小陈并不在意这人到底叫什么,他说:“我不放心。” “………”,沈钰怔了怔,嘴角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他挑了挑眉。 这小子……这么仗义做什么? 该不会是…… 寒儒斩钉截铁,铿锵有力的说:“我自己真的可以,公子还是回去吧!” “停!”沈钰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们,“不要再争了!” “你!”他指着小陈,说道:“小姐现在仍然昏迷不醒,夫人忧心忡忡,现下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小陈哥还是守在夫人身侧吧。” 接着又看向寒儒,说:“如今已不是暮色时分,若是再拖下去,布置的笼可就没用了。你去跟夫人说明情况,我去布置。事成之后我们庭院碰面。” 他话语里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声调,且话说的句句在理。寒儒登时就想起自己的师尊,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弟子谨遵师尊之命。” 小陈:“………” 沈钰:“……真乖。” 寒儒反应过来后,当即大皱眉头,红了脸,扭捏道:“不好意思……” 沈钰非常不要脸,咧嘴一笑,白牙森森:“无事,多了个徒儿,挺好。” 寒儒红了耳根,不想在跟他争辩了,赶忙转移话题,问他:“白公子会布置?” 沈钰此时已经转过身去了,闻言又停住脚步侧过首,给了他一张如雕刻般无可挑剔的侧颜。眸光坚定,语气沉稳,他说:“信我。” 寒儒愣了愣,似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是什么他说不上来。总之就……挺安心的,就好像寒川在身边。 反正只要他在,寒儒就什么都不怕了。 沈钰装腔作势成功,背过身去时怎么都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 他知道方才自己那副模样肯定帅极了,肯定让寒儒觉得:啊,这位白公子真是个可靠的人!我好崇拜他啊! 沈钰记得寒川就总是这副模样,遇事就对他说:信我。放心。我在。诸如此类言简意赅的话。 沈钰为此感到:呕! 这人从头到脚都让沈钰感觉想呕。 他觉得寒川总是一副冷若冰霜沉闷古板的模样,其实就是爱装腔作势,臭显摆! 几人就此分开。 夫人起初不同意,毕竟自己的宝贝女儿被那邪祟害得至今还在昏迷之中。好不容易把它逼出体外赶走了,现在居然又要把它召回来!岂不是又将他们置身于危险之中。 为此寒儒费了好一顿口舌。他再三向夫人保证会护他们周全,又把自己的师尊搬了出来。最后夫人听闻此笼是沈钰在布置时总算才点了头。 毕竟沈钰今日在院子里的那番操作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在夫人心里沈钰是个修为高强的可靠之人。 得到同意后寒儒就挨个给有人住的房间都落下了一道防御咒,接着又在周围着转了一圈,确认房门紧锁后才回到院里。 而此刻沈钰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在庭院中央负着手,来回踱步。 来之前寒儒顺道去检查过沈钰在院里角落放置的符咒了,与他们平日里使用的符咒分毫不差。无论是位置还是画法,都完美的无可挑剔,甚至更胜,看来这家伙有点东西。 寒儒来到他面前,微微一躬身,说道:“既已安排妥当,那就烦请白公子移步到屋檐上去吧。” 沈钰摆摆手,百无聊赖的说道:“你上去。” “那怎么行?”寒儒大惊失色,连忙劝道:“若邪祟真的被吸引过来,公子做诱,岂非引火上身?” “我既然敢以身作诱,自然就有办法能对付它,倒是你”,沈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若是遭遇不测,我可没有能保护你的万全之法。所以听我的,上去吧,乖。” 寒儒:“………” 他说的句句在理,寒儒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他。只好不甘心的撇了撇嘴,足间一点,轻功掠起。黑袍翻滚过后,稳稳落在了屋顶。 夜色正浓,今日与昨日别无二致,依旧是万里无云的大晴空。夜空中繁星点点,皎洁的明月悬挂于漫天星辰之上,泛出柔和的光芒。 沈钰不觉得他们这个简单的囚笼之法能将邪祟吸引过来,毕竟在其他地方山河月影的人三五成群也设了好几个这样的囚笼。都比他们的大,比他们的好。况且邪祟今日已经被沈钰赶走了,它在这里吃过一次苦头,又怎会敢回来? 另一边的启裕想法与沈钰如出一辙。正因如此,他才敢给这个“吃里扒外,目无尊卑”的寒儒一点教训。他不喜欢寒川,连带着也不喜欢寒川的徒弟寒儒。 他觉得寒儒此人软弱无能,修为和武功都不是绝佳,可寒川却偏偏选择了他做闭门亲传弟子。还改名改姓叫寒儒,赐字千寻。而自己勤苦修炼了十年却还是只是个外门弟子,所以他对寒儒从来都没什么好脸色。 沈钰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张挺大的摇椅,就放在大院中央。自己躺了上去,双手负在脑后,枕着胳膊,一只脚撑在地上,另一只脚则搭在膝上,翘着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神情悠然自得,像个老大爷似的好悠哉。 院里走廊都挂着灯笼,散发着不强不弱的暖光,耳畔都是窸窸窣窣的虫吟,秋日夜间的凉风最是舒适,沈钰在这安然的氛围里就快要睡着。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细微而又古怪的声音。 沈钰挑了挑眉,耳尖抽动。 “唦——” 他蓦地睁开了双眸,猛的坐了起来,反手就想去腰间摸墨凛。 可他忘了,墨凛早就没了,一个摸空,沈钰猛地抬起头看向屋顶上的寒儒。 “可看见了?” 第7章 千寻 两人隔得不远,沈钰看到他摇了摇头,又对自己说:“不曾见有异动。” 沈钰侧首一看,一旁的立着的几根竹子随风轻摆,枝叶相碰,发出沙沙之响。 竹竿不粗,又直又长的,在夜色的衬托下呈现出幽幽的墨绿色。 沈钰想起了自己从前的专武“墨凛”就是这般粗细的竹竿,只不过墨凛是通体漆黑的邪武。回想起曾经与它并肩作战的日子沈钰有些怅然若失,如今墨凛应该被天下第一宗十二屿给收着。 他盯了半晌,耳畔忽然传来落地之声。 “白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寒儒问他。 沈钰:“………” 沈钰的思绪飘了出去。见他没说话,寒儒便自顾自走了过来跟着沈钰一起盯着那几根竹子看。 可寒儒什么也没看出来。 此刻已是丑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若邪祟还不出现那今夜只能无功而返了。 “砰——” 只听一声巨响,两人纷纷抬头。只见不远处的夜空中炸起了一束不大不小的烟花,正噼里啪啦响。在寂静的夜里炸出了电闪雷鸣般的感觉,伴随着点点金光,烟花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状。 沈钰认识这个图案,那是山河月影的信号烟花。 光亮映入寒儒的眼眸,将漆黑的眸光点亮。他眉眼一弯,登时大喜,扭过头兴奋的对沈钰说:“启裕师兄得手了,邪祟已除!” “嗯”,沈钰颔首,闷闷的应了一声。 寒儒说:“既如此,那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还有一个半时辰就该天亮了”,沈钰说:“夜间行路多有不便,不如你同我在此将就一下。待天亮了再去寻他们吧。” 寒儒觉得沈钰此言有理,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夫人只叫他留宿,都未来得及安排客房启裕他们就来了,所以沈钰只能带他去小陈住的那间厢房。 两人刚一转身,耳畔风声忽然大作。夜风混杂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扑面而来,鬓边碎发随风而起,贴在沈钰脸上。 他只觉后背一凉,眉头一蹙,当即一个侧身抬手就将一旁的寒儒推开。 “嗖——” 有什么东西如暗器般从他们之间蹿了过去,与二人擦肩而过,紧接着就遁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寒儒被推了个猝不及防,但他反应极快。在踉跄中立马稳住了身形,冲沈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沈钰没理他,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东西消失的地方,眸光深邃。 “沙沙——” “来了!” 又是一阵凉风,沈钰眸光一闪。反手又想去摸腰间的墨凛却还是再次摸空,心登时凉了半截。 “铮——” 抬头一看,寒儒已经拔剑出鞘,剑锋与那东西相碰,发出刺耳的翁鸣。 沈钰眯了眯眼,发现那东西周围黑雾缭绕,隐约能瞧见里头是个人形的轮廓,像一个浑身散发着邪气的影子。 寒儒有些招架不住,执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看不清这是个什么东西,也从没见过这种奇怪的生物便喃喃问道:“这是何物……” 沈钰打量着眼前这团黑雾,这才如梦初醒的回答道:“只怕无义城内的邪祟不止这一只……当心!” “当当当!” 剑锋回转,寒儒与黑影在电光火石之间又过了好几招。 寒儒明显不是他的对手,无论是速度还是招式下都略显逊色。再加上“影子”在黑雾的笼罩之下,使得它的招式诡异而又神秘,让人摸不着头脑。 夜晚是鬼一类的邪祟力量最强的时刻,寒儒修为不高武艺不精,却只能硬着头皮与影子对招。 原本寒儒还能与其平分秋色,见招拆招。可十招过下来后,他明显开始有些体力不支,沦落到只能格挡的地步。 且它无惧刀锋,没有痛觉。对招全靠赤手空拳,像是没有弱点,无懈可击。 沈钰只好开口亲自指点:“慢了!” “身后!” “跃!” “你这招三连刺为何你打出来只有一次?” 眼看着寒儒就快要招架不住了,沈钰在一旁看着冷汗直冒,急得都想跺脚,就差没亲自上阵了。 “铮——” 又是一声翁鸣,寒儒额头已沁出一层薄汗,双臂已麻得就快要抬不起来了。他眉头紧锁咬紧牙关,像是豁出去一般手腕一翻!使出吃奶的劲反手将影子挑开,猛一转头,说:“要不你来?” 寒儒说这话可没不耐烦的意思,而是真心觉得与其让沈钰在一旁指点倒不如让他亲自上阵。 “我?”沈钰愣了愣,登时脸色大变,连忙摆手道:“我不行,我……” “接着!” 不等他拒绝,寒儒已将佩剑朝沈钰抛了过来。 沈钰眸光一颤,怒斥一声:“胡闹!” 却只能抬手接过。 非是他不会用剑,而是这具身体灵力低微。且体质孱弱,修真之人对招光有功夫不行。没有灵力就算把天下第一剑交到这人手里恐怕也成了废铁。 忽然,那影子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猛的转过身来足间一点,抬手就朝沈钰劈了过来。 “我操!”,不及思索,沈钰立马以剑格挡。 “当——” 这一招虽然挡住了,可他双臂都被震麻了。手抖得不像话,后背立马就沁出了一层薄汗。眸光颤抖不已,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 力气之大,他只觉得影子若是在稍稍用力,他两只手怕是已经骨折了。沈钰只得咬紧后槽牙,硬着头皮,使出浑身解数来抵挡住黑影的攻击。 影子似乎知道这是沈钰的极限了,他静默片刻后催动内力,接着猛的一推! “唔!!” 一道无形的气刃打了下来,沈钰当场被震飞出好几尺,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白公子!”寒儒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顿时瞳孔骤缩,脸色唰一下惨白。 见沈钰失势,寒儒管不了这么多了。足间一点,再次掠了过来。他失去了佩剑,只得改成赤手空拳与影子进行肉搏。 有佩剑时寒儒打不过它,更别说现在了,不过三招的功夫黑影就已经完全将他碾压在地上了。 影子一拳将寒儒打倒在地,接着猛一翻身,朝着他的小腹又来了一拳。 “唔!!!” 寒儒瞳孔骤缩,剧烈的疼痛在小腹上电光火石般炸起。紧接着电击般火速蔓延至全身,那一瞬,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涌上喉间溢了出来。接着喉咙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 影子并没有就此放过他,而是一抬手,朝着他的脸又来上一拳。 “咚”,一记闷响,都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寒儒半边视野登时全黑,耳畔嗡鸣不止。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嘴里的鲜血啐了出来,艰难的转过头来看向沈钰。他的脸色惨白至极,像是濒临死亡一般,双眸半瞌眸光暗淡,唇瓣微微翕动着:“……公子……逃……” 沈钰猛的一怔,登时由坠冰窟,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限的点。心也沉到了谷底,森森寒意席卷全身将他吞噬殆尽。 他只觉得那一瞬连呼吸都忘了,心跳都戛然而止,两眼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紧接着一把无名火在心中骤然被点起,火速涌上心头冲啊直冲头顶。 他双手不禁攥起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发出“咔啦”的声响。 “寒千寻!” 沈钰执剑起身,猛一挥剑,砍下来一根竹子。三两下将它削成一根拐杖般长短的竹竿,他将它拿在手里,就像十年前拿着墨凛一样,往地下一点。 “咚。” 影子似是被点穴一般登时停住了攻击姿势,被它摁在地上的寒儒也愣住了,就这么呆愣愣的看着他。 “过来”,沈钰意简言赅。 寒儒终于回过神来,抬手将面前的影子推开。一骨碌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来到了沈钰身边。 他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狼藉,讪讪道:“白公子……” “退后”,沈钰抬手将他拦在身后,沉声道。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之意,寒儒听话的后退了几步。目光却不曾离开沈钰分毫,他一脸担忧的看向沈钰单薄的背影,忽然就愣住了。 很奇怪,沈钰与自己一般高,体态甚至比自己瘦弱些,更像是女子。他用一条白绫束了马尾,夜风轻拂,墨发与白凌随风翩跹。他一手拄着竹竿,一手执着剑,迎着风。柔和的月光在他身上笼罩出一层薄薄的光晕。 寒儒就在这瘦小单薄的身躯之后,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这种感觉非常诡异,他甚至还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记忆的最深处,有一道枷锁封住了一些事情。而沈钰的身影就像一把钥匙,与枷锁的锁孔契合,能入锁孔却又转动不了,似乎是差了些什么。 人人都道沈钰修行的是魔道,他本人不以为然,此道与魔道不同,类似于禁术中的“傀儡术”。 傀儡术操纵的是活人,能使人做出违背意愿之事。但沈钰所操控的是邪物,走尸一类的东西。但这副身躯孱弱,灵力低微,他控制不了影子多久。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可能会遭受反噬。 沈钰眸光一沉,执着竹竿再次往地下连连点触。 “咚,咚咚咚。” 影子猛的一怔,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立马双手抱头痛苦的蜷缩成一团,爆发出一阵骇人惊悚,非人之物一般的尖叫。 “啊啊啊——” 寒儒登时又两步回到沈钰身边。 “白公子!” 第8章 狼狈 影子的嘶吼声扑面而来,带着邪物独有的至邪之气。这种邪气对毫无修为根基的凡民而言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 两人墨发衣摆翻滚,身受重伤的寒儒感到有些不适。他抬手挡了挡风侧首一看,发现沈钰面无表情,眸光深邃神色沉稳得叫人看不出情绪。 影子似是被激怒了,猛一挥臂站了起来。虽然看不清五官,但寒儒能感受到它潜藏在黑雾之下蠢蠢欲动的杀意。 他下意识就要将沈钰拦在身后,沈钰亦是如此。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抓住对方的手臂,却一同抓住了对方的手。 沈钰:“………” 寒儒:“………” “啪”的一声,掌心相连,十指相扣。 寒儒叫他:“白公子!” “后退!”回应他的是沈钰不容抗拒的命令。 不及思索,影子已经扑了过来。两人同时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弹开。就在这一瞬之间,沈钰已经把寒儒的佩剑给抛了回去,他稳稳接过。 这人不适合用剑,竹竿却用得称心适手。杆一抬就往影子身上连着点了好几下。 速度之快,影子根本来不及格挡就这么挨了好几下。它既不会出声,也没有任何回应。不知道这几下打下去它是何感受。 一打一不行,二打一就完全不一样了。沈钰与寒儒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影子就在这样的双面夹击之下终于有些招架不住。 挡住利剑可挡不住竹竿,总会有一面弱点暴露给对方。除非他此刻能变出三头六臂,不然就只有挨打的份。再加上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影子在这锲而不舍的猛攻之下节节败退。 影子还算聪明,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当即改变了策略,他决定忽略掉沈钰的攻击,改成猛攻寒儒。 与其说是忽略,倒不如说他是不敢与沈钰正面对决。不过寒儒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觉得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他适才已与影子交手数次,再加上受了伤,此刻执剑的手几乎都快抬不起来。影子好几次致命的攻击寒儒都是用手臂格挡的,身上那件山河月影的黑袍已变得破烂不堪,最深处甚至能露出一小片渗血的肌肤。 “哐当——” 寒儒登时慌了神,脸色大变。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眼看着手中的佩剑被掀飞出好几尺,跌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再一回首,影子已经抬手一跃,朝着寒儒的门面劈了过来。 根本来不及避开! 就在这万籁俱寂命悬一线生死攸关的情急之下,寒儒一咬牙,选择闭上了双眼,迎接死神的到来。 “寒千寻!” 沈钰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的冲了过去。 就在此刻,他的身体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咚!”又是一记敲打的闷响。 而这一声却洪亮非凡,比他先前听到的所有竹竿点地声加起来都要响亮,寒儒甚至都怀疑竹竿已经被敲断了。 他没死!寒儒的双眸骤然睁开。 面前的画面使他的瞳仁猛烈地收缩成两个极小的点。 只见面前影子的攻击姿势就这么僵在了自己面前,近在咫尺。而沈钰就站在影子的身后,手执着竹竿还维持着敲打影子的姿势。他微仰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影子,月色在他好看的鼻梁上勾勒出一条淡淡的光晕,眸光深邃而又冷漠。 接着手腕一翻,竹竿回转,朝着他膝盖的关节处“啪”的一下打了下去。 影子膝盖一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沈钰不打算放过它,他换了个姿势改成双手执杆,朝着影子的后背再次狠狠的抡了过去。 “咚!” 影子猛的一怔,上半身蹭一下绷直,接着正面朝下直直扑倒在地。 寒儒的双眸已经睁到了最大,整张脸以一个古怪的表情僵住了,眉头不自觉的抽了抽。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沈钰这一系列让人摸不着头脑诡异而又滑稽的操作。 沈钰没注意到寒儒的异常,而是挽了个剑花像收剑回鞘一般将竹竿插到了腰间的腰封上。 沈钰忽然说:“灵器。” “什……什么?”寒儒一时间回不过神,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灵器啊”,沈钰一本正经的说:“就是收纳邪祟的东西,锁灵囊,镇魂瓶之类的,你没有吗?” “哦!”寒儒登时醍醐灌顶,终于反应过来,“有的,有的。” 说着便从乾坤袖里翻出来一个小瓷瓶,“啵”一声,揭开了盖子。接着唇瓣一启一合,一段咒诀念出,黑雾登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开始扭曲,变形,以及猛烈的收缩,最后化成一缕黑烟溜进了瓷瓶里。 寒儒盖上盖子又后往上贴了一道封印符,这才将它收回乾坤袖中。 “解决了”,沈钰终于缓过了神色,冲他笑了笑,说道:“可以好好休息了。” 寒儒轻拂衣袖,一弓身,冲沈钰行了个礼,温声道:“今夜之事,多谢白公子。” 沈钰百无聊赖的摆了摆手,说道:“左右闲来无事,只当玩玩罢了。” 寒儒:“………” 你……玩什么? 那只差点让我死在这里的邪祟吗? 白公子你玩耍的癖好……这么特别的吗? 寒儒不禁打了个寒战。 沈钰领着他去找昨日自己住过的那间厢房,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寒儒忽然问他:“白公子所修的是何种道法,为何一根平平无奇竹竿能有如此强悍的力量?” “怎么?”沈钰回头冲他挑了挑眉,问道:“想学?” 寒儒愣了愣,耳根噌一下红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讪讪说:“心底话,有点。” “噗”,沈钰差点没忍住,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话若是让寒氏先辈们听到,怕是要气得连棺材板都掀起来诈尸。 两人来到厢房门口,透过窗户的明纸。沈钰看到里面还有一丝微弱的光亮,有人在里面。 应该是小陈在里边,沈钰抬手敲了敲门。 “叩叩叩。”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打开,露出来一张满是困意,双眸半瞌的脸。 沈钰冲他笑了笑,以一种很轻松的语气的说:“都解决了。” 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了一根,沈钰现在看到的蜡烛是刚刚续上的。这期间小陈应该一直都没睡,在屋里等着自己回来。 当小陈看清来者时蓦地睁大了双眸,满脸困意顿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错愕,他唇瓣翕动,喃喃道:“怎么搞成这样?” 只见他衣衫凌乱,满身风尘,脸上甚至还有些泥泞,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沈钰尴尬的笑了笑,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寒儒手掌抵着拳头,微微弓身,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快进来”,小陈说着就拽住沈钰了的胳膊将他拉了进来,寒儒紧随其后,转身合上了门。 “可是伤着哪了?”小陈还抓着沈钰的手臂,像关爱孩童似的打量着他。 沈钰:“………” 不是,大哥,这么大一个伤者你不管,怎的先来问我? 他浑身上下几乎都没一块好地了,你难道看不到? “我无事小陈哥”,沈钰默默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他说:“仙门世家的小公子伤得就重了。” 闻言小陈朝寒儒看了过去,不由得一怔,果然很重。 只见他墨发凌乱,束着的马尾已经歪到了一边。嘴角紫了一块,上面还有残留着丝丝血迹,眉角肿起来一个包。身上的黑袍像是被狗啃过一般撕得破破烂烂,整个人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比起只是手掌跌倒时擦破点皮的沈钰,寒儒可严重多了。但他却笑着摆了摆手,温声道:“无事,不过是些皮外伤,不打紧,待我回去后自会处理伤口。” “可……”小陈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确实把这个因为除祟而受了一身伤的仙门世家小公子给遗漏了,但他作为一名家仆其实什么都拿不出来,于是他说:“我去找品哥给公子拿些伤药吧。” “真的不用”,寒儒上前一步与沈钰站在一起挡住了他的去路,连忙说:“夜已深,实在不必惊动他人,明日一早我便会去寻师兄们一同回去,还请小陈哥早些歇息吧。” 既然寒儒都这样说了,小陈自然不会再坚持,他看了看沈钰,说:“那你们在此歇息吧,我去品哥那屋。” 沈钰问道:“我们可是打搅到陈哥了?” “没有”,小陈立马摆手,解释道:“傍晚时间紧迫,也没来得及收拾新的客房那位小公子就让我等各回各屋了。我这厢太小了,睡不下这么多人。” 寒儒说:“无事,我有伤在身,就在此打坐调息即可。” 沈钰颔首,他的想法与寒儒如出一辙:“我也正有此意,我们不会打搅到小陈哥的,你就在此歇息吧,不必管我们。” …… 于是小陈就躺在床上,看着两人在地上并排而坐维持着打坐的姿势闭目养神。两人背对着小陈,看起来就像两个守门神似的。 小陈:“………”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们这样,我更加难以入眠啊。 第9章 没钱 沈钰这次打坐没那么忘我,听闻动静就掀起了眼皮,而此刻房里只有他一人在。 今日天有些阴,阳光不似昨日那般刺眼。伴随着丝丝凉风,从窗缝飘进来在秋日的清晨里很是舒适,怕是想下雨。 “吱呀——” 厢房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寒儒,他已经换上了一件新的衣袍,看这样式应该是小陈给他拿的。视线向上,他脸上的伤看起来已经经过简单处理了,不再似昨天那般狼狈。 看着这张稚嫩的脸沈钰不禁感叹,山河月影,无尘之境自古出美男。这句话说的真对,寒儒哪怕伤成这样都难掩俊秀之色。 可惜沈裕没有这断袖之癖,他正了正神色,问他:“可是要去找你的师兄弟们?” “是也不是”,寒儒见外头风有些凉,他转身合上了门,对沈钰说:“我已与师尊取得联系,师尊说此邪祟非同小可。怕生变故,便让我在此处等候,他已在来的路上了。” 沈钰并不好奇他的师尊是谁,毕竟山河月影总共就这么几个长老,他若有所思的颔首,说道:“那你就等着吧。” “吱呀——”厢房门又被推开,这次来的是小陈。他昨夜没休息好,那张黝黑的脸上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双眼皮极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感。 “阿雪起来了”,他可见到沈钰时,却笑了起来,说:“夫人让我请两位去一同用早膳。” 沈钰也冲他笑了笑,心底有些发酸。 想来自己还真是打搅到小陈了,先是在半山腰把人家吓得魂飞魄散。接着又缠着人家把自己带回来,这又是准备膳食又是烧洗澡水的。结果还因为自己而引回来一只邪祟把整个陈府搅得鸡犬不宁。可即便如此,他至今都没听到小陈讲过半句怨言。 他有些愧疚。 沈钰对寒儒说:“那便一同去吧。” 寒儒颔首,说:“我先放个信号烟花。” 沈钰冲他笑了笑,说:“好。” 几人一同出来,小陈转身合上门。回头一看,寒儒拿着一节小小的信号弹已经举高了手。 烟花被引燃,“砰”的一声窜上天去,在空中炸起一朵小小的金花。噼里啪啦绚丽夺目,化出点点星光后烟消云散。 没有月亮的图案,那点点星光是星星。 沈钰嘴角的笑容忽然僵住了,他回过头来看向寒儒,脸色变有些难看。 寒儒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了?白公子怎么……这副表情?” 沈钰唇瓣翕动,喃喃问道:“你怎么的是用无尘之境的信号烟花?” 寒儒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解释道:“在下出自无尘之境,自然就得用无尘之境的信号烟花。” “无尘之境!?” 听到这四个字沈钰顿感惊悚,双眸微睁,故而又问他:“那你怎么穿的是山河月影的派服?” 寒儒笑了笑,表情有些窘迫,他说:“说来惭愧,前些日子御剑飞行……呃一时不慎。撞上了一只飞鸟,不幸跌入水中,派服被树枝勾破了。路上又正巧偶遇山河月影的师兄弟们,这才向他们借了一身穿上。” 假的! 寒儒那日路过一处清泉,趁着寒川不在,一时兴起就想洗个澡,结果洗完后发现派服被人偷了! 岂有此理!居然还有人偷衣服的! “你师尊是谁?”沈钰忽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提到这个寒儒登时满面红光,昂首挺胸,似乎作为这个人的徒弟他很是骄傲。于是便提高了音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在下是无尘之境尊主寒川,寒雪尽的闭门、亲传、首席、大弟子。” 沈钰双眸蓦地睁大,整个人都僵住了。 寒雪尽这三个字犹如一道响雷在耳边炸起,沈钰瞬间如坠冰窟。他看着寒儒在他面前喋喋不休可耳畔的声音却愈发模糊,甚至有些窒息,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就连心跳都漏掉了一拍。 寒儒越说越兴奋,丝毫没注意到沈钰的变化,“公子既然知道无尘之境和山河月影,那我师尊寒川你应该也知道吧,就是人称心净无尘的寒……” “你说”,沈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你师尊是谁?” 寒儒乖乖的回答道:“人称心净无尘的寒川,寒二尊主寒雪尽啊。” “!!!” 沈钰猛的后退一步,差点撞上小陈。 小陈扶了他一把,不明所以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沈钰站直了身板,不用他扶,问道:“为何不早说?” 寒儒实话实说:“公子好像,也没问啊。” 沈钰:“………” —— 片刻后,三个男人在陈府门口拉拉扯扯。 小陈拉着沈钰不让他走:“老爷马上就回来了,等拿了酬劳再走也不迟啊!” 沈钰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武器还没拿,于是把手抽回来,扭头又去厢房找那根竹竿,边走边说:“不要了不要了,若是给我,小陈哥你自己留着用吧。我在此叨扰了你两日,那酬劳就全当做是感谢你与品哥的救命之恩吧。” 寒儒也追过来问他:“公子与我师尊可是有过节?” 那事可大了,根本没法用过节来形容! “等等”,沈钰感觉有些不对劲,又问他:“你师尊是无尘之境的人,那你又为何会和山河月影的人一同行事?” 虽说这两派是兄弟,但听寒儒说他是他师尊的闭门、亲传、首席、大弟子。可见他有多么宝贝这个徒弟,按理来说这么重要的徒弟寒川应该不会离他太远才对,昨日还让山河月影的人欺负成这样,不太正常。 寒儒依旧老实回答道:“原先在常欢镇时我是同师尊一起的,不过后来师尊说要先行一步。说是去寻一故友,于是我们便分开了。” 故友? 就寒川那冷清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德性会在无义城有故友? 怎么从前没听他提起过? 算了算了,关我屁事! 沈钰更气了,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他一把夺回竹竿,冲他们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岂有此理,这小孩真是好不懂事,居然不早报出名号。 “阿雪!!” “白公子!” 任凭两人在后面如何叫喊沈钰就是不回头。 —— 离开陈府后他一个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在大街上走着,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早点铺老板一波三转的吆喝着:包子,饺子,公子来一份吗? 沈钰忽然就听到小腹传来细微的叫声。 他饿了。 停下脚步看着蒸笼里那一只只排列整齐,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大馒头。他不禁吞咽一番,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小腹。接着又摸了摸腰间,结果发现空空如也。 一颗心沉入了湖底,很是憋屈。 他没钱,早点铺老板也看出来了。老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最后变成满脸鄙夷的看着他,趾高气昂的模样似乎在说:没钱就快滚。 于是沈钰就昂首挺胸的滚了。 他忽然就有些后悔,适才自己不应该冲动行事,再怎么样也应该拿些盘缠再走啊。现在这样身无分文,他能干什么?能去哪? 沈钰拄着竹竿走,用力的捏了捏,好好感受了一下它的触感,毕竟这可是他身上仅有的财产。 问题不大,身为修仙之人不愁没饭吃。城镇里一般会有一处告示栏,上面会贴一些委派。仙门世家不愿意接的或是不想寻求仙门世家帮助的一些人就会在上面贴告示。酬劳有多有少,总之可以先找些事做。 沈钰这样想着,不禁加快了脚步。 忽然,前方出现一个让他不得不注意到的一个身影。 沈钰当即停下了脚步,心里咯噔一下。 来者神色冷清,一袭白衣一尘不染。高挑的身躯与周边一些身着花花绿绿衣裳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一手在前,一手负在身后,步伐沉稳一步一步缓缓行来。 随着他越来越近,沈钰的心跳也愈来愈快。 他本该扭头就走,可目光落在这人身上时却怎么都挪不开了。 此刻秋意正浓,明明没有下雪,此人神情却冷漠的犹如冬日里的漫天雪纷飞冷淡至极。他生了一双与其气质相符的凤眼,眸光深邃高傲而又俊雅。 有一说一,寒川虽然脸臭,可他这张脸俊美的程度沈钰也是真的服气。哪怕是与从前的沈钰相比,两人站在一起,那还是寒川更胜一筹。 可惜这人古板得很,也不知是不是从小就耳濡目染一些绝情绝色的东西,总之这人似乎对男女之事没有兴趣。 在一众仙门世家里,回梦的常悦宫也同无尘之境一样对弟子的相貌有一定要求。且所修道法不同,常悦宫只收女弟子,沈钰记得有幸见过常悦宫宫主一回,当真是天人之姿,绝佳之色。 许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宫主总是戴着一块薄如轻烟的面纱视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可就是这双眼睛,仿佛上头被施了迷魂术一般让当时的沈钰着了迷。她萌生出一种莫名的禁欲感,总让人心痒她面纱之下是何种风貌,当时他也如现在看着寒川这样怎么都挪不开视线。 而寒川只是轻瞥了她一眼。 对,这个小古板对着有着绝代天仙称号的常悦宫宫主只是瞥了一眼,然后就走了。 他没有心! 或许是个断袖! 沈钰很长一段时间都这么认为。 对女子没有兴趣,那我这样的男子呢? 沈钰似乎想到了有趣的玩法,他嘴角轻轻上扬,理了理墨发,快步朝前走去。 第10章 相逢 别的不说,可对于这张脸沈钰有着绝对的自信。虽然无法跟常悦宫宫主相媲美,但也绝对是会让人停下脚步忍不住多看一眼的程度。 沈钰这样想着,他缓缓向寒川靠近,假装漫不经心的偶遇。实则一直留心着他所有细枝末节的变化。 不知是紧张,还是怕被认出,沈钰的心疯狂的跳动着,猛烈的撞击着胸口,简直快要溢出。他强装镇定,眼看着寒川就快走到自己面前。 太过分了,这人明明是个男人,皮肤却比女人还要白净还要细嫩。一张脸干净得毫无瑕疵,举手投足间竟有种超脱凡俗,气比谪仙的感觉。 从前他也穿着无尘之境统一的水墨灰派服,那时沈钰就觉得很好看了,可他现在却穿着与他气质相配的白色,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钰的耳根莫名其妙的就红了起来,眼看着寒川几乎就快走到自己面前了,他似乎终于注意到了沈钰炽烈的目光。 说来真是惭愧,从前只比他矮一些。可如今这副身躯居然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 寒川也没低头,瞳仁一转,眸光落在沈钰身上。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轻瞥了沈钰一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物,接着与他擦肩而过。 正如当年看见常悦宫宫主一样,只看了一眼,接着就走了。 就这,没了? 岂有此理! 沈钰忽然就僵住了,随即恼羞成怒,一股莫名的嗔怒混着恼恨涌上心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自信过头结果被他泼了冷水,总之沈钰愤愤不平,满腹憋屈。 绝佳天仙你看不上,奶油小生你也不屑一顾。 寒雪尽!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沈钰就很想揪起他的衣襟好好问问他! 他不仅想了,还就这么做了。于是他猛一回头,一个转身。可用力过猛,脑子反应过来可身体还没反应过来,于是左脚勾住了右脚,整个人朝他扑了过去。 “欸——” 沈钰双眸蓦地睁大,忽然失去重心,心顿时沉入谷底,登时凉了半截。 心想:完了完了。 寒川反应极快,几乎就在那一瞬就已转过身来抬手扶了沈钰一把。 沈钰被他扶住,头却撞上了寒川的胸膛。 真不是吹的,这人的胸膛好硬! 明明隔着厚重的衣裳,沈钰在撞上他的那一刻亦能感受到寒川紧实有力的肌肉。 沈钰被撞得眼冒金星头昏脑花,脑门甚至还有点疼,紧接着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梨花花香,寒川的住处有一棵树龄高达百年的梨花树。花季时会开出大片洁白无瑕的梨花,随风而落,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冬日里的一场漫天大雪,美不胜收。 他身上就是这种花香。可不知为何,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沈钰却觉得比亲临花树下时还要好闻。大抵是混着寒川自身独有的味道,这让沈钰觉得有些上头。 而且味道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像是被一只纤纤玉手轻抚过脸颊。留下细微的触感后又消失。似是被撩拨,它说:“公子,来寻我。” 于是他鼻尖抽动,生了动静。 寒川感受到了沈钰的异动,他不易察觉的怔了一下,立马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香味当即消失,沈钰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正了正神色,站直了身板,被迫仰起头对上了寒川的双眸。 他对寒川的感觉很奇怪,两人已有十年未见,见不到时沈钰不想见他。可当这人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他的心底却涌上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是什么他说不上来。好像是失而复得,又好像是因为见到了认识的人,那种熟悉而又带有一丁点……应该是思念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表情,可在寒川看来,眼前之人眸光闪烁,嘴角微微勾起,给他一种像是与自己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 莫名其妙。 寒川脑子里蹦出来四个字。 他微微蹙眉,对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沈钰,他低下了头,沉声问道:“你有眼疾?” 沈钰:“………” 他忽然就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炸了,刚才那股子怒劲又再次爆发。 寒川你会不会说话? 面对我这样稚嫩楚楚的奶油小生扑到你面前,你的反应就是这个? 你才有眼疾! 你眼瞎了! 沈钰气得直挑眉,嘴角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而又尴尬,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不识好歹!” 说完扭头就走。 寒川:??? 寒川真的觉得这人非常莫名其妙,但他并没有太在意毕竟还着急去寻寒儒。见沈钰走了,他便也转身离去。 —— 寒川来到陈府时寒儒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他来,寒儒登时两眼放光三两步来到他面前。一弓身,行了个恭恭敬敬的弟子礼,说道:“弟子见过师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师尊这张脸真是无与伦比,百看不厌。寒儒觉得寒川就是师尊界的楷模,是完美的象征。能做他的弟子真是三生有幸。 “嗯”,寒川闷闷的应了一声,见他又换了一身衣裳,便问道:“你怎么……穿这个?” 寒儒抬手挠了挠头,尴尬的不行,他说:“昨夜弟子与邪祟大战了一场,过了不下百招。那邪祟凶残至极张牙舞爪的,弟子一时不慎。竟让他抓破了衣袍,这身是我向这家人借来的。” 寒川:“………” 没记错的话,这个理由他上次弄丢无尘之境派服时已经用过了。 或许是刚才诡异的相遇,寒川注意到这身衣服的材质与样式跟方才所遇之人身上穿着的很是相似。总觉得种说不上来的异感,不过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寒川也不打算再继续追问。 寒川问他:“邪祟呢?” “哦”,寒儒立马从乾坤袖里取出一只瓷瓶,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说道:“在这。” 寒川接过瓷瓶时就能感觉到邪祟的怨念非同小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非常有分量。如此高强的力量,恐怕启裕他们几个联手都未必能将它收服。仅凭寒儒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将他收服的。且这份怨念上的力量似乎有些熟悉,怕是和墨凛有关系。 寒川随手一点加固了封印,将瓷瓶收回袖中。垂首问他:“你可是遇见过什么人?” 寒儒一怔,心想师尊还真是聪明绝顶料事如神,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寒儒老实巴交的回答:“弟子在此遇见过一位姓白的公子,名叫白裴,师尊可识得此人?” “白裴”,寒川自顾自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把脑海里所认识的所有姓白的名字都快速过了一遍。沉吟片刻,说道:“不识。” 说起这个人寒儒就特别兴奋,他对寒川说:“这个白公子好生古怪……” “公子”,小陈忽然唤了他一声,从不远处小跑着向他们奔过来。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他。 “公子”,小陈将带来的一只锦囊递给寒儒,说道:“这是老爷给阿雪拿的酬劳,劳烦公子替我家老爷转交给他。” 大抵是自己的字里也有一个雪字,寒川饶有兴致的念了一遍:“阿雪?” 寒儒没接小陈的锦囊,他扭过头对寒川解释道:“对,他说自己叫白裴,字寒雪。” 寒雪? 寒川听到这两个字时挑了挑眉,表情却很平淡,叫人看不出情绪。 小陈又从衣裳的内格里取出另一个荷包,喃喃道:“这是我要给阿雪的,劳驾公子也一同给他……” 寒儒没听到,他接着对寒川说:“说来奇怪,这只邪祟是昨夜我与白公子共同下笼合力捕捉的。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今日一早我与他提了一嘴师尊的名字,他听到后便匆匆跑掉了。” 布置的笼能引来此等级别的邪祟,且还能将它收服的必然不是普通人。但仙门世家中能有此能耐的并没有姓白的这一号人物。 再加上这几日寒川察觉到的异常,他心里咯噔一下凤眸微微睁大。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他身上……是不是……带有铃铛?” “没有”,寒儒摇了摇头,又说:“不过他会使竹竿……当真是绝了,三砍两削出来一根平平无奇的一根竹竿,竟被他使出了剑一般的感觉。” 寒川脸色当即就变了,双眸微微睁大,手指在宽袖的遮掩下不自觉的抽动。 寒儒自顾自的接着说:“那邪祟原本刀枪不入,凶狠至极,可白公子拿着竹竿就这么一敲!当场就把他定住了……” 他说的眉飞色舞,神采飘逸,巴不得亲自动手给寒川演示一遍,把昨天沈钰与邪祟的对决都展现给他看。 “公子……”小陈很是无奈,他根本就插不上话。 寒川问他:“你们布置笼时所用到的符篆可有留下?” “有的有的”,寒儒再次伸手进乾坤袖里翻找,边找边说:“那时弟子看他画的符篆与书中所画的分毫不差,很是精细,所以特意留了一份。” 寒川见到那张符篆时脸色当场沉了下来,问他:“他人呢?” “人?”寒儒回过神来,说道:“适才就走了,左不过半个时辰,按理来说他行走的方向与师尊来时是同一条路,师尊来时可有见到他?” 寒川:“………” 何止是见到! 人都扑进怀里了!居然就这么给放跑了! 寒川也觉得这小徒好不懂事,遇见了沈钰居然也不告知自己一声! “快随我来!” 寒川留下一句话,立马就转身去追人。 寒儒一愣,当即跟了上去。 只剩小陈声嘶力竭的喊道:“钱啊,公子!钱!” 第11章 余孽 街上行人众多,御剑轻功什么的都不合适。寒川走得飞快,再加上有两条大长腿的加持。寒儒基本是小跑着才勉强能追上他。 寒川边走边问他:“为何你在信中没有与为师提及此事?” 寒儒喘着气,有些委屈道:“师尊也没问啊。” 寒川:“………” 寒儒很少见到自己师尊情绪波动这么大,嘴闲不住,一路上喋喋不休:“师尊这是怎么了?” 寒川根本没空搭理他,他又接着问:“这白公子可是有何不妥?” 寒川:“………” “师尊你等等我”,寒儒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又问:“师尊可寻着故友了?” 提到这个寒川就来气,他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我!”寒儒一个急刹,就差这么一点点就撞上寒川了。 他稳住身形后还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胸口,抱怨道:“真是吓弟子一跳。” 寒川淡声回答:“寻着了。” “真哒”,寒儒双眸一亮,又继续追问:“是男是女,也同师尊一般修为高强吗?” 自寒儒跟了寒川后,就从未见他与除了自家门派以外的人有过接触。他性格古怪而又孤僻,一直都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那时寒川忽然告诉他要去寻故友,寒儒惊讶了好一阵。能让寒川称为故友的,绝非俗人,无论如何他都想与其见一面。 寒儒问他:“那弟子有机会能与师尊的故友见上一面吗?” 寒川瞥了他一眼,回答道:“让你放跑了。” 寒儒下意识的“啊?”了一声,一时间也没明白寒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什么?”寒儒不禁蹙起眉头,开始整理思路,喃喃道:“师尊的故友是白公子?” 寒川不想理他了,扭头就走。 “欸!师尊等等我。” —— “寻狗?”沈钰微微睁大了双眸,有些难以置信。 “是啊”,家主摩挲着拇指上的一个玉扳指,回答道:“正是寻狗。” 沈钰:“………” 难怪没有仙门世家会接手,这不是闹着玩么? 可这家出的酬金高达三百,还是寻狗这么简单的事居然没人接,这不正常。 “在下有一事不明”,沈钰问他:“寻狗如此简单之事,为何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都没人能寻到?” 家主笑了笑,压低了声线道:“那一片不太平。” 沈钰抬手摩挲着下巴,没有说话。 家主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沈钰走进了自家会客殿。 这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光是庭院就比整个陈府都要大。越过正殿的门槛,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冷冽清心的沉香。内置的家具都上用了上好的红木,主座后的屏风上绘制的双龙戏珠更是用金丝银线所绣。远远看上去一片金光一片,夺目耀眼。 家主引着沈钰坐下,自己则坐在了他一旁。抬手一挥,丫鬟们微微弓着身子端着茶水鱼贯涌入。 丫鬟给他们沏好了茶,又端上来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 家主再一摆手,她们又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沈钰毫不客气的揪下一颗葡萄就往里嘴里塞,葡萄的汁水立马在口中爆开。舌头在接触到葡萄的甜味时沈钰怔住了,他感到一阵茫然,这种味道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像是从来都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也不知道葡萄可以这么清甜,这么好吃。 原来葡萄是这种味道,他早就不记得了。 见他发愣,家主试探性的问道:“公子?” “哦”,沈钰回过神来时发现眼眶已经有些发酸,他吸了吸鼻子,故作镇定的说:“您说,我在听。” 家主笑了笑,说道:“这葡萄可是五百里加急了送来的,新鲜的很公子不用客气。” 沈钰自然不会客气,于是他又揪下一颗往嘴里塞。 “实不相瞒,那地接近阳城,说白了这已经越过无义城了。那阳城是什么地方”,家主摊开手掌双手交叠,一上一下“啪啪啪”的拍了好几下,说道:“那是无师之巅的管辖地,他们自然不会为了我这区区一只畜生而大动干戈。那山河月影也不会,这就导致我这委派没人接手啊。” 他暗戳戳的白了家主一眼,腹诽道:若不是因为囊中羞涩,我都懒得理你。 简直了,居然会想到在榜上挂上寻狗这种委派。 沈钰连着吃了好几颗,觉得有些腻了。于是又抄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微涩的茶水瞬间缓解了甜腻,“那这不太平又是怎么回事?” 家主缓缓道来:“那地邪乎……沈狗你知道吧?” “咳”,冷不丁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沈钰呛了一下,连忙把茶盏放下。抬手擦了擦嘴角,又故作镇定的挤出来一个微笑,说:“略有耳闻。” 家主继续说:“自沈狗被在无极圣殿被裁决之后,他手底下的那些心腹紧跟着就全都被一窝端了。” 沈钰双眸微微睁大,心头掀起惊涛骇浪。声音忽然就有些发哑:“一……一窝端?” 见他这个反应,家主也睁大了双眸。额头生生挤出来三条成一个“三”字的皱纹,说道:“你居然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啊,怎的消息如此闭塞?” 我就是你口中的沈狗,我他妈从棺材里蹦出来的! 沈钰没说出来,他追问道:“一窝端是怎么一回事?” 家主见他是真的不知,无奈的摇了摇头,解释道:“好像就是有个仙门世家在外执行委派时在一片乱葬岗里发现了沈狗八余孽,此消息一出,立马就集结了各大门派前去进行围剿。在此之前应该是动静太大,不小心走漏了风声,结果导致那些尸群逃出来不少。其中一只好像就是逃到了我所说的那个地方。” 沈钰的脸色已经惨白,双眸空洞而又无神。整个人僵住了,心沉入了谷底如坠冰窟。 他只觉得好冷,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森森寒意。透过衣襟,透过袖口,钻入心底,想将他身上仅存的余温全部吞噬殆尽。 那些心腹都是与他定契的厉鬼,这种鬼是死后怨念颇深所化。因其心愿未了而不愿进入轮回,遗留在这世间漫无目的的游荡。他们与沈钰订下契约,甘愿一生跟随他出生入死。 沈钰从来没把他们当做是自己的工具或是仆人,他们都是自己的朋友。 他死之前曾遣散过他们,也想帮他们施法超度让他们进入轮回,可仍有不少人不愿离去。超度这种事若是被超度者不情愿的话施展起来也没任何用处。 无奈之下他只好寻了一处荒无人烟之地把他们都安置在了那里。那地设了结界封印,隐蔽至极,怎么会……… “你可知是谁发现的那些……”沈钰眸光闪烁,唇瓣翕动:“余孽……” 余孽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就犹如拿了把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狠狠捅了进去。 疼的他有些窒息。 “好像是……无师之巅吧,具体我也不清楚”,家主就心心念念他那只狗,不打算继续跟他扯这些陈年往事了,便说:“狗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它脖子上带了一枚玉佩,是犬子贪玩时弄上去的。结果没看住门,让它给跑了。那枚玉佩于我有特殊的意义,若是仙君能帮我寻回,再加一百金都不成问题。” …… 这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昔日的沈钰主修魔道灵力高强。放眼整个修真界几乎无人能与他抗衡,他下的结界,落的封印,除非是宗师级别的人物,且起码要三个以上联手才能攻破。 且那地方隐蔽至极,他在破开无间地狱的封印前已将他们全部藏在了那里。除非他本人的命令,不然他们不可能离开那个地方,更不可能会出现在什么乱葬岗。 除非是迫不得已。 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迫不得已? 沈钰想到这里后背已经湿了一轮。 他们虽然都是沈钰的好友,可只有沈钰会把他们当人看。他们被称作“人间八大害”,“沈狗八余孽”,论修真界有多恨沈钰,那就有多恨他们。 人们恨不得让他们这些已死之人再死一次,挫骨扬灰。这八人里个个都是臭名远扬,元恶大憝。 任何一名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都能瞬间引起一片杀声,更何况是八名。 他们……还在吗? 他不在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2章 命劫 虽然沈钰迫切的想要找到他们,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强烈的饥饿感使他不得不先去找点东西吃。于是他向家主讨要了点小钱,又要了块遮脸的帕子,将自己裹严实后打算先去填饱肚子。 这副躯体是真的孱弱,只不过少吃了顿饭沈钰便感觉有些力不从心浑身发虚,甚至头还有些晕眩。 他来到刚才用眼神让他滚的那个早点铺那,冲老板说道:“劳驾来两个包子。” 见有生意,老板当即换了一副面孔,笑吟吟的看向沈钰,嬉皮笑脸道:“真是不巧,这笼还没蒸好呢,要不公子稍等一会,我少收点钱两。” 见他这副讨好的模样,沈钰双手环抱在胸前,装腔作势的颔了颔首。 等待时沈钰四处扫视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名似是在等人的姑娘。 他将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交给了老板,表示自己待会儿会过来拿。接着扭头就朝着那姑娘走了过去,盯上她没别的理由就因为她长得好看。 “这位姐姐”,沈钰来到她面前,声音软软的说道:“可否向你问个路?” 姑娘闻言抬起头来打量着眼前之人。他的身高在姑娘看来正好,不算太高也不会太矮。帕子遮住了沈钰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目光灼灼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他剑眉星目,看似乖巧恭顺。身量颀长,他在弱不禁风与高大魁梧之中完美的立在了中间。 姑娘看着他,沈钰无意的眨了一下眼。她登时面浮绯红之色,讪讪后退了一步嘴角却不自觉的悄悄上扬。 沈钰将她这些细微的变化全都尽收于眼底,接着眉眼弯弯,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 —— “师尊,那个委派栏上是写了白公子的去处吗?” 寒川:“………” “师尊”,寒儒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叫他了,他小声的说:“弟子饿了……” 寒川终于停下了脚步,无奈的叹了叹气,领着他来到了最近一家包子铺。 “两个包子。”寒川利索的从荷包里取出来几枚铜板递给了老板。 老板收了钱,乐得合不拢嘴,说道:“劳驾仙君稍等一会,马上就蒸熟了。” 寒儒得寸进尺:“师尊弟子还想要一碗豆浆。” 寒川瞥了他一眼,对老板淡声道:“再来一碗豆浆。” “好嘞”,老板给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仙君坐着先饮豆浆吧。” 寒儒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坐,老板就把豆浆双手端了出来。他接过后又看向寒川,问道:“师尊不喝吗?” 寒川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看着他,寒儒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忘了师尊喝不了,哈哈哈。” 寒川:“………” 寒川的眼神从冷漠逐渐变成了“逆徒当死”。 寒儒才不在意他,自顾自饮了一大口,又接着喋喋不休:“师尊还没告诉弟子呢,那个委派栏上是有白公子的行踪吗?” 寒川无言至极,说了句:“豆浆是堵不住你的嘴吗?”,接着扭头又看向老板,说道:“包子再要两个,不必蒸熟,直接给他。” 这人面无表情时自带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但他这种气质其实更倾向于“逆我者死”。再加上他语气有些重,老板蓦地睁大的双眸,站在蒸笼后面当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颤声道:“好……好……” “不力……不,咕噜咕噜,不必!”寒儒终于把喉间那口豆浆咽了进去,摆了摆手,解释道:“老板那包子务必要蒸熟,两个就够,师尊不可乱花钱。” 寒川:“………” 上次师徒二人外出执行委派,寒川一时兴起,花了千金买下一对铃铛。可在寒儒看来那不过是一对普通的银铃,铃铛是一个镂空的球形,也就上面雕的花纹能勉强称得上“精致”二字。 大尊主寒峰与寒川是亲兄弟,自然不会对他千金买铃铛这种行径有半句闲言。可自己就惨了,他被寒峰追着碎碎念了小半个月,让他劝着点寒川,看着点寒川。 寒儒真是叫苦不迭,大宗主寒峰也太看得起他了,寒川可是他的师尊啊,这让他一个徒弟怎么劝,怎么看? 凭着寒川对沈钰的了解,他既是匆忙逃走,那现下肯定是身无分文,需得先想办法挣些银两。修仙之人挣钱无非就是帮着处理一些妖魔鬼怪,既要除邪祟,他就肯定会去找城中的告示栏。 刚才师徒二人已经去了一趟,寒川将上面的委派都看了一遍,心中马上就有了选择。 “燕林寻物,狄兰走尸。” 在这两个选择里寒川决定先来这个“燕林寻物”这里碰碰运气。沈钰修的是魔道,且所用武器特殊,一出手就容易被人认出,所以寒川想,他应该不会轻易出手。 且最近山河月影的人都在附近,沈钰肯定会想办法避开。这两个委派地点偏远,是最佳的选择。 要看着就快到地方了,这个逆徒又在叫唤肚子饿。若不是他对自己很重要,寒川是真的想把他拍死。 “哈哈哈哈。”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少女的轻笑。 寒川本不想理会,可一个男声又传了过来。 男声说:“姐姐生的好,衣裳什么的都是陪衬。不过姐姐生得白,更适合穿粉色,粉色娇嫩,更能衬得姐姐肤若凝脂。” 姑娘娇滴滴的说:“公子的嘴可真甜。” “哪里哪里”,那男声又说:“姐姐人美声更甜。” “哎呀讨厌”,姑娘乐得不行,忙说:“公子胡说,哪里甜了。” 寒川:“………” 他已经能想象到姑娘扭捏娇羞的模样了。 轻浮。 他脑海里冒出这两个字。 很巧的是,他也认识一个如此人一般轻浮,风流之人。 男声说:“那姐姐可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不行”,女声不依,带着些撒娇,嘟囔道:“公子只道哄我,嘴里没句实话。” “我可句句属实”,男声说:“算命先生说我命中原有一劫,姐姐可知此劫在何处?” 听到这里,寒川终于忍不住回头看过去。 只见姑娘的脸颊粉红,眼波流转,双眸微微睁大,顺着他问下去:“在何处?” “在你眉眼边。” 话音刚落,沈钰只觉肩膀一痛。 回头一看,一股麻劲顿时在头顶炸开。 他蓦地睁大了双眸,眸中瞳仁顿时猛烈的收缩成两个极小的点。 沈钰的脸被蒙着,在寒川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唇瓣微微张开,像是见鬼一般脸上的血色几乎退尽。 寒川摁着他肩膀,低头看向他。面色阴沉,面无表情,可眼眸里闪烁的微光怎么都止不住。 两人就这么互瞪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沈钰不敢轻易开口,他没法判断现在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谁。 是沈钰,还是别的什么人? 寒川亦是如此,这个人他找了整整十年,也等了十年。 这十年里他对这个人在心里堆积了太多太多的疑问,寒川也幻想过无数次若还有见面的机会,他该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还好吗? 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撕开无间地狱的封印? 寒河到底是怎么死的? 无数个疑问如同破罐子破摔一般全部涌了上来,在他心中纠缠,撕扯在一起。 千言万语涌上了心头,可二人视线相交的那一瞬,他却哑了声。 “师尊……”寒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问:“这位公子是?” 沈钰猛的一怔,顿时醍醐灌顶。 寒儒都没认出他是谁,那寒川怎么可能认出他是谁。再者一点,不管他认不认出,只要自己咬死不认,他能拿自己怎么地? “你……”先开口的是寒川。 “仙君,包子熟了,快来趁热吃吧。”老板突然一声吆喝。 就趁现在,沈钰仗着自己身高的优势,一弓身,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寒川手掌一凉,眸光顿时沉了下来。 沈钰包子也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就跟逃命似的,见物就躲,见人就推,他发誓这辈子都没试过跑这么快。 被他推开的人纷纷抱怨道:“不要命啦!跑这么快!” “疯狗吧这是个!” “铮——”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紧接着余光扫见一丝寒光,他当即停下了脚步。 接着“砰”一声,一柄银光璀璨的利剑笔直的插在了前方的路上,横在了自己面前。 沈钰心里咯噔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了一番后僵硬的转过了身来。 而寒川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后,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第13章 爱妻 由于逃跑时肢体动作太大,导致他遮脸的帕子有些松动。一阵风吹过,那松松垮垮覆在脸上的帕子就被吹落,飘飘然掉在了地上。 寒儒终于赶了过来,当他见到沈钰时登时愣住了,喃喃道:“白,白公子,是你啊。” “是,是啊”,沈钰尴尬的不行,应和道:“好巧。” “白公子为何要跑啊?”寒儒不明情况,问道:“公子与我师尊不是故友吗?” 故友? 什么故友? 难道,寒川在寒儒面前把他称之为……故友吗? 不及思索,寒川对他说:“跟我回去。” 沈钰下意识就说:“我不。” 只凭他这句话,沈钰当即就明白寒川肯定是认出他是谁了。 怎么认出来的? 竹竿已经被他收起来了,身上也没铃铛,身材长相也都是另一个人。更没有一丝一毫沈钰的气息,他还用帕子遮了脸。这寒儒都没认出他是谁,这个该死的寒川到底是怎么认出他的? 他顾不得这么多了,不管他是怎么认出来的,他还有许多事未做,还有许多人没寻,有些地方还没去,沈钰不能跟他走。 虽然不明白寒川意欲何为,但凭借这些年所发生的事,以及沈钰对他的了解。寒川怕是来寻仇的,他绝对不能落在寒川的手里。 寒川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可抗拒的语气,眸光一沉,说道:“跟我走!” 沈钰登时有些发虚,当即后退了一步,“砰”一声,撞上了一个硬物。回头一看,正是寒川的佩剑“霜降”。 寒川这人行事就一根筋,一旦露出那种坚定不移的眼神。那就表示无论成否,此事他非做不可。 也正如此刻,沈钰他非带走不可。 沈钰快速的扫视了一圈,他们动静很大,引起了不少路人的关注。他们正窸窸窣窣的讨论着他们,还有人因为刚刚被沈钰撞到了正对他指指点点。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急中生智的他心中立马就有了应对之策。 只不过……可能要委屈一下寒川,以及这副躯体的主人了。 沈钰心底大喊一声:得罪了! 不好意思,我要给你丢人了! 沈钰心一横,猛一抬头,冲着寒川大喊一声:“公子为何要缠着我不放!?” 寒川:“……!!” 寒儒双眸微微睁大,唇瓣翕动:“……啊?” 沈钰继续说:“公子如此纠缠不放,让我很难为情啊。我已是有妇之夫,心如匪石,不可转也,断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夫人之事,公子还是死心吧!”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立马“啊”了一大片,当即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说:“断袖啊,他是。” 又有人说:“完全看不出来啊!” 还有人说:“如此翩翩公子,生得这样好,怎么就……有断袖之癖呢?” 甚至有人说:“哎呀你看这个有妇之夫,跟自家夫人那是在上边。被这位公子盯上,只怕是得沦落到在下边了,这连个男人都做不成了吧……” 沈钰:??? 这位兄弟,你的关注点会不会太奇怪了? “没有,不是!”,寒儒登时慌了神,看了看路人又看了看寒川,最后看向沈钰,他愤愤道:“你胡说!” “我胡说?”沈钰为了逃走,什么脸都不要了,他带入情绪,满腹委屈。 他是被寒川强迫的可怜的有妇之夫,他有苦难言。他无处申冤,他走投无路,哽咽道:“诸位可是都看到了,这位公子追了我一路,眼看追不上,还要对我动武!”言毕他指了指霜降。 “啊!?是这样吗?你看到了?” “我看到了,这位公子刚才明明还在同夫人讲话。接着那位公子一来他就跑了,如此看来,是为了逃命啊。” “好可怜啊,你看他如此瘦弱,怎么经得住如此穷追不舍?” …… 果不其然,寒川的脸色当场黑了下来,堪比锅底。他眉头紧锁着,眸光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像是被狠狠的恶心了一把。 寒川脸皮极薄,正是属于那种视脸如命的那种。以沈钰对他的了解,从前光是在他面前提起姑娘都能让他涨红脸。若是拿他和别的姑娘开玩笑,寒川能直接拔剑出鞘跟沈钰一决高下,更别说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他是断袖了。 凭着对他的了解,沈钰猜寒川现在估计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在弄死一次。再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沈钰等着他开口说出那个“滚”字。 毕竟这人不会说脏话,唯一听起来比较有气势的就是一个“滚”字。 谁知两人互瞪了半天寒川竟一句话都没讲,就这么面色阴沉的盯着沈钰。像是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的无数次,可就是不让他走。 “公子”,寒儒不想寒川被众人所误会,被他们议论纷纷,他对沈钰说:“我师尊视公子为好友,真心相待,公子何以要这样毁我师尊清白!?” “我没有”,沈钰双手抱臂,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眸光闪烁,眼里透着隐忍,眉头紧蹙着委屈道:“我曾也将他视为好友,诚心相待,待他如兄如父,可他却……他却……我有苦难言,我………” “畜生!”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禽兽,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纷纷开始把矛头转向寒川。 “他把你当兄弟,当挚友,你怎么能对他有如此龌龊的心思……哎,真是猪狗不如!” 面对大众的一声声声讨,寒川终于忍无可忍。他紧锁着眉头,眉心跳了跳。薄唇一启一合,眼看他要说话,沈钰微微睁大了双眸。 终于要说了。 可谁知,他上前了一步靠近沈钰,压低了声线,沉沉的说:“别闹。” !!! 沈钰顿时犹遭雷劈,惊得目瞪口呆。震得神识尽碎,三观俱裂。 不是,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次……你他妈说的什么? 什么叫……别闹!? 这是寒川吗? 这是他认识的那个脸皮薄,爱动手,拒人于千里之外。绝情绝色,心净无尘,冷若冰霜,只会叫他滚的寒川吗? 他到底为什么会用这种低沉而又带着些耐着性子的宠溺和隐忍跟他说“别闹。” 他像是在哄一个让他不得不哄,让他不得不耐着性子。既像是小孩,又像是极为珍贵的人。 沈钰的脑子那一瞬像是坏掉了,里头全是寒川低沉而又温柔的声音。 别闹。 乖,别闹。 他只觉得被什么东西冲昏了脑,耳畔全是嗡鸣。心如擂鼓,眸光闪烁不止。 见他不做声,寒川再上前一步,又对他说:“阿雪,别闹了。” 他不能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叫沈钰的名字,但他记得沈钰给自己取的名字,白寒雪。 砰!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脏,不痛不痒,却酥麻至极。 沈钰认为应该是电击。 那股邪乎的酥麻劲从心脏开始电光火石般迅速蔓延至全身。他只觉得手是麻的,腿是软的,浑身上下都软烂如泥。 实际上他真的软了,两眼一黑他当场昏了过去。 寒川眼疾手快的将他揽住了他的腰,沈钰整个人瘫在了他身上。 “师尊”,寒儒也跟了过来。见他昏倒,便喃喃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未进食”,在宽袖的遮掩下寒川的手搭在了沈钰的手腕上,他对寒儒说:“把包子取回。” “哦”,寒儒应道:“弟子遵命。” 寒儒前脚刚走,后脚寒川就一弓身,利索的将沈钰抄了起来,将人打横抱着。 好轻。 他蹙了蹙眉,转过身,看向众人面无表情的说:“内人于数年前曾受过伤,记忆有损。总爱将我忘记,让诸位见笑了。” 此言一出众人又“啊”了一大片,个个都目瞪口呆,震惊不已。 这断袖之癖也算不得什么罕见之事,可那都是一些个人隐秘的特殊癖好。谁都不会轻易提出,只当是件隐疾,得藏着掖着。 像寒川这种成了亲,还敢公之于众的,属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有人问:“你说他是你内人,可有证据?” 第14章 调戏 寒川手一抬,宽袖便往下滑落了些。露出来一小节骨节分明,白皙纤长的手腕。上面系着一根不细不粗的银链,银链挂着一颗球形的铃铛,随着肢体的晃动而发出清脆的“叮叮”之声。 而沈钰手腕上正好也有这么系有这样一颗铃铛。 这是一对儿。 寒川垂下眼帘,他看着沈钰紧闭的双眸,平静的说:“这是我与内人的定情信物,他虽不记得我,却还一直带着。” 有位姑娘抬手捂着嘴,吃惊道:“哎呀,这是……” 有人认出了这对铃铛,说道:“这是终情之铃。” 此铃铛不算是什么罕见之物,曾经也风靡一时。铃铛里头的石子是一种很奇特的灵石,此灵石若只有一颗那便与普通石子无异。可若是两颗放在一起,那便会通身散发出延年益寿的灵气,修仙之人佩戴在身上有助于修为的增长。普通人带在身上便有驱邪,强身健体之功效。 此铃铛出自长情镇,传闻里面出过一位天师。大概是觉得这灵石奇特,天师便用此灵石制出了一对终情之铃,赠与自己爱妻以表忠贞之意。此铃铛工艺精巧,声音悦耳动听,又有忠贞之情的美誉。此事一出,后来就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向天师重金购买此铃铛。 天师后来又做了许多终情之铃,他不要钱两,天师的终情之铃只送给一心一意,只爱一人之人,意喻有情人终成眷属。 为了防止一些不轨之徒诓骗他人天师便在铃铛上施了法,佩戴此铃的人必须是与对方两情相悦,诚心相待。若其中一方变了心,此铃铛的增益之效就会变成反噬之效,说白了,变心就得死,且无药可解。 一旦反噬发作,此铃铛就会化成灰烬,烟消云散。持有此铃铛的人很多,敢送给心上人的却少之又少。 天师于多年前仙逝,此后这世上的终情之铃便有一对算一对,越来越少。从前见到有人戴终情之铃,人们就会觉得此人一心一意,一往情深,是忠诚坚贞之人。 现在看到有人戴终情之铃就表示这人不但忠贞,还很有钱。 终情之铃一露出,众人一片哗然,前头之事只当看了场笑话,纷纷散去。 —— “师尊”,寒儒走进了客房,轻手轻脚的合上了门。他转过身来见沈钰还没醒,便压低了声线,问道:“白公子何时才能醒来啊?” “不知”,寒川将他身上的褥子裹严实了些,回答道:“为师不懂医理,千寻。” 寒儒应道:“弟子在。” “看住他”,寒川回过头来,沉声道:“别让他跑了。” 寒儒郑重的行了一礼,回答道:“弟子遵命。” —— “沈仙君,此事你还是不要再管了,你为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 沈钰不想听他说话,抬手捂了他嘴,另一只手点在他的手腕处,为他渡入治愈系的灵力。 “唔……” 随着灵力的灌入,辛曲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了过来。 而沈钰的脸色却开始有些难看了。 “沈仙君”,辛曲不要他治疗了,他抽回了手,声音有些发虚,他对沈钰说:“好了,不要再强行运功了。” 沈钰收回了手,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他拉起辛曲的胳膊让他把搭手在自己脖颈处把人扶了起来。 他隐去了身体的不适,压低了声线对辛曲说:“我们走。” “走不了了”,辛曲目光呆滞的看向前方,唇瓣翕动:“仙君放我下来吧。” 沈钰顺着他的视线抬头一看,前方赫然立着一个身量颀长,灰袍翻滚的身影。 他霸道的站在了大殿的门口,逆着光,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执着一柄寒光森森的利剑。身上笼罩着一层强烈的光晕,沈钰看不清来者的脸,但也猜了个大概。 “不必再唤我仙君”,沈钰微蹙眉头,像是恶心这个称呼,又像是不想看见出现的这个人,他说:“我带你走。” “好……”,辛曲捉摸不透他的喜怒,换了个称呼,应声道:“沈公子。” 他任由沈钰扶着自己走,眼看着离寒川越来越近。可他却纹丝不动,既没有攻击之势,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沈钰扶着辛曲来到他面前,微微仰头,不咸不淡的对寒川说:“让开。” 寒川不让,二人视线相交,他的瞳仁极黑,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薄唇一启一合,淡淡的说:“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冷漠至极,就如同他的神情,像是冬日里的一场漫天大雪,冷得让人心生畏惧。 沈钰并不畏惧他,他早就习惯了寒川的冷淡,他没必要跟寒川解释。也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他所做的一切,他说:“与你无关,让开。” “你修行魔道”,寒川说:“你与魔族为伍。” 沈钰不反驳:“是又如何?” 辛曲不忍:“公子……” “闭嘴”,沈钰侧首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寒川,冷言冷语道:“与你有关系吗?寒二公子。” 寒川像是被这个称呼恶心了一把,他鼻尖一动,厉声道:“众门派此刻都围在山下,你今日带他出了这个门,便是第二个周庆元!” 沈钰危险的眯了眯眼,一声轻笑,说道:“你认为我会怕?” 寒川瞳孔骤缩,咬牙切齿的从齿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沈月尘!” “寒雪尽!”沈钰吼他。 沈钰怒目圆瞪,眸光颠颤,像是恨透了这个人,他说:“你以为你是谁,我跟你很熟吗?我修什么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无尘之境的手未免伸得太长!” 寒川猛地一怔,那张冰冷的脸登时流露出错愕之色,却又转瞬即逝。他眸光沉了下来,执剑的手在宽袖的遮掩下微微颤抖。 “滚开!” 沈钰扶着辛曲,上前一步,肩头撞开了寒川,一脚踏出了大殿的门槛,头也不回的走了。 寒川没有回头,“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愚昧无知,质劣难啄。” 闻言沈钰顿了顿脚步,又继续离开。 —— 寒儒目送寒川离开后,他轻手轻脚的合上了门。再次回过头时惊得差点要大叫起来。 只见沈钰不知何时醒来了,他坐在床上,支起一只脚,手扶在膝盖上一脸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白…白公子”,寒儒被吓得心跳砰砰,缓过神来后,心有余悸的揉了揉胸口,抱怨道:“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沈钰实话实说。 他正想起身,手一动,突然听到“叮铃”一声。沈钰顿了顿,抬手一看,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铃铛。 不及思索,他快速掩了袖子又施了法,将铃铛的声音隐藏了起来。 沈钰起身给自己沏了杯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他问:“寒川呢?” “师尊他……” 寒儒忽然就想起来这个人刚才在大街上的行为,登时火冒三丈,话都没说完他就质问沈钰:“适才公子为何要那样说话,辱我师尊清白?” “急中生智”,沈钰喝够了,又盯上桌上的馒头,他抄起一只就咬上一口,说道:“我若不那样说,又怎能脱身?” 寒儒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虽说那一夜如果没有沈钰的话,他可能会被邪祟了结在陈府。可他对寒川说了那样恶心人的话,他心里咽不下那口气。 寒儒愤然道:“那你也不能这样说我师尊!” “好好好,我错了”,沈钰懒得跟他争辩,三两口吃掉了馒头又喝了口茶,吃饱喝足就开始穿鞋。 寒儒愣了愣,问他:“你要去哪?” “走啊”,沈钰穿好了鞋,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不解道:“不走难道还在这等寒川回来吗?” “不能走”,寒儒来到他面前拦住他,说道:“师尊说了,要我看住你。” 沈钰挑了挑眉,觉得他有些好笑,就想逗逗他:“看住我做什么?难不成他真有断袖之癖?” “没有!”寒儒铿锵有力,振振有词,“我师尊乃是正人君子!” “这跟正不正人有什么关系?”沈钰上前一步凑近了些,对寒儒阴阳怪气的说:“他没有,我有,你怕不怕?” “啊!?”寒儒被恶心了一把,当即大皱眉头后退了一步,他被惊的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怎会,你,我……” “哈哈哈哈”,沈钰笑得合不拢嘴,又说:“我不挑,长得俊俏的我都喜欢。” “你!”寒儒脸都绿了,他头一次体会到被人夸相貌好看竟会这么恶心。他被这流氓呛得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钰闹够了,敛了笑,对他说:“所以说还是快让开吧,像你师尊这种姿色的,若是站在我面前,我可保不齐会对他做些什么。” 第15章 堂哥 “你若是敢对师尊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就……我就……” 寒儒想拔剑出鞘却又觉得这是师尊的故友,出于尊重,不能这样对他。但论口舌之争自己又不是他的对手,寒儒左右环顾一番后发现,似乎还真不能拿沈钰怎么样。 “你就怎样?”沈钰才不怕他,绕开就走。 “不行”,寒儒抬手就摁住他肩膀,厉声道:“你不能走。” 沈钰眸光一寒,反手就劈了过去。 “你!”速度之快寒儒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觉脖颈一疼,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得罪了”,沈钰眼疾手快的扶住了要倒下的寒儒,将他放在了床上。 —— 近日正值换季之时,有不少人感染风寒一类的病疾。寒川在附近寻了好几家药铺,医馆,里头的医师几乎都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兜兜转转后决定还是先把沈钰带回无尘之境再做打算。 可当他回到客栈推开房门之时,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他抬脚走了进去,人去楼空,沈钰早已不见踪影。床上只躺了一个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的寒儒。 寒川:“………” 这孩子睡相不好,寒川来到他面前时带起了一缕微风,寒儒皱了皱眉,抬手挠了挠脸,嘟囔了一句:“不够吃。” 寒川:“………” 寒儒梦见了自己在饭馆里就餐,这里的菜式丰富,可量却少之又少。梦中他怎么都吃不饱,兜里有着花不完的钱两,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对掌柜的喊道:“再来一碗。” 之前掌柜都会热情的回应他,可这次掌柜却没有做声,而是朝他缓缓走了过来。 最古怪的是这老板一袭白衣一尘不染,身量颀长神色冷清。寒儒看不清他的脸,抬手揉了揉眼睛又探头过去想看得清楚些。 随着掌柜越走越近,寒儒的双眸也越睁越大。 他不禁感慨,怎么有这么好看的饭馆掌柜? 轮廓如雕刻般完美得无可挑剔,一双凤眸深邃而又带有一丝孤傲。他负着手,眸光向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寒儒,高挑的鼻梁幅度恰到好处,这个人连鼻孔都这么好看。 就是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好像……日日都能见到。 等等……这人好像是师尊寒川啊! “师……师尊!?” 寒儒蓦地睁大了双眸,忽然惊醒,一骨碌滚下床来跪在地上。 他终于清醒了过来,硬着头皮仰头看向寒川。他心乱如麻,脑瓜子嗡嗡的。 “嗯”,寒川应了他一声。 他语气平淡,寒儒听不出他的喜怒,扶住膝盖正颤抖的手怎么都止不住。 “我……他,对不起师尊,我……” 此事怪不得寒儒,是他自己疏忽了,一无束缚,二无镣铐的只凭一个寒儒怎么可能拦得住沈钰? 大意了,那时应该捆了他手脚才对。 “知道了”,寒川说:“走吧。” “去……去哪?”寒儒脑子转不过来,下意识的以为寒川不要他了,声音颠颤得不行。 寒川回答:“把人抓回来。” 原来所指这个,寒儒松了口气,不解道:“白公子似乎不愿意跟着我们,他是犯了什么事吗?师尊为何非要抓他?” “他不愿意?”,寒川似乎只听到了这句话,他眸光一寒,看向摇曳的窗,沉声道:“那就打断他的腿,再带回无尘之境。” 寒儒:“………” —— 次日傍晚时分,沈钰终于按照姑娘的指示找到了燕林所处之地,此时已经接近入冬,燕子都往南飞了。林子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一阵风吹过枝叶相碰的沙沙之声,以及一些稀疏的虫鸣。 说来奇怪,此时已是日落时分,气温应该会有所下降,可沈钰并不觉得冷,晌午时也不觉得热。 沈钰觉得这个自己可能并不完整。 毕竟自己的尸首被五马分尸,魂魄尽碎,尸首被几大门派分别带回派中镇压。想来自己虽然在这副身躯里重生了,可记忆,感知,以及灵力肯定都会有所欠缺。 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尽快找到他们,才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钰才进林不久就隐约能感受到邪祟独有的那种让人惴惴不安的气息。 旁人或许会望而远之,但沈钰只觉得熟悉。 上辈子他以一铃,一杆,操控了一众邪祟一举歼灭了修真界第一门派无尽门。他对这种邪祟的气息在熟悉不过了,那名家主说此地邪乎,看来所言非虚。 “叮铃——” 沈钰抬手晃了一下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接着抬起竹竿往地下一点,“咚。” 一记闷响过后周围的树林像是时光静止一般忽然就静了下来。 紧接着狂风大作,伴随着猛烈的“呼呼”之声,衣袍翻滚,墨发翩跹。沈钰则镇定自若,安然处之。他是狂风的始作俑者,燕林的一切都听他差遣,他任由狂风作涌,冷眼看着面前的枝叶枯草在风中肆意飘零。 不多时,这阵狂风停了下来,墨发与衣袍回归原样,一个漆黑的身影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沈钰姿势不变,瞳仁向下,看向他,淡声道:“带路。” 这种只是最低阶的邪祟,没什么自主意识,也无法沟通,只会听从指挥者的命令。且没有攻击性,也就能吓吓普通人,若是遇到有些修为根基的人,一打就死。好处就是不会撒谎,用来带个路,找个东西什么的还是挺方便的。 接着邪祟便带着他在燕林里走了许久,眼看着月亮悄悄都升起了,它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带着他转来转去。有些地方甚至没做记号沈钰都知道自己适才已经走过一遍了。 他有些郁闷,于是抬杆戳了戳邪祟的后背,问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啊?” 邪祟愣了愣,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很老实的颔了颔首。 沈钰无言至极,他冲邪祟抱怨道:“你既不知,为何不早说?” 邪祟动了动,又缩了回去。 沈钰忘了,邪祟不会说话,也没什么自主意识,沈钰让它带路,它就带了,也不管自己到底知不知道。 他无奈的摆了摆手,示意它离去,自己则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行。 回过头想想也是,辛曲他们与普通邪祟根本就不是同一个阶层的,又怎会轻易将自己的行踪暴露给它们? 没有邪祟带他兜圈子,沈钰走的路就变得陌生起来了,周边的枝叶也愈发旺盛。 这条路没什么人走。 沈钰向那姑娘打听到一些消息,如果消息属实,他们八个还存于世的可能不到五个了。其实沈钰与他们定契,是能试着召唤的,可若是他们之中有人落入仙门世家的手里,他这一召唤无疑是在告诉他们,沈钰复活了。 他不能冒这个险,只能一步一步亲自去寻。 “咔啦——” 好像是踩断了枝叶,沈钰瞳孔骤缩,只觉脚底一空,心登时凉了下来。 他眼看着整个世界颠倒过来,伴随着一阵眩晕感,“轰——”一声,接着他的视野被大片黑暗所占据。 后背跟臀骨立马被一阵剧烈的痛感细细密密的覆盖。 沈钰哼了一声:“嘶……” 手掌一片湿润,是泥土的触感,且这湿度还很新鲜,应该是刚挖不久的。 果然感知不强,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右边小腿已经没法动弹了,但痛觉却并没有那么强烈,是承受范围之内的疼痛。 也不知自己的小腿断没断。 他的头顶传来了一个声音:“怎么是个人?” 沈钰猛一抬头,映着月色,顶上不大不小的洞口赫然冒出来几颗黑乎乎的人头,他看不清他们的脸。 有人喃喃道:“怎么还有人敢往这片来?” 又有人说:“适才我听到有铃铛的声音,赶来的路上就遇见了几只邪祟。” 沈钰心里咯噔一下,往后缩了缩,尽量让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那人不信:“真的假的,莫不是听错了,难不成沈狗真的复活了?” 沈钰愣了愣,心中登时冒出来一连串疑问。 什么叫真的复活了? 什么意思? 难道他复活之事有人早已知晓? 这时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抓到什么了?” 沈钰猛的一颠,小腿立马传来一阵疼痛,可他此刻顾不上疼。耳边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炸了,顿时翁鸣一片,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心如擂鼓。 上辈子沈骏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我沈骏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救了你!” “你不配姓沈,你不配做我堂哥!” “沈月尘,你去死吧!” 第16章 尽断 真是不凑巧,竟然在这里碰到无师之巅的人。 几颗脑袋立马站了起来,朝着男声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纷纷道:“尊主。” 一名弟子回话:“回禀尊主,掉进坑里的是个人。” “哦?”沈骏来到洞口,微微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沈钰,淡声道:“银铃之声又是怎么回事?” “弟子不知”,那名弟子回话:“那声音微弱,似有似无,弟子不敢肯定。” 沈骏沉吟片刻,忽然对沈钰说:“是你做的吗?” 沈钰不敢轻易出声,他隐藏在黑暗中,像是等待契机的猛兽,就这么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怕不是摔傻了”,一名弟子冲着洞口喊道:“我们尊主问你话呢!” 沈钰:“………” “罢了”,沈骏不想等了,宽袖一挥,背了过去,说道:“把人带回去。” 几名弟子纷纷齐声道:“弟子遵命。” 沈骏走了之后,几颗脑袋又围了过来。 “喂!你死了没有?” “咳咳”,沈钰轻咳两声,虚弱的回答道:“没死。” 那弟子抱怨道:“那刚才喊你你不答话。” “我不敢啊”,沈钰漫不经心的说:“贵派这么大架势,我害怕。” “害怕?”那名弟子嘲讽道:“等回去了有得你受的。” 沈钰伸手摸到了一旁的竹竿,眸光一沉,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沈钰抓住了竹竿,将它牢牢攥在手里,蓄势待发。 有颗脑袋探进来看了看,抱怨道:“妈的,挖这么深怎么把他搞出来?” 另一颗脑袋冲着他骂道:“与我何干?又不是我挖的!” 那颗脑袋缩了回去,跟他对着干:“明明就就是你!” 一颗理智的脑袋探了出来,打断道:“好了好了,别吵了!” “喂!”又有人冲沈钰吼道:“你自己能站起来吗?” 知道他们不能拿自己怎么样沈钰就没有说话,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了洞里。 那弟子不耐烦了,威胁道:“又不做声是吧,给我等着!” 沈钰双手环抱在胸前,就这么乖乖的躺在洞里等着。 几人捣鼓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把人弄出来,一来他们不清楚沈钰是什么状况,二来也不知他修为如何,武功如何,谁都不敢轻易下去。 他们早就对外宣称这片燕林隶属于无师之巅,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让靠近。挖这个坑本意是想捕捉邪祟,他们在洞里施了法,只要邪祟跌入就会被困在里面出不来。届时再用锁灵囊收掉就行,可他们没想到会掉进来个人。 且这片邪祟颇多,一般也无人敢靠近,敢来的肯定都是修真之人,定有修为武功傍身。 只见寒光一闪,一名弟子拔出了利剑,指着沈钰威胁道:“你给我站起来!” “起不来啊”,沈钰掀起眼皮看向他,漫不经心的说道:“腿断了。” “你!”那名弟子顿时哑口无言。 见状几个人商讨一番后朝他丢了根麻绳下来,说道:“那你沿着绳子爬上来。” “爬不了”,沈钰冲他笑了笑,嬉皮笑脸的说:“手也断了。” “都断了是吧”,几名弟子的耐心终于都消耗殆尽,纷纷拔剑出鞘,一声冷哼说道:“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 沈钰再度握住了竹竿,眸光一沉,淡声道:“你试试。” 几名弟子立马运功往剑上渡入灵力,沈钰亦是如此,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已做好了攻击之势。只要他们敢动手,沈钰定不会叫自己吃亏。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 “铮——” “我操!” 几名弟子似是遭遇到了攻击,纷纷跌倒在地,手中的利剑全部被震飞,“哐当”一声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沈钰闻言来了精神,他手撑在地上仰高了头,想看清攻击他们的是何物。 只见洞口飘飘然出现了一缕白色,紧接着就看到一双一尘不染的白靴站在了洞口的边缘。 有人斥道:“什么人!你们怎么敢!?” 沈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下无尘之境,寒儒,见过各位道友。” “无…无尘之境”,那人登时醍醐灌顶:“你,你是,寒二宗主。” 寒川应了一声:“嗯。” “寒川”,沈钰喊了他一声,朝他摆了摆手,嬉皮笑脸道:“我在这。” 寒川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你这时候知道叫我师尊了”,寒儒走到洞口边缘蹲下,冲沈钰抱怨道:“跑的时候可没留情,下手真重!” 听动静,那几名弟子应该站了起来:“不知寒二宗主屈尊到此处所为何事。” 寒川没理他们,而是看向沈钰,对他说:“起来。” 沈钰试着动了动那只腿,发现确实不太能动,于是他双手抓着竹竿将其撑在地上,借力站了起来。 抬头一看,寒川已经俯下身子朝他伸出了手,“叮铃”,一声,一根银线在寒川的手腕上绕了一圈,银线的交接处垂下来一颗摇摇晃晃的球型镂空铃铛。 有点眼熟。 寒川逆着月光,沈钰看不清脸上是何表情,他骨节分明的手在月色的衬托下显得十分白皙。他的手看起来苍劲有力,这样一只手戴着银链居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反而还有些……好看。 沈钰记得寒川有洁癖,他也不忍自己一身泥巴弄脏了寒川的白,片刻犹豫后,在抓绳子与抓寒川的手之间。他选择了胡乱在身上擦了一把,将自己手上的泥巴尽数擦掉,这才敢拉上寒川的手。 寒川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脏不脏,他抓住了沈钰的手后毫不犹豫的拉了他一把。 沈钰只觉得身子忽然一轻,紧接着有一种起飞的感觉,身体跟脑子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直接落入了寒川的怀里。 寒川一手抄着沈钰的两条腿,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就这么稳稳的抱着他。 落下时,沈钰重心不稳,下意识就搂住了寒川的脖颈,扑面而来又是那股熟悉的梨花香,他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等他回过神来下来时才发现两人现在这个姿势有多难为情。 沈钰:“………” 他看向寒川,发现他面色不改,神色沉稳,似乎单手拉起一个成年男子再将他抱在怀里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提起了一只鸡雏而已,根本毫不费力。 “呃……”沈钰讪讪收回了手,小声道:“要不放我下来吧。” 寒川没理他,他看向那几名无师之巅的弟子,说道:“这个人,我带走了。” 有个不知死活的弟子,义正辞严的说:“不行!” 寒川危险的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见状,那名弟子立马缩了缩头。 “见过寒二宗主”,另一名弟子站了出来,温言解释道:“这里隶属于无师之巅的管辖之地,此人亦是我们先发现的。尊主适才说了,要把人带回去,无尘之境没道理平白无故就这么把人抢走。” “沈涧旻?”寒川冷言道:“你叫他过来。” 那名弟子似是没料到寒川会这么不讲道理,登时哑口无言:“这………” 自十年前沈钰死后不久,无尘之境与山河月影的尊主就相继离世,由寒川,寒峰两兄弟接手了两派,成了新的宗主,无师之巅自那以后与这两派的关系就不似从前。 寒川虽然是无尘之境的宗主,但基本不管事,两派一切大小事务全都由大宗主寒峰管辖。他们自幼跟在沈骏身边,不能说完完全全,但多少能猜到沈骏的心思。无师之巅尊主与寒川的关系不好,若无必要,不会轻易得罪。 寒儒立马上前一步,对着他们微微行了一礼,解释道:“这位白公子与我师尊乃是好友,我们与公子在林中不幸走散。今日幸得遇见几位公子,不然我与师尊在这偌大的燕林,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寒儒这话说得特别漂亮,隐去了他们对沈钰的执剑相向,把阻止了他们动手说成了幸得遇见,于情于理他们都该放人了。 寒儒又说:“几位公子的恩情我与师尊没齿难忘,他日得了机会,定当有所报答。” 寒川不需要等他们同意,抱着沈钰转过了身,寒儒冲着他们又行一礼,恭敬道:“告辞。”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露出踌躇之色,最后还是想再争取一下,“慢着!” 寒川闻言停下脚步,一回头,眸光一沉,言简意赅道:“滚。” 众弟子:!!! 第17章 情绪 别说无师之巅的弟子了,就连寒川自己的徒弟都愣住了,包括在他怀里的沈钰也不由得一颠。 寒儒惊呆了:“呃……” 这是寒川唯一会的,最有气势的粗鄙之言,沈钰上辈子听他对自己说过很多次。 寒川这人很闷,也很稳,遇事从来不慌不乱,这人似乎是没有喜怒哀乐这个东西。可一旦说出这个字,就表示他非常生气。 他在生什么气? 是……因为自己吗? 沈钰虽然不怕他,但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十年不见,他觉得寒川变了,变化好大,上辈子除了自己会把他气个半死以外他几乎就没见寒川对谁说过滚这个字,也没见寒川对谁生过气。 他记得寒川不喜欢与旁人有肢体接触,无论男女,对人几乎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可眼前这个寒川并没有嫌弃自己用满手泥泞的手去碰他,甚至……还抱着自己。 这跟他十年前所熟知的那个寒川完全判若两人。 要不是他认得这张脸,要不是寒儒亲口承认这是他的师尊寒川,沈钰肯定要以为寒川被人夺舍了。 寒儒亦是如此,他发现寒川自从碰上沈钰后,就总能做出许多让他神识尽碎,三观俱裂的事,包括今天这个滚字。 他跟了寒川将近十年,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气比谪仙。这些成语在他看来就是用来形容寒川的,这个人没有情绪,无情亦无欲,加上他高深莫测的修为,寒儒觉得就算天塌下来寒川都能面不改色的抬手撑住。 可碰到沈钰时寒儒才发现,他有喜,有怒,还会因为找不到沈钰而激动。 这是寒儒从未见过的师尊寒川。 寒川并没有打算放沈钰下来的意思,就这么抱着他走了许久,看方向应该是往无义城去。 寒儒或许是不想看到两人……如此暧昧的姿势,选择了走在前面,并与这两人保持了一些距离。 适才人多,沈钰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那几个无师之巅的弟子,以及寒川生气这上,现在那股劲过去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尴尬。 他感知能力有所欠缺,他听不见寒川的心跳,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可他在寒川怀里,他能感受到自己这副身体的变化,被寒川触碰着的地方有股邪乎的麻劲,他明显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愈来愈快,体温也逐渐升高。 尤其是寒川身上那股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那股邪门的,随着肢体的晃动而散发出来的梨花香。 沈钰知道寒川香,也知道那是花香,可他闻着却逐渐上头,甚至还有些神志模糊的感觉。 寒川有毒! “那个”,沈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说:“要不放我下来吧二公子。” 寒川微不可察的颠了一下,却没有做声,也没有要将他放下的意思。 寒儒不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抱着沈钰了,一回生二回熟,他不敢妄自诽议寒川,却敢跟沈钰讲话,他调侃道:“白公子还是不要有逃跑的念想了,我师尊原本可是说要打断你的腿。” “不用打”,寒川终于开口了:“已经断了。” “什么”,寒儒这才注意到沈钰的腿,吃惊道:“断了吗?” 沈钰自己都把这茬给忘了,他又试着动了动,似乎是真的断了。除了细微的疼痛以外他几乎感受不到这条腿的存在,就像是在关节处挂了个麻袋,只感觉它是累赘,被扯着还有些疼。 “不知”,沈钰老实回答。 “应当是没有”,寒儒猜测道:“我幼时摔断过一次腿,疼得我差点就哭了,看白公子镇定自若,应当没事。” 寒川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搂着他双腿的手微微松开了些。 接下来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过话,沈钰其实有话想问他,可碍于寒儒在,他无法开口,或许寒川也亦是如此,两人都各怀心思。 或许是氛围太过于尴尬,又或许是想试探一下,沈钰阴阳怪气的问他:“二公子抱着我走了这么久,累不累呀?” 以沈钰对他的了解,他要么不做声,要么瞥他一眼,要么就让他好好说话,当然也可能会让他滚。 可寒川说:“太瘦了”,接着又问他:“可有不适?” “有一点”,沈钰得寸进尺,说道:“可否换个姿势,我腿麻。” “你”,寒儒猛一回头,他为沈钰的不要脸而感到震惊,愤愤斥道:“你别不识好歹!” 寒川闻言停住了脚步,平静的说:“那我背你。” 沈钰登时瞳孔骤缩,只觉惊悚之极,他猛的搂紧了寒川的脖颈,立马拒绝道:“不用!” 寒川瞥了他一眼,眸光深邃得叫人看不出情绪。沈钰立马意识到了不妥,这才微微松开了寒川。 而寒川本人似乎对他的行为没有意见,又继续前行。 看来这人除了外貌没什么变化以外,其他都变了。 寒儒又调侃他:“公子是不是觉得还是这样被抱着比较舒适。” 一股莫名的羞愧感忽然涌上心头,沈钰顿时恼羞成怒,他觉得这小孩真的好不懂事,好不会说话,让人气得咬咬牙。 他压低了声线,咬着牙,切着齿,从缝里挤出来两个字:“闭嘴!” “噗……”寒儒笑了笑,不再做声。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轻笑。 像是一缕细微的风吹过,又像是羽毛拂过,可它太轻太柔了。若不是刻意留心,根本就不会注意,沈钰不敢确定,但他的心脏没理由的颠了一下。 沈钰没敢动弹,眼珠子骨碌碌转到了走在前方的寒儒身上。很显然,他并没有任何异常,那声轻笑只有自己听到了。 沈钰突然觉得寒川好可怕,心中再次生出想逃跑的冲动,这个寒川沈钰根本就不认识! 寒川原来……会笑的吗? 沈钰不记得了,他翻遍了脑海里对这个人的所有记忆。 印象里,寒川好像……是不会笑的。 那刚才是是幻觉还是什么? 沈钰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搞不懂了。 —— 几人一路返回到无义城内,夜晚街上行人不多。沈钰在忍受异样的目光和自己一瘸一拐的走路之中选择了前者,他默默的低下了头,尽量不去在意路人异样的目光。 他从没试过如此窘迫,印象里只有自己让别人尴尬,让别人生气的份。尤其是寒川,不曾想风水轮流转,今日份的尴尬竟轮到他沈月尘身上。 寒儒带着他们来到了早上住过的那家客栈,沈钰觉得客栈掌柜的是见过大世面的。这大晚上的见到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来住店居然都面不改色,这沉稳的程度堪比寒雪尽啊。 掌柜的嬉皮笑脸的冲几人笑道:“几位仙君可是要住店啊?” 他们上午来时只要了一间房,寒儒便觉得晚上也亦是如此,于是他说:“一间。” 而寒川却说:“两间。” “三间!”沈钰两个字说得铿锵有力,振振有词。 “呃……”掌柜微微睁大了双眸,疑惑道:“到底几间?” 大概是知道此人与寒川的关系非比寻常,寒儒嘴碎的毛病又犯了:“白公子可有钱两?” 沈钰弱弱回答:“……没有。” 以沈钰对寒川现在的认知,他既然要两间客房,那就一定是会与他同住一间。从前他不害怕,甚至还可以仗着自己脸皮厚而去调侃他,可面对现在的寒川沈钰怂了,于是他说:“那就一间!” 寒川也不反驳,他说:“好。” 第18章 就范 进了客房寒川才把人放在床上,沈钰正想掀起裤腿看看伤势如何。不料寒川却抢先一步蹲了下来,伸手托起了他那条腿。 “你!”沈钰抬手制止了他,眸光一颤,他说:“我自己可以。” 寒川让寒儒去弄些吃的,此刻房里只有两人在。明明只是帮着查看一下伤势,并无不妥之处,可沈钰却有些心慌,因为那个人是寒川。 寒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当做没听到,拨掉了沈钰那只手,自顾自帮他除掉了靴子。又将裤腿挽了起来,他的动作轻柔至极,也耐心至极,沈钰是一点痛觉都感觉到。 一只白皙纤细的小腿露了出来,看似柔弱,实则紧实,膝盖和脚踝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甚至还有地方被擦破了皮,渗出丝丝鲜血,已凝成了血痂,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沈钰身体不疼,心里却有些疼,真是罪过,细皮嫩肉的奶油小生,竟给自己造成这样。 寒川的手掌抚在沈钰的小腿上,他的手掌没有茧子,也算光滑,可沈钰却觉得有些不适。可能是因为心底对寒川有些抵触,再加上他神经高度紧绷,所以他腿部的肌肤格外敏感。 他正想开口说痒,寒川就不知摁了哪里,沈钰只觉腿一疼,像是被拉到了某根神经,整条小腿忽然就不受控制的猛一抬脚。 眼看着自己的脚朝寒川下巴上踹,沈钰顿时瞳孔骤缩。 而寒川眼疾手快的抬起了另一只手横在胸前,“啪”一记闷响,沈钰恰好踹到了寒川的掌心,这才没让他真的踹上。 “我……”沈钰眸光闪烁,心虚得不行。 虽然不太厚道,但沈钰想,寒川这下总该生气了吧。 可谁知寒川不但没有生气,还改成单膝跪着,将沈钰的腿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摁着。 “没断”,寒川垂眸看着他的腿,解释道:“静养一段时日即可。” “我知道”,沈钰的声音软了下来。 没办法,寒川摁得位置与力度都恰到好处,再配上治愈系灵流的灌入,沈钰明显能感觉到小腿的知觉在慢慢恢复。明明很舒服,可他还是死鸭子嘴硬:“你不必如此。” “跟我回去”,寒川不会笑,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向沈钰。但声音里漾着很难得的柔和,手上的动作没停,像是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他说:“别再跑了。” “不行”,沈钰感觉到自己脸颊微微发烫,介于这次寒川救了自己,以及看在他态度这么好的份上,沈钰心虚的偏过头,不再看他,“我……还有未完之事。” “来此之前我先去了燕林,原本潜藏在那的那只邪祟已了无踪迹”,寒川怕误触到他的伤口,视线向下,看着沈钰那条惨不忍睹的腿,平静的说:“你与千寻抓住的那只,与燕林逃走的是同一只邪祟。” 沈钰心里咯噔一下,猛的转过头来,他一张口,刚想说话—— “叩叩叩”,房门被敲响。 “吱呀”一声,寒儒一手推开房门,一手端着一个木托,上面放着两碗热腾腾的汤面。为了防止汤汁溢出,他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寒川用口型对沈钰说:回去再说。 “我要了两碗牛肉面”,寒儒将端着的面放在了桌案上,喃喃道:“白公子能吃辣吧?” 抬头一看,寒川已经站了起来,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袍如今也被沈钰糟践的满是泥泞。但并不影响到他骨子里透出来那股不可冒犯的气息,能把脏衣服穿的这么好看的寒儒迄今为止还没见过第二个。沈钰自己则坐在床上,一条白晃晃的小腿漫不经心的抖动着,笑吟吟的看向寒儒,他说:“吃的。” 寒儒愣了愣,在调侃他与关心他之间选择了后者,说道:“竟伤得这么重。” 沈钰自己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挪到了桌案前,看着那两碗红油锃亮的汤面,不禁问道:“二公子不吃?” 寒儒正想说些什么:“我师尊……” 寒川抬手摁着沈钰的肩膀让他坐下,打断道:“辟谷。” 修真之人有些修炼道法需要辟谷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他记得寒川以前是不需要辟谷的。他不吃辣,从前在无师之巅就餐时每次都得单独给他做一份。 十年不见,怎么连之前所修之道都给弃了? 沈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辟谷就辟谷吧,反正此次再度相逢,寒川那些让人大跌眼镜的变化又不止这一个。沈钰饿了,他不想管这么多了,拾起筷子就开吃。 说来惭愧,这还是沈钰复活以来的第一次开荤,之前在陈府吃的都是白粥馒头,难得夫人邀请他们一同就餐,自己却为了躲避寒川而跑了。 “弟子与师尊分开数日”,寒儒对寒川说:“师尊可要看看弟子的元核有无不妥?” “你元核怎么了?”,沈钰吃了一大口面,抬头看向师徒二人。 只见寒川抬手搭在寒儒的手腕上,指尖随着灌入的灵力而散发着淡淡的微光。他面色不改,眸光深沉,探了一会后袖一挥,收回了手。 “无妨,就餐吧”,寒川解释道:“千寻幼时受过伤,元核不稳。” “是啊”,寒儒坐到了沈钰对面,将面拉到自己面前,解释道:“师尊每日都要运功为我稳固元核。” 闻言沈钰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解。 元核不稳运功稳固这原本没什么问题,可寒儒说每日。 他元核得伤到什么地步才需要寒川日日都施法为其稳固? 若真如此,岂非濒临破碎? 沈钰伸手就想去探寒儒的脉搏,而寒川先一步猜到了他的想法。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那只手,面无表情的看向他,寒川的双眸极黑,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沈钰看不出他是何情绪。 干什么? 护犊子? 碰都不让碰? 寒川似是想说些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沈钰就抽了抽嘴角,讪讪收手。 他看得出来寒川很宝贝他那个徒弟,可沈钰自认为对他并无恶意,寒川这么防着自己做什么? 沈钰只觉得此刻心底像是打翻了几种酱料,混在了一起,有些不是滋味。 寒川眸光一颤,唇线稍稍抿了一下,也收回了手,背过身去。 两人吃饱后就要面对一个问题,就这么一张床,怎么睡? 沈钰忽然就有些后悔只要了一间房,若是要了两间,他打个地铺也行。可眼下只有一间房,他该跟谁打地铺? 寒川心中似乎早就有了规划,他对沈钰言简意赅的说:“休息。” 沈钰知道他说的这个休息是什么意思,可他满身泥泞,狼狈不已,且身无分文。 吃寒川的,用寒川的,掉进洞里还要寒川把自己救出来,他不好意思睡床上。 “我睡这”,沈钰指了指地上的一小片空地,说:“打个地铺就行。” 寒川对他说休息那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之意,并不是在跟他商量。沈钰不从,寒川就两步来到他面前,弯腰直接将人抄起,把他放在了床上。 又来! 沈钰只觉得惊悚至极,从前碰他一下都得倒退三尺,为何现在一言不合就喜欢抱人? 可他现在无论是体型还是修为在寒川面前都逊色许多,他坐下后正想起身,寒川又抬手摁住了他肩膀。 沈钰仰头看向他,心里又在酝酿着坏水,他解释道:“我衣袍脏,弄脏了床怕是得赔钱。” 寒川微微俯首,还是简言意骇:“脱了。” “啊?”沈钰双眸微微睁大,他并没有想歪,只是这话从寒川口中说出,他感觉有些诧异。 也不能说是诧异,这简直就是诡异! 堂堂正人君子,无情无欲的寒川叫他脱衣服,这滋味还真是……奇妙啊。 一缕邪念涌入心田,于是沈钰又开始犯贱,他笑吟吟的冲寒川挑了挑眉,调侃道:“二公子这是何意啊?莫不是有别的什么心思?” 坐在桌案前的寒儒闻言大皱眉头,他再一次被沈钰的不要脸给狠狠地恶心了一把,当即斥道:“白寒雪,你要不要脸!我师尊是何等的清心寡欲,怎可能对你有,有什么心思!?” 寒川对寒儒的反应充耳不闻,他看着沈钰,淡淡的问道:“不脱?” “不脱”,沈钰坏透了,双手往后一撑,仰头看着他,说道:“有本事二公子自己动手啊。” 谁知寒川直接单膝下跪,伸手就要去碰沈钰。 “我操”,沈钰惊得瞳孔骤缩,脸色唰一下惨白。像是见鬼一般猛的往后一缩,立马手忙脚乱的开始解腰封,喃喃道:“我,我自己来。” 他脱掉了外袍,只穿着洁白的中衣,再看寒川时,他摊开着手掌,掌心里乖乖的躺着两颗漆黑的药丸,他将药丸递给了沈钰,说:“吃了。” 吃!马上吃! 这人玩真的,这人惹不起! 沈钰接过药丸,水都不喝,往嘴里一塞,生生咽了进去。 寒儒一声冷哼,嘲讽道:“非得使出点真本事才能乖乖就范!” 第19章 打坐 沈钰极其不甘心的剜了寒儒一眼,往床上一躺,背对着他们,一拉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寒川问寒儒:“你睡吗?” 寒儒才不想跟沈钰一起睡,于是就说:“弟子打坐即可。” “也罢”,寒川一挥袖,熄灭了桌案上的烛火,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沈钰听到一阵细微的,调整衣摆的声音,寒儒应该是坐下了。他想看看寒川在哪里,是站着还是坐着,可他不敢。 纠结了很久,沈钰选择强迫自己入睡,他紧闭双眸,眉头微蹙,他感知有损。感觉不到热也感受不到冷,他用力的攥紧被褥,将自己裹紧,只露出鼻子跟双眸。 师徒二人静得可怕,沈钰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动静,似乎整个房间只有自己在。听着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沈钰忽然就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个心跳不属于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怪,混杂着一点失而复得,让他心绪杂乱,很不是滋味。 他像是活着,又像是死了,灵魂是自己的可身体不是。他像是十恶不赦的恶鬼,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后逃走,躲了起来。溜进了这个濒死的躯体里苟活着,偷笑着,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重生,这种迷茫让他很不舒服。 不过,沈钰的心态很好,这种烦躁并没有持续太久,转念一想又觉得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这具躯体的主人原本也是濒死。自己在他身上重生,也是替他活了一遭。 沈钰的记忆应当也不齐全,他记忆里的东西有些模糊不全,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破开无间地狱的结界。也不记得自己为何会谋权篡位与沈裕去争无师之巅的宗主之位,但他依稀记得这些事他必须做,且并不后悔。 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还是得找到当年发生这些事时的知情人才能了解一二。 找全自己的魂魄这对沈钰来说太难了,他被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尸首到底被哪几个门派封印着他不清楚。 就算清楚,只凭这副孱弱的身躯根本不可能潜入派中在悄无声息的把自己的封印解开。 上辈子在死前最后的日子里与沈钰接触最多的怕只有那八个人了,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寒川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但他想还是先跟他回去再看看那只邪祟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一部分封印在无尘之境里自己的魂魄。 寒川还有利用价值。 沈钰这样想着,悄悄的翻了个身。 只见寒川正襟危坐在桌案前,正闭目养神。 他坐的位置正好面对窗口,虽然门窗合实。可窗户的明纸并不厚实,月光透过明纸倾洒进房间,不偏不倚的落在寒川身上,为他笼罩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月光将他皮肤衬得很白,虽然不太厚道,可沈钰觉得他白得过分,像是死人独有的那种白。不过最显眼的还是寒川浓密的眼帘,犹如两只正合着翅膀栖息在此处的银蝶,看起来很是乖巧。 他身上原先一尘不染的白袍却因为自己而粘上了许多泥泞,但这并不影响寒川的美观。虽然不知为何他不穿无尘之境的灰色派服了,但这人很适合白色。 大抵是月色柔和,又或许是削掉了他的冷漠,沈钰看着他,无端生出一种寒川其实还是挺温柔的一种感觉。他对这个人的印象一般,只知道他是古板的好人,性格沉闷,且无趣。 上辈子他与众人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与他们一同声讨,立誓要将沈钰挫骨扬灰。 而如今寒川却出手相助了他口中那个愚昧无知,质劣难啄的人,还扬言要把他带回无尘之境。 寒川怕是疯了。 可沈钰清醒着,他睡不着。 “二公子。”他轻轻唤了寒川一声。 寒川没应,他又唤他名字:“寒川。” “川啊……” 寒川终于掀起眼皮看向他。 “川……”,沈钰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说:“我睡不着。” 寒川问他:“那你要如何?” “你过来”,沈钰眉眼弯弯,微微仰头,露出脸来,笑吟吟的对他说:“陪我。” 寒川:“………” “快来”,见他不应,沈钰又冲他眨眨眼,催促道:“我一个人害怕。” “……你怕什么?” 沈钰嬉皮笑脸道:“怕鬼啊。” 寒川眉心跳了跳,面色阴郁的看着沈钰没有说话。 要是沈骏在这肯定就大骂他不要脸了,堂堂鬼界枭主,万鬼之王竟缩在被褥里用阴阳怪气的声音说:怕鬼啊。 寒川那张百年不变的脸哪怕在昏暗中也会因为沈钰的话而微微变得有些难看。 就在刚才,沈钰已经想过了,他不打算跟他回无尘之境了。他要把那只邪祟带走,不在给寒川添任何麻烦。若没有从前之事其实沈钰挺欣赏寒川的,也挺想跟他称兄道弟的。可惜没有如果,事已发生,过去之事沈钰无法改变,所以他们只能是敌人,只能兵刃相向。 于是他决定在恶心寒川一把,若是寒川让他滚那更好。那就证明寒川还是从前那个寒川,他求之不得。 两人在微弱的月光下对视了很久,最后妥协的是寒川,他轻轻一声叹息后站了起来。 沈钰其实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可当他真的站起来那一刻,他的心还是咯噔一下,紧接着疯狂的跳动了起来。 他来到沈钰面前,伫立在床边,微微俯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沈钰讨厌他这种深邃而又冷漠的眼神,像是会一眼将人看穿沈钰潜藏在心底的那些心思。秘密全都暴露在寒川眼底,他俯视着沈钰的罪孽,他不会说话,却用眼神唾弃了他,讥嘲了他无数次。 他趴着身子,硬着头皮,仰头看向寒川终于反将一军:“脱了。” 寒川说:“你确定要这样?” “………”沈钰忽然就说不出话了,甚至还真的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沈钰脑子转的很快,他明白自己必须要这样做。他不敢答话,咬牙切齿,强忍着心中的不安,抬手就去扯他腰封。 这人不会有在腰封上施法的癖好吧,为什么缠得这么紧? 沈钰扯了几下扯不动,又仰头看向他。 而寒川纹丝不动,负手而立,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俯首看着他。 寒川:“………” 沈钰:“………” 终于,沈钰绷不住了,他将手里那节没有扯开的腰封直接一甩,翻了个身背对过寒川。 他气坏了,愤愤道:“不睡了!” “呵……” 忽然,他又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轻笑。 但接下来寒川做出了比那声轻笑还要让他震惊的事。 沈钰听到了一声细微的,衣袍滑落在地的声音,紧接着肩膀一痛,他被寒川掰了回来。 沈钰回过头来时顿时瞳孔骤缩,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寒川身上只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中衣,俯下身子,一只手还摁在沈钰的肩膀上,他凑近了问:“可满意了?” 沈钰:“………” 中衣的衣襟很宽,加上他弯腰的幅度,沈钰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胸膛的轮廓,以及若隐若现的锁骨。 那种窘迫感再次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被这个小古板调戏了。 上辈子几乎没人会这么跟他说话,一是没谁敢,二是没谁会,毕竟当年他可是远近闻名的花花公子。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份,哪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姑娘们光是见到他那张脸就得退避三舍。 他生的好,是属于那种一眼便知此人乃是花花公子的那种脸,讨人喜欢,却没什么人敢轻易靠近。 他有一双虎牙,还特别爱笑,眉眼弯弯咧嘴一笑,不知勾走了多少少女的芳心。眉宇间无端生出一种野性,透着点轻浮的浪荡之意。 对于与寒川相逢后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变化,沈钰终于是忍无可忍了。 他抬手揪住寒川的衣襟猛的往下一拉,自己则火速翻了个身骑在了他身上。 那只瓷瓶肯定就在他外袍的乾坤袖里,只要等他睡着,沈钰就能悄无声息的将它取走。 第20章 钢板 寒川出乎意料的没有反抗,他任由沈钰将他摔在了床上。 寒川无论是修为还是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好,沈钰拽他时担心他会有所动作,下得可是死手。 岂料寒川根本就没打算与他交手,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当他被沈钰摔到床上时,头甚至磕到了床头板发出“咚”,一声闷响。 动静太大,沈钰担心会吵到寒儒,他所以架在寒川身上时先侧首看了看寒儒,发现他坐在角落里纹丝未动,这才安心回过头来额外心虚的看向寒川的额头。 不知是没伤到还是夜太黑,反正沈钰什么都没看出来,寒川依旧面无表情,神色沉稳。就这么躺在床上,一双极黑的双眸幽幽的与他对视着。 他双腿岔开跪着,双手撑在床板上将寒川囚在身下。两人挨得很近,沈钰甚至能一根根数过寒川的睫毛。 这人真的不像话,肤若凝脂的肌肤犹如美玉般一点瑕疵都没有。简而言之就是比女人还嫩,视线向下,目光又落在他浅绯微启的薄唇上。 说来惭愧,沈钰上辈子虽长得无与伦比,还是姑娘们口中的花花公子,可他从来都没碰过女人,唯一碰过的唇瓣还是寒川的。 说起来,那是什么滋味? 他忘了。 沈钰眼看着那薄唇一启一合:“你是想睡觉,还是想做点别的什么的?” 沈钰终于回过神来,那股窘迫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不甘心,咬牙切齿道:“你把我留在这,就该想到我要对你做什么!” “哦?”寒川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沈钰:“………” 他简直忍无可忍,猛一起身,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寒川的小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沈钰抬手就想摇铃铛,他要让这个人闭嘴。 寒川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眼疾手快的就捏住了他带有铃铛的那只手腕。紧接着另一只手往床板一拍,“啪”一声,他也坐了起来,直接将沈钰反扑到了床尾。 糟糕! 这床不大,他这一扑,沈钰的脑壳怕是要遭罪。他忘记了反抗,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咚”,又是一声闷响,可他脑壳不疼,睫毛簌簌,沈钰悠悠的掀起了眼帘,对上了寒川那双深邃的双眸。 寒川也像沈钰适才那样将他囚在身下,他身躯比沈钰魁梧,这个姿势囚着沈钰却是一点都没碰到他。寒川一手撑着床板,一手拂在了沈钰的头顶。 适才原来是撞上了他的掌心,难怪不疼。 寒川说:“你想用幻音将我迷晕”,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寒川那颗因为说话而微微抖动的喉结。甚至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花香,“再将那只装有邪祟的瓷瓶带走。” “不是”,沈钰觉得喉间干涩,他咽了咽唾沫死鸭子嘴硬。他不敢再看寒川的脖颈了,于是瞳仁一转,他盯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想要与它死磕到底! 沈钰说:“我只是单纯的垂涎于二公子的美瑟。” 寒川面无表情,深邃的眸光终究还是将沈钰彻底贯穿,他不咸不淡的问道:“是吗?” “………那你想如何?” “你受伤了”,寒川将拂在沈钰头顶的那只手抽了回来,说道:“需要休息。” 沈钰顿时瞳孔骤缩,心中大骂一声:不好! 他忘了! 寒川也有一只铃铛! 沈钰抬手就想去抓寒川的手,岂料还是没有他快。 “叮铃——” 沈钰只觉身子一沉,紧接着头脑发昏,两眼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 无师之巅。 几名弟子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无师之巅。 非是他们想晚回来,而是他们在回来的路上被无尘之境宗主寒雪尽那一个滚字惊得回不过神来。一不小心又跌进他们自己挖的坑里,费了好大功夫才爬上来。 他们狼狈不已,一晚上没吃东西,满身泥泞,饥肠辘辘的来到了议事大殿的门口。透过门上的明纸看得出里面还亮着烛火,尊主在等他们。 几人面面相觑,踌躇犹豫,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就是没人敢去敲这扇夺命门。 “还杵在外边做什么?”沈骏低沉冷漠的声音如同死神降临般飘了出来,“需要我请你们进来吗?” 迟早都要死! 几名弟子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像是放弃挣扎一般推开了大殿的木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沈骏没坐在主座上,而是站在大殿的中央,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 偌大的大殿只点了零星几盏烛火,他半隐在黑暗之中,身上那件白底蓝边,属于无师之巅尊主的衣袍在此刻竟生出一种白无常的感觉。 几名弟子快速横站成一排,不约而同的扑通一下,整齐划一的跪倒在地。 沈骏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他思绪混乱,心神不宁,这些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恨沈钰。他也抓到过不少疑似沈钰或修行魔道之人,可这并没什么用,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到底不是沈月尘本人。 自他解开沈钰尸首的封印后,尝试着追忆过几次,最后的结局以失败告终。那缕魂魄由于他的疏忽,终是不知在何时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此事他没告知过任何人,他不敢声张,但他笃定,沈钰一定会重回人世,他们一定还会再相见。 沈骏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个,这些年被他抓回无师之巅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他有预感,他觉得这次抓的可能真的是沈钰。 而这种预感毫无厘头,全凭第六感。 沈骏回过头来时没看到人,正当诧异之时视线向下,他看到了排列整齐,跪倒在地的几名弟子,他双眸蓦地睁大,吃惊道:“人呢!?” 几名弟子浑然一颤,立马俯身磕头。 “禀…禀告尊主”,几人不敢抬头,其中一名颤颤巍巍的回答道:“被……被人劫走了。” “何人!?”沈骏宽袖一甩,剑眉倒竖,愤愤道:“敢在我无师之巅管辖之地内跟我抢人!?” 几名弟子又是一哆嗦,弓着的身子再次弯下几分。整张脸几乎都要贴地,委屈道:“是无尘之境,是寒二宗主啊。” “无尘之境?”沈骏怔了怔,微微蹙眉,喃喃道:“寒雪尽?” “正是!”回话的那名弟子猛的抬起头来,眼眶泛红,眸光闪烁。他有苦难言,委屈至极,哽咽道:“弟子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才叫人给劫走了。” 沈骏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愈发变得难看起来。 这不应该啊,自无尘之境重建后寒雪尽这个人几乎就跟人间蒸发一般再无任何消息。现在是山河月影一家独大,无尘之境几乎都成了空楼了。也就凭借昔日的名声现在在修真界还能混个耳熟,派内一切事务全都由大宗主寒峰管。 修真界只认寒初泽,谁人识他寒雪尽? 整整十年过去了都没个动静,怎么突然出现就是为了跟他无师之巅抢人? 沈骏问道:“他说什么了?” “呃……” 尊主的声音像是消气了一般不再那么严厉,几名弟子终于畏畏缩缩的抬起头来。但他们不敢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几人面面相觑,踌躇犹豫了半天就是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沈骏对此事没什么耐心,语调再次加重:“都哑巴了!?” 几名弟子被吓得“啊”了一声又弓下了身子。 “回……回尊主”,还是那名弟子硬着头皮回话:“寒二宗主说……呃……滚。” 沈骏:??? “你说什么?”沈骏眯了眯眼。 “寒二宗主只对我等说了一个字”,那名弟子生怕沈骏误会了自己,努力解释道:“说了个滚字……” 沈骏:“………” 旁人可能不清楚,但是寒氏的人和沈氏两兄弟是清楚的,若非是寒雪尽真的动怒了。或是起了杀心,否则他是不会轻易说出这个字的。 如此看来,那人对寒川很重要,而寒川对沈钰估计也同沈骏一样。都对他恨之入骨,既如此,那寒川劫走的那个人应该跟沈钰没什么关系。 是他沈骏踢到钢板了。 第21章 无尽 “沈月尘,你到底去不去?” 沈骏觉得这人好烦,磨叽程度不亚于姑娘家,洗漱穿戴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此刻正值夏日炎炎之时,晌午的太阳更是毒辣,沈骏在这样的烈阳底下等了沈钰将近半个时辰。他的后背湿了一轮又一轮,现在他浑身不痛快,他已经想好了,待会儿沈承运来了,他一定要沈钰好看! “去去去”,弟子房内传来沈钰着急的声音,他问道:“你还有多的派服吗?” 沈骏当即大皱眉头,愤愤道:“我娘不是才给你置办了身新的?” 都说小孩儿的衣裳不经穿,动不动就要换新。而沈骏觉得自己堂哥的衣裳才不经穿,半年内被他糟蹋过的那些衣裳的数量抵得上沈骏一年的衣裳了。 “呃……” “沈月尘!”沈骏当即明白了些什么,顿时勃然大怒:“你又干什么去了!?” “吱呀——” 房门终于被打开,只见沈钰穿着一身破旧不堪的蓝白色无师之巅派服走了出来。袖子就跟被狗啃了似的,被撕得稀烂。胸口,腹部,几乎全身都有不同颜色,不同深浅的污渍,若说他在泥坑里打了个滚怕是也有人信。 他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难堪,抬起手来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咧嘴一笑,露出那对邪气森森的虎牙,极其不要脸的说:“昨日被几个春心荡漾的姑娘追了好一阵,我灵机一动直接跳进泥坑躲了起来,这才逃过一劫。” 那对虎牙对姑娘来说或许是迷人的,可对沈骏来说那就是欠揍! 沈骏无言至极:“……你要脸吗?” 实际上他真的被狗追了,他觉得那户人家养的狗也是成精了。不过进去偷摘了几只橘子,那狗竟然追了沈钰好几条街。 明明一同去的共有三人,只不过爬树动手的是沈钰。那狗竟然谁也不理,就只追着沈钰,要不是无师之巅设有结界它进不来,只怕追到天涯海角它都不会放过沈钰。 “脸要不要都行”,沈钰百无聊赖的晃了晃他那破烂不堪的袖子,说:“现下我需要一件出门不给无师之巅丢人的派服。” “不用”,沈骏嘴角漾着邪笑,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他一番后说道:“你这样就挺好。” 沈钰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现在轮到沈骏调侃他了:“出门让大家伙都瞧瞧,无师之巅少主的堂哥私底下是何德性。” “喂!沈骏!”沈钰脸色大变,愤愤道:“快借我一身。” “不借!”沈骏敛了笑,双手环抱在胸前,斜视着他,说道:“借给你的就没还过。” 他们今年已是弱冠,而沈钰就跟没玩够似的不用心修炼,对派中之事一概不管。天天带着一群师兄弟们在外边胡闹。因此无师之巅挨了不少投诉,而沈骏的父母也不跟他计较,把沈钰当亲儿子似的疼,每次生事也就不痛不痒的斥责几句就当过了。 “你们两兄弟好了没有?”沈承运的声音传了过来。 见人来,沈钰立马收敛了那双虎牙,朝着他微微行了一礼,好似乖巧道:“伯父。” 沈骏:“爹。” 沈承运来到两人面前,他打量了沈钰一番,像是习以为常。他面色不改,抬手拍了拍沈钰的肩膀,温声道:“又去哪胡闹了?” 沈钰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我……” 沈骏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将他拆穿:“他昨日又领着几个小师弟去外头耍,还偷人橘子,结果被狗一路追了回来。” 虽说伯父伯母疼他,可事发东窗之后,对着二者沈钰心底还是会感到羞愧。 沈钰当即恼羞成怒,立马侧首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不甘心道:“你胡说!” 他先前已经跟参与此事了的所有师兄弟都打过招呼不让他们往外说了,可堂哥到底比不上沈骏这个少主。再三追问下他们还是一五一十的老实交代了。 “我胡说?”沈骏懒得跟他争辩,扭头看向沈承运继续告状道:“他那袖子就是被狗啃了。” 沈钰瞬间怒目圆瞪,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沈涧旻!” “沈月尘!” 两人都恶狠狠的互瞪着,像是在无形之中用凶狠的眸光与对方过了不下百招。 “哈哈哈哈”,沈承运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太喜欢看这对堂兄弟打闹了。他觉得如此才是情深厚谊,手足之情。 “无妨”,沈承运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沈骏的肩膀,说道:“为着天下第一派无尽门与常悦宫的联姻,瑜箐可是特意为你们兄弟二人置办了一身新衣裳。” 听到“新衣裳”这三个字时两人不由得一愣,登时两眼放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两个弱冠之年的少年更是如此。当仆从将定制的衣裳呈递到他们面前之时,二人皆是又惊又喜,眸光闪烁。 沈骏将它拿了起来,衣袍的颜色是无师之巅标志性的冰蓝色,是一件重工的宽袖长袍。领口袖口都用银丝绣制了祥云,制式严谨,线脚密实。还额外配了一只镶玉的小银冠,两者搭配在一起很是好看。 沈钰的则没有那么隆重,那是件深蓝色的窄袖轻袍。绣工也很精美,看似比沈骏的差点意思,但上面的细节他心底很是满意,这件衣裳像是按照他的喜好而制成的。 沈钰为人随和,性格开朗且闲不住。喜欢四处游玩,也爱与人比武。因此他喜爱深色,最不喜欢那些隆重端庄的宽袖衣袍,穿在身上像是束缚住了手脚,好不自在。 沈钰将那件定制的衣袍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看了又看。怎么看都看不够,他心底泛起阵阵暖意,因为这上边搁着的全是瑜夫人对他的用心。 沈承运见他喜欢,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温声道:“看来尘儿可以穿着新衣裳行路了。” “还是算了吧”,沈骏将衣袍放回了木托上,侧首瞥了他一眼,嘲讽道:“只怕是还没到川乌就给他糟蹋掉了。” “尘儿可还喜欢?”耳畔响起瑜夫人温柔且带着些宠溺的声音。 沈钰才不舍得穿,他将衣袍轻轻放回了木托。转过身来对上了瑜夫人温婉柔情的双眸,用力的点了点头,乖巧应道:“特别喜欢,多谢伯母。” 瑜夫人笑得更开心了,她抬手揉了揉沈钰的墨发,一举一动无一不在透露着对沈钰的宠爱,她柔婉笑道:“喜欢就好。” 一行人收拾妥当便御剑出发了。 —— 无尽门尊为天下第一派论财力其实还不如常悦宫,门派府邸其实也没比无师之巅大上多少,甚至还没无尘之境和山河月影这对兄弟大。 但宗主周庆元却有着三百多岁的高龄,儿子都熬死好几个了至今依旧身强体壮,屹立不倒。 本着年纪最大,资历最高,众派议事时最有话语权。加上自身高深莫测的修为,江湖上都传他有升仙的潜质,人们便称他一声周天师。 修真界其实对修为实力是分有等级的,刚开始修行有些修为在身上的,出于尊重人们都会称其一声仙君。已结元核,灵流稳定的会被称作仙师,灵力强悍修为颇高的便被称作宗师,再往上就是天师,这种天师放眼整个修真界寥寥不过几人。 据说达到这种级别的都是具有飞升资质的,基本都飞升成仙了。且这种天师一般都脱离红尘隐居世外桃源,不管世事,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 不过也有少数,例如长情镇的那位,那才是真正意义上名副其实的天师。而周庆元这种真的就是年纪太大,出于尊重才称其一声天师。 此次是他第九次大婚,迎娶的第九任无尽门夫人。据说娶的是常悦宫宫主的亲妹妹,而有着天人之姿称号的常悦宫宫主也将亲临此处。 其实沈钰从前跟着沈承运出来参加一些重要的宴会时总闲不住,一到地就失踪。这人像是遍地都是朋友,无论去到哪,三言两句的功夫就跟能人打成一片。 可这次沈钰居然出乎意料的没有失踪,而是跟着沈承运与瑜夫人老老实实的待在了无尽门的宴厅里。 连沈骏都忍不住问他:“你怎么没去鬼混了?” 第22章 出息 沈钰凑到他耳边,小声回答道:“自然是为了一睹常悦宫宫主的绝世容颜。” 沈骏闻言大皱眉头,抬手就拿胳膊肘往他小腹上顶,斥道:“你就那点出息,多的没有了。” 沈钰眼疾手快的捏住了他的胳膊,又凑了过去嬉皮笑脸的问道:“你难道不想看?” 自然是想的,可那是不能说出来的话,于是沈骏给了他一个字:“……滚。” “你看这宴厅里,放眼望去清一色全是男子”,沈钰快速扫视周边一圈,最后对沈骏说:“多半都是冲着宫主来的。” 沈骏脸都绿了,他收回了胳膊负手而立,沉声道:“你当人人都如你沈月尘般以貌取人,轻浮浪荡?” “这话让你说的”,沈钰双眸微微睁大,并不赞同他的说法:“好像我色令昏智,来者不拒似的。” 沈骏侧首冲他挑了挑眉,并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问题:“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沈钰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沈骏身上,他沉吟片刻后道:“例如……我不近男色,尤其是如你这般的男子。”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扯上自己,沈骏登时脸色大变。他觉得这人口无遮拦,伤风败俗,很是讨厌,立马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但那句“尤其是如你这般的男子”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当即有些薄怒,忍不住阴阳怪气的问道:“那我想请问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我适才说了不近男色”,沈钰一本正经的说:“他们都没我长得好看。” “………”,沈骏终于忍无可忍,他送了沈钰一个巨大的白眼,转身溜到了沈承运身边避开他。 婚期定在明日,今日在此处的都是些所处位置偏远而提前到了的人。无尽门是修真界第一大派,受邀前来的都是修真界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此刻正是相互结交,增进感情的好时机。 正因如此沈承运才带着这对堂兄弟前来赴宴,毕竟沈骏作为无师之巅的少主。将来可是要继承无师之巅尊主之位的,以后免不了要跟其他仙门世家打交道。先提前带过来混个眼熟,也能多认识几个年龄相仿的好友。 沈骏不搭理他,他也不会叫自己委屈,扭头便去找乐子去了。 这人油嘴滑舌,逆来顺受,且来者不拒,不出半炷香的功夫就认识了好几个仙门世家的小公子。几句话的功夫就跟人家打成了一片,他们简直就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沈骏一直乖乖跟在父母身边,不敢离开半步。而沈钰就完全没这种负担了,几个仙门世家的小公子约了他晚上一块去喝酒。以至于第二日的婚宴上沈骏不跟他坐在一块,他也一点都不孤单。 婚宴当天,沈钰穿上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件衣袍。本该是身着新衣人逢喜事精神爽,可他却跟在沈骏身边哈欠连天,没精打采,毫无形象可言。身上还时不时飘出阵阵酒味,而沈承运和瑜夫人只笑话他年少轻狂,旁的也没再说什么。 终于,在打了第不知道多少个哈欠之后沈骏忍无可忍了:“你昨夜是掉进酒缸子里了吗!?” “差不多”,沈钰没睡好,那张白净的脸有些蔫,整个人看起来没精打采的。眼眶微微泛红,浑身上下都透着浓厚的疲惫感,他抱怨道:“昨夜你不在,他们合起伙欺负我一个。” “你该!”沈骏额头冒起青筋,刻意与他保持了些距离,生怕自己也沾上这一身晦气的酒味。 —— 他们入殿时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昨夜与沈钰一块喝酒的那几个小公子现在都到齐了。 在场的除一人之外,其他两个也同沈钰一样,都换上了一身新装。他们围在一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个个都满面红光,笑意深深。 沈钰视线落在那件水墨灰色的衣袍上,衣袍的主人正襟危坐在桌前,他与一旁的开怀大笑的两名少年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看起来相貌堂堂,风流儒雅,偶然一笑,尽是斯文。 他们见到沈钰就更兴奋了,个个都起身走了过来。 沈钰见状立马就来了精神,适才的疲惫感顿时不翼而飞,他手掌抵着拳头,冲着他们其中一人问好:“寒兄!” 那人也学着他回了个礼:“沈公子!” “哟,吴兄!” 莫凡看向沈骏,用胳膊顶了顶沈钰问道:“欸沈兄,这位令兄便是无师之巅的少主沈骏了吧?” 沈钰颔首,冲着沈骏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双白森森的虎牙。 沈骏很讨厌他对自己这样笑,虽然他长得好看,可那双虎牙里透着的全是不怀好意的调侃。但此处人多口杂,为着面子,他强忍着上挑的眉毛冲他们笑了笑。 堂兄弟二人再此分开,沈钰跟着几位小公子坐了一桌,吴齐给沈钰斟了杯酒,冲他笑道:“昨日沈兄给我的那本《浮世春梦》当真不错,比我寻到的那些描绘的还要细致!” “那是自然”,沈钰欣然接过,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那可是他差人几经寻找,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莫凡为此感到不屑,一声冷哼后说道:“那你等还真是孤陋寡闻,我那有《百花春宵》的孤本,你等怕是都没见过。” 沈钰闻言双眸微微睁大,面露吃惊之色,眸光闪动。他博览群书,对此事见多识广,博学多识。那本《百花春宵》可是他最崇拜的老师,“仓烬空”的封神之作,沈钰找了它好久! 他立马凑到莫凡耳边,小声道:“可否借一部说话?” 这几人里唯独只有一人默不作声,与几位闹闹哄哄的公子形成鲜明的对比。他静静坐在一旁,手里端着茶盏。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举手投足间尽是斯文。 此人是昨夜沈钰他们几人在去喝酒的路上半道相遇,故而被沈钰硬拉上的。这人话不多,胆子有点小,一提及女子他便会红着脸别过头去不敢做声,样子极其可爱。 沈钰拉上他没别的原因,只因他长得不错,看起来就是那种没什么脾气,唯唯诺诺很好说话的人。 他叫寒河,出自无尘之境,身着一身古板的水墨灰道袍,人闷闷的不太爱说话。沈钰最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了,脾气好,脸皮薄,叫他走他便乖乖的跟着走了。 “寒兄”,沈钰凑到他身旁不怀好意的问道:“昨日你也看了吧,感觉如何?” 寒河的脸蹭一下红了起来,浑然一颠,立马低下了头,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我没看。” “哈哈哈”,沈钰一声轻笑,抬手就搂上人肩膀又道:“都是男子,这有什么可害臊的。” “……我没有。” 吴齐也笑了,但他笑得很浅,有些隐忍。沈钰或许不知,但他对寒氏一脉颇为忌惮。其实不止是他,同辈的仙门世家公子其实对无尘之境的三个寒氏兄弟都有些犯怵,尤其是对他二哥寒川。 “沈兄还是不要逗寒小公子了”,吴齐提醒道:“他那两位兄长可不会希望他去看那种东西。” “哪种东西?”沈钰眯了眯眼,不明所以:“他哥又怎么了?” “呃……”寒河觉得此事还是由自己解释会比较好,他说:“我兄长脾气不太好……对男女之事……呃……不太懂。” 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一窍不通。尤其是寒川!断情绝爱,看破红尘,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看了这些东西,非打断自己的腿不可! “不懂是吧?”沈钰没往别处想,他心思单纯,直言不讳的说:“改日带出来见见,我领他们去烟花之地玩上一遭,一回生,二回熟,如此便会开窍了……哈哈哈哈。” 吴齐:“………” 莫凡:“………” 寒河:“……这不妥吧?” 第23章 长命 莫凡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我记得令堂给吴兄物色的婚娶对象好像也是常悦宫的人吧,吴兄好福气。” 聊起那些男女欢好之事吴齐倒是侃侃而来,但提及自己的婚事时却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挠了挠头,讪讪道:“八字还没一撇,别胡说!” “怎么了?”莫凡笑话他:“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倒是想,可惜常悦宫看不上我这小小的榕英阁。” 吴齐半开玩笑的说:“你若也能活过周宗主,别说常悦宫,无尘之境的绝佳男子都任你挑选!” “咳!”寒河呛了一下,连忙放下茶盏,忽然说:“周氏一脉似乎都比较长寿。” “那倒不是”,吴齐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忽然凑近了几人,压低声线道:“难道你们没发现,除了周天师以外,周氏一脉其他人都没有活超过百岁的。” 莫凡双眸微微睁大,也凑了过来,小声道:“周大公子周淮不也挺大岁数?” “就除他以外”,吴齐给几人边斟酒边说:“其余的周氏公子哪个有活超过百岁的?” 沈钰先前一直就呆在阳城,未经世事,对他们所说一概不知。所以他默不作声,饮着小酒,只当听个八卦。 莫凡喝了口酒,说:“周淮,周泽武可是未来的无尽门尊主,自然会比别的公子长寿。” “等等”,沈钰忍不住打断他,说道:“莫兄没发觉你说的话有问题吗?” “有吗?”莫凡微蹙眉头,不解道:“有什么问题?” “什么叫无尽门宗主”,沈钰很会抓重点:“自然长寿?” 言毕几位小公子终于发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纷纷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先开口的是寒河,他说:“许是有一套不外传的独门秘法?” 吴齐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他说:“修真之人修行无非就是为了渡劫升仙,长生不老,以及追求武功上的极致。可放眼整个修真界,能活过百岁的其实寥寥无几。” 莫凡同意他说的话,颔首道:“我也未曾听闻有什么道法能使人长命百岁的。” 沈钰冷不丁来了一句:“禁术?” !!! 几人登时脸色大变,犹如晴天转阴,一时间谁也没敢接上下句话。 寒河警惕的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后立马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道:“沈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沈钰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个劲的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乱说了。 “其实……”莫凡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并未听闻有什么禁术能使人长命百岁的。” “………”,几人再次陷入沉默。 沈钰见几人的酒杯都空了,就替大家将酒续上,吴齐这才想到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咱们适才说道……哦,对了,无尘之境怎的就来了你一个?” 寒河不喝酒,沈钰给他沏的是茶,沏好之后寒河礼貌性冲他笑了笑,这才回过头来回答吴齐的话:“我与两位兄长以及家父都来了,只不过家父有要事在身,而两位兄长都不喜人多,这才不曾露面。” “不过今日周宗主大婚”,寒河接着说:“想来应该快到了。” 几人若有所思的颔首,吴齐抬手拍了拍沈钰的肩膀,提醒道:“待会若是寒二公子来了,你可不能这般口无遮拦了。” 沈钰问:“为何?” 他心思单纯,又爱以貌取人,与人相交皆是如此。且看寒河,生得眉清目秀,气质又温润如玉,一看便知此人好相处。 既是兄长,那便与寒河有相似之处,既有相似之处,那便等同于好相处。 “大公子便罢了”,吴齐喝了口酒,说:“但是那二公子,可千万别去招惹他。” “此话怎讲?”沈钰又给他续上,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洗耳恭听。 吴齐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其实倒也没什么,只是那人性子孤傲,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人心生畏惧……去年的那场衡山比武你知道吧?” 这个沈钰知道,那是由几大门派所联合举办的一场比武。去年比武时沈钰与沈裕都还在闭关修炼,因此错失良机,好不容易突破瓶颈结出元核时,比武早就结束了。 吴齐说:“寒川,寒二公子寒雪尽得了魁首。” 沈钰双眸微微睁大,满脸不可思议的“哦~”了一声,表示吃惊。 “这不是重点”,莫凡插话道:“那次比武是寒二公子第一次露面,众人不了解他,光看相貌以为他实力平平。他那冷漠的态度众人都觉得他是虚张声势,所以便有人上前挑衅。那时他一声不吭默默忍了下来,这种比武都是武艺与灵力之间的切磋,点到为止。岂料他二公子在与那人比试之时下了狠手,直接一招制胜将那人一掌打下了比武台,当场就昏死过去了。” 那人之所以敢挑衅寒川是因为他是上一届衡山比武的魁首,实力绝对不容小觑。可寒川只用了一招就将上一届魁首当场打得昏死过去。 吴齐颔首,说道:“那次比武我也在场,比武结束后寒二公子对此给出的解释就两个字“手滑”。经此比武后众人对这位寒二公子都敬而远之,无人再敢去招惹他。” 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寒河自知无法反驳,默默低下了头。 沈钰笑了笑,将以貌取人这几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说:“这人这么小心眼,定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之相。” “非也!”莫凡反驳他,虽有不甘心,但他还是实话实说:“这位二公子可是貌若潘安,气比谪仙,多少姑娘被那一双寒眸凤目给迷得神魂颠倒。” 这话若是姑娘家说的沈钰或许不信,可能从男子口中得到貌若潘安,气比谪仙这种词,可见那人真的长得不错。 “嗯……”沈钰将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捏在手里百无聊赖的转着。眼珠子也跟着转,转了一圈后,目光落在一旁的寒河身上。他将酒杯放回桌上,嬉皮笑脸道:“也同你这般好看吗?” “………”,寒河忽然就愣了愣,他的脸皮太薄了,经不住任何夸赞撩拨,白净的脸上登时浮露出绯红之色。他眸光一颤,稍稍偏过头,不敢直视沈钰的双眸。 讲真,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长得好看。他性子软,胆子小,脸皮极薄,无论男女,跟他多讲几句话就会脸红。 再加上他那位总是一副“生人勿近”,或是“逆我者死”的兄长,寒河其实没什么朋友,派中之人对他们都颇为忌惮。属于半路见到能避则避的那种,在内如此,在外亦是如此。 所以沈钰昨晚拉他去喝酒时寒河哪怕知道回去会挨骂,但也还是任由他拉着自己走了。 寒河说:“平庸之相,不值一提。” “哈哈哈”,吴齐仰头一笑,说道:“三公子也太谦虚了,无尘之境跟山河月影那可是自古出美男啊。” 沈钰发现了,这人老爱惦记无尘之境的男子,于是他调侃道:“吴兄怎的总提无尘之境的男子,莫不是有那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这个沈钰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吴齐当即脸色大变,立马否决:“沈兄休要胡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钰不以为然,笑道:“说笑罢了吴兄,不必当真。” 吴齐却听出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抬手指着他直言道:“沈兄如此以貌取人,是不是只要生的好,无论男女都来者不拒啊?” 第24章 谦谦 “自然是……” 沈钰话还没说完,就注意到大殿门口就走进来三个人。 为首的人约莫四五十,他神色沉稳,负手而立,一看便知是长老或是尊主一类的人物。 他的目光落在一名少年身上,那少年身着一袭灰袍,极简而又严肃。他有着与寒河八九分的相似,双眸极黑,犹如深不见底的空洞。一双微挑的凤眸似是眼空四海,藐视一切。他神色冷的犹如冬日里的一场漫天飞舞,眉宇间尽是寒意。 他一旁站着的一看便知是他的兄长,他比少年高出半个头。两者眉宇间也有相似之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他穿着的是山河月影的黑墨色派服,眸光柔和,嘴角漾着浅浅的笑意。 “得看是什么人。”沈钰将没说完的话讲了出来。 少年似是在寻人,他快速扫视了大殿一圈,与沈钰在电光火石之间对视了一眼后,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沈钰的身边。 “哥”,寒河心虚的唤了他一声,紧接着立马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吴齐凑到沈钰耳边,小声地为他介绍道:“那便是寒二公子,寒川寒雪尽了。”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沈钰想,这大抵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听闻动静,寒峰转过身来看了沈钰他们一眼又对寒河笑了笑,温声道:“昨夜你便是同他们一起?” 一旁的寒川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寒河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目光闪躲,他不敢直视二哥寒川,像是做贼心虚,事发东窗后纠结再三,最后应了一声:“嗯……” 寒川瞳仁一转,目光落在正在饮酒的沈钰身上,薄唇一启一合,淡声道:“纨绔子弟,狗党狐朋。” 寒河不由得一愣,顿时有些胆怯心虚。他宽袖拢在一起,手指在宽袖的遮掩下不自觉的摩擦着,想要抚平内心的不安。 “雪尽不可以貌取人”,寒峰说:“那位蓝衣公子从前没见过。” 寒河解释道:“大哥,他们都是我刚结识的好友。” 寒峰闻言双眸微微睁大,而后笑了起来。眼中泛着宠溺,嘴角漾着温柔。他的语气里有着赞许之意,说道:“真好,我们初泽有朋友了。” 听到朋友二字,寒川的脸色愈发难看,盯着沈钰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凌冽。 沈钰饮完了酒,忽然感受到丝丝寒意,回头一看,对上了那双极黑的双眸。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川的敌视,反而冲着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眉眼弯弯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双洁白无瑕邪气森森的虎牙。 寒川微不可察的怔了一下,不自觉的挑了挑眉。 轻浮,浪荡,轻狂,厚颜无耻,嬉皮笑脸…… 寒川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串词,直到他被寒若曦叫了一声。 “川儿。” 寒雪尽转过身来,微微行了一礼,恭敬道:“父亲。” 寒若曦对他的心思了然于心,他说:“我与其他几位宗主有要事相谈,宴席结束之前,你们不要离席。” 寒川:“……谨遵父亲之命。” 寒若曦满意的颔了颔首,这才转身离去。 “在下无师之巅沈钰,草字月尘,见过寒大公子。” 沈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寒川转过身来时他才将行完礼的手收回去。 “呵呵”,寒峰笑了笑,温声道:“沈公子不必多礼,你我皆是同辈。在下寒峰,草字清雅,公子应当听初泽听说了吧。” “嗯嗯”,沈钰胡乱应了一声,接着侧首看向寒川,他脸上泛着酒后浅浅的绯红之色,眸光闪动,笑意深深。 可寒川却不为所动,两人身高一样。他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平视着面前的沈钰,没有做声。 扪心自问,寒川其实不会以貌取人,可昨夜寒河竟敢夜不归宿,甚至还喝了酒。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大哥寒峰不在,但寒川是清楚的,昨夜就是这个叫沈钰的带着自己从不喝酒,温顺乖巧,未经世事的弟弟去了烟花之地。 寒川本就对他的印象不好,再加上今日得见他这张花花公子,放荡不羁的脸。 真是令人作呕! “雪尽”,寒峰唤了他一声,说道:“沈公子想认识你呢。” “哦,沈公子”,寒河心中笃定二哥寒川绝对不想跟沈钰讲话,为避免尴尬,所以他给沈钰介绍道:“这位是我二哥,寒川,字雪尽……呃,他脾气不太好。” 吴齐捏着酒杯,朝沈钰的方向看去,稍稍偏头对莫凡说:“你说,沈兄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把寒二拉过来跟我们一桌吗?” “他肯定想”,莫凡微微一笑,说:“但他拉不动,寒二怎可能会跟我们坐一桌,沈兄昨夜还带寒三去烟花之地喝酒,这会怕是厌恶他呢。” 寒川瞥了寒河一眼,质问道:“昨日就是你带他去喝的酒?” 沈钰笑了笑,毫不避讳的说:“正是在下。” 寒川一声冷哼,讽刺道:“你倒是敢认。” “有何不敢?”沈钰眯了眯眼,有些不解。 寒川:“………” “呃,时辰差不多了,该入座了”,寒河见氛围不太对,赶紧打断二人:“大哥要同我们一起吗?” 寒峰笑意不减,温声道:“不了,我与旧友有约,让雪尽同你们一起吧。” 闻言兄弟二人皆是一愣,寒川挑了挑眉,面无表情的回过头看向寒峰。 而寒河则睁大了双眸,满脸的匪夷所思。 “我看雪尽也挺喜欢沈公子的”,寒峰对沈钰笑了笑,目光最后落在寒川身上,说:“不是吗?” 寒川正想说些什么:“我何时……” 沈钰直接将他打断:“那便一起吧。” 不及思索,沈钰直接伸手一手一个抓着寒氏两兄弟就朝莫凡他们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寒河双眸蓦地睁大:“欸,沈——” 莫凡跟吴齐登时如遭雷劈般简直震惊了,眸光颤抖得不行。目瞪口呆的下巴都快戳着胸口了,张着的嘴怎么都合不上。 寒川亦是如此,他被沈钰的操作给震得神识尽碎。整个人犹如被点穴般动弹不得,一时间竟忘了挣脱,甚至连表情都忘了换。 毕竟他从未被这样对待过,一是没谁敢,二是没谁能。他自幼被披上一层无尘之境少主的束缚,派中之人都不敢轻易靠近他,加上他所修之道在结出元核之前需得经常闭关。 最长的一次闭关长达五年,自他五岁开始修行。基本一直都在闭关,一年才出来几次,直到去年他结出元核这才结束了漫长的闭关修行。 或许是一个人习惯了,又或许是自身性格的原因,总之他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 更别说有人会拉着他一起去喝酒了。 沈钰麻溜的将寒川摁到了空位上,紧接着就给他倒了一杯酒,边倒还边说:“昨日咱们喝酒没叫二公子,这会儿他生气了,大家伙儿赶紧敬他一杯。” 闻言莫凡颤颤巍巍的双手举起面前的酒杯,对着寒川小心翼翼的说:“寒……寒二公子。” 见状,吴齐也赶紧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也不管里头到底有没有酒,就这么硬着头皮敬他:“二……公子。” 沈钰给自己倒了一杯,几人都双手捧着酒,冲着寒川,对他说:“敬二公子一杯。” 寒川终于有了动静,他微微蹙起眉头,目光落在了面前那只白瓷酒杯上。 他慌了,乱了,心乱如麻,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 他寒川可以一个人在无尘之境的寒洞里独自闭关五年,在衡山比武上可以以一敌五,他出关后一举歼灭了独霸一山的千年妖魔。他将自己的胞弟保护的很好,有他在,没有人敢欺负寒河,他寒川什么没见过,同辈里谁他打不过,其修为称之一声宗师都不为过。 可他就是没见过沈钰这种人,这种……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人,他将寒川拉了过来,让他面临一件从未经历过的事。 所以……该怎么办? 他抬头看向朝他敬酒的两人,忽然有些迷茫。 这个“敬二公子一杯”,是一起喝还是自己喝? 不喝的话会怎样? 会动手吗? 是等他们动手还是自己动手? 可在这里动手似乎不太合适。 寒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见过寒川喝酒,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喝,愿不愿意喝。他在衡山比武上见过寒川的实力,也知道他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五年前打不过的人,五年前欺负过他们的人,寒川出关后都一一还了回去。 沈钰如此待他,也不知寒川是何想法。万一他真的一怒之下把沈钰打死了怎么办?那可是自己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寒河不敢冒这个险,于是他解释道:“我哥他……” 可谁知,寒川竟然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寒河顿时骤缩,说出的话都没来得及收,几乎是同一时间,寒川将酒一饮而尽。 “不喝酒……” 第25章 玉笛 “好!”沈钰抬手重重的拍了拍寒川的肩膀,说道:“二公子好酒量!” 寒川微不可察的颠了一下,挑了挑眉,没有做声。 “欸,沈公子”,寒河给沈钰吓得一惊一乍,后背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已是冷汗涔涔,他弱弱的说:“我二哥………” 不与旁人接触的…… 这时,一位小厮走到了寒川身边,一弓身,恭恭敬敬道:“见过寒二公子。” 寒川淡声道:“何事?” 小厮回答道:“说是送来的贺礼上头落了封印,小的们打不开。” “哦”,寒川看了寒河一眼,然后对小厮说:“带我去看看。” “叮铃——” 忽然,一声清脆的银铃声响起,大殿内忽然泛起阵阵花香。那花香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紧接着一只粉靴越过了大殿的门槛,踏了进来。 “叮铃——” 原来是她脚腕上系着的铃铛所发出的声音,随着另一只脚的踏入,原本热闹非凡的大殿忽然就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地同的停下了所有动作,纷纷扭头看向门口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着一身桃粉色的华服,拢袖而立。半披式束发,头上别着一只海棠琉璃钗,随着步伐摇晃,光亮映在上头折射出不一样的色彩,很是夺目。 她约莫花信年华,脸上覆着一层薄如轻烟的面纱。所露出来的肌肤皆是肤若凝脂,肌若玉雪。一双灼灼桃花眼不紧不慢的眨着,浓密的眼帘犹如蝴蝶的翅膀,翩跹起舞。里头镶嵌着一双琉璃色的双眸,眼波流转,暗送秋波。 可谓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明明只见着一双眼睛,一对眉毛,却也叫人怦然心动,心花怒放。那隐藏在面纱下的面容不禁叫人浮想联翩,心痒得紧。真不愧是天人之姿,气比谪仙,绝代天仙,果然名不虚传。 沈钰觉得此等容貌再配此华服,若是还有蝴蝶翩跹,仙雾缭绕,叫她一声仙女都不为过。从前他夸赞姑娘的容貌那都是昧着良心,撒着谎,就连人老珠黄的大婶在他面前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叫一声姐姐。 可眼前之人他不由得真心想夸一句,真他妈的好看! 寒川不知何时已离席走了过去,他来到那女子面前微微行了一礼,淡声道:“见过宫主。” 宫主微微颔首,浅浅一笑,声调柔情似水,她说:“可是寒二小公子?” 寒川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嗯。” “五年前我与公子见过一回”,宫主问他:“那时你还未闭关,可还记得?” 寒川沉吟片刻,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回答:“不记得。” 沈钰直接笑了,他觉得这寒川也太老实了。若换做是自己,才不管到底记不记得,肯定会说记得,这才能顺着往下聊啊。他一句不记得就把话堵死了,这还怎么聊? 果然,宫主的笑容有些尴尬,但她又接着说:“五年前小公子已是眉清目秀,颜如冠玉。今日再见,如今更是风度翩翩,惊才风逸。” 闻言沈钰几人双眸都微微睁大,面露吃惊之色。几乎是把羡慕二字都写脸上了,莫凡喃喃道:“寒二真是好福气啊。” 吴齐表示赞同:“是啊,能得到常悦宫宫主的青睐,那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沈钰心底也酸溜得不行,可他也服气。有一说一,寒川这张脸虽然有点臭,可确实无与伦比。沈钰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这张脸若是放在无师之巅,放在阳城,还真是找不到能与其相媲美之人,无论男女。 寒川:“嗯。” ??? 什么? 沈钰晃了一下神,以为自己没听清,于是凑过去问寒河:“你哥适才说什么?” 寒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哥说了个“嗯”字。” ??????? 得此绝代天仙的夸赞你寒川就一个“嗯”字? 怕不是疯了? 沈钰被他惊得目瞪口呆,惊愕失色。 宫主亦是如此,饶是她贵为常悦宫宫主,有着绝代天仙的称号,虽然神色不变,可寒川这一个“嗯”字也还是让她双眸微微睁大,流露出一丝吃惊之色,却又转瞬即逝。 这还没完,寒川见她伫着不动,便微微蹙眉,问道:“宫主可还有事?” 宫主终于愣住了,她似是从未想过这个寒二小公子会这样跟她讲话。 寒川有些不耐烦,一位身着华服的常悦宫宫主,加上身后几位随行而来的女修往门口一站,几乎就堵了门。他根本就出不去,这还没完,这位宫主还要喋喋不休的与他讲话。 出于尊重,他有耐心,但是不多,到此刻也快用完了。 但她到底是宫主,立马就整理好了情绪,柔声端庄的说:“无事了……公子可是要出去?” 寒川又一个“嗯。” 宫主这才意识到寒川走过来并不是要同自己讲话,而是要出去,只是这大殿唯一的出入口被自己给挡了。 她终于让开了道,而寒川跟着小厮头也不回的走了。 真君子! 沈钰真想再敬他一杯,可这人后来一直就没出现过,沈钰也没理他这么多,随着后来又有两位小公子的加入,他们开始玩起了小游戏?划拳摇骰,修真界第一大门派无尽门与天仙常悦宫的联姻婚宴简直就成了他们的私宴。 他们坐在角落,影响不到别人,玩的忘我,先前还会评论一下常悦宫的女修,无尘之境和山河月影到底哪个更强,以及各种仙门世家的八卦。酒过三巡之后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们甚至连此次婚宴的主角周庆元跟新娘子他们都没看几眼。 —— “呕——” 沈钰终于在他们的轮番灌酒之下跑出了宴厅,在一棵树下哇哇大吐了起来。 他们好无赖! 先前还玩的好好的,随着沈钰逐渐露出醉酒之意后,沈钰输了自己喝酒,他们输了不知怎么搞的,也是沈钰喝酒。 反正他后面几乎就是一直在喝酒,寒河拦都拦不住。 “唔……呕!!!” 就这腹诽的功夫他又吐了,感觉今日在婚宴上吃的那些名菜都白吃了,一骨碌全让他吐了个干净。 沈钰一手撑着树,一手摁着几乎快陷进去的小腹,终于吐了个畅快。 忽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段笛声,空灵而又悠远,像是细水长流,在这寂静的夜里沈钰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沈钰扶着树慢慢坐了下来,后背倚靠着树干,微微仰起头,喘着气,看向笛声的来源。 只见不远处有一片池塘,池水映着月光,微风轻拂,泛起一片波光粼粼,上面建了一条木桥,而笛声就来源于桥上的人。 少年一袭水墨灰长袍,伫立在木桥之上,双手扶着一只玉笛抵在唇边。墨发与笛穗犹如柳絮般随风翩跹,他逆着月光,单薄的身影竟显凉薄。 他吹奏的曲子很陌生,沈钰没听过,但声乐这种东西不需要听过。 曲子清越悠扬,从他的唇边流泻而出,沈钰就在这宛转悠扬,幽幽清冽的笛声中不由自主的合上了眼帘。 他似是不常吹箫,像是一时兴起,音调有些生涩。他将所有的情绪都灌入到了笛音里,沈钰在曲子里觉出一种孤独,憎恨之伤感,但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诉说。 曲到结尾之处更是让沈钰不由自主的睁开了双眸,他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名少年,眸光逐渐暗淡。 少年似乎很难过。 沈钰醉意深深,他喃喃道:“郎君月下萧瑟起,我欲为其……再饮一杯。” 第26章 寒河 对方知道了沈钰的存在,笛声戛然而止,他缓缓放下玉笛,朝沈钰的方向看了过来。 “你是……”沈钰忽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他眯了眯眼,想看清对方。 而对方似乎并不想与这醉汉交谈,瞳仁一转,转身离去。 “欸,你等等”,见他要走沈钰双眸微微睁大,一骨碌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那人走去。 沈钰喊他:“别走啊。” 可对方脚步不停,对他充耳不闻,置若罔闻。 那人前脚刚走下桥,后脚就被沈钰摁住了肩膀。许是醉酒的缘故,他下手没轻没重的,力气还不小,那人一时间没挣脱掉,被他生生扳过身来。 在柔和的月色下,微凉的晚风里,沈钰对上了一双极黑的双眸。 “你是……”沈钰的视线有些模糊,恍惚间似乎看到有两个人影在他面前晃动,他摇了摇头,试图想将多余的那个人影甩掉。他眯起眼睛,聚焦了视线,终于认清了这人是谁,他欣喜若狂的喊了对方一声:“寒河!” 寒川:“………” 见到是熟悉的人,沈钰也不拘着了,抬手就跟人勾肩搭背,还抱怨道:“适才怎么跑这么快……婚宴都没结束。” 一股浓烈的酒味混杂着沈钰的沉重的鼻息扑面而来,一团无名火在寒川心中噌一下燃了起来。他确实不喜欢与旁人接触,可这人喝醉了,对自己并无恶意,且这还是在人家无尽门的地盘里。 一来他无法跟醉汉沟通,二来他不能轻易动手。寒川只能强忍着不适,挑了挑眉,抬手拨掉了他搭着自己的那只手,淡声道:“你醉了。” 谁知,就这么轻轻一拨,沈钰浑身上下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离,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寒川:??? “哎呦”,他手绕到身后揉了揉跌疼的位置,双眸半瞌,醉意深深的冲寒川抱怨道:“摔死我了,怎的还推人!” 寒川:“………” 不远处传来寒河的声音:“哥!” 寒河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当他看到跌坐在地上的沈钰时不由得一怔,喃喃道:“沈……沈公子,怎的坐地上?” “咦”,沈钰抬手指了指寒河,指尖滑动,又指了指寒川,喃喃道:“怎么有两个寒河?” 两人是同胞兄弟,长相有八九分相似,平日里若不是留心,其实也不好区分。更别说醉酒,沈钰此刻是真分不清谁是谁。 “……居然醉成这样”,寒河无言至极,但他还是微微躬身耐心的跟沈钰解释道:“沈公子,我才是寒河,你适才见到的是我二哥寒川。” 寒川瞥了他一眼,不屑道:“跟醉酒之人有什么好解释的?” 沈钰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似是醍醐灌顶,指着寒川念道:“寒……川,川啊?……呃,川……” 寒河直起身板,扭头看向寒川,似是在寻求帮助:“……哥。” “别理他”,寒川宽袖一甩,背过身去,淡声道:“回去。” 寒河于心不忍,带着些踌躇犹豫,唇瓣微启:“可……” “喂”,沈钰发觉二人要走,连忙道:“别走啊,寒……河,快扶我一把,我起不来。” “哦,好”,寒河弯下腰,正准备去扶他,寒川当即回过身来反手摁住了他肩膀。 寒河一愣,不禁微微蹙眉,对他的行为有些不解,喃喃道:“哥……” “你别碰他”,寒川面无表情的看向沈钰,淡声道:“我来。” 寒川此举可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不想自己的弟弟与这种轻佻浪荡的花花公子有过多的接触。 他看着坐在地上犹如一摊烂泥的沈钰,神色不变面色不改。他的瞳仁极黑,像是深不见底的空洞,寒河看不出他是何情绪,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寒川微微俯身,抓住沈钰的胳膊用力一拉,直接将他拉了起来。 “呃!”沈钰打了个嗝,这猛然间起身让他有些不适应,在摇摇欲晃中勉强稳住了身形,他冲寒川抱怨道:“你轻点!” 又是一股浓烈的酒味,混杂着一些像是果蔬腐烂后发酵的酸臭味扑面而来,杀伤力不容小觑。 寒河也闻到了,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用尽一身素质与教养才强忍着没抬手掩鼻。 饶是寒河再儒雅在此刻也觉得难以接受,更别说他那有洁癖,脾性不好的二哥。他一脸担忧的看向寒川,生怕他怒上心头会一剑将沈钰捅死。 寒河喃喃道:“哥,你不要……” “不要什么?”寒川微微蹙起眉头收回了手,对他说:“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其实寒川看得出寒河心底其实挺欣赏沈钰的,毕竟这是他唯一的朋友,许是性格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总之他们两兄弟都没有朋友。 他寒川是不在乎,可寒河藏在心底的那些心思寒川都看在眼里。尽管他极力掩饰,尽量装作一副毫不在意,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每每看到派中弟子三五成群的结伴同行时,寒河也还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流露出向往之色。 不可否认他确实有想弄死沈钰的邪念,可他是寒河的朋友,寒河在乎的人。所以对待沈钰,寒川的耐心要比别人多些。 没人扶着,沈钰有些站不稳,他摇头晃脑的咧嘴一笑正想说些什么。结果左脚勾到了右脚,身形一歪,整个人直直扑到了寒川身上。 完了完了! 寒河顿时瞳孔骤缩,惊悚至极,他几乎都快哭出来了,声嘶力竭喊了一声:“哥!” 寒川也愣了一愣,两人身形差不多,沈钰扑过来时下巴恰好就磕在了寒川的肩膀上,两人贴在一起,他甚至能感受到沈钰铿锵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寒川顿时心乱如麻,心如擂鼓。这个人于他而言简直就像是炸弹,认识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就已经让寒川的心跌宕起伏,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从高山坠入万丈深渊,经历了太多他从未做过,也从未体验过的事。 他连姑娘的手都不曾碰过,今日却被一个男人拉了手,还被他撞了个满怀。 好可怕! 他又一次感到不知所措,一双凤眸微微睁大,满脸都是错愕之色。 他博览群书,勤奋刻苦,习武修炼数年,各种修行之道他都略知一二。在同辈里不说没有对手,但也绝对没能近的了他的身,可书中却从未提及过遇到这种情况该以何解。 被一个撒泼无赖,酩酊大醉的男人抱着,该怎么办? 是捅死他,还是毒死他? 沈钰醉意深深睡意朦胧,下巴搁着硬邦邦的肩膀不太舒服。于是他侧过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脸贴在了寒川的肩膀上。 忽然,他像是闻见了什么好闻的气味,于是鼻尖抽动,不自觉的凑了过去。鼻尖有意无意的碰到了寒川的耳垂。 寒川猛地一怔,忽然生出一种耳垂坏掉了的感觉。真是奇了怪了,这个地方平日里又不是碰不得,又不是没碰过,怎么自己用手碰跟被沈钰碰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像是被雷击中后余留下来的诡异而又酥麻的感觉,他被这种奇怪的感觉震得神识尽碎,三观俱裂,半天回不过神来。 沈钰忽然说:“你好香。” 第27章 腰封 寒川僵硬的转过头来,唇瓣翕动:“什……什么?” 还没来得及思考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一声惊悚至极的声音。 “唔……呕!!!” 紧接着脖颈处立马感受到一股让人毛骨悚然,滚烫的湿润。 寒川:“……!!!” 寒河:“啊……” 忽然像是有什么东西炸了,耳畔嗡鸣不止,紧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溜进了鼻腔。寒川猛地一怔,大脑霎时间空白,脸色当场沉了下来。心也跟着沉入了谷底,他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一片狼藉。 那股暖流从脖颈顺着锁骨溜进了衣襟,一路向下蔓延…… 周围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凝结,寒河顿时大惊失色,蓦地睁大了双眸。整张脸皱成了包子褶,脸色愈发难看。 试问朋友重要还是命重要? 当然是狗命要紧,寒河当即后退了好几步。 那一刻他明白,沈钰已经救不回来了。 还是弃了吧。 “沈月尘,你找死!” 寒川猛一后退,抬手就往沈钰胸口上打了一掌。 “唔!” 修行习武之人的反应都很快,沈钰挨了一掌,当即后退了好几尺。这剧烈的疼痛以及寒川的变化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立马在踉跄中稳住了身形。 “铮——” 利剑出鞘,几乎是同一时间,沈钰一个侧身完美闪过。 利剑与沈钰几乎是擦脸而过,他鬓边的碎发被削掉了一小簇,在空中犹如羽毛般飘飘然而落下。 “好险好险!”沈钰看着那缕碎发,心有余悸的揉了揉胸口,抱怨道:“寒河,你怎么打人?” 好快! 寒河唇瓣翕动,当即流露出吃惊之色。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轻佻浪荡,随心所欲的花花公子竟有如此身手。 寒川此刻已是怒火中烧,嗔怒上头,他挽了个剑花剑锋回转,再次朝沈钰刺了过去。 “我操,你来真的?”,沈钰没有佩剑,但他感受到寒川的杀意。双眸蓦地睁大,接着猛的往后一仰,他像是柔若无骨,惊人的腰力弯起自如,剑锋在他鼻尖上一扫而过,寒川再次刺空。 沈钰抬手就往寒川侧腰上来了一掌,寒川猛一转身也躲了过去。 沈钰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立马稳住了身形,定神一看,又是一剑! 沈钰赤手空拳与修为高强又有利剑加持的寒川对打实在是太亏了。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扫到了寒川腰间悬挂着的一只玉笛,瞳仁一转,当即一个转身,直接伸手掏了过去。 寒川只觉腰间一轻,回头一看,沈钰正拿着他那只玉笛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笛穗一摇一晃,上面的琉璃珠在月光的折射下发出不一样的色泽。 沈钰瞳仁一转,咧嘴一笑,露出一对邪气森森的虎牙,他笑吟吟的看向寒川。 看着笛穗,不知为何寒川有一种被沈钰偷走了贴身衣物,还拿在手中向自己炫耀的感觉,羞愧难当。 那种莫名的羞愧感由心而起,像烈火滚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遍布全身。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想让他死在滚烫里,死在羞愧里。 而沈钰似是很满意寒川的反应,甚至觉得这把火不够旺盛,故而又再加上一把。他漫不经心,以一种极为轻浮的语气说道:“盈盈一握若无骨,二公子,好腰。” 好腰。 他将那个腰字说得很重,言毕还用力捏了捏那根玉笛。 寒川的注意力全在沈钰身上,他将那些细枝末叶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沈钰捏那一下仿佛捏在了寒川的身上,他心脏猛的一颠,那张遇事不变,稳如泰山的脸终于在此刻崩了。他眉头紧锁,薄唇微抿,眸光冷冽,哪怕是在夜里,沈钰也能看到他眉宇间的杀气,脸颊上的浅绯。 这句话的杀伤力不亚于适才被沈钰吐了一身,如果非要找个比喻来形容那就是被沈钰吐了两身! 寒川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骨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他像是把沈钰握在了手里,要一点一点的将他凌迟,捏碎,他要沈钰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剑锋颠颤,寒川失了理智,再次攻击时招式变得简单而又粗暴。每一出手,每一剑都透着对沈钰的恶心,以及杀心。寒川没有说话,可他用眼神,用行动,告诉了沈钰,“今日你必死无疑!” 沈钰终于注意到寒川身上的狼藉,他愣了愣,抬手挠了挠头,似是很不好意思的说:“对不住二公子,我喝大了……要不我赔你一身?” 在这百无聊赖的语气里,愣是没听出什么歉意来。 寒川目光一凛,足间一点,挥动着利剑就朝沈钰劈过去。 沈钰浑然一怔,笛当剑使,当即抬笛格挡。 “铛铛铛。” 两人就在池边,桥上,用一笛一剑过了不下百招。 一旁观战的寒河目不转睛,被他们给惊得目瞪口呆,惊心怵目。他不禁在心中赞叹,这大抵就是神仙打架了。 当然,能配上神仙二字的只有寒川。 剑锋如雪,大抵是不愿意损坏他那只玉笛,他出招刚中带柔,有些隐忍。灰袍在空中肆意翻滚,他小心翼翼的护着那只玉笛,但每一招,每一式都想要了沈钰的狗命。 而沈钰则仗着寒川的隐忍而肆意的挥动着手中的玉笛,将它当成挡箭牌。 沈钰在这场对弈中收放自如,他将寒川心底暗藏的那些心思全都看在眼中。他的招式诡异而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不强攻,只顾闪躲,像是在与寒川戏耍。反正寒川打不着他,他根本不是在比武,而是在耍流氓。 而寒川终于意识到了这点,剑锋回转,他将利剑收回鞘中,改成赤手空拳与他对决。沈钰酒醒的差不多了,他知道寒川想要回这支笛子,他反应极快,立马将玉笛插在自己腰封中,就是不还给他。足尖在地上划出幅度,他也两手空空,对寒川说:“来。” 沈钰身手极好,在无师之巅里除了沈裕几乎无人能与他对打超过十招。但总对着沈裕也没意思,这些年下来他那些招式沈钰都摸透了,他在进步的时候沈钰也在进步,来来回回就这么些招式,就这么个人,好没意思。 今日他终于遇到旗鼓相当,实力不分上下的寒川,这一架他打得畅酣淋漓,十分痛快。 寒川抬手就往他腰间上掏,沈钰一个侧身,衣袍飘逸,带起来一段还未来得及塞回去的腰封。 寒川没抓到玉笛,却抓到了那节飘起来的腰封,。猛的一拉,沈钰转身时衣袍大幅度的翻滚起来。当他稳住身形时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袍已经被解开。露出来一小片洁白的胸膛,一直向下延伸,而玉笛则被他拿在手里。 见此情形寒川脸色大变,他看着自己手中在沈钰身上扯下来的那条腰封。像是将烫手的山芋拿在了手里,他立马抬头看向沈钰。 而沈钰低头看了看寒川在自己身上的杰作,又抬起头来冲他挑了挑眉,带着些戏谑的语气说道:“打架就打架,干嘛脱我衣服?” “………”,寒川眉头抽了抽,额头青筋暴起,他用力握住了那节腰封,像是要把它捏碎。 “哎呀哎呀”,沈钰笑得合不拢嘴,他说:“怎么还稀罕上了?一段腰封而已,二公子要是喜欢,送给你便是了。” 第28章 对手 “你!!!” 寒川此刻大概特别后悔当初没有学几句粗鄙之言,以至于在面对沈钰这个流氓的三番四次挑衅之下竟只说出来这么一个字。 “哥,沈公子”,寒河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别打了,再打下去只怕会把人招来。” “听见没?”沈钰合拢了衣袍对寒川说:“让你别打了。” 沈钰又不知道哪里惹到寒川了,他抬手又是一拳,朝着沈钰的门面打过来,咬牙切齿道:“找死!” 沈钰歪了歪头,完美躲过,接着一抬手,抓住了寒川的手腕。虚掩的衣袍再次散开,他笑吟吟的对寒川说:“还没打够啊二公子?” 两人此刻就站在池塘边,沈钰背对着池塘,寒川抽不回来手,便抬起另一只手打。 “啪”一声,沈钰眼疾手快的拿玉笛抵挡住了他的攻击,两人各抓着玉笛的一端,谁也不放手。 寒川斥道:“松手!” “我不”,沈钰笑道:“二公子得把腰封还我。” 那晦气玩意儿早就被寒川不知丢到哪去了,他强忍着心中嗔怒,说道:“自己捡!” “我捡我捡”,寒河三两步过来,捡起了地上的腰封冲沈钰招手,说道:“沈公子,你的腰封在这。” 寒川再次强调了一遍:“松,手!”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沈钰松开了玉笛,对他说:“二公子好身手,咱下次再来过。” 寒川收回了他心心念念的那支玉笛,一声冷哼后瞥了他一眼,示意他放开自己另一只手。 除去对这人的恶心,寒川其实也挺欣赏他的。这一架确实打的痛快,他也很久没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了。虽然他拿下了比武的魁首,可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像沈钰这样并没有参加的公子多的去了。 “不过”,沈钰松开手,笑了起来,又开始使坏:“若是下次,二公子还是不要脱我衣服了。” 二公子挑了挑眉,忽然心生邪念,他看了看沈钰背后的池塘,目光一凛,沉声道:“我看你是酒未醒!” 接着抬手就推了他一把,故而转身就想走。 沈钰心一沉,身形一歪,顿时瞳孔骤缩,下意识的伸手就想抓东西。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而寒川只觉得腰间忽然一阵紧绷。紧接着就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拽住,整个人往后一仰,直直倒下。 寒川大概此刻非常后悔将腰封缠得这么紧。 “一起洗吧二公子!” “扑通”一声,两人齐齐落水。 寒河脸色当场煞白,他惊悚道:“哥!!!” “唰——” 池塘水不深,正好到两人腰间,再次起来时掀起大片水花。寒川的腰封也被解了,衣袍微敞,正好就露出来半边肩膀。而沈钰那身为了今日婚宴而特意定制的深蓝色衣裳已经不知道被冲到哪去了。 他赤裸着上半身,猛一摇头,尽量将墨发上的水甩掉。接着抬手将面上的墨发拨于脑后,两人狼狈落水。本想着嘲笑寒川一番,可当他定神一看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原本以为寒川那张脸已经足够惊艳,可他裹在衣襟里,被拨开的肌肤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池水的冲洗后,月光的衬托下犹如一块润色美玉,鬓边碎发上的水珠滴落在他锁骨上,沿着他紧实的胸膛一路慢慢下滑。 再加上他脸颊上的绯红之色。 白莲花。 沈钰找不到别的东西来形容眼前之人。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出水芙蓉,美玉无瑕,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些词句来形容一个男人。 他眸光闪烁,眼尾泛红,薄唇紧抿。眼中漾着惊慌失措,眉宇间含着恨,纠缠在一起,像是受了偌大的委屈。任谁看了都心生怜爱,美人该含羞带笑,而不该受此委屈。 沈钰此刻慌了神,忽然就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他确实是风流之人,素爱以貌取人,可他被自己的这一系列想法给吓到了。 他甚至觉得什么常悦宫宫主,什么绝代天仙,都比不上眼前之人的万分之一。 不不不不不! 沈钰摇了摇头,觉得这个想法不对。不是比不上,而是二者之间不能放在一起做比较,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怎么能相比较? 怕不是疯了…… 什么白莲花,什么美玉无瑕,沈钰觉得自己还在宿醉中,想给自己来上一耳光清醒清醒。 寒川注意到他的异样,立马整理好衣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让他看。 寒川说:“还我。” 沈钰愣了愣,忽然发觉自己手中还拿着从寒川身上扯下来的那段腰封。可他的轻佻是从骨子里带的,将那些莫须有的想法忘掉之后又是那个放浪不羁的花花公子。 沈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二公子,你扯了我腰封,我也得表示表示吧。” 寒川再一次为他的不要脸而感到震惊,从今日起,沈钰,沈月尘这个名字,以及对这个人的恨意就被寒川刻进了骨子里,只要沈钰一天不死寒川就一天无法释怀。 他怒斥一声:“沈月尘!” 沈钰发觉自己可能有点什么毛病,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人怒发冲冠,气的咬牙的模样,他心里忽然有点……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兴奋,这大概就是犯贱吧。 寒川想杀了沈钰,可他光着膀子,寒川不敢靠近他,于是寒川双指并拢,悬于胸前。 眼看着寒川指尖的灵力正在慢慢汇聚,沈钰的笑容逐渐消失。双眸微微睁大,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喂,你……” 寒川催动内力,将灵力灌入指尖,寂静的夜里忽然就无端起风。带起了二人的发带,寒川的指尖因为灵力的灌入而散发出森森寒光。 寒川薄唇一启一合,念出了一段咒诀,随后朝着沈钰凌空一点。 “轰——”池中的水被一道霸道强悍的灵力一分为二,当即掀起大片水花,朝着沈钰直直冲去。 沈钰随即赶紧催动内力抬臂进行格挡,可到底还是没有他快,沈钰挨了一击,再次跌入水中。 “咕噜咕噜”,沈钰毫无防备的喝进去了好几口湖水,但他立马就在水中稳住了身形,再次起身时他已做好了攻击之势,不再畏惧寒川。 于是两人又在池中开展了一场修为与灵力之间的较量。 周围一片花草都无一幸免,全都被池水溅湿。寒河亦是如此,被浇了个透心凉,两人的修为与实力都是寒河遥不可及的,他除了不停的叫两人住手以及到处逃窜以外根本别无他法。 远远看上去那边的景色像是变了天,仿佛有两头凶狠至极的猛兽在池中较量。他们像是有呼风唤雨的能力,灵光在池中,空中忽闪忽烁,忽强忽暗。电闪雷鸣,池中被击起的水柱一丈比一丈高,惊涛骇浪,波澜壮阔。 终于,他们被注意到了。 不少人闻声而来,都被这一景象给惊得目瞪口呆。寒峰认出了正在一棵树下躲避的寒河,他抬手施了个遮雨屏障,信步而去。 寒峰依旧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初泽,你怎么在这里?” “大哥”,寒河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解释道:“二哥跟沈公子打起来了。” 闻言寒峰双眸微微睁大,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可是沈钰,沈公子?” “正是”,寒河忙不迭点点头,焦急道:“我劝不住他们。” 寒峰转过身,定神一看,发现池中的“两头猛兽”还真是寒川跟沈钰。两人在池中打得忘我,不分伯仲,难舍难分。 “他们怎么”,寒峰唇瓣一启一合:“不穿衣裳……” 婚宴一散沈骏就开始到处找沈钰,他在这偌大的无尽门到处找寻,四处打听都没有人见过沈钰。听闻这边的动静他忙不迭赶了过来,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终于,他看到了寒氏两兄弟在树下讲话。 “寒小公子”,沈骏朝他们走了过去,见到寒峰时他微微行了一礼,问道:“可有见到沈钰?” 寒峰微微一笑,也回了他一礼,说道:“这位便是无师之巅少主沈小公子吧。” 沈骏颔首,说道:“见过寒大公子。” “见着了”,寒河无奈的笑了笑,抬手指向池塘,说道:“沈公子在那。” 第29章 胡闹 沈骏猛一回头,顿时瞳孔骤缩。心跳骤然而止,如坠冰窟。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了,一片空白,耳畔嗡鸣不止。一口气涌上心头出不去,差点就要呛死。 果不其然,还真是他! “沈月尘!” 沈骏抬手就在头顶展开一张寒光森森,强悍无比的避雨屏障。结界因为灌入的灵力太多而发出电闪雷鸣般的光亮,滋滋作响,他大步流星的朝池塘走去。 沈骏边走边斥道:“你又在这里胡闹什么!?” “沈骏”,沈钰一边与寒川对弈,一边抽空朝沈骏挥了挥手,嬉皮笑脸道:“我在同二公子打水仗呢。” 沈骏:“………” 两人在此处掀起如此惊涛骇浪,令人瞩目,可沈钰竟然真的就像在池中戏耍似的。光着膀子百无聊赖,漫不经心。反正寒川不敢靠近他,也打不死他,沈钰左手升起一道擎天水柱,右手掀起一波狂涛巨浪,左右逢源,好不自在。 沈骏觉得这辈子的脸都在此刻被丢得一干二净! 简直火冒三丈,他气的涨红了脸,不自觉的握紧拳头。眸光闪烁,里头像是燃起熊熊烈火,要把沈钰烧成灰烬。 “哟,这不是沈兄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本来都准备离开的几个小公子听闻动静都返了回来。 沈钰朝他们摆了摆手:“莫兄,我在这!” “噗”,莫凡直接笑出了声。 吴齐微微偏头,喃喃道:“他对面的那个是谁,怎么也光着膀子?” 莫凡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不是说出来醒酒么,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怎的就跟人打上了。” 几人眯着眼睛,像个猴儿似的左看看右看看,就是认不出那是谁。相互认识一块玩的人几乎都在这了,他的堂弟沈骏也在这,那池里的那是谁? 沈承运也赶了过来,当他看到池子里的沈钰时不由得一惊,顿时瞳孔骤缩:“尘儿!” “尘儿,你怎么在池里?”瑜夫人亦是如此,她大惊失色,连忙唤他:“这是跟谁打上了?怎么都不穿衣裳,别打了快回来。” 莫凡笑话他:“沈宗主都来了,沈兄这回死定了。” “伯父”,沈钰不由得一愣,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玩过火了,这才连忙收手。 寒若曦没找到三个儿子,也跟着来了。若不是认得他头上的那条发带,他打死都不敢信池中掀起惊涛骇浪的始作俑者,正光着膀子还在运转灵力的那个人是寒川。他愤愤道:“川儿!” 寒川从前没发觉自己这么小心眼,眼看着沈钰身上的灵光渐敛,他反手又掀了一波浪花过去,这才转过身来朝着寒若曦行了一礼,恭敬道:“父亲。” “寒雪尽!”沈钰挨了一击,再次跌入水中,“咕噜咕噜……” 寒若曦脸色煞白,他来到池塘边负手而立,剑眉倒竖,沉声道:“怎么回事,你衣袍呢?” 寒川回答:“……不知。” “沈月尘!你衣裳呢?”沈骏定睛一看,简直就快要吐血,冲他吼道:“你手里拿着的是谁的衣裳!?” “二公子,接着!” 寒川目光一凛,反手灌满灵力一掌打出。 那件无尘之境的水墨灰衣袍在空中挨了一击,登时自燃起来。顷刻间被烧成一摊齑粉,微风拂过,飘飘然落入池中。 沈钰双眸微微睁大,接着又笑了起来,调侃道:“想不到二公子如此风流,竟喜欢光膀子。” 寒川:“………” 寒若曦:“………” 沈骏简直忍无可忍:“沈月尘你闭嘴!赶紧给我滚上来!” 沈钰见寒川不搭理自己,便乖乖的“滚”了上来。 “寒宗主”,沈承运几人走了过来。 寒若曦冲他颔首,看向沈钰,一声冷哼问道:“这便是沈承恩之子?” 瑜夫人冲寒若曦微微行了一礼,转身去了沈钰那边。 沈承运尴尬的笑了笑,表情有些窘迫,回答道:“正是。” 寒若曦上下打量沈钰一番,不屑道:“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承运温声道:“亲父子,自然如此。” 两句话的功夫,寒川也上岸了。 沈骏看着寒川因为自己的堂哥而搞得满身狼藉,实在是羞愧难当。他利索的将身上的外袍除了下来,双手奉上,说道:“夜里凉,二公子先将就穿上吧。” 寒川不咸不淡的说:“不必。” 这种事实在轮不到沈骏,寒河已经将脱下的外袍披在了寒川身上。寒川没动,瞳仁一转,瞥了他一眼,不再做声。 而寒河浑然一颠,心虚得不行,缩着脖子讪讪后退了一步。 比起沈钰闯祸,瑜夫人更担心他着凉受寒,她从袖里取出一张帕子给沈钰擦水,抱怨道:“怎么搞成这样?” “是侄儿不好”,无论沈钰在外头有多混蛋,对着伯父伯母他还是会恭恭敬敬。 他微微躬身,声音软软,好似乖巧道:“适才喝的有点多,对不起,给伯母丢人了。” “傻孩子”,瑜夫人不要他道歉,将他扶了起来,担忧道:“若是伤着了那可如何是好?” 沈钰看着瑜夫人那双眸光闪烁隐忍不发的眸子,以及紧抿的唇瓣。心底的愧疚之意愈来愈烈,他不敢笑了,讪讪道:“让伯母担心了。” 寒川没收他衣服,沈骏双手奉上的姿势有些僵硬,气氛也逐渐开始尴尬。 寒峰微微一笑,温声道:“多谢沈公子好意,夜里凉,这衣裳还是给沈小公子穿吧。” “他不要给我”,沈钰走了过来,嬉皮笑脸道:“我冷。” 沈骏当即脸色大变,回过头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愤愤道:“你滚,给狗穿都不给你穿!” 沈骏当即反手穿回了外袍,骂骂咧咧的系上了腰封。 他们此番动静终于把无尽门的人引了过来,来的是周大公子周淮。 他看着约莫四五十,身着无尽门的红黑色派服。身后跟着几名无尽门的弟子,提着灯笼,缓缓行来。 他已有将近两百岁的高龄,比这些个尊主,长老的年纪都要大。 本着是修真界第一门派的公子,以及他的高龄,出于尊重,大家都冲他微微行了一礼。 “周公子。” “嗯”,周淮应了一声,笑脸相迎:“诸位不必多礼。” “周公子”,沈承运上前一步,手掌抵着拳头,说道:“犬子年幼贪玩,给无尽门添麻烦了,所损毁的一切无师之巅待会儿会如数赔偿。” “不必不必”,周淮摆了摆手,冲几位公子笑了笑,温声道:“少年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贪玩是常有的事,沈宗主不必如此。” “倒是这寒二公子”,周淮看向寒川,说道:“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寒川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鄙人教子无方”,寒若曦瞥了寒川一眼,淡声道:“让周公子见笑了。” “没有的事”,周淮说:“想当年,我也在无尘之境与令堂打过一架,哈哈哈哈……” 寒若曦:“………” 沈承运:“………” 第30章 不染 “轰——” 寒儒听到一记闷雷,缓缓掀起了眼帘。 今日阴天,没出太阳,房间内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丝丝潮湿的阴凉,看来秋高气爽的时节已过,要入冬了,寒儒不自觉的裹紧了衣袍。 他抬起头来时没看到寒川,不禁蹙起眉头。 心想:莫非师尊昨夜背着我与白公子走了? 师尊不要我了!? 他忽然就有些心慌,连忙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当他看到床上隆起来的轮廓时,这才舒展眉头,安下心来。 沈钰没走,那寒川自然也不会走远。 忽然,他扫见地上有一件白色的外袍,才松开的眉头又再次皱了起来。 那件衣袍好眼熟,好像是师尊的。 师尊的衣袍怎么会在地上? 他走近了两步,忽然就愣住了。双眸微微睁大,瞳仁一点一点的逐渐收缩,唇瓣微启,不自觉的颤抖着,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 床上的人猝然睁开了双眼,他谁也没看,一双极黑的瞳仁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带着警惕,一刀将他贯穿,视线直直的落在自己身上。 寒儒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猛的一颠,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师……师尊!” 他唇瓣翕动,声音颤抖,就这么一瞬间,后背当即就已被冷汗浸湿。 寒川一掀被褥坐了起来,他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嗯。” 他的中衣宽敞,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衣襟处露出来一小片肤若凝脂的肌肤,锁骨,以及紧实有型的胸膛。 寒儒只扫了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卡在心中。本着对师尊的尊重,他不敢多看。只是觉得若再看多一眼,寒川怕是会把他的双眼睛给剜出来。 寒川拉拢了衣襟,低头一看,沈钰正侧躺着面向自己。眼帘还乖乖合着,丝毫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他手里还拽着寒川中衣的一节腰封,也不知他梦见什么了,嘴角漾着浅浅的笑意。 那段腰封被他拽了整整一个晚上,时不时还会用力的扯上一把,反正寒川夜里是没能将它要回来。 寒川轻轻将那节腰封抽了出来,沈钰手一空,指尖抖了抖,两边眉头不自觉的开始朝里聚拢,皱了起来。 寒川掀起眼帘看了看寒儒,趁他还低着头,立马抬手将沈钰紧蹙的眉头给抚平了,又帮他盖好了被褥,这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寒川说:“起来吧。” 寒儒抬起头来时,寒川已经穿好了衣裳,又变回寒儒所熟知的那个,高傲孤冷的师尊。他负手而立,微微侧首,看向窗口。 寒川忽然问:“冷吗?” 寒儒一时间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啊?”了一声。 瞳仁一转,寒川回过头来,问他:“今日冷吗?” 原来是关心自己,寒儒心底忽然一暖,没绷住,嘴角泄出来一缕笑,回答道:“有点,弟子适才听见雷鸣之声,怕是待会要下雨。” “师尊”,寒儒问他:“咱们是今日起程回无尘之境吗?” “嗯,邪祟已除,此处应当无事了”,忽然,寒川眉头微蹙,说道:“还跪着做什么?” “哦”,欢喜过头,竟然忘了自己还没起来,寒儒麻利的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袍,又冲寒川笑了笑,说道:“弟子忘了。” “……为师要外出一趟,沈……”,寒川不太习惯沈钰的新名字,他说:“他应该快醒了,待会儿你们先下楼用饭,待为师回来后再一同回去。” “啊……”寒儒顿时敛了笑,侧头看向躺在床上的沈钰,不解道:“弟子看不住他,师尊不怕他又跑了?” “他……” “需不需要找东西捆了他手脚?”寒川还没说完,寒儒就直接将他打断:“还是打断他的腿?” 寒川:“………” 寒儒微微眯眼,嘴角漾着邪笑。 “……不必”,寒川面无表情,有些无言,他说:“他不会走的。” —— 沈钰这一觉睡得特别香,他做了个梦。梦里他像是又回到了从前与寒川初次相遇之时,他们痛痛快快的打了一场。虽然分不出胜负,但也实在舒畅。 他先伸了个幅度很大的懒腰,睫毛簌簌,悠悠掀起眼帘醒了过来。 “哈……啊……”沈钰伸了一半的懒腰忽然就僵住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只见寒儒斜坐在椅子上,一手撑在桌案上支着腮。皱着眉头满脸阴郁,直勾勾的看着沈钰。 也不知道他这样维持了多久,总之沈钰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好不自在。 “说!”寒儒忽然坐直了身板。 沈钰双眸蓦地睁大,他被这小子吓了一跳,立马坐了起来。 “做什么这么吓人?”沈钰合拢了中衣,问道:“寒川呢?” “我师尊为何会与你同榻而眠?”寒儒直接问他:“你与我师尊到底是什么关系?” 原来是想问这个。 沈钰眉眼弯弯咧嘴一笑,又开始酝酿满腹的坏水,他百无聊赖的说:“昨日不是同你讲过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寒儒:“………” 寒儒又想起他昨日那套令人作呕,轻浮浪荡的说辞。他再一次被恶心到了,当即脸色突变,大皱眉头。 他气得涨红了脸,紧握拳头,咬牙切齿。他是真的想拿个枕头捂了沈钰的嘴让他把说出来的话全部吞回去再把他捂死! 沈钰再怎么恶心他都不想管,可事关寒川,关乎他冰心玉洁,德高望重的师尊。他不得不在乎,不得不问清楚。 他所熟知的寒川是位武功高强,修为高深,看破红尘,不染世俗的仙人。在他心中,寒川是一尘不染,不可冒犯的。 他觉得自己的师尊干净得犹如一汪清泉,没有一丝一毫的污染,清澈见底。捧一把来浅尝,是微甜的。 这样的仙人,居然会跟沈钰这团污渍混杂在一起,同榻而眠。他甚至还小心翼翼的护着这一团污渍,任他浸染自己,弄脏自己的衣袍都不曾有过一字一句的怨言。 这叫他怎么接受,怎么能忍!? 寒儒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平息了心中的怒火,以及对这个人的恶心。 他微微一笑,笑脸相迎,带着些商量,以及温和的口吻说道:“白公子,我师尊将你视为故友,好友,我尊你一声前辈。” 沈钰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掀开被褥板正的坐了起来。 “白前辈”,寒儒说:“我师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师尊为何会……变成这样?” 是啊,就是因为清楚寒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格,讨厌什么喜欢什么,他才能精准的捉弄了寒川一次又一次。 上辈子亦是如此,两人互相伤害了一次又一次。 他也实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明明两人都没什么生死之交的情意,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回忆,印象里这个人从前明明只会说他找死以及让他滚,别的好像就不会了。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谁知道呢?”沈钰侧首看向窗户,漫不经心的说:“或许他垂涎于我美色吧。” 寒儒:“………” 第31章 十二 两人洗漱好后寒儒便带着他到楼下的饭馆就餐,期间是一句话都不肯再跟他讲了。 沈钰嘴闲不住,一直喋喋不休的逗他玩。 “你说你是寒川门下的首席大弟子,那你岂不是还有很多师兄弟?”沈钰端着饭,坐到了寒儒身边,问道:“有没有小师妹?” 寒儒:“………” 寒儒才不要跟这种人坐在一起,他端起饭又坐到了沈钰对面。拾起筷子正准备用饭,沈钰这个臭不要脸的居然把脸凑了过来,问道:“为何不理我?明明那日还唤我师尊,你这脸变得也太快了。” “………”,寒儒抬手就拨开他的脸,暗暗腹诽道:绝对不与此人多说一句话。 “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千寻!” “白寒雪”,寒儒简直忍无可忍,气得他将筷子“砰”一声戳进碗里,愤愤道:“你好不要脸。” 亏得寒儒之前还觉得有这人在很安心,很有安全感。现在看来全他妈是狗屁,真是瞎了眼会觉得这种人可靠。 “哈哈哈哈”,沈钰捧腹大笑,谁叫这小家伙昨日这么嚣张让他在寒川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痛快! “轰——” 外边又开始打雷,天色也比早晨醒来之时更加阴沉。 “劳驾来四间上房。” 柜台后面的掌柜原本还在算账,闻声立马放下手中一切绕开柜台走了出来。搓了搓手,笑脸相迎:“好嘞,几位仙君可要用餐,我这店里的厨子可是红燕搂出来的。” 听到仙君二字时,出于对同道中人的好奇,沈钰回过了头,可当他看清来者时不由得一愣,登时有些疑惑。 居然是百灵殿的人。 他们身上披着斗篷,浑身上下都裹着从外头带进来的寒意。一行人看起来约莫弱冠,应该和寒儒是同辈,看这一身行头估计是外出来历练的,但是怎么会千里迢迢跑来无义城这边? 几名百灵殿弟子冲掌柜颔了首,转过身就在沈钰隔壁桌坐了下来。 “掌柜的,住店!” 不一会又走进来几个仙门世家的弟子,这次来的是榕英阁的人。 沈钰的疑惑感更重了,他眉头微微蹙起,回过头压低了声线问寒儒:“这边是有什么仙门世家的雅集吗?” 榕英阁与百灵殿都在北方,若是不眠不休一直赶路也需要三日的行程才能赶到。他们成群结队的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巧合。 寒儒闻言看向他们,不禁也蹙起眉头,不解道:“无义城这边驻守的仙门世家一直都是山河月影,我出来时并未听大宗主说过有什么雅集。” 沈钰喃喃道:“那他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沈钰觉得这事有蹊跷,自他复活以后发生了太多让他匪夷所思的事情。先是凶狠异常的邪祟,紧接着顺藤摸瓜知道了辛曲他们的事,那只邪祟也与辛曲他们有关,怎么会这么巧? 这只邪祟像是知道沈钰会复活,知道他身处何地,然后刻意投放在陈府等着他去发现似的,接着跟就来了这么多仙门世家的弟子。 这二者之间看似并无关系,但沈钰觉得事有蹊跷。 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他像是在引领着沈钰去发现些什么,找寻些什么。 那人是何目的? 此时,一缕不易察觉的微光像风似的不知从何处飘进了客栈。寒儒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眸光一闪,他伸出手来,那缕微光就正巧就飘落在了寒儒的掌心上。 紧接着像是寒冰融化,光芒逐渐暗淡,他吸收了灵光后便对沈钰说:“别管他们了,我师尊正在过来的路上,咱们快些吃完返回无尘之境吧。” 沈钰没应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寒儒也没在意,快速将最后几口饭吃掉,扭头一看,顿时无语,这家伙几乎都还没开始动筷子。 “你在想什么?”寒儒催促道:“饭菜都凉了。” “哦”,沈钰终于回过神来,拾起筷子开始吃饭。 寒儒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先吃,我去结账。” 也不知是寒儒爱吃肉还是怎么地,昨天沈钰还在腹诽很长时间没碰过荤腥了,今日点的一桌子菜里清一色全是肉,还有两碗驴肉汤。 许是今天不怎么饿,总之饭菜吃在嘴里,竟没觉出有什么滋味。 忽然有人说:“诶,百灵殿的人也来了。” “好巧,榕英阁的人也在。” 他们都是同辈,有些名气的门派之间哪怕是不认识也会眼熟。 两派弟子一阵寒暄后围了一桌,坐在了一块。 沈钰边吃边留意着隔壁的动静。 他们除掉了披风,露出了里头的派服:“你们怎么会到这边啊?” “我等是跟随一只邪祟一路追了过来,你们也是吗?” 年纪较小,资历尚浅的弟子就负责给各位沏茶。 “是啊”,那人饮了口热茶,微微蹙眉抱怨道:“真是邪门了,自沈狗死后,这些邪门歪术,妖魔鬼怪不减反增,可真是给仙门世家添了不少麻烦。” “你说,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死?” 沈钰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愣住了。 什么意思? 怎么会不减反增? 这时,小二端着几碟小菜走了过来。 “那不能,他那条腿到现在还在我派中封得好好的,这十年来也不曾有过异动。” 花生米,拍黄瓜,凉拌木耳,放下菜后小二麻利的走了。 “那真是奇了怪了,那八余孽也都死完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多邪祟?” 那人拾起筷子夹了颗花生米往嘴里送,边嚼边说:“听闻这回十二屿的人都来了。” “哦?宴家人?” “是啊,现下就在一户……好像是姓陈的人家里,我师哥他们也在。” 姓陈? 该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沈钰忽然有些心慌,他不太想惹是生非,也不想与那些仙门世家有任何交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转过头去,讪讪道:“那个……打扰一下,请问几位仙君说的陈家人是不是西北方向,门前牌匾上写着陈府二字的那户人家?” 聊天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桌人回过头来警惕的看向沈钰,有一人说道:“阁下也是道上之人?” 因为沈钰穿着的只是寻常人家的衣服,再加上昨日弄的一身狼藉,以及还有零星点点已经凝固成深色的血迹,他们警惕也是情理中的事。 沈钰笑了笑,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在下出自无尘之境。” 几人不禁蹙起眉头喃喃道:“无尘之境……” 到底也是往昔修真界里的一大名派,多多少少都有人知道它。 有人想起来了:“可是山河月影的那个无尘之境?” 沈钰颔首,温声道:“正是。” “可我适才还在别处遇到过山河月影的人,怎么?这两派不是一起的?” 那人的语气有点冲,显然不相信沈钰说的话。不过他不慌,眼珠子骨碌碌转一圈,立马就想到了应对之策:“在下是跟着师兄一起出来的,与山河月影的师兄弟们出行的目的不同,道路不同,这才没跟着一起。” 言毕他抬手示意他们去看正在柜台跟掌柜说话的寒儒,虽然他身上也没穿派服,可他背后背着的是把专武。能拥有专武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但仅凭一柄专武他们也没法辨别他到底是不是无尘之境的人。 这些人面面相觑,踌躇片刻后终于放下了对沈钰的警惕之心。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告诉他也无妨。 “原来如此”,有人对沈钰说:“我等也是才来,听当地居民说这两日陈府有异,这不,正想去看看,结果发现十二屿的人也来了,便只好作罢。” 这个十二屿沈钰知道,自无尽门灭亡后,十二屿便成了修真界第一大门派。十二屿的宗主沈钰也认识,两人还是旧相识。 沈钰冲几人颔首,说道:“多谢。” 他转头看向寒儒,那小子接过掌柜找来的钱,正拿在手里数着。 沈钰片刻犹豫后,还是抄起了竹竿,看着寒儒的背影,轻声说了句:“抱歉。” 这掌柜的好不讲理,不就是弄脏了床榻,居然就非要寒儒将床榻跟被褥买下来,找钱时还少给了个铜板。 岂有此理,下次绝对不住他家了。他用力捏了捏手中找来的铜板,狠狠剜了掌柜的一眼,愤愤将它们塞回钱袋。 可当他回过头来时,心顿时凉了半截。 人又跑了! 第32章 恶人 寒儒着急忙慌的来到了沈钰吃饭的座位上,心里还想着他会不会只是暂时走开了。结果发现他的武器也不见了,寒儒的心这才凉了个透。 此刻的他真是懊悔莫及,当初就该拿绳索捆了他手脚,再打断他的腿! “几位道友打扰了”,寒儒冲着隔壁桌那几个仙门世家的弟子问道:“适才坐在这里吃饭的那个人,你们有瞧见吗?” 几人见着寒儒时皆是一愣,觉得山河月影,无尘之境的人都好生古怪。都是同门,怎的都不清楚对方的去向。 有人回答他:“他走了啊,你们不是同门吗,怎的没一起?” “走,走了?” 寒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团团烈火在心中噌的一下燃起。直接冲上了天灵盖,脑瓜子嗡嗡的。 “是啊,听闻陈府有异,他着急忙慌的就走了”,那人似是想到些什么,又问寒儒:“阁下可是无尘之境的人?” 寒儒很会抓重点,他立马正了正神色,有些疑惑道:“道友是如何得知的?” 那人说:“你师弟说的啊,冒昧地问一下,你们尊主是不是寒峰,寒清雅啊?” “师弟?”不及思索,寒儒摇了摇头,回答道:“非也,无尘之境的现任尊主是寒川,也就是我师尊,他与大尊主寒峰是兄弟。” 听到这个名字有人皱起眉头感到疑惑,有人蓦地睁大了双眸,吃惊道:“寒雪尽啊,你是寒二的徒弟!” 见他如此反应,寒儒顿时满面红光,喜不自胜。 他想,作为寒川的徒弟果然真是一件让他感到骄傲的事,出门在外可太有面子了。 “正是”,寒儒手掌抵着拳头,冲他们微微行了个礼,说道:“在下寒儒,草字千寻,见过各位道友。” 那人赶紧起身回了个礼:“自沈狗被裁决后,江湖上便再也没有寒宗师的任何消息。不曾想今日能在此得见寒宗师的徒弟,真是幸会。” “原来是寒宗师的弟子”,又有人想起来些什么,也赶紧起身回礼:“听闻无师之巅那一战,寒宗师可谓是功不可没啊。是他亲手擒拿住沈狗,后来由寒大宗主将其押送至无极圣殿,这才能将沈狗绳之以法。” 寒儒忽然愣住了,有些发懵。因为他们说的这些事他都不太清楚,他们口中的沈狗寒儒知道,那是一个叫沈钰的人。师尊给他的评价是,“他或许不是良善之人,但绝不是恶人。” 怎么他们口中的沈钰好像跟师尊说的不太一样? 师尊曾经还做过这种事吗? 他怎么从来都没听过? 带着满脑子的问号,寒儒问道:“你们认识沈钰?” 一行人愣了愣,不太明白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还是有人回答他:“不认识啊,可他做的那些恶事人尽皆知……你们无尘之境习修课上没说过沈狗的事?” 寒儒不禁蹙起眉头,表情也开始变得有些古怪,喃喃道:“没有啊……我师尊说他并非恶人,他做了什么事?” 一行人当场怔住了,蓦地睁大了双眸,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满脸都是的诧异之色。 要知道沈钰一直都是众门派授课时典型的反面教材。最喜欢拿他被五马分尸,魂魄尽碎的事来教育派中一些顽劣的弟子。他习修歪门邪道,为非作歹,害人害己,他所做的一切恶事在课上都被讲了不知多少次了。 这一辈的子弟都将不可习修歪门邪道这句话铭记于心。 可这个人居然说沈钰并非恶人。 怕不是疯了…… “啪!” 有人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指着寒儒愤愤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如果沈钰不是恶人,那何以为恶?” 寒儒此刻依旧有些发懵,这突然被人这么冷不丁吼了一下,他那小脾气蹭一下被点燃起来。 寒儒不知道沈钰是谁,也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可寒川说他绝不是恶人,那就不是。他既相信寒川,就等同于相信沈钰,他们如此反驳,就是在否决沈钰,否决师尊授予他的一切! 寒儒才不怕他! “你认识沈钰吗?”寒儒说:“你见过他吗?你既不知事情的经过,也不识得这人,光听了两句流言蜚语,凭什么就盖棺而定!?” “好笑了”,那人说:“他臭名昭着,恶名远扬,天下谁人不知他沈钰当年做的那些好事。习修邪门歪术,谋权篡位,害人无数,他为了无师之巅宗主之位连他堂弟都敢杀,还有无尘之境的寒……” “闹什么?” 忽然,一个冷清而又低沉的声音犹如泰山压顶般从上方落了下来,顷刻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师尊!” 他像是看到了光,看到了正义使者。这个人才是对的,这个人在寒儒心中才是人间正道,旁的他一概不听,不信。 寒儒眸光闪烁,忽然激动起来,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寒川换了一件新的白袍,眉宇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意。许是在外头吹了太久的风,他的脸色比平时都要格外白一些。那双极黑的双眸无视掉周边的所有,视线落在寒儒的身上,这人从来都这样,没有表情,旁人也看不出他的情绪。 “嗯。”寒川应了一声,朝他走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两件墨色氅衣,来到寒儒身旁时没见到沈钰,他愣了愣,说:“人呢?” “寒……寒宗师。”适才跟寒儒对吼的那人转了个身,微微躬下身子,向他行了个礼。 见他如此,紧接着所有人都起身,纷纷也对他行礼。 “寒二宗主。” “见过寒宗师。” 沈钰虽穷凶恶极,罪不可赦。可他的行迹都是从前辈,长老那些人口中说起,且这个人十年前就死了。 比起死了的沈钰,面前这个活着的寒川才真是叫人心生畏惧。他早在十年前就被列为修真界十大不能惹的人物之一。这个排行榜一共有十名,而寒川就位列前三,仅在沈钰之下。这十年过去,只怕其实力只增不减。 寒川比他们都高,瞳仁一转,他轻瞥了他们一眼,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视线最后落回在寒儒身上,他又问了一遍:“人呢?” 寒儒适才的心头怒顿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任务接二连三的失败。以及对师尊深深的恐惧,他讪讪道:“……跑了。” 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犯错,寒川从前也不怎么责罚他。可寒儒发现寒川碰上沈钰后,对这人的一举一动,以及和他有关的一切情绪波动都会很大,所以他格外心慌。 寒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寒儒被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得浑身发毛,眸光闪烁,心虚至极。 半晌,寒川轻轻一声叹息,将手里的氅衣递给他,然后说:“走吧。” 寒儒颤颤巍巍的接过氅衣,弱弱的“啊?”了一声,他下意识的又以为寒川不要他了。 “去把人寻回来”,寒川问他:“可有与你说他要去哪么?” 寒川对沈钰而言或许没那么重要,可为着寒川身上的那只邪祟沈钰肯定不会走远,就算走了,也一定还会回来。 表现的机会终于到了,寒儒立马死灰复燃,自信满满的回答道:“弟子知道!” 寒川说:“把氅衣披上。” “哦”,寒儒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心想师尊还是最疼他了。 正准备披上时寒儒愣了愣,喃喃道:“居然有两件。” 第33章 闺女 “你昨夜听到没?”街上的行人路过陈府时都在众说纷纭,“那哭声几乎持续了一整夜。” “听到了,我一整夜都没睡好。” “真是奇了怪了,两日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据说陈府还请了无尘之境的人去做法,这都没能解决掉?” “你说的是山河月影吧,无尘之境都无人可用了。” 自前日起,陈府的大门最后一次合上后就在没开启过。当天夜晚里头就传出来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周边的居民都听到了,据说有人路过陈府时还听到里头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那门是从里头锁起来的,拍门声也是从里头传出来的”,那人摊开手掌交叠,一上一下拍了好几下,说道:“你说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周边人正聊的热火朝天,紧接着一个拄着竹竿,身量颀长的少年走了过来。他身上的衣服不太干净,凝固的血液混着泥泞,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但他所露出的肌肤却是肤若凝脂,脸更是完美的无可挑剔,与身上的衣裳形成鲜明的对比,难掩姿色。 围观的几人吃惊道:“怎么还有人敢往陈府去?!” 沈钰来到了陈府门口,深色的木门严丝合缝的紧闭着,院内种了竹子,高挑的竹子因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微微倾斜,竹叶越过屋檐的砖瓦往外延伸。 空气里弥漫着丝丝腥甜的血腥味,以及邪祟独有的气息。 遽然刮了阵冷风,吹得竹叶枯枝摇曳。 沈钰感受不到冷,心底却隐隐不安。 旁人或许看不到,但在沈钰看见透过木门的缝隙。溢出来丝丝黑色的邪气,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被木门隔绝的陈府内部像是地狱。 周边的人都假装漫不经心,实则一直留意着沈钰的动静。看他有没有胆量把这扇门打开,他们也好奇木门背后是何风景。 沈钰站在大门面前缓缓合上眼帘,随后催动内力运转灵力。唇瓣一启一合,一段咒诀倾泻而出。 随着咒诀念完,灵力已灌入掌中蓄势待发,沈钰双眸猝然睁开,接着抬手一掌击出。 “轰——” 木门被破开,大片黑雾伴随着邪祟骇人听闻的尖叫夺门而出。 周边的人只觉一阵飓风伴随着肉眼可见的黑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刮了过来,他们下意识的就抬臂格挡。 “呼——” 飓风过后再收手时陈府的木门已经合上,而适才站在门口的人已不见踪影。 沈钰前脚刚越过陈府的门槛,后脚木门就自动合上了。 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而陈府内部的景色依旧。分明和他离开时别无两样,只不过空无一人,了无生气,此刻的陈府像是一间无人居住的空府。 满地落叶枯枝无人打扫,偶然掠过几只乌鸦,留下几声鸣叫,为这个府邸增添了几分诡异。 “咚”,竹竿轻轻点地。 “叮铃”,铃铛被解开了掩饰的封印。 沈钰拄着竹竿缓缓走进了大院,终于,他在院中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只带血的绣鞋。 走近一看,在一个巨大的水缸后面静静的躺着一个人。那人躺在了血泊里,双目合实,脸色已经铁青,她便是绣鞋的主人。 沈钰顿时瞳孔骤缩,他两步来到女子面前蹲下。 他认得这张脸,是这里的丫鬟。 她脖颈处已经起尸斑了,时间算下来,也许就是沈钰走那天死的。 他心脏没理由的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立马起身去正殿。 正殿的木门虚掩着,上面的明纸被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虽然已经猜到了屋内的情况,可当他真的推开门时心还是沉入了谷底。 屋内一片狼藉,鲜血四溅,家仆兼陈府的人近乎全部死在了里头。 沈钰抬起脚,仿佛踏进了修罗地狱,他忽然就感觉到了森森寒意。拄着竹竿的手不自觉的有些颤抖,他用力捏住了竹竿,绕开地上的狼藉,走了进去。 他看到了黄品的尸体,夫人的,还有一直未曾谋面,陈家老爷的尸体。他们七扭八歪的倒在地上,表情透露出生前的痛苦。 小姐死在了塌上,她没什么表情,脸色依旧惨白。她走得安详,应该是邪祟侵体后就再没醒过来。而夫人则死在了边上,一手搭在了榻上,像是想在临死前最后抚一把闺女的脸。 她死不瞑目,双眸睁得极大,眸中尽是不甘心。唇瓣微启,血液凝在了唇角,她似是在说:对不起,没能护住你。 沈钰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调整了呼吸,努力平复了心中涌上的怒意,抬手摇了摇铃铛。 “叮铃”一声响,夫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动了动,缓缓合上了眼帘。 他们死得那样惨,怕生变故,沈钰给所有人都简单的做了场法事才退出了正殿。 这里没有小陈的尸体,沈钰心里还隐隐存着一丝侥幸,希望他是躲了起来,逃过一切。 可当他推开小陈住的那间厢房时,呼吸骤然一滞。 “到底是谁……”沈钰的情绪有些失控了,他吼了一声:“谁敢!?” 回应他的只有透过窗口照进来摇曳斑驳的树影,以及急促的风声。 小陈死在了地上,死法与他们如出一辙,也同样的死不瞑目,手里还死死的捏着一只荷包。 沈钰过去俯下身子试图想取出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可小陈已经完全僵硬了,骨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沈钰撬不开他的手。 他抬手一挥,轻轻合上了小陈的眼帘,开始运转灵力流,唇瓣一启一合,一段咒诀念出,手腕上的银铃开始凝聚灵力。 “叮铃——” 沈钰缓缓合上了眼帘。 —— 追溯记忆。 此法可以窥探死者的记忆,以施法者之魂融入到死者的身体里。再以死者的身份在脑海中的记忆里追溯到死者执念最深的时刻,从而能了解死者死亡的真相。 追溯到了十三年前。 这是在阳城的一户普通人家里。 “要生了要生了!”屋里传来接生婆焦急的声音,她说:“再加把劲!已经露头了。” “奚儿”,耳边响起一个温和的男声,他说:“是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原来小陈原本叫严奚,沈钰现在在小陈的回忆里,小陈的身体里,他正在经历小陈过去的一切。 只不过他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严奚回过头,看向了那个男声,应该是他父亲。 严奚眨了眨眼,认真思索一番后回答道:“想要妹妹。” 严盛笑了笑,抬手揉了揉严奚的头发,温声道:“我与你母亲也想要个女儿。” “啊!!!” 树上的鸟儿被惊飞。 一声凄厉的尖叫过后,伴随着孩提的哭声,严盛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不出片刻,接生婆笑吟吟的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她跟父子二人说:“恭喜啊,母子平安。” “啊”,严盛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惊讶过后又立马笑了起来,说:“男女都好,平安就好。” 许是先前夫妻二人对这胎是闺女的期盼太高,严盛有些失落。不过他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他最牵挂的还是自家夫人,平安就好。 给接生婆结了钱,严盛一弯腰,把严奚抄了起来。单手稳稳的搂着他,低下头往他脸上狠狠的啄了一口,说道:“走,咱们看看弟弟去。” 严奚被亲了一口,没什么反应,反而沈钰心里咯噔一下,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有些失落道:“我不想要弟弟。” 严盛没说话,笑着揉了揉严奚的头发,走进了屋。 沈钰能感觉到他心底是真的有些失落。 第34章 弟弟 越靠近陈府寒川就越能感受到不祥的气息。 远远看过去,陈府上空乌云密布,红黑交错,猩红一片,呈现出与别处完全不一样的景色,阵阵邪雾缭绕,犹如秃鹫盘旋,久久不散。 寒儒心底有些不安,他唤了寒川一声:“师尊。” 寒川担心沈钰的处境,于是没应他,加快了找寻的步伐。 师徒二人来到陈府门口。 出于礼貌,寒儒抬手敲了敲门。 “叩叩叩。” 寒儒瞧见从门缝里流出来的丝丝黑雾,心中已想象到里面是何状况,他手在宽袖的遮掩下有些抖,虽然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吞咽一番后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在吗?” 见里头没人应,他又抬手推了推,发现大门紧闭,纹丝不动。 于是他扭头向寒川求助:“师尊我……” “让开”,寒川简言意骇。 寒儒“哦”了一声,乖乖的走开了。 原以为寒川会用什么法术打开,结果他抬脚就是一踹。 “砰”一声,大门当场被破开,两扇木门碰到两侧的围墙上后又弹了回来,相碰后又再次分开,当即激起大片灰尘。 久经风霜的木门受不住这一脚,灰尘散去后此刻正摇摇欲坠,吱呀作响,寒儒蓦地睁大了双眸,瞳孔骤缩。 寒儒:“………” 他被震得神识尽碎,整个人都僵住了,眉头跟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似是有什么东西涌上了喉间就快要溢出,可张了张口,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虽说寒川脾气不怎么好,性格也很古怪,可待自己却是耐心至极,且从小让自己耳濡目染的都是君子之德风,他本人更是风度翩翩,气质侃侃,印象里寒川是不可能做出这种粗暴且失礼的事情的。 今日这是……疯了? 不及思索,寒川已大步流星走进了陈府。 寒儒也赶紧跟了过去,路过时他还刻意扫了一眼那扇被寒川踹了的大门,顿时头皮发麻。 那扇门有四根手指叠在一起那么厚,且寒川踹的那个位置上甚至还有一条横着镶上去,加固的用的银条,上面竟然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侧面看上去甚至还有些凹陷,可见寒川那一脚有多狠。 寒儒莫名的有些心慌,一咬牙别过头去,不敢在看它。 罪过,罪过。 他们把陈府里能开的门全部都打开看了。 陈家人兼家仆全都无一生还,大多数都死在了正殿,那里可以说是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他们的死法,死状都千奇百怪,这明显就是邪术,寒儒可能不清楚,但寒川知道,那是墨凛使用后留下的痕迹。 而这种大规模死人的惨案近年来已不是第一起了,而墨凛的主人正是人人喊打的沈钰,世人皆传沈钰其实没有死,而寒川也忍不住偷偷怀疑过他。 但他心里到底还是愿意相信沈钰的,尤其是前日二人相逢,他更加笃定了杀人的幕后黑手不是沈钰。 二人最后来到一间门窗紧闭的厢房,寒儒在这里待过,他认得这间房的主人是小陈。 厢房的门上被人施了一层近乎透明的防护结界。 机会来了! 此刻正是一雪前耻,大显身手的好时候。 不等寒川说话,寒儒当即就抬手结印运转灵力试图破开它。 可施展结界的人修为似乎比寒儒要高,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破开结界。 寒川看出来了,于是他再次简言意骇:“让开。” 寒儒“哦”了一声,讪讪退后。 寒川则上前了一步,伫立在房门前。 不知为何,寒儒心底莫名就涌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他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一番后忽然有些发虚,有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他看着寒川高挑而又颀长的背影摇了摇头,实在是不敢接着往下想。 应该……不会吧…… “砰!” 寒川抬脚又是一踹。 寒儒:“………” 他们终于找到了沈钰。 此时他正在地上打坐,紧挨着小陈的尸体,双目合实,纹丝不动,似是与世隔绝,不知是不是状态不好,他眉头微蹙,本就白皙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甚至说得上是惨白。 寒儒看了小陈的尸体一眼,来到他身边蹲下,唤了他一声:“白公子?” “他听不见”,寒川一挥袖,厢房的门自动合上了,他说:“他正在追忆。” “追忆”,寒儒静默片刻后问道:“可是追溯记忆?” 此法又称作“离魂”,是一种修真之人都会,但基本都不会用的一种术法。在同等类型的术法里比它好的多得去了,且它对施法者的修为灵力要求很高,因为要求施法者魂魄与肉身分离,进入到死者的身体里,所以仙师以下级别的人不能轻易使用此法,哪怕达到了仙师级别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 但它却是还原度最高,且最高效的术法,没有之一。 毕竟是剥离魂魄,生死不可逆转,此法跟自杀没什么区别,所以此法对环境的要求也极高,若是动荡不安或是嘈杂,对魂魄分离时,或是回魂之时或多或少都会有伤害。 因为“离魂”,“追忆”术而死掉的人不计其数。 这里尸横遍野,怨气冲天,是绝对不适宜使用此法的,而沈钰给自己留下的唯一一层防护就是寒川一脚就能踹碎的那个结界。 简直是胡闹。 寒川看着沈钰,神色不变,眉宇间却显露出薄怒。 见他没反应寒儒又唤了一声:“师尊?” “嗯”,寒川应了一声,反手给厢房落下一道强悍无比的防御结界,他对寒儒说:“为师要进去。” “啊?”寒儒一愣,顿时有些束手无措,他眸光闪动,担忧道:“师尊……” 寒川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正了正神色,语气难得有些温和,他说:“别怕,为师在此处已设下结界。千寻,为师要你护住我与阿雪,可能做到?” 护住我与阿雪。 护主师尊…… 听到这句话寒儒忽然就有了干劲,且信心满满,他铿锵有力回答道:“能!” “嗯”,寒川颔首,眸中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稳住了寒儒,寒川一掀袍落座于沈钰身旁。 他侧首看了沈钰一眼,眸底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回过头来缓缓合上了眼帘。 —— 严奚确实不喜欢弟弟,沈钰在他身体里能感受到他的不满。心底像是打翻了一坛醋,酸溜溜的。 严奚还小,小嘴往下一撇,喜怒都在脸上。严盛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抱着他进了屋。 他们家不富裕,可以说得上是家徒四壁。一张床,一张桌,几个柜子。他们家杂物很多,但都摆放整齐有序。看起来特别温馨,那是家的味道。 此时严奚的母亲刚生产完,盖着厚厚的被褥正倚靠在床上抱着孩子。她头发有些乱,带着生产后的虚弱,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但见父子俩来,她按捺不住心中欢喜,一扫疲态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欢喜又慈爱的微笑。 她瞧见严奚眼底里藏的那些小心思,格外宠溺的唤了他一声:“奚儿。” 严盛抱着他来到床边坐下,严奚不太高兴,没有应声,扭头抱紧了严盛的脖颈不想看刚出生的弟弟。 “怎么啦?”严盛笑着歪歪头,蹭了蹭他的脸,问道:“不高兴?” 严奚埋得更深了,贴着严盛的脖颈,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没有……” “奚儿”,温芩抽出手来摸了摸严奚的头,温声道:“奚儿不想看看弟弟?” 严奚:“………” 婴儿忽然哭了起来:“呜哇呜呜呜呜……” 严盛双眸微微睁大,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温芩喃喃道:“不知啊,该是困了吧。” 温芩一手搂着他,一手在他后背轻轻拍打,嘴里还呢喃着哄睡的小曲。 可孩童的哭闹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愈来愈烈。 严奚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终于悄悄地回过头来。 第35章 我怕 当他对上弟弟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时,沈钰就知道严奚再也无法讨厌弟弟了。 他见到严奚时忽然就愣住了,哭声戛然而止,睁大了双眼与严奚对视。孩童的眼睛很大,睫毛浓密纤长。眼尾有些泛红,他刚刚哭过,眼里泛着泪花,眸光闪动。似有满天星辰藏在眼里,那是对哥哥的好奇,哥哥的喜欢。 “哎呀”,温芩有些吃惊,她笑道:“他喜欢哥哥呢。” 听到“哥哥”二字,孩童忽然眉眼一弯,咧嘴一笑,露出了粉嫩的牙床,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乐呵的不行。 见他这副模样,严奚也有些吃惊,双眸微微睁大,似是被感染了,最后终于笑了起来。 —— 画面跳转,像是过了几年后。 沈钰猜测,应该是在这里发生了一些变故,例如家破人亡之类的。 而此刻寒川才刚刚进入到小陈的记忆中,他化成一缕透明的魂魄,犹如空气般盘旋围绕在沈钰身旁。 沈钰感知能力有损,他感受不到寒川的存在。不过就算感受到了也没什么用,两人都无法动弹。 见他魂魄无恙,寒川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那是一个夜里,温芩跟着严奚两兄弟睡在床上,严盛则在地下打地铺。此刻正逢夏季里最炎热的时刻,沈钰能感受到严奚身上的燥热,屋里开着窗。 夏夜的风显然也是热的,严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宁,最后醒了过来。此时他还睡意朦胧,迷迷糊糊。 而其他人都在睡梦中,只有严奚醒了过来。 他双眸半瞌,迷糊间,透过敞开的窗口,映着月色,似是看到外面有两个黑影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沈钰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两人绝对有问题,所以他格外留了个心眼。 寒川亦是如此,他虽是自由之身。可毕竟忆境的主人是严奚,只能见他所见,闻他所闻。所以他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去看,两个黑影都是模糊不清。 严奚此时还年幼,他没想太多,正巧困倦上涌。他揉了揉眼睛,似是想看清那两个是什么人,可眼前的画面却越来越模糊,最后还是没扛住,缓缓合上眼帘睡了过去。 他第二日是被吵醒的,醒来时整个房里只剩他自己还躺在床上。其他人都不在了,透过窗口,他看到父亲与母亲都在外面正讨论些什么,周边还围着好些眼熟的邻居。 严奚双眸逐渐睁大,随着人们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彻底醒了过来,一骨碌爬起来赶忙跑了过去。 那是两具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严奚出门时就已闻到了它的臭味。 走近后更是大皱眉头,抬手捂鼻,他被惊出一身冷汗,沈钰明显能感觉到严奚胃里的翻江倒海。 尸体已经被两张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两张竹席给盖上了。 见严奚来,温芩不由得一惊,连忙唤他:“奚儿,怎么跑出来了。” 她怀中还抱着弟弟严雪,给他起这个名字没别的寓意,就因为他皮肤雪白。 严奚看着地上的尸体,眸光颠颤,他有些害怕道:“娘亲。” “诶”,温芩腾出一只手来,一手抱着严雪,一手牵住了严奚的手,安抚他说:“别怕。” 他看到竹席边缘露出来的一节手,那是一节发黑发紫,血肉模糊的手,它以一个不正常的姿势反转了过来,掌心朝外,地上淌着从尸体里流出来褐色的体液,关节破损处甚至能看到一小段森森白骨。 严奚没见过尸体,更没见过腐烂成这样的尸体,他只感觉心慌不已,头皮发麻,汗毛倒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恐惧,不禁攥紧了温芩的手。 沈钰虽对此司空见惯,但那只手的恶心程度还是让他不自觉的蹙起眉头,感到有些不适,其次就是他在这只手上看到了墨凛的气息。 这事显然跟沈钰有关系。 寒川亦是如此,他回过头去看沈钰,发现他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叫人看不出情绪。 “阿盛”,温岑唤了严盛一声,说道:“快带孩子们走,这里不干净。” 不远处的严盛听到了,跑两步过来带走了这两兄弟。 从他们的话语中只能听出这两具尸体是今早忽然出现在这的,一群人讨论来讨论去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严奚忽然就想起昨日夜里他见到的那两个黑影,可大人讲话小孩都不好插嘴,他几欲张口都被严盛给以“不要插嘴”,“莫要胡说”给堵了回去。 他那时才十岁,自然没人会信一个小孩说的话,只当他是做了个噩梦,再加上他自己也是睡意朦胧时看到的那两个黑影,搪塞来搪塞去,最后他自己都觉得可能只是做了场梦罢了。 严盛把弟弟塞给他,接着就跟其他邻居一起将这两具尸体给处理掉了。 殊不知,此刻才是噩梦的开始。 那日过后,这一片的居民忽然开始生病。 这病古怪,高热不退,浑身起红疹,还泛痒,挠破后还会流出褐色的体液,臭气熏天,与那日尸体所流出的一模一样。 严奚家里最初生病的是严盛。 当沈钰与寒川见到严盛身上的红疹时彻底怔住了。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沈钰眸光闪烁,唇瓣翕动,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若是实体,恐怕还能听到骨节咯吱作响。 原来病因在这里。 原来这才是当年那场疫病的根源。 沈钰想起来了,这个时候自己才刚刚继承无师之巅尊主之位,紧接着阳城就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疫病。 那一场疫病害得整个阳城死伤惨重,居民们食不果腹,赖口求食,死的死,逃的逃,半年内整个阳城几乎沦为一座空城。 而寒川父亲那时病重,寒氏几兄弟一直在无尘之境待着哪也没去,关于这场疫病寒川也有听说过,世人皆传疫病的根源是因为沈钰。 关于这场疫病有很多个版本,有人说是因为八大害,也有人说是因为沈钰炼制凶尸,总之就是因为沈钰谋权篡位才导致了这一场疫病。 原来…… 原来跟他没有关系吗? 寒川又回头看向沈钰,而他只是睁大了双眸,没有太大的反应。 后来的事情沈钰也差不多都知道了,疫病很快就传了出去,且此病一旦染上就无药可治,除了死就别无他法。 那时的药物只能起到一个抑制的作用,而人们光是为了抑制病情就已是倾尽所有。 画面再度跳转,而严盛此刻应该已经死了,严奚跟着温芩漫无目的的向前狂奔,似是在逃命。 三人看起来都灰头土脸的,很是狼狈。温芩明显瘦了,那张惊慌失措的脸跟先前相比,憔悴了不少,像是老了好几岁。 温芩怀里还抱着严雪,三人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是跑不动了,温芩腾出一只手拉住了严奚,转身带着兄弟二人跑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他们目的明确,一溜烟躲进了一间无人居住的空房里。 一进门温芩就立马放下严雪转身将门合得严严实实。 严奚怕严雪乱跑,他拉住了弟弟的手,一脸担忧的看向温芩,喃喃道:“娘……” “嘘!”温岑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累得不行,却连大气不敢喘。 她灰头土脸,披头散发,双眸睁得极大,上面布满了红血丝,短短两月,竟让她鬓边生出了些许白发。 她警惕的扫视四周一圈,确认此处无人后立马开始翻箱倒柜。 母亲这副模样让严奚有些害怕,他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中不禁抱紧了严雪。 而严雪亦是如此,他话还说不利索,对母亲的暴躁和这些刺耳的声响感到心生畏惧,他把头埋进了严奚怀里,哽咽道:“哥哥,我怕……” 第36章 再逢 严奚不知道该怎么跟弟弟解释母亲的异常,只能紧紧的搂着他。 温芩最后在角落发现了一个被柜子遮掩住的一个小地窖,她奋力的推开了柜子,底下有一张让人不易察觉的盖板,她将盖板掀开后不由得一惊。 地窖里头竟还有些干粮。 那是生的希望! “奚儿!”她回头冲兄弟二人挥了挥手,连忙唤道:“过来。” 严奚带着弟弟乖乖的走了过去。 严奚唤了她一声:“娘……” 温岑捉住二人胳膊推搡着就将他们塞进了地窖。 “奚儿”,温芩捉着他的手,压低声线说道:“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更不要出来,照顾好弟弟,能做到吗?” 在这满城风雨的乱世之中,想命活太难,一起活着更难,他们只是手无寸铁的普通难民,温岑要为这对兄弟争取到活下来的机会。 严奚仰头看向她,眸光闪烁,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反握住了温岑的手,对她说:“娘亲,你也下来,我们一起,好不好?” “娘亲”,严雪虽然还不太懂事,可他却能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感受到不安,他说:“不要走。” 他们倾尽所有都没能将严盛救回,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温芩只能带着这对兄弟四处流浪,讨食,严奚根本无法想象若是再失去母亲,他们该怎么办。 温芩看着兄弟二人稚嫩的脸庞,以及眸光里对自己的依赖,她逐渐湿了眼眶,眉头微蹙,眸光闪烁,唇瓣微微翕动,张了张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讲出“离别”二字,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再也无法陪伴他们成长了,她思来想去,发现无论怎么解释对他们来说都太过于残忍。 人贩子盯上了这对兄弟,劝她把儿子卖了,温芩不肯,他们看她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就直接动手抢人。 还好她反应够快,拉上严奚拔腿就跑。 她们四处奔波逃窜,可人贩子却穷追不舍,把他们逼到了绝路。 若是还有一线生机,她怎可能舍得丢下他们,她也舍不得这对儿子,可她明白,自己若是不死,若也躲起来,他们沿着房子找一圈,就一定会发现这个地窖。 到那时,或许死的就不止是她一个了。 她必须赌一把。 对不起。 娘亲也舍不得你们,娘亲也想陪你们一同长大,护你们一世周全。 可娘亲无能,除了以命相搏,就别无他法。 “这是娘亲身上最后的钱”,温芩将一只小小的荷包塞进了严奚怀里,说道:“原本一直攒着是想给你们兄弟二人讨媳妇的,可惜啊……” 温岑看着那只荷包,极轻极轻的说了一句:“都没了……” “要好好活着”,温芩最后说:“不要去恨,不要报仇,一定要好好活着。” 听到这里,沈钰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涌现出一段记忆与眼前的画面相叠。 “莫要恨,莫要寻仇,娘要你一世无忧,平安健康。” 宋芊芊皱了皱眉头,嘴角又溢出来一丝鲜血,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但握着沈钰的手不还不肯松开,她张了张口,笃定的说:“别恨。” “娘亲!!!” 严雪一声凄厉的惨叫把沈钰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此时温芩已将盖板合上了,沈钰视线一黑,他感觉到严奚搂紧了严雪,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线对他说:“别出声。” 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骏马扬蹄而落的声音。 来人了。 地窖的盖板不太严实,留有一条细缝,严奚跟严雪透过细缝能看到木门被“砰”的一声踹开,几个土匪提着刀走了进来。 温芩当即连连后退,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拦住他们,直到后背碰上了压住地窖板的柜子,回头一看。 她已是退无可退。 “你那两个儿子呢?”为首的人直截了当的说:“交出来我或许还能留你一命。” “呸!”温岑现在根本就不怕他,朝着他的脸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道:“你想都不要想!” 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有些令人作呕的特殊癖好。 喜欢幼童,尤其是男童。 他买回去的孩童基本无一生还,全都给折磨得遍体鳞伤,满目疮痍,所以温芩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将兄弟二人交给他。 唾沫啐进了他眼里,为首的男人一愣,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鼻尖抽了抽,脸色当场沉了下来。 一旁跟着的人见状抬脚就往温岑身上踹,愤愤道:“妈的,贱人!” 温芩踉跄倒地,痛苦的捂住了胸口:“唔……” “呜……”严奚没摁住,让严雪泄出了一丝呜咽,可他只能强忍着心中之痛,更加用力的摁住了严雪。 血亲之间皆是如此,他可以死,但是弟弟不能,他们踩着父母的尸体才得以苟活下来,这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严奚不敢辜负。 弟弟一定要活。 为首的男人抬手用力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双眸猝然睁开,他一脚踩在温岑的脸上,用力的碾了碾,冷言道:“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人交出来。” 温岑双手撑地,奋力将头转了过来,她看向男人,坚定的说:“做梦!” 男人眸光一凛,寒光一现,抬刀就要往她身上劈。 严雪害怕的闭上了双眼,对着严奚的虎口处狠狠地咬了下去。 严奚蓦地睁大了双眸,瞳孔骤缩,他有着超乎这个年龄的成熟稳重,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便是弟弟唯一的倚靠了。 他忍痛忍到发抖,硬是没让严雪发出任何声音。 弯刀落下的那一刻,寒川抬手一挥,运转灵力跳过了画面。 而沈钰此刻才察觉到忆镜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不用猜都知道那是寒川。 毕竟除了他,谁都不会有那个闲心来找自己。 画面跳转,此刻严奚带着弟弟已经逃离了土匪的追击,他们跟着一群难民在排队领粥。 看到这个粥棚,沈钰不禁起了眉头,因为他记得,这个粥棚是他设的。 施粥的是辛曲他们,沈钰在那时已经算是臭名远扬了,自他继承无师之巅尊主之位后门下的弟子都怨声载道,而沈裕一句“谋权篡位”,更是直接让他们一夜之间全都离开了无师之巅。 整个门派就只剩下沈钰跟八大害,而那时又正逢遭遇疫病,所以设粥棚,救助难民,沈钰都是亲力亲为。 人们畏惧他们,却又不得不依靠他们。 沈钰看到了辛曲以及其他几人,而寒川则在寻找沈钰的身影,可惜那时人们都极度恐惧他,所以他当时只能在一旁帮忙搬运一些重物,尽量不靠近人们。 八大害毕竟是活尸,他们肤色都极白,是死人独有的那种白,再加上他们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都被黑色占据,看起来空洞而又无神,谁都不想被这样一双眼睛盯上。 “不够啊”,前头领上粥的人对辛艺说:“这点别说饱腹,连塞牙缝都不够。” 辛艺是个姑娘,性子软,脾气好,她耐着性子对那人解释道:“阳城的粮食都在这了,尊主已在别处买了新的粮食,正快马加鞭的往这送来,后头还有好些人没吃到,先将就吧。” 那人说得没错,确实太少了,轮到严奚时只领到一小碗近乎透明的粥水,碗底甚至连米粒都不见几颗。 他把粥水都给严雪喝了,严雪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他根本没喝饱。 严奚带着弟弟在一棵树底下休息,听着众人对八大害的指指点点,他那时候才知道,施粥救助他们的人名字叫沈钰,是驻守阳城的仙门世家,无师之巅的尊主。 但大家似乎都不喜欢他,严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他们说什么“大逆不道”,“谋权篡位”,“人面兽心”,诸如此类的话语。 严奚听不懂,也不想去追溯,他只想这场疫病尽快结束,希望弟弟和自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粥棚里走了出来,他微微驼背,脸色苍白而又阴郁,透着浓浓的疲惫感,身上那件深蓝色无师之巅的衣袍因为搬运货物而弄的脏兮兮的,浑身上下几乎也就连看起来比较干净了。 寒川愣了愣,双眸蓦地睁大,明明已经没有心跳了,可他还是能感觉到咯噔一下。 虽然是忆境,可他见到那张脸时,还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因为他已经十年没有见到沈钰了。 尤其是活着的,会动的沈钰。 第37章 温柔 当时沈钰应该是累坏了,他就近找了片树荫,倚靠着树,慢慢滑坐在地,合上了眼帘。 无师之巅的派服,活人的脸。严奚很快就猜出了这人的身份,他就是众人口中人人喊打的沈钰。 可他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并没有人们口中的凶残,恐怖。他会因为搬货而弄得满身狼藉,也会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甚至长得还挺清秀。 他双手交叉,枕于脑后,一只脚支起,另一只脚搭在上边。睫毛乖乖的垂下,就这么躺在地上,看起来很是随意,并没有贵公子娇生惯养的架子。 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挺温和,这让严奚大大降低了对他的警惕性,但他到底不认识沈钰,没法猜测他的为人,毕竟人面兽心的人多的去了。 他就这么搂着严雪,缩在沈钰休息对面的那棵树底下,警惕的盯着他。 “咕噜咕噜。” 他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 垂首一看,严雪头枕在严奚的腿上,捂着小腹蜷缩成一团。他双眸紧闭,眉头微蹙,像是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严奚眸光闪烁,唇线紧抿,看了看沈钰,又看了看严雪,心一横,他对严雪说:“你在这乖乖待着别动,我去去就回。” 严雪睁开了眼睛,他快饿得受不了了,无力的点了点头,自己坐了起来。 严奚来到沈钰面前时他才刚刚睡着,适才遥遥一见已觉得这人生的不错,走近看后发现更绝。可眼底挂了两个浅浅的黑眼圈,脸色铁青,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疲惫。 这种疲态感洗去了他平日里的轻佻,野气,像是被岁月磨平了利爪,给人一种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感觉。 他确实太累了,一边要帮忙照顾病患,一边还要顾着难民。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待会还要帮着熬药,分发,晚上还要赶去别的城镇购买粮食,也就只能趁这个时间点跑出来偷偷休息一会。 寒川看着沈钰的脸,不禁蹙起了眉头。 “仙君”,严奚鼓起勇气唤了他一声。 沈钰睡得有点死,他没听见。 “沈仙君”,严奚又唤了他一声。 “嗯?”沈钰先应了一声,才皱着眉头努力的睁开了双眸。 与他视线相交之时寒川怔了怔,眸光闪烁,指尖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他见到面前是个看起来瘦小柔弱的少年,便用温和的语气问道:“怎么了?” 沈钰双眸充血通红,眼球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红血丝,酸涩的不行。他抬手揉了揉,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挤出一个笑容,说:“可是有事?” “沈仙君”,严奚低下了头,极小声的问了一句:“我弟弟实在是太饿了,请问您这里还有没有多余的吃食?” “应该还有”,沈钰立马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几个内格,最后从乾坤袖里取出来一只馒头,毫不犹豫的递给了严奚,说道:“拿着吧。” 那是辛曲他们给自己留的,难民实在是太多了,而沈钰又总会忘记自己也是个需要进食的凡体。有点吃的就会全都散出去,例如这个馒头。 要是辛艺在这肯定又要叨叨他了。 严奚双手去接,指尖触碰到沈钰的那一刻,鼻子忽然一酸,脸颊当即一片湿润。 严奚哽咽道:“多谢仙君……” 沈钰给了他一个暖心的微笑,安抚道:“无事,快去吧,别让弟弟饿坏了。” 寒川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记忆中的这张脸,这对虎牙笑起来从来都是轻浮浪荡。甚至还带着些戏谑之意,不曾想此刻看起来居然也能这么温柔。 可就是这么个善人,最后落得个五马分尸,魂魄尽碎的下场。 严奚对着沈钰又谢了好几回才把馒头带过去给弟弟。 “哥哥”,严雪将馒头掰成两半,自己留下了一半,另一半递给严奚,说:“一起吃。” 严奚笑了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温声道:“哥不饿,你快吃吧。” 这对兄弟长得不太像,严雪像是结合了父母身上的所有优点,母亲的白,父亲的俊,两者糅合在一起,严奚觉得弟弟长大后一定是个翩翩公子。 而严奚则遗传了父亲的肤色,一张黝黑的小脸,五官也不知道随了谁,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 “咕噜咕噜”,这回是严奚的肚子叫了。 严雪递馒头的手没收回去,他说:“哥……” “不用”,严奚打断他,故作镇定的说:“哥不饿。” “咕噜咕噜。” 严雪:“………” 严奚:“………” 忽然,一只雪白的馒头递到了兄弟二人面前。 抬头一看,又是沈钰那张笑吟吟的脸,他说:“别分啦,一人一个。” 严奚看着他,眸光闪烁,鼻子又开始发酸,他喃喃道:“沈仙君……” 沈钰将馒头塞进了严奚手里,双手抬起,手掌抚在兄弟二人的头上,将他们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笑嘻嘻道:“别再谢我了,你适才已经谢过很多回了。” 馒头明明已经凉了,但严奚拿在手里却觉得滚烫无比。那是雪中送炭,是荒漠里的一捧甘泉,也是救命之恩。 他会一辈子记得这个馒头的滋味,也会记得恩人这张笑吟吟的脸。 画面跳转,严奚此时被几个人架住了,眼睁睁的看着严雪被人拖走。 “不要带走他!”严奚歇斯底里的哀求道:“我求求你们了,不要带走我弟弟。” “他患了疫病”,架着他的人说:“你是想害死我们全部人吗!?” 严雪高热不退,身上的红疹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严雪实在是太虚弱了,他用尽力气回头看了严奚一眼,喃喃道:“哥……” 架着严奚的人闻到了严雪身上飘出来红疹挠破后难闻的气味,他啐了口唾沫,催促道:“快走!” “雪!”严奚瞳孔骤缩,喉咙都喊破了:“不要!!!” 画面再度跳转,此刻严奚跪在了辛烈面前,一下一下的磕着头。坚硬的石阶上染上了鲜血,他是任人践踏的蝼蚁,是最卑微的存在,他哀求道:“求求你们了,让我见沈仙君一面吧,我弟弟真的快不行了。” 辛烈对他说:“滚。” 八个辛家人里脾气最不好的就是辛烈,他只对沈钰一人忠心。那时沈钰因为劳累过度,也终于病倒了。 虽然没患上疫病,但也着了风寒高热不退。现下他昏迷不醒,正是养病的好时候,辛烈才不会让任何人去打扰沈钰。 “你就让我见他一面吧”,严奚又磕了个头,说:“我与他有一面之缘,他认得我,一定会救我弟弟的。” “认识尊主的多的去了”,辛烈语气很不友好,他说:“他又不是包治百病的神,你见他有什么用?” 一旁的辛艺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将严奚扶起,闻言相劝道:“阿烈讲话不好听,小弟弟不要放在心上。可他有句话说得对,尊主确实没有医治疫病的能力。这些日子他忙前忙后,心力交瘁,已经病倒了,现下我们只想他再多休息一会。” 严奚向辛艺投去恳求的目光,他顾不得头上的伤痛,泪流满面,哽咽道:“可我弟弟真的快不行了,我听闻仙君能缓解疫病。他都救了这么多人,再救我弟弟一命不行吗?这对于修仙之人来说不就是举手之劳,动动手指的事吗?” 严奚不懂修仙之道,只觉得会仙门道法的都是神仙。他们斩妖除魔,惩奸除恶,匡扶正义。是善人,是仙人,他们无所不能。 话音刚落,辛艺跟辛烈都愣住了。 辛烈当即怒骂:“你他妈说什么!?” 第38章 疚心 唾沫横飞,“他除去无师之巅尊主的身份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你凭什么觉得救你弟弟是动动手指的事?” 死人明明没有心跳也不会脸红,可辛烈看上去却无比气愤,他愤愤道:“在你眼里生死之事如同儿戏?张口就来?” “小弟弟”,辛艺敛了笑,收回了手,淡声道:“我念你还小,童言无忌。有些事我无法与你说,就算说了你也未必能懂。我只说一句,我们没有起死回生的医术,也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请回吧。” 沈钰确实没有医治疫病的法子,只能消耗自己的灵力去抑制疫病的发作。说白了,他不过是在拿自己的命去换他们的命罢了。 可一心牵挂弟弟的严奚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对着二人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句:“可这场疫病的罪魁祸首不就是因为他么!?” 他此刻已被怒气冲昏了头,失了理智想不起沈钰的好。他只记得人们说这场疫病是沈钰引起的,要不是因为他修行魔道,逆天而行又怎会引发天谴,招来疫病。若没有这场疫病他又怎么会失去家人? 最可恨的是他沈钰能施粥备药救济这么多难民,为何就偏偏不能再救一个严雪? 辛烈眸光一沉,反手就将利剑拔出。寒光一闪,他将剑锋指向严奚,冷言道:“你有种再说一句!?” “小弟弟”,辛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极力耐着性子说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有何证据证明这场疫病与我们尊主有关?” 严奚忽然没了声,因为他忽然想起炎炎夏日里的那个夜晚,那两个黑影。 静默片刻后,严奚张了张口:“我……” 辛烈是真的不想再听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讲话了,直接将他打断:“你在胡说一句我就先送你去见阎王!” 严奚看着他怒目圆瞪的模样顿时愣住了,他的浓眉逐渐朝里聚拢,唇线缓缓抿起。闪烁的眸光忽然变得凌冽,他心一横,一咬牙,扭头走了。 他在这一刻觉得这些姓辛的就是狗屁,真不愧为八大害。他甚至还觉得如今沈钰被人人喊打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决定将这个秘密咽进去。他要让这个能还沈钰清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烂在肚子里。 那日走后,后来的日子里严奚每日都守在隔离病患的院子门口守着,追着进进出出的人追问自己弟弟的下落。 “请问你有见过我弟弟吗?他约莫八九岁,手背上有一道疤。” “今日我弟弟好些了吗?可还有高烧?” “我求求你们了,让我见见他吧。” “他到底怎么样了?这都一个月过去了,你们不让我进去,也不让他出来,这总得有个信啊。” …… “死了!”送药的人给他缠得受不了了,不耐烦道:“尸体都臭了一轮,早就扔出去了。你有见过得了这个病,还能活着的人吗?” 可那是他在这个世上仅存的,唯一的一位亲人。那是他生活的盼头,那是他活在世上的理由。 “你们”,严奚心脏疼的就快要发癫,他无法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无法理解他们冷漠的态度,他质问道:“你们怎能如此随意!?” “随意?”送药的人蓦地睁大了双眸,他不能接受别人用这两个字来评价他,愤愤道:“我们行走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在鬼门关门前徘徊。只为照顾这些无药可救的将死之人,你弟弟我认识。他的每一口药都是我亲手喂进去的,生死之事岂是我能左右的?他死了你冲我撒什么气?” 严奚问:“那为何不让我见他?” “你又不懂医术,又不会干活,你进去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送药的人越说越激动,他脸红脖子粗,满口唾沫星子横飞,斥道:“小兄弟我告诉你,我王泉行事问心无愧。不欠你任何,你有气你去找阎王,去找沈狗,是他们要了你弟弟的命。若不是我发妻也在这里头,谁愿意替沈狗干这活?” —— “沈仙君今日得空见我了吗?” 严奚不死心,他觉得他们都在骗自己。弟弟严雪其实还没死,这只是他们赶走自己的理由罢了。 他来的次数太多了,辛艺认得他,眼看着暴躁的辛烈朝他们走过来了,她赶紧将严奚拉到一旁,小声道:“你弟弟的事尊主已经知道了,他也疚心疾首。特意命我们给他置办了一副棺材,将他埋在了后山上。” 其实沈钰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事,此行此举全系由辛艺一人所为。她也是偶然听说才知道那位自称与沈钰有一面之缘的小兄弟最牵挂的弟弟死了。辛艺回想起那日同他讲话,心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去乱葬岗寻回了严雪的尸首。给他简单的收拾了一番,让他体面的走了。 辛艺的声音低沉而又温和,带着女性独有的声线,听起来像是温柔的知心姐姐。可这一字一句在严奚听来如同五雷轰顶,万箭穿心。他觉得辛艺说的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听,最伤人的话。 “轰——” 一道雷电划过,画面跳转,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严奚跪在一块无名的木板前徒手挖土,他的十指全被磨破,冰冷的雨水浇打在他瘦小的身躯上似是要将他那点仅剩的体温给抽光。 而严奚则对此视若无睹,他面无表情的承受着一切。他像是一具没有自主意识,也没有知觉的躯壳,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往下挖着。 忽然,严奚摸到了一个硬物,他终于停了下来。 “轰——”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他眸光闪烁,难以置信的将硬物表层的泥沙轻轻拨开,露出了棺材的一角。 严奚咬紧了下唇,心一横,紧接着更加疯狂的往下挖。直到将一整副棺材都挖出,当漆黑的棺木映入眼帘时,他毫不犹豫的掀开了棺材盖。 忆境中的人见到棺材里躺着的严雪时都愣住了,饶是寒川这种遇事从容不迫,镇定自若的人都微微蹙起眉头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会……”严奚唇瓣翕动,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沈钰感觉到他心脏在剧烈作痛,痛的快要发癫。视线一黑,差点就昏了过去。 严雪死不瞑目,以一个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张着口。喉间里似是有痛苦的呐喊没有宣泄出来,全都被棺材板死死盖在了底下。 “轰——” 一道亮如白昼,刺目耀眼的闪电划过,棺材里的惨状忽然被照亮,严奚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 只见严雪的脸惨白如纸,他年纪小耐不住红疹的痒,所露出来的肌肤几乎全都被挠破,血淋淋一片骇人惊悚。他的十指全都磨破,棺材的盖板与边缘纵横交错着一道道数不清的,血淋淋的抓痕。 他下葬时根本就没死。 他是后来被关在棺材里活生生闷死的! “啊啊啊啊啊!!!!!!” 严奚再也受不了了,他双手抱头,痛苦的呐喊着,发出骇人听闻的尖叫。 沈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合上了双眸。 实在是太痛了。 严奚的心脏,头颅,嗓子,十指,浑身上下有知觉的地方都在剧烈作痛。 他悲痛交加,泪如雨下,他恨死了这无情的世间,也恨死了软弱无能的自己。 他俯下身子,不在乎严雪现在是何模样,将他视若珍宝一般轻轻抱起。像从前那样将他搂在怀中,止不住的在他额头上亲吻着,嘴里喃喃念叨:“雪,不怕,哥陪你……哥陪着你……” 严雪的躯体已经完全僵硬,变形的手指怎么也恢复不了原样。他从前就很瘦,感染疫病后又瘦了好些。腐烂的气味混着脓包满破的气味涌入鼻腔,严奚就这么在大雨中紧紧的搂着他,心底骂了自己了一遍又一遍。 严奚一会质问他:“你怎么,怎么这么狠心,怎么就不要哥了?” 一会又哀求他:“你们都走了……要我怎么活啊,把我也带走吧,把我也杀了吧……” 可他再也无法回答,严奚再也听不到严雪唤他一声“哥”。 第39章 真相 画面跳转,风雨过后旭日东升,万里无云。那场暴雨像是将世间万物都冲洗了一遍,空气混着雨后泥土独有的芳香,闻起来格外清新。严奚不觉间已经下了山,沈钰看到周边的人们都在收拾包袱仓惶逃跑,而严奚失魂落魄的游荡在人群中,与人们行走的方向截然相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这种迷茫混着疲惫的感觉让他觉得好空。 心好空。 娘亲给他的那只荷包他没舍得给严雪,因为那是他身上唯一一件与亲人有关联的物件。里面仅剩几枚铜板这些日子无论过得有多苦他与弟弟都没舍得用掉一分。 除了这枚荷包,他严奚真的一无所有了。 “欸,这不是严家小子么?”有人认出了严奚。 见他还在往回走,那人赶紧过去拉住了严奚的手,问道:“你怎么一个人,你弟弟呢?” 严奚原本心如死灰,可听到弟弟二字时他指尖抽动,抬头看向了这个看起来有些面熟,却又叫不出名字的男人。唇瓣一启一合,喃喃道:“没了,都没了。” 男人明显一愣,他快速反应过来,接着说:“那你还往回走做什么?你没听说么,几大门派联手,要围剿沈钰。” 听此消息时严奚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诡异的窃喜。 围剿沈钰? 呵…… 围就围吧,都去死吧。 严奚楞楞的回了一句:“哦……” 沈钰对他心里有这种想法并不感觉到意外,甚至习以为常,但严雪的死到底还是让他感到有些惋惜。 “哦什么哦”,男人见他这个反应,有些急了,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带着他边走边说:“阳城要完了,咱们快走,去无义城。” 严奚不认识他是谁,但他心如死灰,悲观失望。像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牵线木偶,就这么任由他拉着自己走了。 两人没日没夜的行走着,终于在三日后抵达了无义城。他们跟着大批逃命的难民涌入无义城,他们在混乱的人群中不幸走散,而后再也没见过面。 画面又一次跳转,严奚面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黄品年轻时的脸,他抬手摩挲着下巴,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严奚。 而严奚看起来呆愣愣的,也不讲话,微微弓着身,老老实实的忍受着黄品怪异的目光。 摩挲半天,黄品最后将一锭银子交给了一旁的男人说:“就他了。” 男人收了银子,递到唇边咬了一口,乐呵的不行,笑道:“好嘞!” 黄品问他:“你叫什么?” 严奚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自那时起便不再爱说话。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很闷很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死在了那个雨夜里。他的心灵,魂魄都跟随着弟弟严雪,被他自己亲手埋葬在了阳城一座不知名的深山上。 他不舍得娘亲留给他的物件,却不想跟任何人他提及过去的事。他是被父母匆匆离开时遗留在人世的弃子,他情愿自己无父无母,无名无姓。 他固执的认为,自己被遗弃了。 “怕不是傻的”,黄品的跟班毫不避讳的说:“品哥怎么就看上他了?” 黄品瞥了他一眼,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回答道:“傻的才好,傻的老实,没有这么多歪心思。” 那人知道黄品在暗讽自己,他吃了瘪,抿紧了唇线,讪讪后退了一步。 —— “什么狗蛋?” 夫人对黄品起的名字感到无言至极。 “夫人有所不知”,黄品看了严奚一眼,尴尬的解释道:“贱名好养活。” 夫人瞥了他一眼,拨弄着面前的茶盏。静默片刻后淡声道:“入了我陈家既无名……那便随主姓陈吧。” “啊?”黄品闻言大惊失色,立马双膝跪地,仰头看向夫人,说道:“这如何使得?” “有何使不得?”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觉得还是有些烫,于是将它放下。而后看向严奚,二人视线相交之时,严奚讪讪低下了头。 夫人接着说:“此举是要你记住,我买了你的命让你随主姓,你便一生一世都是陈家人。我要你做陈家的忠仆,不可有二心,你可能做到?” 严奚没有抬头,直接双膝跪地,沉声道:“谨遵,夫人之命。” 从此刻起,严奚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小陈。后来他在陈府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度过了十余年,直到那日在半山腰上遇到了沈钰。 严雪小小的身影与沈钰模糊的身影重叠,最后融在一起,成了沈钰重生后与小陈初次见面时的模样。 小陈看着那张陌生而又虚弱的脸,毫不犹豫的对黄品说:“要救。” 沈钰心里咯噔了一下,忽然就很想抬手扇自己一耳光。 原来自己是像严雪。 原来小陈是把自己当弟弟了。 而自己则用满腹坏水的花花肠子去揣测他对自己的心意。 如此行径实在是羞愧难当。 忽然,忆境撕开了一道口子,亮起了一道亮如白昼的光芒。 光亮太过于刺眼,沈钰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眼时周边成了黑夜。 又回到了那个炎炎夏日的夜晚,两个模糊的黑影赫然出现在沈钰眼前。只不过这次的视角不再是透过窗口,而是就站在了黑影的身后。 两个黑影各抬着一个类似于麻袋的东西,他们找好位置后就将麻袋放下。 看着面前的场景沈钰不禁蹙起了眉头,心底有些惴惴不安。 按理来说同样一段记忆,“追忆”是不会经历两次的,除非死者对这段记忆有着非同小可的执念。可小陈就算是有执念,也不该是这一段。 比起上一次见到的黑影,这次的画面明显清晰多了。从轮廓中能看得出是两个成年男子,他们的脸上似乎还戴了面具。 寒川身子一沉,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抑制他,排斥他,试图将他挤出忆境。只怕这忆境中还有第三个人存在,而且是冲着沈钰来的。 “沈钰!” 明知他听不见,可寒川还是唤了沈钰一声。 沈钰怔怔的看着前方,眼看着两个黑衣人利索的将麻袋扔在地上。利索的将它们拆开,两具面目全非,骇人惊悚的尸体就这么暴露在了沈钰面前。 他的眉头逐渐皱起,脸色愈发难看。 两个黑衣人做完一切后转过身来,其中一名的视线落在沈钰身上。他在黑暗中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对沈钰说:“哎呀,被你发现了。” 沈钰猛地一怔,顿时瞳孔骤缩。 “你费尽心思把我引到此处”,沈钰在电光火石之间捋了一遍思路。他强装镇定,不动声色的问道:“是何目的?” “哈哈哈哈”黑衣人仰天长笑,抬手一挥,周边的一切事物忽然就像时间静止一般定住了。沈钰也脱离了小陈忆境中的身躯,变成了自由之身。 黑衣人负手而立,对沈钰说:“你倒是不怕我。” “呵”,沈钰一声轻笑,缓缓道来:“从进入忆境起,我就脱离了凡体,你若真是想对我做什么,何必等到现在?” “不错”,黑衣人看着他,在他面前来回踱步,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你我久别重逢,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大礼,可还喜欢?” “大礼?”沈钰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一只手负在身后,不禁攥紧了拳头,淡声问道:“你是指灭了陈府满门?” 黑衣人闻言停下了脚步,对于沈钰没猜中他的心思,他失望的摇了摇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接着又说:“原以为你会明白,不曾想你只执着于表面。” 寒川站在了沈钰身前,抬手将他护在身后,他居高临的俯视着黑衣人。不曾开口,冷冽的眸光是无声的警告。 寒川现下虽动弹不得,但只要黑衣人敢碰沈钰一下,无论他藏身何处,寒川都一定会找到他。 可惜沈钰都看不见,黑衣人虽对寒川的存在置若罔闻,可他却与沈钰保持了一段令寒川还算满意的距离。 “阁下有话不妨直说”,沈钰眸光一沉,语气也加重了几分,“兜兜转转好没意思。” “真相啊”,黑衣人摊开手掌,面具之下的双眸蓦地睁大,“这就是那场疫病的真相。” 第40章 为你 沈钰又问:“这跟灭陈府满门有什么关系?” 黑衣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追着这个问题不放,他愣了愣,回过神来时带着些薄怒之意,他说:“这很重要吗?我将那场疫病的真相带给了你,你不该对我以表感谢之意,投桃报李吗?” “好笑了,你暴虐无道杀人如麻,还要我投桃报李”,沈钰食指弯曲,眯起眼睛抬手点了点太阳穴,对他说:“别是疯了吧?” 黑衣人愣住了,静默片刻后他一声冷哼,笑了笑,说道:“看来这份大礼你不满意。” 沈钰看着他,没有说话。 “没事”,黑衣人将手负在身后,漫不经心的说:“我有好几份大礼还未赠出,总有一份会让你满意的。” 沈钰:“………” 沈钰在黑衣人的话语中觉出危险的气息,他猜不出此人的身份,也看不透他所做之事寓意何为。他的仇人实在是太多了,这种事谁都有可能做得出。 “你是什么人?”沈钰压低了声线问道:“你想做什么?”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黑衣人双手摊开表示自己很无辜,“我们是一条道上的人啊,只不过我走在了你的前头,替你扫清所有阻碍,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都付出对应的代价;最后再把事情的真相还原,我是在帮你啊。” 寒川眸光一沉,对他说:“他不会信。” 黑衣人瞳仁一转,冲寒川笑了笑,又接着看向沈钰。 沈钰问他:“陈府的人做了什么要被你灭门?” 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噗嗤”一声笑道:“你直接说严奚的名字就好了,讲什么陈府?” 沈钰:“………” “你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还救了他们一命,可严奚并没有感激你,甚至还因此恨上你了”,黑衣人说:“这样的人,该死!” 他将那个死字说得很重,沈钰心里咯噔一下。一团无名火在心底缓缓燃起,可他却耐着性子,不以为然,淡声道:“他恨不恨与我有何干系?难道就因为他腹诽了我,所以就要以付出性命作为代价吗?” “哎”,黑衣人一声叹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你怎么就不明白,这可是能还你清白的真相啊,你被人喊打喊杀了十年,难道无怨?” “我怨不怨跟你有什么关系!?”沈钰已经没有耐心了,他眸中有火,怒目圆瞪,愤愤道:“我沈月尘不需要什么清白。” “你好不懂事啊”,黑衣人抬手一挥,一阵冷风拂过。 沈钰忽然感觉面前似乎空了,带着些寒意。他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他这时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寒川的任何气息。 他原来一直挡在自己前面的吗? “你的朋友有点碍事呢”,黑衣人说:“有些话他不需要听。” 沈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们是盟友,我与你是一条道上的人”,寒川不在,黑衣人便向前一步靠近了些,对他说:“我会洗清你身上所有的污水,还你清白,让世人不再误解你……” 黑衣人接着说:“你只需要乖乖听话,不要有多余的举动。我保证,能让你夺回原属于你的一切。” “呵……” 沈钰忽然笑了,淡然道:“我原本就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何来属于我的东西?” “是吗?”黑衣人不以为然,说道:“那你那位朋友呢?” 沈钰脑海里快速闪过寒川的脸,心里咯噔一下,无厘头来了火,沉声道:“你要对他做什么?” “如果你不配合的话”,黑衣人抬手理了理窄袖,说道:“我无法保证我不会对他做些什么。” 沈钰像是被戳中了软肋,忽然眸光一凛,抬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咬牙切齿道:“你试试。” 黑衣人任他掐着,毫无动作,微微仰头,笑着说:“你看,你还是有牵挂的……” 沈钰:“………” 忽然,周边的环境犹如破镜般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且迅速扩散。每出现一道裂痕就会伴随着刺耳的破裂声,像是一面面镜子在身边破碎。 “好了,不说了”,黑衣人说:“你那位朋友要破镜了,记住我说的话,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你敢碰他一下我掘地三尺也会将你真身找出”,沈钰掐他脖颈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手背青筋凸起。隐约能听见缓解咔吱作响的声音,“我不会放过你!” “原谅现在的我只能以令你憎恨的模样出现,但这并非我本意”,而黑衣人像是没有痛觉,甚至笑着露出了森森一口白牙,对他说:“我才是孑然一身,无所畏惧,我苟活于世只为无师之巅,只为你……” “沈钰!” “白公子!!!” “叮铃……” 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沈钰面前的画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室外变成了厢房,夜晚变成了白天,而沈钰手里掐着的人也变成了一位不知名的少年。 少年被他掐得眉头紧锁,面色通红,逐渐上翻的瞳仁预示着他快要窒息。而沈钰的手腕则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了。 捏住他的那只手也没舍得用力,手背青筋凸起,在弄疼沈钰与制止沈钰二者之间他很好的控制住了沈钰。 “松手。” 是寒川冷清而又耐着性子的声音,沈钰眸光一颤,终于回过神来松开了少年的脖颈。 “咳,咳咳咳!” 少年弓着身子猛的咳嗽了好几声。 沈钰看着他,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可寒川抓着他的手腕并没有松开。目光也不曾离开分毫,他压低了声线问道:“那人与你说了什么?” 沈钰回过头看向寒川,他眸光闪烁,唇瓣翕动,喃喃道:“我……” 少年忽然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尊主!” 寒川猛一回首,目光一凛,凶狠的剜了他一眼。 少年明明是修真界第一门派十二屿门下的弟子,可他在这个陌生的男子面前,面对他冷冽的眸光却怂得不行,默默低下了头。 门外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尊主,门上设有结界,我等打不开。” 回应他的是一个低沉而又严厉的男声:“让开!” 沈钰发觉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可不及思索,还未来得及回头,寒川却忽然松开了沈钰的手,一把扯过寒儒手中那件多出来的墨氅直接盖在了沈钰头上。 沈钰只觉得视线一黑,紧接着就传来了“砰”的一声,大门被破开的声音。 听脚步,应该来了不少人。 “居然是寒二公子”,那个有些熟悉的男声说:“真是好久不见。” 在墨氅的遮掩下,寒川再次拽住了沈钰的手腕。明明没有多余的动作,沈钰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像是情绪得到了安抚,又好像是躲进了避风港里,这种感觉就好像反正只要身边的人是寒川,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何情景他都会觉得无比安心。 寒川一如既往,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男声应该是在问那名差点被沈钰杀死的少年。 少年不知是不是受惊过度,又或是过度畏惧于寒川,他有些语无伦次:“我……尊主,我……” 寒川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的,他对寒儒言简意赅:“走了。” “好”,寒儒应了一声。 寒川轻轻拽了一下沈钰,两人正准备走。 “慢着”,沈钰明显感觉到有一只手横在了二人面前。 寒川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问道:“何事?” 男声说:“代我向大公子问声好。” 寒川回答:“哦。” 第41章 相似 寒川走后,男声的脸色当场沉了下来。他看向那名少年问道:“怎么回事?” “尊主”,面对比自己高出来一个头的晏听,少年畏惧的低下了头,讪讪解释道:“弟子也是无意撞见。” 他与寒川一般高,可却比寒川要壮实。寒川给他的感觉像是一位脾气不好且修为高深莫测的高人,简而言之就是惹不起。 而晏听人只要往他面前一站,那种属于体格强壮的压迫感就扑面而来,压得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尊主”,晏听身边的大弟子弓着身子凑过来对他说:“寒宗主身边那位有古怪。” 晏听瞳仁一转,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淡然道:“这我自然知道,别说他身边那位古怪,就连寒二本人出现在这里都绝非寻常。” 晏听问少年:“你适才都看到了什么?” 少年向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弟子礼,解释道:“弟子原本巡查完正要出去与师兄汇合,结果就在门口听到了脚步声。弟子只好躲了起来,后来就看到了那位……古怪的公子。” 晏听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弟子见他使了追忆术”,少年加快了语速,以最简洁的话语表达了事情的经过,“趁其不备,原本想借此时机离开,结果又逢寒尊主破门而入,弟子只能留在原地,但最后还是被跟着的寒小公子发现了……” 晏听说:“接着说。” “弟子原本想解释的”,少年眼神闪躲,觉得自己实在是委屈,他诚恳道:“可寒宗主身边那位公子不知怎么了,忽然就伸手掐住了弟子,要不是寒宗主拦得及时弟子恐怕此刻已经见不到宗主了。” 晏听:“………” 晏听无言至极,听他讲了这么半天都没讲出重点,俊朗的眉峰不自觉的微微蹙起,无端泄出一缕寒意。 少年登时大惊失色:“不过……不过弟子听寒宗主叫他……好像叫他沈……沈钰。” 他浑身抖得厉害,最后两个字说得含糊不清,可晏听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他心里咯噔一下,蓦地睁大了双眸,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少年被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膝盖顿时传来微微的痛感,心底泛起惊涛骇浪。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触碰到了尊主逆鳞,是不是不该提这个人的名字。 “抬…抬起头来”,晏听极力压制着心中的狂喜,胸口的跌宕起伏,尽量温言道:“别怕,抬头回话,你适才说寒二叫他什么?” 少年的后背湿了一轮又一轮,他谨小慎微的缓缓抬起头,额间沁出的冷汗顺着幅度滑落,目光向上时他看到了晏听闪烁的眸光。 他不由自主的愣住了。 这种目光很奇怪,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至亲。又像是寻到了一直杳无音讯,恨之入骨的仇人的踪迹。复杂又诡异,总之他看起来似乎特别兴奋。 少年咽了咽唾沫,纠结再三后回答道:“沈,沈钰。” “沈……”晏听深吸了口气,眉心跳了跳,喃喃念道:“沈……沈钰啊。” 晏听缓缓抬头,视线看向寒川几人离开的方向。微风拂过,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愈发浓郁,可他的嘴角却不自觉的轻轻上扬。 —— 许是使用追忆术消耗太大,沈钰在墨氅的笼罩下不知何时昏了过去。 好像做了场梦。 他面前是一片朦胧的红色,自己像是坐在床上,前方桌案上的摇曳的烛光格外耀眼。沈钰对这种感觉还算熟悉,类似于追忆,只不过他现在格外疲惫,疲惫到他甚至无法思考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发生了什么。 “吱呀——” 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沈钰感觉到自己缓缓抬起了头。透透过一片朦胧的红色,他隐约瞧见男人的轮廓。 他看起来很高,身着一袭黑衣,但却看不清五官。 男人见到沈钰时顿了顿,虽然看不清脸,但沈钰察觉到他似乎有些吃惊。 男人像是不想沈钰这副模样被人瞧见,立马转身“砰”的一声合上了门。 可在此之后男人却背对着自己没有回过头来。 桌案上的烛火随着关门的动静闪了闪,一明一暗后恢复平静。 房间内陷入一片沉默。 沈钰见他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便张了张口,说道:“你不敢看我。” 男人轻轻一声叹息,像是认命一般缓缓转过身来。他站在原地,远远的对沈钰说:“你这是做什么?” 沈钰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满,见他回头,沈钰便站了起来,他胸膛跌宕起伏,像是泄愤一般重重说道:“我要你娶我!” 男人明显一愣,没有做声。 明明正值夏季,门窗紧闭,沈钰却无端感受到丝丝寒意,像是满腔热情被泼了冷水。他感受到自己鼻尖微微发酸,指尖在宽袖的遮掩下微微颤抖。 见他不应,沈钰视线缓缓向下,不禁攥紧了拳头,不自觉的抿起了嘴唇。 “……别闹。” 男人唤了沈钰一声,可声音却如同他的脸一般模糊不清,沈钰没听清男人口中唤的是何人的名字。眼看着他朝自己走了过来,沈钰却后退了一步,说道:“别过来。” 男人脚步一顿,无视他说的话,再次向前一步,双手轻轻捏住了沈钰的双臂,低头看向他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从前你从不会这样。” 沈钰此时已经被泪水浸湿了眼眶,他甩手拍掉男人的手,猛一仰头,咬牙切齿的看向他斥道:“从前我也不知你心里还有别人!” 男人愣了愣,模糊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慌乱。不过转瞬即逝,立马恢复原样。他讪讪收回了手,声调柔下几分,对沈钰说:“你怎么又胡思乱想……” “我没有!”沈钰抬手掀开了头顶的红盖头,斥道:“那夜我都听到了!” 他这时才发觉自己一身红装,穿的是婚服。可惜掀开了盖头他还是看不清男人的脸。 男人静默片刻后压低了声线问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面对男人的质问,他泪水像是失控一般溢出眼眶。止不住的往下流,他哽咽道:“那夜你与我共眠,睡意朦胧,梦呓呢喃中唤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男人彻底怔住了。 沈钰歇斯底里的说:“那日你我雨中相识,你说我像故人……原来”,他感觉到心底像是有什么紧绷的东西突然断了,又像是心脏破裂,他的胸腔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痛的他呼吸困难,痛得他无法思考,痛得他连到了嘴边的话都无法说出来。悲伤如潮涌般倾泻而来,似是要将他淹没,将他吞噬殆尽。 “我绝无此意!” 见他癫狂的模样,男人立马慌了神,一把将沈钰揽入怀中紧紧的抱住他,解释道:“我承认与你故人有相似之处,可我却从未把你当做是他。” 男人的胸膛紧实而温暖,明明爱他爱得炽烈,爱他爱得痴狂。可此刻沈钰挨着他,却觉得滚烫无比,像是火上浇油,伤口撒盐。 他快痛死了。 沈钰用尽全力挣脱了男人的怀抱。 “叮铃”一声,他束的发在挣扎中散开,上面别着的金钗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你就娶我啊!” 沈钰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像个疯子一般不顾一切的大吼,他感觉到自己十分抵触男人的所有解释。他觉得这个人从头到尾没有一句真话,从始至终都是在欺骗自己。 此刻他只想要男人答应自己,旁的他一概不听。 可男人却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第42章 收徒 “……你知道的”,虽然看不清脸,可沈钰能感觉到男人几乎是哀求着对他说:“我不能……” 沈钰呼吸一滞,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紧接着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男人唤了他一声,紧跟着也跪了下来,说道:“我能给你赎身,给你自由,给金钱以及地位,我能给你我的所有,可唯独此事!我别无他法。” “哈哈哈”,沈钰哭着笑了起来,他肩膀微微颤抖着仰头看着男人,绝望的说道:“可我除了你什么都不想要啊……” “我什么都不图……”沈钰摇了摇头,“我只图……图你……” —— “我只图你!” “醒醒,沈!……”,寒川差点就把他的名字叫了出来,他用了极大力气才将沈钰摁在榻上。 说来奇怪,寒川在带沈钰回去的途中他突然昏倒,无奈之下他只能让寒儒御剑,自己则在后头将人打横抱着,抱了一路。 不知是不是梦魇了,期间他总是乱动,手脚很不老实,一会拽寒川衣襟,一会又在他身上来回游走。时不时还会说一些什么“娶我”,“图你”之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寒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强忍着住回过头的冲动。 好不容易回到无尘之境,回到了寒川的住所,可沈钰的挣扎却愈发激烈,就跟中了邪似的双眸紧闭,眉头紧锁,时哭时笑。 寒川束发用的白绫都差点让他扯掉,哪怕衣袍穿得厚实,此刻也被他拽得皱皱巴巴,凌乱不堪。 “师尊”,寒儒站在寒川身后,小声问道:“师尊的好友,原来姓沈吗?” “叮铃——” 寒川不动声色的晃了晃手腕上的银铃,沈钰听到后终于静了下来,紧锁的眉头逐渐松开后再度昏睡过去。 寒川替他盖好被褥后站了起来,他回过头平静的看向寒儒,却没有做声。 此刻夜色正浓,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烛灯,昏暗暖色的光线柔和了寒川侧脸的轮廓,寒儒在他极黑的眸光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虽然他现在有些狼狈,但依旧俊美不减。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样的寒川看起来无端多了几分平日里不可多得的温柔。 “……师尊?”寒儒再次开口。 寒川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寒儒解释,毕竟自己已经不止一次当着他的面唤了沈钰的名字,寒儒不是傻子,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他不知道沈钰在寒儒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毕竟沈钰生前之事可以说是恶名远扬,人尽皆知,尽管自己从未过多的对他提起过沈钰,可寒儒时常游历在外,不可能没听到过这个名字。 如果他知道了,会讨厌沈钰吗? 会记恨自己吗? 正当他纠结于如何解释之时,寒儒突然说了个“哦”字,接着就不再做声。 寒川的眸光不易察觉的闪了闪,唇瓣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寒儒默默地低下了头,他不忍直视师尊的狼狈,也不敢多问师尊的私隐。 寒川见他没有追问的意思便正了正神色,又恢复成孤傲淡漠的模样,对寒儒说:“替为师去把黎月长老请来。” “哦”,寒儒应了一声转身就想走。 “夜已深”,寒川忽然想到什么,说:“切莫张扬。” 寒儒顿了顿,胡乱点了点头赶紧离开了寒川的住所。 —— 沈钰再次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他揉着太阳穴强忍着头痛坐了起来。 外头的阳光被窗户的明纸柔化后倾洒在他身上,随着意识的清醒,他闻到了淡淡的梨花香,这种香味似乎有镇定,安神之功效,适才还难以忍受的头疼在闻到花香后竟不翼而飞。 他看着身上陌生的被褥忽然发觉此地有些眼熟,揉了揉眼睛后扭头开始扫视周围的一切。 屋内的陈设简单而整洁,整体看起来很空,有那么点寒酸的感觉,里头的摆设大多数都是深色的物件,看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人的长辈喜欢的住所,沉闷而迂腐。 古板。 沈钰脑海里蹦出来两个字。 他越看越觉得这地方很眼熟,脑海中一闪而过几个模糊的画面。 他眉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心想:应该,不会吧……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于是他掀开被褥起身走了出去。 绕开遮挡的屏风后发现,自己猜的果然没错。 “这……”他双眸微微睁大,终于醍醐灌顶,喃喃道:“这是寒川的静雪阁啊……” 不怪他如此震惊,而是寒川不喜外人踏进静雪阁的门槛,尤其是沈钰! 从前他跟着沈承运来造访无尘之境时沈钰便趁着长辈们谈话间的空隙偷溜出来玩,误打误撞时闯入过静雪阁。好巧不巧,寒川那时正好就在后院的汤泉里沐浴,于是二人就在这里打了一架。 无尘之境的人都深知这位少主的脾性,平日里哪怕是路过静雪阁都会刻意避开。 后来沈钰离开无尘之境后听人说寒川自那之后起便在静雪阁设了结界,谁都不让进,包括他的兄长。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了一会,看寒川并没有回来的意思,于是便离开了房间,此时已即将入冬,可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梨树还依旧如从,开满了一朵朵娇小洁白的梨花。 偶尔一阵风掠过,带着花香袭来,最后落下零星几片花瓣。 一整个静雪阁里,应该只有这棵梨树是被寒川精心打理过的。说来惭愧,从前误入静雪阁和寒川打起来时沈钰为了逃命还爬上了这棵树。 沈钰来到梨树面前,掌心抚在表面的一处裂痕上,他微微仰头,闻着花香,心慢慢的静了下来,自他复活以来,这是不可多得,最放松的时刻。 他把过去,现在,未来,全都抛之于脑后,那些执念,怨恨,未解之谜也被他一同短暂的忘记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置身于一片温柔的花海,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叮铃——” 忽然,他听到一声微弱而又空灵的铃铛声,双眸猝然睁开。 铃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沈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身体不自觉的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回过神来时沈钰已经身在别处,他看到了一排排穿着清一色灰色道袍的少年正在练剑。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额间沁出一层薄汗,应该是练了很长时间,有些人拿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可随着招式的变化,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在刀光剑影之间,沈钰看到了在最前头负手而立的寒川。 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眉宇间覆上一层薄薄的寒意,漆黑的眸子深邃而又空洞,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身上还是那件单薄而又素净的白袍,束发的白绫随风轻摆,鬓边几缕碎发偶尔扑到脸上又落下,不知是不是被风吹得太久了,本就白皙的脸颊现在看起来毫无血色。这样的寒川看起来无端生出一种落寞之感。 他也注意到沈钰的到来,但他感到一丝异样,于是微微垂下眼眸,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腕上不小心露出来的银铃,于是便动了动手指不动声色的将它隐了起来。 有人注意到了后头站着的沈钰,便冲他问道:“你是何人?” 听闻动静,所有人立马停下手中的动作,纷纷回过头来看向这个外来之人。 沈钰愣了愣,双眸微微睁大,他与这么多稚嫩的脸庞大眼瞪着小眼,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沈钰:“我……”,说出来怕吓死你们。 一来他肯定不能说自己的真名,二来他也不能当着这么多寒家人面前说自己姓寒,在接着就是现下他还真没想到要给自己起个什么名字好。 寒川的视线穿过人群,笃定的落在沈钰身上,沈钰瞳仁一转,无意间与寒川四目交接的那一瞬心脏没理由的用力跳了一下,他眉头不自觉的挑了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寒川薄唇一启一合:“叫人。” 沈钰:? 还没来得及思考寒川的意思,只见所有弟子纷纷将利剑收回鞘中,弓下身子朝着沈钰行了弟子礼,整齐划一的说:“无尘之境众弟子,见过师尊!” 沈钰:????? 沈钰被这架势惊到了,双眸猝然睁大,猛的后退一步,满脸的不知所措。 “弄错了吧”,冷静下来后沈钰连忙将人一个个扶起,解释道:“我不是你们的师尊,快起来。” 其中一人抬头说:“早在弟子们拜入无尘之境起便听尊主说过,他这一生不会收徒,弟子们的师尊另有其人。” 沈钰听得云里雾里,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哈?” “正是如此,今日晨修时尊主便于我们说过,弟子们的师尊回来了”,说到这,那名弟子忽然一掀袍,跪在了地上,郑重的说:“弟子寒玉,拜见师尊!” 眼看着他要磕头,沈钰赶紧蹲下扶住他,慌忙道:“不不不,我不是,这其中定有误会!” 眼前这个还没扶起,另一个又跪下也郑重的说:“弟子寒绍,拜见师尊!” 沈钰立马扭头又将他扶住,大声道:“别拜了!” 紧接着又有更多的弟子跪下,纷纷报出自己的名号,沈钰能手忙脚乱的将他们一个个扶起,不停的跟他们解释道:“我不是!别拜我!” 而寒川就站在前方,在这闹剧之中负手而立,淡然观望,趁着无人注意之时,他悄悄勾起嘴角。 第43章 失控 “你门下弟子说我才是他们师傅”,沈钰往嘴里塞了一大块五花肉,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寒川,边吃边问:“此举何意?” 寒川辟谷,只能饮茶,修长的手捏住茶盏,骨节微微发白。沈钰无意看了一眼茶盏,发现里面的茶水颜色极深,还冒着热气腾腾的烟,想来是又烫又苦,心想着他怎么喝的下去? 寒川淡淡的说:“不正合你意?” 沈钰没有搭话,注意力全在他手里捏着的茶盏上。他看着寒川将茶盏递到唇边,眼看就要喝下,心里暗戳戳的想道:你若能不动声色的把它喝下,我便跟你姓! 可谁知这人竟连口气都没吹,薄唇微启,就像把它当做一杯无色无味的水一样直接饮了一口,随后又将茶盏缓缓放下。 沈钰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满脸震惊,喃喃道:“你喝的是什么?” 寒川看着他,眉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以为他是渴了,于是四处张望一番试图给他找个茶盏。 沈钰就没这种顾虑了,直接把桌上的豆腐汤抄起来一饮而尽。给自己沏上一碗寒川所饮的茶水,随着“嘟噜嘟噜”的水声,一缕缕来自水开后独有的热气腾腾升起。 还未饮,沈钰就发觉自己的掌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而寒川不懂他要做什么,只能正襟危坐静静的看着他。毕竟这人所做之事一直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从前如此,现在也不指望有所改变,他也早就习惯了。 如果说茶水的温度只能让沈钰止步的话,那碗中之色能直接让他后退一大步。 沈承运爱饮茶,尤其是浓茶,沈钰自幼跟在他身边也算见多识广。可说实话,他真的从未见过颜色这么深的茶。就像是小火细细慢炖了几日几夜的一盅浓药,最后倒出来那么一小碗满是精华的大苦药。 此刻正值用餐之时,虽说无尘之境弟子不多,但都聚在一起的话也是热闹非凡。 放课后的弟子们成群结队,有说有笑的涌入膳堂。然而笑声却在他们看到尊主寒川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寒川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不说,也不许别人说。所有弟子有序的排队领了餐后路过二人之时都避不可避的向二人问一声好。 “尊主。” “师尊。” 沈钰会一个个点头微笑表示回应,而寒川对此却充耳不闻,待他们都用上餐后沈钰的视线才回到面前那碗茶水前。 二人在膳堂很自然就成了最夺目的存在,一举一动都会成为被讨论的话题。只见沈钰像是豁出去似的直接将面前那碗茶水端起,猛的仰头就往嘴里灌。 “咕噜咕噜”,喉结上下滚动,动作幅度太大,茶水顺着唇边的缝隙流出。 “啪”一声,沈钰将碗重重的放在桌上,一时间所有弟子都纷纷回过头看向他们。 只见沈钰鼓着腮帮涨红了脸,像是在极力忍耐些什么。寒川看着他古怪的表情,凤眸逐渐睁大,薄唇微启,正要说些什么。 “噗!!!” 寒川:“………” 众弟子:“!!!!” 沈钰的喉咙与茶水斗争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能将它咽下,喷了寒川一身。看着寒川白净的衣袍被溅上星星点点茶水,炸出朵朵褐色的小花。奇怪的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居然也没崩掉,只是缓缓的闭了闭眼又再度睁开,眸光依旧深邃。 “完了”,一名弟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喃喃道:“师尊没了。” 不怪他有这种想法,印象里他们这位寒尊主极其不喜与人接触,尤其是不能碰他那一身白衣。起初无尘之境在修葺之前拜入的弟子高达上百名。 从前这位二宗主刚刚接手无尘之境时脾气古怪且暴戾,众弟子拜入他门下时已听大宗主说过规矩。也同他们讲过这位寒二宗主的一些喜好,逆鳞,但总有个别些弟子不守规矩。 他们看寒川生得好,与温润如玉的大宗主是亲兄弟。想来大公子脾气好,那二公子脾气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当时就在沈钰他们现在所坐的位置上,有两位贪玩的弟子取餐后你追我赶,一不小心就把汤汁撒在了寒川身上。寒川当时并没有说话,直接从掌中变出一把戒尺,对着他们二人就地刑罚。两人被足足抽了一百多下,直到昏倒。之后就被逐出了无尘之境。 为了能更好的发挥大家的特长,刚入门的弟子在一年内可自主选择离开或是更换门派。那时他们还入派还未满一年,正巧又遇到这种事。于是弟子们换派的换派,离开的离开,偌大的无尘之境一夜之间变得荒无人烟。 而大部分弟子都选择投靠隔壁的山河月影,可山河月影本就不大,经此一事后更是人多的安置不下了。于是寒峰索性就把两派重新修葺了一番,无尘之境给山河月影腾出了大半个门派。而寒川对此并不在乎,甚至更希望两派合并,自己好撒手不管。 寒峰知道,若不是为了父亲的遗愿,寒川或许早就离开此处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派发展至今,山河月影也已有将近百年历史。所修之道也早于无尘之境大径相庭,本着对先辈们的尊重,寒峰不能,也不敢让两派合二为一。 这是自那之后出现的第二个敢弄脏寒川白衣的人,众弟子们当场噤声,纷纷注视着寒川的变化。 而寒川只是掀起了眼皮,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之人。沈钰知道寒川有洁癖,但他从来都不畏惧这个人。他不信邪,觉得这么苦的茶寒川不可能喝的下!又伸手把寒川的茶盏拿了起来。 众弟子双眸微微睁大,惊得都快忘记了呼吸。而沈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仰起头,把寒川茶盏里的茶水给一饮而尽。 “唔……”他当即眉头大皱,用尽一身力气想把茶吞下去。可喉咙此刻还是不听使唤,怎么都不肯敞开,最后“噗”的一声。 梅开二度。 众弟子们吓得魂都飞了,眼看着寒川淡定的合上了眼帘,又被沈钰喷了一身。 弟子甲:“这……” 弟子乙:“啊……” “寒川,我……”沈钰眸光闪烁。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茶会这么苦,这么烫!十年不见寒川的口味居然变得这么重! 寒川再次掀起眼帘时瞳仁一转,给周边的弟子们扫过一记无声的眼刀,他们当即低下了头。 寒川应了他一声:“嗯。” 沈钰愈发心虚:“你……” “无事”,寒川站了起来,木椅挪动,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寒川最后留下一句“先吃饭”后后就转身离开了膳堂。 寒川一走,众弟子们又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偷偷往沈钰那边看去。 注意到他们的目光沈钰回过头,冲着他们咧嘴一笑,试图缓解尴尬。而弟子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怜惜,还有隐忍,似是在说“一路走好。” 毕竟敢用寒川茶盏喝水的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他在无尘之境所用的东西几乎都是专属,没人敢碰,就连他唯一的宝贝徒弟寒儒也不行。 寒川再回来时已经换了一件新的衣袍,手里还拿着一只新的茶壶,他不疾不徐的走进膳堂。瞳仁一转,漫不经心的扫视了全场一遍,似是一种无声的警告,警告他们把适才发生的事都埋进心底,谁也不准提。 沈钰心大,适才发生的一切早已被他抛之于脑后了。此刻他正专心致志吃着饭,只是忽然感觉到有人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在桌上放了只新的茶盏,还给自己沏了一杯颜色较浅的茶水。 这杯水来得及时,沈钰正好吃完最后一口饭,又正巧觉得有点渴。他抬手用袖子随意的擦了嘴,抄起茶盏就毫不客气的饮了一口,还不忘道个谢:“多谢……” 看清来者时沈钰只觉得后背蹭的一下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而寒川低着头,将茶壶放下后面无表情的看向沈钰,眸光平淡的看不出情绪。 大抵是因为寒川看起来并没有没生气,所以沈钰格外的心虚:“多谢二公子……” 寒川说:“手抖。” 沈钰双眸微微睁大:“什么?” “茶叶放多了”,见他喝完,寒川垂下眼帘又帮他沏上一杯。 沈钰小小的应了一声:“哦……” 难怪原先那壶茶色这么深,这么苦。沈钰偏过头悄悄看向碗里那点没喝完的茶,感觉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不像是“手抖”放多了茶叶,怕不是将一整罐茶叶都倒进去了吧! “师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只见寒儒火急火燎的冲进膳堂。 沈钰见到他时瞬间又来了精神,咧嘴一笑,调侃道:“乖徒儿,找为师何事?” 寒儒来到二人面前给了沈钰一个白眼,快速向寒川行了个礼,说道:“师尊,邪祟失控了。” 第44章 不再 他们来到后山的禁地时映入眼帘的是猩红一片,地上有一个由鲜血所画制而成的一个巨型阵法。阵法内灵力涌动,散发着耀目的红光。它的中央则蜷缩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似是被千万条看不见的枷锁所控制。从而不停的扭曲着,痛苦的挣扎着。 “啊啊啊——” 邪祟忽然爆发出一声骇人听闻的尖叫,猛烈的阴风扑面而来。沈钰下意识的抬手挡了挡,而他身旁的寒川则不慌不乱的负手而立。风停后沈钰收回了手,视线落在一个黑袍鼓动的身影身上。 沈钰看到他时不禁愣了愣。此刻夕阳渐敛,月色下只见他高挑的身影站在阵法的边缘。手里还维持着施法的姿势,俊朗的眉峰微微蹙起。额间已沁出一层薄汗,看样子应该是到极限了。 对方侧首见到沈钰时也明显一愣,二人短暂的对视了一瞬后。他瞳仁一转,视线落在寒川身上时他勾起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张了张口:“雪尽……” “咔”的一声,维系阵法的灵流松了一瞬,枷锁当即断裂。几人当即意识到不好!双眸猝然睁大,一股寒意窜上了背脊。男人的脸色唰一下惨白,而黑影在这一瞬之间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靠得最近的男人被一道无形力量击中,当场被震飞了出去。 “唔”,他跌倒在地,痛苦的捂着胸口,一缕猩红从嘴角溢出。 寒儒冲了过去:“宗主!” 眼看着邪祟即将冲破阻碍,寒川目光一凛,反手就劈过去一道由灵力凝固而成的气刃。“轰”一声,邪祟挨了重重一击,周边当即扬起大片尘埃。 几人赶忙来到寒峰身边,寒儒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看着寒峰,不知为何沈钰有些心虚,他不敢贸然上前,默默躲在了寒川身后。 不过寒峰对他这个陌生人的存在似乎并不感觉诧异,目光只落在寒川身上虚弱的说:“它的力量非比寻常,你千万小心。” 寒川点了点头,侧首看向寒儒,说道:“送宗主去疗伤。” 寒儒乖乖回答:“弟子遵命。” 寒峰被搀扶着离开,与沈钰擦肩而过时二人的视线再次相交,却又不约而同的别过了脸。 十年前,寒儒被杀,寒川生死不明之时。整个无尘之境的人都想要了沈钰的命,可唯独寒峰选择了沉默。 二人离开后尘埃也跟着散去,刚才寒川攻击的位置现在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形成一个深坑。邪祟在坑里奄奄一息的蜷缩成一团,而周边的地面上也出现了许多大小不一的裂痕。 看到这一幕,沈钰不禁咽了咽口水,心想这家伙的修为只怕比从前的自己还要更上一层楼。 他们来到阵法的边缘,齐齐而立,相互对视一眼后心照不宣的亮出了自己的法器。寒川掌中一亮,化出了一根通体雪白的玉笛,他将玉笛递到唇边轻轻合上眼帘,随着缓缓的吐息,一首带有安抚之效的曲子倾泻而出。 沈钰看到那只玉笛时不被察觉的怔了怔,似是想起些什么。 前几日在客栈里的那个梦也逐渐清晰起来。 “唔——”邪祟恢复意识了,感受到所处之地对自己不利想要站起来。可寒川将他伤得太重了,挣扎了几下还是起不来。 “叮铃”一声,沈钰手腕一翻双指并拢,指尖凝聚灵力后在空中画下一道无形的符咒。最后并拢的双指悬于胸前,薄唇微启,伴随着灵力的催动,他缓慢的念出了一段咒诀。 沈钰想起与寒川初次相遇之时他见过这支笛子,那时寒川的笛音稚嫩而又生涩。而现在听起来舒展悠长,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完美的无可挑剔。 他微微偏过头,想认真看看这个十年未见之人有什么变化。可却发现这个人的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十年前他长什么样,如今便还是什么样。 这也太过分了! 邪祟吸收了两股灵流后开始微微抽搐,逐渐慢慢恢复意识。身上缭绕着的黑雾也逐渐淡化露出人形。可不出片刻,邪祟忽然又双手抱头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开始发出阵阵咆哮。寒川与沈钰的灵流与邪祟自身的力量纠缠在了一起,两缕一黑一白的灵流在邪祟体内打得难舍难分。 沈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注入的灵流逐渐增加,但这样长时间的消耗灵流让他的凡体开始有些吃不消。眉头不自觉的蹙起,额间也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寒川不懂沈钰所修之道,确切来说是此道除了沈钰本人以外无人能驾驭。所以寒川所吹奏的笛音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起到安抚及辅佐之效。 他笛声不停,密切的注视着沈钰的变化。渐渐地白色灵流的光亮越来越强,而黑色的就像精疲力尽一般慢慢暗了下去。 又过了片刻,邪祟身上的黑雾终于彻底消散,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沈钰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他只觉得身体忽然一软,整个人往后仰去。 寒川一挥袖,手中的玉笛便消失了,再一抬手,稳稳的将沈钰扶住。沈钰稳住身形后仰头对上了他漆黑的双眸,习惯性的说了声:“多谢。” 寒川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没有做声。 “公子……” 回过神来时,恢复意识的邪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二人面前。他的身上不再有黑雾缠绕,露出了他原本的样子。他的肤色极白,是死人独有的那种白。眼眶里没有眼白,被大片黑色所占据,他微微躬着身子,看起来很是心虚。 沈钰恢复的差不多了,他离开了寒川的臂弯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道:“辛……乐?” 辛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哽咽道:“公子。” “这是做什么”,沈钰连忙把人扶起。 “是我”,辛乐默默低下了头,面对沈钰他实在是羞愧不已,因为他心里清楚沈钰想见的并不是自己,“叫公子失望了。” 沈钰不可否认的是他见到辛乐时那一刻的失落,可他也明白这不是辛乐的错。沈钰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没有的事,你能活着我很高兴。” 辛乐死的时候还未及弱冠,是辛家人里年纪最小的人。因此沈钰也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从前沈钰比他高出半个头。每每当他仰头看向自己的时候他总喜欢把辛乐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如今这具躯体的身高只能跟他并肩,再摸他头总觉得不太合适。于是沈钰手一用力把他拉进了怀里,另一只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说:“辛苦了。” 辛乐明显愣了愣,一开始还没有动作,接着正想回拥沈钰时他没理由的感到一阵阴冷,抬头一看正好与寒川视线相交。 在那一瞬,他当即脱离了沈钰的怀抱甚至还倒退了一步与其保持距离。 沈钰:??? 虽然辛乐已恢复了神智,但他仍旧隶属于邪祟一类,并无实体。化作一缕青烟就飘飘然离去。来不及叙旧,寒川与沈钰决定先去了隔壁山河月影看望寒峰。他伤得挺重,至今还处于一个昏迷的状态,万幸的是并无性命之忧,主攻治愈系的黎月长老正在给施法给他疗伤。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虑了,沈钰总觉得这个黎月长老看自己的眼神很怪,让他感觉不太舒服。 黎月给寒峰疗伤后又给他服了药,许是知道沈钰与辛乐之间有话要说,于是寒川便让他自行先回无尘之境。 此时月色渐浓,弟子们大多也已洗漱完休息了,沈钰带着辛乐走在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二人的步伐很慢,他们都藏了一肚子心事,却无人开口,似是都在等着对方。 沈钰心底很窝火,明明从前与他们都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说的关系,尤其是他的哥哥辛曲更是沈钰的心腹。 可他现在偏偏面对的是辛乐,辛乐作为年龄最小的存在大家平日里都对他照顾有加,不会事事都同他讲,所以很多事他可能并不知情。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辛乐大概也是如此,他们过往的回忆都是伤,谁都怕开口触及到到对方的痛处。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慢悠悠的走着,眼看着就快到寒川的住所了,沈钰终于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来时辛乐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稍稍低下头,“公子……” “你可知……”沈钰终于说服了自己,开口问道:“辛曲他们的下落。” 这个问题迟早都要问,迟早都要面对,哪怕这个问题对于二人而言是重创。 “他们”,辛乐吸了吸鼻子,以最轻最轻的口吻小声道:“都不在了……” “都”,沈钰只觉得震耳欲聋,呼吸一滞,“不在了……” 辛乐看着沈钰的背影,眸光闪烁,最后沉重的点了头:“嗯!” 沈钰顿了顿,他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悲伤如瀑布般倾泻而来。 “当年公子为我们施了安魂咒后我们一直都在沉睡”,辛乐解释道:“可突然有一天山里的封印被解开了,紧接着就闯进了一大批修士。我是最先醒的,原本我想把大家都叫醒一起逃走,可无论我怎么叫大家都醒不过来。” 沈钰没有做声。 辛乐又继续说:“我没有办法,我……” “我知道了”,沈钰唇瓣翕动,他不敢回头,颤抖着挥了挥手示意辛乐离去。 辛乐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他想安慰沈钰,可这种事他明白,无解。 就像他永远无法释怀父母之死,如若周庆元此刻站在他面前,辛乐一定会亲手将他杀死。在他心里周庆元死千百次都无法平复心中的恨意,除非他的父母能复活。 辛乐朝着沈钰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最后转身离去。 沈钰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快步回到了静雪阁,当他回到寒川的寝室合上门时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溢出了眼眶。他唇线紧抿,双手不自觉的攥紧拳头可他连哭都不敢出声。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门派,这里是别人的住所。他怕惊扰了他人的休息,也怕归来的寒川发现他的情绪。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与辛曲他们的往事像走马灯一般不停的回放,沈钰此刻只觉得好累,好累。 累得他再也没有力气攥着拳头,累得他头脑发昏呼吸困难。甚至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最后他跪倒在地。 眼看着豆粒般大小的泪水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沈钰没忍住,泄出来一缕呜咽。 “呜……” 沈钰双眸猝然睁大,赶忙双手捂住了口鼻。 他憋得双眼通红,青筋暴起。最后实在是受不了就躲进了被窝里,在被褥的遮盖下他才敢哭出声音。 他在黑暗中嘶吼着,痛骂着天地的不公。他无法接受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被人们赶尽杀绝,就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他们没有实体,只是一缕魂魄。当年沈钰用尽一生所学才勉强让他们以半虚半实的形式活了下来。如若连魂魄都没了,就意味着他们再也无法轮回转世,他们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沈钰哭着哭着就哭笑了,他喃喃道:“何为公平?何为善?” 他在被褥里待了很久,直到眼眶干涩得不行,再也没有眼泪流出时他才将脑袋探了出去。 月光透过明纸柔和的倾洒在他身上,他的视野有些模糊。许是用眼过度的缘故,他似乎隐约瞧见窗外有个模糊的人影。那个人影似乎还维持着吹笛的动作,沈钰的耳畔这才传来幽幽笛声。 沈钰就在这温柔的笛声中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寒川感受到屋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后才缓缓放下唇边的玉笛。 “师尊”,寒儒轻手轻脚的来到寒川身边,小声道:“白公子睡着了?” “嗯”,寒川应了一声,一挥袖,掌中幻化出一道微弱的银光,光亮熄灭后玉笛也跟着消失不见。 寒儒说:“宗主刚才醒来了一会,接着又睡着了。” “嗯”,寒川的声音很平淡,“你也早些歇息。” 寒儒仰起头:“师尊不看看弟子的元核吗?” “不必了”,寒川想都没想就说:“你的元核无恙,以后都不用治疗了。” 第45章 汤泉 箩筐里最后一颗白菜卖完,王奇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他一屁股坐在了石墩上擦了擦汗说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宗的无尽门啊,就连这黄口小儿的满月礼都置办的这么隆重。” 一旁的陈坞早就卖完收拾妥当了,家中夫人嘱咐他今日早点回家吃饭。他将斗笠戴上,说道:“那可不,天下第一宗的宗主,娶的是绝代天仙的亲妹妹。生的还是一对龙凤胎,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若换做是我定会举办得比这更加隆重。” 王奇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感叹道:“哎,川乌这下又有得热闹咯。” “吁——” 骏马仰蹄而落,沈骏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他摇了摇头,失落的说道:“许是满月礼的缘故,川乌的客栈几乎都满客了。” 最后一缕阳光被淹没在夜色下,街上开始挂起一盏盏暖色的灯笼。 瑜夫人看他额头出了汗,便递给他一块帕子,担忧道:“太阳已经落山了,可如何是好?” 这几日天气不好,御剑飞行会比以往要消耗更多的灵力。所以他们这次选择策马出行,为了不耽误时间,他们已经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沈骏接过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说道:“要不我们还是直接去无尽门吧,再拖下去可真要露宿街头了。” 沈承运拉了拉缰绳,将马调转了方向,笑着说道:“别急,尘儿还没回来呢。” 沈骏翻身下了马,牵着缰绳朝瑜夫人走了过去,不屑道:“等他作甚,这么久都没回来指不定又去哪玩去了。” 忽然,一阵冷风从侧面席卷而来,伴随着马蹄的“嗒嗒”声,地面开始产生细微的震动。 沈骏侧首一看,瞳仁顿时骤缩! 只见一匹黑马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他的面前,紧接着马上的人猛的拉紧了缰绳。黑马一个急刹,嘶吼了一声,紧接着将前蹄高高仰起,马蹄浅浅的擦过沈骏的鼻尖,露出紧实的马腹。 “吁——” 马上之人再一拉紧缰绳将马调转方向,最后侧身落蹄。 “沈月尘!”沈骏当即破口大骂,“我要杀了你!” 沈钰淡定的对他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说道:“晚点再杀,我找到客栈了,先带伯父伯母去休息吧。” —— “这方圆几里的客栈我都问过了,全都住满了”,兄弟二人并马骑行,沈骏问他:“你找的该不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吧?” “我运气好,碰上一间被包场的客栈”,沈钰双腿夹了一下马腹,与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沈骏不甘示弱,立马夹紧马腹追了上去,问道:“然后呢?” “但那间客栈里实际入住的寥寥不过几人”,沈钰再次加速,与他拉开距离,“于是我便废了好一顿口舌,好说歹说才让他们腾出来几间客房。” 沈骏没追,他在后头抬高了音量追问道:“你与那包场之人相识?为何会同意让我们入住?” 沈骏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觉得这种花大手笔包场的人原因一般只有两种,第一种是家底丰厚,第二种就是喜静,不爱被打扰。 如果是第二种的话就以沈钰古灵精怪的性格来看,估计会被直接轰出去,所以沈骏推测他们认识。 毕竟是跟着父母一同出行,沈骏可不想在他们面前整出什么幺蛾子。 可谁知,沈钰居然说:“不识,我与包场之人刚才连面都没见上。” 沈骏不禁皱起了眉头感到非常不解,喃喃道:“那这是为何……” “不知道”,沈钰弯下身子,用力一甩缰绳,黑马立刻开始加速。爽朗的笑声贯彻了整条大街,“可能是位姑娘,躲在暗处被我英俊潇洒的容貌给吸引了吧哈哈哈哈!” “沈月尘!”沈骏当即想起刚才鼻尖与马蹄相蹭的触感,怒火再次涌上心头,愤愤道:“你给我站住!” “我不”,沈钰回头做了个鬼脸,嬉皮笑脸道:“有本事你追上我。” “你给我等着!”沈骏反手狠狠抽了一把马臀,追了上去。 —— 用过晚饭后的寒氏三兄弟上了二楼正准备回房间。 这时,楼下的动静吸引了寒峰,他停下脚步,来到扶手边往下看去。 闻言寒河也来到大哥身边朝楼下看去,当他看到熟悉的身影时双眸不自觉的微微睁大。 只见沈钰在柜台边上嬉皮笑脸的与正在算账的掌柜说话,而掌柜对此充耳不闻。他眉头紧锁,拨弄着手中的算盘将沈钰当做是空气。 走在最前方的寒川发现了兄弟俩的异常,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们。 “雪尽”,寒峰回过头来,笑吟吟的看着他说道:“沈公子来了。” 听到这三个字时寒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寒河想起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整出的闹剧,立马心虚的低下了头。 一旁跟着的小二惯会察言观色,他察觉到寒川的异常,立马躬身说:“小的这就下去请他离开。” “不必”,寒峰立马制止了他。 小二瞳仁一转,悄悄看向寒川,试图想从他的脸上得到下一步的指示。 可寒川没有说话,就这么沉着脸静静的看着寒峰,小二只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凉。 “让他滚”,寒川扔下三个字后就头也不回的回了房间。 “是”,小二正准备下楼,再一次被寒峰叫住。 “雪尽不是这个意思”,寒峰解释道。 “啊?”小二睁大了双眼,感到非常困惑。 寒峰说:“给他们安排几间客房让他们好生住进来吧。” 寒河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道:“哥,这不太好吧……” “哦对了”,寒峰补充道:“把他们的客房安排得离我们远些。” “呃……”小二凭借自己的眼力,判断出除了已经歇下的寒氏长辈以外,他们兄弟三人中最有话语权的应该就是那位冷着脸的小哥,面对寒峰的指令他只觉得有些为难。 寒峰说:“听我的便是,我是他大哥。” 寒河顿时两眼放光,喜笑颜开,应道:“谢谢大哥。” —— 到了客栈,沈钰熟门熟路的领着伯父伯母找房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店里的小二。 “我们的房间就在隔壁”,沈钰推开了门,嬉皮笑脸的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伯父伯母,你们看看可还满意?若是不满意,我再去找老板换一间。” “满意满意”,瑜夫人的笑容温柔似水,她抬起手想摸摸沈钰的头,“时间不早了,你们兄弟俩早点休息吧。” 沈钰恭顺的微微躬身,方便她摸,说道:“伯母有所不知,这间客栈最出名的就是后院的汤泉。据说这汤泉的水是从川乌灵力最充沛的山里运过来的,多泡可有助于修为的增长。” 瑜夫人双眸微微睁大,吃惊道:“还有这种好事?” 沈钰点点头,说道:“真的,伯父伯母可要试试?我带你们去。” “不必了”,沈承运抬手拍了拍沈钰的肩膀,笑道:“我与你伯母都累了,你们兄弟去吧。” 看到自己父母对自己的堂兄这么柔声细语的说话,沈骏心底酸溜溜的,不屑道:“我不去。” 沈钰察觉到他的变化,立马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笑嘻嘻道:“走吧,别害羞呀。整间客栈就这么几个人住,有好几个池子呢,碰不上他们。” “呵呵”,瑜夫人也知道自己儿子吃醋了,转头也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去吧,奔波劳碌好几日了,正好泡泡汤泉放松放松。” 沈承运也说:“是啊,明日常悦宫的江惜姑娘也会到场”,他指了指沈骏,“你可得将自己好好收拾收拾。” “爹!”沈骏的耳根蹭一下红了起来。 “哈哈哈就是,伯父伯母你们早些歇息”,沈钰揽着他边走边说:“我待会定会给他好好搓一搓!” 听到“搓一搓”这三个字,沈骏整个头都红了。 “滚一边去!”他一把将沈钰推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那侄儿先走了”,沈钰对着伯父伯母笑了笑,赶紧追了上去。 “慢点”,瑜夫人说:“别玩太晚,泡完记得穿好衣裳,别着凉。” 沈钰没回头,摆了摆手回应道:“知道啦~” 隔壁房。 沈钰将搓澡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他看向躺在床上闭眼装睡的沈骏,问道:“你真不去?” “不去”,沈骏冷冷的丢下两个字,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去吧”,沈钰阴阳怪气道:“哥哥我给你好好搓一搓,明天让你白白净净的去见江姑娘。” 一提到江姑娘沈骏当即大皱眉头,脸上刚消下去的绯红再一次被点燃。他随手抄起一个枕头就朝沈钰狠狠砸了过去,愤愤道:“沈月尘你有完没完!?” 沈钰偏了偏头,完美躲过,随后又继续犯贱道:“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就由我洗的白白净净明日去见江姑娘吧!” “滚!!!” “好嘞~” 沈钰走后沈骏就拉上被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双眸紧闭着强迫自己入睡。 说来也奇怪,不知怎么的明明奔波劳累了好几日,现在碰上床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江惜与他初次见面时羞涩的模样,她是常悦宫宫主的亲侄女。沈骏还未出世时双方父母就给他们定了娃娃亲,长大后的沈骏知道此事后是百般不乐意。不止一次闹着要退婚,毕竟未经世事的他对此事没什么概念,但只要想到自己要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生活一辈子他就打心底的抵触婚约,直到两年前一次偶然的见面。 自那之后沈骏便再也没提过退婚的事。 沈骏觉得自己对江惜谈不上喜欢,但也不会讨厌。在江氏一脉里她其实不算很好看,但沈骏觉得正好。属于那种放在人群里不算很出众,但若是单拎出来,是只看一眼就会被记住的长相。 沈骏记得两年前自己与她的身高差不多,她的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莞尔一笑,稚嫩而又俏皮。她的胆子比较小,与自己说话时几乎都不敢抬头。不过当时的沈骏也是如此,两人初次见面时连话都说不过十句就匆匆告别了。 两年前已是眉清目秀闭月羞花,如今只怕是更上一层楼,那自己呢? 想到这里,沈骏鬼使神差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的来到梳妆台前坐下。 看到镜中的自己时,沈骏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没得到好好休息的脸色让他感到非常的不满。再加上这几日太阳烈,原本白皙的皮肤现在有些泛黄。正所谓一白遮三丑,一黑毁所有。现在的他看起来似乎比平时的自己要老一些,风尘仆仆的甚至还有点脏兮兮的感觉。 沈骏不自觉的揪起自己的衣襟,鼻尖抽动,随后一股让他自己都难以接受的味道飘了出来。 再想想自己那个从小就招小姑娘喜欢的花花公子堂哥,他忽然就有那么一丁点的怀疑自我。 要不还是洗洗吧? 沈骏抿紧唇线,极其不愿意的起身去拿换洗衣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两年前的那次见面沈钰不在。明日的满月宴上沈钰作为自己的堂哥肯定会与江惜见上面,万一她要是觉得沈钰更好看呢? 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画面,江惜挽着沈钰的胳膊。 “沈小公子”,江惜眼波流转,委婉的说:“我虽与你有婚约,可我心里钟情的却是沈大公子。我与他一见钟情,非他不嫁,还望小公子成全。” 幻想中的沈钰笑得合不拢嘴,他拉起江惜的玉手,低头在手背上留了个吻。挑了挑眉,嬉皮笑脸道:“还望堂弟成全。” 沈骏猛的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他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沈骏前脚走出房间合上门,后脚就有人叫住他。 “客官请留步。” 沈骏过身,淡淡的问道:“何事?” 小二手掌贴着手背,微微躬身,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说道:“客官入住前小的忘记说了,包场的贵人嘱咐过小的,后院汤泉的池子客官都可以泡,但假山后面的那个池子不能用。” “只有一个池子不让用么?”沈骏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嘟囔了一句:“那这位贵人还挺大方的。” “不敢妄自议论贵人”,小二说:“贵人有洁癖,烦请客官千万不要去假山后的池子。” 沈骏点了点头,应道:“知道了。” “那小的就先退下了”,小二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客官早些歇息。” 沈骏点了点头,转身就向汤泉的方向走去。 突然,他愣了愣,这才想起沈钰这个不守规矩的家伙已经走了有一小会了,心里大骂一声:不好。随后赶紧追了上去。 第46章 厌恶 听到隔壁房间酣睡的声音时,正在打坐的寒川缓缓掀开了眼帘。 “吱呀——” 刚打扫完房间准备下楼的小二正好碰见拿着换洗衣物出门的寒川,他对着寒川躬身行了一礼,笑吟吟的问道:“公子可是要去泡汤泉?” “嗯”,寒川应了一声,随口问了一句:“他们住楼下?” 小二感到有些吃惊,当即反问道:“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寒川:“………” 自刚才寒川进了房间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小二一直觉得寒峰此举的意思是想瞒着寒川偷偷让他们住进来,没想到寒川对此事竟了然于胸。 眼看着寒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小二躬着的身子又弯下几分,颤颤巍巍的说:“是,是在楼下,不过离公子的客房很远。公子放心,待会他们入住时小的一定会叮嘱他们,绝对不会让他们影响到您休息。” 寒川依旧沉默。 他又接着说:“汤泉的水刚刚换过,公子现在去的话,这会儿温度正好。” 寒川有洁癖,对他来说这可是个好消息。 说完小二的眼珠子悄悄向上瞟了一眼,见他的脸色有所缓和,这才松了口气。 “假山后面的那个池子”,寒川转过身,淡淡的说:“不许他去。” 小二应道:“遵命。” —— 客栈所设的位置可谓是恰到好处,就在川乌的一座山脚下。离闹市隔了一小段距离,所以到了晚上这边就会格外安静。而客栈后院的汤泉也很大,听掌柜的说一共建了五个不同颜色不同功效的池子。 沈钰他们入住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掌柜的说包场的贵人很早就歇下了,让他们不要生动静。 这正合他意,沈钰来到最近的一个白色的池子前开始反祖式的放飞自我,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衣服脱得一干二净,他势必要把所有的池子都泡上一遍。 汤泉上浮着浓浓的蒸汽,看起来似乎很烫。沈钰坐在池边先伸脚下去试了试温度,等彻底适应之后才坐进池子里。池水的高度正好能到他脖子处。 偏烫的温度迅速蔓延至全身,沈钰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双眸。就在这一刻,连着几日长途跋涉的疲惫感瞬间不翼而飞。他放松的展开了双手将脑袋枕在了石阶上,感受着汤泉带来的舒适感,像是置身于天堂的边缘。飘飘欲仙的感觉让他有一种以为自己已经飞升了的错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乳香,这个应该是个牛乳池。不过没泡多久沈钰就对它失去了兴趣,于是他起身去找下一个池子,以他的性子必然是要在这五个池子中挑一个最舒适的来泡。 隔壁的是药池,沈钰来到池边,还没下水就闻到一股呛鼻的苦味。他皱紧眉头捏住鼻子,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慢慢坐了进去。 原以为多泡一会就能适应,谁曾想这股难闻的药味竟然越来越浓。沈钰觉得自己此刻也成了这药池里的一味药材,正在被小火慢炖。 不过有一说一,这药池缓解疲惫的效果更佳,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酸痛的腰在一点一点被治愈。 闲不住的他四处看了看,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一个花瓣池里。 这药池虽然好,但明日好歹也是重要场合,若是一身苦药味前去赴宴那也太不像话了。于是他起身朝着花瓣池走了过去。 花瓣虽香,可跟前面两个一样,没泡多久沈钰就又换了个池子。最后一个是果池,不过这个池子就比较敷衍了,就是往水里放了点当季水果,没什么特别的。 乳池,药池,花池,果池…… 不是说有五个吗?还有一个哪去了? 沈钰四处张望一番后,目光落在一座与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假山上。 他注意到假山后面时不时会飘出来缕缕白烟,那里应该是这四个汤泉的源头,最后一个池不出意外应该就在假山后面了。 沈钰光着身子绕过假山,越往里走水蒸气就越重。视线逐渐被大片白色所占据,几乎快看不清东西。 接着就耳畔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流水声,跟他想的没错,这最后一个池子肯定在尽头的流水处,应该是供人泡完冲澡用的。 突然,沈钰踩到了一块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脚底一滑,他的心当场沉了下来,“扑通”一声,整个人跌进了水池里。 正泡着澡,不知何时睡着了的寒川听闻动静双眸猝然睁开。 “救……咕噜咕噜,救命!!!”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寒川感到一阵惊悚! 而且听起来似乎就在自己附近! 沈钰在水里好一顿挣扎,明明水池不深,可他的脚底就跟抹了油似的怎么都站不住。 他张牙舞爪的试图想抓住能让他稳住重心的东西,此刻的沈钰就像一只旱水鸭子一样不停的扑腾。 而寒川就靠在水池的边缘不敢出声,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因为他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 此刻的他觉得比死了更痛苦的事就是被沈钰看见自己一丝不挂的模样! 他心脏疯狂的跳动着,猛烈的撞击着就快要溢出。寒川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绝不能让沈钰知道自己在这! 沈钰还在不停呼救:“救命啊……咕噜咕噜,有没有……咕噜噜,救……” 可浓郁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思绪乱作一团,他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换洗衣物到底放在了哪里。 这池水不深,如果此刻站起来的话他身上一丝不挂的样子一定会被发现。寒川冒不起这个险,于是他只能半蹲在水里,沿着水池边缘一点一点挪动,一路摸索。他一边小心翼翼的避开池中挣扎不断的沈钰,一边祈祷着他能赶快淹死。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了意外。 “……!!!” 突然,寒川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人摸了一把。一股寒意从腰间而起,迅速蔓延全身。他的脸色唰一下惨白,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下一秒,那只手又伸了过来,精准的落在了他的臀部。 寒川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子里炸开了,他不受控制的抬脚就朝前方踹了过去。 大概是失去了理智,他忘了自己是以什么姿势踹过去的,脚一滑,他整个人沉下了水。 “唔……” 而这一脚,精准的踹到了沈钰的鼻梁骨上,他只觉得鼻子被什么东西给砸了。剧烈的疼痛瞬间抽走了他身上所有力气,耳边一阵嗡鸣,大脑陷入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屏气。池水找到了缝隙,迅速涌入他的口鼻,整个胸腔瞬间变得又痛又麻,强烈的窒息感将他淹没,紧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 而寒川在落水的瞬间便丧失了所有自救的能力,化身成第二只旱水鸭子开始疯狂挣扎。 在慌乱中他好不容易稳住重心仰头浮出了水面,好不容易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可手却不小心摸到了沈钰,二人肌肤相触的那一瞬寒川像是触电一般猛的往后一仰,再一次跌进了水里。 寒川:“唔!” 接下来沈钰就跟阴魂不散似的漂浮在他身边,不管怎么他怎么挣扎都会避无可避的触碰到他。寒川的视野被大片白色所占据,再加上池水的灌入,使得他双眸酸涩疼痛。可他偏偏像是对沈钰过敏一般一碰就弹开。 寒川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在他就快要窒息的时候身体终于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意识。经过刚才那一阵兵荒马乱中的好几次肢体碰撞,他脑海里已经能大概规划出沈钰所在的位置。于是他找准方向抬起脚,一鼓作气的朝那个方向狠狠的踹了过去。 感受到脚底的阻力,寒川确信沈钰已经被自己踹开了,这才松了口气。此时的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摸到石阶就借着力一骨碌爬了上去,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开始喘气。 冰冷的地面把他身上的高温降了下来,使他的心跳逐渐恢复平静。缓过来后的寒川就起身沿着水池的边缘开始寻找自己的衣服,可他沿着水池走了一圈都没看到它在哪里。 这时,他的余光捕捉到一缕灰色,侧首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服在池子里跟着水流飘飘荡荡的游到了自己的脚边。 寒川:“………” 一簇火苗在心中逐渐燃起,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被沈…… 沈月尘呢!? 那簇火苗瞬间被浇灭,寒川这才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沈钰的声音了。 虽然他是真心希望沈钰能淹死,可他的兄长父亲都还在楼上。无师之巅的宗主肯定也在,沈钰如果真的死在了这里,无尘之境跟山河月影绝对脱不开关系。 别的人可能无关紧要,但寒河,自己的弟弟一定会伤心,他已经不想再看到寒河因为自己而难过了。 寒川试探性地叫了叫他:“沈……?” 他对沈钰的厌恶之深已经到了连叫名字都嫌脏嘴的地步。 可耳畔除了哗哗的流水声外就再无其他动静。一股寒意由心而起,将他对沈钰的厌恶一点一点慢慢吞噬。 原本如仙境般的白色蒸汽在此刻看来竟变得有些恐怖,寒川再一次下了水。他小心翼翼的在水中行走,催动灵力慢慢的将蒸汽驱散。 最后,他发现了一丝不挂漂浮在水池中央的沈钰。来不及多想,他借助水的浮力将人打横抱着一点一点挪到了水池边缘。 把人救上来后寒川发现他的脸色白的吓人,于是赶紧将他扶起。让他以打坐的姿势坐着,自己则在背后运功为他治疗。 可这根本就没有任何效果,无论是治疗还是驱寒,或者是其他法术用在他身上都完全不起作用。寒川不是治疗系的所以对此涉及不多,他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都用在沈钰身上了,可他仍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于是他把人平放在了地上,不安的情绪将他的心弦再次拨乱。他伸手探了探沈钰的脉搏,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不知是自己的体温太低还是沈钰真的死了,他觉得沈钰好冷。 寒川的心跳再一次开始不听使唤,呼吸也逐渐变得混乱。他俯下身子想听听沈钰还有没有呼吸,可自己的心跳太吵了,他什么都听不到。于是他只好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沈钰的胸口。 “咚……咚。” 虽然很弱很慢,但好在还没死透。 这时,他想起了一个最普通的办法,心肺复苏。于是寒川双手交叠放在沈钰的胸口处开始摁压。 怕把他肋骨压断,寒川没敢太用力。不记得摁了多久,但沈钰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身体软烂的如同一摊烂泥。 不对,这个好像方法不对! 寒川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沈钰微微张开,血色褪尽的唇瓣上。 他隐约记得黎月长老的课上似乎有教过心肺复苏该怎么做,可当时自己只是路过匆匆瞥了一眼,只记了个大概。他记得好像是要往人口中吹气,然后摁压胸口。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他看着沈钰的唇瓣,眉头逐渐朝里聚拢,薄唇不觉间抿成一条线。 内心中,善念与恶念纠缠在了一起打得难舍难分。他希望沈钰死,可他又不敢让沈钰死。就在这紧急万分,万籁俱寂之时,寒川选择闭上了眼睛猛的弯下了腰。 两个高挑的鼻梁相撞,疼得寒川差点睁开了眼。他强忍着恶心撞开了沈钰的唇瓣,一缕血腥在口腔中瞬间散开。 寒川紧闭着双眸,开始认认真真的做着心肺复苏。每一次低头他都能感受到自己唇瓣的刺痛,但他似是在怄气一般一次比一次用力,他讨厌那双邪气森森的虎牙,他想把它碾碎。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低头时,身下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胸膛微微隆起,血腥相交的那一瞬,他猛的喷出来一口水。 “!!!!” 寒川的双眸猝然睁大,瞳仁骤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 口腔瞬间被混着血腥的池水灌满,就在这一刻,寒川对眼前之人的恶心已经到达了巅峰,他“噗!”的一声将水喷出。 刚刚苏醒的沈钰被喷了一脸,呛了个猝不及防,猛的开始咳嗽:“咳咳咳!” 沈钰正想睁开眼时,寒川就一个拳头砸了下来。 这一拳正好砸在了沈钰的脸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我……操!”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寒川就又一个拳头砸了下来。 “谁!”沈钰赶忙双手抱头,骂骂咧咧道“敢打你爷爷我!?” 杀心已起的寒川没理他,紧接着又一个攒满力道的拳头砸了下来。 彻底清醒的沈钰一个翻身轻松躲过,只听“咚!”一记闷响,寒川的拳头实打实的砸在了地板上。 他猛一回头准备再补上一拳时,沈钰已经起身朝他扑了过来。 寒川视线一黑,正面直直扑倒地。他的下巴被磕了一下,疼得他眉头紧蹙冷汗直冒。沈钰用自己的身体将寒川死死的压倒在地,一只膝盖跪在了寒川的左手上,而他的右手则被沈钰死死捏住。 沈钰啐掉了口中的鲜血,嘲讽道:“来啊,再打一下试试看!” 寒川艰难的侧过头,咬牙切齿道:“松,手!” 沈钰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立马怔住了。 第47章 羞耻 沈钰感到一阵惊悚:“寒……寒川!?” 寒川再一次强调:“松手!” 不是他不想松,而是这小子下手实在是太狠。况且已经有过前车之鉴了,沈钰发现这小子是真的把自己往死里打。 况且他还没搞明白状况,只记得自己在池子里忽然昏倒。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被寒川暴打。 沈钰问他:“你怎么会在这?” 寒川:“……放手。” 这个问题寒川大概比他还要想知道。 “不行”,沈钰捏着他的手腕再度用力几分,说道:“我若将你松开就又得挨打,岂非自寻死路。” 寒川已经不想再跟傻子说话了,他后背微微隆起,一阵短暂的蓄力后突然猛地翻身。 “我操!”,两人身高体型甚至是修为都差不多,还好沈钰眼疾手快,立马发力将他摁死,不然真就让他翻身成功了。 寒川感觉自己的左手快给他跪断了:“唔……” 占据上风的沈钰别提有多威风了,他嘲讽道:“哈哈哈哈,嘶……二公子,你不太行啊。” 沈钰这一笑,扯动了他破损的唇角,一缕血腥在嘴里散开。 寒川下颌紧绷,忍着痛咬牙切齿道:“有本事你松开,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他用舌尖安抚了一下伤口,说道:“今日恐怕不太方便……” 说到这里,沈钰没了声,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没穿衣服。 如梦初醒的沈钰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光着身子压在寒川身上的,而自己的好兄弟则严丝合缝的抵在了身下之人的间隙之间。 肌肤相蹭的触感让沈钰意识到寒川也没穿衣服! 沈钰的双眸猝然睁大,顿时感到一阵惊悚!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珠也不敢到处乱转。寒川现在全身上下,沈钰唯一敢看的就只剩那张臭脸。 不看还好,这一看沈钰便注意到他的唇角的破损。缺失的记忆被这缕鲜红瞬间给填满,刚刚发生的一切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被寒川踹晕前与他肌肤相碰的触感,紧绷纤细的腰,以及微微隆起的山岭。 他盯着这丝猩红大脑不受控制的想起上一次与他在无尽门的初识,也是在池子里。那时自己说他像什么? 白莲花。 白莲尖上一点红,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朵粉色的千瓣莲。 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寒川的脸色突然就白了下来,微挑的凤眸不自觉的睁大。 “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恐惧。 沈钰猛的一怔,这才发觉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声音开始颤抖:“寒川,我……” 寒川怒不可遏地斥道:“松手!” 沈钰发誓,他原本真的准备松手了,可他瞥见寒川耳根上的一抹绯红。 像是被触碰到奇怪的开关,沈钰的体温瞬间开始飙升,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的乱撞。他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往上涌,且来势凶猛。 原本严丝合缝的位置现在竟变得十分拥挤,紧接着他便感受到鼻腔的湿润。 “啪嗒。” 一滴鲜红的血液落在了寒川的背上。 大抵是神经绷紧到了极限,这滴血液落在寒川身上时他感受到了异常的滚烫,随即他的身体立刻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猛的一个翻身,当场把沈钰掀开。 沈钰一屁股跌坐在地,满脸不知所措的看着寒川在他面前站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最恐怖的一幕出现了,他发现,寒川的兄弟竟然也,站了起来。 不再受制于人的寒川此刻正紧握着拳头准备出手,可当他看清沈钰的脸时立马就愣住了。只见沈钰的鼻血止不住的往下流,顺着脖颈一路向下…… 这时,一个隆起的东西将寒川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当他认出这个东西时,寒川的三观当场被震碎。 因为他发现这个东西竟出自于自己的身上,他开始怀疑自我,对它感到无比陌生。 从前竟不知,它居然还会生骨!? 寒川蹙起眉头和它对视着,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哥,你在里面吗?” 寒河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里如雷贯耳般炸响起来。 二人的心瞬间凉了下来,沈钰胡乱擦了一把脸,一骨碌爬起来想找衣服。可他的衣服早在牛乳池的边上脱光了。 “沈月尘!”紧跟着沈骏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你死哪去了!?” 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竟想不到任何应对之策! 眼看着一只黑色的皮靴越过了浓郁的蒸汽,一脚踏进了他们的视野里,寒川选择了转过身去。 好巧不巧,他脚底一滑,踹到了沈钰的小腿上,万幸的是他稳住了重心。可沈钰却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到了寒川的身上。 沈骏与寒河站在水池的对面,透过浓郁的蒸汽,勉强能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交叠在一起。 沈骏:“你们……在干什么?” 寒河:“……哥?” 沈骏跑到楼下时正好撞见了准备去找沈钰的寒河,他这才知道原来小二口中的贵人是他们。这也难怪他们会同意让沈骏一行人入住,这大概都是寒河的意思。 寒川紧紧的握着拳头,手臂的青筋暴起,可他一声也不敢吭,就连头都不敢回。 “哦吼吼”,沈钰赶紧站直了身板,灵机一动,他双手搭在寒川的肩膀上做出搓澡的姿势解释道:“我在给二公子搓背呢。” 沈骏显然不信,问道:“……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一直都很好”,沈钰回过头嬉皮笑脸的说道:“你们这么晚不睡可是要来一起泡澡?” 听到“一起”两个字,寒川的肩膀明显怔了一下,沈钰赶紧拍了拍他以示安抚。 沈骏无言至极:“……你自己泡吧。” “哥”,寒河根本不相信这两人可以在一起泡澡,甚至还让沈钰帮他搓澡,他试探性的问道:“你没事吧?” 毕竟就连自己这个亲弟弟都从来没有跟他泡过澡,一次都没有。 寒川:“………” 忧心忡忡的寒河立马上前一步就要过来,沈钰当即把他叫住:“别过来!” 寒河怔在原地,喃喃道:“……怎么了?” “你哥他”,沈钰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蹦出来两个字:“害羞。” 寒川反手就朝着沈钰的大腿狠狠掐了一把。 沈钰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又无可奈何:“嘶……”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除非寒川亲口承认,否则他绝对是出事了! 本着对二人的尊重,寒河不敢贸然前进,于是伸长了脖子,又问道:“是这样吗哥?” 无可奈何的寒川死死咬住下唇,最后绝望而又沉重地应了一声:“嗯!” “听到没”,沈钰在暗处疯狂的拍打着寒川掐自己的那只手示意他松开,“你哥承认了……嘶,啊!” 不知道哪里又惹到这个脾气古怪的人了,他竟然更加用力了。 沈骏大皱眉头,问道:“沈月尘,你又抽什么风?” “我害羞”,沈钰疼得直抽抽,他忍痛忍到小腿抽筋,痛苦的呻吟道:“我错了……我说错了,是我害羞!” “这都什么跟什么?”沈骏看不下去了,大步流星的朝两人走过来,边走边问:“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 沈钰就快要哭了,声嘶力竭的呐喊道:“别过来!!!” 寒川终于松开了手,沈骏闻言停下了脚步。 虽然从表面上看,沈骏极其讨厌沈钰,可他到底也是自己的堂哥。以他对沈钰的了解,如果是泡汤泉,那么这家伙一定会光着腚到处走来走去,怎么可能会害羞? 寒川一定是对他做了什么。 “行,我不过去”,沈骏双手环抱在胸前,百无聊赖地说道:“那你自己过来。” “我不过去”,沈钰感受到寒川在微微发抖,若是让沈骏看到他一丝不挂的样子,寒川肯定比死了更加难受。 沈钰回过头对他说:“你们要是不泡的话就赶紧回去睡吧!别管我们了!” 沈骏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行!那我过来!” 说完又继续前行,沈钰被他吓得直接张开双臂把寒川半搂在怀里。 沈钰直接破了音:“别再过来了!!!” 又往里走了几步,面前的蒸汽越来越稀疏。沈骏终于看到了寒川笔直的双腿,以及沈钰洁白的后背。 他顿时僵在了原地,瞳孔骤缩。 而寒川的头已经低到不能再低,沈钰赶紧回过头疯狂在给沈骏使眼色让他离开。 万幸的是沈骏还算有救,他默默的后退了一步回到浓郁的蒸汽里来到寒河身边小声的与他说了些话,接着两人就默不作声的走了。 确定两人走了之后沈钰立马松开了寒川说道:“没事了,他们走了。” 可寒川就跟一块木头似的立在原地低着头,一声也不吭。 沈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寒川?” 寒川淡淡的说:“衣服。” “哦哦哦!”沈钰当即醍醐灌顶,他立马开始四处寻找寒川的换洗衣物,直到看到它在池子里游荡。 沈钰拿着湿漉漉的衣袍来到寒川面前喃喃道:“都湿了……” 寒川依旧纹丝不动。 沈钰微微弯腰,把脸凑到他跟前问道:“二公子,我俩体型相像,穿我的行吗?” 寒川:“………”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啊”,沈钰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沫,比起那个对他拳脚相向的寒川,眼前这个沉默着的更令他感到害怕。 寒川:“………” 沈钰把头缩了回去,声音软的不行:“那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寒川:“………” 于是他拔腿就跑,半道还碰上了正慢悠悠往回走的寒河与沈骏。 “月尘兄”,寒河看清他的脸时当场就愣住了,可极高的修养还是使他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惊讶给藏了起来。 他鼻青脸肿的,满脸都是血,甚至还没有穿衣服,就这么光着腚来到了二人跟前。 沈骏对此则见怪不怪,他挑了挑眉,双手环抱在胸前冷眼嘲讽道:“怎么?天性释放了?不害羞了?” 毕竟碰上了寒川,他不挨打才奇怪。 沈钰赏了沈骏一个“滚”字,尽管自己现在狼狈不堪,可他还是像没事人一样抬手拍了拍寒河的肩膀,嬉皮笑脸道:“此事说来有些复杂,但都是误会,待明日宴会上我在去找你。” “嗯”,寒河笑着应了一声,好心提醒道:“夜里风凉,月尘兄还是快些穿上衣服吧。” “哦对!”沈钰差点就把这事给忘了,他抬脚就想离开,可忽然又想起些什么,于是他伸手就去扯沈骏的腰封。 沈骏闻言大惊失色,吃惊道:“你干什么!?” 寒河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还是默默的后退了一步。 “借你外袍穿穿”,沈钰三下五除二把他的外衣脱了下来,反手套在了自己身上。 沈骏的手没他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外衣被人夺走了“沈月尘!!!” 沈钰着急给寒川送衣服没空理他,他任由沈骏在后面破口大骂。 “涧渂兄”,寒河温言提醒道:“楼上的长辈们已经歇下了,咱们还是动静小点吧。” 沈骏当即闭上了嘴,他为自己的粗狂而感到有些羞耻,脸颊蹭一下红了起来。他无声的点了点头,随后跟着他一起返回客栈。不过他想不明白,如此谦谦公子,怎么就喜欢跟沈钰这种狗屎混在一起呢? “二公子”,沈钰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把自己皱巴巴的衣服递给寒川,“给。” 寒川接过衣服二话不说就往身上套。 沈钰趁此机会立马开始道歉:“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寒川由始至终都没有抬过头,他用力的将中衣系死,想把刚才的羞耻全部藏进衣服里。 沈钰道:“你能不能别生气?” 寒川顿了顿,但又继续穿外衣。 沈钰心里清楚,寒川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亦或是说,他真的开始讨厌自己了。 可直到寒川穿戴好离开,他都没与沈钰说过任何一句话。 第48章 陌路 沈钰这晚失眠了,适才眼里进了太多水,此刻酸涩的不行。他躺在床上双眸却怎么也合不上。他呆愣愣的看着屋顶,耳边是沈骏震耳欲聋的呼噜。 若换做是平时,沈钰一定会给他来上一脚让他把嘴闭上,可这晚他却听了很久很久。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无礼而感到如此愧疚,也是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讨厌自己。他不断的在心中问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寒川给他的感觉跟所有人都不同,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起初只是觉得这人长得好看,后来又觉得与他比武特别畅快。再后来又觉得惹他生气是一件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情。 他想与寒川相识,相知,成为好友,成为知己。可为何事与愿违,他觉得他们不该变成现在这样。 沈钰翻了个身,看向隔壁床睡姿四仰八叉的沈骏,感到非常的不解。 为什么对沈骏就没这种感觉? 他长得也不比寒川差。 他对沈骏也做过不少过分的事,比如让他掉进泥坑,让姑娘看他洗澡,让他被狗追…… 虽然沈钰真的不是故意的,可他从未如此的愧疚过。 难道是因为他们相识的太早对彼此都太过熟悉? 沈钰对此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他很慌,很压抑。回想起寒川眼尾泛红,薄唇紧抿的模样他的心真的糟糕透了。愧疚,心疼,兴奋混杂在一起使他变成了一只坐立难安的刺猬。 他有一种像是毁了人家清白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凉薄之人,无情无义不知廉耻毫无底线龌龊不堪,还非常不要脸。 可明明大家都是男人。 沈钰不由自主的伸手触碰了一下唇角的伤,微微的刺痛使感到一阵委屈。 明明自己也吃亏了…… 他抱着枕头不知不觉间滚到了床角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他眸光闪烁,不顾疼痛紧抿着唇瓣感到十分憋屈。 这又不是他的错…… 又不是他主动的…… 他又不知道寒川在里面…… 他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生气。可偏偏沈骏的呼噜声愈来愈烈。 自己难受成这样凭什么他能睡得这么香? 他气的不行,当即抡起另一只枕头就往沈骏身上砸。 沈骏的呼噜声停了一瞬,感受到身上有东西,他顺势翻了个身并把枕头搂进怀里随后继续打呼噜。 沈钰痛苦的“嗷”了一声拉上被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 翌日一早。 沈钰哈欠连天的走出了房间,身上带着浓浓的起床气,身后跟着脸色阴沉的沈骏。 “怎么了这是?”瑜夫人看见沈钰脸上的伤,感到非常震惊。 沈承运对此见怪不怪:“昨晚又去哪胡闹了?” “没有”,沈钰故作镇定的嘻嘻一笑,解释道:“昨晚夜色太浓,没看清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瑜夫人的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但又不舍得骂他,抱怨道:“你这孩子,净胡说。” 他左脸肿起一个紫色的包,鼻子通红,嘴角还渗出来丝丝鲜血。这副鼻青脸肿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摔出来的。 沈骏看热闹不嫌事大,漫不经心的说:“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呗。” “什么!?”瑜夫人蓦地瞪大了双眼,吃惊道:“你在外头惹上事了?告诉伯母是谁,我们替你出气。” 看她这个样子沈钰有些哭笑不得,瑜夫人对他的事一直都特别上心,一点玩笑都开不得。无论对错,她永远都站在自己这边,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沈钰的心底别提有多难受了。 沈钰耐心的解释道:“没有,伯母你别听沈骏胡说,我怎么可能惹事?” 沈承运问道:“惹上谁了?” “还能有谁?”沈骏理了理窄袖,面无表情的看着沈钰说道:“寒雪尽呗。” 沈承运负手而立,思考片刻后问道:“是那寒家的二公子?” 沈骏回答:“对。” 瑜夫人知道凶手是谁后就更生气了,她眸光闪烁,心疼的摸了摸沈钰的脸,愤愤道:“管他是谁家的公子,什么血海深仇能对我们尘儿下这么重的手?” 瑜夫人的手正好碰到了沈钰的唇角,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嘶……其实……” 沈骏才不给他狡辩的机会,毫不留情的将他揭穿:“是他不要脸,非要光着膀子去给人家搓澡,结果挨了打。” “沈涧渂”,沈钰气的眉头直抽,却要保持着微笑,他咬牙切齿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事实就是如此”,沈骏越说越起劲:“人家好心让我们入住,他倒好,扒光了衣服去寒二面前耍流氓!” 好不容易平息的羞耻感再次涌上心头,沈钰涨红了脸,愤愤道:“你胡说!谁耍流氓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包场的人是谁,更不知道寒川会在里面!” 沈骏就是要比他大声:“那你也是流氓!” “你!”沈钰气的火冒三丈,破口大骂:“你睡得比猪死!呼噜比雷响!” “你说谁是猪!?”沈骏瞪大了双眼,逐渐失去理智,唾沫横飞:“你偷橘被狗追,光腚被人打!” 沈钰不甘示弱:“你吃饭不擦嘴,三天不洗澡!” “哈哈哈别吵了”,沈承运笑着提醒道:“你们朋友可要看你们笑话了。” “谁!”沈钰猛的回过头,当他看到一灰一黑的两个身影时顿时两眼放光:“寒……”,看清来者的脸后他瞬间恢复平静,喃喃道:“寒河……大公子。” “呵呵,月尘兄不必如此客气”,寒峰笑吟吟的说:“唤我名字便是。” “是”,沈钰蔫了下去,小声道:“清雅哥。” 沈骏正了正神色,礼貌的行了个礼:“大公子,小公子。” “涧渂兄”,寒河也回了一礼。 “涧渂别来无恙”,寒峰转头看向沈钰双眸微微睁大,吃惊道:“雪尽下手居然这么重。” “没事”,沈骏瞥了沈钰一眼,冷冷的说:“他活该!” “清雅”,沈承运上前一步,问道:“怎么不见你父亲?” “见过沈宗主,瑜夫人”,寒峰微微躬身,回答道:“父亲与故友有约,所以比我们先行一步出门了。” 那寒川呢? 沈钰强忍着心中的疑问,低着头不敢作声。他心如擂鼓,十分紧张。心情像是翻越了一座高山,最后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沈承运点了点头,问道:“原来如此,不久前听闻他生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回宗主,父亲现已无恙”,寒峰想起些什么,于是又行了一礼,说道:“还得感谢宗主送的药,不然派中长老还得再费些功夫。” ……… 寒河见沈钰在发愣,便叫了他一声:“月尘兄?” “嗯?”,他回过神来笑了笑,问道:“那你与清雅哥可要与我们同行?” “恐怕不行”,寒河说:“我与大哥有要事在身,得先行一步。” “好,那我们待会再见”,沈钰故作镇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 “嗯”,寒河笑了笑,与他道别:“那我与大哥就先行一步了。 几个同辈相互行了一礼,寒氏两兄弟转身准备离去。 “对了月尘”,寒峰侧过首,笑吟吟的对沈钰说:“此次来川乌派中长老要我们采些药材回去,所以雪尽天没亮就出门了,晚些开宴时才能见到他。” “好”,沈钰很自然的点了点头。意识到不对劲后又猛的摇头,“不,不是,清雅哥我……” 寒峰不等他解释,留下一个会心一笑后转身离去。 去无尽门的这一路上沈钰都心不在焉,骑着马好几次都差点撞到人。 沈骏看不下去了,他骑着马来到沈钰身边伸手抢过他的缰绳,侧首问道:“这位沈公子,请问你是在思春吗?” 沈钰转过头,用口型对他说了个“滚”字。 沈骏生气的抱怨道:“我想不明白,寒二明显就不喜欢你,你干嘛总要自讨没趣?” 沈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幽幽说道:“我再说一遍我真的不知道他在里面……” 他快头疼死了,“不知”二字真的已经说倦了。 “管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警告你”,沈骏指着他鼻子说:“待会到了无尽门你别再去招惹寒二了。” “干嘛?”沈钰心虚的拍掉他的手,“谁说我要去找他了?我找他干嘛?” “不去最好”,沈骏傲娇的仰起头,说道:“省得你又去惹事给无师之巅丢人!” 沈钰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于是把脸凑了过去,不怀好意的说:“到底是怕我丢无师之巅的脸,还是怕我在江惜姑娘面前丢你的脸?” “你!”沈骏被怼的哑口无言,后背蹭一下绷直。越往前走周边的路人就越来越多,沈骏可不想在这里跟他吵架,他压着怒火,压低了声线道:“我不管你,总之待会儿踏进无尽门的门槛你我就是陌路人。离我远点,越远越好!” “我不!”沈钰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到沈骏身上了,他极其不要脸的说道:“我要与我最亲的堂弟小骏骏紧紧相依,寸步不离。让大家都知道他有我这么个帅气逼人的堂哥。” 沈骏的脸色当场沉了下来,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他像见鬼了似的扔掉沈钰的缰绳,一脚踹在了黑马的屁股上让它走开,愤愤道:“麻烦这位帅气逼人的堂哥请你撒泡尿照照镜子,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黑宝!”见自己的宝贝坐骑被踹,沈钰大惊失色,他心疼的摸了摸被踹的地方,随后直接俯下身抱住了它的脖子,哭唧道:“疼不疼啊黑宝,天杀的,这个畜生居然敢欺负你,他真坏!我们离他远点,不跟他玩了!”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马,黑马非常配合的哼唧了一声表示委屈,随后瞥了沈骏的黄马一眼,头一甩,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沈骏:“……疾风,别跟傻子一般见识。” —— 这种门派之间的宴会对于小辈的公子来说就是一场大型的交友大会。长辈们在一块叙旧雅谈,小辈们就在一块找乐子切磋比试。 与往日的比武大会不同,这种宴会通常会来很多姑娘。她们所修之道不同,有的没有仙骨。有的是辅助亦或是治疗,平时甚少露面。一般只会出现在雅集,亦或是在这种婚宴,百日宴上出现,所以少年郎们纷纷都会在这一天想方设法的展现自己。 当然,也有像沈钰这样只想多交几个朋友,多找几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切磋的人存在。 跟着沈承运夫妇送完礼记好名,兄弟俩就跟他们在此分开。 目送父母离开后,沈骏转身就要走。眼疾手快的沈钰立马就摁住了他的肩膀,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沈骏瞥了他一眼,拍掉他的手,说道:“我与好友有约,你自己一边玩泥巴去吧。” “噗”,沈钰直接笑出了声:“沈涧渂啊沈涧渂,你撒谎能不能认真点?你我什么关系?你有几个好友我还不清楚?” “别一副我跟你很熟的样子”,沈骏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的说道:“从此刻起,我与你不再相识。” 沈钰问:“你是要去找江惜姑娘吧?” 沈骏回答:“跟你没关系,陌路人。” “你知道她在何处吗你就要去”,沈钰来到他面前,帮他理了理衣襟。 这个沈骏还真不知道,只听说会来,会见,具体何时来,在哪见,他都一概不知。 “什么意思?”沈骏半信半疑的看着他问道:“你知道她在哪?” 这回轮到沈钰神气了,他拍了拍沈骏的胸口,反讽道:“这跟你好像也没关系吧,陌路人?” “沈月尘!”沈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沈钰笑着转身离开。 “你给我站住!”沈骏的骂街技能一触即发,他朝着沈钰的背影吼道:“把话说清楚!” 沈钰的心情异常愉悦,他大摇大摆的往前走,边走边说:“想知道的话就跟着你最亲的月尘哥哥一块走。” 沈骏青筋暴起:“………” 第49章 魁首 沈钰带着他来到了无尽门的比武场,这里热闹非凡欢呼不断。姑娘们都在不远处的树底下乘凉观赛,而少年们则在边上围成一片。 “好!”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台下立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有人说:“这一剑舞得真潇洒。” 另一个人表示赞同:“是啊,有自己的专武就是好,看来我回去得好好修炼,争取明年也能拿到属于自己的专武。” 那人回应他:“那我也得好好修炼,争取明年与你结伴同行!” 两日前刚下过一场雨,今日太阳格外的烈。沈钰在茫茫人海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便带着沈骏上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当两人回过头来看到鼻青脸肿的沈钰时一开始还没认出来是谁,直到看到了他身后的沈骏。 吴齐立马手掌抵着拳头,兴奋道:“沈兄!” 莫凡赶忙跟上:“沈兄!” 沈钰也做了个同样的姿势,回应道:“吴兄莫兄!” 轮到沈骏这里两人就立马改变了手势行了个同辈之间问好的标准礼,齐声道:“沈小公子。” 沈骏赶紧回了一礼,说道:“见过两位公子,二位不必如此客气。” “就是”,沈钰搭上沈骏的肩膀,笑嘻嘻道:“不必客气。” 沈骏:“………” “呃,沈兄”,吴齐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你这脸……” 沈骏一声冷哼,随即缓缓道来:“他……” 沈钰当即扫了一记眼刀过去,阴阳怪气道:“陌路人?” 沈骏吃了瘪,耸了耸肩侧过头去。 沈钰笑道:“摔的,摔的。” 吴齐尴尬的笑了笑,问道:“哦……呵呵,沈兄也是来参加比试的?” 沈钰用下巴指了指台上问道:“不是普通的切磋吗?” “非也”,莫凡解释道:“沈兄来得晚有所不知,周宗主适才拿出了一块万年灵石说要给我们助助兴。所以武艺切磋就演变成了一场比武大赛,点到为止,胜者可得。” 万年灵石?那属实罕见,不愧是天下第一宗,出手就是阔绰。 沈钰双眸微微睁大,问道:“已经开始了?” 莫凡摆摆手,说道:“没呢,现下还是报名阶段,沈兄可有兴趣?” “我看行”,吴齐拍了拍沈钰的肩膀说道:“沈兄身手不凡,正好今日寒二不在,沈兄此番定能独占鳌头!” “我看未必”,莫凡不太认同,他仰头用下巴指了指台上,说道:“你没看刚才晏涛在上面舞剑吗?他用的可是专武。” 沈钰蓦地瞪大了双眼,吃惊道:“专武!?” 晏字跟寒氏一样属于罕见姓氏,仙门百家中只有十二屿是姓晏的。十二屿以“正义的审判”,无极圣殿而出名,他们培养出了一种能使人说实话的蛊虫名叫“净言”。而无极圣殿就跟普通百姓的衙门一样,只不过它是专门为修真者打造的。属于是修真界的衙门,且仅此一家。仙门百家里犯了事的一般都会在无极圣殿审讯。 净言跟普通刑罚不同,普通刑罚若是碰上嘴硬的也拿他无可奈何。尤其是那种宁死不屈的,但净言会强迫犯人开口说实话,听体验过的人说,那种感觉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普天之下目前还没有人能在净言手中不吐出实话就死掉的。 “对”,莫凡说:“据我所知,同辈中他应该算是第一个拿到自己专武的。” 吴齐略感惋惜地说:“如此看来,若上一届比武晏涛要是在的话可就没寒二什么事了。” “是吗?”沈钰闻言挑了挑眉,转头看向比武场上正擦拭着手中专武的晏涛,意味深长的说:“那我倒想看看专武是不是真有这么厉害。” “你要上?”沈骏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对”,沈钰回过头,对他说:“你也上。” “有病”,沈骏骂他:“要上你自己上,我才不去丢这个人。” 沈骏并不是畏惧晏涛,而是觉得没必要在这种场合上冒头。说是比武切磋点到为止,可若真的点到了,难免会被一些心胸狭隘之人记住。他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心态,觉得平平淡淡的就挺好。 骂完沈骏转身就想走,沈钰又一次摁住了他的肩膀,强行扳着他转了个方向看向不远处的树荫底下。 “你看那是谁”,沈钰抬手指向高处。 顺着方向看去,他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江惜。 “咚!” 沈骏的心脏用力的跳了一下。 江惜似乎在跟她的姐妹们说话,有说有笑的。她的一举一动是那么的楚楚动人,般般入画。 “你难道不想一举夺魁再亲手将万年灵石送给江惜姑娘吗?”可能觉得口气太狂,于是沈钰换了个说法:“亦或是在比试上大显身手一番,让江惜姑娘看到你惊才风逸,英俊潇洒的身姿。” 沈钰越往下说沈骏的心跳就越快,他逐渐变得亢奋,“可是我……” 我怕我不行,我怕我失败,我怕我在她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别怕”,沈钰抬起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有我在,我们一起!” 沈骏转头看向鼻青脸肿的沈钰,明明他这个模样十分滑稽。可沈骏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眸光闪烁,唇瓣翕动:“我们……一起?” “对”,沈钰的眼神发狠,与他对视,“我们一起,我会拼尽所有来助你夺得魁首!” 沈骏喃喃道:“夺得魁首……” “不”,沈钰笃定的说:“你就是魁首!” “我是魁首……” 莫凡看着这对堂兄弟脸都快贴在一起了,稍稍偏头对吴齐小声说:“这哥俩是不是不太正常?” 吴齐也歪了歪脖子,两人的头碰在一起,小声道:“习惯就好,又不是第一日与沈兄相识。” 沈骏铿锵有力的说:“好!” “走”,沈钰甩了甩头对他说:“哥带你去报名。” “嗯!”这一刻,沈骏像是看到了光。 兄弟俩转过身来,莫凡与吴齐立马恢复了正常的站姿。 “莫兄吴兄”,沈钰的眸中燃起熊熊烈火,“可要随我们一起?” “诶不用不用”,莫凡吓得冷汗直冒,忙说:“我们这三脚猫功夫还是不要上去丢脸了,你们去就行。” 吴齐也赶紧应和道:“是啊,我与莫兄会在底下为你们呐喊助威的!” “我与吴兄再此预祝你们兄弟”,莫凡给吴齐使了个眼色,二人立马手掌抵着拳头,对着兄弟齐声说道:“一战成名,夺得魁首!” 有了这两人的鼓励兄弟俩当即沸腾了起来,他们相互搭着肩膀朝着报名处迈出了沉重的步伐。他们此刻所向披靡无人能及,他们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就连走路都带着风。 身边的人纷纷朝他们投去异样的眼光,报名登记时是沈骏亲手签的名。他落笔很重,走势张狂,行云流水。最后一笔时他拖了长长的一条尾。 人家签名都只用了一行,而他沈涧渂三个字足足就占了三行。 写完名字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他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看着沈涧渂这三个大字感到一片迷茫。他无助的回头试图还想从沈钰身上找到适才热血沸腾的快感。 可沈钰就跟魔怔了似的盯着晏无双的名字发呆,沈骏正准备开口叫他时,只见他提起笔在晏无双的名字底下写下了三个字。 沈月尘。 —— “咚——” 战鼓被人敲响,裁判坐上了公正台的宝座上,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无尽门比武,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立马就响起了整齐划一,鼓动人心的战鼓声。无尽门的弟子们迅速把射箭用的道具抬上了比武台,靶子弓箭被放得整整齐齐。随着鼓声的结束,报了名的公子们都已准备就绪。 寒峰跟寒河赶到的时候正好才刚刚开始,高挑的寒峰一眼就看到了上次婚宴上与寒河同坐一桌的莫凡与吴齐。 “初泽”,寒峰示意他看过去,说道:“那两位公子是不是你的好友?” 寒河顺着看过去发现正是莫凡与吴齐,他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寒峰笑眯眯的说:“可要过去同他们打声招呼?” “我……”寒河欲言又止,之前都是因为沈钰他才能跟他们说上话。此刻沈钰不在,他便失了那份勇气,又变成那个胆怯懦弱的寒河。 寒峰问道:“初泽可是有所顾忌?” 寒河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寒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言软语道:“不带哥哥认识一下你的朋友么?” 寒河松了口气,笑着回应道:“好。” 寒河跟着寒峰穿过人群,来到了二人身边。二人原本正手舞足蹈唾沫横飞,激动无比的讨论着本次比武的胜者究竟会是谁。可当他们见到寒氏两兄弟后瞬间就变成了斯文人。 两人一拂袖子,行了个标准的礼,齐声道:“见过寒大公子。” “两位公子好”,寒峰的态度十分随和,“我家弟弟性格比较腼腆,日后承蒙二位多多照顾。” 两人不动声色的瞧了瞧寒峰身后,确定寒川不在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大公子太客气了”,莫凡说:“我们与初泽兄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还都是同辈,实在用不上照顾二字。”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寒河身上用到这些词,他的耳根当即就红了起来,默默低下了头。 寒峰笑吟吟的问道:“今日比武,二位不去小试身手吗?” 吴齐说:“我与莫兄自知技不如人,所以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突然有人说:“那是谁家公子呀,怎么脸成这样了?” 又有人说:“笑死人了,怎么这副模样还好意思上台参赛。” 几人闻声朝比武台看去,只见一位身着深蓝色轻袍的公子正拿着手中的弓箭做比划。 他身材精实,宽肩窄腰,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十分抢眼。可比大长腿更加夺目的是他鼻青脸肿的脸。 “噗”,吴齐没忍住,笑出了声:“沈兄可真是,身残志坚啊。” 莫凡侧首看向寒峰,说道:“大公子可知,沈兄这伤……” “我知道”,寒峰笑意深深,解释道:“雪尽打的。” 莫凡:??? 吴齐:“原来……如此。” “嗖——” 只听一声破空啸响掠过,紧接着台下就爆发出一阵声势浩大的欢呼声。 “好!” “晏公子这一箭真帅啊!” “正中靶心!” 寒峰几人也跟着大家鼓起了掌。 台上的晏涛一箭结束后又往后退了十步,接着把弓架上。随后从身后的箭囊里取出一支箭双指拉弓,对准靶心,手一松。“嗖”的一声又一箭射出。 再次正中红心。 台下的人欢呼不断,只有莫凡几人注意到在比武台边缘候赛中沈钰。 他倚靠在放弓的架子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半眯着眼看着正在后退的晏涛,一副没睡醒的的样子还不断的哈欠连天。 想揉揉眼清醒清醒可却不小心触碰到眼尾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噗”,寒河唇角泄出来一缕笑。 寒峰评价他:“月尘看上去似乎一点都不紧张呢。” 随着第三箭射中靶心,莫凡与吴齐又在小声讨论着赛况。 莫凡说:“我觉得沈兄肯定输定了。” 吴齐点点头,说道:“晏涛如此实力不凡,更别说沈兄之后的陈岸了,凤吟阁可是天下第一弓。” 他们侧首看向寒河,询问道:“初泽兄以为呢?” “我……”,寒河看了看沈钰,然后默默低下头小声道:“我不知道……” 寒峰注意到候赛的选手里还有沈骏,便问道:“涧渂也参赛了?” 莫凡点点头,为他解释道:“是啊,原先聊得好好的,他们兄弟俩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热血沸腾起来,然后头也不回的跑过去报了名。” “哦?”寒峰来了兴趣,追问道:“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提到这个吴齐就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解释道:“就是说趁寒二公子今天不在,可以让沈兄上去试一试……” 寒峰笑眯眯:“然后呢?” 莫凡摆摆手,不认同他的说法:“主要就是说上次比武晏涛不在,不然他可能会得第一,然后沈兄就激动起来了。” 寒峰喃喃道:“上一次比武是……” 寒河提醒他:“是二哥得了第一。” “原来如此”,寒峰看着台上的沈钰,笑意更深了。 第50章 狭隘 晏涛退到了最后一条红线处架起弓,前面几箭晏涛都命中靶心。且无论是力道还是姿势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所以这最后一箭尤为关键,晏涛双指拉弦,指腹泛白,微眯左眼做好了射箭的姿势。随着弓弦逐渐绷紧,周围的人都识趣的静了下来,屏气凝神的注视着台上即将宣告胜利的一箭。 “嗖——” “啪”的一声,靶子被箭射中产生了剧烈的震动,片刻后又恢复平静。原以为会是胜利的欢呼,可最后却是一片唏嘘。因为那一箭射在了红心的边缘。 “哎,可惜了。” “是啊,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中了。” “毕竟箭术非十二屿所长,不过晏涛这射术放在仙门百家的同辈里,也算得上是屈指可数了。” …… 晏涛缓缓将弓放下,看着那根紧紧贴在靶心边缘的箭他轻轻的“啧”了一声。 紧接着立马就有人上台来把靶子上的箭给拔除,清理赛场。晏涛转过身去,对上了一张笑意深深,鼻青脸肿的脸。 裁判一波三转的喊道:“下一位,无师之巅的沈月尘公子——” “原来是沈公子”,晏涛将手中的弓抛给他,不屑道:“晌午的太阳太烈了,适才晃了一下眼,不然我必命中靶心。” 沈钰接过弓后立马做出一副震惊万分,又带着些惋惜的表情说道:“天呐,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沈公子不必紧张”,晏涛理着窄袖漫不经心的说道:“毕竟像无师之巅这种没有一技之长的门派,能有来参赛的勇气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其实修真界里有不少像晏涛这样看不起无师之巅的人存在,因为无师之巅的起源并不光彩。 混沌初期,在那个人魔共生的时代,人间哪里都是战火连天哀嚎不断。所到之处皆为地狱,那时的人类光是为了活下来就得拼尽全力。大抵是上天仁慈,不愿看到人类的消亡。于是上神亲临人间,以一柄神剑一刀劈开了这个世界,划分出“人”,“魔”两界。 上神赐予人们法力,元核,授予人们抵挡魔族的方法。自那时起,人们终于有能力在乱世之中生存下来,而武力高强的人们就开始开宗立派,独立门户。 上神虽将两界分了开来,可仍旧有不少魔族会越界而入,侵扰人间。所以众仙门百家在魔界的交界处合力设下了一道结界,这才得以免遭魔族的入侵。可这个结界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它需要定期修补,维护,需要大量的灵力维系。 但仙门百家都不愿意拿自己族人的性命去冒这个危险,毕竟要守在结界交界处,结界一旦破裂最先遭殃的肯定是周围的人。仙门百家经过一番商讨后他们决定让那些心存恶念,犯过罪的人去守护这个结界。 而结界交界处就是他们的囚笼,他们放任这些犯过罪的人在交界处自生自灭,一来他们本就该死,二来那里正好需要守护,所以想活命的人就得拼命守住结界。 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罪人,哪有这么多罪无可恕的错? 可这关乎于人类存亡的结界需要的力量太多了,于是人们就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有人犯错,不管是什么错,哪怕是芝麻点大小的错都会被流放至边界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短短几年之内,被流放至边界处的人们就高达万人之多。无处可去的他们在此安家立业,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村落,甚至还有人在此开宗立派,独立门户。 而这个门派便是如今人们所熟知的无师之巅,不过无师之巅的创始人并不姓沈,而是一位姓李的粗人。他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无师自通,自学成才,且已登峰造极。他成立门派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故而给门派起名为“无师之巅”。 他们每天都在刀尖上行走,对生死之事皆已看淡。今日可能还在与自己谈笑风生的亲朋好友,明日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所以无师之巅传位不看血缘,而看能力。 直到一位姓沈的出现,也就是沈骏的祖先。自他出现后边界便在无动荡,且世代平安无事,也是自那时起,无师之巅才慢慢步入正轨。 不过自那之后,无师之巅的家主便没在出现过外姓,传位也只传于于沈氏一脉。 所以最初的无师之巅是仙门百家的反面教材之一,民间亦是如此。他们从小就教告诫自己的孩子,不听话就会被流放至边境阳城。不好好修炼就要被送去无师之巅。 所以有不少人的童年里,“阳城”,“无师之巅”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是噩梦。 直到现在都仍有不少人对无师之巅的存有不好的印象,觉得从无师之巅出来的人都头脑简单且野蛮无礼。因为无师之巅没有长老,师尊这一类人物。且并无一技之长,喜欢什么便学什么。甚至连条像样的门规都没有,他们像是山野里的野花野草,肆意生长,自由自在。 无端起了一阵风,藏蓝色的衣袍被吹动,墨发蹁跹,沈钰顺势将弓架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羽箭双指拉弦眯起左眼对准了晏涛。 速度之快晏涛根本就反应不过来,他像是被点穴了一般动弹不得,只有瞳仁看到令人害怕的画面时条件反射的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 随着弓弦被拉紧,尖锐的箭头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骇人的银光。晏涛感到一阵窒息,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裁判也睁大了双眼站了起来,正当他指着沈钰准备开口制止时—— “嗖——” 羽箭射出,命中红心,一骑绝尘。 莫凡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好!!!” 紧接着台下就爆发出一场震耳欲聋,久久不息的掌声。 而裁判的指责也随之被淹没在人声里。 刚才那一箭说是贴着晏涛的脸射出去的都不足为过,他的脸色霎时间从白变黑。而沈钰依旧笑意深深的看着他。 “沈月尘是吧”,他指着沈钰的另一边完好无伤的脸,咬牙切齿的说道:“下一场,我会让你的脸变对称!” 沈钰挑了挑眉,回应道:“求之不得。” 为了节约时间,本次射箭中只有前十名能进入下一场的对决中。而第二场的剑术对决才是决定今日魁首最后一场比试,射箭不过是只一张入场券。 随着最后一箭的发出,前十名的名次也最终定了下来。沈骏是沈钰的亲堂弟,自幼一同长大,所以射艺一点也不比他差。 可惜真的是烈日晃眼,他没有把握像沈钰那样站在规定范围之外射箭,也没有像陈岸那样的千里眼。所以只能老老实实的从近到远按着规矩来。可到最后一箭时他发现双眸干涩的不行,没忍住眨了一下眼,手中的箭随之不小心射了出去。 不过问题不大,他落箭的位置和晏涛最后一箭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分毫不差。只不过依着先后顺序,自己只能落在第四。所以他严重怀疑沈钰那一箭就是倚靠运气,如果他老实按着规矩来的话说不定比自己还要差点呢。 第一名:凤吟阁陈思明 第二名:无师之巅沈月尘 第三名:十二屿晏无双 第四名:无师之巅沈涧渂 第五名:云中观凌景山 …… 真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排名,吴齐跟莫凡输给了寒峰十个铜板。 “沈兄这属实是深藏不露啊”,吴齐非常不甘心的将铜板交给寒峰。 莫凡则输得心服口服:“寒大公子才是火眼金睛,慧眼识人啊。” 寒河拿不定主意,纠结了很久最后选择弃权。不过看到沈钰名次出来时,他心里还是暗暗窃喜。 “承让了”,寒峰将铜板收进钱囊里,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问道:“两位下一场准备下谁?” 依照刚才的实力来看,他们之中最有可能夺魁的便是晏涛,沈钰,沈骏以及凌宇。前面说过,凤吟阁最擅长射术。所以在剑术对决中他应该是没有希望了,所以魁首一定是在这四人之中。沈氏兄弟俩算是两匹黑马,可晏涛的专武是剑,且得到了神的注视。 再者沈钰适才在台上那样挑衅他,下一场晏涛对上沈钰估计要把他往死里打。 而云中观就是正儿八经的剑宗了,他们四个哪一个都可能夺魁,这也太难抉择了。 莫凡拿不定主意了,转头向吴齐求助:“吴兄以为谁会夺魁?” 吴齐亦是如此,他看向弃权的寒河询问道:“初泽兄呢?” “我……”,寒河决定追从自己的心,他鼓起勇气笃定的说:“我觉得月尘会夺魁。” 吴齐又看向寒峰:“那……大公子?” 寒峰简言意骇:“涧渂。” 嗯? 这又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押注。 依照排名的顺序,从下往上开始,射艺比试上的前几名算是被挑战者,压轴登场。 前头射箭不努力,那就决赛费点劲。 —— 无尽门主楼的楼顶上。 这是无尽门主殿的顶层,在这往下看能将整个比武场的风光尽收眼底。 周庆元在此处设了一个巨大的遮阳结界,众大宗主,长老,客卿们都在此乘着凉,饮着茶,谈笑风生。 寒若曦站在了一处不显眼的位置,手里端着一盏茶。他欣赏着楼下的后起之秀们绽放的光彩,另一只手缓缓地拨着茶沫。 “父亲”,寒川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的身边。 “嗯”,寒若曦应了一声。 寒川说:“找到了。” 寒若曦当即侧首扫了周围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在两人身上落下了一道隔音咒。 寒川接着说:“我沿路追寻,一直到无尽门后山。” 寒若曦蹙起眉头问道:“禁地?” 寒川微微点头,问道:“可要继续深入?” 寒若曦撤了隔音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向比武场说道:“先观察。” 寒川再次点头,接着问:“那我先在附近转转?” “嗯”,这时,寒若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再次蹙眉,问道:“楼下那个是你好友?” 寒川顺着方向往下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藏蓝色身影正手舞足蹈的与另一个浅蓝色的身影在说话,而他脸上的伤寒川在熟悉不过了。 寒川:“……不识。” “是吗?”寒若曦双眸微微睁大,“我怎么记得你打过他。” ……不是,您都说打过他了,怎么还会是好友? 这到底是怎么定义的? 寒川:“………” 寒若曦自顾自的说:“适才在射艺比试上,那小子几乎是一骑绝尘。” 寒川闻言挑了挑眉,却没做声。 “你瞧见他脸上的伤没”,寒若曦指着他说:“这下手之人必定是心胸狭隘之小人。” 寒川不自觉的抽了抽嘴角,正好扯到了伤口。他抿了抿唇问道:“父亲此言何意?” 寒若曦缓缓道来:“你瞧他身子利索便知他身上无伤,可偏偏只有脸是伤痕累累的”,他抿了口茶,继续说道:“由此可见下手之人应当是嫉妒他的容貌。这不是心胸狭隘是什么?” “………”,寒川的脸色当场沉了下来。 “嘶……”寒若曦像是想起些什么,蹙着眉回过头看向他问道:“我还没问呢,你嘴角上的伤是从何而来的?” 第51章 犯规 “哐当——” 凌宇的剑被掀飞在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看着面前因为消耗太多体力而在微微喘气的沈骏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他轻敌了。 不止是他,台下绝大部分的人亦是如此,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以剑术闻名的云中观居然输给了籍籍无名的无师之巅。 “怎么回事”,莫凡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这不应该啊。” 这场比试的结果都在寒峰的意料之中,他耐心的解释道:“涧渂与月尘在这场比试中的存在最为神秘,从前他们不曾露面,大家所以对他们的实力都不太了解。而景山恰好又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所以有些轻敌了。这才给了涧渂机会。” 有人不满道:“云中观的在搞什么!?” 又有人说:“是啊,都压在他身上了!结果整这死出!” 还有人说:“这凌景山居然能输给无师之巅,看来云中观已无人可用了!” 这时,茫茫人海中突然冒出来一颗人头,高声喊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啊各位道友。下一场,无师之巅沈月尘对十二屿晏无双,买沈钰的在我这里下注谢谢!” 另一边也紧跟着冒出来一颗人头,也喊道:“买晏无双的来我这!!!” 凌宇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他一拂袖对着沈骏行了个礼,说道:“沈公子剑法精湛,武功高强,在下甘拜下风。” 沈骏也赶紧回了个礼,说道:“云中观才是剑宗,今日我能胜利不过是凌公子有意让之。若还有下次,我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凌宇直起身板笑了笑,说道:“沈公子不必谦虚,这身功夫若是放在我云中观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沈骏被他说的实在是羞愧不已,脸颊微微发烫,他张了张口:“凌公子我……” “好了不必再说了,”凌宇抬手制止他,说道:“赢了就是赢了,事实就是如此,凌某输得起。今日与沈公子一战凌某也算是大开眼界,增长见识了。他日若还有机会,凌某定当全力以赴。” 沈骏眸光闪烁,郑重回答道:“好!” —— 随着赛场被清理干净,一只银白色的靴子踏进了比武场。晏涛手持着一把寒光冷冽的剑,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比武场的中央。他面无表情,神色冷漠,眉宇间透着簌簌杀气。 为了保证比试的公平性,裁判禁止晏涛使用专武。不过这对他来说问题不大,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夺得魁首。 他觉得自己在剑术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在十二屿里,他没有对手。最可惜的是上一届的比武大赛,那时的自己才刚刚结出元核,灵流非常的不稳定只能闭关。所以错失了衡山比武的参赛,不然他现在一定就是魁首了。 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去年他召出了专武,在同辈中他可是第一个得到自己专武的人。 其实他对无师之巅的恶意并不是因为它的起源,而是某次在十二屿的雅集里,他对跟随宫主前来的江惜姑娘一见倾心。 雅集结束后他立马就求了晏南坤去常悦宫上门求亲,可却被告知江惜姑娘早已与无师之巅的沈骏有婚约。且无论他说什么宫主都不为所动,坚定不移。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无师之巅这种小门小派哪里就配得上江惜这么好的姑娘了。 所以他讨厌无师之巅,讨厌它的一切! 他侧首向树荫方向看去,他要向江惜姑娘证明,自己才是她的良配! 雄心燃起后,他回过头看向对面懒懒散散的沈钰,他发誓,一定要他在这场比试中再也抬不起头来! “晏公子你收着点吧”,沈钰笑意盈盈的说:“你那副咬牙切齿模样像是要把我吃了。” “少废话!看剑!”晏涛足尖一点挥着利剑就朝沈钰刺过来。 “铮——” 沈钰当即抬剑格挡,两人就此展开了一场大战。 “敏月姑娘。” 江惜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发觉对方有些眼熟。 余鸢笑吟吟地问道:“敏月姑娘可还记得我?” 江惜看她身着一身碧色便猜测她可能是空青司的人,而空青司里与她相熟的便只有一位余鸢。然后试探性的问道:“可是云鬟姐姐?” 见她还记得自己,余鸢笑得更开心了,“适才在旁边看了你好久但却不敢上前搭话,就怕认错。没想到几年不见,敏月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了。” 江惜脸皮薄,被人一夸耳根就红了起来,她拉着余鸢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说道:“姐姐坐我旁边,我们好好说说话。” 余鸢欣然接受,她拉着江惜的手说道:“上次我随家主去常悦宫拜访时你正好不在,但却听说了你与无师之巅的公子有婚约的消息。” 江惜将鬓边的碎发撩于耳后,小声的应了:“嗯。” 余鸢看向台上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沈钰问道:“莫不是这位沈月尘公子?” “不是”,江惜连忙否决,解释道:“是无师之巅的少主,沈涧渂。” 余鸢双眸微微睁大,想起上一场这个沈涧渂与剑宗云中观的对决,他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原来如此”,余鸢瞥见桌上有一碟冰镇过的水果,于是便拿起一只橘子开始剥皮,边剥边说:“不过我听说台下那位晏公子也曾上门向妹妹提过亲。” 江惜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余鸢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问道:“不知妹妹心里更倾向于哪位公子啊?” 江惜接过橘子,将其分成两瓣,递给了余鸢一半,回答道:“我的心意并不重要,一切凭宫主安排。” 毕竟跟沈骏初次见面之时她的心便交给了他,她对宫主的安排并无异议。 “铛铛铛——” 比武台上刀光肆起,银光乱舞,两人的身影不断相撞后又分开,犹如浮光掠影一般见招拆招。 晏涛攻势凶猛,速度极快,他的招式如同细密的雨点,无一不在寻找沈钰身上的破绽。 可如果说他是密雨,那沈钰一定是打了伞。他的招式诡异而又神秘,晏涛其实对此也算是见多识广,可他从未见过这种招式。 沈钰像是柔若无骨,他总会在晏涛以为一定会击中的那个点上巧妙的避开,并随即反手进攻。而晏涛要是想击败他神经就必须得时刻绷紧。 晏涛在寻找破绽的同时还要谨防他的偷袭,就在这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他很快就开始感到疲惫。攻势也不再这么凶猛,这是一场持久的体力战,他明白,现在一定要养精蓄锐,等待沈钰体力耗尽时在给他致命一击! “好独特的剑法”,莫凡感叹道:“简直闻所未闻。” 吴齐也啧啧称奇道:“这便是无师之巅的剑法吗?我等算是长见识了。” 寒峰对此倒是有不同的见解,他说:“依我看这并不算是什么新奇的剑法。” 寒河闻言双眸一亮,立马来了兴趣,追问道:“大哥请详细说说。” 吴齐跟莫凡也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洗耳恭听。 寒峰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把折扇,他一边给自己扇着风,一边侃侃而来:“你们不觉得他的招式很像是在逃命吗?” “什么?”莫凡没听懂。 “不知。”吴齐摇了摇头。 “大哥快别卖关子了。”寒河催促道。 寒峰简言意骇:“被狗追。” 三人“啊?”了一声。 “正是”,寒峰解释道:“像是长期露宿街头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遇到了凶猛的野狗。可是又打不过,所以只能拼命的逃跑。” 莫凡当即醍醐灌顶,喃喃道:“大公子这么一说还真是……” “噗”,吴齐笑出了声:“沈兄这一身功夫莫不是被狗追出来的。” 突然有人惊呼:“哎呀,这是……” 几人纷纷回头看向比武台。 只见沈钰一改前面的防守,开始进攻。沈钰出手的速度愈来愈快,最后只能看见剑影在空中不停的变化。而晏涛在这锲而不舍的追击之下竟然开始节节败退。 有人认出来了:“这是无尘之境的剑法!” 另一个人不认同:“什么无尘之境剑法,这是寒二的剑法,上一届比武大赛你没见过吗?一模一样!就连适才那一下剑锋回转的手势都还原的分毫不差!” “天呐!”看过那场比武的人都纷纷表示震惊,“他一个无师之巅的人怎么会寒二的招式,这俩人什么关系啊?” 突然有人想起些什么,立马说道:“我记得这两人关系不好,上次周宗主的婚宴上他们还在池子里打过一架。” 寒河也惊得瞳孔地震,后背冷汗涔涔,喃喃道:“所以……只是那一次就……学会了吗?” 寒峰很少会把眼睛睁这么大,他毫不吝啬的夸奖道:“真是天才。” 有吃瓜群众说道:“我怎么有一种在看衡山魁首与天纵奇才对决的感觉啊,看得我真是热血沸腾!” 这什么跟什么啊? 什么寒二的剑法?什么与衡山魁首在比武? 自己对弈的不是沈月尘吗?台下的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晏涛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不自觉的开始喘气。额间的汗珠来不及擦,随着每一个动作的变化而肆意挥洒。他心乱如麻,呼吸急促,握着剑的手心也被汗水浸湿,甚至有些颤抖,他完全听不懂台下那些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而一直潜藏在暗中的等待机会沈钰终于找到了他的破绽。剑锋回转,他找准好时机一剑刺了过去—— 晏涛的脸色唰一下惨白,瞳孔骤然紧缩,他立马抬剑进行格挡。可沈钰的目标本身就是他手中的剑,当二人剑锋相交之时沈钰反手一挑—— “哐当——” 晏涛的剑脱手了。 这预示着他失败了。 他不是魁首。 晏涛的额间挂满了汗珠,他喘着粗气难以置信的看着地上的剑,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莫凡与吴齐激动的直接跳了起来,高呼道:“好!!!” 那些将赌注押在沈钰身上的人也立马开始鼓掌欢呼,他打败了这场比武中武力最高强的晏涛,这预示着他有八成机会能夺得魁首! 赢了!!! 沈钰没有那些谦谦公子的斯文,也没任何架子。他感受着胜利的喜悦,转身疯狂的向台下挥手,兴奋的回应着:“谢谢!谢谢各位!” 台下的欢呼声深深的刺痛了晏涛,他紧握着拳头双眸充血,僵硬的回过头看向那个欢呼雀跃的身影。 是剑有问题,他自有了专武后就再没用过这种普通的剑,如果他用的是自己称心如意专武,他一定能赢。 愤怒与不甘以及羞耻占据了他的胸腔,那一刻他的思想不再受控制,在无人瞧见的边上他的掌心亮出了银光。 紧接着一柄寒气森森的利剑从他的手心长了出来,晏涛紧紧的握住剑柄,眸光沉了下来。 一缕邪念涌入心头。 杀了他。 寒河率先发现了异常,当即脸色大变,不顾一切的挤进人群来到了最前面对着沈钰喊道:“月尘当心!” 一旁观战的沈骏也发现了晏涛的不对劲,他反手握住腰间的佩剑,起身冲了过去。 沈骏撕心裂肺的吼道:“沈月尘!快滚开!!!” 听到动静后的沈钰立马回过头,他脸上的笑容瞬间转化为恐惧。瞳孔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只见一柄寒光森森的利剑朝着他的门面直直劈了过来。 突然,一道由灵力凝聚而成的气刃从天而降,笔直的落在了晏涛的背上。 视线的转移给了沈钰反应的机会,他当即一个后空翻,完美躲过。 “轰——” 一声巨响,比武台的中央当即扬起大片尘埃。 而匆匆赶到的沈骏吃了一大口土,他眉头大皱,不停的挥手试图想把尘埃挥散。 “咳咳”,沈骏呛得不行,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沈钰惊魂未定,他顺着刚才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高楼的顶上扬起了一抹灰色随后消失不见。 像是什么人的宽袖。 突然,耳畔传来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沈钰再次回过头时身旁的沈骏已经将剑横在了二人身前做出防守的姿势。 溅起的尘埃被一阵风吹散,面前站着的晏涛满身泥泞,身上的银白色轻袍变成了无尘之境同款灰色。他愤愤的指着沈钰对台上的裁判说:“他使暗器,他犯规!” 裁判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他怎么都没料到一场小小的比武居然能发生这么多状况。他呆愣愣的看着他们,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台下的人开始稀疏讨论:“瞧见了吗?刚才那是什么东西打下来了?” 一旁的人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像是法术。” 压晏涛胜的人问道:“这么强悍的灵流打在晏涛身上,算是犯规吧?” 压沈钰的人立马反驳道:“你没长眼?是晏涛先召唤的专武!” 压晏涛:“晏涛只是召出了专武又没用专武对决!” 压沈钰:“哇!你好不讲理,他不召出专武沈钰能使暗器!?” “晏无双!”一个跟晏涛穿着的差不多的男子气势汹汹的冲上了台。 第52章 怂包 听到熟悉的声音晏涛的怒火当即被熄灭,立马转变成怂包:“哥……” 他信步来到晏涛身边扫视了沈氏兄弟二人一圈后压低了声线道:“还嫌不够丢人!?” 晏涛默默低下了头:“………” “沈月尘是吧?”晏海看向沈氏兄弟二人问道。 沈钰昂首挺胸的回答道:“是。” “呵”,晏海一声冷哼指着他鼻子说道:“我记住了。” 沈钰笑了笑,阴阳怪气道:“能被大公子记住乃是我的荣幸。” 晏海拽着晏涛转过身,愤愤道:“我们走!” 沈钰鞠了一躬,继续说道:“慢走不送。” 沈骏当即大皱眉头,他给了沈钰一拳压低了声线道:“你干什么!得罪了十二屿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他先看不起无师之巅的”,沈钰凑到沈骏的耳边小声道:“适才在一旁休息时我听说晏涛曾上门向江惜提过亲。” “………”沈骏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清场!”裁判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指着兄弟俩说道:“下一场,沈涧渂对陈思明!沈月尘下去!” “不不不”,沈钰摆了摆手说道:“我不累,不用休息,我可以继续。” “嗯?”裁判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这是选手的要求,理应询问一下被挑战者的意见。毕竟这样安排也只是为了让刚结束比试的选手休息一下,恢复好体力从而能更好的应对下一场对决。如果选手愿意继续的话那裁判自然也是没有意见的。 于是裁判扭头看向在候赛场休息的陈岸问道:“陈思明,你接受沈月尘的挑战吗?” 陈岸的性子随和,说实话刚才在候赛时他等太久不小心睡着了,适才听到轰一声巨响时才悠悠醒转。所以他对刚才的赛况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沈钰赢了。 “嗯?有人挑战我?”陈岸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十分舒展的懒腰然后说:“行,都行,那就来吧。” 反正是必输无疑,凤吟阁不擅长剑术,他这次上场主要是自家妹妹一直吵着说想看看自己射箭时的英姿。陈岸拗不过她这才上前报了名,所以这第二场剑术对决他也只是不想坏了规矩礼貌性参加一下罢了。 陈岸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上台,期间还不忘打几个哈欠。 裁判对今日前来参赛的公子哥们感到无言至极,一个戾气太重,一个嬉皮笑脸,一个懒懒散散,还有赛外不知谁人悄悄使的气刃。他看着台上两人在那挤眉弄眼,两边眉毛不自觉的朝里聚拢,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无师之巅沈月尘对凤吟阁陈思明,现在开始!” 裁判感觉现在气温有所下降,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光逐渐开始收敛,天空被大片橙色所占据,他端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心里期盼着,快点结束吧。 沈钰不便与陈岸沟通,于是一上场就疯狂的给他使眼色,一会看看沈骏一会又看看手中的剑。 陈岸看得目瞪口呆,神色古怪,也不知看懂了没。只见他点了点头,然后给沈钰比了个已经明了的手势,随后拔剑出鞘。 “沈月尘!”陈岸忽然大声说:“今日我势必拿下魁首!有什么招式就尽管使出来吧!” 沈钰当场惊呆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随后紧跟着拔剑出鞘,回应道:“陈思明!有我在这魁首之位你想都不要想,看招!!!” “呀啊!!!” 两人嘶吼着持剑同时朝对方冲过去。 “铮——” 利剑相碰,发出刺耳的嗡鸣。两人围着台中央疾步转了一圈,交换位置后就同时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弹开。 莫凡无言至极:“……这两人是在干嘛?” 吴齐摇了摇头,“看不懂,这是什么新颖的对决方式吗?” 两人的招式也算标准,可一举一动都被放慢了十倍不止。两人表情冷漠且凶狠,再配合上喊叫声,像是真的打出了大战三百回合,不死不休的气势。 沈钰:“看我一记飞龙在天!” 陈岸顿感惊悚:“我…我直接泰山压顶。” “好一个泰山压顶”,沈钰眼珠一转,又说:“我直接,无敌辟邪掌!” 一旁观战沈骏从他们对决的第一招开始就已经有些薄怒了,积攒到现在他气得怒目圆瞪,整颗头都红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他与这种人有血缘关系,他更无法接受他顶着沈这个姓氏,带上无师之巅的名号在万人围观的比武场上整出这种死动静。 “沈月尘!”沈骏站了起来,骂道:“你俩这是在比舞吗!?” 有沈骏作为开头,台下的质疑声逐渐开始扩大,“搞笑来的吧他们两个!?” “我家舞姬打得都比他们好看。” 陈岸在派中的地位估计也是跟沈钰差不多,隔得老远就看到凤吟阁的人跳起来骂他:“陈思明,你在干什么!能打就打不能打赶紧滚下来,凤吟阁的脸都快给你丢光了!” “沈兄”,陈岸被骂得有些羞愧难当,他脸颊微红,忍不住小声问道:“可以了吗,是你死还是我死?” 沈钰一个翻身,又一剑过去,回应道:“可以了,在打下去我弟该上场揍我了,最后一击陈兄对我使全力,然后下一场你再输给他就结束了。” 陈岸点点头,应道:“好。” 两人再次弹开,陈岸擦了把额间的汗,清了清嗓子高声说:“沈月尘,撑不住了吧?今日你必输无疑!” 沈钰立马做出不甘示弱的模样说道:“陈思明,少说大话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最后一击!一决定胜负吧!!!” “行!”陈岸做好了攻击姿势,气势汹汹的说:“这可是你自找的!” 足尖一点,二人抡起剑再次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 台下:“………” 本来这一击沈钰是想陈岸会把自己的剑挑飞,可他落剑后就再无动作。 两人僵持不下,陈岸开始着急了,他疯狂的给沈钰使眼色,“倒!倒!倒啊!” 沈钰亦是如此,“挑,挑啊!” 最后认输的是沈钰,他假装被陈岸的内力给震慑,最后踉跄倒地。 “哎呀!”沈钰跌倒在地,揉着屁股一脸震惊地感叹道:“好强的内力!” 台下:“………………” “这……”寒河的表情有些窘迫,事态的发展是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是我输了。” 又输了。 莫凡跟吴齐怎么都想不明白,本来是沈钰必赢的局,可为什么一手好牌要故意打的稀巴烂。现在这样看,哪怕决赛陈岸拼尽全力都不可能打得过沈骏,这意味着沈骏夺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寒峰又赢了,这不正常。 吴齐忍不住问道:“大公子莫非有未卜先知之能力?” “非也”,寒峰摆了摆手,解释道:“并非是我会未卜先知,而是我知道一些事。” 莫凡也凑过来问道:“何事?” 寒峰仰了仰头示意他们看过去树荫底下,说道:“看见那边有谁了吗?” “姑娘!”莫凡兴奋道。 “姑你个头!”吴齐往他脑门上给了一掌,顿时醍醐灌顶,说道:“是江敏月!” 寒河思考片刻后问道:“可是常悦宫那位?” “对”,吴齐对他说:“我想起来了,江姑娘与沈骏有婚约,所以他参赛多半是为了在她面前一展雄姿,夺得魁首,再将万年灵石送给她!” 莫凡“哦”了一声,缓缓说道:“怪不得他们兄弟俩参赛前在那聊天,隐约听到什么送给谁谁谁之类的话。” 寒河也悟了,“那月尘上场的本意就是为了打倒最难对付的晏公子,为涧渂做铺垫?” 寒峰却摇了摇头,转过头笑吟吟的用口型对他说了两个字。 “啊?”寒河感到吃惊不已,却没在接着往下问。 最后一场对决陈岸毫无悬疑的输给了沈骏,可能是太累了,他甚至演都不想演了。第一招他就把剑扔了出去,然后笔直的躺在了地上。 陈岸起身捂着胸口不禁感叹道:“啊,涧渂兄,你好猛,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沈骏:“………” 沈钰:“噗……这家伙未免也太夸张了点。” 裁判:“……比试结束,我宣布,此次夺魁者是无师之巅的沈涧渂。” —— 久别重逢,两人都有说不完的话,比武结束后江惜就跟着余鸢往回走。 “江姑娘请留步。”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只见沈骏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在不远处停下。 江惜似是没料到他会出现,她眸光闪烁,有些吃惊道:“沈公子。” “敏月妹妹,那我先行一步了”,余鸢对着她会心一笑,然后识趣的转身离开。 余鸢离开后江惜便对着沈骏行了一礼,说道:“还未恭贺沈公子夺得此次比武之魁首。” 沈骏两步来到她面前将她扶住,说道:“姑娘不必如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公子是故意让我赢的。” 江惜的双手交叠悬放于小腹前,她不认同沈骏的说法,解释道:“陈公子并不擅长剑术,他输给沈公子是必然的。公子与凌公子的那场对决我都看在眼里,沈公子此次夺魁乃实至名归。” 沈骏被她这么一夸脸颊噌一下红了起来,他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的说道:“你我之间不必见外,叫我名字便是。” 江惜莞尔一笑,回应道:“那公子也不必唤我姑娘。” 沈骏愣了愣,眸光止不住的闪烁,他点了点头试探性的唤了一声:“敏…敏月。” 江惜微微侧首,将鬓边的碎发撩于耳后,无意露出了耳根的一抹绯红,她小声的回了一句:“涧渂哥哥。” 沈骏爱死这个称呼了,他只感觉自己的世界里炸起了一朵朵五彩缤纷的烟花。心情也格外舒畅,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他顿时浑身充满了力量,现在要是让他再去对决晏涛,他能一口气打死十个。 “哦对了”,沈骏立马从锦囊里取出了刚刚到手的灵石,他递到江惜面前,说道:“这个给你。” 灵石的裂缝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照进了她的双眸,将她的眸底映得波光粼粼。 “使不得”,江惜立马将它推回去,“这可是万年灵石,涧渂哥哥怎可给我。” 二人的手无意相触,沈骏的心脏狠狠地撞了一下胸口。他顺势捉住了江惜的玉手将灵石塞到了她的掌心,解释道:“听宫主说你自幼身子不好,这块灵石的灵力温和。与你所修之道相契合,你吸收它在合适不过了。” 江惜抬头对上他真挚的双眸,张了张口:“可是……” 沈骏将她打断:“与敏月相识这么久我都没送过件像样的东西给你,这次就当,就当……” 就当是我给未来夫人的一点心意吧。 沈骏说不出口的话化作一缕绯红,在他的脸颊上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 江惜猜到了他的心思便不再推脱,她将灵石收下,软言细语的对沈骏说:“我与云鬟姐姐正准备去主殿赴宴,涧渂哥哥可要一起?” “好,那便一起同去吧”,沈骏笑着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 比武一结束沈钰就屁颠屁颠的跑来找沈承运了。 沈承运对瑜夫人说:“今日这是怎么了,涧渂不来我们这反而是月尘来了。” 瑜夫人笑着摸了摸沈钰的头,说道:“就是啊,真稀奇,居然反过来了。” 沈钰对着两位嬉皮笑脸道:“上次给伯父伯母丢脸了,这次侄儿想老实一点不捣乱了。” “哎呀”,瑜夫人双眸微微睁大,故作吃惊道:“月尘长大了。” “呵呵呵”,沈承运笑得合不拢嘴,“你听他胡说八道,肚子里指不定在酝酿什么坏水。” “真没有”,沈钰感到委屈,“我是真想老实跟着伯父伯母。” 沈承运说:“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要开宴了,我们快些过去吧。” 沈钰跟着两位朝着无尽门的主殿走去,一路上喋喋不休的给他们讲述刚才比武场上所发生的一切。 “不愧是我无师之巅的孩子”,沈承运拍了拍他的肩膀夸奖道:“一个剑术魁首,一个射术第二,真给我们长脸。” 瑜夫人听到的跟沈承运不一样,她担忧的打量着沈钰关心道:“听你这么一说那个晏涛的心眼真小,可有伤到哪啊?” “侄儿无事”,几人走进了主殿,沈钰心有余悸的说:“还真亏了从天而降的那道气刃,不然侄儿可能真的就挨上一刀了。” “嘶……”,沈承运像是想起些什么,说道:“你说到这个气刃,我想起来适才你们在楼下比武时我好像见到寒……” “晚辈寒峰见过沈宗主。” 沈钰见到熟悉的身影时眼前一亮,顿时就愣住了。 第53章 眼花 沈承运回头看到寒峰跟寒河在给自己行礼,立马回应道:“两位小公子有礼了。” 而寒川就站在寒若曦的身后,微微偏头默不作声。他的眸光黯淡,神色冷清,他像是冷若寒霜之人,这世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可算是见到了,沈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兴奋,明明只是看了他一眼。 沈钰立马双手交叠,躬下身子,对着寒若曦行了个工整标准的礼,好似乖巧道:“晚辈沈钰,见过寒宗主。” 寒若曦发现他脸上的伤似乎比刚才在楼上看到的还要严重,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应了一声:“嗯。” 再次抬起头时他发现寒川依旧没有回过头来,于是他灰溜溜的躲回了沈承运的身后。 沈承运问道:“若曦啊,你这身子骨可好些了?” “多亏了你的药”,寒若曦总喜欢板着脸,淡淡的回答道:“还死不了。” “哈哈哈”,沈承运开怀大笑,上前搭上他的肩膀,说道:“那待会我们定要好好喝上一杯。” 寒若曦瞥了他一眼,拍掉了肩膀上的手说道:“不喝。” “先入座吧,别让孩子们站着”,沈承运半推着把寒若曦带走。 瑜夫人问了沈钰一句:“那尘儿可要跟我们一起?” “不用不用”,沈钰摆摆手跟瑜夫人道别:“我跟寒河他们一块就行。” “那你注意着点”,瑜夫人嘱咐他:“小酒怡情,切莫贪杯。” 目送着长辈们入座,沈钰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他鼓起勇气转过身去,可刚开口:“寒……” 只见寒川的灰色长袍随着主人的转身扬起而又落下,随后紧跟在寒若曦的身后只留下一个高挑孤僻的身影,离自己远去。 甚至连一眼都不曾分过给自己。 “月尘?”寒河见他走神,便唤了他一声。 沈钰睫毛簌簌,回过神来咧嘴一笑假装无事发生:“怎么了?” “时候不早了”,寒河看了周围一圈,对他说:“我们也入座吧。” 寒峰大抵是觉得小辈们挺有意思的,这次便与他们坐到了一桌。很难得的是沈骏在开席后不久,也加入了他们。 大家伙都在讨论着今日比武的赛况,各有各的想法。一会讨论谁人的破绽,一会讨论应该怎么打。尤其是吴齐与莫凡,酒过三巡之后竟愈说愈激动,手舞足蹈的堪比亲临现场。 其架势比在场两位参加过比武的人都还要大,沈骏没吱声,他低头扶着额,非常后悔来到这一桌。 寒峰则小酒慢慢喝,满脸笑意盈盈的看着两位小公子在表演。寒河很难得主动跟沈钰软言细语的说了不少话,沈钰都会耐心的一一回应。 可他的心很闷。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胸口像是被一块石头给压住了。使他喘不上气,怎么都不舒畅。今天他喝的酒比说的话要多,等周庆元携着夫人进来时他已经有些迷糊了。 周庆元像是真的会长生不老,明明已经三百多岁了,可光看外貌,说他只有七十也不为过。而夫人作为常悦宫宫主的亲妹妹自然也是美若天仙,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进入主殿,脸上洋溢着幸福恩爱的笑容。 而龙凤胎则在后面由奶娘们抱着,所到之处都是成片成片的祝福之声。小公子们坐得远,也就起身意思一下看看今日的主角,随后就各玩各的去了。 周庆元在主座上时还致词了一番,可沈钰无心听他说话,酒水一杯接一杯的喝。试图想用醉酒来麻痹自己的心。 “月尘兄”,寒河也感觉到他情绪的异常,趁着大家伙的注意力都在前面,他便凑近沈钰小声问道:“可是有什么心事?” 沈钰又饮了一杯,侧首看向寒河。他与寒川长得很像,可两人的气质确实截然不同。 大抵是酒精上头,原本藏得好好的心情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说出了口,他抬手搭在了寒河的肩膀上打了个嗝,委屈巴巴地说:“我好像……呃,惹你哥生气了。” 就知道。 寒川怎么可能会跟别人泡澡,还许别人近他的身。怎么看都有问题。 寒河拼尽一身教养才没将他推开,他眉头微蹙,安抚道:“没事,我哥其实没这么小心眼,过几日等他气消了就没事了。” 他非常能理解沈钰这种感觉,因为自己小的时候也经常惹他生气,且不好哄。不过只要让他自己静静的待上几日不去打扰,时间一到自然就会消气了。不过这只对寒河,对沈钰不知道就有没有用了,毕竟他们打第一次见面就给双方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真的吗?”沈钰的脸颊微红,他眸光闪烁,眼底流淌着受伤的微光,喃喃道:“寒河你真好,明明你们长相如此相似,怎么他就这么小肚鸡肠啊。” 寒河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这话若是被我哥听到他可真要生气了。” 沈钰立马睁大了眼睛赶紧捂住嘴。 寒河没忍住,笑出了声:“噗……” “周宗主!” “周天师!” 不知谁人激动的喊了一声,整个大殿立马静了下来。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主座给吸引了过去。 只见周庆元像是误食了有毒的食物一般痛苦的捂着小腹,吐出来一大口鲜血。坐在他身边的大夫人见状双眸猝然睁大,大惊失色,“庆元!!!” 周庆元吐完血后就像是脱力了一般整个人直直往后倒,直接跌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昏迷。 “啊!!!”姑娘们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不停。 沈骏在嘈杂中隐约听见了江惜的声音,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的身边。 “涧渂哥哥”,江惜眸光闪烁,眼眶泛红,藏在宽袖下的手不自觉的微微发抖。活脱脱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沈骏心疼坏了,碍于他们还没成婚。他抬手虚虚的搂着江惜,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钰迷糊间似乎看到周庆元的脸有一瞬间变老了很多。满头白发满脸褶皱,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脸又恢复了正常。 “快”,夫人立马唤人:“快带宗主下去。” 几个家仆从后殿快步走了过来,手忙脚乱的把周庆元抬了到了屏风之后的后殿。 “是我眼花了吗?”莫凡惊得瞳孔地震,语无伦次:“他,周…周宗主的脸。” 几位公子被这架势吓得酒醒了一大半,莫凡回头看向他们问道:“你们看到了吗?刚才…周宗主的脸!” “他的脸怎么了?”,吴齐刚才根本就没起身,什么都没看到。他把莫凡拉坐下来问道:“你可是看见了什么?” “他,他的脸”,莫凡惊得双手捂脸,只露出一双睁的极大的双眸颤抖着说道:“好像瞬间老了几十,哦不,几百岁!” “莫兄莫不是眼花了?”寒河刚才的注意力都在沈钰身上,他看到的时候周庆元已经被大夫人的重工长裙给挡住了,“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莫凡不死心,抬头又看向沈钰问道:“你看到了吗?” 沈钰张了张口:“我……” “定是花了眼”,这些人中最冷静的估计只有寒峰。他嘴角漾着浅浅的笑,声调柔和,安抚道:“我与初泽什么都没看到,莫公子应是喝太多了。我差人要了份醒酒汤,待会用一点吧。” “月尘也喝点吧”,寒河担忧的看着他,说道:“你也喝了不少酒。” 姗姗来迟的周淮立马来到最前方开始安抚大家的情绪,他抬高音量说道:“各位稍安勿躁。” 底下的人关心道:“周公子,天师这是怎么了?” 周淮笑着解释道:“家父年事已高,身体已大不如前,今日不过是旧疾复发,各位不必惊慌。” “哦,原来如此”,他这么一说大家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毕竟已经三百多岁了,身体若还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反而就不正常了。 周淮给自己斟了杯酒端起来面朝大家说道:“周某适才有事耽搁了一会所以来迟了,周某先自罚一杯。” 说罢便将酒递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将酒杯倒过来晃了晃示意自己已经喝完了。 “好!”底下的人纷纷开始鼓掌。 “今日是小公子……”周淮轻咳一声换了个称呼说道:“也就是我弟妹的百日宴,哈哈哈,大家千万不要拘束,吃好喝好。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大家被这个称呼逗乐,纷纷忍俊不禁。紧张的氛围一下就放松了大半。 沈钰满脑子都是刚才周庆元霎时间变成满头白发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唔!”沈钰赶忙捂住嘴,摆摆手示意自己要吐了,随后跌跌撞撞的逃离了大殿。 “月……”寒河原本想陪着他,可却被寒峰拉住。 “他似乎有心事”,寒峰往他碗里夹了块肉,说道:“让他自己待一会吧,你先吃饭。” 沈钰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一会,不觉间竟误打误撞的闯进了一条人迹稀少的小道。这条道路一盏灯都没有,非常的昏暗。非常适合沈钰这种干坏事的人,他一头扎进草丛里弯下腰捂着小腹就开始吐。 不记得吐了多久,只感觉小腹已经凹进去这才清醒些。他回到小道上正准备原路返回时却迎面撞上来一个人。 “啊!!!” 撞上的是周家家仆,大抵是没想到这条路上会有人在。更别说从草丛里钻出来,所以她走的非常匆忙,她整个人跌坐在地,手里端着的盘子也当场被打翻。 头撞上的是沈钰的胸膛,而她手里的盘子则实打实的撞上了他的小腹。 “噗……” 沈钰痛苦的捂着被撞的地方,他该庆幸自己刚才已经吐了个干净,不然可要给人姑娘喷一脸。 姑娘认得眼前之人是谁,今日他在比武场上时家仆们还讨论过他脸上的伤。 她双手撑地,满脸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喃喃道:“沈……沈公子,你怎么会在此处?” 沈钰揉了揉胸口,弯下腰对她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适才宴会上喝得有点多了。” “原,原来如此,是奴婢冒犯了”,姑娘赶忙低下头,拍拍屁股自己站了起来。 “谈不上冒犯”,沈钰记得她掉了东西,转身帮她把地上的盘子捡了起来,说道:“是我突然出现挡住了姑娘的去路,按理来说是我冒犯了姑娘。” 接触到盘子的那一刻,沈钰便嗅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姑娘双眸猝然睁大,立马将他手中的盘子拿了回来,有些慌张道:“多,多谢公子,奴婢自己收拾就行,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 这血腥味很独特,不似寻常牲口的血腥,是什么他说不上来,总觉得陌生又有点让人不安的感觉。 “盘子上原先是有东西吧”,沈钰立马开始四处找寻,边找边说:“既然是我撞到了姑娘,那必然是要帮忙一起收拾的。” “这种下人干的活实在是不必劳驾公子!”姑娘当即大惊失色,她用身子挡住沈钰试图阻止他找到盘子原先装的东西。 沈钰的目光锐利如鹰,他瞥见路边有一块黑黢黢的东西,一个转身绕开姑娘就要上去查看。 岂料姑娘立马抛出一块红布将它盖住,两步冲了过来将它裹着抱进了怀里。 一凑近它刺鼻的味道就瞬间填满了整个鼻腔,这味道比刚才自己在草丛里的还要令人感到不适。这便是血腥味的来源,沈钰不禁蹙起了眉头。 沈钰问道:“敢问姑娘,这是什么?” “这,这……”姑娘肩膀有些抖擞,睫毛微颤,思考片刻后说道:“肉,这是肉。” “这是什么肉?”沈钰追问道:“在下见识短,从来没见过这种肉。” 姑娘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红布里,她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是大公子在外野猎时所带回来的麒麟肉。” 沈钰摸着下巴半信半疑的看着被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喃喃道:“麒麟肉……” “公子!请恕罪”,姑娘打断他,说道:“宗主旧疾复发,医师说要以麒麟肉入药,现下后厨正等着奴婢送过去救命呢。” 说完对沈钰稍稍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去。 第54章 寻魔 寒川跟随着寻魔盘的指引来到无尽门的后山山脚下,整座山都被设了一道半透明的结界,他沿着山脚绕了一圈都没发现可破解之处。 这个结界是周庆元设的,所维系的灵力全靠周庆元,结界一但有动静他第一时间就会知道。可就在刚才,原本坚不可摧的结界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弱了下来。 寒川猜测应该是周庆元本人出现了变故,周庆元活了三百多年。其修为更是高深莫测不容小觑,所以寒川想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潜伏进去看看后山到底有什么古怪。 大约于半年前,无义城便莫名其妙的开始出现尸体,且死法统一。都是失血过多而亡,他们的死状诡异,他们的身上都有很多道极深的牙印,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啃噬了。 不仅如此,尸体上透着浓浓的魔气,与怨气,这极有可能会产生尸变。所以无尘之境不得已都将他们的尸体都给焚烧了,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一直在暗中调查。可那些尸体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无名无姓,尸体也无人认领。所以导致线索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们来到川乌。 他们表面上是来赴百日宴,实际寒川在暗中根据寻魔盘的指引追寻了很久。 月色朦胧,无尽门的后山只点了零星几盏灯笼。这是他第三次沿着山脚下绕圈了,他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借着微弱的月色,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着。他用最微弱的灵力一路探寻,寻找结界最脆弱的地方。 直到山底的入口。 他明显的感觉到这里原本结界的阻碍突然消失了,他一挥袖,收回了灵力,再伸手一摸,发现结界消失了。 怎么回事?结界怎么会凭空消失? 难道周庆元出事了? 不假思索,他捻了个隐匿气息的咒诀就沿着石阶一路向上而行。石阶两旁的灯笼明显比外面的多,视线也明亮了不少。 越往上走寻魔盘的散发的光亮就越来越强,寒川信步如飞,快到山顶时面前的石阶就变成了平路。 当他踏上最后一阶石阶时,面前出现的一幕使他当场就怔住了。 只见一个身着藏蓝色轻袍的身影站在路中间,他挑逗着手中的一只与他轻袍颜色相同的小鸟。他嘴角洋溢着浅浅的微笑,透过鼻青脸肿的伤,能勉强看得出这人的骨相优越,没受伤的话应该是一位俊俏的公子。 见有人来,他抬起头,露出个更加灿烂的笑容。似乎寒川的出现对他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向寒川展示着手中的小蓝鸟,嬉皮笑脸道:“寒川你看,是青蓝鸽。” 寒川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他大步流星的来到他面前质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沈钰不以为然,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说道:“当然是来打鸟啊,据说川乌的青蓝鸽烤起来特别香。” 青蓝鸽听到他想烤自己,抗议的“咯”了一声,表示不满。 凑近了看沈钰才发现寒川的嘴角处有擦伤,所以他在大殿上时才不敢以正脸与自己对视吧。 寒川觉得眼前之人简直不可理喻,他压着心中的怒火,愤愤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一但被周庆元发现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你又为何出现在此处?”沈钰挠了挠青蓝鸽的下巴,让它飞到自己的肩膀上,满脸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问道:“难道你就不怕死?” “与你无关”,寒川不由分说的揪起他的衣襟拽着他原路返回,边走边说:“赶紧滚,我当没见过你。” 走了两步发现这样不好走路于是想改抓他袖子,结果发现沈钰穿的是窄袖。他身上唯一能拉的只有侧边乖乖垂着的腰封,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寒川强忍着心中的恶心,选择拉着他的手腕下山。 沈钰看着他的背影,原本压在心底的那块石头瞬间不翼而飞,此刻的他感到心情无比的顺畅。喝了这么多酒都没能消下去的那口气居然在见到寒川的那一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寒川是半披式束发,墨发顺着风如柳絮般飘着,偶尔几缕打在了沈钰的脸上他只觉得格外的享受。 寒川好香。 那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梨花香,梨花香很常见,寻常姑娘家的胭脂水粉都有这个味道。但寒川身上的特别好闻,像是用新鲜花瓣日夜熏陶后的气味香得让人陶醉。 寒川不生气真好。 会说话的寒川真好。 突然,寒川袖中的寻魔盘又一次亮了起来,沈钰看到光亮时这才想起来他有要事在身。 他停下脚步使了点力气将手抽了出来,而寒川感觉到他的挣脱,停下脚步僵硬的转过身来。 他讨厌沈钰不假,可这种得罪天下第一宗的砍头之罪他不希望任何人参与进来,哪怕是自己讨厌的人。 况且他习惯独来独往,不管沈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只要他存在,就必然会给自己拖后腿。 沈钰正了正神色,想跟他好好解释一番:“寒川我……” 可谁知寒川反手就从乾坤袖中取出一把剑横在胸前,他往剑上灌入灵力,灵力满载的剑身从而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沈钰,薄唇微启:“来。” 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眼,吃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要么给我滚出去”,寒川侧过身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将剑指向沈钰,眉宇间透着杀气,淡漠的说:“要么杀了我。” 沈钰摆手投降,说道:“你先听我说!” 寒川再次伸手,不容商量地将剑头直接抵在了沈钰的胸口。 沈钰顿时僵住了,他眼珠向下,看着那柄银光璀璨的剑,他现在浑身上下唯一敢动的只有喉结。 沈钰倒吸了一口凉气,又说:“你先把剑放下听我说行不行?” “不是只用一次就学会了无尘之境的剑法吗?”寒川嘲讽道:“怎么,现在不敢与我动手了?” 听到这里,沈钰顾不得胸前的箭头,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他身体一动,寒川的心也跟着一沉,立马将剑收回来一寸。 寒川:“………” “你看了对不对?”,沈钰激动的语无伦次,又上前一步追问道:“适才比武,你一直都在看对不对?” 寒川的注意力只在箭头处,眼看着就要戳中沈钰,他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寒川:“………” “难道说”,沈钰似是又想起些什么,激动的再次上前一大步,问道:“那道气刃,是你!?” 讨厌归讨厌,在别家门派的禁地之处杀人可不太合适。一来耽误事,二来还得花时间处理尸体,这并不划算。 寒川忘了自己在石阶上,再次倒退时踩了个空,凤眸猝然睁大,他的脸色唰一下白了,仿佛见鬼一般。 手中的剑也“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哪怕寒川有一身的修为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也无法及时反应过来。眼看着他整个人直直往后倒,沈钰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 两人身高体型相像,力气亦是如此,试问上坡容易还是下坡容易? 那必然是下坡,于是沈钰就被寒川连带着一起滚下了石阶。 沈钰肩头的青蓝鸽见状立马飞了起来避免误伤自己,慌忙地“咯”了一声。 沈钰在慌乱中一手搂住了他的腰,一手则扶住了他的后脑勺。他的力气极大,恨不得把寒川整个人都搂进怀里,试图用自己的肉身替他挡住所有的伤害。 滚到平地时沈钰才发现原来自己也被他以同样用手保护着后脑勺,且这小子力气也不小,自己的腰被他硌得生疼。 停下时他还庆幸自己将他保护的真好,他不求寒川会对自己声谢谢,但求他别再对自己动手了。可结果这小子缓过来后就一脚将自己踹开,利索的站了起来。 “我淦!”沈钰捂着被踹的小腹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寒雪尽,不知恩图报就算了,居然还恩将仇报!” 寒川理了理衣袍又恢复原来那个一本正经冷傲孤僻的模样对他说:“出去。” 沈钰缓过来了,他也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说道:“我说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寒川静默了片刻,考虑到他们打闹的动静实在是太大,最后还是妥协了,他给了沈钰一个字:“说。”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我觉得我们的目的或许是相同的”,沈钰又凑到寒川面前说道:“或许我们可以交换一下情报,相互合作,你觉得呢?” 寒川凭着对他的印象并不认为这种人来到无尽门的禁地能有什么正经事要做,他更愿意相信沈钰是来打鸟的。 “不需要”,寒川后退了一步淡淡的说:“你现在立刻在我面前消失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 沈钰气的简直想跺脚,他指着寒川愤愤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啊!” 不过沈钰的脑筋转的很快,他立马就想到了第二套方案提议道:“那这样,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你所知道的不告诉我也行,但我得跟着一起前去一看究竟,如何?” 寒川听了之后果然没再让他滚,他眉头微蹙,似是考虑了一会。接着便一甩宽袖转了个身再次踏上了石阶。 为了不再浪费时间,寒川懒得在跟他纠缠了。让他去也行,顺便听听他来此处的缘由,若真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好处理,当场把他打死就行。 沈钰默认他同意了,屁颠屁颠的跟在身后给他讲述着刚在殿上所发生的一切。 晚风微凉,蝉鸣不断,微弱的灯笼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一蓝一灰两道身影在不觉间就登上了山顶。 青蓝鸽似是被沈钰彻底驯服,它一直在山顶等着沈钰。见他们上来它就展开翅膀朝沈钰飞了过来,扑腾扑腾落在了他的肩上。 听完后的寒川评价道:“那块肉有古怪。” “对”,沈钰赏了青蓝鸽一点小食,对寒川喋喋不休的说:“我自幼生长在边境,对这个气味很熟悉,那是魔的气息。” “山底下的结界是你破的?”寒川问他。 沈钰不明所以,老实回答:“对啊,有何不妥?” 好大的胆子。 寒川:“………” “到你了”,沈钰两步跑到他前面,面对着他问道:“那你所知道的呢?” 寒川的脚步不停,瞥了他一眼就绕开他继续向前。 虽然他不说,但沈钰也猜了个大概。毕竟寒川不是那种会随便闯入别人禁地的人,必然是因为点什么。再加上刚才他袖子里发光的物件,沈钰在熟悉不过了,那是寻魔盘,无师之巅里有很多这个东西。 “咔”,一声,似是触碰到什么机关。 寒川只觉得后背一凉,紧接着他猛的回过头对沈钰说:“别过来!” “小心!”沈钰比他更快,足尖一点直接跳起来朝寒川扑了过去。 二人踉跄倒地,只听刚才寒川所站的位置“嗖”一声,似是有什么暗器射了过去。 青蓝鸽本来在沈钰的肩膀上昏昏欲睡了,这被突如其来地甩开害它差点就摔到了地上。此刻正挥动着翅膀对着二人骂骂咧咧的“咯咯”叫。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紧接着寒川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土地发生了细微地变化。两人只觉得身子忽然一轻,泥土里埋伏好的网“唰”一下将二人带了起来,直接绑在了树上。 两人的鼻梁猛的撞在了一起,几乎是同一时间,沈钰感觉到自己的牙龈被硬物狠狠的磕了一下,疼的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滚开!”这熟悉的触感瞬间勾起寒川心底里那些不好的回忆,他感到无比惊悚。不想再挨沈钰这么近了,于是他开始猛的挣扎,拳打脚踢的把沈钰推开。 “我淦!”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他明白,现在的寒川已经完全失控了。他身上哪里都能挨打,唯独命根不能挨打。沈钰为了保护它只能捂着裆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第55章 断命 不知打了多久,寒川终于打累了。冷静下来的他发现其实并不是沈钰要挨着他,而是他们现在被一张巨大的网束缚在一起根本分不开。 沈钰整个人都缩在寒川的怀里,他已经避无可避。感受到寒川炽热的胸膛以及震耳欲聋的心跳,他双眸闭得很死。 寒川微微喘气,淡淡的说:“灵力尽失了。” “你不打我了?”沈钰颤颤巍巍的想直起身来,因为这个姿势实在是太累人了,可谁知刚抬起头寒川就又一个拳头落了下来。 “哎哟”,沈钰又缩了回去。 “不准起来!”因为寒川发现如果两人都放松的站起来身体就会不自觉地贴在一起,所以还是让他缩着吧。 “行行行我不起来”,沈钰缩着身子慢慢仰起头问道:“那你别打了行吗?再打下去我真要死在这了。”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寒川明显的喉结以及他鼻梁恰到好处的幅度。 青蓝鸽感觉到自己的铁饭碗受到威胁,它飞到最顶端试图啄开麻绳的束缚。 “别挣扎了”,沈钰劝它:“这可是专门为修真者所制的银丝束灵网,落入此网者灵力尽失。除非有旁人相助,否则就只能等它自己失效。” 青蓝鸽听懂了,它沮丧的飞到树枝上耷拉着脑袋一副“恕我无能”的模样看着他们。 原本就隐隐作痛的鼻子又一次被寒川打出血来,沈钰无可奈何的抬袖擦了擦鼻血,仰头问他:“二公子,现下如何是好啊?” 寒川像是认命了似的绝望的闭上双眸,眉头微蹙,他给了沈钰一个“滚”字随后就不再做声。 见状沈钰稍微直了点后背,问道:“二公子,你不会想强行破开吧?” 寒川:“………” “别想了”,沈钰从兜里又翻出来一点小食来伸长了手递给青蓝鸽,叨叨道:“那样你会被反噬的。” 寒川额头的青筋直冒,咬牙切齿道:“比起跟你待在此处等束缚失效,我宁愿反噬。” 沈钰挪着挪着不觉间已经站了起来,他撑着网,与寒川面对面站着问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对”,寒川心中的杂念使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运功,他愤愤道:“你能不能闭……” “嘘”,沈钰抬手捂住他的嘴,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别出声,有人来了。” 怕寒川介意,沈钰说完话后就把脖子缩了回来。 “唔”,寒川的双眸猝然睁开,他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双眸。他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他发现沈钰脸上的伤比昨日还要严重,脸颊上还有血渍。应该是自己刚才失了理智,下手没轻没重。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沈钰,他的睫毛浓密,眼型修长。半垂的睫毛遮住了一部分瞳仁,他的五官生的其实也算柔和,不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此人其实很乖巧的错觉。 底下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告诉医师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死。” 寒川与沈钰所处的位置正好被一片茂密的枝叶给挡住了,透过枝叶的缝隙能隐约瞧见底下有两个身影。 寒川也不敢动了,他明白此事的严重性。于是便放弃了挣扎,任由沈钰捂着自己的嘴。他所处的位置朝里,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枝叶,以及沈钰鼻青脸肿的脸。闲来无事之时,他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沈钰眼睛上的睫毛有多少根。 一,二,三,四…… 鼻尖缭绕着的是沈钰的气息,混杂着一点血腥以及青蓝鸽吃的小食的味道。不是很好闻,寒川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他的洁癖又开始发作了,可眼下他无法动弹。于是他在心里默默地在沈钰的印象上又添上了一笔“邋遢”。 从体型上看,底下两人应该是一对男女,适才的声音是男声。他见女人没有回应他于是便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她说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们正好就停在了沈钰的视线范围之内,可树影婆娑,风声沙沙。为了能更清楚的听到二人的对话沈钰用最小的声音对寒川说了句“得罪了”,然后就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上。 寒川一个侧首挣脱了沈钰捂着自己的手掌,沈钰的手掌落了空,很自然的就把寒川搂在了怀里,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示意他不要出声。 寒川:“………” 寒川的拳头在宽袖下紧紧的攥起,他瞄准了沈钰的小腹。心里暗暗发誓,只要沈钰再敢乱动一下他就一拳砸过去。相反之下,沈钰并没想太多,大家都是男人,搂搂抱抱的也很正常。 女声似乎有些恍神:“我……” 男声见她这个反应似乎有些薄怒,他提高了音量说道:“你别告诉我你对那个老不死的动了真情!” “我没有”,女声立马慌了,她解释道:“云之,你该清楚我的心,我怎么可能对他动情。” 听到这个名字时二人皆是一愣,当即便知晓了底下两人的身份。 是周淮跟江怜。 无尽门的少主与周庆元的夫人。 这俩人莫非有私情!? 周淮一声冷哼嘲讽道:“是吗?可适才你在大殿上惊慌失措的模样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江怜抓住他的袖子解释道:“我,我当时吓坏了,没想那么多。只是怕他死在那里,我……” 周淮根本不信她,直接一甩宽袖背过身去愤愤道:“他死就死了,死了我便能成为无尽门新一任宗主,你难道真想看他压着我一辈子吗!?” 江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周淮,哽咽道:“我的身子,我的心,就连我十月怀胎所生的龙凤胎是你的种,我怎么可能还会爱上别人!?” !!!! 两人的三观俱毁,神识尽碎,后背当即就激起一层厚厚地鸡皮疙瘩。森森寒意席卷全身,沈钰恨不得当场把耳朵割掉。他只感觉自己的脖颈发凉,脑袋要保不住了,这根本就不是他俩该听的事! 听到这些周淮的态度终于软了下来,他一声叹息后转过身来将江怜拥入怀中。此时的江怜早已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周淮为刚才自己对她的猜疑而感到后悔。 江怜边哭边捶着他胸口斥他:“这些年我与你的情意难道你都忘了吗!?” “我不曾忘记”,周淮任由她打,喃喃自语道:“那晚你新婚花烛夜,那个老家伙不行,你的初次给的是我。” 沈钰:“!!!!” 寒川:“………” 不是,你们要不要听一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是什么光荣之事吗? 虽说这里没有旁人,但如此私密之事实在不必说出来吧?藏在心里不行吗? 为了防止他们再说出什么骇人听闻之言语,沈钰挪动了双手捂住寒川的耳朵对他小声说道:“少儿不宜,你别听。” 寒川:“………” 江怜哭不泣声,她满腹的委屈无处宣泄,只能化作泪水不断的溢出眼眶。 周淮见她止不住地哭,索性干脆捧起她的脸深深的吻了下去。 “咦……”沈钰又改为捂住寒川的眼睛说道:“还是眼不见为净。” 寒川:“………” 寒川无言至极,他没敢真用拳头砸他,但他无法忍受沈钰这样折腾自己。寒川原本抬脚想绊他一下的,可两人挨得太近了。他这一抬腿膝盖就精准的碰到了沈钰的致命弱点上。 “唔!!!” 小腹传来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沈钰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没出声,可还是生了动静。 “谁!”周淮一记眼刀扫了过来,两人皆是一愣。 “咯咯咯”,懂事的青蓝鸽煽动翅膀飞了出去,假装刚才的动静是自己制造的。 “是鸽子”,江怜松了口气。 警惕的周淮还是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们快些回去吧”,江怜不想待在这里了,她催促道:“周庆元现在还在昏迷,宴会还没结束。我们再不回去的话怕下人们恐生怀疑。” 周淮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便点了点头,说道:“怜儿言之有理,那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至此,两人才终于离开了此处。 等两人彻底离开后见沈钰还没有要松开自己的意思,于是寒川用手肘朝着沈钰的胸口顶了过去。 “你!”沈钰疼得缩了起来,眉头大皱,他愤愤道:“你是不打人浑身不痛快吗?” 寒川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见他闭上双眸又想强行运功挣脱束缚,沈钰再度站了起来,劝解道:“二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倘若这灵网真的被你给破开了,撇去反噬不说,其动静一点可不比上回咱们在池中打那一架小。” 一提到这个寒川随即掀起眼帘,一记无声地眼刀扫了过去,耳根在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染上了红。 “那你要如何?”寒川反问他:“难道你真的要我跟你在此处……” 待上整整一夜吗? 况且今夜过后山底的结界肯定就会被重新覆盖,到那时再想破开估计难比登天。 “怕什么?”沈钰不以为然,他身子向后靠,将胳膊枕于脑后,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我皆为男子,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待明日灵网失效自然就能回去了。” 他这么一说寒川的心里反而别扭,他又没说沈钰会对自己做什么。不过他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可能有些过激了,这样显得他好像个姑娘家家似的,小气又敏感。 于是寒川就故作镇定的问他:“那结界呢?” 沈钰会心一笑,说道:“我既然有办法破开它一次,那就肯定能破开第二次。” 寒川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你不信我!?”沈钰立马起身把脸凑到他跟前说道:“我可是很厉害的!” 寒川很难得没有揍他,但却盯上了他另一边完好无损的脸,淡淡的说道:“你若不想两边脸的伤势对称,我劝你还是不要把脸凑到我跟前为好。” 沈钰忽然笑了,露出来一双洁白的虎牙。他躺了回去,嬉皮笑脸道:“类似的话,今天晏涛也对我说过。” 寒川的眉头微微蹙起,脸色沉了下来,他觉得沈钰简直比他们头顶上那只青蓝鸽还要吵。 见他这副模样沈钰立马不笑了,双眸微微睁大,问道:“怎么?难不成你想替他报仇?” 寒川确实动了手,拳头落在他的脸上时却没用什么力,他压低了声线威胁道:“闭嘴,从此刻起若是在让我听到你的声音,我一定让它对称。” 说完寒川就收回了手,倚靠在网上合上了眼帘。 沈钰扁了扁嘴,非常不满的模仿着寒川挥拳的动作,只不过他的拳头只敢砸在寒川面前的空气上。觉得不解气,他又悄悄凑到寒川的跟前用口型对着骂了他千百遍。 寒川感受到面前之人的动作,他假装姿势不舒服,于是微微侧过首,嘴角在暗处悄悄变化了幅度。 见他真的不想搭理自己,于是沈钰就轻唤了青蓝鸽下来陪自己玩。青蓝鸽很喜欢沈钰挠他下巴,每次被他挠爽了它就会眯起眼睛“咯咯”叫。 “噗”,见它笑了沈钰也忍不住笑,他觉得青蓝鸽特没出息。一把小食一根手指就能将它驯服,不像某些铁面心肠的人,就知道对自己拳打脚踢。 想到这里,沈钰忍不住悄悄斜着眼看过去。 可谁知还没看全他的脸,一个拳头就落了下来。“咚”一记闷响,沈钰半边视野顿时全黑。紧接着脸颊就被细细密密的疼痛所覆盖。 干架不太行,逃跑第一名。青蓝鸽反应极快,立马就挥动着翅膀逃离了现场。 沈钰愤愤道:“寒雪尽!” 谁知寒川竟然连眼睛都不曾睁开过,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薄唇一启一合:“再多说一个字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的下巴。” 沈钰立马捂住了嘴,声音闷闷的喘了出来:“好歹毒的心思,竟然想毁我容貌!” “说!”沈钰眼神凶狠,“是不是嫉妒我的绝世容颜!?” 寒川:“………” 他蹙起眉头给了沈钰一脚,沈钰直接跳了起来,捂着裆惊悚道:“好你个寒雪尽,毁容不成还想断我命根!?” 寒川的双眸猝然睁开,紧接着沈钰的惨叫声便传遍了整个山头。 第56章 瓜葛 后来沈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虽然所处的位置不好。但这一夜睡下来他竟没感觉到任何的不适,反而还睡得挺香。 可睡醒后他就惨了,这是他第一次被灵网给困住。他做梦也没想到灵网失效后竟会这么直接。原以为睡醒后他们可以使点小手段把它弄断,之后就能悄无声息的离开此处。 谁曾想它失效后竟然直接就断开了,而寒川当时也没睡醒,毫无防备的就掉了下来。 不过万幸的是底下有个浑然天成的沈钰做肉垫,所以他落地时没受一点伤。 “噢哦哦哦!!!!” 沈钰感觉寒川要是在重那么一点点他的肋骨肯定就要断了,他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咙差点就要溢出。 寒川就在这一瞬之间清醒了过来,落地后他起身拍了拍袖子,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径直走下了山。 只留下生无可恋的沈钰,只能趴在地上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这一刻他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他的手指深深陷进了泥土里,然后愤愤的抓了一把土朝寒川丢了过去,咬牙切齿道:“寒雪尽!看招!” 为此寒川只是一甩宽袖,挡住了他的攻击并将它反弹了回去,还顺道送了他两个字“幼稚。” “咳咳咳!”没想到早晨睡醒的第一顿饭便是泥土,沈钰赶忙起身追了上去。 青蓝鸽见饭碗要走,立马飞了过来落在沈钰的肩头。他毫不避讳的评价寒川:“你还真是铁面心肠,冷血无情!” 寒川却不以为然,“我所修的乃是无情之道,若对你留情,岂非白修了?” 无情之道? 怪不得实力这么强。 沈钰追问道:“真的假的?为何要习修此道?”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对他说的话有些多了,寒川的脸色沉了下来,留下一句“与你无关”后就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再后来任凭沈钰怎么死缠烂打的追问,寒川都不肯再多透露一个字了。 二人来到结界处便停下了脚步,寒川抬手便要运转灵力施展破除结界之法,可沈钰却抬手拦住了他。 寒川不明所以,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看向他。 “此法虽能打破结界,但势必会惊动周庆元”,沈钰解释道:“且看结界的厚度便知周庆元的身体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若我们还用此法攻破结界的话不出片刻,整个无尽门都会知晓有人闯入了禁地。” 寒川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他挑了挑眉,收回了手,很难得的询问了他的意见:“那依你所见呢?” 沈钰非常神气的哼了一声,骄傲地说道:“一旁等着吧。” 寒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非常配合的后退了一步看他表演。青蓝鸽怕沈钰误伤自己,非常识趣的飞到了寒川的肩头上栖息。 寒川:“………” 只见沈钰从内格里取出一张空白符篆,他抬起手来毫不犹豫的咬破了食指,用自己的血在上面画了一个寒川看不懂的符咒。 画完后沈钰便往符篆上注入灵力,拥有灵力后的符篆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一样漂浮在空中。沈钰作出了结印的手势命令它贴在了透明的结界上,随后他又念出一段寒川闻所未闻的咒诀。 咒诀念完后符篆顿时自燃起来,紧接着结界处便像雪花消融一样慢慢打开了一个可以容纳两人通过的口子。 沈钰率先跳了出去,转过身来对寒川说:“咱们走吧。” 青蓝鸽眯着眼“咯”了一声然后回到了他的肩上,寒川也没耽搁,紧跟着就走了出来,然后问道:“如何修复?” “不用修复”,沈钰解释道:“符篆上的灵力消耗殆尽后自然就会复原。” “我们快回去吧”,沈钰揉着肚子说:“还未食早膳呢,我快饿死了。” 可寒川没有动作,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起来很是反常。 以他现在的修为来说,他其实刚刚并没有把握能破开禁地的结界。毕竟周庆元三百年修为可不是白修的,原以为沈钰只是吹吹牛,不曾想他还真有此能耐。 沈钰歪着头叫了他一声:“二公子?” 沉默了半晌,寒川才开口淡淡的说道:“昨夜之事你将它忘了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你在开什么玩笑?”沈钰心里有点隐隐不安,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难不成你想将此事独自揽下,这是在逞英雄吗二公子?” 寒川的眼神冷了下来,像是回到了初次见面之时,“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你不过是恰好出现在山顶罢了。我并无打算将事情揽在身上,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以后互不相干,互不相识。” 沈钰的笑容逐渐消失,他为寒川的冷漠而感到非常的不解。虽然他没想过寒川经此一事后会改变对他的态度,但他觉得他与寒川之间不至于沦落到互不相识的地步。 沈钰硬着头皮说:“一人做事一人当,结界是我破的,事情是我看到的。若周家人真的要兴师问罪,我亦不会后退半步。” “那是你的事”,寒川态度依旧,“与我无关。” 说罢便上前两步绕开沈钰径直离去,而身后的沈钰却没了动静。 “寒雪尽!” 没走两步,寒川听到背后怒不可遏的声音,原以为他忍无可忍要对自己动手。结果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沈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寒川的瞳孔骤然收缩,沈钰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快速的在他身上点过几处穴位。寒川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动不了了,正当他准备开口说话时沈钰又在他唇上贴上了一道符篆。 这下连话也说不了了。 沈钰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得罪了”。接着他直接把人扛起,来到一处茂密的树丛中把他藏在了里面。 寒川被迫躺在草丛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逐渐离自己远去。原以为这是他拙劣的报复手段,寒川心里暗戳戳的骂他是真的太幼稚!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一个令他惊悚至极的声音。 “原来是昨日的魁首,沈月尘公子。” 沈钰以一种最轻松的姿态回答他:“大公子认错了,魁首是我堂弟,不是我。” “哈哈哈”,周淮仰头大笑,说道:“小公子太谦虚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你不想夺魁罢了。” “真不是”,沈钰对他行了个礼,说道:“昨日在下与晏公子对弈完后确实是精疲力竭了。” 周淮潋了笑,负手问道:“不知小公子来我无尽门的禁地之处,所为何事啊?” 寒川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原以为这家伙能破开结界是因为术业有专攻。不曾想他的修为竟这么高强。寒川费尽了全力却也只能使手指抽动两下,到底是小瞧无师之巅了。 “打鸟,听闻无尽门有一种叫青蓝鸽的蓝色鸽子,烤起来特别香”,沈钰的手背在身后疯狂的在给青蓝鸽打手势让它走,可它似乎看不懂,以为沈钰要给自己喂小食,还围着他飞了一圈又一圈。 周淮双眼一眯,又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道:“小公子说的不错,此青蓝鸽确实只有我无尽门后山才有。它原先不过只是普通的鸽子,常年吸收无尽门地脉的灵力后,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这种浑身蓝羽的青蓝鸽。” 沈钰的手指都快抽筋了,他嘴角维持着僵硬的微笑,配合他说道:“那无尽门还真是一处灵脉宝地,怪不得宗主与大公子都能长命百岁。” 不知道哪个字眼戳中了周淮,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变得锐利起来,不过转眼又恢复了正常,说道:“那是自然,沈公子脸上的伤不也是吸收了我无尽门风水宝地之精华,所以一夜之间便就好了吗?” “我脸上的伤好了?”沈钰顿感疑惑,他不敢相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明明记得鼻梁骨的位置最疼的,可这一摸下来却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鼻梁高挑的幅度以及捏上去软软的鼻尖。 周淮的视线落在青蓝鸽上,他抬手一点。只见青蓝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扼住了脖子,瞬间动弹不得。 沈钰的双眸蓦地睁大,正准备出手帮它解困时周淮却翻转了手腕,收回了手。而青蓝鸽惨烈的叫了一声后顿时开始自燃起来。 沈钰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逐渐被烈火淹没,最后化成了灰烬随风飘散。 周淮淡然的说:“小公子有所不知,这青蓝鸽肉质虽好。可到底也是变异而成,多食对身体无益,小公子还是少听些坊间谣言为好。” 青蓝鸽的死对沈钰的打击来说堪比寒川刚才对自己说我们互不相识,他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对周淮说:“多,多谢大公子提醒。” 周淮对沈钰的反应很是满意,他走到沈钰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小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昨夜小公子彻夜不归,沈宗主与夫人都着急坏了。” 沈钰的后背噌一下绷紧,他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威胁,立马问道:“他们在哪里?” 周淮笑了笑,说道:“我留他们在无尽门过了夜,现下应该已经起了。我还差人用品质更好的青羽鸽煨了汤,小公子还没用早膳吧?正好可以去用些。” 听到青羽鸽这几个字沈钰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连喉间都变得有些苦涩。可他却只能对周淮说:“多谢大公子美意,我这便回去。” 周淮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沈钰正准备松口气。可谁知周淮没走两步就突然回过头来问道:“哦对了小公子,你可曾见到无尘之境的寒川,寒二公子?” 沈钰故作镇定地假装思考了一会,然后才回答道:“不曾见过,昨日我在这附近好不容易找到了青蓝鸽的巢穴。原本想守株待兔将它们一窝端,不曾想竟不小心睡着了,这一觉便睡到了今早。” 说完他还非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想加深周淮对自己是纨绔子弟的印象。 周淮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说道:“这样啊,那我只好再去别处找找了。他的弟兄很是担心他的安危呢,小公子若是见到他记得让他早些回来。” “嗯,我知道了。”沈钰苦恼的揉了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昨夜风凉,现下有些不适,我去行个方便后立马就回去。劳驾大公子回去时先替我给伯父伯母报个平安。” “小事小事”,周淮摆了摆手说道:“那我就先行一步,不打扰小公子方便了。” 沈钰躬下身子对着他行了深深一礼,直到他彻底离开沈钰才起身去给寒川解穴。 明明周淮的语气轻松且平常,可沈钰与他对话时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心底像是被打翻了好几种调料混在了一起,百般不是滋味。 他一边把寒川扶起来一边解释道:“抱歉,事发突然,我不是故意要……” 解开禁锢后的寒川直接起身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愤愤道:“我跟你很熟吗?轮得到你去逞这个能?” 沈钰顾不上疼,他起身解释道:“寒川我……” “闭嘴”,寒川很少会这么生气,他的语气很重:“从即日起,我与你就当互不相识,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沈钰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难道一定要把你拖下水你才心满意足吗?” “你给我听着”,寒川用手戳着他胸口说道:“我不认为我跟你的关系好到需要你来替我承担所有,从开始我就同你说过,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参与进来。” “我们”,沈钰眸光闪烁,有些错愕:“不是朋友吗?” “谁跟你是朋友?”寒川一甩宽袖越说越激动,他眉头紧锁,眼眶泛红,他像是把这两天堆积起来的怨气全部一窝蜂的发泄在了沈钰身上,“我什么时候承认过与你是朋友,我平素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纨绔子弟。” 沈钰:“你讨厌我?” 寒川:“对,我讨厌你,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你,所以麻烦你以后看见我请务必绕开,我们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见面!” 第57章 梦魇 回去的路上一路都在下着大雨,这大概就是赴宴两日天晴之后的报应。回去的路上沈承运怕夫人着凉,所以选择买了两辆马车。而沈钰就坐在窗边,明知窗外风雨不断可他怎么也不舍得拉上帘子。 沈骏简直忍无可忍:“沈月尘,你是又在抽什么风!?” 窗外飘进来的雨点时不时的打在沈骏的身上,不知不觉间竟已湿了半个肩膀。 他蹙着眉头拿帕子擦了擦肩膀上的水,愤愤道:“打就打了,前两日他把你打得鼻青脸肿时可没对你手下留情。这次不过是打了他一拳,有必要愧疚成这样吗?你是有什么非要事事都让着他的义务吗?” 沈钰回过头来时他整个头都湿透了,沈骏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将用过的帕子拧干水然后砸到了他的脸上,说道:“擦把脸吧你!” 沈钰将帕子拿了下来,他双手撑膝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喃喃道:“我没有愧疚,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讨厌我。我跟寒峰,寒河,甚至是莫凡吴齐都能做朋友,可为什么他寒雪尽就不行?” 沈骏也想得头疼,他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幽幽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就非要跟他做朋友,不是他就不行吗?” “……不是不行,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沈钰摊开手掌说道:“为什么与我们同辈的那些仙君都不讨厌我就他讨厌我,我就真的这么讨人厌吗?” “对”,沈骏非常认真的看着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地说道:“寒川他不是一个人,比如我,我就非常讨厌你。” 沈钰沉默着与他对视了好一会,说道:“……你不算,你不是人。” 沈骏直接气笑了,他挑了挑眉,咬牙切齿道:“我劝你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下手可不比寒二轻。” “咱俩试试来”,沈钰撸起袖子做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说道:“看看是到底是马车先散架还是我沈月尘先死。” 然后他们就在马车里进行了一场生死搏斗。 —— 回到阳城后的沈钰很快就把这件事,甚至是这个人都完完全全给抛在了脑后。他的心态很好,一来他们其实算不上熟,二来寒川的所作所为也确实令他心寒。 缘分这个东西,可遇不可求。有缘自会相见说的就是这么个理。 强扭的瓜不甜,左不过是个生的较为俊俏的男子罢了,又不是女子,忘掉也罢。接下来的日子沈骏和他都在为明年召唤专武而做准备。 他们隔三差五就会闭关修炼,虽然时间不长,但提升的也算快。照这个速度下去,待明年神之窟开放之时,他们肯定就能召唤出属于自己的专武。 夏季就在不觉间已然悄悄过去,大片鲜绿色被属于秋天的橙色所覆盖。就连风都带着丝丝秋天的味道,阳城所处的位置不南不北。夏季热度堪比南方,而冬天又会像北方一样会下大雪。 今年的秋季比以往来得早些,在一场狂风暴雨过后气温就在一夜之间降了下来。而下暴雨的那天沈钰正好还在外面帮着一户人家收稻谷,眼看着就快收完了,结果猝不及防的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仙君,快别收了”,这户人家的妇人在屋檐底下不停的吆喝沈钰,“快些进来避雨,当心着凉!” 阳城大部分人家都识得无师之巅的两位公子,他们也时常会无条件的帮助一些贫困人家。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早些年摔断了腿,如今家里的生计都靠这方姨一个人维持。所以每到秋收之时沈钰就会过来帮忙。 “不必管我”,沈钰仗着自己年轻身子硬朗,非要坚持,“我把这最后一点割完就过去了。” 他们家有多苦沈钰都看在眼里,一年之中就靠着秋收这点稻谷吃饭,所以浪费一点沈钰都觉得无比心疼。 方姨见状便只好作罢,不过她也没闲着,立马就回屋生火煮上了姜汤。 沈钰将最后一捆稻谷放进屋里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湿透的衣袍紧紧贴在身上,这滋味并不好受。刚才他干了很多体力活,身上出了一身汗。被倾盆大雨极速降温后现在他只感觉浑身发冷,刺骨的冷。 方姨贴心的给沈钰找来了一件比较新的衣袍,催促道:“仙君快把湿了的衣裳换下来吧,不然该着风寒了。” 沈钰擦了擦脸上的水,强忍着身体的颤抖,笑着接过衣袍说道:“多谢方姨。” 当沈钰换好衣服出来时,桌上已经放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他端起来就喝了一大口。方姨怕他觉得不好喝还特意放了些糖,随着甜辣的姜汤进入喉咙后,冰冷的身体瞬间回暖。 方姨又给他找来一块擦水的布子,说道:“仙君快把头发擦擦,我在厨房炖了鸡,仙君今夜就在此留宿吧。” 沈钰双眸微微睁大,立马拦住她,说道:“使不得方姨,一只鸡多贵呢。还是留着您跟方叔吃吧,我今早出来时伯母还嘱咐我今日要早回去呢。” 方姨笑着让沈钰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您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又不收取钱两,要是连口荤菜都吃不上的话我这良心也过意不去啊。” 坐在床上的方叔也说:“是啊,寒舍也没有什么好的吃食能招待仙君。仙君不嫌弃已是大恩大德,这畜生不过是草民们的一点心意,仙君还是不要在推辞了……咳咳咳。” 说着说着他便开始剧烈的咳嗽,一张黝黑的脸被咳得通红。沈钰立马坐到他身旁轻轻的拍打他的后背,问道:“方叔,您这咳嗽这么些时日了怎么还没好啊?” “哎,老毛病了”,方叔摆了摆手说道:“上了年纪之后身上难免有点小病小痛的,不碍事。” 方姨说:“老头子,那你就陪仙君说说话,我去生火烧饭去。” 沈钰拗不过他们,起身说道:“我来帮忙吧。” 方叔又一把将他拉下,说道:“今日一天您都在外头忙前忙后的,现在就此歇会吧。哦对了,我给您看看前两日我外出时捡到的好东西。” 沈钰笑话他:“都这样了还出去溜达啊方叔。” “嘿嘿,闲不住”,只见方叔从他枕头底下拿出来一个还算精致的小盒子,然后将它打开递给沈钰,乐呵呵地说:“你看看,是不是好东西。” 沈钰看到盒子里的石头后吃惊道:“哇,居然是灵石。” 沈钰陪着方叔说了好一会话,他只觉得屋子里的火烧得真旺。当然,也可能是那碗姜汤的缘故,总之他感觉到非常燥热。尤其是脑门跟胸口,甚至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他心里清楚,自己可能是发热了,但他没当回事。为了不让方叔他们担心,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他忍耐着身体的不适,陪着他们吃完了晚饭。 方叔酒足饭饱后就躺回床上呼呼大睡了,沈钰则帮着方姨收拾了碗筷。方姨还一直嫌他吃的少,非要他多喝一碗鸡汤才肯罢休。 方姨家很小,基本就是家徒四壁。要是留宿的话得有人打地铺,可外面的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再加上自己有些发热。回去的话实在是有些不便,毕竟这副样子回去的话伯母肯定又会担心。 所以沈钰便只好选择留宿,他来到堆放稻谷的屋子里用一些杂草简单的打了个地铺。方姨原先还打算把方叔给叫醒把床让给沈钰,要不是沈钰拦着她差点就要跟方叔一起打地铺了。 原以为以自己的身体素质只要睡一觉发热会就好了,没曾想这一觉竟然睡得那么难受。他到后半夜开始就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很疼,浑身都疼。时而发冷时而发热。而外面的大雨也越下越烈,甚至开始打雷。 雷声混着雨声融进了沈钰的梦里,他感觉闯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梦里能看到自己已故的母亲,还有他寻找了多年的人。 他像是返老还童一般又回到了曾经在外流浪的日子,就连身体也变得瘦小轻盈。死去的那只恶犬又活了过来,就在跟沈钰身后锲而不舍的追着他想要把他撕碎。 沈钰为了活命只能拼尽全力的向前奔跑,他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要跑去哪里,可他为了不被恶犬追上,只能漫无目的穿梭在大街小巷。 不知跑了多久,当他回头想看看恶犬还在不在时,却惊讶的发现追赶他的恶犬变成了几个蒙面的男人。在内心深处沉睡了多年的记忆被再度唤醒,他终于记起自己是在哪里了。 他要把这些人甩开,他要去找阿听。他的阿听还在等着他。 沈钰跑着跑着钻进了一条巷子里,结果到头后才发现这是个死胡同。急中生智的他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蜷缩成一团躲进了路边一个被人遗弃的菜篮里。 尾随而来的几个蒙面人发现沈钰消失了之后就开始骂骂咧咧,带头的人着急寻找下一个目标转身就要走。身后跟着的人看见路边的菜篮便毫不犹豫的踢了一脚以此来泄愤。 沈钰死死的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而那一脚正好就踹到了他的背上,疼得他差点叫出声。万幸的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破旧的菜篮。 等他们走远后沈钰才敢起身,他强忍着后背的疼痛慢慢原路返回去找阿听。可当他找到阿听藏身的那个鸡窝时,只看到了里面一摊红得发黑的鲜血。 “劳驾”,沈钰拦住一个路人问道:“请问您有没有见到一个小男孩,他比我矮一些,头发很短……” 路人嫌他脏了自己的衣服,一把将他甩开,拍了拍袖子,嫌弃道:“滚一边去,真是晦气。” 沈钰不死心,他不停的询问着附近的人,试图寻找到阿听的蛛丝马迹。来一个他拦一个,运气好的话他会得到一句不知道,运气不好的话他可能会得到几句谩骂或是被人推倒,也可能会挨打。 终于,在又一次被人推倒之后有位面善的姑娘来到了他的身边。她没嫌弃浑身脏兮兮的沈钰,伸手将他扶起,然后低头问他:“小弟弟,你要找的那位小男孩我刚才好像见到过。” “真的吗?”沈钰双眸一亮,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狼狈仰起头问道:“姐姐在哪见到过?” 姑娘眉头微蹙,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这……” 沈钰见她犹豫,扑通一下跪倒在她面前。眼泪也随之溢出了眼眶,再次开口时竟是呜咽之声:“姐姐…我求你了,你告诉我吧。他是我的亲弟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姐姐,我求求你。” “小弟弟你这是做什么?快站起来”,姑娘蹲下想把他扶起来,可沈钰说什么也不愿意。他又说:“我,我可以,我……” 他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一无所有。就连小腹都是空空如也。他我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直接给姑娘磕了个响头,说道:“我愿意给姑娘做牛做马。” 姑娘双眸微微睁大,面露吃惊之色。她用了些力气才把他摁住,对他解释道:“非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我也不确定。适才有人在清理街道时,我好像看到你弟弟被拖走了。” 沈钰的瞳孔骤缩,脸色惨白,他追问道:“被拖去哪了?” 姑娘的眼里都是怜惜,她摸了摸沈钰的头小声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好像是死了,紧接着尸体就被清理街道的人给拖走了。” “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死了”,“尸体被拖走了”。 姑娘的声音极轻,可在沈钰听来却像是千万根银针。针针都刺进了他内心中最脆弱的地方,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天塌了,世界也瞬间失了色。 姑娘看他有些呆滞,眼神逐渐涣散,于是便按着他的肩膀轻轻晃了晃,说道:“也可能是我看错了,不然你现在去乱葬岗找一下吧,希望是我看错了。” 沈钰终于回过神来,他吸了吸鼻子又对姑娘磕了个响头,“多谢姐姐。” 第58章 下落 十年前的阳城还很乱,满大街上都是随处可见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从别处而来的人,他们或是犯了罪,或是被迫赶到这里。 阳城的包容性很强,基本算是来者不拒。所以导致这里的环境又脏又乱,持刀抢劫,杀人放火这种事在这里算得上是家常便饭。 那时的沈承运才刚刚继位,成为新一任无师之巅的宗主。派中的事宜乱的一塌糊涂,他自身都忙的焦头烂额,所以根本没空去处理阳城的事。 那时的阳城街上最多的就是尸体,他们可能是因为吃不起饭,也可能是病了没钱治病。甚至还有一些大户人家以控制人口为由,对流浪者们大开杀戒。 那段时间沈钰跟阿听光是为了活下去就拼尽了全力,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引来疫病,所以每天都有人会来清理街道把死去的人扔去乱葬岗。 沈钰来到乱葬岗时天空已经被大片乌云所覆盖,伴随着一道道亮如白昼的闪电掠过。整个乱葬岗的氛围变得阴森而又恐怖,面前的尸体堆积如山。随处可见的是满地残骸,白骨森森。 一些较为新鲜的尸体上还会有一条条白色的蛆在上面蠕动,腐烂的气味在周围徘徊。当沈钰看到离他最近的那具尸体的眼眶里,有一条有手指般粗细的蛆从里面钻出来时他再也受不了了。 他背过身去弯下腰开始干呕,由于自己两天没有进食所以他什么都吐不出来。可他的胃却不受控制的拼命收缩,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才甘心。 “啪嗒。” 一滴如大豆般大小的雨点打在了他的身上,随后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冰冷的温度使他立马就镇定了下来。 沈钰借着雨水洗了把脸,然后就来到了尸堆前开始翻找。他不停的找啊找,他几乎把今日送来的所有尸体都翻遍了都没看到阿听的身影。 “听”,沈钰无助的看着乱葬岗的一片狼藉,绝望的呐喊道:“阿听!你在哪?” “阿听!!!!” 他吼得撕心裂肺,他吼到双眸充血满脸通红,吼到无能为力。 巨大的绝望感将他吞噬,悲伤占满了他整个胸腔,雨水不停的拍打在他瘦小的身躯上,他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 迷糊间他听到有人似乎在叫自己,“沈月尘,醒醒,沈钰?” “阿听,是你吗?”沈钰站了起来,转过身去,可他的背后空无一物,一片荒凉。 “……哥?” 沈钰的双眸猝然睁开,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听!!!” 动静之大,惊得沈骏直接从床上掉了下来,跌坐在地上。他手撑在地,满脸错愕的看着从床上弹起来的沈钰,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沈钰出了一身的汗,突然间离开了被褥的温暖现下只觉得浑身冰凉。 回过神来的沈骏站了起来,对着他骂道:“沈月尘你又在抽什么风!?” 可当沈钰抬起头来时他却愣住了,只见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间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泛红的眼眶里裹着的是惊恐的瞳仁。溢出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泪水,唇瓣不受控制的在颤抖。 沈骏心中的怒火顿时不翼而飞,可他并不想太矫情,于是压低了嗓音问道:“……你怎么了?” 沈钰突然伸长了手揽住他的脖颈,用了极大的力气把沈骏拉了下来将他揽入怀中。 沈骏直接跪了下来膝盖砸在了僵硬的床板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骂街技能紧跟着被点亮,一触即发,他张了张口:“你!” 沈钰的声音就在耳边飘了过来:“对不起,都是哥不好。” 沈骏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声音带着重病一场过后独有的沙哑,有气无力的听起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柔。而沈骏就在这一瞬之间泄了气,就连眸光都变得柔情似水。 他的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不自觉的伸手轻轻拍了拍沈钰的后背,轻声道:“又在发什么疯……” 虽然他们平日里经常打打闹闹,可沈骏的弱点偏偏就是从沈钰口中说出来的这一声弟弟。他能瞬间忘记与沈钰之间的所有不愉快,只记得他是自己的堂哥,是陪同自己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亲堂哥。 沈钰不知道搂了他多久,而沈骏也没有再说过话,直到胳膊微微发麻他才舍得松开。 沈骏起身后眉头紧锁,额头的青筋微微凸起,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出非常生气的样子,紧握着拳头。可最后却问了他一句:“好点没?” “没事了”,沈钰脸上的泪水凝固成了浅浅的泪痕,他浅浅的笑了笑对沈骏说:“你最亲的月尘哥哥饿了。” 这种非常莫名其妙的羞耻感使他心里格外的别扭,他无法接受自己会有矫情的一面,尤其是在沈钰面前。 “饿了就去吃,桌上有饭”,沈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他愤愤道:“怎么?难不成你想我喂你吗?” 沈钰见他这个样子于是便笑得更灿烂了,露出一双邪气森森的小虎牙,笑道:“也行,正好不想动弹。” “滚!”沈骏转身就走,每一步他都像是想把地板踏碎,他边走边说:“我还有早修,吃完自己把碗筷送回膳膛,别指望我给你收拾。我下午回来要是还看到桌上有碗筷我就弄死你!我说到做到!” 出门后还不忘“啪”一声用力把门关上,沈钰看着他同手同脚离开的步伐时笑得小腹抽筋。 可当房间安静下来后他的笑容便消失了,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手心。记忆里那双满手是血的小手与自己如今宽大的手逐渐融合,脑海中不断回忆起刚刚做的那个梦。 自他母亲过世之后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便是阿听,所以阿听失踪后的那段日子他极度的消沉。完全不知道自己存在于世上的意义,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每天都过得混混沌沌。 饿了就去捡垃圾吃,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开口说话。他经常会因为大户人家丢出来的垃圾而跟人打架,甚至还会在恶犬的口中与它争夺食物。 所以他被打得很惨,可他发现似乎唯有身上的疼痛才能缓解自己的心中之苦。每当他入睡之时都会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着一觉睡醒他就会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母亲还活着,阿听没失踪的时候。 如果回不去他只希望再也不要醒来,他不想独自面对失去亲人的痛。他觉得人间好苦,他再也不想来了。 直到他遇到了沈骏,他是沈钰漆黑如夜的世界里燃起的一盏灯火。是他每晚入睡后第二日还想再苏醒的盼头。 昨夜的大雨将无师之巅的一切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就连沈钰住所前风尘仆仆的石阶都变得光亮如新。一只灰靴踏上了石阶,来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芳香,还带着丝丝秋天的味道。 他不禁感叹道:“几年未踏足,如今的无师之巅真是越来越好了。” “叩叩叩”,沈钰住所的门被敲响。 “咳咳”,屋里传来沈钰虚弱的声音:“先生请进。” 易则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混着茶香。房间应该是被刚刚收拾过,看起来干净整洁。 沈钰身上只穿了一件洁白的中衣,肩上披着的黑色氅衣将他的肤色衬得极白。他今日没有束发,盘坐于书案前,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桌上煨着一壶热水腾腾的茶。 看起来像是刚刚起身没多久,阳光被窗户的明纸柔化后倾洒进来。整个房间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使得今日的沈钰看起来格外的温柔。 见人进来,他将竹简卷起,招呼他坐下:“先生请坐。” 易则笑了笑来到案前,除掉靴子后盘腿入座。沈钰给他沏上了一杯茶,侧首轻咳了一声,温声道:“这是前些日子我新得的观山雨,用的是文火慢煮,先生尝尝。” 易则端起茶盏吹了吹,轻抿一口后双眸一亮。他将茶盏轻轻放下,说道:“公子病了。” “偶感风寒”,沈钰也饮了一口茶,微烫的茶水滋润了口腔,回甘后带着丝丝清甜。他发觉自己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小病罢了。” 易则也是如此,他偏爱观音。于是又饮了一口说道:“多年不见,公子俊了,也瘦了。” 沈钰浅浅的笑了笑说道:“易先生倒是风采依旧,还似从前。” “呵呵呵”,易则笑了笑,切入正题,“不知公子今日唤我来所为何事啊?” 沈钰顿了顿,眸光暗了下来,他敛笑,沉声问道:“不知我托先生所找的人可有消息?” 一听他提起这个易则便蹙起眉头,他双手撑着膝盖沉思了一会,说了个“有”字。 沈钰的眸光被点亮,他激动的凑上前来。可他忘了自己盘着腿,膝盖顶了一下案底,茶水溢了出来。 “咳咳咳!”沈钰重重的咳了两声。 “公子慢点”,易则双眸微微睁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别着急。” 沈钰调整好状态又问道:“先生请说。” 易则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告诉了他:“其实两年前我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只不过没有下文,所以一直没同公子说。” “什么消息?”沈钰心急如焚。 易则说:“公子要寻之人当年确实没死,通过走访得知,他其实是被一户人家给拉去当书童了。但那户人家之后没多久就遭遇变故,他们变卖了家中所有的家产这其中也包括家仆。” 沈钰一边听他说一边收拾桌上的狼藉,又给他重新沏上了一杯新茶。 易则弯起食指轻叩桌案,“我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了那户人家里,当年跟着他一起被变卖出来的一名家仆,从他口中得知公子要寻之人对他说过他要去金川。” “金川?”沈钰蹙起眉头喃喃道:“那里驻守的仙门世家是十二屿。” “正是”易则点了点头又接着说:“我托故友在金川找了他整整一年,都没有任何消息。” 沈钰的缓缓地眨了一下眼,原本绷直的后背像泄气一样弯了下去。易则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他不断的观察着沈钰神色的变化,他希望能把沈钰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易则轻声说:“在下猜测,他可能没能,活着抵达金川……” 易则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说完了最后一个字,可他发现沈钰的情绪似乎没有太大的波动。他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就再无下文。 易则稍稍松了口气,又接着说道:“这就是在下一直没敢来找公子的原因,这毕竟不是个好消息。” 沈钰还是“嗯”了一声。 易则又说:“恕在下直言,若不是公子今日将我唤来,我或许还会一直瞒着公子。” 沈钰麻木的动了动唇瓣,“多谢易先生。” 易则叹了很长一口气,对他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情愿公子没听过这个消息。” 沈钰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易则,嘴角扯出一个疲惫的微笑,说道:“无妨,好歹也算是一点蛛丝马迹。今日把先生大老远的请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本该由我亲自去找先生的,奈何身体实在不适。” “谈不上辛苦,收人钱两就得替人办事”,易则撑地而起,一拂衣袖朝着沈钰行了个礼,说道:“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公子好生养病。若有最新消息,在下一定第一时间告知。” “我送先生出去”,沈钰手扶着膝头正准备起来,易则立马将他拦住,说道:“多谢公子好意,公子还是不要出门着风了。” 沈钰也不推辞了,笑了笑说道:“那便多谢先生体恤。” 听到房间里的脚步声响起时沈骏才转身离去,他躲在了房子的拐角处。看着易则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的心里感到非常的不适,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个人。 第59章 良心 “砰”的一声,木门被粗暴的打开。 前几日外出沈骏外出帮忙秋收,回来时弄破了好几件衣裳。左右也是闲来无事,瑜夫人便在住处帮他缝补衣裳。 木门被打开之时她正拿着剪刀准备将多余的线头剪掉,结果就听到了粗暴的开门声。她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缝好的口子差点就给自己剪坏了,她立马抬头看向门口。 发现来者是自己儿子之后她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揉了揉胸口抱怨道:“怎么进来也不敲个门,被你吓了一跳。” 沈骏没吭声,不过关门时的动作就放轻了些。他大步流星的来到桌案前给自己沏了杯茶,端起来就一饮而尽。 “怎么了这是?谁又惹你了?”瑜夫人把缝补好的衣裳叠起来,问道:“不是给你哥送药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骏又“砰”的一声把药瓶砸在桌上,愤愤道:“送什么送,我看他根本就不需要!” 瑜夫人将针线收好,来到他身边坐下。小声问道:“又闹别扭啊?” 沈骏双手环抱在胸前,重重地说道:“没有!” “噗”,瑜夫人笑出了声,她把脸凑到沈骏面前,笑道:“敢问涧渂小少主,今年贵庚啊?” “十八”,知道母亲在嘲笑自己,他的语气软了些,“娘,这跟年龄没关系,我适才去给他送药。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我看到一位我从没见过的先生进了他的房里,还跟他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瑜夫人回正了身子,点了点头,追问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看起来很熟”,沈骏没控制好语气,泄出来一丝委屈,“我自幼跟他一起生活,可我却是第一次见到那位先生。若不是今日凑巧,说不定我一辈子都不知道他还认识这么一位先生!” “我的小少主啊”,瑜夫人瞧见他鬓边有一缕碎发,于是替他拨于耳后,温声道:“月尘与你都不是小孩子了,人长大了就会有心事,有自己的秘密。娘觉得啊,你应该试着去理解他。” 沈骏的眸光微微闪烁,“我也没说不许他有秘密……” 母亲看儿子,越看越喜欢。瑜夫人发现这小子生得是越来越俊俏了,她很喜欢他的鼻子。随了他爹,又高又挺的。瑜夫人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我们涧渂这是吃醋了?” “怎么可能!”沈骏被捏了一下后立马偏头躲开,“我就是,我就是……” 我就是觉得他在外面有别的弟弟了。 瑜夫人不闹他了,轻轻叹了口气,认真的对他说:“那你不妨想想,他可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沈骏一声冷哼,嘟囔道:“谁知道他。” 瑜夫人说:“可在娘看来啊,他对你特别好。” “哪好了!?”沈骏想起的都是他在外闯祸的祸,丢过的脸。 瑜夫人说:“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八岁那年,有一天我与你父亲还有派中的先生们都一起外出去赴雅集了。当时只有你跟尘儿还有一些师兄弟们在派中,那天晚上你发了高烧,而派中又正好没有医者在。是尘儿拿着布条把你绑在了自己身上,背着你离开了门派到外寻医。” 瑜夫人提起茶壶沏了两杯茶,接着说:“那时的他还没你高,没你壮,娘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那天若不是他,你可能都撑不到我们回来。” 沈骏继续嘴硬:“那这次不也是我把他背回来的吗?要不是我,他可能也死外面了!” 瑜夫人又说:“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小时候偷偷溜出去玩,结果被一条恶犬给盯上了。是尘儿帮你把它赶跑了,娘可记得,他是有些怕狗的。” 沈骏本来想说自己第一次见到沈钰时也帮他赶走过一次恶犬,可他一并想起的还有沈钰当时身上的伤,还有自己当时对他做过的事。 那日沈承运正好有事外出,沈骏便缠着他带着自己一起出去玩。沈承运带着他来到了一家饭馆,他约了故友在此相会。大人们说话在沈骏听来就像是念经,在于是沈承运便给他点了些小食让他自己在一旁玩。 那时的沈骏正是顽皮的年纪,根本闲不住。于是他把小食都揣进兜里,趁沈承运不注意之时溜了出去,于是他就在大街上看到了让他为之震撼的一幕。 他看到一个浑身脏的不像话的小孩正朝着自己狂奔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条体型庞大的黑色恶犬。 沈骏吓得立马就躲到了一旁,可他兜里的桂花糕却不小心掉出来一块。而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并没看到地上的糕点,他路过之时正好就踩到了沈骏掉的那块桂花糕上。脚底一滑,他直接正面摔倒在地。 恶犬逮到机会,纵身一跃,朝他直接扑了过来,对着沈钰的小腿狠狠的咬了上一口。 “啊啊啊!!!” 发出惨叫声的却是在一旁围观的沈骏,面对被比自己体型还要大的恶犬死死的咬住了小腿,可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沈骏这才发现这个脏兮兮的小孩还没有自己高,甚至还特别瘦。近距离看上去几乎就是骨架外表裹上了一层黑黢黢的皮,可他的眼神却有着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凶狠。 他看起来并不畏惧这只恶犬,他用另一只还能动的腿不停的朝恶犬的脸上踹去。踹不动他就拿拳头打。 可恶犬尝到了血腥的美味又怎么舍得松口,它咬得很死,时不时还会甩一甩脑袋借力想把小孩的腿给撕扯下来。嘴边还不断的流出粘稠的唾沫发出阵阵低声咆哮。 眼看着脏小孩的脸色逐渐开始发白,出拳的力气也越来越小。而街上路过的行人对此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沈骏开始有些心慌了。 他的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倘若这个孩子真的因为自己掉落的糕点而被狗咬死,他肯定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可他也不敢惊扰楼上还在与故友叙旧的父亲,毕竟自己是偷溜出来的。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偷跑出来,他下次肯定不会再带自己出来了。就在这万籁俱寂,生死攸关之时。沈骏从兜里掏出一块核桃酥朝着恶犬丢了过去。 “啪”一声,正好就砸到了恶犬的头上。核桃酥根本比不上新鲜的肉,对此它无动于衷。可脏小孩却回过头来看向他,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不太明白沈骏想要做什么。 他是在帮自己吗?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只见沈骏又从兜里掏出一块小食朝恶犬丢了过去,一块不够那就两块。直到他把兜里所有的小食全都全部丢光了,可恶犬依旧纹丝不动。 “有没有人”,沈骏这才开始朝过路的人求助,“救救他,他快死了。” 可路人的冷漠却颠覆了他对人性的认知,派中的兄弟姐妹们在他的印象中都是特别善良的人。他们都爱乐于助人见不得弱小被欺负。 所以他一直认为,人之初,性本善。所有的人都有善心,他们都不会见死不救。 可面前这个手无寸铁的脏小孩就快被狗咬死了,这里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相助。 路过一位拄着木棍步履蹒跚的大爷,他看到地上的小食后顿时两眼放光。立马弯下腰将地下的小食一个不落的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起身时才注意到刚才的求助声是沈骏发出来的,他来到沈骏的身旁。冷漠的看着地上已经无力挣扎的脏小孩说道:“死就死了吧,这样就少一个人跟我抢饭吃了。” 沈骏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满脸惊恐的看着这个看起来还算慈祥的大爷,泪水不知何时溢出了眼眶。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言语带给他的伤害,他觉得这个大爷就是披了一层人皮的恶魔,残忍而又令人心生恐惧。 大爷记得这个小孩,每次大户人家丢垃圾出来时就他抢的最凶。抢不过就打人,打不过就咬人,活脱脱就像只疯狗。大爷跟他抢垃圾时没少吃过苦头,他心中暗暗腹诽道:你也有今日! 他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今日清理街道的车马上就要来了。他死了正好可以腾出一片干净地,既然这世道饿不死你狗也咬不死你,那不如就由我来帮帮你! 于是大爷便抡起手中的木棍朝着小孩的脑袋狠狠的砸了过去。 “咚”,一记闷响,鲜血四溅。 “唔”,小孩轻哼了一声,捂着头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有几滴正好溅到了沈骏的脸上,他被吓了一个激灵,血液滴落的位置愈发变得滚烫。 此时此刻,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撕心裂肺的呐喊道:“爹!!!!” 沈承运听闻儿子的惨叫后立马就冲了下来,当他看到满脸是血正在哭泣的儿子时感到一阵窒息,双眸猝然睁大,“骏儿!” “爹!”沈骏哭着说:“救救他,他快死了。” 沈承运立马赶走了打人的大爷,打跑了咬人的恶犬。他将沈骏抱了起来,安抚道:“没事了,他们都被爹赶走了,你可有伤着哪?” 沈骏死死的搂住沈承运的脖颈止不住的抽泣,“爹,呜呜,我好害怕,呜呜呜……” “别怕别怕,没事了啊”,沈承运心有余悸的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轻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能偷跑出来呢。” “爹”,沈骏哭得一怔一怔,他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他看向地下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脏小孩,哀求道:“我们救救他好不好,他快死了。” 沈承运看着身受重伤的小孩,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解释道:“他已经不行了,骏儿,爹也无能为力啊。” 沈骏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但沈承运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了。阳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有这种等着被救助的人,不是他不想救,而是根本就救不过来。况且这个孩子伤得实在是太重了,就算沈承运有心去救,只怕也是徒劳无功。 “不!!!”沈骏猛的摇头,开始用拳头捶沈承运的胸口,“爹你能救的,爹你快救救他,你是无师之巅一派之主,你一定能救的!!!” 我求你救救他,救救这个因为我而被狗撕咬的孩子。救救这个因为我而被人砸了头的孩子,救救我的良心,救救我的下半辈子。 “好好好”,沈承运大抵是不想拂了儿子的一片善心,他无奈的应了下来,“那你先别乱动,待为父看看他的伤。” 沈骏立马就静了下来,沈承运蹲下把他放在地上,然后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轻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家在何处?可还有亲人?” 脏小孩缓缓睁开双眼,努力的仰头看向沈承运。他张了张口,声音却跟猫儿似的有气无力,“沈……” “什么?”,沈承运听不清,于是将耳朵凑了过去,“我没听清。” 他身上的伤疼得他快要死去,他喘着气,努力的说:“沈……沈钰,我叫沈钰。” 听到这两个字时沈承运的脸色唰一下惨白,他立马回正了头,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脸,又问道:“你母亲叫什么?” 沈钰感到一阵眩晕,半边视野被黑暗所占据。他的眸光开始涣散,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家母名叫,徐文……文清。” 沈承运在那一瞬间感到一阵窒息,他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过往的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发觉这张从没见过的脸开始逐渐变得有些眼熟。 他立马把沈钰抱了起来对沈骏说:“骏儿,跟紧我,我们即刻便回派救他。” —— 回到派中之后沈承运立马就叫来医师给他看病,医师给沈钰检查身体的时候沈骏就在一旁。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的不像话,简直就像是在身上挂了几块破布。 医师小心翼翼的把他身上的衣服给脱了下来,当沈骏看到他身上的伤时,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他立马冲出了房间在外面弯着腰呕吐。 沈钰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小腿被恶犬咬出了两个很大的黑窟窿,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流着血。 身上最多的就是淤青,以及数都数不过来,大大小小的疤痕。新伤混着旧伤,甚至还有的伤口已经化脓,医者不小心触碰到还会流出暗黄色的体液。 第60章 野兔 瑜夫人听闻消息后赶了过来,而沈骏就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情绪再一次崩溃。 他依偎在瑜夫人的怀里泪水止不住的流,瑜夫人问他发生了什么。可他哭得就连话都说不清楚,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沈钰倒在地上时看着他那绝望的眼神,以及他身上那些骇人惊悚的伤。 他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哭累了之后便睡了过去。再次醒来之时他的世界却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多了个哥哥。 沈骏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瑜夫人那个脏小孩死了没,瑜夫人软言细语的告诉他他还活着。 “他是你的堂哥,名叫沈钰,是你大伯的孩子”,瑜夫人告诉他:“你救了你的亲堂哥。” 瑜夫人见他走神,便唤了他一声:“骏儿,在想什么?” 沈骏的眼帘微颤,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我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 “娘记得尘儿刚回来的时候你可开心了”,瑜夫人说:“你还问我,哥哥有什么用,哥哥可以干什么。然后我就告诉你,哥哥以后可以陪你一起玩,一起练功一起修课,一起吃饭一起长大。娘记得你那时候可喜欢他了……” 瑜夫人说着说着像是进入了回忆之中,而沈骏亦是如此。他记得沈钰身体恢复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说话,沈骏就一直以为他是个哑巴。 不过他会在沈骏叫他哥哥的时候给他回应,叫自己一声“弟弟”。 这对于独生子女的沈骏来说是一份早已他羡慕已久的亲情,可不觉间,他才发觉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叫过对方了。 瑜夫人说:“娘还记得啊,你有一次睡觉尿了床,怕被我知道,还让尘儿偷偷帮你洗床垫。” 沈骏:“………” 瑜夫人又说:“哦对了,还有一次你在外面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小心摔到了狗……” “停停停停”,沈骏发觉瑜夫人越说越不对劲,耳根不觉间已熟透。他赶忙将她打断:“别说了娘。” “怎么了?”瑜夫人双眸微微睁大,说道:“还有一次与尘儿去别人家偷鸡……” 沈骏的脸都快熟透了,他有些哭笑不得,哀求道:“娘~” “哈哈哈哈”,瑜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好好好,娘不说了。但我希望你能理解你哥一些,他真的很可怜啊。你想啊,他自出生起就跟着你伯母在外吃苦。而你伯父在找寻他们母子的路上被人杀害了,那时你爹才刚刚继位,整个阳城都乱成一团糟。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你伯母在哪里,在这之后你也知道了,他亲眼看着你伯母死在了他面前。一个人在外捡垃圾吃,娘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沈骏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知道。” 从瑜夫人的住所出来之后沈骏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在心里选择原谅了沈钰对自己的隐瞒。 因为沈钰在遇见自己之前的生活他完全不敢去想,因为那是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地狱。其实沈骏也不是不想理解他。只是他觉得自己从小与他一同长大,以前他们会同睡一张床同吃一碗饭,就连裤子都可以穿同一条。 他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从来没有任何秘密,他也没有对沈钰瞒过任何事情。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觉得沈钰有任何事都应该对自己说,他不该对自己有所隐瞒。 他觉得不公平,凭什么自己对他敞开心扉。而他却对自己有所隐瞒,明明自己待他如亲兄弟一般。而自己的父母亦是如此,他甚至觉得父母待他比他这个亲儿子还要亲。 他们竭尽所能的想将沈钰曾经缺失的爱给填补上,从前觉得沈钰怎么都养不熟。等他年龄大了些才想明白,不是沈钰养不熟。而是谁都没有权利对他说放下过去吧。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未经他人生,莫批他人恶。 晚修结束后沈骏才彻底平复了心情,他提着从膳膛带出来的饭,还有午时没来得及送出去的药来到沈钰的住所。 为了弥补今日自己在心中对他的腹诽,他刻意嘱咐膳膛的厨子汤要浓些菜要淡些。 可当他推开沈钰住所的门时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再次被点燃,这个家伙还真就没收拾碗筷! 而他本人则像个大爷一样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卷竹简。一只小腿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抖动着,床边还放了串葡萄。他一颗接一颗的往嘴里塞,完全没有一点大病初愈的样子。 沈骏额头青筋暴起,他“啪”一声把食盒在了砸桌上。 沈钰被吓了一跳,他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鼓起的腮帮里面还藏了一颗葡萄,他满脸惊讶的看着沈骏道:“沈涧渂,你是不是疯了?” “你找死是吧?”沈骏破口大骂,“早上我与你说过什么!?” “开饭了!”沈钰看到桌上的食盒,双眸一亮,立马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啪嗒啪嗒来到了桌案前。毫不客气的打开食盒,先端起汤饮了一口。 “你不要给我装聋作哑”,沈骏弯曲食指在桌上“叩叩叩”敲了好几下,愤愤道:“我早上出门前与你都说过些什么!?” “咸甜正好”,沈钰喝完汤后拿袖子随手擦了擦嘴,端起米饭拾起筷子就开始干饭。 沈骏见状当即大皱眉头,嫌弃道:“我娘是没给你缝帕子吗?非要用袖子擦?” 沈钰吃了一口菜,抱怨道:“怎么这么清淡,一点红油都不见。” 沈骏越说越气:“我跟你说话呢沈月尘!” 沈钰又吃了一口别的:“这是忘放盐了吗?” …… 沈钰吃了多久沈骏就骂了多久,吃饱喝足后的沈钰就把药吃了,然后就钻回了被窝,一气呵成。 沈骏骂得更凶了,他像个怨妇一样极其不愿意的帮沈钰收拾了碗筷。他的动静很大,与其说是收拾倒不如说是把它们都砸了。每一只碗,每一只筷子他都用了极大的力气放回餐盒里。整个房间都是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沈骏无休止的谩骂。 沈钰用手掏了掏耳朵,说道:“小点声行不,我这还病着呢。” “滚!”沈骏抡起桌上的药瓶就往他身上砸,指着他骂道:“我看你是得寸进丈!给脸不要脸!” “砰”一下正中沈钰的脑袋瓜,疼得沈钰捂着头叫唤起来:“哎呦!你这是要谋杀堂哥!” “我要杀的就是你!”沈骏将刚拿起的食盒又重重放下,骂道:“你出去看看去,谁家堂哥像你这副德行!”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沈钰说着就撸起袖子起身朝沈骏走了过去。 “来就来,谁怕你”,沈骏也气势汹汹的撸起袖子,“今日谁敢叫一声那就不是好汉!” 沈骏抡起拳头一拳砸到了他的肩膀上,愤愤道:“我在后面叫你半天没听见吗?” “嘘!”沈钰挨了一拳,没有吭声,他用眼神示意沈骏向前看去。 沈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前方的草丛中有一只毛茸茸的灰色兔子,他顿时两眼放光,吃惊道:“好肥的兔子。”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一半是夏日的余温,一半是秋日的微凉。贪玩的兄弟俩跑来燕林打猎,沈骏刚才去打野鸡了。浪费了好几箭都没打中,直到箭囊里的羽箭用完才发现沈钰早就不见了。 原来他在这里蹲兔子。 “我来”,沈骏抢过沈钰手中的弓,把他挤到一旁,说道:“我就不信我连一只兔子也打不中。” 沈钰就改为手把手的替他找方向,说道:“你腿放松点,别这么紧绷。” “你别动我”,沈骏微微蹙眉,觉得他有点烦:“我自己能行。” “你这样不对”沈钰不认同他的方向点,硬拽着他的手微微倾斜,说道:“这个方向连它的耳朵都打不中。” “你靠边站站,别影响我发挥”,兄弟俩抢来抢去,你挤我我挤你,争执不下之时。沈骏不小心脱了手,羽箭“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两人顿时瞳孔骤缩,而那支羽箭也毫不意外的射歪了。惊得兔子“吱”了一声,立马跳起来逃跑。 沈钰顺势将弓夺了回来,足尖一点纵身一跃,反手就从背后的箭囊里取出一支羽箭。他落地的地方正好是兔子刚才逃跑的位置,他再次架起了弓,眯起左眼右手一松。 “嗖——”又是一箭射出。 “吱!!!”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惨烈的尖叫声,沈钰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双洁白的虎牙,他立马朝着惨叫的方向冲了过去。 沈骏追上来时正好就看到他提着一只又肥又大的兔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沈钰将它高高提起,炫耀的晃了晃,说道:“你看,肥不肥?” 沈骏点了点头,评价道:“看着有七八斤。” “不止”,沈钰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的收获,骄傲的说:“起码十斤以上。” 沈骏勾了勾嘴角,阴阳怪气道:“不就一只野兔吗?看把你美得。” 沈钰挑了挑眉,将兔子身上的羽箭拔了出来,说道:“你就说你哥厉不厉害。” 沈骏面无表情,敷衍的鼓了鼓掌,有气无力的说道:“好~厉~害~” 突然,沈钰右耳抽动,他猛的侧首,悄无声息的再次将弓架起,低声道:“哥再给你看个厉害的。” 沈骏双眸微微睁大,轻手轻脚的来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嘘”,沈钰双指拉弦,箭头上未干的血滴落在地,两人都屏住呼吸聆听着森林里的动静。 “沙——” 像是有什么动物在奔跑,触碰到枝叶后发出的声响。且听动静这只动物的体型应该还不小,沈钰手中的弓跟随着声音缓缓调转方向,勾勒出猎物逃跑的路线。 沈骏想不明白,这浓密的枝叶里三层外三层的,隔着这么大老远他到底能看到什么? 于是沈骏闭上眼睛,努力的静下心来好好感受着猎物的动静。听声音,猎物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了,沈骏的脑海中逐渐规划出猎物所在的位置以及沈钰箭头所指的方向。 他们逐渐朝着对方靠近,当两条线到达交叉点时就是沈钰最佳的射箭时刻。 就是现在! 沈骏的双眸猝然睁开,正当他准备开口提醒沈钰时。沈钰已经松开了拉弦的手,羽箭“嗖”的一下射了出去。 紧接着就听到了“啪”的一声响,听起来像是插进了某个坚硬的物体身上。 “怎么没动静”,沈钰蹙起眉头看着自己的弓,难以置信的喃喃道:“这不应该啊……” 沈骏一声冷哼,嘲讽道:“射早了。” “一派胡言”,沈钰自认为对距离,射程,以及力道的掌控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存在射早了这一说法,他嘴硬道:“说不定是只哑巴动物。” “走”,沈骏甩了甩头,说道:“咱俩看看去。” 沈钰顿时有些小心虚,他故作镇定的说:“去就去谁怕谁,哦对了”,他突然想起来,“我还没问你呢,你来找我干什么?” 一提起这个沈骏的耳根就有点红,回答时他的声音小了点,“箭用完了。” 沈钰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箭囊也快空了,于是问道:“那怎么不捡回来?” 沈骏:“……懒得找。” 不是他不想找,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他所有的箭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都找不到。 “懒死你啊沈涧渂!”沈钰抱怨道:“出来野猎,连最重要的箭都不想找。” “你以为我愿意找你”,沈骏吼他:“但凡我兜里有一支箭,我都不会来找你!” “那你还杵在这做什么?”沈钰比他更大声,“找啊!我也没几根了。” 两人骂骂咧咧的钻进了丛林去找刚才那支箭,拨开浓密的枝叶后,眼前的一幕令他们傻了眼。 只见一个浑身光溜溜的小孩跌坐在一棵树底下,他满脸惊恐的看着两人,唇瓣微张,眸光不停的颤抖。而那支箭就正好插进了他高高束起的马尾上,将他的头发钉在了树上。 第61章 狗蛋 沈骏不禁蹙起眉头,不解道:“这里怎么会有个小孩?” 沈钰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吃惊道:“还不穿衣裳!” 沈骏上前一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凑巧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发出“啪”一声响。小孩吓得一个激灵,大腿瞬间一片湿润。 大抵是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大的震慑力,沈骏反过来被这个小孩被吓得当场僵在了原地。 “你太凶了”,沈钰拍了拍他的肩膀,绕开他来到小孩的面前蹲下,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问道:“吓坏了吧,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何会在此处?” 小孩不吭声,他手撑在地,后背紧紧的贴在背后的树上,眼里似有碎光浮动。 他看着约莫五六岁,最大应该不过十岁。生了一双明亮的凤眸,鼻子很翘。白白净净的很是可爱,长大以后一定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为了防止小孩再一次被吓尿,沈骏也轻手轻脚的来到他身边蹲下,评价道:“跟你小时候一样,是个哑巴。” 三个人大眼瞪着小眼,沈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说不定还真是,差点被箭射中居然能一声不吭。” 沈钰不懂手语,却装模作样,咿咿呀呀的在他面前比比划划。 沈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轻斥道:“你干什么!” 沈钰“啧”了一声,解释道:“手语懂不懂?” 沈骏一声冷哼,嘲讽道:“你要是会手语,那母猪都能上树。” “你当我同你说笑呢”,沈钰表示不服,立马炫耀自己的事迹:“上回我去刘婶家偷,呃…借鸡蛋,就是靠手语跟她家狗打了招呼,这才放我进去的。” “你又去她家偷鸡蛋了!?”沈骏勃然大怒,愤愤道:“上次她找上门指名点姓说是你偷的我还不信,硬把她撵回去了。没想到还真是你,你还要不要脸啊沈月尘!” “你小点声!”沈钰看了看目光依旧呆滞的小孩,解释道:“上回喝了点酒,就随便找了个树荫底下小憩。醒来后发现我兜里的小食全没了,回头一看才发现,全被她家鸡给偷走了。它们吃了我整整一袋杏仁酥,我拿几个鸡蛋怎么了?” 沈骏不赞同他的做法,“那你也不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啊,传出去我无师之巅还要脸不要?” “打住”,沈钰给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说道:“狗我摸了,鸡我没偷,我偷的是鸡蛋,请不要污蔑我,谢谢!” “有区别吗?”沈骏直接气笑了。 沈钰还想反驳他时,一直未曾开口的小孩说话了:“你们……是谁?” 两人立马停止斗嘴,纷纷回过头看向他。 “原来你不是哑巴”,沈钰赶紧问他:“那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为何会出现在燕林?” “我……”小孩唇瓣翕动,看起来很是迷茫,他小声回答道:“我不记得了……” 沈骏喃喃道:“失忆了?” 小孩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锐利,语气也开始警惕:“那你们又是谁?” “我……”,沈钰眼珠一转,开始胡说八道:“我是你师傅,你不记得我了?” 小孩显然不太相信:“……师尊?” “不错”,沈钰骄傲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正是。” 小孩又问:“那你又为何要用箭射我?” “咳咳咳”,沈钰这才意识到他的头发上还插着一支箭,顿时感到有些羞耻:“……不好意思,为师不是故意的。” “为师这就…”,沈钰立马帮他把箭拔了下来,“帮你拔下来。” 小孩终于不用再贴着树了,他抱紧膝盖蜷缩成一团,满脸警惕的看着沈钰问道:“我不信,既然你是我师尊,那又为何会把我一个人留在此处?” “还挺不好骗”,沈钰嘟囔了一句,然后摸着下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开始胡说八道:“你忘了,为师前几日带你出来野猎,你这个逆徒一时贪玩跑丢了。害得我跟你师叔在燕林里找了好几日。” 逆徒:? 小孩眼珠一转,看向沈骏似乎在寻求证实。 “差不多的了”,沈骏蹲的太久小腿有些发麻,他站了起来,说道:“哪有你这样的师尊?” 沈钰趁机做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解释道:“都是为师不好,这几日在外受苦了吧?” 沈骏对此感到无言至极,忍不住提醒道:“……沈月尘,我劝你自重。” 沈钰就是胡编乱造随口一说,没想到小孩的眼神真的就有了变化。他突然站了起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给沈钰磕了个实实在在的响头,郑重的说道:“逆徒,拜见师尊。” “我靠”,沈钰当场傻了眼,连忙把他扶起,“我不是……” 小孩似乎很委屈,他仰头看向沈钰。眸光闪烁,有些哽咽道:“徒儿再也不乱跑了。”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只记得自己最初有记忆时就是在前日,他在草丛中苏醒,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散发着幽幽绿光,巨大的双眼。 那是一双野狼的双眼,它的瞳孔凝成两条直线。近在咫尺,几乎就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嘴角还不断流出粘稠的唾液。 吓得他拔腿就跑,拼了命的跑,不顾一切的跑。大概是吓坏了,他这几日的记忆中只要是自己清醒的时候就是不断的在逃命。 他已经整整两天都没有喝过一口水吃过一口饭了,刚才甚至还差点被一箭射死。极度紧绷的神经使他在听到沈钰对自己说“都是为师不好”的那一刻直接崩溃。 “师尊我好怕”,小孩眼泪汪汪的看着沈钰,向他诉说着这几日自己的遭遇,“我,我前日遇到了狼,它……它好吓人,我就,就一直拼命的跑,我……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沈钰的剑眉不自觉的朝里聚拢,脸色愈发难看。 “师尊我错了”,小孩委屈至极,泪水溢出眼眶,大颗大颗的滴落在沈钰的手上。让他觉得滚烫无比,“我再也不乱跑了,师尊你不要再丢下我了……不要再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好不好?” 沈钰眼帘微颤,恍惚间记忆中那个被自己弄丢,满脸脏兮兮的小孩与面前之人的脸重叠在了一起,他在对自己说:“哥,不要在丢下我了好不好?” “好”,沈钰一把将他搂入怀中,沉声道:“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对不起,阿听,哥来晚了。 “……差不多的了”,沈骏淡淡说道。 沈钰远走的思绪被拉扯回来,他轻轻松开了小孩,吸了吸鼻子,问道:“你的衣裳呢?” 沈钰心里清楚,他不是阿听,他的阿听或许再也找不到了。 “不知道”,小孩又委屈巴巴的说:“徒儿甚至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你啊,嗯……我想想”,沈钰利索的将自己的衣袍脱了下来,披到他的身上。然后又耐心的帮他擦掉眼泪,把他裹成一个粽子后将他抱了起来,说道:“你叫狗蛋。” 沈骏:“?” 小孩:“……真的吗?” 沈钰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懂什么,贱名好养活。” 沈骏忍不住问道:“你要带他去哪?” “附近走走”,沈钰四处看了看说道:“找找他的衣裳,顺便找找他的亲人。” 沈骏一声冷哼,嘲讽道:“你最好想想待会怎么跟他家里人解释。” “怕什么”,沈钰不以为然,百无聊赖的说道:“大不了我就真把他收为我的关门,亲传,首席大弟子。” “就你?”沈骏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你是打算教他偷鸡还是摸狗?” “我要教他射箭”,沈钰对他挑了挑眉,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要教他打山鸡,打野兔,还会教他把用过的箭捡回来。” “沈月尘你什么意思?”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眼,大声道:“你说谁打不到山鸡野兔?谁不会捡箭!?” “哟哟哟,急眼了”,沈钰用脸蹭了蹭小孩的脸蛋,笑嘻嘻道:“狗蛋我告诉你啊,可别学你师叔骂街,不然长大后娶不上媳妇。” “谁说我娶不上!?”沈骏越说越激动,“我告诉你,外头爱慕我的姑娘多的去了!” 沈钰:“行,回头我就告诉江惜。” 沈骏:“………” 小孩逃命时应该特别慌张,到处都有枝叶被折断的痕迹以及小脚印。两人就沿着痕迹一路慢慢找寻,在这期间小孩特别乖巧懂事,一声也不吭。 他们走了一会沈钰便听到小孩腹中传来一阵阵“咕噜”声,沈钰当即停下脚步侧首看向他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小孩没吭声,思虑再三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瞧我这脑子”,沈钰这才想起来他独自在外的这几天手无寸铁身无分文的,应该都没吃过东西。 他立马把小孩放到一块石头上让他坐着,然后从自己的乾坤袖里把所有吃的喝的都翻了出来。 “出门在外没带什么吃的”,沈钰递给他一个饼,说道:“你先将就吃,待为师带你下山再好好吃一顿。” 小孩接过饼立马就开始狼吞虎咽,沈钰又将水囊打开递了过去,说道:“慢点吃,别噎着,不够你师叔那还有。” 沈骏无言至极:“沈月尘,你不会是当师尊当上瘾了吧?” 不出片刻,小孩很快就把一张饼吃完了,沈钰又逼迫沈骏把他的饼拿了出来,他递给小孩,说道:“给,吃吧,这几日肯定饿坏了。可惜时候不早了,咱们待会还要回门派。不然为师就把刚才的野兔烤了给你吃。” 小孩喝了口水,似乎听到了什么新鲜的事,问道:“野兔?” “对啊”,沈钰点了点头,又把刚才的大肥兔拿了出来,炫耀道:“没见过吧,可好吃了,待我们回到派中把它烤熟,为师就给你一只大兔腿。” 小孩确实没见过这么大只的兔子,他点了点头,浅浅地笑了起来,说道:“师尊你待徒儿真好。” 沈骏不乐意了,他扁了扁嘴,蹲下来问道:“小孩,就他对你好我对你不好?你现在手里拿着的可是我的饼。” “你真小气”,沈钰撞开他,说道:“小孩的醋你也吃。” “谁吃你醋了”,沈骏顿时涨红了脸,愤愤道:“你要不要……” 小孩却突然说:“师叔也好。” 沈骏顿时哑了声,沉默半响后才挤出来几个字:“……知道就好。” 沈骏在那一刻突然觉得,做师叔好像也不是不行。 小孩吃饱喝足后沈钰便把他再次抱起,这一次沈钰就没把他完全裹死。这个年纪的小孩还有些贪睡,两人没走多久他就犯困了。沈钰便让他搂住自己的脖颈,靠着自己的肩膀睡着了。 小孩的脸压在沈钰的肩膀上,唇瓣微张,而沈骏跟在他后面。从这个角度上看,小孩的脸肉乎乎的,特别可爱。 两人沿着踪迹走了好一会,沈骏突然说:“累不累,要不我帮你抱一会?” “喜欢吧?是不是很可爱”,沈钰给了他会心一笑,笑嘻嘻道:“不给你,他是我的。” “爱给不给”,沈骏涨红了脸,不屑道:“我只是怕你累,好心当驴肝肺。不就一小孩吗?我才不稀罕。” 沈钰不逗他了,他将小孩轻轻递给他说道:“逗你玩呢,给你抱抱。” “不要”,沈骏双手环抱在胸前,撇过头,愤愤道:“自己的徒弟自己抱!” “师叔抱抱他吧”,沈钰将他递得更远了,说道:“以后你跟江姑娘还要生一堆呢,还是提前适应一下比较好。” 听到他这样说,沈骏才板着脸极其不情愿的把他接了过来。 小孩的头靠在沈骏的胸口,浓密的睫毛乖乖垂着。沈骏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发觉他好软。 “生一个就够了”,沈骏看着小孩情不自禁的说道:“这样敏月就能少遭点罪了。” 第62章 伴你 沈钰凑了过来,笑意盈盈的对着熟睡的小孩说:“狗蛋,你要好好长大,以后保护好你师叔的儿子,要做一个可靠的哥哥。” 沈骏愣了愣,没理由的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温暖。当他抬头看向沈钰时,他发觉自己的耳根有点烫,小声道:“我喜欢女孩。” 沈钰转过头又接着向前走,边走边说:“男孩好,男孩以后不用受生育之苦。” 沈骏慢慢跟上,说道:“女孩好,希望她以后跟敏月一样温柔贤惠。” “沈涧渂你是傻子”,沈钰说:“肯定是男孩好啊,无师之巅后继得有人。” “女孩也能继承”,沈骏似是想起些什么,他们声音突然放轻了很多,说道:“我觉得我……不行。” 沈钰眨了眨眼,放慢脚步等他走了过来,问道:“不行什么?” “无师之巅的宗主之位”,沈骏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我觉得我不行……” 说到继位,沈钰是大伯的儿子。其实论理论情都不该由自己的父亲来继承无师之巅这个宗主之位。 毕竟沈钰才是大伯的亲儿子,明明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宗主。当初无师之巅经历了长达一年的内乱,就是因为沈承运继位,从而引起了很多先生的不满。 随着内乱平息过后,一切都尘埃落定。沈钰便再也没有继位的可能了,还要亲眼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宗主之位传给堂弟,他会恨吗? 沈骏从来都没问过。 “怎么就不行了?”沈钰双眸微微睁大,抬手揽上了沈骏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么丧气的想法?” 沈骏没敢抬头,一直盯着怀中熟睡的小孩喃喃道:“……就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连只野鸡都打不到。” 就是觉得自己样样都不如你,打不过你骂不过你,就连身份都不如你。 对此沈钰毫不客气的评价道:“沈涧渂,难得见你这么恶心。” “……滚”,沈骏额头青筋暴起,愤愤道:“跟你说话,是我错了!” “哈哈哈”,沈钰仰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有我呢,万事有你哥。” 沈骏幽幽回过头,问他:“……什么意思?” 沈钰其实明白他心中所想,于是便开门见山的说道:“意思就是我会陪你,如果你继承了宗主之位,那我便辅佐你做一个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好宗主。若有谁不满你就让他来找我,我再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说不过我就打他,打到他服为止,我看谁敢对你沈涧渂说一个不字。” 沈骏很难得的酸了鼻子,他不敢让沈钰发现自己的异常,故作镇定道:“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连寒二都打不过还想帮我打别人。” 沈钰蹙起眉头“啧”了一声,不耐烦道:“这好好的提他干什么?坏我心情。” “干嘛?”沈骏平复了心情,追问道:“真打算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对”,沈钰摆了摆手,笃定的说:“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了。” 其实对于宗主之位沈钰是一点欲望都没有,对于自己父亲所做的这个决定沈钰表示非常赞同。虽然他与沈承恩从未谋面,可从伯父的口中能听出。他父亲是一个正直大义之人,他不被世俗所束缚,他孑然一身,是自由之人。 他不适合做宗主,自己亦是如此。沈钰没什么想要做的事或是想要成为的人,他的心愿是替父亲把没有过的路走完。把他没去过的地方去完,当然这得等沈骏彻底坐稳无师之巅的宗主之位后才能去完成的事。 他的心愿在很小的时候就跟伯父说过,沈骏或许还不知道,所以趁着这个机会他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沈骏突然感到一丝微凉,抬头看天时才发现太阳就快落山了。他侧首看了看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的沈钰,忍不住问道:“喂,你冷不冷,要不我把我的衣裳给你穿吧?” “不用”,沈钰摁着他的肩膀说:“哥正值壮年,区区秋风不过九牛一毛,不碍事……阿啾!” 沈骏停下脚步想把小孩还给他,催促道:“赶紧的吧,前不久才大病过一场,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就是因为才病过一场才更不需要”,沈钰一本正经的说:“反而是你这个到了换季还没染上风寒的人才该注意,你难道没发现吗?通常感染了风寒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生病。” 沈骏:“……你怎么总有这么多邪门歪理?” 沈钰笑道:“我说的是实话。”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敞开了心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一个愿意听,一个愿意说。 他们踏着碎了最后一抹夏日的绿色翻越了山头,在山脚下发现了一抹灰。 “这不会就是狗蛋的衣裳吧”,沈钰快步上前,将地上那件破破烂烂的灰色的衣袍给捡了起来。 “不像”,沈骏说:“这件衣裳的主人的体格看着与你我差不多。” 这件衣袍不仅破烂,上面还有大片已经凝固风干后成褐色的血迹。以及还有一些野兽被撕咬过的痕迹,简直惨不忍睹。 “我也这么觉得”,沈钰越看越觉得眼熟,他眉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一张冷脸。惊得他直接站了起来,说道:“这是无尘之境的派服!” “还真是”,沈骏细细打量了那件派服,点了点头说道:“最近正是野猎的季节,无尘之境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这个孩子难道跟无尘之境有关系?” “噗”,沈钰忽然笑了起来,然后就开始东找找西翻翻,满脸坏笑地说道:“说不定是某位男修的私生子。” 沈骏:“………” 这件衣裳的主人还挺奇怪,带了好几张帕子,还有一条替换的腰封。还有各种瓶瓶罐罐,沈钰掏了几下有些不耐烦了,最后直接把它倒过来狂抖。 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唯一引起沈钰注意的只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玉笛。 “这是……”,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顿时感到一阵惊悚。他将玉笛捡了起来,好不容易放下的回忆又被再度勾起,“寒雪尽的东西。” “什么!?”沈骏也大吃了一惊,立马凑了过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沈钰张了张口:“我……抢过。”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沈骏当即大皱眉头,斥责道:“活该寒二揍你,有理有据,理所应当!” “啧,那不是喝多了嘛”,沈钰不以为然,拎起那件衣裳细细打量,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在这里?” “我觉得不太可能”,沈骏说:“你看这衣裳的破烂程度,它的主人十有八九已经出事了。但以寒二的身手来看,他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有事。” “你说的很有道理”,沈钰点头表示赞同,其实这根玉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要钱两到位,要做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玉笛也并非难事。 只不过它正好在无尘之境的派服里面,而寒川身上又正好也有这么一根玉笛,所以才引导着沈钰先入为主了。 为了更进一步的确认衣裳的主人是谁,于是沈钰便将它捧了起来,低下头嗅了嗅。 沈骏的脸色当即由晴转阴,他嫌弃道:“你是有什么变态的嗜好吗?” 在血腥中他捕捉到了一缕熟悉的梨花香,沈钰的脸色唰一下惨白。他慢慢的将衣裳放下喃喃道:“这好像真的是寒川的衣服……” 沈骏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太够用,他一头雾水,不解道:“你怎么能确定?” 沈钰:“我闻过。” 沈骏哑口无言:“你!!!!” “这不应该啊”,沈骏还是不信,“难不成他真的死了,尸首被野兽拖走了?” 沈钰抬手摸着下巴,一边思考一边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遇到了某种必须弃衣而逃的危险?” 沈骏:“……您老这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就在两人因为这件衣袍而陷入僵局的时候,小孩哼唧了一声,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师尊”,小孩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气息,听起来奶里奶气的,“我们这是在哪?” “狗蛋我问你”,沈钰将衣裳展开递到小孩的面前问道:“你可识得这件衣袍?” 小孩看到后明显一愣,老实的点了点头后回答道:“徒儿苏醒之时,就在这件衣袍附近。” 沈钰双眸猝然睁大,唇瓣翕动:“难道……” 他立马将衣袍丢到一旁,上前仔细的打量着他。不提不知道,一提吓一跳,这小孩长得还真与寒川有几分相似。 “干什么?”沈骏感到莫名其妙,“你不会觉得这是寒二吧?” 为了进一步印证自己的猜想,沈钰立马就开始扒开小孩的衣服。 “他还是个孩子”,沈骏立马大皱眉头,怒斥道:“你又在发什么疯!?” 沈钰记得寒川的后背,在腰的位置上有一颗很小的朱砂痣,他得找找。 “师尊你这是做什么”,小孩也被吓了一跳,连忙抱紧了沈骏的脖颈,不解道:“我们不是要找我的亲人吗?” 当他看到小孩腰上那一点红时当场傻了眼,他无力的垂下手,眸光微闪。像是绝望了一般喃喃道:“真的是他……”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沈骏怕他着凉,骂骂咧咧的帮小孩裹好了衣裳,愤愤道:“他才多大,怎么可能是寒川!” 沈钰在那一刻像是变成了一具只会动嘴皮子的尸体,喃喃道:“这小孩是寒川的儿子。” “哈啊?”沈骏严重怀疑那场高热是不是把沈钰的脑子给烧坏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记得很清楚”,沈钰缓缓抬起手,指着小孩说道:“寒川的腰上也有这样一颗朱砂痣。” 沈骏:“……你们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惊喜?” 小孩在他们的对话中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抬头问道:“师尊口中的这个寒川是徒儿的父亲吗?” 沈钰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沉重的点下了头。 小孩双眸一亮,立马追问道:“那他现在在何处?” “死了!”沈钰突然炸了毛,愤愤道:“死了,他被野兽吃掉了,你成孤儿了!” “沈月尘!”沈骏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干什么要这样吓他?” “那他寒雪尽凭什么不告诉我他已经成婚,并且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说完沈钰还对着小孩比划了一下大小。 “你凭什么说他是寒二的儿子”,沈骏觉得不像,寒川那张臭脸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两人性格完全不一样,在算算年龄,怎么看他都不可能是寒川的儿子,“再说了,寒二凭什么告诉你他有儿子。” “你!!!”沈钰被怼的哑口无言,指着他的鼻子竟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是啊,他们很熟吗?寒川凭什么告诉自己这么私密的事情? 他又想起上一次与寒川分别时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不认为我跟你的关系好到需要你来替我承担所有,从开始我就同你说过,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参与进来。” “对,我讨厌你,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你,所以麻烦你以后看见我请务必绕开,我们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见面!” 沈骏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沈钰的神色变化中他察觉到丝丝不妙。于是便多嘴解释了一句:“寒川他,没有成婚。堂堂无尘之境的二公子,这种事随便问一问就知道了。” 可谁知沈钰的脸色竟愈发变得古怪了,他痛苦的捂住头,瞳孔地震的说道:“这小孩居然还是个私生子!?” “沈月尘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沈骏直接气笑了,他简直快要发疯。他本来想告诉沈钰他跟小孩的年龄对不上,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既然他疯了,那不如就让他疯得更彻底吧!于是就点了点头说道:“啊对,这肯定是他的私生子!” 沈钰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两个黑点,他的胸膛跌宕起伏。鼻孔忽小忽大,他看上去就快要爆炸。 第63章 使命 可惜最后沈钰没有爆炸,他转身就准备钻进更深的丛林。 小孩:“师尊!” 沈骏:“你去哪!?” 两人同时叫住了他,沈钰被迫停下脚步转过身,“叫我做什么?” “太阳马上就下山了”,沈骏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问道:“你还要去哪?” “我还有些事”,沈钰的淡淡的说:“你先带寒…寒狗蛋先回去吧,我晚点就回。” 他怀中的小孩也说:“师尊你不要徒儿了吗?” 沈钰愣住了,他两步走了过来抬手揉了揉小孩的头发,喃喃自语道:“寒雪尽啊寒雪尽,你说你讨厌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我。可你儿子偏偏就喜欢我,你说这讽不讽刺?” 小孩:“……师尊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沈钰更用力的揉着他的头,把他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说道:“你先跟你师叔回去吧,为师要去找你爹。” “那你快些回来”,小孩眉头微蹙,看起来很不情愿。但他不得不说:“你答应过徒儿的,你不会在丢下我一个人。” 沈钰对此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怕什么,这不是还有你师叔吗?” “不一样”,小孩仰头看向他,笃定的说道:“师叔与你不一样。” “行我知道了”,像是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于是沈钰点了点头,认真的回应他:“我一会就回去,我不会……不要你。” 沈钰嘱咐他把寒川的衣物都带回去,火速传信给无尘之境把这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们。之后几人就此分开。 沈骏带着他回去时忍不住问了:“我与你师尊为何不一样?” “弟子也说不上来”,小孩很老实,“弟子第一眼见到师尊时便觉得莫名的熟悉。” 因为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若是师尊那一箭再慢一点点我真的就死在那了。是师尊的阴差阳错救了我,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便觉得他好特别。那时我就在想,他会不会跟我有关系,他要是跟我有关系就好了。直到我听到他说都是为师不好。 小孩其实也知道他可能不是自己的师傅,可他就是觉得沈钰给他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的无厘头,他们像是见过,像是认识。他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人是谁。可若给他一个机会问他愿不愿意当沈钰的关门,亲传,首席大弟子。 他的答案是愿意。 沈骏笑了笑说道:“想不到这家伙竟还会招小孩喜欢。” “弟子也喜欢师叔”,小孩仰头看向他,真诚的说道:“谢谢师叔救了我,也谢谢师叔的饼。” 他眼里似有漫天星辰,又像是清澈见底的湖水,单纯而又干净。沈骏觉得,这家伙绝对跟寒川没有一丁点关系。 沈钰钻进燕林深处后就点燃了一张引路符,这张符咒什么都好就是费灵力。此刻太阳已经落山,在天边划分出一条橙色的分割线。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不似悲伤也不似愤怒,但却使他格外的心烦。使他感觉浑身不痛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压迫了胸口,无论他以什么样的方式发泄都无法释怀。 他承认他跟寒川确实不熟也关系不好,但他就是无法接受寒川瞒了他这么大一个秘密。 凭什么? 凭他真心想和寒川做朋友。凭他看得起寒川,凭他欣赏寒川。凭他本人恬不知耻,凭他脸皮够厚! 凭什么都行,所以他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瞒着自己?能不能告诉自己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是否还活着?如果死了那他的尸首在哪里!?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跟寒川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寒川的衣裳旁边?他为什么跟寒川长得如此相似? 他是寒川……跟谁生的啊? “啊啊啊啊啊!”沈钰只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爆炸,引路符感受到主人的灵力提升,从而爆发出亮如白昼的光芒。 沈钰一拳砸到身旁的一棵树上,愤怒的咆哮道:“寒雪尽!!!你到底在哪里!?” 可回应他的只有树影婆娑,风声沙沙,还有被受惊的飞鸟。似乎万物都有回应,却唯独不见他寒雪尽。 沈钰漫无目的的行走在燕林,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引路符的光芒逐渐开始变弱,他才依依不舍的开始下山。 他用了各种法术符咒,灵力差点都被他消耗殆尽。整片燕林都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可他都没发现寒川的半点踪迹。 他失魂落魄的下山,朝无师之巅的方向走去。期间还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 当他回到派中时身上的衣袍已成破烂不堪,身上甚至还有好些擦伤。 瑜夫人担心沈钰的安危,强烈要求沈骏在无师之巅的入口等他回来。沈骏提着灯笼坐在石阶上发愣,直到视野闯入一道白色时才回过神来,他抬头一看,当场傻了眼。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沈骏大皱眉头,他原本想斥责沈钰又弄破了衣裳。可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沈骏又有些于心不忍,“人找到了吗?” 沈钰像是六神无主,他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径直走上了山。沈骏紧随跟上,跟他说:“适才无尘之境回信了,说是明日一早便能抵达阳城。” 沈钰问他:“狗蛋呢?” “我娘带他去膳膛用饭了”,沈骏看着手中因为风吹而忽闪忽烁的灯笼,说道:“他一直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行”,沈钰淡淡的说:“让他们把狗蛋带回去吧。” “他不愿意”,沈骏微微蹙眉,“适才我就同他说过,他的同门师兄弟明天会过来带他回去。” “呵”,沈钰一声冷哼,讽刺的说道:“他是我谁,我凭什么替他养儿子?” 沈骏无言到了极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淡淡的说道:“……他不是寒川的儿子。” “他就是!”沈钰又开始发作,“你看他那样子,简直跟寒川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有他后背那颗朱砂痣,你怎么解释?” “若不是你待如何?”沈骏心中的怒火逐渐开始燃烧,“他看着起码有六岁,寒川与我们同辈,你自己说说他要几岁生才能生出个这么大的儿子!” “若是你又该如何?”沈钰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怎么可能会有毫无血缘关系又长相那么相似的人。尤其是他腰间那一点红。 “行我不跟你吵,”沈骏摆了摆手,说道:“待明日无尘之境的人来了,真相定会揭晓,到那时我在跟你算账!” 两人来到膳膛时里面只剩下零星几个晚修结束后才来用饭的师兄弟们,还有瑜夫人跟小孩。他已经洗漱过一番,穿上了无师之巅专属的天蓝色派服。 他的肤色极白,梳妆整齐后远远看上去就特别的醒目。一看就是谁家的贵公子,一表人才。长大后一定是翩翩公子的那种。而这种长相就非常符合无尘之境的入门标准。 “尘儿回……”当瑜夫人看到沈钰身上的狼藉后双眸微微睁大,吃惊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师尊!”小孩双眸一亮,立马起身来到他身边。 沈钰此刻正心烦意乱,尤其是看到这张酷似寒川幼时的脸。可他又不想扫了小孩的兴致,于是他不易察觉叹了口气,把他抱了起来,一本正经的问道:“为师不在之时,你可有好好吃饭?” 小孩乖乖的点了点头,对他说:“我还给师尊留了包子。” 沈钰带着他来到瑜夫人身边坐下,瞧见桌上有一个空了的碗,还有两个看起来已经放了凉了的包子。 瑜夫人往边上挪了挪,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头,说道:“这孩子说什么都不肯吃包子,非要给你留着。” “师尊,给”,小孩双手捧着一个包子递到沈钰面前。 “你自己吃就是了”,沈钰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声音软软:“瑜夫人饿不着你师尊。” 沈骏吹灭了灯笼,在他对面坐下,抱怨道:“这么懂事的小孩居然会看上你这么个师尊。” “这是怎么回事?”瑜夫人把早就准备好的饭菜从食盒里取出,问道:“这个小孩真的是尘儿的徒弟?” 沈钰端起米饭拾起筷子就吃了一大口,边吃边说:“他是寒川的儿子,是今日侄儿与沈骏在燕林捡到的。” “寒川?”瑜夫人一时间也没想起是谁,思索片刻后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道:“可是上次把你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位公子?” “……娘,你别听他胡说”,沈骏忍不住解释道:“寒二人都还未成婚亲,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 瑜夫人细细打量了这个孩子一番后表示赞同:“是啊,那位公子看着与你们同岁,该不会是你弄错了吧?” “沈月尘”,沈骏说他:“你能别胡乱造谣毁人清白吗?是与不是等明日无尘之境的人一来就不就真相大白了吗?用得着到处说他有儿子吗?” “行行行我不说了”,沈钰心里烦得很,他不想在跟沈骏在较劲这些事了。他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寒川本人,若不是答应了他儿子自己要回来,他还打算再翻过燕林往前找。 不过他在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记号,希望没死的寒川能一路沿着记号找回来吧。 不过他没死的话应该会回无尘之境,犯不上来无师之巅。 啧,不过他爱去哪就去哪,与自己何干? 沈钰越想越烦,此刻的他真的非常后悔认识寒川这个人。从小到大,从来都只有他让别人生气,让别人心烦的份,不曾想今日这份心烦居然能轮到他沈钰身上,真是造孽! 吃饱饭后瑜夫人已经给小孩安排好了住所,可他死活不愿意住,非要跟沈钰黏在一起。生怕一觉醒来他的师尊又把他抛弃了,无奈之下,沈钰只好从别处借了一床被子,带着他回自己的住所。 沈钰抱着被子,小孩就在一旁跟着。或许是天色太暗,小孩上台阶时被绊了好几次,差点摔倒。沈钰无可奈何的腾出了一只手牵住他,放慢了步伐。 憋了很久的小孩趁着现在没人,立马问道:“师尊,你可有寻着徒儿的父亲?” “没有”,沈钰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可是想他了?” “不想”,小孩老实的回答:“我从未见过他。” 是了,他儿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失忆了。把寒川这个亲生父亲忘了,现在满眼都是自己这个师尊。 沈钰突然就有一种趁人之危的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带着他进了房间后沈钰就利索的在床边给自己打了地铺。小孩原本也想跟他一起打地铺的,可被沈钰硬撵上了床。熄灯之后沈钰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睡意。 “狗蛋”,沈钰翻了个身,看向乖乖躺在床上的小孩,轻声问道:“你睡着了吗?” “还未”,狗蛋也侧过身来,在黑暗中与躺在地上的沈钰四目相交,“师尊有事吗?” 沈钰看着那双小小的凤眸,沉默半响后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爹在哪里?” 映着窗外的月色,沈钰见他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非常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后回答道:“弟子不知。” 沈钰眼帘微颤,声音透出来丝丝失落,“这样……” “我不喜欢他”,小孩突然一脸认真地说:“我也不希望师尊把他找回来。” 沈钰闻言来了精神,他抬手撑着后脑仰起头看向他,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因为他把我一个人扔在那种地方”,小孩也把头探了出来,说道:“若不是今日得幸遇见师尊,徒儿可能真的没命了。” 沈钰解释道:“或许他出了点不得不先行离开的事,亦或是他受了重伤……嗯,总之他可能不是故意的。” 小孩摇了摇头,又说:“试问师尊若是遇到危险,也会同我父亲一样将我抛弃吗?” “不会”,沈钰想都没想就说。 “徒儿正是这个意思”,小孩说:“可他却把我一个人扔在那了。” 他想起自己刚在燕林睁开眼时所见的那双幽绿色的眼睛,仍然心有余悸。他不禁攥紧了被褥,继续说道:“况且徒儿适才听大夫人说徒儿的父亲还打过师尊。” 听到这里,沈钰的耳根有些发烫,他揉了揉鼻子,解释道:“那是我跟你爹在闹着玩,不是认真的。” 第64章 情动 小孩又说:“那徒儿还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由此可见徒儿之父,并非君子。所以徒儿不喜欢他。” 沈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胡说八道竟真的会在无意之间抹黑寒川,他顿时感到有些羞愧。 “那都是为师一怒之下胡说八道的”,沈钰试图挽回寒川的颜面,“你爹他,很好。” 小孩顿时感到疑惑,不解道:“他打你,你不恨他?” “不恨”,没想到,一直憋在心里的话,竟会对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孩说了出来,“虽然不知道你的生母是谁,但我觉得,你爹不会弃你而不顾。他必然是发生了些什么。” “师尊”,小孩又凑近了些,问道:“你与我父亲,关系很好吗?” “很好”,沈钰一边幻想,一边说道:“我与他不打不相识,我们一起经历过危险。我与他,关系很好,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有危险。” “可我就是不喜欢他”,小孩说:“我喜欢师尊,喜欢师叔,还有大夫人。只有你们待徒儿好。” “噗,你这小逆徒”,沈钰忍不住笑了,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孩的鼻尖,温声道:“不许胡说,你爹对你也好,你不许讨厌他。” 小孩眨了眨眼,问道:“师尊可是喜欢他?” 沈钰张了张口:“我……算是喜欢吧。” 说完后,沈钰才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烫得吓人。那是一种沈钰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喜欢,就是觉得此人生得好看。此人武艺高强,喜欢与他切磋,喜欢与他一同行事。 希望能与他一起执行委派,希望能与他一同野猎。希望能与他做很多很多事,希望他们一辈子都是好兄弟。 “那徒儿也喜欢他吧”,小孩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师尊喜欢谁徒儿便喜欢谁,师尊若讨厌谁那徒儿便也讨厌谁。” 沈钰的心都被他软化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还算肉乎的脸颊,笑道:“好了好了,为师要睡觉了,你也快些睡吧。” “师尊困了”,小孩想了想,说道:“既然跟徒儿说话师尊就会困的话,那以后师尊要是睡不着,那便同徒儿说说话吧。” “好好好”,沈钰发觉这小子头脑还挺灵光,翻了个身说道:“都依你。” 大抵是藏在心里的话被说了出来,现在的沈钰感觉自己一身轻。可惜该听之人不在,听了的人不懂。 沈钰没把窗户关死,他留了一条缝。秋日的夜风偷偷溜进来偷听他的心事,听完之后就不走了。化作丝丝微凉萦绕在沈钰身边,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样的气温睡觉特别舒服。 沈钰很快就睡着了,期间他睡意朦胧之时,隐约听到“咚”一声闷响,似乎是小孩掉了下来。 他与眼皮斗争了很久,最终沈钰险胜。他勉强掀起眼帘,隐约能看见自己身旁多了一坨白色的东西。可他实在是太困了,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把他揽进怀里就又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叩叩叩叩!”来者像是要把门砸烂。 沈钰揉着眼皮悠悠醒转,身旁的小孩也醒了过来。 “谁啊?”沈钰带着些起床气,懒散的问道:“大清早的可是有事?” “师兄,无尘之境的人来了”,来者还在不停的拍门,急促的说道:“少主让我赶紧把你叫过去,十万火急!” 一听到无尘之境四个字沈钰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过来。他一骨碌弹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开始穿衣裳,“哦,谢谢师弟,我知道了。我这就起身把人带过去。” “快起来”,沈钰正满地找自己的腰封,催促道:“你师兄弟们来了,我们赶紧过去。” 小孩揉了揉眼皮,慢悠悠的“哦”了一声。 “赶紧的”,沈钰穿好后回头发现小孩甚至连眼皮都没睁开,迷迷糊糊的拿着自己的衣裳手是怎么都穿不进袖子。 无奈之下沈钰只好亲自帮他穿,他拿起衣裳就胡乱往小孩身上套。衣着是不齐的,腰封是乱系的,头发是不梳的。 当沈钰把人带到无师之巅的会客殿时,翩翩公子被他折腾成了邋遢小子。 来的太急,小孩是被他抱过来的。进入大殿后沈钰就看到了寒若曦以及两位寒氏兄弟,他们身上都裹着一层淡淡的寒气看起来像是刚到。 寒若曦也不坐,负手而立面色阴沉的看着沈钰。而寒峰依旧是笑意盈盈,寒河则默默的躲在了寒峰的身后。 沈钰把人放下后对着寒若曦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寒宗主,清雅哥,初泽兄。” 小孩见状赶紧模仿沈钰对着他们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寒宗主,两位……呃,两位大哥哥。” “噗”,寒峰很少会这样失礼,他立马打开折扇挡住了脸。而寒河则默默低下了头。 瑜夫人笑着走了过来,解释道:“这位便是信中所提之小儿。” 寒若曦的脸色更难看了,两条眉毛都快倒竖过来了,看起来特别生气。 “敢问清雅哥”,沈钰不敢跟寒若曦说话,只好看向寒峰,问道:“这位是不是二公子之子?” “沈月尘你没完了!”沈骏忍不住上前,对着寒若曦行了一礼,侧首说道:“当着寒宗主的面还敢胡言乱语!” 寒峰笑得合不拢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不敢放下折扇,用尽全力才抑制住笑声,解释道:“不是哦,哈哈……雪尽未曾娶亲,怎会有儿子?” 沈钰还是不信,直起身板问道:“那他为何会和二公子长得如此之像?” “嗯……这个,呃……嗯哈哈,我也不好解释”,寒峰忍笑忍得小腹快要抽筋,他肩膀微微颤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沈钰便朝寒河投去求助的目光,可寒河竟然目光闪躲,甚至摇了摇头。 寒若曦当即一个回首给了兄弟俩一记眼刀,随后回过头来沉声道:“川儿,过来。” 沈骏:? 小孩:??? 瑜夫人:“……啊?” 沈钰瞳孔地震:???????????????? 小孩后退了一步,躲到沈钰身后,只露出来一只眼睛,小声道:“师尊我害怕。” “川儿!”寒若曦更生气了,他愤愤道:“你躲后面做什么!?” “不要!”,小孩整个人都躲到了沈钰身后就是不肯出来。 “敢问寒宗主”,沈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死心又问了一遍:“您适才叫他什么?” “无需质疑”,寒若曦淡淡的说:“这小儿正是我儿子,寒雪尽。” 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眼,脸上的血色在一瞬之间褪尽。他只感觉自己好像是被炸了,耳畔嗡鸣不止,后背当场沁出一层冷汗,就连身体都在不自觉的颤抖。 沈骏也亦是如此,他想过千万种可能。这小孩可能是寒峰,亦或是谁人的私生子。就连寒若曦他都敢大胆的想过,甚至还怀疑过他可能不是无尘之境的人,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是寒川本人! 寒峰终于敛了笑,他走上前来来到沈钰身旁。弯下腰与寒川打招呼:“雪尽,可还记得我是谁?” 寒川瞥了他一眼没敢吱声,他抱紧了沈钰的大腿,看起来有些怕生。 “初泽你快来”,寒峰笑得更灿烂了,他招呼寒河过来,说道:“你看你二哥,太好笑了。你快过来,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正好可以欺负他。” 沈骏:“………” 寒河:“这……不合适吧?” “清雅,别闹了”,寒若曦无奈的抬手捏了捏眉心,说道:“赶紧把他带过来。” “不!!!”,寒川急了,他立马仰头朝沈钰投去求助的目光,哀求道:“师尊救我,我不要过去。” “师尊?”,寒峰来到沈钰面前,有些吃惊道:“月尘兄玩得还……挺花。” 沈钰整个人犹如石化,眸光颤抖不止,额间的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川儿!”寒若曦一甩宽袖,怒斥道:“你这像什么话,怎么能胡乱认师!赶紧给我过来,跟我回去!” 瑜夫人终于问出了他们心中的疑虑,“寒宗主,这二公子是尘儿与骏儿昨日在燕林里捡,呃…遇到的。我冒昧的问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堂堂九尺男儿会变成,呃……变成小孩儿?” “是这样瑜夫人”,寒峰来到她面前行了一礼,解释道:“雪尽前些日子修炼时遇到瓶颈,所以便只身一人去了边境处寻药材。他出发前我等叮嘱过他,取得药材后不可直接食用。他或许是迫切的想要突破瓶颈,所以取得药材后便直接食用了,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瑜夫人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原来如此。” “那这是暂时的吗?”沈骏追问道,“他以后不会一直都这样吧?” 寒峰摇了摇头,说道:“不会,应当药效过后身体就会恢复正常。若真的一直保持这样,那就与返老还童没什么区别了。这世上可没有能返老还童的药物,应当是与雪尽所修之道有关系。不过按理来说不应该会出现这种状况,至于是什么原因得等我们把他带回去让黎月长老检查一下才能知晓。” “那记忆呢?”一直未曾开口的沈钰终于回过神来,问道:“他恢复后会记得现在所发生的事吗? “这我就说不准了”,寒峰的表情有些窘迫,“不过按理来说应该是不会忘记的。” 又一道天雷劈到了沈钰身上,他只感觉到一阵窒息,两眼一黑差点就要昏过去。 寒川问他:“师尊你怎么了?” “我不是你的师尊”,沈钰认清了事实,将他轻轻推开,“寒宗主是你的生父,你跟他们回去吧。” “师尊你在说什么?”寒川瞬间慌了神,又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大腿,仰头委屈道:“师尊不要弟子了吗?” “我……”沈钰慢慢蹲了下来,看着这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你干的好事”,沈骏勃然大怒,愤愤道:“我看你现在如何收场!” 寒峰也蹲了下来,耐心的跟他解释道:“雪尽,你不记得了,我是你大哥。你先跟我们回去好不好,等回家我在慢慢跟你解释。” 寒河见状也赶紧走了过来,蹲下后也跟他解释道:“二哥……我是寒河。” 这声二哥叫完,寒河的脸颊红透了。看着这张寒川幼时的脸,寒河实在是哭笑不得。这可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从前他被寒川责骂时就总觉得命运不公。为什么自己偏偏是年龄最小的弟弟而不是哥哥。 不曾想今日竟真的实现了当哥哥的梦想,寒河甚至已经开始琢磨,待他回去后该教他些什么。如果他学的不好的话还可以训他,就像小的时候他训自己一样。 想到这里寒河不禁暗自窃喜,可谁知,寒川扭头就抱住沈钰的脖颈,委屈道:“我不认识你们。” 沈钰不禁蹙起眉头,强硬地把他从身上扒了下来。非常认真的看着他说道:“别闹,快跟你哥回去吧,昨日所发生之事,是我唐突了。” “师尊……”寒川眼泪汪汪,蹙着眉头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昨日还信誓旦旦答应自己说不会抛弃自己的人,竟会在一夜之间翻了脸。 寒川说:“是你亲口对徒儿说我是你的关门,首席,亲传大弟子。” “噗”,寒峰没忍住,他正了正神色,说道:“对不住,雪尽实在可爱。” 沈钰:“………” 寒川又说:“昨日你还搂着弟子睡觉,还说你喜欢我。为何今日就要将我抛弃。” “噗!!!”这次是寒河,他的头已经低到不能再低。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嘴角简直就要咧到耳朵。 沈骏:“??!!” 沈钰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不要再说了,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你?” “是他!”寒川突然抬手指向寒若曦。 寒若曦当即脸色大变,愤愤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是他说弟子姓寒名川”,寒川收回了手,继续眼泪汪汪的看向沈钰,说道:“师尊昨夜同弟子说你喜欢寒川,既然弟子就是寒川,那师尊便是喜欢我!难道你与弟子所说的全都是假的吗!?” “不是,我……”,幼时寒川也是寒川,他在生气的那一刻,沈钰差点就忘了他是个小孩,就下意识的想要解释。 第65章 有幸 “天杀的”,沈骏羞愧难当,他整个头都红了起来,指着沈钰骂道:“你昨夜与他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寒若曦没有耐心了,他走上前来就捉住了寒川的手,愤愤道:“赶紧跟我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师尊!”寒川奋力的挣扎,他惊恐的看着寒若曦,声嘶力竭道:“你不是我爹!” “大逆不道!”寒若曦气得眉毛倒竖,双眸睁大,“你这个逆子,反了天了,连你爹都不认识了!” 寒川没有他力气大,急得小脸通红,他歇斯底里的吼道:“你若是我爹,怎会将我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外?我一觉醒来,野狼贪婪的双眼近在咫尺,只差一点点,我就被它吃掉了!那时我爹在哪里!?”他回过头又恶狠狠地看向寒氏兄弟俩,咬牙切齿道:“我哥又在哪里!?” 几人大人被小寒川吼到不敢吱声,一时间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只剩下情绪失控而无法抑制的寒川。 寒川的泪水溢出眼眶,似这世间万物都负了他,“我一个人在外流浪了好几日,饿了就啃树皮,渴了就求天降雨!就连觉我都不敢睡!因为我不知道一觉醒来又会有什么野兽出现在面前!那时的你们在哪里!?” “若不是师尊”,寒川哽咽道:“我早就没了……” 寒若曦为人比较古板,被小寒川这么一说,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寒河忍不住解释道:“……哥,不是这样的……” 寒川像是突然发狠,他用力的把手抽了出来,对着寒若曦吼道:“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感受!” “既然我的父亲不在乎我的师尊也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们了!”说完他便推开了周边所有人,哭着跑了出去。 寒河:“二哥!” 寒峰:“雪尽!” 沈钰:“寒川!!!” 寒川跑出去后寒若曦便让沈钰兄弟俩先在外等候,说是要与瑜夫人商量一下寒川的事。 沈骏一把门关上就扭过头来指责沈钰:“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不让你胡说你非要胡说,现在好了,寒二不肯回去了。把所有人都闹得这么难堪你高兴了!?” 沈钰也非常委屈,他挠了挠头说道:“我怎么知道那是寒川?你都没想到他会是寒川吧?谁能想到这还没我腿高的小孩其实今年十八岁!” “那我当初让你不要跟他胡说八道你听了吗?”沈骏嘲讽道:“还说只要见到他的亲人就要把他收为你的关门!首席!亲传大弟子!他爹现在就在里面,你说啊!你怎么不去说!?” “你能别说话了吗!”沈钰也头疼到爆炸,他想起自己昨夜临睡前与他说的那些话就恨不得立刻,现在,马上去死!他无法想象等寒川恢复记忆后他们该怎么面对彼此,怎么相见! 沈骏还是不解气,又接着说:“你让寒宗主怎么看你,让大公子怎么看你!你等寒二恢复记忆后你看他又会怎么看你!” “沈涧渂你没完了!”沈钰的头都被自己挠成鸡窝了,他脸红脖子粗的跟他对吼:“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他是寒川!我要是知道我能干得出这种事吗!?” “这事就是没完!”沈骏也跳起来,吼道:“无师之巅的脸都被你丢完了!你这算什么,让无尘之境的少主给你沈月尘当徒弟!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那我都跟他说了我不是他师尊,让他跟寒宗主回去,一切我都解释清楚了你还要我怎样!”沈钰撸起袖子双手叉起腰,愤愤道:“你现在在这说个没完没了的你想干什么!?” “哈呀!沈月尘,你撸起袖子又是什么意思?”沈骏双眸微微睁大,吃惊道:“你是要跟我打一架吗?来啊!谁怕你!” 沈钰直接气笑了:“行!这可是你说的!来就来!” “吱呀——” 当大殿的门被推开时映入眼帘的是兄弟俩扭打在地上,两人都面红耳赤,表情凶狠。其气势像是不把对方弄死誓不罢休。 “好了你们别闹了”,瑜夫人的表情十分窘迫,“叫人看笑话。” 两人立马松开了对方,起身理了理衣袖对着寒若曦行了一礼。 对此寒若曦只是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一甩宽袖便先行离开了。他的脸色比来时还要难看,沈钰的后背当场沁出了一身冷汗。 寒峰则笑意盈盈的来到他们面前,温声道:“我们与瑜夫人商议过了,雪尽既然不肯回去那我们还是不要勉强他为好。毕竟他所用的药材药性如何我们一概不知,就怕他情绪大起大落,对恢复不利。” “我二哥就暂时拜托月尘兄与涧渂兄了”,寒河也说:“若他有恢复的迹象,请务必第一时间修信与我们。” “这不合适吧”,沈骏有些担心,“他毕竟是无尘之境的少主,我担心他若是恢复记忆后会有伤我们与他的交情。” “涧渂兄多虑了”,寒河解释道:“我二哥其实没这么小气,你们待他好。他都记在心里,不然他也不会只跟着月尘兄了。” “雪尽还要继续叨扰无师之巅一段时日”,寒峰对沈骏行了个礼,说道:“还望小少主不要嫌弃。” “大公子言重了”,沈骏红着脸反回一礼,温声道:“谈不上叨扰,只是怕照顾不周罢了。” “那我与初泽就先行告辞了”,寒峰转过身对瑜夫人又行了一礼,说道:“瑜夫人,月尘兄涧渂兄,我们来日再会。” 沈钰对他们行了一礼,没有做声。 “月尘兄”,寒河来到他身边小声道:“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聚。” “嗯”,沈钰闷闷的应了一声,勉强给他挤出一个笑脸。 目送着两人走远后沈骏立马又开始发作,“怎么人一出来你又不吭声了,哑巴了!?” 沈钰无奈的掏了掏耳朵,淡淡地说道:“沈涧渂你到底有完没完?” “没完!”沈骏继续吼他:“不是喜欢他吗?现在人留下了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找回来啊!” “无师之巅设有结界,他出不去”,沈钰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的说道:“让他跑去吧,这么点小孩能跑去哪?” 沈骏抬手就想给他一拳:“你!!!” “骏儿!”,瑜夫人走上前来制止他,“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沈骏不敢忤逆母亲,无可奈何的收回了手,留下一句“我不管了!”随后就转身离去。 不是沈钰不想管他,而是到现在他都无法接受寒川变成小孩的这个事实。他不敢面对被这张可怕的脸奶声奶气的叫师尊。他恨不得穿越回昨晚,把那个说“算是喜欢吧”的那个自己给掐死。 沈骏生气的点是因为寒川是未来无尘之境的宗主,而自己又是无师之巅未来的宗主。两派挨得也算近,以后免不了要打照面。若是因为沈钰而得罪无尘之境未来的宗主,以后两派交恶,他该怎么收场? 在退一万步讲,沈钰现在的行为又何尝不是得罪了寒若曦?无尘之境与山河月影兄弟连心,这一下就得罪了两个大派。这叫沈骏怎么能不担心,怎么能不生气? —— 今早他们是以最快的方式御剑飞行而来,或许是感到疲惫。亦或许是回程不着急了,所以寒若曦回程时选择乘坐马车。 他自从无师之巅出来后就一直没再说过话,马车要了两辆,他自己独坐一辆,让兄弟俩坐一辆。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都在闭目养神,不知坐了多久。寒峰突然掀开帘子钻了进来,落坐于窗边。很难得他会这么不守规矩,竟然连门都不敲。 不过寒若曦也没指责他,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接着闭目养神,淡淡的问道:“可是有事?” 寒峰依旧笑意盈盈,温声道:“儿看父亲好似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所以想来看看。” “为父无事”,寒若曦语气不咸不淡,“你回去吧。” 寒峰一针见血:“可是因为雪尽?” 寒若曦猝然掀开眼帘,锐利的眸光变得有些失落。他像是有话要说,可张了张口又欲言又止,沉默半晌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寒峰解释道:“雪尽现在……还小,有些话父亲不必放在心上。” 寒若曦侧首看了看自己这个最大的儿子,心里百味杂陈。自大哥寒若晨走后寒峰便继承了山河月影的宗主之位,他与这个大儿子之间似乎除了派中琐事以外几乎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寒若曦突然问他:“为父从前是不是对你们太严厉了?” 妻儿难产而亡,留下寒河最后一子后便撒手人寰。所有的重任都扛在了寒若曦的肩上,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一位尽心尽责的好宗主,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奉公克己,问心无愧。 他对得起自己的父亲,妻子,大哥,对得起无尘之境山河月影上下所有的同门。可他好像忘了,自己同时还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似乎没料到父亲会这样问,寒峰一时间愣住了。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浅浅地笑着回答道:“雪尽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明白,父亲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他好。” “你继承了山河月影,而初泽又太过懦弱”,寒若曦喃喃道:“只有他才适合继承无尘之境,可偏偏又是那样的命格……” 这是寒峰第一次听到父亲这样对自己说话,印象里他为人一直比较古板,苟不言笑。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两大门派,他为大家扛起了一片天。 他仔细的端详着面前这位似乎有些开窍的父亲,不知何时起皱纹已经侵蚀他原本的玉质金相。原本只有零星几根的白发在不觉间竟多了这么多。 原以为是斥责的话现在却变成了反省,寒若曦老了,他的父亲老了。 寒若曦自顾自的说:“因为他的命格,所以我对待他比你跟初泽都要严厉许多……” “您待我们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寒峰温声道:“您是一位好父亲。” 可寒若曦却摇了摇头,眸光隐隐闪烁,他喃喃道:“川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哭过了?” 寒峰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会,回答道:“儿……不记得了。” “为父也不记得了”,寒若曦的眉头微微蹙起,“那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笑过了?” 寒峰:“………” 寒若曦陷入了回忆之中,无法自拔:“川儿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不记得了,寒川在他印象中一直都是一个特别懂事,且天赋异禀的孩子。自懂事起他便从来都没有违背过寒若曦的任何意愿,寒若曦让他学什么他就学什么。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从无怨言,且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而在此次出发之前,自己还威胁过他。对他说如果取不回忘川之灵就不要回来了。 不曾想他真的会敢孤身一人前去忘川,还真的拿到了忘川之灵,甚至还在那种危险的地方直接服用了忘川之灵。 若不是他今天那句“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感受”,寒若曦或许到死都不会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 “感受”二字对寒若曦来说无比的陌生,但它更像是一记耳光,狠狠的打在了他那张老脸上,把他打疼了。也把他打醒了,这是寒川第一次忤逆他。 是的,他从来都没考虑过寒川的感受。甚至从来都不担心他的安危。他一直按着寒若曦为他所铺垫好的道路前行,可他似乎从来都没问过寒川喜不喜欢,这些年过得开不开心?想做什么?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父亲”,寒峰打断了他的回忆,说道:“所以这次把他留在无师之巅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雪尽一直都是懂事的孩子,他愿意听从父亲的安排也是因为心里明白,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父亲会动怒也是因为太在乎的缘故,只不过他现在失忆了,所以父亲不必与他计较。” 寒若曦愣了愣,慢慢回过头看向这个大儿子。 寒峰又继续说:“能做父亲的儿子,是我等之幸。” “咳”,寒若曦直起身板板起了脸,可说出口的却是:“有你们三兄弟,也是我的福气。” 第66章 誓言 把伯母支走之后沈钰就随便找了棵大树,躲在底下发呆。直到小腹咕噜咕噜的叫起时他才想起寒川睡醒到现在好像都没吃过任何东西。 真烦! 沈钰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拍拍屁股起身下山去寻他。他现在疯狂的思念起那个讨厌自己,说往后不必相见的寒川。 突然就觉得,被揍也不是不行。被讨厌也不是不行,但是这样赖上自己就不太行。 是啊,让人家堂堂无尘之境少主做他沈月尘的徒弟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到现在他才明白言语的威慑力,这或许就是祸从口出吧。沈钰行走在无师之巅的每一条道路上,偶尔路过几位同门会跟他热情的打招呼,可却始终都没见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真伤脑筋,这么点小孩能跑去哪里? 一位路过的同门叫住他:“咦,月尘师兄不去用膳吗?” “我晚些再去”,沈钰无奈的揉了揉肚子,解释道:“现下着急找人。” “找什么人?”,沈钰想起来他好像是叫郑宏,“师兄与我说说,我刚下早修。从那边走来的,说不定遇到过。” “就是……”,沈钰给他比划了一下,说道:“这么点的小孩。” “小孩?”郑宏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说道:“未曾见过,不过我建议师兄去山下找找。小孩贪玩,说不定跟师兄一样跑去打鱼了。” “胡说”,沈钰耳根噌一下红了起来,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我那是在练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懂不懂!” “噗”,郑宏忍俊不禁,连连点头,“师兄所言有理,那我就先去用膳了。师兄找到人后也快些过去吧,不然好菜可都要被挑走了。” 沈钰与他道别后立马就向山下走去,期间路过的人都被他拦下来问了一遍。 “小孩?”,一位师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他,问道:“可是师兄那位小徒弟?” “呃……对”,沈钰非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问道:“这事传得这么快吗?” “噗,对啊”,师妹笑他:“不久前我见他哭着到处跑,便把他拦下来了。” 沈钰立马追问道:“师妹可知他去哪了?” “知道呀”,师妹不怀好意的看着他问道:“深藏不露啊师兄,何时收了个这么小的徒弟?” 沈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不是,师妹别乱说。” 师妹说:“适才我问他要去哪他也不说,只哭着告诉我他师尊不要他了。” 沈钰已经能脑补出寒川委屈巴巴的模样了,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师妹又说:“看方向应该是下山了,师兄第一次收徒。他年纪还那么小闹别扭也正常,师兄可别不要他啊哈哈……” “师妹别笑了……”,你在笑我真的不想活了。 “好了不笑你了”,师妹正了正神色与他挥手道别:“师兄快去吧,小师弟这么小万一跌进水里了就不好了。” “师妹说的对”,沈钰也挥了挥手,着急忙慌的冲下山去,边走边说:“多谢师妹提醒,我这就去把这逆徒给找回来。” 沈钰也有些害怕他跌进水里,所以下山时他健步如飞。沿着山下的小河绕了一圈都没看到他在哪里,不过这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证明他没掉进水里。 沈钰最后是在山下的一个草堆里找到他的,那个位置靠近结界边缘,一般鲜少人踏足所以那一块的杂草长得又厚又高。若不是他的脚露了出来,沈钰或许就要去别的地方继续找了。 沈钰怕吓到他,于是便轻手轻脚的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了杂草,发现小寒川蜷缩在里面睡得正香。 白净的脸上挂满了泪痕,新衣裳也已满身泥泞。沈钰顿时有些愧疚,这家伙怎么看都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罢了。自己如此计较,反而小气了。 他叹了口气,把人抱了起来。正打算往回走时他却醒了过来。 寒川揉了揉眼睛,问道:“你是谁?” 沈钰低头看向他,幽幽问道:“二公子,醒了?” 寒川双眸一亮,“师……”,可他突然又想起来现在自己还在跟他生气,于是立马变脸,好似生气道:“你来做什么?” 沈钰愣了愣,发觉这小寒川气性还挺高,有那么一瞬间沈钰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大寒川的影子,“哟,你还挺神气,饿了吧?我带你吃饭去。” “不吃”,寒川一扭头,愤愤道:“把我放下来。” 沈钰抱着他往回走,问道:“把你放下来之后你打算去哪?” “你管我?”寒川继续冷言冷语道:“我与你素不相识,还请你把我放下来!” “昨天还师尊长师尊短的,小家伙变脸真快”,沈钰改成单手抱他,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鼻尖说道:“跟长大后的你一模一样。” 寒川拍掉了他的手,更加愤怒道:“你不许碰我!” “呵”,沈钰嘲讽道:“不许碰,那我还抱着你呢。” 寒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他怀里,于是立马直起身板开始推他,“那你把我放下来。” “不放”,沈钰回去的路上正好是到了师兄弟们练武的时刻,所以这一路上都没人,“我快饿死了,你一个人在外边我不放心。” 可谁知这家伙居然这么恶毒,直接就往沈钰的小腹上踹了一脚。 “唔!”沈钰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可他又不敢直接把寒川扔掉。于是他强忍着腹痛弯下腰把寒川放了下来,然后揉着小腹,说道:“逆徒!你这是要谋杀为师!” “我不需要你管”,寒川仰起头指着他骂道:“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沈钰不乐意了,反过来指着他问道:“我骗你什么了?” 而他丝毫没注意到有两位小师妹正好要下山,朝着他们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 “你骗我感情!”,寒川越想越生气,“是你说的绝对不会抛弃我,是你说要收我做你的关门,首席,亲传大弟子。可你今天却翻了脸,你骗我!” 两位师妹闻言停下了脚步,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沈钰。沈钰也注意到了她们的目光,周围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凝固,尴尬的氛围四处蔓延。 “你这逆徒”,沈钰立马蹲下捂住他的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别胡说,什么叫我骗你感情?” 寒川还没说够:“你就是……唔!” “噗嗤……”,其中一位师妹笑道:“月尘师兄这是在训徒呢?” 沈钰感到无比的震惊:“怎么连你们也知道了!” “适才师姐回去后就同大家都说了”,另一位解释道:“现在整个无师之巅的兄弟姐妹都知道师兄有徒弟了。” “不是吧……嘶!”寒川挣扎不掉居然就直接对着沈钰的虎口处咬了上去,沈钰吃痛松开了他。他便趁此机会直接绕开两位姑娘,头也不回的冲上山去。 沈钰看了看自己的虎口处,上面赫然出现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别说这小子牙还长得挺齐,牙口不错。 “不好意思啊两位师妹”,沈钰对着她们微微行了一礼,解释道:“我这还有点小事,得先行一步。” “无妨无妨”,她们忍俊不禁的看着沈钰,笑道:“师兄快去吧。” 沈钰与她们道别后,往前走了没两步就听到她们在后面讨论:“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你看到没,这师徒二人的发型一模一样,都是鸡窝形的哈哈哈哈。” “对啊对啊,笑死我了,你方才听到没,他徒弟说月尘师兄骗他感情哈哈哈哈。” 沈钰:“………” 沈钰好不容易追上了寒川,从后头揪住他的衣领,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不要你管”,寒川奋力转过身来挣脱了他的魔掌,理了理衣领故作高冷的说道:“反正离你越远越好!” “你看看你”,沈钰指着他的头说道:“顶着个大鸡窝,上边还插着几根草。我师妹他们都笑话你。” “他们笑话的是你”,寒川摘掉了头上的草故作镇定的说道:“我才不在乎她们怎么看我。” “还有一根”,沈钰蹲了下来,帮他把头上最后一根草摘掉,然后耐着性子问道:“别生气了行不行?我错了。” “我不会再信你了”,寒川侧过首,小小的凤眸里闪烁着受伤的微光。 沈钰又问:“那我先带你去吃饭,吃完饭你再气行不行?” 寒川双手叉腰,笃定的说:“我不饿!” 现在的他还有点婴儿肥,这么一叉腰小腹就突了出来。巧了的是它正好就“咕噜咕噜”的叫了一声。 寒川:“………” 沈钰:“噗……” “可它好像不是这样说的”,沈钰忍不住戳了戳它。 “你!!!”寒川顿时勃然大怒,当场给沈钰表演了一场川剧变脸。白净的脸瞬间被大片红色覆盖,寒川气得扭头就走。 “诶诶诶,我错了我错了”,沈钰立马又扯住他露在外头的那一小节腰封,“二公子我真的错了。” 寒川好像更气了,他反手就“啪”一声,给了沈钰一记耳光,把自己的腰封拽了回来,咬牙切齿道:“不要脸!” 沈钰双眸蓦地睁大,一脸不敢置信的捂着被打的脸,说道:“好你个臭小子,人还没根葱高,打人这么疼!” 沈钰不敢碰他了,这次抓住了他的小手腕,非常诚恳的问道:“那你说,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寒川转过身来蹙起眉头恶狠狠的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你把答应我的事都一一实现!” “我答应你的事?”,沈钰另一只手摸着下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后突然双眸一亮,“我想起来了,昨日答应你要给你一只大兔腿!那我现在带你去烤,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分给你两只兔腿吧?如何?” 寒川是真的饿了,他眸底闪过一丝兴奋。不过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一切,他继续恶狠狠的看着他,说道:“还有!” “还有?”沈钰双眸微微睁大,假装听不懂:“还有什么?” “哼!”见他想不起来,寒川甩开他的手就要走。沈钰眼疾手快的又拉住他,“好好好我想起来了,呃……可是你真的要拜我为师吗二公子?” 寒川冷冷的说:“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沈钰心虚的不行,小声道:“我怕你长大后会后悔……” “我为何有悔?”寒川不以为然,“命是师尊给的,徒儿愿追随师尊一生一世,永不反悔。” “噗”,沈钰笑出了声,他忍不住揉了揉寒川的鸡窝,笑吟吟道:“但愿如此吧。” “我不管,你得发誓”,寒川的眼神非常认真,“发誓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徒儿,这辈子都不会抛弃徒儿,不会厌弃徒儿。” “好好好”,沈钰对此感到非常的无所谓,他竖起三根手指,百无聊赖的说道:“我,沈钰,沈月尘在此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离开寒川,更不会弃他于不顾。若我食言,必将遭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行了吧?” 听到这里,寒川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有样学样的也竖起三根手指,说道:“我,寒川……字好像是雪尽……” “欸”,沈钰立马捉住了他的手,吃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也要发誓啊”,寒川不以为然,“若只有师尊一人发誓的话岂非不公?” “怎会不公?我是自愿的,但你不行”,沈钰把他的手拉了下来,说道:“别闹,誓言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怕你长大后会拿刀砍我。” 寒川不乐意了,“那我也是自愿的,怎就不能发誓了?” “总之就是不行”,沈钰为了防止他逃跑,把他两只手都抓得严严实实,“为师饿了,为师带你去吃饭。” 可寒川却说:“既然师尊不让我发誓,那我便不是师尊的关门,亲传,首席大弟子。既然我不是师尊的弟子,那我与师尊就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没有任何关系那你就不要管我!” “好厉害的一张嘴”,沈钰气的挑了挑眉,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能叭叭。从前的他貌似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特别多话,密密麻麻的还特别凶。 第67章 腥辣 沈钰与良心做了好一会内心争斗后,还是选择了妥协,他叹了口气,松开了寒川的手。 心里暗暗腹诽道:我不管,该说的我都说了。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不回家,还要做我徒弟的。 寒川瞥了他一眼,再次竖起三根手指,非常认真的说道:“我寒川,寒雪尽在此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离开沈钰。更不会弃他于不顾,若我食言,必将遭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哼哼”,沈钰一声冷哼,暗戳戳的说道:“有本事待你及冠后再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寒川没听清,很单纯的眨了眨眼问道:“师尊说什么?” “没什么”,沈钰不想在跟他继续讨论这个了,于是便转移话题:“事都答应你了,毒誓也发了,可以去吃饭了吧二公子?” 寒川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回去的路上他倒是没松开手。孩童娇嫩,他的掌中带着他的体温。捏起来软软的,沈钰也没舍得松开,两人就手拉着手一起走了回去。 他们来得太晚了,膳膛此时剩下的菜只够一个人的分量。不过沈钰好歹也是无师之巅少主的亲堂哥,后厨本想给他再做一份的。 不过沈钰也不愿意给他们添麻烦,就把剩余的菜都给寒川要上了。他让寒川先在膳膛吃,自己则叼了个馒头去处理昨日那只兔子。 膳膛后面专门挖通了一条小溪,方便膳膛洗菜烧饭用。沈钰就在溪边麻利的处理了兔子,处理完回去的时候正逢遇上用完饭回来送碗筷的沈骏。 沈骏见他手里提着处理好的兔肉,于是便问他:“人找到了?” “找到了,在吃饭呢”,沈钰擦了把额间的汗说道:“我准备烤兔子,你来搭把手。” 秋日的晌午太阳还挺烈,沈钰热了就把外袍脱了下来绑在腰间。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中衣,他卷起袖子,身上还沾了些兔毛。 “做梦!”,沈骏对此感到无比的嫌弃,他大皱眉头愤愤道:“你能不能别这么邋遢!看看你那头鸡窝,还有点无师之巅公子的样子吗!?” “这有什么”,沈钰不以为然:“我不向来如此吗?” “你是无所谓”,沈骏白了他一眼,说道:“丢的是我的脸!” 两人一起走进膳膛,当沈骏看到里面还有一顶小鸡窝时顿时两眼一黑,“我说你就不能给他收拾一下吗?谦谦公子在你沈月尘手里硬是被折腾成邋遢公子。” “大丈夫不拘小节”,沈钰提着处理好的兔子来到寒川面前笑嘻嘻道:“为师处理好了,待会我们便生火烤兔。” 寒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头看向沈骏,没有起身,但礼貌的点了点头,“见过师叔。” 沈骏愣了愣,立马对着他行了个标准的见面礼,说道:“见过二公子,还请二公子不要再唤我师叔了。我与公子乃是同辈,公子直呼我名字便是。” 沈钰:“噗呲……” 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两人在相互行礼,沈钰实在忍俊不禁。他放下兔子正准备帮寒川收拾碗筷时,才发现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于是便问道:“怎么不吃?不合口味吗?” 寒川没说话,稚嫩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红晕。 沈骏礼貌的问道:“二公子若不爱吃的话我让后厨再给做一份吧,公子可有想吃的菜?” “不必麻烦”,沈钰说:“不想吃的话吃兔肉吧,我现在就去生火烤,如何?” 寒川犹豫了半天,这才点了点头。 “听见没”,沈钰回头冲沈骏挑了挑眉说道:“我二公子要吃烤兔肉。” 沈骏蹙起眉头,将手中的饭盒“砰”一下放到了后厨窗口。然后转过身来又对着寒川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在下愿为二公子分忧。”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钰简直笑得快要疯掉。 “哼”,沈骏收回了手,不以为然道:“等他恢复记忆时,你就会后悔当初没有对他以礼相待。” “不会哦”,沈钰笑道:“适才我与二公子齐齐发誓,我们此生相伴。永不分离,他不会生我的气。” “你!”沈骏气得剑眉倒竖,语无伦次:“你…好好好,沈月尘,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师叔放心,弟子所做一切皆是自愿”,寒川对他说:“我也不会生师叔的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待弟子长大后,若师叔有需要,弟子在所不辞。” 沈骏:“………” 沈钰满意的点了点头:“真是好徒弟。” 几人来到小溪边利索的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烤架,沈骏负责腌制兔肉。沈钰则去找来了一堆柴火,怕把二公子饿坏,沈骏便又贡献了一张饼给他。 为了不浪费粮食,沈钰便把寒川刚才没吃的饭菜也一并端了出来围在火堆旁吃。 结果就成了沈骏一个人在烤兔子,沈骏一想到沈钰现在吃的是寒川的剩饭,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寒川那张臭脸,他瞥了沈钰一眼说道:“您还真是饥不择食。” “我这叫不浪费”,沈钰吃了一大口辣子鸡丁,满嘴红油,说道:“粒粒皆辛苦懂不懂?” 膳膛的厨子都是派中的老人了,派中所有同门都很喜欢他们做的饭菜,沈钰每次吃饭都能光盘。对此他感到有些纳闷,这不挺好吃的嘛,居然不符合寒川的口味。 沈钰心里暗暗腹诽道:这二公子就是不一样,真难伺候。 没过多久沈骏就把兔子给烤好了,那小孜然一撒,香味唰一下就飘了出来。沈钰看着那鲜嫩微焦的大兔腿,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可他想起自己答应了这个逆徒要给他两只兔腿,所以他依依不舍的将最肥的那只腿用小刀割了下来,然后撒上秘制的辣椒粉后递给了他。 沈钰心如刀割的看着离自己远去的兔腿,咬牙切齿的说:“吃吧二公子,小心烫。” 寒川看着上面红红一片的辣椒粉,陷入了沉默。 “怎么?”沈钰猜他可能是觉得太烫了,于是便递到唇边吹了吹。 可这降温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于是沈钰直接运转灵力使了点小法术使兔腿的温度变得正好,然后又递了过去:“可以了,温度正好。” 可寒川依旧缄默不语,沈骏将兔头割了下来打算自己吃。他侧首瞥了寒川一眼发觉他确实很难伺候,可又不敢当着他面说。所以沈骏只能将小刀用力插进兔子的小腹中以此泄愤。 寒川还是没有接过兔腿,沈钰思来想去又觉得他是不是怕脏了衣裳,毕竟他好像是有点洁癖。可他身上的衣裳也已经给糟蹋得不像话了,也没听他抱怨过有何不满啊,沈钰为此感到非常疑惑。 不过他还是将自己随身携带,却又从不使用的帕子取了出来,包在了兔腿的末端又递了过去,说道:“这下行了吧二公子?” 寒川张了张口,喉咙却没发出声音。他默默接过了兔腿,然后非常斯文的咬上了一口。 “咳咳咳!”寒川立马猛的开始咳嗽,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沈钰立马慌了神,以为他呛到了,连忙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呛到了?你吃慢点二公子,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沈骏对此白了两人一眼,淡淡说道:“无义城靠南,他怕是不能吃辣。” “不能吃辣?”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眼,感到无比的吃惊。这对于无辣不欢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噩梦,他立马打开水囊递给寒川,问道:“二公子你是不是不能吃辣?” 寒川喝了口水,缓过来后才微微点了点头。于是沈钰便把这只撒过辣椒粉的兔腿递给了沈骏,毕竟他烤兔子也挺辛苦的,“辛苦了小骏骏,这只兔腿哥赏你了。” 沈骏正啃着兔头呢,回头一看,那只兔腿几乎快要怼到自己的脸上。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牙印,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寒川那张臭脸,当即眉头大皱,破口大骂:“滚,要吃你自己吃!” 于是沈钰就毫不客气的把它吃了,还提醒寒川道:“不是为师不给你吃,而是你吃不了,这可不能怨我。” 沈钰没有洁癖也没什么讲究,他觉得寒川不过就是个小孩子。咬过就咬过呗,比起被他咬过,他觉得还是浪费比较可耻! 沈骏跟他不一样,尤其是在得知面前这个比他膝盖高一点的小孩是寒川以后。他更加无法面对他了,不管寒川说什么做什么。他下意识都会想起他那张冷冰冰的脸,那张脸对他来说压迫感太强。 或许他没有什么朋友的原因跟这个有关系,因为他天生就自带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寒”跟“雪”这两个字简直就是为他量身而定的,只要跟他那双极黑的双眸对视,哪怕只是一眼都仿佛会被他看穿。 不过沈骏还算懂事,吃完兔头后就把另一只兔腿割了下来递给寒川,说道:“二公子,这只上面没有辣椒,您放心吃吧。” 也不是说怕他,但是就是不想得罪。毕竟没人会想招惹一个武功高强且不好相处的人。 沈钰发现这小家伙不太爱说话,不过不是不爱开口的那种说话。而是他似乎有什么事都不爱说出口,比如他不能吃辣。但他不会告诉沈钰,必须要他自己去发现。自己注意到然后需要沈钰去问他他才会说。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时间一长就有点严重了。他有时会不满意沈钰给自己梳的发式,但他不会说,他会自己一整天闷闷不乐。 亦或是觉得自己的床单该换了但是沈钰没有给他换,他就不愿意睡觉,说什么都要跟沈钰一起打地铺。 沈钰为此只觉得非常痛苦,他有一种未婚已育的感觉。像是养了个娇生惯养的儿子,最严重的一次是尿床。前面说过寒川嫌自己的床单脏,但沈钰并不知道。所以有几日他们是一起打地铺睡的,最开始沈钰还以为是寒川怕热。 直到第二天睡醒,沈钰差点没被他吓死。当他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时,身体的知觉开始慢慢恢复,他先是感到了一片惊悚的湿润。 他心想:不会吧,我堂堂七尺男儿年芳十八居然还能尿床!? 他蹙起眉头侧首一看发现寒川还没睡醒,他也不敢动弹,毕竟尿床可不是件小事。绝对不能让这家伙知道,不然等他恢复记忆后这必然是一个能够威胁他生命的致命把柄! 沈钰选择匍匐前行,钻出了被窝。翻身一看他发现自己的裤裆并没有湿,只有小腹是湿的,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悄悄掀起被褥一看,好家伙,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骚味。正巧寒川也紧跟着悠悠醒转,他揉了揉眼睛,喃喃道:“师尊……” “二公子”,沈钰的心底像是打翻了好几种酱料混在了一起,百般不是滋味,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这是……” 寒川也感受到下腹的湿润,蓦地睁大了双眸,然后起身跪坐在了床垫上满脸的不知所措。 沈钰也不是第一次带小孩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轻声细语问道:“你是不是憋不住,然后又不敢说?” 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凤眸的眸光闪烁着羞耻,他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沈钰心底隐隐发酸,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墨发,温声道:“川啊,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不是外人,起码在这无师之巅,我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所以你可以放心的告诉我,不必觉得我会因此而生气。亦或是讨厌你,我只告诉你不会。” 沈钰想了想,然后又补了一句:“永远都不会。” 寒川闻言立马就睁大了双眼,眸底闪烁着难以置信的碎光。 沈钰点了点头,又继续说:“为师比较愚钝,很多事可能关注不到这么多。所以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可能一直都发现不了。” 第68章 御剑 随着时间的推移,寒川的记忆其实有在零零散散的恢复。他时常会梦到自己的另外一个童年,在那个童年里他不会哭,也不会笑。因为因为在那个童年里,这些都是不被允许的情绪,似乎自己只有这样做才能让那个人感到满意。 而寒川的目标就是要不择一切手段的让那个人感到满意,所以寒川便学会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但那个梦境告诉他必须这么做。 可随着苏醒,他发现梦中的那张脸逐渐有了五官。那是沈钰的脸,他与梦境中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他总会对自己温柔相待,他会说那一些梦境之人从来都没有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让他觉得,自己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梦醒了就好了,一切都变好了。 “师尊我饿了”,寒川小声说:“我的床单该换了,师尊给我梳的头总是歪的。师尊睡觉时打呼噜好吵,我的衣裳该补了。我的鞋子也穿不下了,今天我想吃馅饼。” 沈钰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温声道:“好好好,还有什么?” “我想出恭”,寒川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说出了令人感到惊悚的话,“快憋不住了……” “诶诶诶!”,沈钰顿时感到一阵惊悚,蓦地睁大了双眼,瞳孔地震,急忙道:“祖宗,这可得再憋一会!必须憋住了!你要真拉这了我这床单跟被褥了就完了。” 沈钰一骨碌爬了起来,立马抱起他冲了出去。 懂事的孩子都有这些毛病,他的阿听也会这样。他们会害怕自己的需求给别人添麻烦,也会害怕自己被讨厌。沈钰记得他明明每次都吃不饱,可却还要硬着头皮对自己说,“哥,你吃吧,我不饿。” 他们小心翼翼的生活着,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察颜观色,他们卑微而又胆怯。所以沈钰清楚,他们过的一点都不快乐。从前或许条件不允许,可现如今不同。 他的阿听,不。他的寒川该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成长。他的童年该哭得大声也笑得大声,还有绚丽多彩,无拘无束。 负责打扫的大娘来到沈钰住所时他正好刚洗完被褥,他在庭院用竹竿架起了一个简易的晾衣架。他将被褥跟寒川换下来的衣服连同自己的都洗干净一起晾了上去。 “哎呦我的沈公子”,大娘一拍大腿,抱怨道:“这些粗活由咱们这些下人来做就行,您又何必总要自己动手?” “不过洗件衣裳罢了”,沈钰将最后一件衣服晾了上去,笑嘻嘻道:“大娘到我这就权当偷懒吧。” 大娘笑话他:“整个无师之巅就您没有一点公子的样子。” “知道您要来,我屋里泡好了茶”,沈钰走过去把大娘请进了自己的房间,说道:“大娘快去尝尝,这屋里您看着随便收拾就行,我那位小徒饿了,得带他去用膳。” 说是随便收拾一下就行,可大娘粗略的扫视了房间一圈。发现其实已经被收拾过了,大娘没吭声,心里感到丝丝暖意。 每次来收拾,只有到沈钰这里大娘才能喘口气。大娘发觉他似是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能做的事他几乎都会自己完成。 “哦,我记得你那个小徒弟”,大娘落坐于桌案前,笑着说道:“跟您一样,也特别懂事,他是个好孩子。” “是吗?”沈钰双眸一亮,感到有些吃惊。他给大娘沏了杯他最拿手的茶,说道:“还是第一次听人夸他。” 毕竟沈骏只会蛐蛐他,从前沈骏只蛐蛐他一个人。现在会连带着寒川也一并蛐蛐,不是说他们邋遢就是说他们作风不好。 大娘品了一口,表示非常喜欢,“昨日我去溪边挑水,扛不动,就是他帮的我。别看他年纪小小,力气还挺大哈哈哈。” 沈钰不由自主的笑了,喃喃道:“我说昨日晚修结束后怎么不见他人……” 大娘轻轻拍了拍沈钰的手背,温声道:“两位公子都是心善之人,不过怎的不见小公子?” “遭了!”,晨起时沈钰几乎是冲出去的,奈何这小子还是没憋住。所以只能被迫大清早洗澡,而沈钰就趁着他洗澡的这一会功夫把衣裳给洗了。结果晾完衣裳后光顾着跟大娘说话,把他给忘了这会儿还在浴盆里泡着呢。 “大娘您自便哈,我这还有点事没处理完。”说完沈钰整个人跳了起来,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当他来到浴房时寒川果不其然还在浴盆里泡着,见沈钰来了他也不吱声。就只面色阴沉的盯着他看,像是所有的抱怨和委屈都化作一把眼刀,狠狠地扎到了沈钰身上。 沈钰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连忙道歉:“为师错了,为师不小心把你忘了。” 不知是沈钰把他照顾得太好还是对他的依赖性太强,这小家伙在生活上算是个白痴。衣裳穿不好头发也梳不好,所以这些事沈钰都得亲力亲为。关键是他要求还挺高,整理得不好看就板脸,不喜欢也板脸。 沈钰发觉他已经越来越像长大后的寒川了,唯一不同的是小寒川现在还非常依赖他。 不过有一说一,这家伙在修炼习武这方面倒是非常让人省心。他听课从来不瞌睡,沈钰也基本不用怎么教他。给他一本秘籍,他自己看懂了就会跟着练,且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学会并掌握精髓。 大抵是记忆中还有无尘之境里所学到的东西,寒川在剑术的学习上,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松掌握,且上手特别快。沈钰也不禁赞叹他真不愧是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他确实是有这方面的天赋在的。 就是不知道阿听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他还活着。如果当初他跟着自己一起来到无师之巅生活,说不定现在的他与自己还有沈骏,他们都会成为好朋友,说不定他们的实力也会不相上下。 这个人是沈钰前半生的遗憾,也是内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所以他把对阿听的所有愧疚,所有期盼都全部倾注在了沈骏与现在的寒川身上。 只不过偶尔想起之时,难免还是会觉得伤感。 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几乎都是形影不离,沈钰会带着他一起外出执行委派。他们会一起帮着阳城的居民们干农活,沈钰会带他去溪边抓鱼。还会带着他上山打野兔,闲暇之余还会陪着他练会剑。甚至还会带他去偷鸡蛋! “又是你沈月尘!”沈骏这次实在是忍无可忍,当着寒川的面就开骂了:“你自己偷就算了,还带着寒二……还带着寒二公子!” “师叔,此事不怪师尊”,寒川对着沈骏行了一礼,面无表情的解释道:“是它们欺人太甚。” 沈骏双眸微微睁大,问道:“谁们?” “她家的鸡”,寒川的头顶还插着三根鸡毛,目测是沈钰的杰作,“我与师尊今日去方叔家帮忙,方叔跟方姨给了我们一些酥饼作为感谢。我们原先是想给师叔带回来的,路过她家时正逢她家的鸡群要回家……” 沈骏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直接打断道:“然后她家鸡就把你们的饼偷了是吧?接着你们就气不过所以就偷了她家鸡蛋。” “师叔是如何得知的?”寒川有些吃惊道:“师叔莫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噗”,沈钰的肩膀微微颤抖,憋笑憋得小腹抽筋。 沈骏无言至极:“……这个理由你师尊上回就用过了。” 沈骏看到这对师徒头就疼,从前觉得沈钰是个可靠称职的哥哥。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沈钰像是越活越年轻,小时候他们做过的事沈钰到现在还在做,甚至还要带着寒川一起做! 而现在自己竟反过来成了成天给他擦屁股的人,不过碍于寒川的身份,沈骏没有骂得太狠。训斥两句后就让两人走了,要是只有沈钰一个人在这,他必须得好好教育一下他。 —— 这一日无师之巅接到了一个古怪的委派,说是在一间无人居住的屋子里发现了两具奇怪的尸体。 当时接到的时候天色已晚,来报信的人似乎被吓得不轻。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说看见了两具尸体。也并无其他异常,所以沈骏便想着第二日再去看。于是他提前通知好沈钰让他今晚务必早些休息,明日早上要去执行委派。 翌日清晨,沈骏一早就在山下的无师之巅入口等着了。沈钰很难得没有迟到,卡着约定的时辰就看到人了。只不过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下台阶时一瘸一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沈骏极其不愿意看到的身影。 “我就搞不明白”,沈骏眉头微蹙,抱怨道:“怎么执行委派你还要带着他?你们还真是葫芦兄弟心连心,到哪都要在一起。” 因为沈骏昨晚去找他的时候是刻意避开了寒川,原以为沈钰能领悟到他的意思,没想到终究是自己错付了! “我徒非要跟为师出来长长见识”,沈钰手扶着后腰,像个行动不便的老大爷似的。慢慢悠悠走了下来,“为师便想顺便带他去外面溜达溜达,总闷在无师之巅怕闷出病。” 沈骏双手环抱在胸前,上下打量着他的腿问道:“那你这腿又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提到这个沈钰就感觉自己的下腹又在隐隐作痛,他小声嘟囔道:“差点被这逆徒给断了子孙。” 沈骏双眸微微睁大,没听清他后半句说的是什么,“你说什么?” “没事”,沈钰摆了摆手,催促道:“不是还有委派吗?赶紧的吧,午膳吃红烧肉,我要第一个冲进膳膛!” “你现在残废了”,沈骏白了他一眼,召唤出自己的佩剑使它变大,“怎么的,我要拉上你们两个人?我可警告你,半路掉下去的话我可不管。” “不必”,沈钰摆了摆手说道:“他已经会御剑飞行了,我只是肚子疼手又没断,御个剑飞过去还是能做到的。” “你要让他自己御剑飞行去这么远的地方?”沈骏感到非常不可思议,震惊道:“他才多大点?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这不是有他师尊跟师叔在么”,沈钰冲他挑了挑眉,很神气地说道:“你可别小瞧了我这徒儿,他能跟你单挑呢。” “别乱叫”,沈骏很不喜欢他挑衅自己,换做是平时肯定要跟他杠上一杠,可小寒川实在是太小了。沈骏对他没兴趣,于是便说:“赶紧走吧,就你这个墨叽程度,红烧肉端到你面前你都抢不上一口热乎的。” 寒川召唤出了与自己体型相配的佩剑,他捻了个剑诀使它变大。随后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在了剑上。 沈骏见状忍不住挑了挑眉,觉得这家伙还挺有模有样的。不过他用的那把剑倒是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在哪见到过。 好像小的时候他有一把差不多的。沈钰这个人虽然吊儿郎当,生性顽皮且不爱干正事。但在模仿这方面他却有些惊人的天赋,他会做的事有很多,生活上的洗衣做饭他样样精通。 弓剑法他也都有涉及,这个人几乎就没有不会做的事。无师之巅有自己的铸剑师,沈钰跟他的关系挺好。小的时候他闲来无事就喜欢去看铸剑师铸剑,时间久了铸剑师也会让他上手试着玩一玩。 久而久之还真给他铸出来一把资质不错的剑,连铸剑师都跟忍不住沈承运夸赞他在此道上有很高的天赋。不过沈钰并没有继续深造,他将这把剑送给了沈骏。之后他又给自己打造了一把相似的,再后来等他们大了那两把剑就搁置了。而他们现在所用的剑都是在无师之巅的藏宝库里挑出来的,不过沈钰做的那两把剑跟寒川手中的非常相似。 但从剑身,以及剑柄的外观上来看这似乎是一把没有被使用过的剑。 “这剑哪来的?”,沈骏忍不住问了一句:“似乎跟你我小时候用过的很像。” “哦这个啊”,沈钰解释道:“就是我小时候用过的那把,我又把它翻出来改了一下,给二公子用正好。” 胡说八道。 沈钰那把明明还在自己的房间里放着,不过沈骏哦了一声后就没再继续追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