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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初,今天你不用去城东了,你刘阿姨中午过来,你等会换件漂亮衣服就在家吧!”

    慕初迷迷糊糊的起身,原本还不甚清晰的思绪在听到‘刘阿姨’这三个字之后,是立刻打了个激灵。

    拉开藕荷色的帘幕,清晨的阳光立刻射进来,勉强伸手遮了遮阳光,却发现那花瓣形的玉器还在手中紧紧握着。

    眉上忧色渐起,这样的情形,怎会有这样的因缘际会。

    “慕初起来了吗?”宋母在没听到动静下就又喊了一遍。

    慕初回神,伸着纤细的脖子看外面的情形,只有母亲一人在院子里择菜,心上突然一阵动容,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为了她好。

    “这就起。”

    虽然极其不情愿,但还是换上了平时不常穿的旗袍。月白色的绛纱织锦旗袍,这是她十八岁那一年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说她从今天起便是大人了。她极其珍惜,这旗袍因不常上身,所以还是跟崭新的一样。

    换上衣服,她在梳妆镜前坐下,一向披散在肩上的长发被简单馆起,露出光洁纤细的脖颈,她没有多余的胭脂香粉,所以这些也就省下了。

    “吱嘎……”木门被推开,慕初出来,还换上了不怎么穿的高跟鞋。

    这同色系的高跟鞋也是那一年母亲送的,那时生活比现在还要拮据,后来听母亲说为了给她买这身衣服,银钱是很早就攒下的。

    宋母听到声音也回头,只见一个柔媚娇俏的女子自房中走出,她极少看女儿穿这身衣服,倒也不是怀疑她不喜欢。

    “我女儿真的是长大了。”宋母由衷的说着,看现在的女儿,就跟看到自己当年一样。

    慕初颔首拢了拢一头乌发,被母亲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

    “妈,今天……不止刘阿姨要来吧!”

    宋母点头,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只不过不常见面罢了。

    “是啊,还有你刘阿姨的儿子。你刘阿姨以前没少帮我们家,今天他们过来,你可不要失礼。”

    慕初点头,现下似乎除了点头也没别的可做。

    刘阿姨一家人来的比慕初想象中要早。刘阿姨她是一早就熟悉的,后面跟着的男子她似乎也隐约有些印象。

    一身玄色长衫衬得他高大挺拔,五官也生的剑眉星目,倒也算是个耐看的人。不过不知为何,面对这张脸,她竟不自觉的想起昨日里那人的面孔。那双深幽的黑眸,映着月光,格外闪亮灼人,更显得深邃难测。

    宋母看傻站在一旁的慕初,连忙拉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

    “你看这孩子傻的,也不知道叫人。你刘阿姨你肯定认识,这是永宁,你应该记得的。按辈分啊,你该称呼声大哥。”

    慕初遽然回神,看着他们微笑点头,算是打了照面。

    霍青和蔼的笑,都是街坊,平日里慕初这孩子她也是了解的,是个难得的孝顺孩子。可能是素日里看惯了她穿连身布裙的样子,今日这么一打扮,还真是漂亮的不行。

    “你好,慕初。”刘永宁伸出手,一脸的笑容可掬。

    慕初也伸出手,看着他微笑,“刘大哥。”

    记忆中似乎小时候就经常跟着他,现在再见,只感觉像是重逢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宋母看两个孩子也没什么抵触,便暗自跟霍青走开了。

    “坐。”慕初不自然的招呼,似乎以前就认识,但毕竟这么多年没接触过,彼此两个人的世界也完全不同,现在突然要独处交谈,有的也只是奇怪和不安。

    “刘大哥这些年在什么地方,似乎出去很久了。”

    刘子永点头,的确出去了不短时间。

    “在嘉定,其实也不远,只不过在那边开了个铺子生意比较忙,过春节父母会去那边,所以也就很少回来。”

    慕初了解的点头,嘉定……似乎子楚也是嘉定人。

    “刘大哥年轻有为。”慕初夸赞,脑海里又浮现林子楚的身影。

    刘永宁含笑摇头,望向慕初的眼神充满殷切。

    “听我母亲说你的绣工极好,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看到。”

    慕初点头,带着他到隔间的一个小房子里,她会刺绣在这几条街已经不是秘密。

    刘永宁应接不暇的看着摆置桌上的荷包,颜色虽不是大红大紫,但都很耐看,再加上她画龙点睛的绣工,整件荷包典雅不少。

    蓦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件绿底白花的荷包上,茉莉本就纯净,再加上绿色,似乎更加不染纤尘,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突然,刘永宁口中冒出这么一句。室内顿时安静,可能连刘永宁自己都不知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旦说出,自己也颇为慌神,再看沉默寡言的慕初,登时觉得冒犯了。

    “不好意思,我有口无心。”

    慕初摇头,他眉色倜傥,谈吐阔气,但不知为何,她的心就是不在他的话上。

    “这件很漂亮,可以送给我吗?”

    慕初抬头看他手中的荷包,绿底白花,为什么偏偏是这一件。

    “不行。”还未反应过来,她果断的话便先出口。其实自己也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经过刚才,有些事似乎变得清晰了。其实昨天她本来是要拿着这个给那位小姐的,但就在出门的前一刻,她脚步又折回,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绣了个黑底白花的出来。而那一件她就随手放在桌子上,碰巧今天被他看到了。

    她应该再也不会绣这种荷包了吧!心底突然有个声音这样子告诉自己。

    抬头再见刘永宁,他的脸色已经不自然,慕初多少抱歉。

    “呃, ……是这样的,这一件已经有人定下了,若是刘大哥不嫌弃,便再重新选一件吧!”

    原来如此,看来是他误会了,刘永宁重拾笑容,低头专心挑着其它样式。

    宋母和霍青在厨房里准备午餐,时不时察看两人的交谈,看他们谈的来,两老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你看你家慕初跟我们永宁多登对啊。”霍青合不拢嘴的笑。

    宋母点头,心里也是由衷的高兴,她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念想,只盼着这唯一的女儿能够过的好,她便安心了,即使百年之后下去见她父亲,也是有所交代的。

    “喊他们吃饭吧!”

    霍青点头,便出去叫他们。

    这一顿饭吃的慕初忐忑不安,看桌上的菜色,荤腥咸重大过于清淡适口的素食,母亲这次是认真的吧!这些菜肴是到春节才吃得到的。不过她本身不太喜欢荤腥肉食,比起那些大鱼大肉,她更爱那些凉拌小菜。

    “等会吃完,永宁你若是有空就陪慕初上街逛逛,这孩子平时里忙惯了,也不常上街,等会你们就出去走走。”宋母一边吃一边安排着,看永宁一脸笑意的点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妈,我……”

    “来慕初多吃点……”未完的话被宋母打断,慕初看她乐见其成的摸样,心底隐约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她怕是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静安城是江南水乡,现下又是初春,河边杨柳依依的景色大好。慕初看着这草长莺飞的景色难免感慨,许久没有这样单纯的看静安城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以后我嫁了人,就在这河边建一座小房子,两人随便做个小生意。我们春日养花,夏天喝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该是一种多么让人神往的生活。”慕初说的入神且认真,她本是由心所感,之所以这么毫无忌讳的说出是将刘永宁当成了朋友,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样平凡的生活我定能给你。”

    慕初转头看她,明知他误会了,却也不知如何解释,墨玉般的眼眸看着他,像是缠绕了经久不散的云雾,但注视的久了又发现,那目光仿佛是透过他然后定在某个角落,却不是他身上。

    “刘大哥在嘉定做什么生意?”找不到话的慕初胡乱问着,只想打破这莫名的尴尬。

    刘永宁笑,“小生意,就是一个典当的铺子。”

    慕初点头,目光隐隐露出笑意。对这个还是比较感兴趣的,现在这种铺子不多了,静安城这些年来洋房建筑越来越多,只有在清平那一条古街上才寻得到那样的典当铺子,她有一次偶然路过,在店门前人来人往,生意简直不是能用兴隆形容的。记得前几日还挺母亲说,刘叔叔一家这几年发了财,那她与他,还是有极大差距的。想到这,璀璨的容颜再也笑不起来,跟永宁的差距都是这样的大,更何况是子楚。

    倏地皱眉,为什么又会连上他,昨夜他虽然并无表明,但他们无言的交流她也隐约清楚,只是不敢确定,隔着手袋握住那件玉器,心里忽上忽下的都是茫然。

    “这么多年没回静安了,这里的变化真是大啊。”刘永宁看着一栋栋竖起来的楼阁,离家这么久的事实摆在眼前。

    慕初也点头,“是啊,像是做梦一般。刘大哥准备一直待在嘉定吗?”

    刘永宁叹息,“不一定,等以后结婚之后,可能就不去了吧!”

    慕初没说话,没想到不自觉竟然问到了敏感话题,低着头走,在拐角处才发现身边跟着的人不见了。转身望去,刘永宁停在一个摊上,慕初皱眉,不知道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无奈之余也上前。

    原来是一个贩卖首饰的,东西倒是全的很,胭脂香粉琼脂膏还有景泰蓝的手镯不却知是真是假,看样子,也称得上精致。慕初也认真看着,女孩子没有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只是平日里忙的很,这些东西虽是有兴趣,却也不是太喜爱。

    “你看这个怎么样?”

    慕初抬头,看刘永宁手上拿了条色泽通透的粉白珍珠项链,在这种小摊上虽然心知买不到真的,但看那颜色质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慕初颔首轻摇:“美则美矣,但它也自有匹配的人。”顿了顿,看他一脸殷切,终于还是狠心开口:“我就不喜爱戴这些东西。”

    刘永宁讪讪的放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没跟女孩子接触过,有些事也不知怎么做才能称之为合乎礼仪。

    静安城的春季总是阴晴不定,明明前一刻还春光明媚,下一刻既瓢泼大雨般的倾泻而来。刘永宁虽一路护着慕初回去,但毕竟有些许距离,到家也难免淋湿。两人跑进宋家的门檐下面停住,慕初犹豫着该不该请他进去,只是短暂的迟疑,也让刘永宁看出。他好歹是经商之人,察言观色乃是天性。

    “你淋湿了,赶紧回去换件干净衣服吧!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慕初微笑着点头,看他又往回走,心上徒生了不知所措,这样子一个贴心的人,她是否注定要辜负了。

    宋母在看到慕初进门之后有些疑惑,伸头往外看了看,确定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

    “快先进去换件衣服。”

    “嗯。”

    脱下一身湿衣,慕初赶紧拿出手袋里的玉器,确定它还好好的,现在已是下午,今天是去不成梨园了,不知今天他还在不在?

    很奇怪,明明两人才见了两次面,却总觉得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这般,如此记在心上,这倒还是头一次。

    换完衣服后慕初拿着针线坐在院里的屋檐下绣荷包,看着这丝毫不见晴转的天气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以前从不会这样,她在做刺绣时是最投入的。

    “慕初。”

    她抬头,看母亲也拿了张椅子坐过来,即使她还没开口,但她已猜出她想问什么。

    “今天跟永宁的相处你感觉怎么样?”

    慕初头痛,面对这个一心为她的母亲,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妈,我还不想这么早嫁人。”

    宋母了然于心的笑,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有些无奈的开口:“我们静安的女子出嫁早,你已经二十岁,这个年龄可以了,你看街坊邻居家二十岁的女儿去年就嫁人了。你若是个男孩子,就是到了三十岁我都不逼你,只是你不是女孩嘛!”

    慕初自然了解母亲的这一番话,有时候街坊间的闲言闲语真的很可怕,虽是新社会,但谁家的女儿若是到了二十五岁还在娘家,那话传的是极其难听的。

    “妈,我真的不想你为这事操心,我有分寸,关于结婚,你能不能随了我自己的心愿。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凡事我都听您的。”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还能说些什么,终归是自己家的孩子。女儿大了,对于感情她有自己的心思,若是她一味逼迫,婚后过的不幸福那终究还是她做的孽。

    “好,我明天就去跟你刘阿姨说,说你跟永宁不合适。”

    慕初璀璨一笑:“谢谢妈。”

    宋母也笑,做母亲的自然是儿女开心,她便跟着开心。

    “傻丫头。”

    夜幕低垂,昨天这个时候她还在梨园呢!今天晚饭因为她在家所以吃的比较早,母亲更是早早便歇息了,她明天还要上山,自然是能早些休息便早些休息的。慕初有一针没一针绣着手上的荷包,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等蓦然回神后,再看手上的刺绣,连她自己都看不出是什么,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这春雨虽下的不算大,但却也是一直没停过,放下手中的针线,慕初起身轻捶已经坐僵的腰身,眼睛透过飘渺的细雨看向前方。夜已经极黑了,天气阴沉的缘故,今天的夜晚比平常黑的早,不过下着雨的夜空竟还隐约能看到几颗藏在云层中不甚明显的星星。

    晚风吹过,似是有些冷了,吹吹有些冻僵的手指,抬头的视线在一刻间定住。瞳光倏然锃亮,愉悦的笑容从唇边引燃,直达眼角。若不是细看她真以为自己花眼了。

    篱笆圈围起来的墙外,一个颀长身影撑着雨伞伫立其中,慕初想也没想的冲进雨中,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从傍晚就要坐在这里了。

    来到楚梓霖身边,她愉快的笑容难掩,仰头看他唐突的出现,又让她莫名觉得局促不安。

    楚梓霖拉近她,让她躲在他的雨伞之下,看她被雨雾浸湿的头发,略带责备的话脱口而出:“怎么也不撑个伞便这样鲁莽的跑出来了。”

    慕初压根没听进她说的话,沉默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会来?”

    楚梓霖沉默,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在梨园等了那么久也不见她的踪影,莫名的不安,不放心,于是就来了。他已经站在这里许久,隔着重重细雨看她心不在焉,当下心里的波动他怎么都无法视而不见。

    “在梨园等你,见你没来,便想着过来看看。如今你一切安好,倒是我多心了。”

    “你刚才在愁什么?”

    “没有。”几乎是立刻的,慕初一口否决,她回答得极快,神情却带着惊慌,像是刚刚被人窥见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楚梓霖蹙眉看她的摸样,即便不相信,也没再追问。只是转手给了她一个布制袋子。慕初疑惑的接过打开,里面竟是慢慢的梨花,梨花湿润,夹着极多的水,但看起来越发娇艳,不像是自个凋零的样子。

    看她沉默,楚梓霖径自开口诉说:“今天你没去一定是有事耽误了,所以我就替你拾了这些花,不知够不够。”

    慕初莫名的眼眶湿润,不知是被这充满雾雨的天气感染还是怎样,只觉得这一刻她似乎真的愿望实现了,然而她也真的这么问了。

    “我是愿望实现了吗?”

    楚梓霖叹息,虽然知道将来她们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路要走,那么多那么多的阻碍要破,但在这一刻,他只想她知道,她的愿望从他出现时便实现了。

    “实现了,从一早我便出现的那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