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初》 第一章 黑色的汽车在夜晚毫不减速的驶进督军府,窗外呼啸的风声让汽车在黝黑一片的道路象极了凶猛的豹,跟驾驶座上的男人一样,狂妄霸道似乎这整个世界都是由他主宰。 她最终还是要回到那个牢笼,后座上的慕初绝望的回想,这两年来她逃过无数次,可是次次都被他寻回,是该钦佩他的毅力呢!还是痛恨他为什么不放了她。汽车突兀的停下,慕初抬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大力的拉出车厢,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也不似当年的浅语绵长。 她几乎是被拖着进了大厅的,还未来及站稳就被身前的男人丢在地上,地面上铺着棉柔的地毯,猩红的牡丹,看起来尤其治艳。他的力道太大,即使下面有地毯垫身,但对于刚刚小产的她,跌下去的那一霎那还是令她痛不欲生。 整个身体像是散了架般难受,眼睛前方的黑暗越来越浓。她苦笑,似乎快要解脱了,只是在眩晕过去的前一秒,下巴被他用力攥起,那样的力度,仿佛是想让她感受他时时刻刻是如何挨过的。 “说,这次逃走又是为了什么?你就这么不想在这里。”楚梓霖凌厉质问,眉宇间纠结的痛楚那般坦然。 慕初被他的手臂大力扣着,不得已抬头,正好对上他眼睛里不得纾解的疼痛,那么刻骨铭心,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灼伤她。可她似乎已经麻木,看他这样痛苦,她却只有痛快。 “二少这般聪明的人还要再问一遍?”慕初极轻的回答,等待他更大的怒气。 “为什么?”楚梓霖又问,虽然怒不可遏,但出口的声音极轻,言辞中几乎带着恳求。 “因为我无法若无其事的再待在你面前,楚梓霖,你我之间的仇恨,岂止不共戴天。我早已立誓要你的命,可惜我没能力杀你。”慕初无法自制的指控,一想起初闻时的真相,所有的伦理道德都将她逼向绝境。 “我只是想要你安安稳稳的待在我身边,为什么就这么难?” 慕初眨眼,嘴角勉强扯出微笑,目光却分外凄凉。 “你休想……” “你就这么想我死?” “是。”毫不犹豫的,她一口承认。 楚梓霖点头,滔天的怒气逐渐平复,只有那深不可测的眼睛血红到可怕。似乎是慢动作般的,他拿出腰际皮带上的枪,慕初绝望的看着他拿着手枪缓慢走进,眼眸中凝聚的竟不是害怕。似乎在等待,就让他杀了她吧!终于可以解脱,想完,绝望的闭眼。 “我给你机会,过来杀我,如果这样能使你开心的话。”楚梓霖将手枪放进她无力的手中,替她上好膛,然后对准自己脑门。 慕初蓦地睁开眼,水洗过的眼睛注满不可置信,看着他毅然决然的神情,曾经一度想要他死的心情竟在这刻有着莫名的松动或者疼痛。 “我并不怕死,我怕的是你后悔,我舍不得你后悔,所以迟迟不敢死。既然今日你执意要我的命,那我就给你。我说过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要的我都给。只要我给的起,包括我的命。” 他铁血柔情的话逼出了她的眼泪,连握枪的手也细微地颤抖,缓慢摇头,连她自己也不知在恐惧什么。明明就差一步,只要她勾动手指,就可以了结他的生命,然后这辈子跟她再无瓜葛,也可逃出他无形的束缚。只是为什么?心上一时间又涌出陌生且熟悉的情绪,情不知所起。她以为她再不会有爱了,只是现下这种痛不欲生又算是什么? “慕初,你在犹豫什么?错过了这一次,你又要回到我身边,面对我,不是你最厌恶的吗。”楚梓霖冷静的逼问,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还清楚知道的是她疯了,他也跟着疯了。 慕初握紧手枪,迷乱的眼睛直视面前这个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手指勾上,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她不是不清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过了这一刻,她会遗憾终生。闭了闭眼,以前一切都在眼前,脑袋越来越重,全身的力气使上似乎也难以拿牢那把没什么重量的枪。 “呯……”一声巨响打破夜晚的宁静。 “二少醒醒……”这是慕初昏迷前做的最后一件事,眼睛半阖间听到他的近卫惊慌失措的叫唤声,她总算是做到了吧!接着整个人也跟着陷入万劫不复。 七年前,静安城。 一大清早慕初就忙着将这几天赶出来的手绣荷包拿到街上去,今天城东逢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的。城东太远,她平时不常去的,刚好今天得空,但愿跑远点路能将荷包卖完。 静安城是有名的香城,城中首富楚家炼香更是一绝,她虽是女子见识浅薄,但街坊间的饭后闲语还是听说不少的。静安城制香家族不在少数,但无一能比得上楚家,楚家的胭脂香粉遍及各地,生意越做越大,静安城也因此越来越有名望。许多临近的城里人都会来这边游玩,一边是光顾楚家的生意,二来是看如画的山水河花。 城东的繁华是城西远远无法比拟的,慕初一路走来,入眼都是些价格昂贵的女孩子玩意。她微笑看着,目光并没有停留多久,只一心想着竹篮里的绣品还有书摊上那本温庭筠的诗集。 日上三竿,楚家朝南洋楼里的主子才一个个起来,这是个极大的府邸,普通人进去不熟悉定是要迷路的,红砖白瓷的一栋栋房子,连绵不绝的似乎没有尽头。 “少爷今天在吗?”楚夫人边让何妈伺候着穿上新做的旗袍边开口询问儿子的状况。 “跟前几日一样,天刚亮就出门了。”何妈据实回答,妥善整理好主子的仪容,最后把镶了甄芳斋钻石的耳环拿出给楚夫人戴上。 “哎……留个洋回来人也跟着野了,回来是让他继承家业娶妻生子的,他倒好,整天跑的不见踪影。我不明经商,这些年苦了香儿了。”楚夫人略带感慨的说完,在何妈细致的搀扶下起身打量这一身衣服,看了看,眼中是无限满意。 窗帘还没拉开,所以室外的阳光照不到房间来,只是光看镜子中钻石折射出的光芒,就知道是珍品了。 “甄芳斋的钻石还是依旧的好啊。” 何妈笑着点头,跟了自家主子这么多年,主子的心思,她多少还是可以揣度的。 “甄家钻石是好,听说都是舶来进口的,甄家从小生意做到今日这般,多少还是不容易啊。不过夫人大半月没出门,可知甄小姐她也出落的越发好了。” “嗯。女大十八变,自然是越来越标致的,你看甄小姐怎么样” 何妈笑,“夫人心中早有定数,甄家也是名门望族,甄老爷的夫人跟夫人您是手帕交。况且,甄家小姐跟少爷的婚事是一早我们就心照不宣的。若将来甄小姐真到了我们府上,那可是亲上加亲啊。” 楚夫人点头,拍拍何妈的手,一脸的满意。 “他们青梅竹马,我看研欣那丫头对梓霖也是情有独钟,就担心梓霖那不会出什么岔子才好。我越来越不放心,总觉得他留洋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 何妈看着楚夫人笑,没再说话。 城东梨花园,楚梓霖看着这些年越开越盛的梨花无限感慨。 “没想到我这一走就是五六年,我刚出去那时,父亲才刚去世不久。” 杨少锦看旁边多年不见的好友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拍拍他的肩膀。楚梓霖回头笑,带着眼镜的脸显的越发斯文迷人。 “你这动作是什么意思?那么久的事情了,早没感觉了。” 杨少锦也跟着笑,看着面前开到荼蘼的梨花转换了话题。 “为什么我们静安城的梨花园年年开花,却从不结果?” 楚梓霖也认真的想这个问题,时间良久沉默,他才笑着出声:“在国外,任何诡异的事情不是连上鬼便是连上神。我从不信鬼,那我们这梨花园中必定是住了位梨花仙子吧!” 杨少锦被他的话逗笑了,看他长的斯文有礼,没想到还能说出这样逗趣的话来。 “你不信鬼,那你信神?” 楚梓霖转头看好友一脸取笑,神情变得认真:“我本来不信,可是就在刚才,我看到了,所以我信。” “在哪?”杨少锦以为他是开玩笑便也不以为意,直觉地开口询问,好一睹那花仙子的真容。 “在那。” 杨少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去,一时间地慌神,竟真以为看到了仙子在世。一大簇的梨花之下,一位少女蹲在地上,身旁放着竹篮,无暇的手指正一朵朵将飘落的梨花拾起放置竹篮。她正对着他们,所以即使蹲着,那容颜依旧看得真切清晰。 “她在学黛玉葬花吗?”杨少锦提前回过神,看着前面的一幕不禁调笑出声。转头看好友,一时间沉默。许久许久,甚至从认识他起,他就没见过他用如此专注的眼神看过某种东西。 “二少动心了?……”顿了顿见他没反应他又继续开口:“好歹是喝过洋墨水的人,怎么美人在眼前也还是抵抗不住啊。” 楚梓霖静静听着,眼神依旧没有离开过前方人的身影。许久之后,佳人离去,他才移回目光,也重新考虑杨少锦的话。 “动心跟外貌容颜真的有关系吗?”他反问。 杨少锦没有开口,静静等待他的下一个观点。 “她很淡,在一片花海中几乎要被大片的白色淹没掉,也很悠然,悠然到她那样的生活对于我来说是奢侈。” 听出好友的弦外之音,他对此也深感同情。 “你这一辈子是别想只有养花喝茶那么简单了,那样的生活不属于你,你也得不到。” “真的得不到吗?”楚梓霖望着前方扪心自问。 杨少锦笑,没想到他还真当真了。 “只有一个可能。………你放弃所有,家业包括亲情。不过这一切你怎么做到?” “所以我奢望,奢望有一天我能遇到一个人,我可以为了她,放弃全部。”静静说完,楚梓霖回头看一脸无法认同的好友,莫名的笑了。 “瞧你这表情,开玩笑的……,我是富足日子过腻了才会那样想不开。” 杨少锦摇头失笑,同楚梓霖一同离开。 “妈,我回来了。”慕初一推开竹门就扬声喊。 宋母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到女儿的脸充满慈爱,慕初跟宋母生的极像,不管是眉眼,还是神态动静。 “让妈久等了吧!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啊,我老远就闻到香了。”她撒娇的问,放下手中的竹篮懂事的上前替宋母捶背。 “你爱吃的竹笋。” “猜到了。”她开心道。 静安城山上的竹笋长的尤其的好,可能跟这里的山水有着脱不开的关系。父亲早就不在了,母亲天不亮便要去临近的山上挖山笋,然后再挑到市上去卖,大山离静安城不近,所以极少人亲自去挖,母亲也常常一走便是大半天。新鲜的竹笋上市一般都会卖完的,她能吃到无非是母亲刻意留下。 宋母坐在院中的椅子上,感受肩上力道适中的惬意,安静了一会,宋母示意慕初停下,将她拉到身前,充满慈爱的看着她。 “今天下午我回来时碰到你刘叔叔了,他儿子一直在外地,现在说你可能也记不起了,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呢!你叔叔的意思是说,看你哪天有空,让你们见见。” 慕初立刻就听出母亲话里的意思,像是触电般的连忙摆手:“妈,人家还小。” “不小了,都二十了,况且我们两家离的这么近,隔了两条街,我也没什么舍不得的。我此生没有什么大的愿望了,只想你能顺顺利利嫁人,安安稳稳过日。现在看你天一亮就去卖绣品,我于心不忍啊。”宋母说完便看向搁置在地上的竹篮,神色立刻一变,转头看着慕初便质问出声:“你今天去城东了?” 慕初点头,她本就没打算瞒着母亲。 “这孩子,说了这么多遍怎么就是不听呢!城中最近不安稳,你每天天黑回来,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啊。” 慕初吐吐舌头,这话她都听的耳朵起茧了,而且城中不太平她也听了三年了,也没见出什么事啊。 “妈你不懂了,城西较偏,这些绣品哪次都没卖完过。城东就不一样了,那里住着的都是富裕人家,我这荷包又是手工缝制的,自然热手些,价格也可以卖的高些。我决定了,我以后都要去城东,大不了我每天早起两个时辰,早回两个时辰,这样子您安心了吧!” 宋母无奈的摇头,对这唯一的女儿总想着她能好。算了,必定大了,还能管多久了,想了想没再说话,转身去了厨房。 “太好了……”慕初道,终于说动母亲了,转头看那一篮的花瓣,想也不想的便拿着铁铲和竹篮去了外面。 第二章 静安城的春季本就是雨季,淅淅沥沥的小雨几乎是不怎么间断的,所以这里的泥土都比较松软,尤其是傍晚,夜幕降临,周围一片湿气。 铁铲一铲一铲翻开,再把梨花一捧一捧的放进她给它们安置的住所,不知怎么脑袋里突然闪过方才母亲说过的话,笑容一跨,眉眼间尽是无奈。低头再看满地白花,笑容又起,闭上眼,双手合十。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安静说完又睁开眼,一片白花还是那一片白花,早已忘记是听谁说,埋葬一样东西时可以许愿,你给了它安稳,它必定带给你希望。 月光下,她朱唇轻勾,带着无限希望,沉静美好的不似凡人。 楚府里,楚梓霖坐在外露的阳台上,这里空间很大,设计自然也十分用心。意大利的风情设计,就连悬挂在头顶的地方都没有放过,拱型的螺旋弧度,白色压底刻纹加上特殊的垂吊花草,站在下面仿佛置身花海,在下面观望又仿佛这个阳台是悬挂在半空,而上面的花草又似贫空长出。楚梓霖倚栏而立,目光望向的地方竟是梨园,闭上眼试图撇开那道身影,可一睁开她又重回眼前。 “二弟在想什么?” 楚梓霖突然回头,看站在身前巧笑盈盈的大姐,这些年不见,看如今的大姐,似是过的不错。 楚香的丈夫是个军人,在军队里也是身居要职,只是当年他们的亲事楚母一直不赞同,认为只会打仗的穷小子配不上她。 楚香被亲情逼迫在其中,她虽是个孝子不过依然选择跟着感情走。那时父亲大怒,势必今生不再与这个女儿相认,楚母虽舍不得,却也阻拦不得。三年过去,楚父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旧病在榻。楚香得到消息后赶回来见了楚父最后一面,那时的楚香过的并不好,蓬头垢面,粗布加身,凹陷的眼窝,看起来甚是憔悴。 在楚母的逼问下,她终是说了实话,她的丈夫在那一年便在战乱中牺牲,她觉得无颜再面对家人,犹自一人在外生活了三年之余。 “这么多年了大姐你还是老样子,还是喜欢趁他人不设防时来个恐吓的奇怪话儿。” “这是什么话?”楚香不满的反问,但看笑意满满的脸上却不见什么怒气。 “大实话……。” 楚香笑,也不计较,只是对他刚才的失神看起来颇感兴趣。 “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 楚梓霖仰望着漫天星空,晚风吹过,一时间似乎又万千感慨一同涌上心头。 “在想人有时候真的是迫不得已,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怎样,我现在拥有的不在乎,却总想着得不到的。” “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放在心上?” 楚梓霖无言,不可不承认的确有那么一点情绪在其中,父亲在世时他并不想留洋,也不想子承父业,只是这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 楚香也沉默,只觉得眼前这个跟她至亲的人越来越陌生了。他从小便早熟,也很懂事,做什么事都学的有模有样,父母对他的期望也很高,但只是一味的要求却没怎么顾忌他的感受,如今他这么难以亲近,怕是跟父母脱不了关系吧! “今天晚饭后,妈说找个日子让你正式接手公司,你准备一下。” 楚梓霖点头,始终没有再说话。 楚香欲走的脚步又顿住,转身在沉浸在黑夜里的二弟,惆怅的话幽幽出口:“父亲不在了,我们就这么一个母亲。她有时的确做的过分……,但我们毕竟是做儿女的,仁孝当先,多多体谅,不要怪她。 “我明白,我有分寸。” 西街上,慕初蹲了一天,今日意外的阳光明媚,春季的太阳虽称不上毒辣但在外面站了一天还是有罪受的。看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慕初将最后一个荷包放进竹篮中去她最喜欢的地方。 旁晚的梨园人不多,她远远站着不着急走进,看一眼望不到头的繁花,再一次失神。这梨园怕是百亩地都有余吧! “又是你。” 突然响起的低沉声音吓了慕初一跳,过激的反应使得竹篮都掉到了地上。转头,眼睛里还有来不及散去的惊吓。 她还真是胆小,默默地……楚梓霖在心中为她加上这么一句。弯腰替她捡起篮子,碰巧看到同时掉落出来的荷包。看得出来是手工缝制的,绣工精细且娴熟。 “给你。”淡淡的声音唤醒了失神的慕初,无言的接过东西,竟没有注意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看着手上的竹篮荷包,低着头不知怎么打破这莫名的气氛。 “你叫什么名字?”浅浅的声音像是从梦中传到慕初耳里来,虽然音细,但仍旧清晰可闻。抬头,看面前一派斯文的英俊男人,穿着笔挺西装,一看便知是非富既贵之人。 “慕初,宋慕初。” “慕初……”楚梓霖反复咀嚼,希望能参透另一层含义。 “我父亲在世时比较迷信,我的名字是江湖术士取的。他说我这一辈子会钟情于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所以叫慕初。” 楚梓霖笑着点头,原来如此,真是很好的名字。 慕初也笑,回头再看前面那一片白花,表情恬静淡然,冰清玉润的脸格外惹人怜惜。 “你喜欢梨花?”楚梓霖问,心中却不真的这么想。 慕初回头,迟钝了一会才点头:“喜欢,却不是最爱。” “最爱是茉莉。”楚梓霖接着补上,意料之中的看她一脸惊讶。 “你怎会清楚?” 楚梓霖朗声轻笑,看她毫不掩饰的惊讶表情,内心如冰雪融化般格外动容。 “因为你秀的荷包上。”他没有说明,但已足够她明白。 慕初不太好意思的点头,看着手上的东西略有所思的开口:“可能是人们都觉得白色的花不吉利,所以我每次秀,都会剩下。” 楚梓霖还保持原有的姿势居高而下的看她,傍晚梨园的夜灯已经开启,她站在一片柔光之下,本来白皙的脸此刻像是散发着灵光般让人挪不开视线。此时此刻,楚梓霖突然萌生一种感觉,似乎她就是那空谷中的茉莉,清纯,贞洁,质朴,玲珑 。 “很漂亮。”许久之后,楚梓霖首先开口打破沉默,认真的眼神凝望她,包含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情绪。 “送给你。”她拿出荷包递给他,单纯的没有掺杂任何心思,本就是没什么分量的东西,送了也就送了。 楚梓霖接过,看着上面纯白的茉莉,突然想起以前不知听谁说过,茉莉象征爱情。 慕初倒没怎么注意他的情况,自顾自的仰头看暮色逐渐转暗,今天黑的早,似乎也该回去了。 “你要走了?”楚梓霖看出她的举止含义,当下便出口询问。 她点头。 “你明天会来吗?” “我每天都会来。”丢下这一句,便不再耽搁的转身离去。 楚梓霖还站在原地,手中握着她给的荷包,仿古的花样,现在人很少拿了,即便是有,也只是装饰在家居客厅。再抬头时她袅娜纤巧的身姿已经走远,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端凝着英气眉头,握着荷包的手一点点靠近,最后放在鼻下,当下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闭上眼,很像她的感觉。 “少爷……” 楚梓霖抬头,仆人平安已经走近,不着痕迹的将荷包放进口袋,看着平安喜上眉梢的表情开口道:“什么事?” “夫人让我找你回去,今晚家里有客人。” “什么客人?”他凝眉,似是从他语中问到一股不寻常的气味。 “少爷您回去就知道了。”平安在他留洋前一直跟着他,现在他回来依旧是由他跟着,可能熟悉了,传话间不自觉的卖着关子。 楚梓霖也不再逼问,没说话就朝着梨园的反方向走去。 楚家客厅里,机灵的仆人们进进出出的忙着上果上茶,大厅里的主子们更是笑生不停。楚家是望族,几乎每栋楼阁都有客厅,但最气派的就数这一间。雕漆的红木门上金箔贴面,客厅的地面上铺着猩红洋毯,几个仿古的沙发像是凌驾于花蕊上方,琥珀桌面上的美人觚里插着时鲜花卉,几张摆设的古董桌更是赤金盘璃分外耀眼。但这些再炫目也夺不过大厅上方那座巨大水晶灯,晶莹剔透的水晶,巧匠切割,反射夺目,耀眼非常。 萧玉芬不动声色的打量正端坐在沙发上的甄妍欣馆真是一个花容玉貌的娇俏人。一身桃红撒花织锦旗袍衬得人更是香培玉琢,蹁跹袅娜的身段,梳着古式的随云髻,一双眼睛更是目若秋波。他们虽然许久不见,但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梓霖怎么也不会讨厌吧! “你母亲近来可好?”萧玉芬一边招呼着一边开口询问。 甄妍欣优雅点头,云鬓落下一缕碎发更衬得她不胜娇羞。 “让伯母挂念了,母亲一切都好,常常提到楚伯母您,每回电话里都嘱咐我有空多过来看看您,倒是我自己耽搁了。父亲随母亲游江南,一走便是大半年,只是家中无兄无长,由此一来甄家生意都落在我身上,忙着忙着也就搁置了,还请伯母您莫要见怪才好。” 萧玉芬连忙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那笑容可掬的表情像是寻着宝了。 “你也够有心了,每逢节日必送你们甄芳斋的首饰过来,不像我那没出息的儿子,真是不能见礼啊。” “伯母谦虚了,跟梓霖认识这么久,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会不了解。”甄研欣笑着答,言辞间分外得体。 话音刚落楚梓霖就走近,看客厅的两人,即使刚才心生疑问,现在也清楚了。 “妈。” 萧玉芬一看儿子回来了,当下心情更好,连忙起身介绍。 “研欣来了,你还记得吧!” “我只是出趟国,又不是失忆了。” 这样幽默的话逗笑了甄妍欣,站起身于他握手,看他剑眉星目的英姿,昔日绵绵的仰慕此刻更是汹涌。 “你看这孩子。”萧玉芬看着这般登对的两人掩笑准备离开,留他们二人独处。 “你们先聊,我去后面加件衣服,有些凉了。” 楚梓霖自是知道母亲的用意,但也只好无奈的点头,招呼甄研欣坐下,他也大方的靠在沙发上。 “这些年怎么样?听我妈说现在甄家生意都是你在打理,挺吃力吧!”楚梓霖问着,没有什么客套的规矩,反而更像老朋友。 甄妍欣叹了口气,没有直接说出口,但这样的迟疑反而把答案表达的更为明显。 “是啊,我父母甚至为了锻炼我,独独离家半年了。” 楚梓霖摇头失笑,想到自己在不久将来也要踏上这一步,不觉有些同命相连的感触来。只是她是女子,能这样坚持该是更让人钦佩。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听说你回来了,处理掉公司手头上的事情就来看看,也这么久没见伯母了,所以就一同过来探望。”甄妍欣实事求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眼神中的爱慕。 楚梓霖点头,一时间不知怎么接话,对于这个妹妹般的美丽女子,他一直不知该什么方式对待,以前是,现在更是。 “广迎街新开了家意大利的餐厅看起来不错,一起去尝尝吧!” 甄妍欣满意的笑,怎会有不去的道理。 第三章 华灯初上,车子行驶在大街上。窗外天色已见昏暗,而街道两旁的霓虹,就在此时亮起,将整座静安城点缀得格外耀眼。 餐厅位于繁华地带,他们远远的把车子停下,甄研欣挽着楚梓霖进去,一时间竟被里面的奢华震慑的怔住了。甄家也算是望族,她自己更是从奢华场子上走过来的人,只是那些所谓的富丽堂皇跟这里比起来还真是以小见大了。 不愧是意大利的餐厅,从装潢到摆设都是极其洋化,大到花样繁复的地毯,吊灯,小到连桌子上的桌巾都彩绘满西洋纹饰。 再看这餐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群打扮,看得出都是精心装扮过的,不是西式的洋装,便是中式的贴身旗袍。在场的男人看起来也都是些名门富绅,只不过一眼望去,无一能与楚梓霖相媲。 “看看点些什么?” 胡思乱想间,服务生已将菜单拿来,而楚梓霖也绅士的先争取女士的意见。 甄研欣柔柔一笑,在昏黄的灯光下,眼睛里的星辰显的更为迷人。 “我没来过这家,你决定就好。” 楚梓霖也不强求,随便翻了翻对侍候在一旁的服务员说了几句便交代撤下。 不知是这里的气氛太好还是怎样,甄研欣难掩雀跃的心理,其实在刚才他未回来之前楚母便有旁敲侧击的跟她提到他。只是说出个国,人有些呆了,所以凡事让她主动点。都是新式的女子,不用那般羞涩。 楚梓霖为她点了些法式蛋糕,精致的托盘内小小的糕点被摆置一角,看起来还真是格外可口。 “味道不错。”尝了一口后甄研欣毫不吝啬的赞美,但其实她本不喜欢吃甜食,更何况是这种口感甜腻的糕点。 楚梓霖点头,只是淡笑并不答话。 席间甄研欣不断偏头看过往的人群,这餐厅的环境气氛真的不是普通的好,高雅的钢琴曲是现场演奏的,在餐厅上方的有个小型舞台。厅内各色花卉极多,有百合西洋菊玉兰虞美人每个席坐上的花卉都不同,用琥珀色的瓶子插着,看起来格外晃眼好看。这一来别致不说,二来还可让客人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花卉入座。 她们这个桌子上的是玫瑰,热情奔放的火红色。花瓣半开半合,隐约还有露水清晰可见,看得出都是刚折下不久的,就连绿色的叶子也都像还生长在泥土里那般富有生机。再看那似是被水洗过的花瓣,娇艳的像是染了蜜色,这样的一个餐厅,怎么能不使人心情愉悦呢! 楚梓霖不动声色的注视她,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点了不少吃食,但许多都没动。他只是时不时的拿起一旁的咖啡,然后在一个用餐结束之后,他再没见她动过那块所谓味道不错的蛋糕。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毕竟不是第一天认识,只是想间接告诉她,他不知道母亲说了什么,但她完全不必放在心上,那毕竟是她的意思,不是他的。而经过刚才,他更加能够确信她不是他想要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朋友之间都难以真诚相待,更何况是婚后。 “今天晚餐很愉快,谢谢你,梓霖。”下车前,甄研欣含情脉脉的看着楚梓霖道,娇艳欲滴的红唇漾着水雾的迷蒙大眼,一切的一切都清晰明了的不可思议。 “你喜欢就好,今天你也累了,回去后早点休息。” 楚梓霖装傻的表示不必言谢,看向她的双眼充满真诚,也希望她能早些明白。 甄研欣点头,羞怯着便出了车门,临走还不忘嘱咐他开车小心。 甄研欣还站在马路的一旁,看着早已扬长而去的车子第一次对自己有些莫名的疑问,她是表达的不够明显还是他在装傻?这么多年来他真的不懂?纤细的手指不自觉的抚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她一直自持美貌过人,从不觉会有男人可以免疫它的吸引,只是如今,竟真的有。 夜已深,楚梓霖还坐在他那栋楼阁的阳台上,看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手中还握着那绿线白花的荷包,不自觉的竟有些期待明日的到来。 当楚香端着两杯花茶来找楚梓霖的时候便看到这样的一副景象,阳台的高脚桌上放着未雕饰过的玉器以及做工精细的荷包,弯唇一笑,一时间有些明了。怕又是哪个姑娘家送的,他这个弟弟别的本事没有,拈花惹草的本事一流儿。 “这荷包倒是分外精致,可以送给我吗?最近时兴将风干的花瓣带在身上,这个荷包刚还派上用场。” 楚梓霖不意外的抬头,他早发觉有人站在这露天的阳台上,茶香飘飘渺渺已经萦绕扩散到这来。 “你怎么会来。”楚梓霖没回答她,反而丢给她一个问题。 “是妈让我来的,说是想听听你对甄小姐的意思。” “就知道。”无奈的语气,听得出极其不耐。 “你可以回去告诉妈让她以后不要自作主张了,这种事情我希望由我来主导,现在是新社会了,她还是那样的封建思想。” 楚香笑而不答,难得看他气急败坏,定是心上有人了,放置在平常,他可不会这般。 “是什么样的女子。”楚香肯定的问,虽然明知他不会说,但还是难掩好奇。这个弟弟从小早熟,对一般事情更是少言少语。虽然平常看他带着眼镜,一副温和有礼的摸样,但事实怎样,自家人怎会不清楚。母亲也曾一度担心,难道这世间真的有如此奇特的女子可以改变他的心性。 楚梓霖只是叹气,仰望天空的眼神始终没有收回。事已至此楚香也不再逼问,明知从他口中不要妄想得到些什么,放下手里其中一杯香茶,便也下楼了。 这几日的太阳越显得毒辣了,尤其是中午的一会时辰。慕初蹲在街道一角,在地上铺了碎花粗布,上面摆放着各种不同荷包,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头,虽然辛苦但心底还是不期然而然的生出一些幸福来,这样平静且平凡的日子真的很好。 “这个多少钱?” 慕初抬头,看到一位极美的富家女子。穿着米色大衣,里面是翠色织锦旗袍,馆着如意髻,颈上一串莹白的珍珠链子,流光溢彩的色泽,没有刻意装扮,但就是无端生出一股如菊的气质来。 “哦,二十。”慕初慢半拍的回答,言语间没有丝毫等的焦急的烦躁语态。 楚香讶异的看着这姣若春花媚如秋月的娇俏人,对她自然而然的态度增生一股好感。在这条街上像这种摆摊的人多不胜数,但现在正值正午,先下的太阳虽不如仲夏那般毒辣,但待得久了,还是会没由来的生出烦躁,看到寻常的客人,自是不会好言好语。若是遇见富裕的人,那般趋炎附势的态度又让人深感厌恶。但她的目光端正干净,让人看着便心里舒坦。 楚香弯□选着喜爱的样式,果真每一件都是手工,每一样都是精致,这荷包虽称不上华丽,但简单的样式难掩秀丽,倒不失为一件好的装饰品。 “你这有茉莉花图形的吗?”楚香状似心不在焉的问道,心里却更确定二弟手上的荷包就是出自这姑娘的巧手了。但看这姑娘也像好人家的孩子,这一来二去,有点把她搞糊涂了。 慕初惊讶的看她,半响才缓慢的摇头:“小姐也喜欢茉莉吗?” 楚香点头,接着看到她的目光更加喜爱,还真是一个单纯的人儿呢! “我也很喜欢,不过不好卖,所以就不绣了。不过,若是小姐真心喜欢,那可明日里再来,我今晚可以帮小姐单独绣一个出来。” 楚香似是明白的点头,看她认真的眼神便不好说罢。 “那好,明天这个时辰我来拿。” 慕初点头,明若星辰的眸子里难掩兴奋。 如她所说,今天她果然来了,比昨天还要早一刻到。 “荷包卖完了?”楚梓霖问。 慕初摇头,不过也看的出心情不错。 “今天人少,所以剩下几个,不过不打紧,终是有人要的。” 楚梓霖点头,看她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禁蹙眉:“你跑过来的?” 慕初沉默,被发现了。不好意思的垂头,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为什么荷包没卖完就急急忙忙往这跑,因为连她都不知原因,若是放在平常,她不等到天黑是很难罢休的。 “嗯。” 一个字的单音节,但已足够让楚梓霖听得清。看她低头的摸样,白皙无暇的脸上倒平添了几分不胜娇羞的微红,让那原本有些苍白的面容看起来更健康些。 “为什么我之前没见过你?”许久后,楚梓霖盯着她的侧脸不自觉的开口。 慕初看花看的入神,一时间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只待他又说一遍,她才勉强听清。 “我以前也没见过你。” 她自然不做作的回答使得楚梓霖心情大好,看她低着头,他也不再说话,拉着她上前跟她一起撷花。一朵两多看似认真,但两人的心思都没放在花上,直到竹篮盛满,天也暗下。 “我该回去了。” 楚梓霖抬头看她,打量她一身麻色布绉裙,长至腰际的乌发就任意在肩上披着,跟时下的一些女子装扮不同。 “你住哪里?” “城西。” 楚梓霖吓了一跳,当下以为听错了。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跑那么远,更何况晚上你要独独走上一个时辰的路程。万一半路遇上醉意闹事的人,你一个女子,怎么防身?”略带激烈的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慕初低着头,她不是不清楚,在去年就遇上一次,所以那段时间一直不敢来,直到时间过去那么久,她才又敢大着胆子来这边。 楚梓霖看她不说话,也有些急了。 “我送你。”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不会把他也当成图谋不轨之人吧! 慕初讶异抬头,“这不太好吧!先生好意慕初心领,但真的不必。那条路我常走,熟的很。” “我说送你就送你。”这话不似平常温雅有礼,反倒有些霸道,但看他认真的眼神,一时间竟找不到理由拒绝。 越往城西地方越偏,走到最后几乎几百米之间才有一个亮光微弱的指路灯,不自觉的为她捏了把汗,她在他心底柔弱的形象逐渐转换了。想不到她如此勇敢,倒是他小觑了。 “我林子楚,你叫我子楚就行。”路上,楚梓霖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她听着点头,也出声问:“林先生是静安人吗?” 楚梓霖顿了顿,最终还是决定隐瞒她。 “不是,我是邻城嘉定人,这次来是办点事情。” 她又点头,看他举止谈吐,穿着打扮,即使不是本城人,也是富家子弟。 现下虽然天黑,但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都没关门,慕初走着在一家店停下。 楚梓霖朝那店望去,原来是贩卖古典诗集的铺子。 “老板,我要这个。” “好嘞。”这店的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穿着一身墨黑的中山装,但也遮不住那一身骨瘦如柴,两颊已经深深凹陷,看得出身体不佳。 “你喜欢这个?”楚梓霖自然发问,那是一本简装的温庭筠诗集,看印字和纸张都不太好,跟橱窗里那些精装的不同。 慕初笑着点头,眼神充满向往,像是仰慕了许久才得到一般。 “他的诗集多是丽词艳曲,生香活色,绣绘字句,镂金错彩,炫人眼目。不过他本人倒是一生坎坷,潦倒而终。”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低沉的语声缭绕耳畔,目光直直的,有些放肆。 慕初低头垂笑,听他似有深意的话语,莫名有些害怕,只是她从未有所畏惧。 “这首杨柳枝,用寻常事物作比喻,设想机巧,别开生面。但读来不觉晦涩,反而觉得“眉目清秀”,饶有风趣。这种双关修辞手法,用得巧妙,别有情致,但寓意深刻。 ”昏暗灯光下,她假装镇定的一一解答,而他只看到她垂下的眼帘,淡淡的在晶莹如玉的脸上扫上了两抹黑影,像是盛开的花瓣。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上也没再说话,这条路也不是第一次走,只是第一次是两个人一起走。只是很奇怪,平常她一个人走这段路,总觉得绵绵无期没有尽头,今日似乎不大一会便到了。 楚梓霖看着用竹墙圈围起来的木质老房子,不由得怔住,这种建筑的房子在十年前很多,现在已经很难找了。不过庭院内载着盆景花木,看起来也是格外清幽雅致的。 慕初看到他的目光,再看篱笆墙内微弱的灯光,不由得一笑,“薄田朽屋,陋室空堂。” 虽然没有什么自卑的意思,但听在楚梓霖心里多少还是不舒服。现在这个时候,除了笑他什么也做不了。 “谢谢林先生,家中还是母亲就不请你进去了,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楚梓霖摇头:“下次再见面,就叫我子楚吧!” 慕初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见面,不过还是点头应允了。 于是在那一晚,明月当空,室内香销茶尽之后,慕初辗转难眠,直到东方曙光渐起,她才隐约有了睡意。 第四章 第二日慕初急匆匆的赶去,昨个失眠倒忘了今儿还有正事要做。很准时的,慕初赶到时楚香也迎面走来。今天的装束跟昨日不同,一顶纺纱的遮阳礼帽,礼帽上有几缕染色羽毛,身上是一席藕荷色的连身洋裙,西洋服饰总是上紧下松,脚下是同色系的高跟鞋,行动起来,裙摆跟着摇曳生姿,像是刚从晚会场合上走过来一般。 “还好没失了约定。” 楚香看着气喘吁吁的慕初,有些忍俊不禁,真是个单纯的好女孩,她最喜欢讲诚守信之人,看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倒真是我见优伶啊。虽穿着简单朴素,但自有那么一股不闻世事的风情流露。 “果然说是这个时辰便是这个时辰。” 慕初笑,将她指定要的荷包递给她。 楚香放在手中反复把玩,样式绣工都跟二弟的如出一撤,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为什么是黑底白花?前几日我见朋友拿的是绿底白花。” 慕初点头,她一般也都绣绿底白花,只是昨日里见这小姐气质出众,便绣了这黑底白花的荷包,想来更衬出她独特的气韵来。 “小姐仪容不俗,这黑底白花更适合您。” 楚香满意地看着她,这样的话换个人说出来必定迎合至极,但从她口中讲出,却让人深信不疑。再看手上的荷包,二弟那绿底白花虽然婉约,但这黑底的似乎气势更盛。 “谢谢你,我很喜欢。”将钱给她,楚香便离开。 慕初叹了口气,昨晚回去只顾着发呆了,就连她手上那一只也是今早赶工出来的,无奈之下只好拿着昨天剩下来的几只急忙赶来。 楚香拿着刚到手的荷包回到楚宅时,就看到楚梓霖蹲在院内研究那一片双瓣茉莉,这些还是父亲在世时种下的,当时为了炼香而种,后来父亲去世,这种香粉就一直搁下,至今也没人再有过问。 “怎么突然对它起了兴趣?” 楚梓霖回头,看了一眼楚香没有说话,须臾间又转向那一片纯洁的茉莉。 楚香耸了耸肩,正欲走开却听到楚梓霖的声音。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楚家产业早晚会出事。” 楚香闻言一震,不懂他何出此言,转头再看他时,他正聚精会神的观察那一抹纯白。 “我们家的香粉一直不错,可毕竟是中国传统的东西,这些年来也没有新奇的产品出来。……西洋有极多香氛,却不是以香粉的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现如今连大姐的房间里都摆放着数瓶外国香水,你还没察觉到要出事情吗?” 楚香低头,她早已发现,静安城制香楚家第一,这个称号怕是很难持久吧!现在静安城内制香的多不胜数,她也有去打探过,无论是从质地还是持久度已经跟自家并无两样。现在每年都是母亲在香粉节那一天大肆宣广,这个第一的称号才能保持至今。只是年年如此,光是香粉节那一年要花费的银钱便是普通人家生活的五年之久,父亲在世时的百万家产,现如今已不多。 “二弟有什么办法吗?” “传统的东西要传承下去没有错,但在制作工艺上也不能没有丝毫改变。” 楚香点头,她一直有这个想法,也跟母亲提过一次,她听了后没做什么表态,这件事也就一直搁置了。 楚梓霖折了几朵茉莉也站起身,转头看楚香手上的荷包,原本疏松的眉头顿生波折。 “这是哪里来的?” 楚香先是怔了一下,接着看他的目光放在自己手中的荷包上,一直没有开启的笑颜也展开。 “从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手中买来的。昨天我见二弟的荷包心里很是喜欢,可是二弟不肯割爱,我只好自己去找了。”楚香说的轻松至极,可眼睛却没放过楚梓霖脸上的波动。 楚梓霖皱着眉头看着,也不能说什么,拿着手上的几株茉莉便进了屋。 “果然有情况。”楚香细微的声音在他走后吐出,若真是那个女子,她倒是乐见其成呢! 傍晚楚梓霖又出现在梨园,今天她倒是早了,远远就看到她端坐在梨园的石椅之上,晚风拂过,掀起她披在肩上如瀑的乌发。她依然穿着连身的起花布裙粉白色的服饰墨染的乌发在这晨昏渐暗的傍晚看起来就像是一枚含苞待放的孱嫩花朵,迎着晚霞夕阳,吐露如丝芬芳。 “今天怎么这么早?” 慕初反射性的回头,蹙起的娥眉似是有疑惑未解。 “做的少,便卖完的早。” 楚梓霖点头,在她身旁大方坐下,这离那一片梨花还有些距离,可能是接着春风的关系,丝丝甜香入鼻,让人疑惑,这香气是出自她还是来自远处梨花。 “林先生来静安城不是办事吗?怎么这么有时间,日日都来这梨园。” 楚梓霖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浅笑,看得慕初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无法直视他的眼睛,那眸光太过凌厉清晰,清晰的似乎她的一点心情他都能敏感察觉。 “今天还拾花吗?”须臾,楚梓霖轻问。望着她眸光轻闪,耳鬓旁有一缕碎发飘下,衬得她更像是晚间玉兰,一时间有些心神恍惚,大手抬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慕初更是奇怪,抬头眼睛直直的望他,看他鬼使神差的抚上自己的脸颊。慕初从未被陌生男子这般碰触过,这举动来的太过突然,让人没有一点防备。 “世间女子都像你这般纯白如莲吗?”楚梓霖兀自的话出口,一时间只觉万静归空,仿佛大片天地只留他们两人独处。 慕初颔首,不知作何回答,她从未与男子这样亲密地接触过,但并不代表男女之事她不懂。 “这个给你。” 慕初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玉饰摆件,东西不大,却尤为小巧精致。翠绿的色泽又微微漾着莹白的光,仔细看竟是花瓣的形状。 看她好奇的把玩,楚梓霖勾唇一笑又从她手中把东西接过。 “看这里。”他低沉的声音轻唤,接着神奇的把花瓣中间的花蕊拿起。这花瓣竟是中空的,几乎是在拿掉的一瞬间,纯净芬芳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而那所谓的花蕊其实是个活塞,真是个精致的玉件。 “这是茉莉的香味。”慕初惊喜的叫喊出声,没了刚才不自然的羞怯。 楚梓霖无言的点头,接着又把花瓣形状的玉器交给他。 “这是由早晨露水以及茉莉花汁混合而成的花露水,算是我回给你的礼物。” 慕初闻香的动作顿住,看他的眼神掺杂了些疏远。 “那荷包本是卖剩下的,不值钱的东西,林先生不必记挂在心。” 楚梓霖苦笑,看她白皙的脸颊带些微红。 “不是要拾花吗?还耽搁什么。” 慕初点头,一切都如昨日里一样,他们安静的捡起零落的花瓣,然后黑夜渐临,霓虹灯从远处亮起。一盏又一盏,绚丽灯光逐渐取代夕阳,染遍静安夜空。 在去城西的路上,慕初一直沉默,甚至比昨日更沉默,握着玉器的手心渗出涔涔汗意,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 “你每天撷那么多花都放在哪里?” 慕初转头看他问的认真,这本不算是什么秘密,说了倒也无妨。 “埋掉。” 楚梓霖挑眉,突然想起那日与杨少锦在梨园中他脱口而出的黛玉葬花。 “有什么寓意吗?” 楚梓霖直觉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想着便也不假思索的问出了口。 “世界万物皆有生命灵性,一草一木都该有它们的归宿,只是世人常常遗忘,认为它们只是物,所以不放在心上。” 慕初不是旧式女子,她也曾在学堂里接受新式教育,对于世间万物,她自是有她的一番见地。 楚梓霖点头,虽没有开口迎合,却也极其同意她的说法。 “那今日我有没有幸能跟宋小姐一起把它们送走?”楚梓霖问的真诚,慕初也认真点头。城西已经到了,慕初没有先进家,反而带着楚梓霖拐角进了一片小树林,因为是晚上,只是隐约的月色,也看不出都是些什么树。 没有铁铲,慕初就随便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刨开松软的泥土,楚梓霖也效仿着她做,不深的小坑,却已足够将它们放置其中。一捧一捧的梨花入土,慕初认真放着,然后用手将刨开的泥土填平。纤细的手指染了薄尘,双手合十对着楚梓霖教导。 “好了,你现在可以许愿了,什么愿望都行。” 楚梓霖讶异,目色有瞬时迷惑。 “这可以许愿?” 慕初点头。 “灵吗?” “不知道,我许的至今还未能实现,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 楚梓霖摇头失笑,她竟还难得有这份单纯的心思。 “你许的是什么?” 慕初摇头,有些难以开口,不过看他等的认真,她也就不再别扭。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楚梓霖怔住,清明的眼神看她,她也在看他,两人一时间都沉默无语。夜静极了,月色盈盈照下来,刚好能够看清她面上的那一抹绯色,像是一席皎然光华撩的人心不宁。 “一人心,倒是很好的愿望,倘若能如愿,你便是世间女子共同羡慕的人。” 慕初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新翻的土壤,略带忧色的感叹:“只怕是圆了心中所梦,到头却也是镜花水月一场悲空。” “不会的。”楚梓霖肯定的对她保证,两人相顾无言之间,似有千丝万缕情绪在牵动。 那晚,他们良久凝视,眼波流转间有旁人读不透的默契,泥土的清新和茉莉的芬芳充斥在周围,一切都美好且不可思议。 第五章 “慕初,今天你不用去城东了,你刘阿姨中午过来,你等会换件漂亮衣服就在家吧!” 慕初迷迷糊糊的起身,原本还不甚清晰的思绪在听到‘刘阿姨’这三个字之后,是立刻打了个激灵。 拉开藕荷色的帘幕,清晨的阳光立刻射进来,勉强伸手遮了遮阳光,却发现那花瓣形的玉器还在手中紧紧握着。 眉上忧色渐起,这样的情形,怎会有这样的因缘际会。 “慕初起来了吗?”宋母在没听到动静下就又喊了一遍。 慕初回神,伸着纤细的脖子看外面的情形,只有母亲一人在院子里择菜,心上突然一阵动容,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为了她好。 “这就起。” 虽然极其不情愿,但还是换上了平时不常穿的旗袍。月白色的绛纱织锦旗袍,这是她十八岁那一年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说她从今天起便是大人了。她极其珍惜,这旗袍因不常上身,所以还是跟崭新的一样。 换上衣服,她在梳妆镜前坐下,一向披散在肩上的长发被简单馆起,露出光洁纤细的脖颈,她没有多余的胭脂香粉,所以这些也就省下了。 “吱嘎……”木门被推开,慕初出来,还换上了不怎么穿的高跟鞋。 这同色系的高跟鞋也是那一年母亲送的,那时生活比现在还要拮据,后来听母亲说为了给她买这身衣服,银钱是很早就攒下的。 宋母听到声音也回头,只见一个柔媚娇俏的女子自房中走出,她极少看女儿穿这身衣服,倒也不是怀疑她不喜欢。 “我女儿真的是长大了。”宋母由衷的说着,看现在的女儿,就跟看到自己当年一样。 慕初颔首拢了拢一头乌发,被母亲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 “妈,今天……不止刘阿姨要来吧!” 宋母点头,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只不过不常见面罢了。 “是啊,还有你刘阿姨的儿子。你刘阿姨以前没少帮我们家,今天他们过来,你可不要失礼。” 慕初点头,现下似乎除了点头也没别的可做。 刘阿姨一家人来的比慕初想象中要早。刘阿姨她是一早就熟悉的,后面跟着的男子她似乎也隐约有些印象。 一身玄色长衫衬得他高大挺拔,五官也生的剑眉星目,倒也算是个耐看的人。不过不知为何,面对这张脸,她竟不自觉的想起昨日里那人的面孔。那双深幽的黑眸,映着月光,格外闪亮灼人,更显得深邃难测。 宋母看傻站在一旁的慕初,连忙拉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 “你看这孩子傻的,也不知道叫人。你刘阿姨你肯定认识,这是永宁,你应该记得的。按辈分啊,你该称呼声大哥。” 慕初遽然回神,看着他们微笑点头,算是打了照面。 霍青和蔼的笑,都是街坊,平日里慕初这孩子她也是了解的,是个难得的孝顺孩子。可能是素日里看惯了她穿连身布裙的样子,今日这么一打扮,还真是漂亮的不行。 “你好,慕初。”刘永宁伸出手,一脸的笑容可掬。 慕初也伸出手,看着他微笑,“刘大哥。” 记忆中似乎小时候就经常跟着他,现在再见,只感觉像是重逢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宋母看两个孩子也没什么抵触,便暗自跟霍青走开了。 “坐。”慕初不自然的招呼,似乎以前就认识,但毕竟这么多年没接触过,彼此两个人的世界也完全不同,现在突然要独处交谈,有的也只是奇怪和不安。 “刘大哥这些年在什么地方,似乎出去很久了。” 刘子永点头,的确出去了不短时间。 “在嘉定,其实也不远,只不过在那边开了个铺子生意比较忙,过春节父母会去那边,所以也就很少回来。” 慕初了解的点头,嘉定……似乎子楚也是嘉定人。 “刘大哥年轻有为。”慕初夸赞,脑海里又浮现林子楚的身影。 刘永宁含笑摇头,望向慕初的眼神充满殷切。 “听我母亲说你的绣工极好,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看到。” 慕初点头,带着他到隔间的一个小房子里,她会刺绣在这几条街已经不是秘密。 刘永宁应接不暇的看着摆置桌上的荷包,颜色虽不是大红大紫,但都很耐看,再加上她画龙点睛的绣工,整件荷包典雅不少。 蓦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件绿底白花的荷包上,茉莉本就纯净,再加上绿色,似乎更加不染纤尘,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突然,刘永宁口中冒出这么一句。室内顿时安静,可能连刘永宁自己都不知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旦说出,自己也颇为慌神,再看沉默寡言的慕初,登时觉得冒犯了。 “不好意思,我有口无心。” 慕初摇头,他眉色倜傥,谈吐阔气,但不知为何,她的心就是不在他的话上。 “这件很漂亮,可以送给我吗?” 慕初抬头看他手中的荷包,绿底白花,为什么偏偏是这一件。 “不行。”还未反应过来,她果断的话便先出口。其实自己也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经过刚才,有些事似乎变得清晰了。其实昨天她本来是要拿着这个给那位小姐的,但就在出门的前一刻,她脚步又折回,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绣了个黑底白花的出来。而那一件她就随手放在桌子上,碰巧今天被他看到了。 她应该再也不会绣这种荷包了吧!心底突然有个声音这样子告诉自己。 抬头再见刘永宁,他的脸色已经不自然,慕初多少抱歉。 “呃, ……是这样的,这一件已经有人定下了,若是刘大哥不嫌弃,便再重新选一件吧!” 原来如此,看来是他误会了,刘永宁重拾笑容,低头专心挑着其它样式。 宋母和霍青在厨房里准备午餐,时不时察看两人的交谈,看他们谈的来,两老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你看你家慕初跟我们永宁多登对啊。”霍青合不拢嘴的笑。 宋母点头,心里也是由衷的高兴,她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念想,只盼着这唯一的女儿能够过的好,她便安心了,即使百年之后下去见她父亲,也是有所交代的。 “喊他们吃饭吧!” 霍青点头,便出去叫他们。 这一顿饭吃的慕初忐忑不安,看桌上的菜色,荤腥咸重大过于清淡适口的素食,母亲这次是认真的吧!这些菜肴是到春节才吃得到的。不过她本身不太喜欢荤腥肉食,比起那些大鱼大肉,她更爱那些凉拌小菜。 “等会吃完,永宁你若是有空就陪慕初上街逛逛,这孩子平时里忙惯了,也不常上街,等会你们就出去走走。”宋母一边吃一边安排着,看永宁一脸笑意的点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妈,我……” “来慕初多吃点……”未完的话被宋母打断,慕初看她乐见其成的摸样,心底隐约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她怕是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静安城是江南水乡,现下又是初春,河边杨柳依依的景色大好。慕初看着这草长莺飞的景色难免感慨,许久没有这样单纯的看静安城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以后我嫁了人,就在这河边建一座小房子,两人随便做个小生意。我们春日养花,夏天喝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该是一种多么让人神往的生活。”慕初说的入神且认真,她本是由心所感,之所以这么毫无忌讳的说出是将刘永宁当成了朋友,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样平凡的生活我定能给你。” 慕初转头看她,明知他误会了,却也不知如何解释,墨玉般的眼眸看着他,像是缠绕了经久不散的云雾,但注视的久了又发现,那目光仿佛是透过他然后定在某个角落,却不是他身上。 “刘大哥在嘉定做什么生意?”找不到话的慕初胡乱问着,只想打破这莫名的尴尬。 刘永宁笑,“小生意,就是一个典当的铺子。” 慕初点头,目光隐隐露出笑意。对这个还是比较感兴趣的,现在这种铺子不多了,静安城这些年来洋房建筑越来越多,只有在清平那一条古街上才寻得到那样的典当铺子,她有一次偶然路过,在店门前人来人往,生意简直不是能用兴隆形容的。记得前几日还挺母亲说,刘叔叔一家这几年发了财,那她与他,还是有极大差距的。想到这,璀璨的容颜再也笑不起来,跟永宁的差距都是这样的大,更何况是子楚。 倏地皱眉,为什么又会连上他,昨夜他虽然并无表明,但他们无言的交流她也隐约清楚,只是不敢确定,隔着手袋握住那件玉器,心里忽上忽下的都是茫然。 “这么多年没回静安了,这里的变化真是大啊。”刘永宁看着一栋栋竖起来的楼阁,离家这么久的事实摆在眼前。 慕初也点头,“是啊,像是做梦一般。刘大哥准备一直待在嘉定吗?” 刘永宁叹息,“不一定,等以后结婚之后,可能就不去了吧!” 慕初没说话,没想到不自觉竟然问到了敏感话题,低着头走,在拐角处才发现身边跟着的人不见了。转身望去,刘永宁停在一个摊上,慕初皱眉,不知道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无奈之余也上前。 原来是一个贩卖首饰的,东西倒是全的很,胭脂香粉琼脂膏还有景泰蓝的手镯不却知是真是假,看样子,也称得上精致。慕初也认真看着,女孩子没有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只是平日里忙的很,这些东西虽是有兴趣,却也不是太喜爱。 “你看这个怎么样?” 慕初抬头,看刘永宁手上拿了条色泽通透的粉白珍珠项链,在这种小摊上虽然心知买不到真的,但看那颜色质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慕初颔首轻摇:“美则美矣,但它也自有匹配的人。”顿了顿,看他一脸殷切,终于还是狠心开口:“我就不喜爱戴这些东西。” 刘永宁讪讪的放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没跟女孩子接触过,有些事也不知怎么做才能称之为合乎礼仪。 静安城的春季总是阴晴不定,明明前一刻还春光明媚,下一刻既瓢泼大雨般的倾泻而来。刘永宁虽一路护着慕初回去,但毕竟有些许距离,到家也难免淋湿。两人跑进宋家的门檐下面停住,慕初犹豫着该不该请他进去,只是短暂的迟疑,也让刘永宁看出。他好歹是经商之人,察言观色乃是天性。 “你淋湿了,赶紧回去换件干净衣服吧!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慕初微笑着点头,看他又往回走,心上徒生了不知所措,这样子一个贴心的人,她是否注定要辜负了。 宋母在看到慕初进门之后有些疑惑,伸头往外看了看,确定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 “快先进去换件衣服。” “嗯。” 脱下一身湿衣,慕初赶紧拿出手袋里的玉器,确定它还好好的,现在已是下午,今天是去不成梨园了,不知今天他还在不在? 很奇怪,明明两人才见了两次面,却总觉得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这般,如此记在心上,这倒还是头一次。 换完衣服后慕初拿着针线坐在院里的屋檐下绣荷包,看着这丝毫不见晴转的天气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以前从不会这样,她在做刺绣时是最投入的。 “慕初。” 她抬头,看母亲也拿了张椅子坐过来,即使她还没开口,但她已猜出她想问什么。 “今天跟永宁的相处你感觉怎么样?” 慕初头痛,面对这个一心为她的母亲,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妈,我还不想这么早嫁人。” 宋母了然于心的笑,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有些无奈的开口:“我们静安的女子出嫁早,你已经二十岁,这个年龄可以了,你看街坊邻居家二十岁的女儿去年就嫁人了。你若是个男孩子,就是到了三十岁我都不逼你,只是你不是女孩嘛!” 慕初自然了解母亲的这一番话,有时候街坊间的闲言闲语真的很可怕,虽是新社会,但谁家的女儿若是到了二十五岁还在娘家,那话传的是极其难听的。 “妈,我真的不想你为这事操心,我有分寸,关于结婚,你能不能随了我自己的心愿。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凡事我都听您的。”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还能说些什么,终归是自己家的孩子。女儿大了,对于感情她有自己的心思,若是她一味逼迫,婚后过的不幸福那终究还是她做的孽。 “好,我明天就去跟你刘阿姨说,说你跟永宁不合适。” 慕初璀璨一笑:“谢谢妈。” 宋母也笑,做母亲的自然是儿女开心,她便跟着开心。 “傻丫头。” 夜幕低垂,昨天这个时候她还在梨园呢!今天晚饭因为她在家所以吃的比较早,母亲更是早早便歇息了,她明天还要上山,自然是能早些休息便早些休息的。慕初有一针没一针绣着手上的荷包,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等蓦然回神后,再看手上的刺绣,连她自己都看不出是什么,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这春雨虽下的不算大,但却也是一直没停过,放下手中的针线,慕初起身轻捶已经坐僵的腰身,眼睛透过飘渺的细雨看向前方。夜已经极黑了,天气阴沉的缘故,今天的夜晚比平常黑的早,不过下着雨的夜空竟还隐约能看到几颗藏在云层中不甚明显的星星。 晚风吹过,似是有些冷了,吹吹有些冻僵的手指,抬头的视线在一刻间定住。瞳光倏然锃亮,愉悦的笑容从唇边引燃,直达眼角。若不是细看她真以为自己花眼了。 篱笆圈围起来的墙外,一个颀长身影撑着雨伞伫立其中,慕初想也没想的冲进雨中,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从傍晚就要坐在这里了。 来到楚梓霖身边,她愉快的笑容难掩,仰头看他唐突的出现,又让她莫名觉得局促不安。 楚梓霖拉近她,让她躲在他的雨伞之下,看她被雨雾浸湿的头发,略带责备的话脱口而出:“怎么也不撑个伞便这样鲁莽的跑出来了。” 慕初压根没听进她说的话,沉默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会来?” 楚梓霖沉默,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在梨园等了那么久也不见她的踪影,莫名的不安,不放心,于是就来了。他已经站在这里许久,隔着重重细雨看她心不在焉,当下心里的波动他怎么都无法视而不见。 “在梨园等你,见你没来,便想着过来看看。如今你一切安好,倒是我多心了。” “你刚才在愁什么?” “没有。”几乎是立刻的,慕初一口否决,她回答得极快,神情却带着惊慌,像是刚刚被人窥见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楚梓霖蹙眉看她的摸样,即便不相信,也没再追问。只是转手给了她一个布制袋子。慕初疑惑的接过打开,里面竟是慢慢的梨花,梨花湿润,夹着极多的水,但看起来越发娇艳,不像是自个凋零的样子。 看她沉默,楚梓霖径自开口诉说:“今天你没去一定是有事耽误了,所以我就替你拾了这些花,不知够不够。” 慕初莫名的眼眶湿润,不知是被这充满雾雨的天气感染还是怎样,只觉得这一刻她似乎真的愿望实现了,然而她也真的这么问了。 “我是愿望实现了吗?” 楚梓霖叹息,虽然知道将来她们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路要走,那么多那么多的阻碍要破,但在这一刻,他只想她知道,她的愿望从他出现时便实现了。 “实现了,从一早我便出现的那刻起。” 第六章 慕初含着泪微笑点头,微红的脸像是搽了绯色的胭脂,橘红的朱唇让看得人莫名呆了。霎那芳华也不过如此,她在他撑开的伞下站定,浅笑涟涟如诗般的画面,如诗般的女子纯白如莲。 又是一阵晚风吹过,慕初不禁打了个寒噤,楚梓霖这才发现她穿的单薄又在雨中站了这么久。 “我看你平安我便放心了,夜里凉,你回去吧!” 慕初点头,从他伞下走开,在围墙的门檐下站定,回头看他,他还在那里,撑着伞,似乎一生一代都会庇护她般那样值得她相信。 “你怎么还不走?”慕初开口轻问,软声细语,在这雨夜听起来格外温柔,只是这声音极轻,被风一吹便散开了。 “我舍不得。”如实的四个字,坚固的仿若铜铁铁壁,慕初望着他笑,隔着细雨他的眼睛她已看不真切,于是再度走进,他拥她于怀。一切似乎发生的太快,但在这夜却又觉得太慢。 “陪我去葬花吧!” 楚梓霖点头,树林里他为她撑着伞,看她一点点翻开泥土,然后一片白花落下,接着又被新的泥土覆上。 “愿君惜之,矢志不渝。” 她双手合十的许愿,那般郑重仿佛在做这世间最为严肃的事情,须臾间她抬头,只见一双澄若秋水的眼睛盈盈望着自己,眼波流转,明净照人,一切的一切又怎是一个美字了得。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坚定的给与回复,眉却浅浅锁着,但此时此刻,他的眼眸里只装得下淡雅出尘的她。 风雨之后,第二天总是好天气,慕初照旧做她一天该做的事,仿佛她的生活还跟以前一样和谐美好,但一切在冥冥之中又起了本质的变化,此刻的楚府已掀起细微风波。 “研欣有什么不好,性情贤淑又深明礼义,这样子的女子才配的上做你的妻子,你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现在你留洋回来了,甄母想要先让你们接触接触,之后才订婚。人家这想的面面俱到,你还有什么不情愿的。”楚母痛心疾首的看着这唯一的儿子,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俗话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真是一点没错。 “在你眼中什么才叫配得上?若是现在甄家的家业破了,你还认为配的上吗?我说过了,我的婚姻我自己做主,你不用多问就是。”面对如此强势的母亲,楚梓霖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味的应和迁就她,那他与慕初的将来就更不会有明天了。 “你这是什么话?那我养你这么大是为了什么,你现在倒好,连个听话的儿媳都不肯给我留住。” 楚梓霖隐隐觉得额际抽痛,不想跟她再争辩下去,拿了顺手放在沙发上的衣服便往外走。 “伯母。” 楚梓霖的脚步顿住,还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研欣啊,快进来坐。”楚夫人一反刚才的无理群闹,这会倒像个开明的慈母了。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 甄研欣柔柔的笑,可还是难掩骨子里的精明干练。 “没什么,家里的香粉用完了,刚好今天有空便亲自过来了,顺便看看伯母和梓霖。” 这话说的高明,甄家好歹是名门,买个香粉也要劳烦大小姐亲自走一趟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可楚母听这得体的话却是喜欢的不得了,拉拉一旁站着的楚梓霖使了个颜色。 “梓霖啊,快去陪研欣挑几个适合她的,人家都亲自过来了。” 楚梓霖深深叹气,点点头便跟甄研欣出去了。 楚家的铺子里,甄研欣看着琳琅满目不同包装的胭脂琼膏,平常不甚流露的女儿家娇羞之态此刻毕露无疑。 “试试这个,这个香粉挺适合你。” 甄研欣欢喜的拿过来试闻,真的不错,带点神秘气息,比起刚才闻的那些果香的更让她喜欢。 “你的确很会挑,这个我很喜欢。” 楚梓霖笑道:“喜欢就好。” 这铺子里的香粉都还不错,但无一能比的上那瓶混合了露水的茉莉花汁,那样纯净自然的芬芳,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将那花水用的那般干净契合。 “这个也不错,梓霖你帮我看看。”甄研欣叫回了正在晃神的楚梓霖,他抬头看她,还没出声便被店里的陈叔打断,陈叔跟了楚家很多年,如今虽说年龄大了,但铺子里的声音还是他一直打点。 “甄小姐好眼力,这是铺子里最好的香粉了,说来这个香粉还是有历史的,老爷在世时有几盒古时的香粉琼膏,虽然时间已久,香粉不能再用,但香味还是在的。而那盒香粉的再生就是这一盒,当初就连少爷还年龄尚小。”说完,年龄大的陈叔想是带着感慨般的看了一眼楚梓霖,想再说什么又停住了。 甄研欣认真听着,又接着看了看手上的盒子,很典雅的图样,不知是听了故事的缘故还是怎么着,就是突然对这个香粉很是痴迷。 ”陈叔这个我要了。” 陈叔笑着点头,向楚梓霖弯了弯腰便送他们出去。 现在正是中午,既然碰上了饭时,哪有不请客的道理。 “你想吃什么?”楚梓霖转头问正东看西看的甄研欣,看她一脸的愉悦,心里有些说不上的滋味,有些东西是不是还要今早说清的好。 “我还不饿,你再陪我逛逛吧!我难得有空出来,也想多走动走动透透气。”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只是似乎太巧了,东走西拐,无意间竟到了慕初卖荷包的那条巷子。他并不知道慕初在这里,这条街没什么高档的场所在,街也很短,一眼就望到头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像甄研欣这样子的一个千金小姐会带他走到这里来。可能就是直觉她不会到这来,所以他才没有注意他们走过的路线。 楚梓霖远远站着,慕初还没看到他,而甄研欣则是被身旁一个摆摊的小贩吸引了去,卖的是些古币,字迹模糊,价格便宜,就算真的是清朝古币也值不了什么钱。 “研欣,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没办,你跟我一起吧!”拉起还在弯腰看新鲜的甄研欣,楚梓霖作势就要转身离开。不为别的,就是不希望她会有什么芥蒂。 甄研欣是一脸莫名,自然是没有忽略他不自然的表情,他极少这样,所以才奇怪。挣脱他的手,她停下来,视线往回看去。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个长相清秀的姑娘盯着她们看,她自然不会怀疑这样子的女孩子会跟他认识,倒是被她摆在地上的东西给吸引了过去。 楚梓霖无奈的回头,正好看到慕初正远远站着看他,那眼睛里带些疑惑,也有点茫然。 “你看这荷包多漂亮,似乎跟香姐的差不多呢!”甄研欣自然而然的出口,还没发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 “慕初。” 甄研欣这才抬头,看楚梓霖专注的眼神,一时竟有些慌神,曾何几时?他有这么专注的看过自己。 “你们认识?”她疑惑的开口,虽然事实已摆在眼前,但她还是疑问梓楚怎会跟摆摊的人熟悉。 “嗯。”他倒坦然,看向慕初的眼睛多了些不自在。 “宋慕初,这是我朋友。”他开口介绍,但听在甄研欣耳里,更像是解释,或许他,本来就是在解释。抬头打量她,五官倒是生的精致秀气,净雅天成,山茶花般的纯净气质,难怪他看的入神了。 “你好。”她大方的开口。 甄研欣婉约一笑,尽显温婉可人。 “你也好,你是梓霖的朋友吧!之前没怎么见过你。我叫甄研欣,今天我们见面也算是认识了,我挺喜欢你做的这些荷包的,姑娘真是心灵手巧啊。” 甄研欣是极其聪明之人,看她平常温柔沉静,但真到了紧要关头,那手段是他父亲都远远无法比拟的。现下这话听上去虽是客气,但字里行间还是透露她跟楚梓霖早就相熟,而且关系非比寻常。 “甄小姐过奖了。” 楚梓霖看着他们谈话,自然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抬头细细打量慕初,反复观察,再没能瞧出什么蛛丝马迹,她不是应该满怀疑惑的吗? 甄研欣蹲□来细细挑选荷包,她钟爱桃红色,选什么都喜爱颜色亮丽的,配件也不例外。 “多少钱?这个我要了。” 慕初还没开口,楚梓霖便抢着接了话。“你喜欢就拿去吧!就如你刚才说的,你们见面就算认识了,我相信慕初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接收到他投递过来的眼神,慕初点头,还要感谢他的解围,否则还真是进退两难啊。她真是聪明的小姐,这个钱她若是要了,那感觉像是她好心照顾她生意似的,若她不要,又像是想攀炎附势般低人一截。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甄研欣犹豫着拿起,看了一脸慕初又转头。 “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叫上宋小姐一起。” “不了。”慕初快速打断,看了他一眼又低头。 “我今天中午有事要回去的。” “是吗?那就不勉强你了。”甄研欣略显遗憾的道,看了眼楚梓霖与他一同转身。 楚梓霖走了两步,直觉每一步跨出去都万分艰难。 “你等我一下。”说完快速转身,果然她还在看着他,眼眸中依旧是让他心疼的情绪包含其中。 “慕初。”他满含情绪的唤道。 “我都明白,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全部相信。”她浅吟低喃般的承诺抚慰他的不安,看着他的眼眸,她登时有些心疼。 “快去吧!晚上我在梨园等你。” 等到了她的一句话,他总算肯转身,纵然是万般不舍,这里他也不敢有再多逗留。万一甄研欣一个不注意喊了他的名字,那他纵使说什么,她都不会再信了。 第七章 还是上次那家餐厅,中午的人不如晚上的多,所以整个楼上楼下略显空荡。甄研欣选的还是上次那个位置,什么都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这次的水晶瓶里放了两支消刺的红玫瑰。甄研欣看着意外,这不像是偶然放错的。 “这是怎么回事?”她指着花瓶问迎来的侍者。 “是这样的,一个月内,若是小姐和先生超过二次来我们这,这的花瓶就会提供你来这次数的数量花朵,一个月为满限。” 甄研欣听着新鲜,嘴边的笑容弯起,现在的餐厅真是什么怪花招都使出来了,倒也稀奇。 “梓霖你想吃什么?” “随便。”楚梓霖心不在焉的态度使得甄研欣翻菜单的手指一顿,看他低着头,表情是毫不掩饰的放不下。 放不下,那人就这么让你放不下? “在想宋慕初?” 楚梓霖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回答,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微微的不耐,他向来不喜旁人猜测他的心思。 “你很在意她?担心她会误会?”甄研欣又追问,她话出口的斩钉截铁,仿佛手握铁证般言之凿凿,不似平常的柔弱摸样,反而多了一丝笃定。 “真是好名字,跟人一样的美呢!只是中午太阳这么大,也不知她回去了没?看她那样娇弱,万一晒晕了,就麻烦了。”甄研欣虽是骄纵到大的孩子,但平常也不像现在这般口无遮拦,是算准了他要走,所以她才说的。心已不在这里,纵使怎么留,都是无用的。 “服务生。” 他招手过来,七七八八点了一堆的精致吃食,水晶盘子一个接着一个端上,直到占满了整张桌子,他看了看站起身。 “研欣,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吃了,先走一步。” 他的话语很急,不等她回话便夺门而出,她一下跌坐在椅子上,难道她还真输给了那个丫头不成。抬眸再看这一桌的食物,她心上涌上的竟是寒意,他以为点些热汤热菜便能暖的了她吗? 一手捡起一只消了刺的玫瑰,迎着午间的阳光丝丝绽放,那恍若金子般的细碎金光打在它周围,看起来格外耀眼。她像是痴迷看着,然后下一刻已经伸手将所有花瓣一并拉下,只留下一根光秃秃的枝干和几片残叶在阳光中旋转不定。 楚梓霖从街边的小店里买了洋伞便往慕初所在的那个巷子里赶,春日的太阳虽然不热,但照的久了容易使人头脑发热,体虚乏力,有恍若幽梦的眩晕感。 慕初看着楚梓霖撑着一把伞来到她面前时,很是有种错乱的感觉,不是去吃饭吗?怎么又过来。 “子楚。”她莫名的轻唤,连她都不知叫这个名字有什么事,但就是突然忘情的想喊一喊,仿佛声音出口,他才有真实感般。 “慕初,我不放心,所以还是要跟你说一声,我们是……” “是朋友,……我知道。”他未完的话被她打断,慕初笑着看他,她是真的相信他啊。 楚梓霖叹息,大手主动握住她的,她是天生体寒的体质,即使在春光明媚的初夏,她的掌心还是冰冷,微微还渗出些虚汗。 骄阳当头,大街一角,他为她撑着伞,另一只手握着她的,眼睛满含情意的与她相望,仿佛他们之间再看不到这世上的任何人。 “咔嚓咔嚓”这一幕都入了甄研欣的相机,她沉静着看着手里的相机,嘴角挂起的笑不再那么善意。 “楚梓霖,我就跟你赌,赌你这辈子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宋慕初。”她自言自语的说着,可心底真正可怜的却是自己。 她十二岁便认识他,那时他在家里开生日聚会,她是被邀去的其中一名,初见他那时他端正坐在椅子上,略显稚气的脸上看得出正在不高兴,但紧抿的嘴角又似乎是在装大人的样子,她一看便记在心上。那时她还不懂感情,所谓的爱也是后面几年才隐约发觉的,她一直觉得将来的楚夫人必定是她,这点向来不需要质疑,可这个确定在他出国后就变得越发不确定。她千盼万盼他总算回来,也依她所求没带什么女孩子回来,她正高兴之余没想到竟贫空冒出这个。 晨曦初透的空气里,来往的车子已经不少,静安城的城东向来都是个热闹的地方,今天尤其热闹非凡。 “卖报卖报。楚家二少街头与陌生女子眉目传情,甄家小姐楚夫人的位置岌岌可危。” 楚家书房里,楚梓霖深敛着黑眸看晨报上大大的题目。究竟是谁?他一手扒着头发,眼底间有幽暗的怒火在不断滋生。摇了电话,嘟的两声后那边便有人接通。 “少锦,我有事请你帮忙。” 一上午,楚梓霖都待在房间里,眼睛始终盯着那不见动静的电话上,他似乎正看得出神,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又锲而不舍的传来。 “二少,夫人已经叫你六次了,你好歹去看看吧!” “我说过了谁也不见,你是听不懂吗?”他猛地站起将手边的水晶笔筒掼在地上,那幽暗火红的眼睛像是被惹怒了的豺狼虎豹,此时此刻,再也找不到一丁点平时的清隽斐然。 门外的平安吓得缩了缩肩膀,转过身自言自语的嘀咕:“少爷这是中邪了?还不曾见他这样大的怒气呢!” “铃铃铃……”他反射性般快速的将电话拿起。 “喂,怎么样?” “没问题了,大街上的行人手里能收的也都尽量收了过来,但愿不会传到城西去。” 楚梓霖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眼睛又猝然睁开,“帮我查出来是谁,是谁这么大胆,我要他家破人亡。” 另一边的杨少锦拿着电话的手顿住,听他这一字一句斩金断玉般的坚决,还是破天遭头一次呢!抬眸看了看桌子上那厚厚一打儿的报纸,难道这次他是认真的? 楚梓霖刚挂上电话,那边萧玉芬便再也耐不住性子破门而入。 楚梓霖坐在椅子上头也不抬,似乎早料到她会来,也知道她为什么事来。 “啪……”三四张报纸折在一起摔在他的桌面上,楚梓霖懒洋洋的抬头,看楚母气的一脸灰白。 “说,那女孩是谁?是不是她勾引你的。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自知,你是有未婚妻的人。” “未婚妻在哪里?”他也不甘示弱的顶回去,实在很气愤她每次都是以这种态度跟他对话。 “研欣。” 楚梓霖扶头闭眼,眉峰紧紧皱起,倏地从椅子上起身,看着这个他尊敬的母亲,第一次他大发脾气。 “你清醒一点行不行?没错,甄研欣是我未婚妻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但若不是你在后面操纵一切,外人怎么会这样误会。我是个人,我有自己意志的,你不能什么都控制我,你让我回国我回了,你让继承家业我就继承,为什么现在连我的结婚对象你都要来安排。我有时甚至觉得,你根本没把我当人,你只顾及面子,你只会考虑她的家世地位与我们匹不匹配。妈我现在很认真的跟你说,我总会结婚,但无论是什么时候结婚,对象都不会是甄研欣,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楚梓霖说的决绝,萧玉芬气极了的摇头,涂了上好口红的嘴唇正微微颤着,她的儿子变了,他以前从不会这样。 但站在一旁的楚香却毫不吃惊,说起来这个场面还真是熟悉。记得许多年前,她也有这么一天。一字一句的告诉母亲她所选择的对象,那时她也像他现在这样的心情。看着唯一的弟弟,他说过的话都还回荡在耳目。事隔这么多年,再听这些话仿佛又重新感受了当年那时的场景一般,一切都历历在目。 “你们都一个样,跟你姐一个样。”萧玉芬颤着唇半天才发出声音,略显老态的眼睛上已有眼泪盖满。 “当初你姐要嫁人,女婿不是我满意的。从此以后我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心上,一心想你给我找个满意的媳妇,没想到是我萧玉芬做了什么孽,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气我。楚梓霖,我今天告诉你,无论你将来娶谁,都不能娶报纸上的那个女人。”萧玉芬说的坚决,她已有后退一步,但那话听在楚梓霖耳中却依旧刺耳。 她也是结过婚的人,为什么就不懂,不懂那一眼便注定了的因缘际会。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倘若有一天我突然离开这个家,你们也别来找我。”说完,楚梓霖越过站在桌前的萧玉芬,便疾步离开。 “你敢。”萧玉芬对着那远走的背影大肆警告,看越走越远的身影,整个人的气势突然弱了下来,像是突然眩晕了下的晃了晃。 “妈,你怎么了?”楚香担忧的连忙扶住。 “何妈,快找医生来。” “唉。” “不必了。”萧玉芬抬手制止住正要出门的何妈,她的眼睛还望着前面,像是凝聚了许多失望,楚香看在眼里,也不知安慰的话从何说起。 报纸还是没能全部收回,城西人都不福,自然不是花费银钱买什么报纸,顶多是在地上捡了才会看看。 “你们看这照片上的人像不像宋家的小初啊。” “我看看……哎,是挺像的。” “让我也看看。”此时的城西掌巷里,众人传着一份报纸在手上来回掂量。 “像是挺像,不过不可能吧!我们这平民百姓怎么可能跟楚家的人认识啊。”霍青轻笑着说。 “那倒是。”众人附和着道,虽是侧脸相像,但还是没人相信。 “宋姐肯定还没看过,等会拿去给她看看,吓吓她。”霍青半开玩笑道,惹得一群人哈哈大笑。 宋母刚放下从山上背回来的竹笋,那边霍青便紧跟着她进去院里。 “宋姐啊,等将来你家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多年街坊邻居啊。”霍青一进门就先跟她开着玩笑,看她有什么反应。 果然,宋母掸掸身上的泥土一脸奇怪的看着她,不懂她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看这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女儿。”霍青拿着报纸走进,不知怎的手一松,那报纸竟随着风飘进了水缸里。 “呀!你看这叫什么事!”纵使赶紧从水里捞出,那本就不清晰的脸就看的更不真切了。” 宋母从她手上接过湿哒哒的报纸,那唯一能看清的也只有大大的标题了。 “呵呵呵,不管照片上的那人是谁,就看这标题都不可能是慕初。她哪有那命啊,去楚家当丫头还差不多。” 霍青本就不相信,现下看她笑,她也跟着笑,不知不觉话题又扯到了刘永宁身上。 “唉,我看永宁那孩子是对慕初认真了,自从那天你来过我家之后,成天魂不守舍的,跟掉了魂似的。” “怎么办呢!那毕竟是孩子的意思,我……”宋母叹气,说着也顿住。 “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事情我们做大人的也懂,看孩子们自己吧!看他们的缘分。” 宋母笑着点头,这事她本来是很乐见其成的,可毕竟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 “永宁是难得的孝子,说来还是你有福气啊,相信他将来也会很好的。” 霍青笑着点头,目光里有隐约的忧色。 “就怕那孩子死心眼,从小就直,长大了还是这样。唉,今天的笋不错啊,你每天这么早上山,挺辛苦的吧!” 宋母随手拿了几个递给她,两家关系不错,这点东西霍青倒是不怎么拒绝便收下了。 “说实话,她父亲刚走的时候挺累的。那时候慕初还小,我常常半夜还想不开,一直都有心思寻着跟他一起去了。可是我实在不忍,想着等她大了。可是现在一年年也就这么熬过来了,生活嘛!总是要过的。我常常想啊,这辈子只要慕初过的好,我做什么吃多少苦都是无事的,我们做母亲的就这么点私心。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也知道,多亏了那时候你们的帮忙啊。” 霍青坐下来听她说着,时不时的点头,同为母亲,有时的一些心情她特别能理解。 “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提那时候的事做什么,你看现在慕初不也好好的长大了,没受什么影响,你该高兴才是。” 宋母点头,“高兴是高兴,但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你们刘家洪恩,我是万劫不敢忘啊。” “你看你,老是这么见外,我们都是街坊,相互帮忙也是应该,说不定有一天,我们家也会需要你的帮忙。” 宋母点头,跟霍青一直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不自不觉已是下午。 今天的天气有些怪,上午还阳光明媚的,现在黄昏暮色倒显得雾霭茫茫了。慕初坐在梨园的长椅上,前方的梨花在这雾色的天气里显得更加不真实了。一大簇一大簇像是雾中的白帐,好似人一旦走进便深陷其中,那里就像个**阵,走进便再出不来。 楚梓霖安静的走进,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的背后,内心是如春雷躁动般的不安,她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慕初。”他低哑着嗓音唤她,在这如迷雾般的天气里,他的声音也似那些云雾般飘忽不定。 她转头看他,身体并没有移动,只是看着他笑,一如平常般的温暖。 “雾里看花是不是更美了。”她轻柔的问,声音柔的仿佛遇风则散,遇水则化。 “是很美。”他看着她答,内心也逐渐平静下来,她该是不知情了吧!风吹来,梨园花香正浓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他笑,那容颜犹如春梅绽雪般**醉魄,眉梢婉转蕴情,就似那佳酿微陈,看的他愈发沉醉,就似时光倒流与她一起回到古老的光阴里,低音或轻唱。 第八章 “慕初真是幸运,你认识的第一个竟是我……我曾一度觉得与你相识太晚。可现在发觉,晚一些未免不是好事,若是太早,我真怕我不懂珍惜。” 她含羞低头,自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为什么是我?”她疑惑,他如此优秀,怎会找上她。从开始到现在她还没有真实感,之前母亲也曾经常与她提及这些事,她一直逃避,总觉得时间还早。 楚梓霖只是笑,站在她身边良久之后才淡淡开口:“有些东西遇到了,早一步是你的,晚一步可能就不是了,既然可以提前遇到,又为什么错过去再去辛苦寻觅,与其有多余的精力,那可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然而我现在真的万分庆幸,就如你的名字一般,慕初,若是我遇上了你却只管你过去,那接踵而来的便不再会是我了。” 宋慕初低头,突然想到了刘永宁,真的就是那么巧,如果不是前一天遇上他,那刘大哥想必就是她的选择吧! “我只是一直觉得,你身边优秀的女子许多。比如甄小姐她相貌无双又言谈爽利,看事粗中有细,不是一般男人能及一二的,我以为你的选择会是那样的女子,毕竟你们才是同一路人,不管是身份,还是别的。” 楚梓霖看着她低头说完这些话,心中亦喜亦忧。喜的是,她口中说相信不在乎,但心底还是留上痕迹,忧的是,她看低自己,她在意他的身份背景。 “要我怎么说你才会安心呢!”楚梓霖叹息般的吐出这些话,语气颇为无奈。 她低头,并不作答,虽是新时代,但门当户对的理论还是一直存在的。 “给我一点时间。” 慕初抬头看他,等待他未完的话。 “等我一点时间,我一定给你想要的生活,我知道我要说服很多人,但请你相信我。” “子楚,我想你知道,我并不稀罕什么荣耀繁华,我这辈子只想过简单平淡的生活。我知道你身份不凡,我也自知没地方配得上你,可是怎么办呢!就如你说的,已经遇上了我不在乎等多长时间,我只在乎你能给我平稳的生活几年。” 楚梓霖听着她幽幽的话,那动听的句子似情话般缠绕耳畔久久不散,那样的她看在他眼里更像是融化了一般,他俯身,抱紧了她。 “慕初,谢谢你。”他感动的低语,似乎这一生就这么圆满了,再无求了。 本来雾气的傍晚很快就黑暗,慕初怕母亲担心,所以跟楚梓霖走的很快,一路几乎都是用跑的,可是与他在一起,即便是这么不接气的小跑,她也是无比幸福的。“子楚,我到了,你快回去吧!” “我看着你进去。”他含情脉脉道,他并不是不懂□,只是不知怎的,自从跟她一起,他倒也像个青涩的小伙子一般舍不下了。 刚才还在火急火燎赶时间的慕初这一会却不急了,脚步停下固执道:“平时都是你看着我进去你再走,今天一定要我看着你走不可。” 楚梓霖拗不过她,又担心这样一拉扯时间上真的耽搁,便含笑摇头的转身走了。慕初看他,嘴角噙笑,世间女子倾羡的她都得到了吧! 这一切都入了站在柳树后刘永宁的眼,他的眉目染上妒意和不甘,难怪她不肯接受他,难怪……。看来报纸上的都是真的,起初他也不信,就是不信才想来问问,但经过刚才,他亲眼所见,还会有假吗? “慕初。” 慕初受惊似的回头,似乎是没想到这么晚了外面还有人,看清来人后她疑惑出声。 “刘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她看着他走进,黑夜里他的目光毫不掩饰的直望着她,慕初被看的不好意思,便不自在的找其它话说。 “刘大哥等很久了吗?” “是,等很久了。”他简洁回答,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刘大哥怎么这样看着我?”慕初被他瞧的心底发毛,不自觉的也就问出了口。 他殷切的恍惚的闪着,双手急欲想扶住她的肩膀,但看她后退了一步的身子又停住。 “你别怕,我来只是想跟你说,你不能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你跟他不是一路人,他们有钱人就会玩弄别人的感情。慕初你相信我,趁你还没深陷泥足之前离开他,他不会是你想要的人,你想要的生活他也给不了你。” 慕初抬头看他,眼神也直直望着他的眼睛,连他也觉得他们不适合吗?子楚是嘉定人,刘大哥又在嘉定做生意,他肯定对子楚知道那么一点吧!其实不用他说她也觉得他不是寻常家庭,她本身也有满满退却的心理,可那些不平在今天下午已经被他的话征服了。 “刘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什么都知道。” “那就离开他,听我的话。你跟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他那个势力的母亲人人知道,她就是选妾也不会选我们这样子没有背景的平民百姓。我没有要自贬的意思,我说的都是事实。” 慕初低头,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看他如此激动的神情,此时此刻她若是为子楚说好话,他也不会信吧! “刘大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慕初朝自家方向看了看便道:“这件事先不要让我妈妈知道好吗?我想等稳定下来,我不想现在就闹着街坊邻居都知道。” 刘永宁点头,他本身就没什么意见,今天那些人虽然都看了报纸,但他们也只是说与慕初像,并不敢想象那人就是她。女孩子的清白多么重要,他怎会到处去说。 “你放心,我答应你就是。” “谢谢。”慕初璀璨一笑,其间似有春风无限流转,竟看得刘永宁有一些痴了。 “刘大哥,我答应你,我会认真考虑,可是现在我要回去了,妈一定等我很久了。” 他回过神,看了看燃着灯的宋家,终于点了点头。 推开门,慕初往外望了一眼,刘永宁还站在那,她无助的叹了叹气,他的心思她怎会不懂,他是个好人。只是若是没有子楚的出现,她一定会选他的吧!毕竟母亲那么喜欢他,就算是为了母亲她也会选他。那子楚呢!母亲会喜欢吗? “妈,我回来了。” 宋母刚从厨房把饭菜端来,慕初看还冒着白烟的热菜有些疑惑。 “妈,今天的饭做的晚哦。” “嗯,今天你刘阿姨来,就聊的晚了些。” 慕初盛饭的动作顿住,仔细听了听,母亲应该还不知道什么事吧! “哦,刘阿姨来干嘛。”她慢半拍的反问。 “也没什么,拿了张报纸说上面的女孩子跟你长的像。” “是吗?那长的像我吗?”慕初心不在焉的问。 “没看到,溅上水模糊了。别问那么多了,快多吃点菜,跑了一天了累不累啊。” “不累不累,一想到家里有你怎么会累。” 宋母笑,拿着筷子瞧了一下慕初的头,“油嘴滑舌。” 慕初笑,“今天菜真好吃。” “那就多吃点。”宋母一边为慕初夹着菜,一边想今天霍青说的话,是不是该再跟女儿提一提。 “其实永宁那孩子挺好的。” 慕初差点没被饭菜噎着,咳嗽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碗筷。 “怎么会突然提到他?” 宋母叹气,“我只是觉得那样好的孩子你都不喜欢,那你究竟还要找什么样的呢!人品好,家世也过得去,况且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还伸手帮过我们。你们如果能在一起,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可是我不喜欢啊。”慕初低着头小声说道,母亲说的她都知道,只是哎…… “傻孩子,找人就跟挑石头一样,挑个差不多合适的,然后再自己用心去磨,磨出来你最喜欢的样子,那才是你的啊。” 慕初认真听着,久久都不再答话,因为母亲说的每一句都有道理,她根本没有理由去推翻。 “妈,我吃好了。” “早早洗洗睡吧!”宋母叹着气交代,也跟着起身收拾碗筷。 慕初点头,看已有些驼背的母亲,愧疚感立刻游离而上。 “对不起。”她不自觉的吐出这么一句。 宋母走动的脚步一顿,就连端着盘子的手也跟着颤抖,有这样子的一个孩子,她还求什么呢? “你放心,妈妈以后再也不会要你考虑永宁,你既然不喜欢那我就不说。” 慕初眼眶一瞬间热泪盈满,两步上前攀住宋母的肩膀,眼泪便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 “让您心烦了。” “什么烦不烦的,只要你高兴我也就高兴了。” 春日明媚,楚府上人来人往,萧玉芬邀请了静安城诸多有名望的人,只为今天是楚梓霖正式接手家业的日子。 楚府本就轩峻壮丽,今天又是个大日子,不论是厅内厅外自然都布置摆设的面面俱到。萧玉芬和甄研欣站在门口迎接来往客人,这样的好日子,作为女主人也必定是好好装扮过的,萧玉芬一身黑色起花旗袍衬托着气质尤为庄重,脚上是同色系的高跟鞋,发式也跟平常不同,是旧式的如意髻,两耳上是舶来上好的极品钻石。而甄研欣一早被萧玉芬叫到自然也是有她的用意的,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几乎静安城大半的达官显贵都会来,趁着这一次跟她一起,即使不用介绍,那身份也是毋庸置疑的。这样一来,前些天的报纸舆论总该停一停了。 甄研欣今天也算个主角,一袭粉红缎子面旗袍更衬得人若桃花,没有佩戴多余的首饰倒也显得尤其素雅,发式也是十分简单的馆起,看起来倒是格外天生丽质了。 此时楚府里就像个高级酒店般,到处都是金碧辉煌,厅内花香味浓,楚梓霖一身正装的站在二楼走廊上,身边跟着的是杨少锦,看下面这一片筹光交错又云鬓翠髻,他倒格外念起那总是安安静静拾花的人了。说是达官显贵,但多半以上都是富贵夫人,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倒像是来参加舞会了。楚梓霖蹙着眉,已经有些分不清是大厅上摆放的鲜花香还是那些夫人们身上的胭脂香了,各种味道交杂在一起,令人心生厌恶。 萧玉芬倒是眼尖的看见人已经出来,便隔空喊着。 “梓霖快下来,见过各位长辈。” 他微微回神,做着应有的礼仪。 萧玉芬满意的笑,放下手中的酒杯站到台上去。 “首先,感谢各位先生太太赏光在百忙之余抽出时间来我们萧府,今天是小儿楚梓霖正式接手楚家家业的日子,请到各位来也是希望在日后若是遇上问题能教导他,梓霖还不成器,日后还是需要各位多多带他才是。另外我们晚餐将会在后花园设宴,还请各位务必赏光。“ “楚夫人客气了,早就听闻楚家花园是静安城最美的地方,今日有幸一见,倒是我们得了便宜了。”张夫人迎合着笑着说着,平时倒是常跟萧玉芬一起打牌,时间久了便也十分的熟稔了。 “各位不嫌弃才好。” 楚梓霖听着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来往话有些心烦,看外面已近黄昏的天色有些着急,昨天她走的急也没告诉他今天他怕是不能去梨园了。她不会在那傻等吧! “少锦,帮个忙。” “什么事?”杨少锦看着他一脸认真,心生疑惑便问道。 “去梨园……”他小声的附在他耳边交代,虽然不希望这个花花公子替他是做这件事,但总比她一人要让他放心的多。 杨少锦听罢莞尔的看着他笑,他还真放心。 “好,包在我身上了。” “别打歪主意,另外,我叫林子楚。”楚梓霖一一交代时也免不了警告。 杨少锦摇头失笑,顿时有些无奈,都是见色忘友的人呐!危机时刻才想到找他帮忙。 “我怎么敢动你二少的东西。”他胡诌的调侃,平时也这么胡说八道习惯了,两人多年好友,有些事还是清楚的。 接到讯息杨少锦便不再逗留的出门了,大厅里人这样多,走了一个也没人会注意,楚梓霖看萧玉芬拉着甄研欣一个个的介绍,倒不由自主的犯起愁来。 第九章 楚府里梨园不远,杨少锦到的时候便见一名女子蹲在地上拾花,还跟当初他第一次见她时一模一样的情景,他登时一阵晃神,仿佛时光倒流般又回到那天。 “你就是宋小姐吧!”他走上前问。 慕初闻声抬头,看到一个长得流里流气的男人,桃花眼,领结被扯的东歪西扭,有些放荡不羁,她看着顿时有些防备。 杨少锦失笑,他长的就这么可怕吗?虽然看起来不算是良人的那一种,但也不至于会把姑娘家吓成这副摸样吧! “看来我的长相不如子楚那样讨女孩喜欢啊。”他状似无辜的感叹,一边却注视着她的表情。 慕初站起身,脸上的戒备像是变戏法般的换掉了。 “你是子楚的朋友啊,刚才不好意思,很少有人这样子跟我交谈。” 杨少锦点头,摸摸鼻子思考道:“子楚是第一,我便是第二吧!” 慕初脸色微红的低头,不知怎么开口。 看到美人这样不好意思了,他也不再打趣了,他可没忘他来的目的。 “我来是想要告诉你,是子楚托我来的,他临时有些事来不了了,让我跟你说一声送你回去。” 慕初点头,难怪今天这么晚了还不过来,原来真的如她所想,有事耽搁了。 “麻烦先生了。”她弯腰表示谢意。 “我姓杨,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少锦。” “杨先生。”慕初再次点头表示谢意。 杨少锦无奈的耸肩,摸摸鼻子转身,这女孩子真不好骗。 这从城东到城西的一路上气氛诡异极了,慕初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平常她跟子楚也是这样子的走,但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今天莫名的觉得身后跟的是个混混流氓土匪强盗。俗话说人以群分,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子楚的这个杨少锦虽然穿着也是讲究华丽,可是配上那张脸总觉得和善不起来。 “宋小姐的家这么远还每天过来城东?”杨少锦受不住这样的沉默,却自顾自的找点话说。 “嗯。杨先生也是嘉定人吗?” 杨少锦被问的一愣,这一点他倒没跟他说,万一说错了怎么办!还是说实话来的保险。 “不是,我是静安人,跟子楚是老同学老朋友了。” “哦。”慕初明白的点头,也不再问什么,所幸一钟头的路程还是过的很快的。 “我到了,今天真是麻烦杨先生了。” “没什么麻烦,宋小姐进去吧!我这就回去交差。”杨少锦幽默的说着,对这女孩子是越来越欣赏。窈窕淑女谁不喜欢呢!不过他还是清楚的,窈窕淑女多的是,每个他都能喜欢,偏偏这一个不行。 杨少锦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大黑,刚好赶上设在后花园里的宴席。 “都好了?”楚梓霖一见他便问。 “没问题。” “你没说错什么吧!”楚梓霖还是不放心,他这个朋友有时候办事还靠谱,有时候,就完全不沾边。 “放心。”杨少锦东张四望的看着,也没认真回答他的话,这楚家花园他还是第一次来,也是早有耳闻却从未来过,如今一看还真是名不虚传。 各色的玫瑰占据一方,时不时的散发浓郁的芬芳,还有罕见的杜丹跟兰花,杜丹的花朵极大,那边正有个富家小姐折了一朵别在发上,还真是好看非凡。 牡丹本就娇丽,别上它倒衬得人更柔媚娇俏了。几位看起来家大业大的男老板都在桌子旁坐着,倒是那些小姐夫人们流连在花丛中迟迟不归席位,杨少锦便喝着手边的红酒便打量着,这花园虽数十米便一个夜灯,但怎么照还是及不上白日里看的仔细,倒是那些太太们的首饰把他给闪到了。个个都是缎面旗袍不离身,金螭璎珞不离颈,耳上戴的就更加亮眼了,不是钻石便是罕见的各色宝石,样样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杨少锦依着自个的品位一一打量,好歹都是大家族的太太,品位自是不会差到哪去的。 楚家的花园极大,挨着在花中间摆了十数张桌子,看这些太太小姐们都是非富即贵之人,即便餐桌上摆的是海参鱼翅,倒也是不稀罕的了。想必楚夫人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在这名副其实的‘花’园款待贵宾晚宴的吧! “这些小姐们还真是个个下足了功夫啊,可惜楚伯母身边带了个甄研欣,所以啊,来了也是白来。” 楚梓霖听出他的意思,淡淡撇上一眼没有搭理。 “你准备怎么办?看得出你对那宋小姐是认真的,可你母亲这一关,你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的,她要是不同意,就算你强硬把她娶进家门,那宋小姐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吧!她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总有一天会知道,到那时候,她会接受吗?” 楚梓霖叹息,眼睛望着前方神情专注且认真。 “她跟我说她不喜欢荣耀繁华,但现在,我真的希望她变成一个贪享荣华富贵的女子,那样的话,我的胜算会更大一点。” 杨少锦看着他的摸样笑,真是没有想到,他竟也有今日。 ”你好,我可以坐这里吗?”杨少锦低着头没有搭理,因为那女子是在跟梓霖说话,直到她又说了一遍,他才抬头看她。 穿着大红西洋服饰的一个妙龄女子,头发不似在场其他女子一样馆起美美发髻,而是烫成无数个黑亮的卷儿,随着走动荡出漂亮的弧度,站在一大片花海中倒也显得格外扎眼,只是刚才怎么没看到她,仔细打量她的五官,黛眉星目,不算是绝色却也是庸中佼佼了,看她举手投足亦有动人之处,杨少锦摆了个请的姿势,自然是很乐意她坐下。 “小姐芳名?”他客气的拿起酒杯敬他,一早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楚梓霖。 “方鸣。” “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现下谈笑声糟糟切切,杨少锦以为她没听清,便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就叫方鸣。方正的方,一鸣惊人的鸣。” 杨少锦闻言失笑,倒是他自己失态了呢!看她直率的性格和不别扭的言谈,他心中倒是暗自欣赏。 “这里太吵,若是方便我们出去谈。” 方鸣点头,与楚梓霖交耳示意了一下便起身,看那姿态似乎早就相熟。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楚梓霖摇头轻笑,她这个表妹是找到合心意的了?看他们还挺配,一个好友,一个妹妹,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鸣儿跟谁出去了?”楚香放下手中的琥珀杯问身边这个没精打采的弟弟。 “还有谁,少锦呗!” “他们怎么混到一起去了。”楚香嘀咕,看神情出了有些讶异倒也瞧不出什么反对的意思。 “他们本就是一路人,到一起了也正常。” 楚香点头,便不再多问,视线一直盯着不远处的萧玉芬和甄研欣。 “这次之后,我看外界就更能肯定甄家小姐是我们楚家的准媳妇儿了。” 楚梓霖搓搓手强打起精神,想说什么也没开口。 “你有没有一种认命的感受。”楚香继续追问。 “没有。”他回答的肯定,肯定的另楚香愕然。 “总有一天她会难堪的收场。” 楚香听着大概懂了半截意思,不管怎么说,她是经历过了,也曾一度认了命。 “话说回来,今天虽然说我正式接手公司,但以后还是要大姐继续费心。你知道的,若不是为了迁就妈……” “我懂的,反正我平时也没事,打理公司这么多年了也有感情了,让我一点不碰还真有点舍不得。不过大姐不及你聪明,曾经公司几度岌岌可危,那时若不是你想法子,公司早不存在了。所以以后公司有事,还是需要你。” “我明白。”楚梓霖笑,但还是由衷的感谢。 亭台楼阁,峥嵘轩峻,慕初莫名的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像皇宫般富丽堂皇的地方,而她身处之地便是传说中的御花园。天空中烟雾缭绕,所有一切都看不真切,雾气很大,也瞧不出现下是清晨还是傍晚,她不懂自己为何会到这个地方,而这里又是哪里,她觉得脚步很重,像是有人在无意识的拉扯她一般。 “二少,我是否注定要在这滚滚红尘之中挣扎。” 她隐约听着女子哀怨的控诉在不远处响起,拨开重重迷雾,她突然定住,似乎只能走到这里,再想往前却寸步难行。 一大片茉莉花旁有座水波荡漾的玲珑水池,环池小道都是用砾石铺成,因是雾雨天气,所以水面上冒着白白的蒸汽,看起来象极了天然温泉。水池旁站着两人,一男一女,女子穿着素色的旗袍,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肩上,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孔,但那单薄的身子在水池旁摇摇欲坠,仿佛是那风中残叶,只待清风一飘,便了结一切。 “慕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会补偿你的,我拿我这一辈子补偿你。” 她呆住,似乎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颠覆,在某一个瞬间,跌入冰天雪地。 他是在喊她的名字吗?满心疑惑的去看那位被唤为二少的男子,他神情茫然焦虑,眉峰紧紧锁着,犹豫着想上前却又不敢挪动半步。一身笔挺西装,气度非凡,那是子楚没错。蓦地,她的手掌按在胸前,噬心啃骨般的痛翻涌袭来,想要开口叫的,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冒着冷汗抬头,那名女子伸手缓缓抚在胸前,似乎她们有十指连心般的默契,她痛,她也跟着痛。 “我不要你的补偿,你也还不起。”那女子幽幽说完这一句后转头,被长发遮住的半张脸终于露了出来。 慕初倒抽了一口气,那是自己的脸,面色苍白,眼窝深陷,似乎已被深深折磨了数年。而慕初站在那,一动不动,突然一个后怕,似乎她今后必定会有这么一遭经历。 为什么?她不是应该会很幸福的看那女子憔悴的脸,她莫名的眼泪流出,不知是为她哭,还是为自己哭,似乎都一样,本身便是同一人。忽然一股特殊的力量将她往后拽,于是她醒了,脸上还有未干涸的泪,心脏还隐隐作痛。 第十章 慕初坐起身,夜很深,到处都是一片黑暗,不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也不懂自己为何会在梦中称呼子楚为二少。还有那残破不堪的言辞,摇摇欲坠的身体,包括痛心疾首的绝望。慕初恐惧的将手心冷汗放在棉被上擦拭,躺□,辗转反侧却再难入眠。当下只觉孤独和恐惧一起笼罩着她,还是那折磨人的梦魇。 摸索着起身,随便拿了床边的睡袍便披着起身,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夜晚是有风的,院里里因为种了栀子花,现下又是当令,花开的极多,仰头望去,一大片的白色,馥郁的花香萦绕在她的周围,她仰头走着,如孤魂野鬼一般,心上还有未能散去的惶恐,惶恐真的有那么一天,她所有到手的幸福像想梦幻泡影般消失。 摸出随身的玲珑玉器放在鼻尖,茉莉的清香瞬间盖过周围的栀子花香,她略有所愁的低头,看着漆黑的地面,眼神却是温柔的。 “子楚,我这莫不是中邪了。”慕初自我取笑的低语,轻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遮住下面两泓清泉,天上乌云散开露出点点月光,透过飘忽不定的云层打在她身上,她此刻像是镶嵌了银玉在身,沉静美丽仿若仙子。 一大早楚府上萧玉芬便把楚梓霖找了去,现在虽说楚家是楚梓霖当家,但一切都还似平常一样,来来往往忙碌的是楚香,楚梓霖不过是挂个虚名,他对自家产业本不上心,倒不是一点都不过问,只是信的过楚香,这产业本该就让她接了去,只是楚母思想不开放,只要家中有男丁,那么必定是男子继承家业的。 “妈,有什么事?” 萧玉芬放下手中丫头递上来的花旗参茶,看了眼儿子,微微叹着气,可能是时候了。 “妈知道你不喜欢研欣,不过经过昨天,你就是不同意也都是命定的了。你现在这么大了,如今又是公司董事,不管怎么说你今年要娶一个回来。不过也不是什么身份都能进的,即便是妾室,出身正经的书香门第还是要的。” 萧玉芬言下的意思他懂了,口口声声还是看低慕初的出身,他以前对她听之任之,不代表今后他就没有自己的思想,他曾不止一次想过,要是母亲能有一点体谅他,不要总是拿命令的口气对他,或许他会好过许多。 “我无意娶什么妾室,妈就不用操心了,外界要说就让他们说。若是妈听不上去,太可不必出门。”楚梓霖盯着萧玉芬的眼睛言辞过激的说出这些话。其实这么多年了,即便那时候觉得她不可原谅,但这么久过去,又加上楚香从中劝导,他已渐渐释怀。 楚父那时也是因为喜欢上一个出身贫寒的女子跟楚母决裂的,楚梓霖一直觉得她这个母亲有两面,她以前很通情达理,但自从那件事之后行事就越发偏激,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萧玉芬逼得那女子自寻短见,楚父也从此一蹶不振,久病卧床,那时他心里是怪她的,这么久过去,终归是自己母亲。 “我到底说什么你才会听。”萧玉芬一脸怒意。 “妈不用说什么,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拿主意就好。我还有事,先出去了。”楚梓霖没等她再开口便已踏出大厅,偌大客厅里只剩下脸色难看的萧玉芬和一群仆人。 “哎,当初真不该让他留洋。”许久后,萧玉芬若有所思的惆怅开口,这话不知是对谁说,所以站着的一圈仆人也没人敢接话。 昨天没能见她,今天一早他便到她摆摊的地方,他远远站着看她认真的神情,仿佛她在做一件严肃的事情,外人进入不得,也打扰不得。 “这个多少钱。”楚梓霖走进随手拿了便问。 慕初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抬头,眼上市藏不住的惊喜,嘴角扯开,在阳光中浅笑涟涟。 “你今天没事情做吗,一大早就来这。” 楚梓霖颔首,本能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明明才隔了一天没见,怎么会感觉像是很久一样。 “我来是想问你,四月十六那天你有空吗?” 慕初皱眉,往后推算着日子,不是三天之后吗? “你有事吗?” “嗯,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可能需要一天时间。” 慕初犹豫了半响,看他殷切的眼神她茫然的定住,似乎整个流离的心智都像是被他下了蛊般,不自觉的点头,接着看他在她面前放大的笑脸。 慕初并不知道那一天要带她去哪,她也没问,全心的信任。只是宋母这边不好交代,尤其说的复杂让她挂心,倒不如一切都简单化,只说在城东认识了个朋友,两人约好去踏青一天,就是回来的晚了,也不要担心。宋母本就担心慕初太内向,如今她亲口要求,她哪会有不答应的道理。 慕初与楚梓霖越好一早在梨园见面,这一早慕初比平常起的早,跟宋母打了声招呼便出门了。一路上她都是小跑着过去的,他们约的本是七点,慕初去的早,到那时才六点一刻,本想着要等上一会,却不料竟有人比他来的更早。 楚梓霖一改平时的装束,今日的他穿起了墨蓝色长衫,虽然摘掉了眼睛,但比起昨日的英气,今日的他倒显得更为清俊丰神,平添了几分儒雅气息。慕初看的失神,一直以为西装适合他,去不想换上长衫的他还是尤其的好看呢! “幸亏我来的早,迟了岂不是让你白等那么久。” 听着他不加掩饰的话,慕初的脸有些微烫,那种感觉就想是喝了陈年佳酿一般,既醉人又醉心。 “你今天怎么没戴眼镜?”慕初胡乱的找话打破尴尬。 “在你面前,我不必掩饰自己,我平常戴着,是因为别人没必要看到我的真面目。” 慕初皱眉,疑惑的发问:“别人?” “除你以外的人。”他低喃絮念,幽幽的眸光看着她凝定下来。 慕初笑着没说话,微微侧身让他带路。 静安城往南边走入目便是如黛青山,当下又是春季,那千山一碧的景色还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你要带我去哪?”慕初眼看着离静安城越来越远,有些不明所以的开口。 “你知不知道静安城周边的翠云山上有一个祠庙叫做仙霞寺。” 慕初点头,“我早有耳闻,这个祠庙时间很古老了,那里本不叫仙霞寺,是因它存于半山腰上,那上头的景色又如仙境一样。传说曾经有一年,清晨的那里人们看到了大片彩霞,所以仙霞寺才因此得名。不过,现在人们所说的情人寺,应该也是那里吧!” 楚梓霖笑着点头,看她一字一句的阐述,突然觉得万分幸福。 “没错,今天我们便要去情人寺。” 慕初突然顿住脚步,一脸古怪的看他。 “怎么突然停下?” “我们走错了吧!我记得静安在几年前通往仙霞寺的马便修好了,山脚下可以租车上去。” 楚梓霖笑,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租车上去也太没诚心了吧! “我们不坐车,我们走上去,你愿意陪我走吗?” 她讶异的看着,细细打量他不像是开玩笑。 “走上去?那岂不是要走上整整一天吗?” “老天保佑心诚的人,我自知与你之间有许多困难要克服,我怕你撑不到最后,我也真怕会有什么变数。”他喃喃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有眼睛是专注的看着她,那份真诚像是要透过他的眼睛再传递给她。 第十一章 “好,我们就走上去。老实说,前两日我做了个特别可怕的梦,它既虚幻又格外真实,我当时就站在一旁,那种感觉就像我亲自看着自己是如何走上那条路不归路一样。或许,我真的应该祈祷神灵保佑。” “什么梦?”看她仍旧心有余悸的样子,楚梓霖忍不住皱眉问。 “不说也罢。”她低头躲避,不愿再想那晚的事。 楚梓霖上前握住她的手,还是一如往常的冰,甚至还微微渗出冷汗来,像是刚刚经历过极其令她畏惧的事情。 “不管你做的是什么梦,我只要你记住,这辈子我都会在你身边,你在地我在地,你在天我在天。” 慕初眼眶突然湿润,透明的水珠不自控的滑过下来,透过朦胧视线看他目中的深情无限,那种满满的归属感就像是一种自己长久以来就期盼的感情终于到来后的感动以及措手不及 “人们常说,深陷在感情世界里的人不是疯子便是傻子,我本就是傻子,却不料想聪明如你,却也陪我一起傻。” 楚梓霖定定的看她,像是叹息般的无奈,但出口的话却极其惆怅动人。 “我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一个爱你如痴的人。承蒙你不嫌弃,这便是我最大的荣幸了,还能要求什么呢?这样就足够了。” 第一次,慕初主动上前环住他的身子,仿佛能感受到他无限的诚意般,她在他怀里点头。 “我宋慕初,谨以此生陪伴你,绝不后悔。” 楚梓霖早就不止一次来这看过路线,山路虽小,但勉强还能行人,因为身边有慕初跟着,所以他没有走太快,她似乎没有像今天这般放松过,一路不论看到什么,那双明如星辰的眼眸都闪着新意的光芒。 “停下来歇歇吧!” 慕初点头,转过身凭山远眺看下面偌大的静安城,此刻就在她们脚下,静安城本就漂亮,现下这样一览过去,河边晚长的杨柳将舒未舒,柔稍披风的姿态更是美丽至极。转头再看她身边的景色,大多都是她不识的树木,地面上有大片淡紫色的野花,慕初叫不出名字,刚想着转头去问子楚,就瞧见他盯着自己看的入神。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奇怪东西吗?”她打趣的问道。 楚梓霖立刻回神,轻笑着低头暗忖,怎么越来越不知自控了。 见他不答,她也不再问。 “这里景色这么漂亮,倘若父亲还在世的话,在这里写生出来的画必定是人间仙境一般的美吧!” 楚梓霖被她的话吸引过去,看她沉醉的样子问道:“你父亲热爱绘画?” “嗯,我很小的时候他便走了,那时我已经记事了,家里墙上总是挂着许多的图景,有彩色浓烈的油画,也有水墨氤氲的国画,画的都是些秀丽山河,虫鱼花草,写景的较多吧!后来母亲觉得触景伤情,便在一晚上一把火都烧了,那晚她醉了,我躲在里间看着不敢出去。但是第二天她醒后大哭,那破碎的哭声想必整条街都听到了。我永远也忘不掉她当时那个样子,像是后悔终生。我妈妈她必定是万分难以舍下的。” 楚梓霖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从背后拥着她,下巴搁在她纤细的肩上,无奈的眼睛凝望着远方,满肚子的话都争抢着先开口,到后来却一句也未吐出。 “你知道吗?后来听我妈妈说,我爸爸还在世的时候都是他出去卖字画养活我们的,那时候日子虽过得拮据,但看我妈妈的样子,是十分幸福的。她还说我爸爸有非常难得的天赋,随手勾画便是一副山水图画,副副都像是富有生命那般灵动,但他为人很谦逊,一点也不自持化工神奇而自傲。只可惜那样富有生命的画,我这辈子都无缘再见了。” “难怪你身上总是有那么一股淡薄的气息在,原来是受了你父亲的影响。” 慕初笑,以前每次想起这事都有无尽的落寞在心底生根发芽,只有今日不同。 “我们同命相怜,难怪会在一起,原来有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你……”慕初突然转头看他,那眼神坦然,一点也不怕被人窥探了去。 “没错,我父亲是在我留洋前去世的,那时他喜欢上了一个唱戏的女子,那女子戏唱的极好,只要是她的场子我父亲都不会错过,不过她是个外地来的寡妇,但父亲并没有嫌弃,而且用情至深。我母亲不能忍受,整日遇我父亲吵闹,后来那女子”楚梓霖说着停顿,慕初背对他,所以看不到他脸上有意的隐瞒。 “后来怎么了?”慕初好奇。 “后来她因病去世,我父亲大受打击,不久后也大病,西医中西的大夫请了个遍儿都没用,后来也跟着去了。” 慕初听完沉默,似乎真的是同命相怜呢! “你父亲是个痴情的人。”她细声给予自己的判断。 “嗯,父亲脾性极好,但有时也会有莫名的暴躁,他心情不佳时喜欢命令人,然而我跟家姐则是最讨厌被人命令,从小便是如此。记得有一次父亲想吃凉拌小菜,指定要我大姐做,她哪里下过厨房,不过虽说不会,但简单的凉拌黄瓜还是做得出来,或许称不上精致,但也不至于令人难以下咽。可能就是父亲那种命令的态度让大姐不舒服。她把一条黄瓜切成五段便端了上去,父亲气的不行,从今往后再没让她这么做过。这事也是我前不久才知道的,大姐说,倘若现在能够回到那时候,她愿意每天为父亲做。” “那时你大姐还很年轻吧!少不更事也不用内疚。” “嗯。” “那就对了,再说,做父母亲的怎么说也不会跟自己的孩子计较。听你说着你父亲的事,我几乎可以想象他是一个多么慈爱的人,虽然他有时性格暴躁,但也情有可原,毕竟是有血有肉的人哪!” 楚梓霖淡淡听着没再说话,偏头闻了闻她的发香后睁开眼。 “我父亲对我母亲本就没有感情,倘若他能在遇到我母亲之前遇到那女子,那所有故事可能又是另外一种结局。” 慕初点头,转头看着他道:“我们继续走吧!逗留的久了,没准我们就要住在山上了。” 楚梓霖置若罔闻,只是浅浅的看着她笑,温热的右手伸进她如黑缎般丝滑的乌发内攀住她的后颈将她拉的更近,他的身体缓慢靠近,慕初被他突来的举动吓得定在哪里,只有眼眸中写满惊慌,这些天她们最多的也只是相拥,现在他突然把气氛搞得这般暧昧,她还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她似乎已经听到自己的浅促的呼吸,接着睁大了双眼看他微微偏头将温热的气息撒在她的耳后。 “慕初,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听你的声音吗?细细暖暖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安定下来了。”他的语声萦绕在她耳边,而此刻的慕初只想赶快逃离。 楚梓霖没料到她竟这么害羞,看着她从自己的臂弯下钻出,那白皙的脸像是涂了上好的胭脂般绯红,看他的心神一荡,她却早已逃得远远的。 “快走快走,要不时间就晚了,下山时摸黑怎么办?”慕初急匆匆的丢下这么一句,不等他回话便匆忙的向前走去。 楚梓霖笑,是他太心急了吗?看她那么惊慌失措又生性情怯的样子还是再给她一段时间适应吧! 仙霞寺在山的半中央,山路本就不好走,这一路走走停停倒也耽误了不少时间。慕初刚开始也跟着上,越走越远,速度也就越慢了,楚梓霖看着心疼,不时的将准备好的水递给她。女子的体力始终比不上男子的体力。 “我背你上去吧!”楚梓霖不忍的再次询问,她还是轻摇头。 “我要走上去,这样子才有诚意不是吗?” 楚梓霖看她吃力的一步步往前迈,那举步维艰的样子让他有些后悔要走上去了,她毕竟是女子。 “慕初。”他突然拉住她。 “怎么了?” “我背你。”不似刚开始商量的语气,这三字出口有着只是强硬以及细不可查的霸道。 慕初蹙眉,看着他已经蹲下去的身子,她怎么也俯不□去。 “你再不快点,等我到了仙霞寺时天都黑了,你真想在山上过一夜啊。”楚梓霖开口催促,只是看如今这架势,倒挺像赶鸭子上架了。 慕初抵不过他,便也顺从了。只是她没怎么跟男子这般亲密的接触过,刚俯上他背,脸就慢慢转红,紧接着连脖子也一起变红。 “如果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我宁可背你一辈子。”楚梓霖似是自言自语的说话,他知道她在害羞,也明白她的顾虑,所以下半句也只敢在心里讲,因为这一刻,他可以忘却一切,从家世身份到众人非议,还有她们之间遥远且坎坷的漫漫长路。 慕初,我怕许多变数,更怕我们决定的一路相伴到最后变成各不相干。或许你会笑我痴傻,竟会愚蠢的相信这世间真的有神灵庇佑,但认识你后,我宁可信其有。 第十二章 慕初走到时已经是中午,仙霞寺周围都种着枝繁叶茂的常青树,映入眼帘的都是一片片绿意,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再往下面看,那静安城的风景更是好了,花红草绿,不知有多风流写意呢!可这一切慕初都不再有心观赏,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脚掌火辣辣的痛,犹如被烙铁灼伤般刺痛难耐。他们连走了将近四个时辰的山路,有一段还是他背着,他肯定比她还要累的厉害吧! “这便是仙霞寺吗?” 楚梓霖点头,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我们进去。” “嗯。” 仙霞寺并不大,地面上铺着不平整的碎石子,几棵菩提树苍翠挺拔,倒是为这没什么生机的寺庙增添了点人气。慕初一步步走进,院内中间摆着一架香炉,旁边放着几个已经干瘪掉的供果,香早已燃尽,只剩桔梗还插在香灰中。 不知是不是来的节季不对,她虽从未来过仙霞寺,但毕竟听闻这么多年,不敢这么冷清才对啊。 “子楚,是不是不太对,从进来就没看到几个人。” “这寺庙在半山腰上自然冷清,这里没有尼姑道士,看上去没什么人气也是正常。” 慕初点头,难怪总觉得这里少了些什么。缓慢走着,穿过一个庙廊矮墙便到了大殿了。慕初伫立在大殿门前看了许久,里面只有两三个人跪在破旧的黄色蒲团上,看样子都很认真且严肃。 慕初抬脚进去,大殿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佛龛里的塑像已残缺不全,只隐约还看得出样子,色彩斑斓的壁画因受长年风雪侵袭也模糊不清。这里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她本以为仙霞寺这样出名,那寺庙想必也是金碧辉煌规模宏阔明柱素洁且气相庄严的,而事实竟是这般破旧。 她本是个奇怪的人,以前一直觉得静安城里那几座瑰丽壮观的寺庙不是骗了多少老百姓的银钱,可现在看这里如此简洁,心上倒无端生出一股敬重来。回头再看院外,虽游人寥寥,却一派幽静。 “子楚,我们是不是可以许了。” “嗯。”楚梓霖低声回答,拉着慕初上前与她一同跪在黄色蒲团上,眼睛看着供在上方的佛像,几乎是同时的,慕初的眼睛也闭上,仿佛与他心有灵犀。 他们并没有在佛寺里逗留很久,因着急在天黑前赶回去,所以祈祷之后两人便一同出来。 “对着万众神灵你说了什么?”几乎是一出仙霞寺,楚梓霖就问。 慕初淡笑着瞥他一眼,“这里还是仙霞寺的地盘,不可说的。” 楚梓霖心知她是有意隐瞒,也不怕找不到法子逼迫她。 慕初走着又回头,那黄杏色的院墙已映入了绿树丛林中,古墓参天,松柏森森,秀竹郁郁又芳草萋萋。 “子楚,你说我们之间会像这仙霞寺一样长存吗?”她突然感慨惆怅的问,楚梓霖停下脚步看她,老半响才深深的叹气:“嗯,一定会的,一定会。” “二少。” 楚梓霖蓦地震住,脚步定定的站住不动,眼眸中的似乎也被一时间的凝结了,仿佛万籁俱静。 他后怕的张口,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慕初。”他浅声唤她,她却置若罔闻,眼睛不知在看哪一方,心思也不知掉在哪里去。 “慕初你怎么了?”他察觉不对劲连忙上前,她的身体经他那么一碰,仿佛灵魂也跟着回来。 “怎么了?”他又轻声问,心上是茫然的不知所措,她怎会突然开口叫她二少! 慕初摇头,眼睛却直直的看着他,那种打量让他恐惧。 “子楚,我一直觉得,我对你的认识好少。” 楚梓霖叹息般的走进拥住她,以此掩住心上的仓促。闭上眼,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 慕初也伸手环住他,那怀抱真实温暖,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般的传来,山上温度较低,可在他身前,她竟觉得从未有过的温暖。心上的恍惚逐渐被排开,然后满满的安心,接着连眉梢眼角都挂上了笑容。 “慕初,我可否要求你一件事呢!” “什么?”慕初柔声询问,不懂他突然的强硬。 “不管何时,你都要与我不离不弃。” 慕初沉默,嘴角笑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燃直眼角眉梢。 “我答应你,我宋慕初与你林之楚不离不弃。”她像是隔着千山万水般的声音飘渺传来,声音极轻细动听,只在两人之间回荡。 楚梓霖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是极暖的。让她立下这个誓言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已经决定今生与她陪伴,却还知两人之间迟早会有那么一遭磨难。 他的身份,他的家庭,她能接受吗?是该找个时间坦白一切了,总这样拖着不是办法,她总会知道。与其被动的让她发现,不如他提前一步或许事情还能简单些,他实在不愿看到他们之间会有什么阻碍在前。 “不需要再听你祈祷过什么了,听到这话我就满足了,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不祈求了,只愿你时刻记住你说过的此生陪伴。”楚梓霖动情的在她额前低喃,感受此刻两人的无限温软。 慕初从他胸前抬头看他,慢慢的粉了颊,红了颈。 “嗯。”她再次确定,看他侵心透骨的欢愉。 楚梓霖的手缓缓抚上她的面颊,可能在山上久了,脸的温度有些冰冰凉凉的,像是他送给她的玉器摆件一般,但手感也是极好的,清润柔软。她笑的动人,仿佛世间光华都被她一人夺了去,她的笑容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他看的慌神,脸不由自主的靠近,接着薄唇覆上她的,那般柔软冰凉。 “子楚……”她恍然如梦的低吟,接着所有语言尽数入了他口。 他并非不通男女□,却无一人能让他这般不受控制,她的唇像染过鸩,悴过毒,他一尝便再也放不开。 “子楚……”她随着他换气的空隙又唤,只是这次声音显得有些绵绵无力,听得他欲念更盛。 “子楚有人。”她着急的避开他细碎的吻,红着脸将头埋在他胸前。 楚梓霖抬头,神色有些气急败坏,回头四顾,却连个人影儿都没看到。 “你何时变得淘气了,竟然这样骗我。”他低笑着指控,却为发现她的另一面而喜不自胜。 “你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人看到。”她的头还埋在他怀里,出口的声音显得有些闷闷的,听上去慵懒极了,像是没骨头般令人酥麻。 楚梓霖笑着点头,承认她说的也不为难,这离仙霞寺不远,被人撞见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怪自己一时情急乱了方寸。 “暂且听你一次,放置下次,我可不会就这么容易被骗了。”他语含深意的在她耳边絮念,随口咬咬她珍珠般白皙的贝耳。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倒是不假,这山路太坡,慕初要分外注意脚下才免区了不小心跌跟头的危险,脚掌心依旧是火辣辣的痛,她平常虽时常步行,但怎么说走的也是平地,况且时间上也没有这次这样长。记得小时候母亲第一次上山就收获颇丰,不过夜晚她看着母亲用开水泡脚,脚掌上磨得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泡,连续几天都是如此,后来倒是渐渐好了,可能也习惯了。 “累吗?”楚梓霖看着慕初一边擦汗一边问,心疼是少了的。 慕初摇头,不语。只是看着脚下一步步地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待黄昏暮色,雾霭茫茫之后他们才接近地面。 “终于到了。”慕初似是解放了一般的呼出口气,转头看方才沿路走过的风景,这一时间竟全都入了那见黑就起的云雾里,幽幽深深又轻薄如烟,偶有风过,便袅袅冉冉。 “一天没吃好了,路上只吃了些干面包,我先带你去吃饭吧!”楚梓霖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开口要求到,心里却暗想以后一定要将她养的胖些。 “不了,还是早些回去吧!迟了母亲一定要担心了。” 楚梓霖仰头看了看天色,是不早了。 “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要动。”说完便跑走,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慕初叹着气,天黑的真快,刚才还是黄昏暮色,现在便就树影婆娑,月影迷离了。 楚梓霖回来的时候是乘着黄包车的,也并没有让慕初等很久。 “上车。” 慕初一心想着早些回去,犹豫了片刻便也上车。慕初从没坐过黄包车,一是觉得没必要花无谓的钱。二是,她不忍心,不忍心自己坐在上面让人拉着走。她不懂那些有钱人是怎么想的,她也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有些人非要坐黄包车。毕竟是亲如母女,她的一些心思做母亲的当然参的透。 对于我们来说不坐黄包车是可怜那些车夫,但对于那些车夫来说,你不坐倒变成了不可怜他。 “你经常坐黄包车吗?”不经意的,慕初询问出声。 楚梓霖笑,平常出门自家都有车子,倒还真没坐过这车。 “头一次呢!” 慕初笑,点点头不说话。 黄包车怎么说还是比走着快的,慕初下车,看着黄包车走远又转头问楚梓霖,“你等会要怎么回去?还走得动吗?” 楚梓霖轻笑,他是不是被她小看了。 “放心吧!”他随口说道,低头把刚才买的东西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慕初疑惑地问道。 “你走了一天,脚掌肯定红肿了,这是消肿清凉的药。” 他平淡无奇的解释,仿佛这一切都是应该做的,但听在慕初心上却是无尽的感动,在母亲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她这般用心了。 “谢谢你。”她道谢,发自内心的。 “傻丫头,我不喜欢你把这客气话用在我身上,以后都不许说。” 慕初没回答,只顾着低头拆开袋子,发现里面躺着数瓶不一样的,但看那功效应该都是差不多,随手拿出两瓶递给他。 “你即是送给我了,这东西便是我的。如今这两个我再给你,你背着我走了这么久就更应该用了。子楚,我没什么心思也不懂该怎么做,认识你以来都是你为我,我却从未给过你半点。” 楚梓霖伸手接过,看她认真的眼神,仿佛散发无尽温柔,倾身拥住她,鼻尖盈满她身上地自然香气。她懂他的心思,他觉得在感情上两个人已经不平衡了,可他根本不在乎啊。 “慕初,我心甘情愿啊。” 第十三章 翌日清晨,楚香同楚母来到花园里的凉亭之上,记得以前她非常喜欢法式的建筑,在她十八岁那年父亲便找人修建了这里送她做生日礼物。初开始她稀奇的不行,每天的早餐下午茶都要在这里用上,那时觉得美,事隔这么多年再看依旧不会落时。 在这白色亭子旁边还有个圆形池子,也是那年一并修下的,前些年的夏日还会开上好些荷花,倒是这几年,怎么也不见得长了。花园里的长工说是死掉了,便将那池子好生地修正一番,如今湖水清澈见底,一群红鱼儿在水里欢快地游着,不时地吐着小水泡。这里的水是活的,由池子一角缓缓渗出,如银丝般的涓涓细流。 “这鱼儿倒长的快,还挺精神的。”楚母看着池里的鱼儿惊讶道,不过半月没来这看,倒长这么大条了。 楚香笑着点头,精神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人圈养在池中,生死都不由自己控制。这些话也只敢放在心里想,家里有一个二弟就够了,她是万万不能再让她动气了。扶着萧玉芬下了凉亭,清晨花开的正盛,花朵的每一瓣纹理都细致美丽,迎着阳光,自信地展现自己绝代风华。 清风拂过,园里花香扑鼻,引得蜜蜂蝶儿在花间起舞。再看一旁开到荼蘼的白玉兰,此刻倒也与湖水相映成趣。 “这花虽好看,但花期太短了,那边的都落下了。” 楚香望向母亲手指的地方,那是几株紫玉兰,是去年才挪进来的。 “是短,从花开到花败也不过十天。” “这样的短,听说虎刺倒开的长,一年四季都在开花。” 楚香想想点头道:“好似是的,上次在迎春家也见了盆虎刺,颜色火红,倒是很精致。不过听说虎刺也分品种的,有些爱开花,有些不爱,该明儿让长工去买盆回来看看。” “嗯。”楚母点点头,倒也不再提。 “梓霖最近对公司也是不闻不问吗?” 楚香沉默地陪着她走,也不接话,说什么呢!她自己的儿子她心里自然有数。 “哎!管不住了,也不知昨日一天跑哪去了,那么晚才回来,问他倒还显得我管的多。前些天报纸上登成那样,哎……我看哪,楚家的声誉早晚要毁在他身上。” 楚香静静听着,还是觉得有必要为梓霖挣句理儿。 “妈,二弟既然有喜欢的人,您就不要管了。倘若您逼着他娶,然后过的不幸福,不止儿子要怪你,怕是连儿媳都要怨你了。” “不行,我是绝对不允许那些风气不正的女孩子进我楚家半步。” “妈。”楚香无奈的低唤,顿了顿才又道:“那女子我见过,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女孩,心无城府的,长的也标志。倘若您放下心中的世俗成见,我相信您一定会喜欢的。有家世又怎么样,梓霖不见得会喜欢。” “梓霖是认真的?”萧玉芬看着女儿问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楚香点头,也不多说。 萧玉芬凝眉,眼睛直直望向花团锦簇的前方,好个姑娘,竟连她儿子女儿一起给糊弄了。这还没定下来呢便这么有能耐,倘若日后真迎进家门,那启不是连她也给踩在脚下了。 翠阁是静安有名的地方,既以翠取名,那么顾名思义这里环境极好,放眼望去周边都是大片挺秀茂密的竹子。这里四季常青,即便是到了夜里,这片茂林修竹也能生成另一番景象来。尖而细的竹叶倒影在地上,像是画家画的艺术品般秀美动人,偶有春风吹过,那竹叶更像是在画上活了一般精彩。 “研欣啊,这里的八宝茶不错,你要是得空,就常陪我出来坐坐。” “研欣自然非分乐意。”甄研欣一边答着,一边为萧玉芬斟茶。 “今天约你出来了,定是有事情要跟你说的。相信前些日子的报纸你也看到了,这个梓霖啊,真能气死人。” 甄研欣静静坐着,听到那名字时便抿着唇不说话,那模样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看了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来。 “你别挂心,我是说什么都不会让那种身份的人进我楚家的门儿,楚家儿媳只有你研欣一人。”萧玉芬对着她保证道,经过早上,她的态度更加坚决。本来还想多给他点时间让他想通,可是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连楚香都替她说话。 “伯母,感情的事须得两情相悦,梓霖的心……不在研欣身上。”甄研欣低低出声,那样宽容大度的话正好对了萧玉芬的心。 “你不用担心,伯母知道你对梓霖一往情深,只是梓霖这孩子心眼儿实,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打破。但你就不一样了,你是他未婚妻,你们虽然没订婚,但在大家眼中这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的。你的幸福被抢了,你就应该抢回来,那是属于你的,相信这一点就不用伯母教你了。” 甄研欣抬起头看着萧玉芬,脑子里都是她一语双关的话,她的确没有想过要放弃,她等了这么久,怎么能轻易让给那个女人。 “研欣知道怎么做,伯母请放心,等陪伯母您喝完茶,研欣便去找梓霖。”甄研欣笑着说道,那绵里藏针的笑容跟萧玉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嗯。”萧玉芬笑着点头,这个儿媳她是越看越满意了。 傍晚,甄研欣去梨园的时候慕初也在,她缓缓走进,眼眸里闪烁着的是势在必得的笑意,宋慕初,你怎么跟我比。 “梓霖,我找你好久了,去你家伯母告诉我你可能在这儿,没想到还真在。” 楚梓霖在听到声音时身体一僵,慢慢转身,紧绷的神色有着莫名的怒气。 而她似乎没看到,径自开心地冲慕初打着招呼。 “宋小姐也在呀,真巧。” 慕初似乎没听到,只是怔怔地问她:“你叫他什么?” 甄研欣明眸悠然一笑,“楚梓霖啊。” 她的脸色刷白,手心已有微微的冷汗,这静安城姓楚的不多,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一家。以前就听街坊说,楚家本不是静安城内的门户,是很久前搬过来的,所以同姓的人没有。 “是真的吗?你姓楚,名梓霖。”她微转过身去看楚梓霖,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不可置信。 楚梓霖看着她,眼里满是愧疚,有太多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怎会在这个时候,他本就准备告诉她的,他真的无心骗她。 难道她还不知他的真实身份,看到这甄研欣大胆的猜测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根本不用比了,看她的样子便已经认输了。 “嗯。”他坦然。近距离的看慕初那双漆黑如子夜寒星般的澄亮眸子,那双带着失望和落寞的眼睛让他不由心痛,清明深幽的眼神里满是歉意。 “慕初,对不起。”千言万语,他也只有这三个字了。 而慕初像是被定住般,看他眼里货真价实的抱歉,她闭眼,想替他圆谎都不能。直觉地身上渗入了涔涔的汗水,仿佛有一股寒气从心尖潜入四肢百骸。什么叫对不起,事实终归是事实。 她突然想起那个梦,想起她在梦里唤他二少,原来都是真的,他真的骗了她,原来连刘大哥说的也都是真的,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她一个。她绝望地想,转身离开,仿佛片刻也待不下去。 楚梓霖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几步上前便抓住她的手臂。 “慕初。” 掰开他强硬的控制,慕初忍着打转的眼泪笑道:“我要回去了,今早我母亲叮嘱我早些回去。” 楚梓霖的手还停在半空,眼睛望着她的身影,脑海里都是刚才她那近乎绝望的神情,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一步,怎么会这样。 慕初不知道这一路她是怎么回来的,站在自家门外,觉得恍如一梦。昨天的这个时候她还觉得她拥有了全天下,而一梦惊醒,什么都不存在。 林子楚,楚梓霖,她竟是这般天真。本以为他只是书香门第,却怎么也没料到……。只是,为什么要骗她?一时新鲜吗?难道他不知,就算是贫穷人家也有自尊和骄傲? “慕初。” 像是被吓到般,她手上的竹篮落地,跟第一次一样,转头看气喘吁吁的他,刚止住的眼泪这一刻又重新落下。 他还追来,是想要继续骗她吗? “林子楚楚梓霖二少”慕初心痛质问,再次见到他只觉无限失望。 楚梓霖皱着眉,张口却不知从何解释,“慕初你要相信我,你真的要信我。” “二少何出此言。” 他沉沉颔首,难言的样子是焦急和踌躇不安。 “慕初,你要理解我。我并不希望我的身份给你压力或是你拒绝我的理由,我无心要欺骗你,只是想过段时间我便亲口告诉你,没想到就这么短暂的时间,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慕初敛下眸瞳,不再去看他的摸样,他说的对,这个身份是条无法跨越的洪河,是她努力了一辈子也无法赶上的。 “二少请回吧!一切,就当做是梦里罢了。” “不能,慕初你不能”楚梓霖摇着头,他从没有这么用心对待过一人,他不想放弃更不想遗憾终生,虽然只有短短数十天,但那一眼钟情旁人无法了解。 楚梓霖蓦地他抓住她的肩膀,炙热的唇舌覆上,强硬霸道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他很激动,像是怕极了她会贫空消失一般,以至于没了力道的把握。她被他抓的极疼,只觉得骨头像是要错位般,眼睛里泪花闪烁,却无法呼痛。 男女之事他不是不懂,却没有一人能让他这般失控,他不是有意侵犯,只是恐慌,怕真应了她的一场悲空。 “放放开……”慕初恼怒的撕扯挣扎,却无能扳动他分毫。 “啪……”清脆的掌声响起,这才将他打醒。 他抬头看她,脸上已是泪流满面,她双手护着衣领,脸上满是屈辱,眼眸中更是濒死一般的绝望。楚梓霖这才清楚他迷糊中做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慕初我太着急了,我不能当做是梦,我不能。”他颤着手上前想去安抚,但接触到她惊慌失措的眼神,所有举动又顷刻间停住。 “慕初,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从没有这样对一个女子,我不能让她误会。” 慕初摇头,眼眸中要表达的话如此坦然。 “你走吧!” 楚梓霖闻言定住,看她受惊的面容,心上满是愧疚。想伸手替她揩泪,又在看到她且惊且惧的眼神后停下。 “慕初,你要我怎么做,怎么做才回的到昨天。” “昨日已过,再也回不去。” 第十四章 楚梓霖头无力的垂下,一种不安窜上脊背,心底似乎有寒意冒出,现在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没用吧! “要怎么你才能原谅我。”楚梓霖问着,态度已近恳求。 “二少不必自责,本就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楚梓霖闻言又抬头,眼眸中的色彩瞬间鲜明。 “慕初,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我就知道你会明白。” 慕初知道他是误会了她的意思,看他愉悦地表情心中一痛。 “二少,我想说的是,你不必在意,因为我不介意。慕初已经确定了,二少不能给慕初想要的生活,慕初早该想到的,只是今日才明白。” 楚梓霖怔住,看她坚定坚决的语气有些后怕,她这么清晰的撇干净他们之间的关系是预备要做什么。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要,我都给你。” 慕初抬头直视他,眼眶里凝聚的水银珠子更是努力的往里逼回。 “二少给的我都要不起。慕初只稀罕平淡的幸福,平淡的生活,或许昨日的林子楚可以给我,但楚梓霖不行。” 楚梓霖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两人的距离很近,他看着她眼中的倒影努力平静。 “既然林子楚能给你,那我就做林子楚。”一字一句,无比郑重。 慕初笑,流下的却是泪,神情以一种似悯非悯的看着他,“你姓楚,这一点怎么都改变不了。” “或许我可以放下所有,只要你能等我一段时间,我就给你。” 慕初听着,不得不承认她有一刻间的心动,只是亲情怎么断?世俗怎么看?他又如何做到。 “如果为了我二少变成一个不孝的人,那慕初就是得到了也一辈子不会心安,甄小姐很好,那才是你的选择。”慕初低头说道,眼前视线模糊,她直觉的耳际嗡嗡作响,似乎再多站一会儿,她便能晕倒。 楚梓霖听完她的话定住,刚才深深的歉意和焦距已不再。此时此刻他脸色阴霾,眼底寒光闪烁,看向慕初的眼神带满恼恨。他指骨捏紧再放开,终于轻轻摇头。 “没想到,你竟能这般潇洒的放弃,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宋慕初,是我高看你了,还是高看自己了,怎么我无论从哪看,你都是一个无所谓的姿态呢!愿君惜之,矢志不渝。你可曾记在心上了?” 慕初深深叹气,忽然觉得彻骨冰寒,紧握的手掌里不长的指甲刺进肉里,他怎么能怀疑?他怎么可以?短短他一句话的功夫,她似乎已在地狱反复折磨了无数个来回。 “你还是回去吧!慕初的确不值得二少这样对待。” 楚梓霖吸气,脸色暗着,再没有平时的温雅有礼。 “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划清界限是不是?” 慕初只是低着头,对他的话并不做答。 楚梓霖阴沉着脸色点了点头便夺门而出,一时间空荡的房子里只剩慕初一人,她抬起头,神色悲悲戚戚,恍若刚才一切都不曾发生。 “若你不是姓楚,那我一定至死坚定。”她流泪闭眼,只觉得浑身冰冷,身上的某一处痛的发麻,麻的刺心。 “慕初。” 她反射地回头,看到母亲站在门前。 “妈。”她低声唤着,仿佛再也忍不住似的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她不是不知道今天意味着什么,他们之间,一点儿的可能都没有。她不想放弃,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我都听到了,孩子,他不适合你,我们也高攀不起,你的选择是对的。长痛不如短痛,只要你一心坚定,就一定撑得过去。” 慕初在她怀里点头,眼前视线一片模糊。 “妈知道你现在放不下,我早该问你的,我一早就觉得你最近有事,只是没想到……” “对不起,对不起……”慕初含糊其辞的回答,连她自己都不知这三个字代表什么,此时此刻,她心里除了那件事再也容不下其它。 “你看开就好,妈就怕你想不开,那样子的家世,我们是想不都敢想。” “嗯。”她点头应允着,她何尝不知道那样的家世该是多么注重门当户对,就这么一个词,她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即使再不知天高地厚,却也不会连这么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她跟他,终究不是同条道路上的人。 楚梓霖从城西回去便直接去了甄府,甄研欣正坐在花园里喝茶,他走过去,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夺过她的茶杯大力地掼在地上。 “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他的语气冷漠,一只手拽着她逼问,瞳孔极速地收缩,仿佛隐忍着诸多怒气,只要她稍稍说错一个字,那么下场就会像那破碎在地上的骨瓷杯一样。 甄研欣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不禁有些被吓到。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不知道你叫楚梓霖,这是你的问题,你怎会过来问我。” 楚梓霖的眼眸微微眯起,那眸光因为怒气显得更加凌厉,仿佛能看破她任何的心思般另她心慌。 “甄研欣。”他一字一字的喊她的名字,里面寒意鲜明彻骨,她听得毛骨悚然,但一想到是因为那个女人,妒意又让她更加大胆。 “你若是不信我,又何必来问我。”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那样的表情仿佛是碰到某种脏东西一样让他厌恶。 “别跟我耍心思,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上次的报纸事件是谁做的。甄研欣,一次不追究是看在我们的情谊上,你别以为我次次都会忍你。”他说完没有任何停留便走了,高大挺拔的身影很快穿过院子,她直直望着,直到再也瞧不见才转回目光。 楚梓霖,我早就说过,我赌你得不到宋慕初。她痴痴想着,嘴边有着畅快的笑意,只是一向风情万种的眼睛此刻蒙上一层忧郁的薄雾。 天已很晚,楚香是在梨园找到他的,隔着远远的距离就已有丝丝酒气入鼻,她皱眉,轻走上前。 “妈今天下午约了研欣。” 他蓦地睁开眼,眼眶里血丝布满,平时清冽荡然无存。果然是她…… “那姑娘不能接受吗?” 他深深叹气,头依旧低着,带着浓浓的沮丧,手边滚着几个东倒西歪的空酒瓶。 “嗯,她太软弱,连跟我一起尝试一下都不肯。她不信我,只是……我怎会负她,倘若真到了不能收拾的一天,我抛弃一切也都甘愿。” “抛弃一切?”楚香听出他话里不寻常地意味,莫非…… “你想步大姐的后尘吗?” “没什么不行。”他答的干脆答的断然,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妈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你都不要了吗?就算你肯,那她肯吗……” “或许等有一天她想通,我会带着慕初回来。” 楚香叹息,入夜之后,气温剧降,晚风吹起她的长裙,额前的碎发也被风吹乱微微遮住了眼睛,她闭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是今天这个局面怎么办,她背负的了这么大的压力和舆论吗?” 楚梓霖没说话,一直垂着的头终于抬起,视线落上前方的梨园,即使是深夜依旧可以看得到前方一片雪白,多么纯洁的颜色。 “她不肯接受怎么办?”他沉沉开口,浓浓的无奈积压在胸口,一想起她冷静地与他撇开关系,那方才还重的透不过气的胸口又仿佛如撕裂般的绞痛,一直透到骨子里。 月色清辉,楚香看到他脸上的无奈,轻笑自嘴边燃起,浅浅的,淡淡的,如水一般慢慢扩散着。 “她如果对你是真心,要舍得干干净净哪有那么容易,运气好的三年五载便能忘却,倘若运气不好,有些回忆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还是忘不掉。” 楚香说着慌神,仿佛这段话说的是自己,这样的有感而发,怎会不是出自内心。 “谢谢大姐,你说的我都懂,我明日便去找她,跟她解释清楚一切。” 楚香点头,又站了会便掉头走了,他该是需要一个人待着吧! 夜黑风高,楚梓霖一直坐在梨园,晚风吹过许多花瓣都掉下,有些落在地上,还有一些便是被清风带走不知去向何处。 第十五章 静安的春季在夜里总喜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无声无息,往往是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人们看到潮润的地面才知道昨夜儿里下了雨。楚梓霖坐着一动不动,小雨打在身上在夜里是极冷的,但这一切他仿佛都感觉不到,任由雨下着,直到晨光渐起,那不间断的雨才停下。 他怔怔的站起身,才发现手脚都是一片冰麻,抬眸看前方的梨花,经过一夜的风吹雨打似乎落了不少,满地的软香碎蕊,看微垂着的树枝也不如前几日丰茂。 城西,慕初一夜未眠,直到清晨宋母出门她也跟着起来。 “天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宋母看着憔悴的女儿心痛道,其实心里怎会不知道她一夜没睡,夜里反复起来那么多次,她不是没听到。 “不累。” 宋母点头,看了眼外面阴沉的天气有些不放心。 “你精神不太好,城东就不要去了,在家多休息。” “嗯。”她答,看着母亲出门。 雾霭茫茫的天气总是让人难以分辨时辰,看灰蒙蒙的天空,她总觉得现在是下午,不是早上。 慕初闭眼,眼睛又干又涩,痛的她几乎想要流出泪来,脑子里还都是他的影子呢!为什么不死心 ,她与他,是一点可能都不会有的啊!低头,看着手上的茉莉形玉器,不该收的吧。那个荷包,也不该送的吧。如果没有这些事,那她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吧。 原来竟是真的,她在梦里喊他二少,竟是真的。她应该清楚的,那梦里的景象那样真实,仿佛身临其境,她早该察觉。 “慕初。” 她猛然抬头朝前看去,楚梓霖站在竹门前,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看的出来跟昨天是同一件,而他颓然的神情似乎比她更为憔悴,似乎受了整夜的煎熬。 长痛不如短痛……慕初脑子里响起这么一句。 看她决绝的转身,楚梓霖怔了怔推开竹门进去拦住她,他一早就在这等儿,直到宋母出门,他才敢出现。 “慕初,你该听我一句解释的。” 她低着头,眼睛始终不敢与他对视,生怕那么一看,她便心软。长痛不如短痛,心里一直想着这么一句,说出口的话也极伤人。 “昨日里慕初已经对二少说的很明白,慕初本以为二少也听的很明白。今日二少又来,是想再听慕初说一遍吗?” 楚梓霖知她的坚持和倔强,奈何两人都是倔强之人,这样子的两个人在一起,势必要撞得头破血流。 “你就这么点儿胆量,你就这么点儿坚持,宋慕初,你可别忘了你的誓言,你的承诺,是要我再提醒你多少遍,你才能记得。” 慕初听着,眼泪哧哧地流下,他是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吧!所以他要她的誓言,他早就知道的。 “我说过什么早已忘记,二少也不必放在心上。”她竭尽全力才忍住哽咽声,但沙哑的嗓音还是能听出她不同于绝情话儿里的悲伤。 “想要我放手,你死了这条心吧!”楚梓霖强硬的话出口,目光灼灼地看她,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色血丝,直视起人来十分恐怖。 慕初低着头不开口,虽然总有一天,他会心灰意冷的走开。但她担心,担心她的意志力不够坚定,担心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便投降。面对这样的他,她的防线多少有些不攻自破。 “慕初不值得二少如此对待……” “那还有谁值得。”楚梓霖质问,看她冷漠的眉眼,说不心痛是假的。 “就如二少所想,慕初是个软弱自私的人,这一辈子也只向往平平淡淡的生活和幸福,二少既然给不了,那就放弃,也算是成全了我。” “那谁来成全我?”他问着,不敢想象只是短短两天,她的心思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明明刚立誓说要一生伴他左右的人,现在竟冷言冷语的要跟他划清界限,他怎么接受。 慕初沉默,一时间无言以对,她是为他好,就如刘大哥所言,他母亲那一关,他要怎么过。整个静安城的人都喜欢楚家家世,她既然无缘让他幸福,那至少不要他为难。 “二少回吧!以后……也别再来了,免得惹人非议。” 楚梓霖看着她,许久后静静点头,如果这是她要的,那么他成全。 “好,我答应你,希望……你别后悔。”他说完转身离开,他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只是她话都已说到那份儿上,他还有什么好说。成全……她说的真是轻松容易。 楚梓霖从城西回去后便一直赖在酒馆,杨少锦去找了几次都被赶回来。最近报纸上打的火热,各种各样的说法谈论,楚母管不了索性待在家里不出去,心想着那女孩儿还算有自知自明不缠着梓霖,只要梓霖离开她,怎么样都是没问题的。 第十六章 同样的事情楚香显得比较上心很多,隔三差五的去找杨少锦了解情况,也知他已经尽力,梓霖个性难以捉摸,但是这一次怕是真的铁了心了。 “他这么多天都没回来了,你若是没事就去开解开解他。”茶馆里,楚香端着瓷白的杯子对杨少锦道。 “只怕他听不进去,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伯母,倘若伯母能看好,我想也就没什么问题。” “哎……”楚香叹气,她何尝不知道他的话,那些年她走的时候都没能使得她改变心意,事隔这么多年又逢梓霖,怕更是难上加难了。 “那姑娘,是个好女孩。” 杨少锦听着点头,毫不否认她的话,在这样的年代,真是难得了。 楚香看着这个从小跟梓霖便熟识的杨少锦,突然话锋一转问道:“跟鸣儿相处的怎么样,她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心无城府,性格大而化之。” 杨少锦自是听出了楚香话里的含义,看她一脸笑意的看自己,显然对他们的进展了如指掌。他也是才知道方鸣跟楚家是亲戚关系,她也刚留洋回来,他是不熟识的。 “还好,还好。”他笑着打马虎眼,含糊其辞的带过,不想深入讨论。 楚香听着点头道:“还好就好,我可是很看好你们的,性格也合适。” 杨少锦笑,这样的话他怎么回答都是不妥,感情还是要看两人的,只是楚香说的认真,他也只好先点头应允。 楚梓霖出事来的急,杨少锦和楚香赶到时他已被送往医院。 “蔡医生,人怎么样?”楚香拉住从急诊室出来的男医生便问,这位蔡源医生她是认识的,梓霖从小到大的病历这里都有存留。 “二少是吸入式肺炎,一般是进食之后又饮酒过多导致成的,在痊愈期间会持续高热,另外,这期间万不可再饮酒,二少若是配合的好,半个月便会恢复。” 楚香点头,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家里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还是暂时先不通知吧!反正他已经好几天没进家了。 “要我去联系伯母吗?”杨少锦站在病床边问着。 “先不用,我妈毕竟上了年纪,等梓霖醒过来再说吧!” “嗯,也好。” “哎……他这是自虐呢!”楚香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半响沉吟出声,他倒真是认了真了。以往他也有跟女孩子接触,但又不如今天这般。 “梓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杨少锦犹豫说道。 “嗯。我现在看到他,就跟看到当年的我一样,那些年父母不成全,我百般折磨自己不肯妥协,自杀逃走一一都试过了。”楚香低喃道,思绪有些飘渺,待回过神来又讶异,怎会在他面前提起那些时候的事。 楚香说的这些事,杨少锦自是不知道的,听得她娓娓说着,心里徒自生出一种敬佩的情绪来,这便是新式女子该有的见地。 “看他这样,我这个当姐姐的是不是该帮帮他。” “你想怎么帮?”杨少锦问着,如果可以的话,他倒也想尽份心力,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你知道那姑娘的住址吗?” 杨少锦讶异,没料到她竟是这样想,虽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最直接的,可以试上一试。 “嗯。” 楚香依着杨少锦给的地址找到的时候微微怔了下,看面前的房子,真是所见不多了,院子不大,却分外雅致。院里几根长竹架上爬满花藤,稠密的绿叶衬着紫红色的花朵娇艳异常。院里有棵不大的栀子树,树旁又种着些许茉莉,但数量不多,绿油油的叶子沐浴在温煦的阳光下,给人幽美恬静的感觉。 不过现在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楚香敲了敲竹门,里面门敞着,想必是听得到的。 慕初出门,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她。 “你是那位小姐。”她温和的笑着,虽然心里疑惑她怎会知道她的住址,但心里一时间也没把她与楚梓霖联系在一起,只当她是来看绣品的。 “你就是宋慕初吧!”楚香开门见山的问道。 慕初直觉的点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你怎么会知道?” 楚香笑,看着她定定开口:“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吧!……实不相瞒,这些天我已不知从家弟口中听过多少遍。” 慕初点着头,有些事情已经明白。 “你是楚家的大小姐。”慕初肯定道,难怪觉得她仪容不凡,不是一般女子能够比拟的。 “你很聪明,既然你这么聪慧,想必已经猜到我今天过来不是找你聊天这么简单。” “楚小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梓霖大病,现在在医院,医生说是吸入式肺炎,饮酒过多导致。我想……他清醒后第一个想见的人必定是你吧!” 慕初听着震惊,怎么会呢!短短几天而已。 “他……还好吗?” 楚香苦笑:“怎么会好呢!他是我至亲的人,老实说,我从未见过他这样,这本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方便说些什么。但是 ,我希望你去看看他。” 慕初抬头,目光犹豫,心上也有瞬间的松懈。该去吗?当初母亲说的坚定一心,只是……不得不承认,她是想去的,至少让她亲眼看看他。 “我知道宋小姐在担心什么,只是,你不一路走下去,怎知后面有没有路。那些看似遥远的东西其实很虚,只要你坚持就一定有所斩获。”楚香说着,言辞间透露的相信她已听懂。 “我……还是不去了吧!” 楚香皱眉,这女子好虽好,就是对将来太没信心。只是细想倒也有情可原,倘若她们的位置换上一换,她也会退缩吧!毕竟,母亲在静安城谁人不知,未来楚夫人,必定是她亲眼看上的。 “宋小姐这性格极好,倘若我那不能见礼的弟弟能有宋小姐一半看得开,那也不会落的今日这般惨败。他还没醒过来,去或不去,就随你吧!”楚香说完把手里的字条递给她,看她接过,她便拦了辆黄包车离开。 坐在上车楚香还在想,她会去的吧!她眼里那股坚定要被她的话磨得棱角全无,现在只等她自己想通。 慕初最终还是去了,医院里,她手里捏着楚香给的字条站在病房外天人交战。母亲本不让她来的,有了第一次,便再也狠不下心了。她如今偷着过来,母亲知道了会很失望吧!毕竟,她是为她好。 慕初思索至此,转身就要离开,病床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来人正是杨少锦。 “杨先生。”她点头致意。 杨少锦看到她一点也不奇怪,似乎早只她会来,把手中的热水瓶递给她,看着她说道:“你来的正好,我还有事,二少,就交给你了。” 慕初点头,抬头又望了眼病床上的楚梓霖,他正看着她,神情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我去打水……”她开口有莫名的紧张,似乎经过那件事之后,她再也无法坦然的面对她。 “不用了,你进来。” 慕初走进,房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你的脸色,倒比我这个病人更加苍白憔悴。”楚梓霖低声说着,心上是难言的心疼。 慕初低着头,手指不自觉的抚摸上自己的脸。 “我就知道这个方法会奏效。”楚梓霖轻笑着自嘲。 她抬头,看他的表情,一时间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你是故意生病的。” “是啊,不这样,你怎么会好好听我说话,不这样,你怎会主动来见我。”楚梓霖坦然,不觉得这办法有什么不好。只是不知道,何时起,自己竟这般可怜了。 “你怎么能拿生命开玩笑,你这样子有多少人会担心你,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考虑别人。” 楚梓霖叹气,看站在门前的她,很像问一句,那么多的人会担心,也包括她吗?这么多天,他等了这么多天,她总算是来了。 “我没你那么高尚,太考虑别人就顾不到自己,为了你,我觉得值。” 慕初摇头,眼睛慢慢湿润,果然母亲说的对,去了,便再难狠下心。看他苍白的面容,她一时间竟觉得她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慕初呐呐控诉,眼泪无声流下。 楚梓霖看着她笑,良久后,话才出口:“我放过了你,谁又来放过我,我自认这是在救你。慕初,为什么不信我,我说过等我一些时间,等我处理好一切,到那时,我必定给你想要的。” “这是何必呢!没有结果的事情。”半响,慕初抬头,那白瓷的脸上沾了眼泪,看起来越发显得憔悴。 楚梓霖听出了她话里的妥协,方才黯淡的眼眸现在才比较活像个人。他挣扎着下床在慕初身边站定,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慕初,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同我一样坚定,剩下的全部交给我,我楚梓霖今生今世定不负你。” 慕初也抬头看他,千万个恳求似在那一眼道尽。她知道不该答应,但在他话出口后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投降。 “我不希望你为难。”她语气幽幽,冷漠早已不在。 楚梓霖用手揩她的泪,脸上笑意逐渐展开,他怎会不懂她。 “我不希望你再反悔,也不希望你再拒我千里之外,你把我想的太脆弱了,为什么不多给自己一些信心。” 她低头,刚稍稍止住的眼泪这一刻又轰然落下,胸前因他的话,似乎起了缺氧的疼痛。 “就如你所说,我胆小,但是这一次,为了你,我愿意一试。就当做是,我们能多在一起一天,便多在一起一天。” 楚梓霖拥住她叹息,总算等到她这句话了。 “谢谢你。” 慕初回去时天色已暗,大地罩着一片朦胧的月色,宋母坐在院里的栀子树下,她慢慢走近,还没想好说些什么,宋母已先开口。 “你还是去了。” 慕初沉默,算是默认了。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妈……” “别叫我妈。”宋母难得发怒,自慕初懂事一来,她就从未这么疾言厉色过。 “你对我千保证万保证说你不会去,最终还是去了,如若那男子不是楚家的人,我怎么说都不会管你。可是,他是楚家二少,我们怎么高攀的起,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上次你刘阿姨拿着报纸来找,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 “妈,对不起……我我放不下。”慕初在宋母面前低头,脸上泪迹斑斑。 第十七章 宋母咬着牙,眼睛也慢慢湿润,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她平常一直懂事,她说什么她便听什么,只是自从认识了楚家的人,她渐渐变了。 “丢人呐……街坊若是知道了,我还有什么颜面见人。妈不希望你以后出去被旁人说三道四,你若是狠不下心来,到最后伤心的还是自己。” “我知道。”慕初哽咽。 “你自己想想吧!看看那样的家庭是不是我们进的,倘若有一天你真的嫁进去,你也会发现那跟你现在的生活截然不同。或许,到那时你才会发现,但那样的生活,你根本融入不了。” 慕初低着头,她不是没想过,也不是不明白,他们家境悬殊过大,他留洋归来,她不过在学堂读过几年书,他是名门望族,她却与母亲依附着过日子。 “我不再管你了,妈妈不止一次说过,希望你今后能安安稳稳的过日,你可知那个家门你一进,便再难安稳。” “还请妈原谅我,女儿也只是想尝试一次。” 宋母听完她的话也不再阻拦,她想试她便试吧!那样的家庭,不适合她。 “随你去吧!”宋母摆摆手转身,不再看她一眼。 慕初在院里站了许久,月光透过头顶上的栀子树散落在地面上,斑斑点点。她垂头,生平第一次尝到为难的滋味,她知道母亲都是为她好,只是,她也不是没有试过要放弃。 “二少,我这样子,真的是对的吗?”她淡淡的话问出口,声音似乎透露出一股与夜相似的落寞。 这件事终究没能瞒住,楚母还是知道了,一大早赶到医院便看到躺在床上的楚梓霖,那苍白的神色让她好不心疼,心里对慕初的印象更糟。 “你为了那女人这么作践自己,你这样跟你父亲有什么不同?”楚母怒极,出口的话难免带刺。 楚香来不及阻止,只好连忙转头对楚梓霖使着眼色。 楚梓霖自是看到了,闭了闭眼躺在床上不说话,窗外日光照进,他神色近乎雪白。 “你倒是说话啊,你既然可以为了那女人连命都不要,现在怎么不说话。” 楚香听着母亲的疾言厉色也不知怎么劝阻,这次母亲,是真的发怒了吧! “妈,我们不要在这吵,这是医院,隔壁又都住着病人,闹开了总归是对我们楚家不好。” 萧玉芬摆摆手,事到如今她什么都不管了,他都没把这个家放在心上,她还在乎什么。 “越大越不懂事,你们都一个样,早些年香儿气我,现在又轮到你。”楚母气极又搬出楚香的事说,丝毫没注意旁边人儿已略显苍白难堪的脸。 “妈,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您为何总是念念不忘放在嘴边……”楚香的声音轻不可闻,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似叹非叹。 萧玉芬闻言更是弄火中烧,自己做过的事儿倒还怕人说了,有本事当初就别做啊,既然放胆做了就要承受的起。 “我有说错吗?看看你们,是不是跟你父亲一个样,他倒好,当初撒手不管了,留我一个妇人辛辛苦苦支撑这个家。你们现在大了,一个个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对我说的话充耳不闻 。你父亲当年迷上个低贱的戏子,你当初又非以身相许那个副官。现在现在连梓霖都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的狐狸精给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萧玉芬是造了什么孽,才招来你们这些冤家。” 纵使是楚香这样好的脾气都听不上去,正要开口便见又楚梓霖腾地从床上起身,他神色阴沉紧绷着,仿佛刚才楚母的一番话已触了他的底线。 “妈,我不管你怎么看慕初,但这辈子,我要定她了。”楚梓霖一字一句说道,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 “我看你敢把她领进门试试。” “你以为我有什么不敢。” “你带谁都行,就是她不行。”楚母态度也十分强硬,两人对抗,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楚香在一旁看着,现在这局面说什么都是徒劳,梓霖已经认定,母亲也不可能接受,难道……她楚家终有这么一劫?刚才听母亲说,现在想来似乎真的有序可寻,先是父亲,再是她,现在又换做梓霖……。 “妈,梓霖身体还没恢复,他刚才的话您别放在心上,我们先回去,等他病养好了,我们再谈这件事。” 楚母没说话,怔怔站了许久才有要走的意思。 楚香搀扶着萧玉芬从病房出来,一转弯便撞见了慕初,她直直看着站住,不知该不该打招呼。萧玉芬也抬头看面前的人,总觉得有些眼熟,毕竟上了年纪,很多事都忘得快,回想了下才记起,她便是那日出现在报纸上的女子。 “想必这位就是宋小姐吧!” 慕初愣愣站着,看着眼前这位珠光宝气的太太,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慕初,这是我母亲。”楚香出来打着圆场。 “楚太太好。”她连忙点头致意,声音细如蚊呐。 楚香听着笑了,转头看了一眼母亲自顾自地说道:“这样喊便生分了,以后总要认识的。” 慕初低头轻笑,纵使嘴上不说,心里也不会不清楚,她那样身份的人,她怎有资格喊一声伯母。寻思到底,还是太太较为合适。 萧玉芬听着不为所动,只是目光直直打量着,难怪能迷得梓霖神魂颠倒的,竟是如此临花照影的美人儿,只是过分娇艳总归不好,女子过美则近妖,倘若真进了家门,害的丈夫整天不务正业却流连闺房,那更是万万不可的。 “宋小姐身体抱恙吗?”楚母问着,言下之意明眼人都听得明白。 慕初眼眸微微下垂,她原不打算扯谎,只是在看到楚香睇过来的眼神时犹豫了下。 “是的,这阵子身体不太好,便来医院看看。” 楚母听着鄙夷的垂眼,看她手上的保温盒也不戳破。 “妈,咱们先回去吧!今天府上没个主子终究不行,前日里招了几个丫头,刚进府不懂规矩,难免手脚不干净。” 楚母点点头,也不再跟她僵持下去。 慕初转头目送她们离开,心上却又一次慌神,这样子的家庭,她怎能融入的了? 病房里,即使她拼命赶路,一盅汤送到城东也还是凉了,她犹豫着不想给他喝,却被他瞧出心思一把抢过。 “凉了,还是别喝了。” 楚梓霖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喝起,像是很久没吃饱饭般。 “苦了些……不过你做的,再苦都是好的。” 慕初听着笑,突然萌生一种平淡的幸福,似乎她想要的一切在这一瞬都得到了。 “这是养胃汤,由当归白术白芍茯苓半夏藿香砂仁等中草药熬制成的,你酒喝得多,必然伤到了胃。听母亲说,早些年我父亲脾胃不好,她都是熬制了这个汤来调理的。” 楚梓霖听她说到,手不自觉的伸过握住她的,两人相视而笑,那其中的默契,仿似他们便是成婚许久的夫妇般。那一眼便知对象需要什么,一眼便能参透她想说的话。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楚梓霖看着她喃喃道,仿佛是对着她说,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慕初的手从他掌心抽回,表情似嗔非嗔道:“谁是你的妻,你可别胡说,免得……” “免得惹人非议。”楚梓霖含笑着为她接上下一句,看她哑口无言的模样,登时心情大好。 “经过昨日,你还想拒我远远地怕是不可能了。”他说着长臂一伸便将她揽进怀里,一时间情动也不管他的肺炎会不会传染。 慕初在他胸前静静靠着,嘴上虽无言,心上却默默叹息,我要有多大勇气才能继续陪着你走,我尚可不必理会旁人的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但怎能不在乎你母亲对我的看法。想起刚才她令人心寒的目光,她到现在还抛不下。今后这静安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她宋慕初是贪得荣华富贵之人,但也只有她清楚,她贪得,不过是一位良人,她贪得,不过是幸福,她贪得,不过是每个人都会贪得。 楚香微微偏头看了看身旁的母亲,自从医院出来后她便没有说过话,看她刚才的样子,对慕初的成见,该是很难放下了。 “妈,慕初……是个好姑娘。” 楚母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楚香厉声质问:“谁准你乱说话的?什么不必太生分,以后会认识,你当我傻子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思。” 楚香低头,任由她训斥着,只是隐隐觉得悲哀,她的母亲,为什么总是会被现实蒙住了眼睛,那甄家小姐虽好,却不适合梓霖啊。 “妈,你应该知道,梓霖一旦决定的事,我们很难阻止的。那些年我离家,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要逼得梓霖离家不可吗?” “啪……” 萧玉芬一个耳光毫不留情的打在楚香脸上,她不提还好,一提她便愤恨不已。 “你还好意思说,真不知道我萧玉芬怎会生了你们两个这么不知廉耻的东西。当年你离家对楚家名誉已经有了影响,这次的梓霖,我绝对不准。照我看,那宋慕初就是个狐狸精,还玩什么心眼儿,这里是静安城最好的医院,看她穿着打扮,生活哪来这么宽裕?” 楚香扶着一边火辣辣的脸,泪在眼眶打转,看阳光下这个庄重贵气的妇人,这人便是她母亲。而她,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院就这么打了她一巴掌,她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楚家声誉剧毁,那么也是灭在她手里。 “妈一直注重楚家的声誉,何时注重过我们。在您眼里,我们自己的幸福比不上楚家名誉重要是吗?”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楚香抬头,神情似笑似笑,刚才的一巴掌已经使得她左半边脸肿了起来,很清晰地指印。 “若真是为了我们好,那就该任我们自由,而不是连终生大事都要听你安排。” “你……”楚母抬起手又想打,但在看到楚香脸上的红肿时,手蓦地顿在半空中,良久才放下。 “好,你我是可以不管,但梓霖我就一定要管。”萧玉芬说完转身,留楚香一人在原地错愕。 呵……梓霖,大姐本想着尽其所力帮你,现在怕是不可能了。所以一切,就看你自己了。 第十八章 慕初并没有在医院待多久,梓霖还未痊愈,需要静养,只是回去一路都心不在焉。 “慕初。” 她抬头,看距离自己不远的刘永宁,倒是有几天不见了。 “刘大哥。” 刘永宁笑着点头,走过来跟她一道,几日不见,今天找她也是迫不及待的有事告诉她。 “我前几日去了嘉定,把那里的铺子关了。” 慕初吃惊,不会听说生意不错嘛!怎么说关就关。 “为什么?” “为了你。”刘永宁一口答道,转身目光灼灼的看她,神情是不容忽视的坚决。 “刘大哥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慕初笑,该跟他明说吧!早早断了他的念想,不然不知他又回做出什么傻事。 “我与梓霖已经说好,不管今后是怎样的局面,我们都一起面对。” 慕初说的绝情狠心,只是现下这是对他最好的方式,就如母亲说的长痛不如短痛。 刘永宁脸上的笑有瞬间凝滞,只是一瞬便又恢复原样。 “慕初你不要骗我了,伯母已经跟我说了,说你与楚家的人早已没有瓜葛。” 慕初不知母亲是什么时候说的,不过她想的是对的,母亲,果然是很满意永宁。 “是真的。” “你说什么?”刘永远问着,声音也低沉下来。 “是真的。” “为什么慕初,你跟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慕初眉眼冷下,心上被他的一句话掏空了,似乎她一直藏着掖着不让人发现的事情,今日被他给抖了出来。 “幸福与否,不是旁人决定的。” 刘永宁听得懂这话,只觉得痛心伤臆,他这般为她,竟还是被人抢了先。 “要不要赌上一赌?”许久后,刘永宁问道,眸光眨也不眨的看她。 她听着低头,嘴上虽未开口,心上却徒然生出芥蒂。她是不敢的吧!想起那日里的梦魇,她竟当真慌乱了心神,不幸福……她跟梓霖,真的不会幸福吗? “不早了,我先回去。” 慕初说着便走,刘永宁也没有拦,只是目送她远去,清风扬起她长发,他看得痴迷,回过神后的眼眸带着坚定,总归要绝了她的念头。 申报再一次登上有关慕初的新闻,这一次城西的街坊也都知道,不管宋家的女儿将来有没有机会嫁入楚家,但关系还是要提前搞好的。 一大早宋母刚起床就有络绎不绝的人来道贺,说是好事近了,她本来还不明所以,再看了众人手上的报纸之后便了然于心。她怔怔听着,不知该作何回复。 “小初有本事啊,找个那么好的婆家。” “还没定呢!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宋母艰难地开口,看着人手一张的报纸,上面浓重的油墨还未全干,她闻着只觉得头晕目眩。 “报纸都登了,一定不会假了。” “是啊是啊,宋妹子,你的好日子可是要到了。这是难得的福气,不想我家那女儿,哎……。” 宋母听着苦笑,几个人糟糟切切的声音她像是听不到,直直的站在那,一口接着一口地叹气。 “几位大姐先去出摊吧!天大亮了,我也要去山上了。” 宋忆这样的话出口也算逐客令了,她们笑着散去,也的确是该出摊了。 “难怪前段时间,霍妹子的儿子介绍给她家女儿,被她给回了,原来是攀了高枝儿。” “是啊,想想那刘家的孩子,长的也是一表人才的。不过话说回来,这宋家以后也跟着飞黄腾达了。” “呵……大家世的门哪有那么好进。” 她们已经走远,只是不小的声音也依稀落了宋忆的耳中,她逼着眼摇头,又是深深一叹。 “妈……”不知何时,慕初一站在她身后。 宋母回头,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莫名的不想理会。 “对不起,让你烦心了。” “如果只是让我烦心,也就罢了。你现在,是让我连头都抬不起来。” 慕初听着低头,一会儿眼泪便已经爬满眼眶。 “对不起……” “我管不了你,你自己选的路就自己走下去,纵使走不下去,也不会有人拉你一把。”宋母语重心长道,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好说。 “我知道。” 宋母背对她点头,拉起地上的工具就要出门,慕初看着,下意识的开口唤住。 “妈,昨天梓霖说,等过几日他身体好了,想来跟你见一面,好吗?” 宋母依旧没有回头,背对慕初站了很久,她忐忑不安的等着,对于她来说,她跟梓霖在一起,母亲的祝福很重要。倘若母亲不能原谅,即使她得到了,怕也很难幸福。 “随你便吧!”宋忆似叹非叹的一句话出口,慕初听着,再抬头时,她已走到门外。 慕初看着,心上还隐约有些酸楚,让母亲这样苦恼,算是她不孝吧!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会忤逆父母,没想到,真的有这一天。 “妈,谢谢你。”她看着走远的妇人浅语低喃,虽知那人听不到,但她还是会心笑了,仿佛已经得到那人原谅。 楚梓霖恢复的很快,这十来天中,甄研欣来过几次,面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她通常是问候几句便放下东西走了。楚梓霖冷眼看着,心上却觉得,她应是想通了。 大清早的,楚梓霖就在家里试衣服,试来试去,还是决定穿了长衫。平安端着温水进来,一眼便看出他家少爷今天不对劲。 “二少,今天是什么特别日子吗?” 楚梓霖睨了他一眼也不打算瞒着,“对你来说不特别,但对我来说……就不一样了。” 仆人平安似懂非懂的听着也不多问,跟着少爷这么多年,他的心思,他至今还琢磨不透。 “少爷快些吧!你刚出院,太太在等着你用早餐。” “去回她不用等我,今天我有事,不在家。” “啊……少爷,你刚出院就要出门啊。太太知道了,怕是要怪罪了。” 楚梓霖也不回答,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整理好一身清爽便出了门。 本是准备带些礼品过去的,走到洋行楼下脚步又停住,突然想起那日慕初的话。 “若是来了,就什么都不要带,不带反而不错,带了,我母亲不见得会喜欢。” 那日她急着走,匆匆说上一句他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也觉得颇有道理,慕初是如此,她母亲应该更是如此。 静安城昨夜里又下了些小雨,雨水淋过路旁的柳树显得格外干净,青青翠翠,一眼望去绿柳如烟,满眼都是柔匀的碧色。 楚梓霖赶到时正看到慕初在廊下来回踱步,看样子,像是等了很久。 “二少……”她上前轻唤。 楚梓霖笑着点头,看了眼屋里又看慕初,见她点点头,他暗自舒了口气。 “你今天穿长衫,极好。”慕初打量他一身打扮,暗自点头,母亲不喜欢洋派的人,他这样的穿着,她该是更加容易喜欢一点吧! “好就好,带我进去吧!” 宋忆虽已在报纸上见过这楚家二少的样子,但终归不是真人,报纸上也难以看的仔细,如今见他进门,她还真楞了下。早知慕初看上的不会差到哪去,却也没想过是这么丰神俊朗的年轻人。 “伯母好,我是梓霖,您应该听慕初提过。” 宋忆点点头,听他说话倒也文质有礼,看样也不像是个浪荡公子。 “你好,请坐吧!家里简陋,别嫌弃就好。” “不会,伯母客气了。” 宋母跟楚梓霖断断续续聊着,慕初在一旁静静站着,看母亲的样子似乎并不排斥他,这该是个好兆头吧! “慕初,你先出去,我有话跟楚先生说。” 突然被提名的慕初回神,抬头看了眼母亲不明怎么回事,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走。转头又看了眼楚梓霖,他不着痕迹地朝她点了点头。 “好…” 慕初一出门,宋忆的笑脸便卸下,楚梓霖看着,似乎早有准备。 “伯母,我是真心的,请你成全。”他首先开口,一字一句都说的郑重。 “慕初不适合你。” “伯母认为什么才叫适合。” “门当户对。”宋忆说了这么一句,接着看到怔在一旁的楚梓霖。 两人都沉默,许久之后,楚梓霖首先轻笑出声:“伯母果然与我母亲不同,这话没有任何奉承的意思,只是想说,如果她也如你这般,那么我跟慕初,会更幸福。” “你自己都说了,那么既然如此,你就放手吧!伯母我是有嫁过人的,知道媳妇跟婆婆关系不好会有怎样的悲剧。慕初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不忍她将来受苦,请你谅解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片苦心。” 楚梓霖听着皱眉,眼前的妇人的直白心思表露无遗,他很感动,但是,万万不能放手。 第十九章 “伯母,今天我楚梓霖便给您一个承诺。我势必让我母亲真心接纳慕初,倘若她真的接受不了,那么,我会带着您和慕初一起走。这辈子,我楚梓霖什么都可以放下,怕就是放不掉慕初了。” 宋忆听着晃神,这男子,她看得出是真心实意,只是,她真的不想慕初嫁进名门,华贵迷梦,什么意外没有呢!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与慕初都这般坚定彼此,我还打破什么?只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千万别负了她。慕初这孩子一根筋……” “纵是失了什么,也断然不会失了她。”楚梓霖最后做出承诺。 宋母听着总算满意,肯放弃家世的孩子必然坏不到哪去。 “去找慕初吧!我不反对你们了,剩下能不能成,就看你们自己。” 楚梓霖从椅子上高兴的站起,朝着宋母深深鞠躬。 “谢谢。” 慕初在外面早已等得心慌意乱,看见楚梓霖出来,便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 楚梓霖宠溺的看她紧张的神色,本想哄哄她的心思也舍不得了。 “你母亲她成全我们。” “真的吗?”慕初低着声问,神情中还有些不可思议。 楚梓霖俯身楼主她,在她颈项里深深叹气。 “是真的。慕初,你有个好母亲,我很羡慕。” “嗯。”慕初也点头,伸手也环住他,母亲真的不再反对了。这就像个梦般,昨日她还试图说服自己,今日倒被梓霖给说服了。 “二少,你我之间的距离,真的一步比一步近了。”慕初从他胸前抬头看着他道。 楚梓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抬头触摸她的脸颊,她站在外面有些久了,脸有些冰冰的。 “还会更近的,只要你相信我。” 慕初像是被他认真的眼眸蛊惑般点头,脸上微微泛起一抹绯色。 “我相信。” 楚母知道楚梓霖去了城西后大怒,他是执意要与她作对了。那名女子也诚如她所想,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此粘着梓霖不放,不就是贪享荣华富贵嘛! “何妈。” “太太,什么事?”一直在外面候着的何妈听到叫唤连忙进来查看。 “去找甄小姐来。” “是,太太。” 领了命,何妈便转身出去。楚香恰巧经过廊下,楚母与何妈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当下心里一阵不安,直觉她又要与甄家小姐达成什么共识。 虽说她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了,但能试,也还是尽量一试。 楚香看着何妈从甄府出来后她才进去,甄研欣看到来人自然是惊奇,她们两人之间只是一般的熟稔,平时没有一起打牌也没有一起喝茶,如今楚香主动登门,自然叫甄研欣楞了一愣。 “香姐今天怎么有空?” “自然是有事找你,所以才来。”楚香也不遮掩,有些话,还是直说的好。 “什么事,香姐直说便可。” “你是真的喜欢梓霖吗?” 甄研欣一愣,没料到她说的是这事,本以为来找自己,是谈生意上的窍门,却不想她是为了梓霖而来。 “香姐还不知道吗?我很小便喜欢梓霖了,倘若能与他结为夫妻,那研欣就更是没什么期盼了。”同是女子,甄研欣也说的坦白,这话儿言谈爽利,没有她平时的羞涩。 “那你可曾想过,梓霖对你的感觉?这感情向来讲究的便是两情相悦,你这么优秀,必定懂得。” 楚香劝阻的话甄研欣听得明白,但却不认同她说的,她活这么大只知道,是自己喜欢的便要争取,如果按兵不动,那么只会被她人抢占了先机。 “香姐这话儿可就错了,研欣若真优秀,那我父母也不会整天唠叨着让我向你学习了。不过,香姐的话儿我懂,只是,我跟梓霖的婚约,是一早便就订下的。” “想必甄小姐你一定知道,你口中的订下,不过是外人口口相传,楚甄两家又没有出面调解,所以才容得整个静安人误会。” “没有出面调停,不就代表默认吗?” 楚香拧眉,她对这个甄家小姐了解不深,却不料想竟是这么难缠的人儿。 “甄小姐应该很清楚,梓霖喜欢的另有她人,就算将来你跟梓霖真的结了婚,也不会幸福。君子有成人之美,甄小姐难道就不想成全了他们?” “从没想过。”甄研欣一语道破,从小到大她见到的听得到,无一不告诉她,想要的就要争取,否则可能这一刻是你的,到了下一刻,就未必再是了。更何况,她有什么不如那个宋慕初,就这样输了她,她怎能甘心。 “香姐不必再劝了,我不是你,没有你那么大的度量,在我看来,幸福就是争取的。” 楚香哑言,看眼前的美丽女子,她虽有些糊涂,却也是值得钦佩的,如此敢爱敢恨,倒也不是一般人了。只是,幸福是争取的这话固然不错,但那也是要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了。只是还是希望,甄小姐能够想通。毕竟梓霖……也不容易,他即是幸运遇上他渴望真心相待的人,那我们就要支持。你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对他你该是了解的。” 楚香说完便转头而归,丫鬟把茶端上来找不到人,看了眼自家小姐那冷下的脸,便即刻退下。一直在甄研欣身边伺候的云秋倒是机灵,看一脸不悦的主子,自然知道怎么讨好。 “小姐何必为了楚小姐的一番话烦心,小姐容貌,胜过那名叫宋慕初的女子百倍,更别提其它了。那样的女子大家少爷只是玩玩,不会放在心上。” 这一番话虽是奉承至极,但也听得甄研欣舒心,她说的对,怎能认输,她苦苦爱慕他这么多年,怎可一点收获都没有。梓霖不论家世人品都是这般高,出了一个宋慕初又算的了什么,今天是宋慕初,明日便有可能是杨慕初,刘慕初,若真在意,那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秋香,帮我重新梳妆,我要去见楚太太。” “小姐这便对了。” 楚香回来不久,甄研欣便到了,一身白色锻旗袍裹身,朱唇轻启,白色的上好缎子愈发衬得人美玉无瑕。楚香不拘好艳色,如今见她这样素净的打扮,倒比平日里她穿的那些红菱青缎,更显得标致可人。 “她倒是来的快。”楚香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摆弄着手上刚摘下的牡丹。 “香姐亲自培植的牡丹长的就是好,远远看着,倒像是画里的人物一般儿。石榴红,胜娇容,但在这里怕是要反过来一说,香姐容颜更盛。都说咱们静安山水养人,如今看来,倒是连花儿也长的比别地的好。” 楚香客气的笑着,并不接话,倒是楚母看着开了口。 “你要是喜欢,我便托人送去几盆到你府上,这是几年前梓霖从外面弄回来的稀有品种,不多见的。” 甄研欣听着应道:“这种杂红是不多见,我府上只有娇腻可爱的大黄。花子红桃花和御紫也有几株,现加上这杂红,岂不就更好了。” “那我等会便吩咐何妈。” “谢谢伯母。” “客气什么,别在这站着了,去客厅吧!” “香姐也一起吧!”甄研欣转头对着楚香道。 “我就不去了,还有些事,你陪着就好了。”楚香不着声色的拒绝完便转头离开,她也的确有事,前些日子梓霖病着,她两头忙着,公司倒顾不上了。 现在既然甄研欣不肯放弃,那她也没办法,就让她慢慢看清,再慢慢死心吧! “知道伯母找你来什么事吗?”楚母一边喝着西洋参茶,一边问着甄研欣。 “是有关梓霖的事吧!” “你猜到了。” 甄研欣悠然一笑,那眼中有难掩的落寞。 “你放心,伯母有办法,你不要担心,只有你对梓霖的心意不变,伯母就一定帮你。” “谢谢伯母,我对梓霖的心意,怕是很难变了。”甄研欣低头道明,脸上看似含羞带怯,眼上却是势在必得。 “那就好,那就好。”萧玉芬笑着让她放心,心上却在寻思,是不是该请那位宋小姐过这里坐坐,明事儿的,自然也就知难而退了。 一大早慕初就在房内换着衣服,虽不是第一次见楚太太,但毕竟这次才是正式的,穿的合理也是需要的。 “慕初,去了楚家,说话行事样样小心,知道吗?”宋母担忧的反复叮嘱。 “嗯,我懂的,妈就放心吧!” 进了楚府,慕初才懂得什么叫豪门世家,一路走过,入目的景物皆陌生,院内花木扶疏,花光柳影,幽雅别致。 “那边一栋是我大姐住的,你该是见过了吧!” 慕初顺着楚梓霖所指的方向望去,类似于洋派的白色建筑,庭前柱子皆饰精致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果然跟楚小姐的气质很相配。 “很漂亮。”她淡淡答道,心上有难言的情绪涌上。 “前面就是我母亲住的地方了,她现在应在已经在大厅了,我们过去吧!” “好。” 慕初跟着楚梓霖走进,终究是太太,骨子里还是有老思想,不喜爱太过洋派的陈设。眼下这大厅就看的出来,她身前是缅甸花梨木的沙发,上面铺设着软绵良刺绣花枕头,脚下又是博古花卉的地毯。 “宋小姐来了便坐吧!” “谢谢。”慕初应着声坐下,眼睛不自觉的看向梓霖,心上是浓浓不安。 “宋小姐的容貌……真是标致儿,难怪我这儿子,这般放不下呢!”萧玉芬含笑赞着,眼里怎么也看不出应有的鄙夷。 “梓霖啊,你就别在这站着了,公司已经交给你,好歹跟着香儿到处看看。宋姑娘在我这儿,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楚梓霖原本是有些担忧的,但看楚母笑意盈盈的脸,或许让她们单独相处相处也好,她总要了解到慕初的好。 “好,我这去。” 楚母微笑着点头,目送他出去,再转头,眼上已是一片冰冷,再没有方才的和颜悦色。 第二十章 慕初瞧着低头,纤细的指头握住,涔涔冷汗已传至手心。 “何妈,我带宋小姐去花园,待会把茶送哪儿去。” “是,太太。” 慕初一直知道静安是美丽的,却不想静安内最美的地方是数楚家花房。各色花卉争奇绽放,花苞多是丰浓艳丽,犹如流苏编织而成的瀑布一般。 “第一次见宋小姐穿旗袍,倒是十分好看。只是……这织锦样式,似是前些年时兴的。若是拿我家香儿的衣服穿在宋小姐身上,那必定更是合适。” 楚母现下似笑非笑的态度还衬得上和蔼,但她脱口而出的语句,却让慕初怎么也笑不起来。 “让太太见笑了。” 萧玉芬看了一眼也不接话,只是微笑着领她到水池的另一旁,那里双瓣茉莉开得正盛,白色小花在这花园虽不起眼,但也迎风散发它的芬芳。 梓霖书房抽屉里有一只绣了茉莉花的荷包,萧玉芬是见过的,只知香儿哪也有一只,本想着是也是梓霖见她喜欢送的,却不想是出自她手。刚知道时,她一番讶异,这姑娘手倒不笨。 “哎……是该让园工清理掉这一片茉莉了。” “为什么要清理。”慕初没想那么多,疑惑便脱口而出。 “这花虽美,但终归小家子气了些,宋姑娘知道什么叫做大家风范吗?它不是适合养在这样的花园里的。” 慕初听着心头一紧,蓦然觉得她便是那茉莉,又或者,楚太太委婉说的便是她。看这四处艳丽无双的花卉,再看那一小片茉莉,她莫名笑了,似乎这确实没有它的容身之所。 “宋姑娘怎么了,脸色有些难看,是身体不舒服吗?”萧玉芬轻声问着,眼里却是一片笑意。 慕初下意识地摇头,一句话都开不了口。 “今日宋小姐竟然过来了,那我就把话挑个明的说,你配不上梓霖,他有更好的人选,如果你当真喜欢他,就不要再纠缠他。” 慕初听着,只觉得那一缕牵在心头的希望,顿时灰飞烟灭。 “太太容不下慕初。”她一字一句开口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去诠释。 “不是我容不下你,是楚家容不下你,下辈子投身到个好人家,再跟梓霖相守吧!”萧玉芬话说的难听,因为她懂得,不对外人恨,就要对自己恨,两者堪比之下,答案已十分清楚。 “身份……真的很重要吗?”慕初竭力又问,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宋姑娘认为呢?漂亮的女子很多,宋小姐也很漂亮,但在我眼里,没有身份的漂亮女子就跟窑子里的女人是一般地位,空有美貌怎变的了凤凰?” 萧玉芬话说的很轻,在听在外人耳里却是恨意炽然,曾经他的丈夫便是迷上了个下贱女子送了性命,那么在梓霖这,就绝不能再发生一次。 此时此刻,慕初眼前似有层层黑雾,她什么都听不进去,整个人犹如离弦的箭般,慌不择路的往外冲去。 慕初走时何妈端着茶刚拐进花园一角,只瞧见那姑娘不管不顾的一走奔走,她看的莫名,心里寻思可能是太太成心难为了。 “那位宋小姐,身体不舒服吗?才刚到就那么着急走。”何妈旁敲侧击的一边问着,一边观察自家主子的神色,生怕一不留神说了不该说的。 “她是心不舒服。”萧玉芬喝了口茶笑着道,看样子,似乎心情极好。 何妈闻言点头,也不再问。 “总归算她姑娘还有自知之明。” “她姑娘,看着也是个挺乖巧的孩子。”何妈不由自主地就是想说些好话。 “谁知是真乖巧还是装乖巧,如果今日梓霖喜欢的是个泼妇,我想她也会很乖巧,马上就有机会嫁进楚家了,往后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一会短暂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何妈听着报以赧笑,算是点头致意。 慕初一路不停歇的奔跑,直到出了楚家才停下来,胸中缺氧的痛楚让她快要窒息,扶着一处榴树蹲下,心上又是一阵强过一阵的心痛。她怔怔望着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那空洞的眼神似是万念俱灰,没有期待,没有怨恨。良久后,她又闭上眼,身子剧烈的颤抖,眼里犹如开闸的江水,似乎想在那一时间全部流尽。 楚梓霖在楚香哪并不久,如今母亲虽态度转变,但他还是难以放心留她一人在哪,生怕有什么万一,但还是防不胜防。 “何妈,慕初呢?”一路跑来都寻不到她的身影,在拐角处恰好遇到迎上来的何妈。何妈一直在母亲身边伺候,慕初的位置,她应当知道。 “二少……” “怎么了?”看她吞吞吐吐的模样,楚梓霖问道。 “宋小姐在你走后不久便出去了,不知怎么回事,二少你……还是赶快去瞧瞧吧!不过,念在母子情分,二少也别怪太太,她也是为你好。”何妈说完便转身,看形色有些急匆匆。 楚梓霖皱眉,什么都懂了。不安一时袭上心头,恼怒的眉头簇起,不该留慕初一人的,不该相信她的,她早有准备要对付慕初。难怪大姐一听慕初跟母亲在一起,便要他赶快去看看。 “梓霖。”楚香远远地便小跑过来,在房间里越想越不对劲,生怕出什么乱子就出来看看,走过花房便见二弟驻在小路上一副悔恨至极的表情。 “怎么了?”楚香走近问道,看他的表情她心里暗暗祈祷,可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 “我去找慕初……”半响后,他说出这么一句,不等楚香反应,便朝着大门跑去。 母亲果然还是做了错事儿,这一次若是又造成他们之间的问题,梓霖怕是很难原谅她了吧!楚香皱眉想着,便转头往前面的茶亭走去。 萧玉芬果然在这儿,楚香本只是猜测,她一单心情好了,便会来这园子喝茶。 而萧玉芬似乎早料到楚香会来,抬头看了她一眼也不答话,径自喝着她的茶,茶桌上的两盏香茗氲氤缭绕,新春碧茶幽幽清香沁人肺腑。 “妈,你这么做,就不怕梓霖恨你。”楚香气极,声线比平时略微大些。 “恨什么,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你当初不也是对我恨之入骨,现在不也是好好的。” 楚香摇头,突然觉得这个作为她母亲的妇人有些不可理喻,就算作为子女不该记仇,她也不能这么肆意妄为。 “梓霖跟我不同,我不知你对慕初说了些什么话,那么好的女子你都不肯待见,那我就看着那个甄研欣会好到哪里去。” “这话是你这个做女儿的该说的吗?”萧玉芬冷言问着。 “那么那些事,又是你这个做母亲该做的吗?妈,你觉得这样安排才最好,可曾想过对我们而言,那是不是真的好?” “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在我这儿,从来就没有该不该,梓霖是我生的,我的话,他就得听。” 楚香无力的摇头,许久,话才从口中缓缓道出:“你有本事就让他听吧!” 楚香只觉得头疼,现在整个楚家都乌烟瘴气的,面对楚母她更是一刻都待不下去,还不知梓霖那怎样,想着便转身走开。 楚梓霖追到城西宋家,大门从外锁着,宋母去山上还没回去,家里不可能有人,那么她会去哪? 中午的天气有着不正常的阴沉,楚梓霖看着忧心如焚,她可要平安无事才好。 整整一下午楚梓霖都疯狂的奔走,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却还一点儿她的踪影都寻不到。……慕初,你快出现别让我担心。 凭着一人之力找不是办法,静安这么大,她躲在哪里他真的不知道。若是天黑了她一人就更危险,看样子快要下雨了,若还是寻不到,她再遇上什么醉鬼无赖……楚梓霖不敢再想下去,他是万万不能放她一人在外,想着便连忙去了杨家找上杨少锦一起找人。 楚梓霖从杨家出来后又想着去宋家看她有没有回来,从城东到城西后天已大黑,宋家灯光已经燃起,楚梓霖想也没想变满心欣喜的冲进。 “二少来了。”宋忆站起身问着,正做好了饭等慕初,慕初没到,他却来了。想着又觉得两人应是一起回来,起身便想再去添副碗筷,还没发现楚梓霖的不对劲。 楚梓霖一下抓住宋母的肩膀,那眼神满是恳求,说出口的姿态更是让人心疼不已。 “伯母,伯母我求你让我见慕初一面,她肯定难过,所以不愿见我,你让我跟她解释,让我跟她道歉好不好。” 宋忆怔怔看着楚梓霖,他认真的眼神不像玩笑。 “慕初没有回来,我一直在等她,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你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慕初又在哪?” 宋忆反手抓住他大声问着,脸上的担忧不必楚梓霖少。 她没有回来……意识到这一点的楚梓霖双肩一垮,转头看门外又飘起小雨,这么晚了,她到底在哪? “你说话啊,你告诉我慕初在哪?你把她怎么了,她早上都还好好的。”宋忆大神喊着,眼上已布满慌张,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嘛! 楚梓霖回神,看着已然失控的宋母,他纵然有万分愧疚也无法表达。 “伯母,一切事情等我回来再说,现在我要去找慕初。”楚梓霖说完便要出门,却被宋母更快一步的拦住。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慕初是我女儿,我不知道究竟了什么,但我一定要去找她。” “伯母听我说,你就在家里,我已安排了很多人,如果找到,就第一个通知你。你放心,我一定把慕初给您带回来。所以,你就在家,至少也不要慕初为你担心。” 宋忆听着缓缓点头,着急的眼泪都已流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不是去见楚太太吗?怎么好端端的人便失踪了。 楚梓霖一路跑一路喊,迎着风雨也似乎不觉得冷,慕初平时不常出门,能去的地方不多。梨园……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地方,楚梓霖眼眸一亮,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她最常去的,可不就是梨园吗? 想着便是更快的跑,恨不得一步便能跨到城东去,心里一直祈祷着她就在梨园,跟他初次相见的地方。 慕初,你我之间,是不是真的好事多磨?如果是,那便请你坚强一些,无论如何,我也定不会抛下你一人,只要你有这个意识,那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青葱茂密的林荫在黑夜越发显得恐怖骇人,慕初一向怕黑,更何况是现在这些阴雨天气,她怔怔坐在地上,眼上已不是恐怖,那样的空洞让人瞧不出情绪。淅淅沥沥的细雨撒下,她馆起的发髻早已散开,湿掉的头发贴在脸上显得狼狈。 “二少,你我之间……总归是不可能吧!”她几不可闻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响起,那声音极轻,仿佛气若游丝。 慕初又坐了许久未动,此时此刻她已全身麻木,她伸手捏捏自己的手臂,那种感觉像是在捏旁人,她无言的笑,何时,心也能像身这般麻木。 静安的梨园很大,楚梓霖生怕漏掉了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来回找了两遍,只是,依旧不见人影。 现下梨花开的正盛,繁重的花朵压得纤细的枝干在风雨中轻颤,楚梓霖静静看着,眼里弥漫着深不见底的焦虑和不安。 慕初,你究竟在哪? 第二十一章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究竟还落下哪里?楚梓霖蹙眉想着,天上乌云遮月,梨园弥漫淡淡清香,突然一个灵光乍现,似乎曾有几时也有一个像今天这样的夜晚。他睁眼,视线又往城西看去,是哪里吗? 雨不断在下,慕初蹲在地上只觉得越来越冷,身上体温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深夜的晚风夹带细雨吹在身上犹如刀割一般,她四肢冰凉,脸上却有发热的迹象。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昏睡又迷迷糊糊的清醒,脑袋一直不停的抽痛,隐隐约约之间她似乎听到了由远而近的呼喊声,那时……梓霖的声音。躲到这里,他还是找来了。 “慕初……慕初……你果然在这。” 慕初抬头,她的身体已被他揽进怀里,那般大力的抱她,似乎再不肯她离去一般。 “总算找到你了,总算是找到你了……”楚梓霖一遍接着一遍的呢喃呼喊,心上还有挥之不去的心有余悸。 慕初从他怀里抬头,看他苍白的脸庞,一直没有流下的眼泪终于流下。 “梓霖,我很怕……” 楚梓霖看着,虽是深夜,但他清清楚楚看到那一滴晶莹的眼顺着她的脸流下,只是那么一滴,却如火似刀,烫了他的眼,刺了他的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低着她的额头安慰般的低喃道,须臾间又放开。 “你发烧了,慕初你在发烧。” 慕初一直低着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头才慢慢抬了起来,楚梓霖深深望进她的眼睛里,他清楚看到,那里盛载的满是虚弱惶恐和悲伤。 “对不起,慕初对不起……我带你回去。”他又把她拥紧,心疼不言而喻。 慕初没再说话,顺从的让他抱起,脑袋靠在他胸前,她意识朦胧之间,似乎连他心脏跳动都听得一清二楚,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的黑暗将她淹没。 宋母早已在家等的焦急难安,看到楚梓霖抱着人闯进来,二话没说就担心的哭起来。 “伯母,麻烦你去烧热水,越多越好。”楚梓霖一边吩咐着,一边从柜子里找出衣服作势要给慕初换上。 宋母看着有些犹豫,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男子,只是眼下人手不够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想着便转身去了外面。 他从未与别人换过衣服,偏偏旗袍的盘扣又多,勉强解了两个便没了性子。 “嘶……”伴随着布料破裂的声音,月白色的旗袍也离了身。慕初的皮肤本就白皙,现下在外冻了那么久,脸上身上更是染了苍白不见一丝血色,他看着心疼,包着棉被将她拥进身前。 “慕初……慕初……” 楚梓霖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他声音低哑,有那么一个时刻,他当真担心她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慕初病的厉害,好不容易泡了热水身上有些温度,脑袋又开始滚烫,宋母没办法只得半夜去敲先生的门把医生叫过来,折腾了许久,烧虽不见退下,但好歹稳住了。 慕初醒来时天已大亮了,这整整一夜梓霖和宋母就坐在一旁看着,宋母什么也没问,心里总想着这些是年轻人的事,只是担心着慕初,也一夜没有合眼。 “慕初,你觉得怎么样?”楚梓霖小声问着,伸手敷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虽还烧着,但总归是退了些,不像夜里那么热了。 “梓霖……”她低哑着嗓子开口,颤抖的尾音拖出一个隐涩的哽咽。 只是,这么两个字听在楚梓霖耳里却是受不了的难过,喉咙里一阵发涩,好似有苦胆破在嘴里。 “我在……” 宋母看着转身出去,想着去做些清淡的粥来,不吃饭就喝药总归有些不舒服。 慕初无力的起身靠在他胸前,手指痉挛地抓住他的衣服,这么多天积压起来的惶恐,自以为收拾妥帖无痕的不安在这一刻全部暴露出来,他的眼泪沾湿了他的衣襟,手中紧紧抓住的衣服更是皱成一团。 “梓霖,我该如何是好……我纵然是什么都可以改变,却也无法改变出身。” 楚梓霖听着垂眸,他早已猜到,只是没想到从她口中说出会这么让他心疼。那种疼痛的感觉逐渐弥漫了全身,就连血液也在一时间凝固。 “等你身体好后,我便带你和伯母离开静安。”许久之后,他静静吐出这么一句。 慕初听着吃惊,从他身前抬起头看她,那眼里是难尽的不可置信。 “我什么都不要了。”楚梓霖再次肯定道。 “你可想好了。” 楚梓霖笑着,抬手抚摸她的脸颊道:“从认识你那天起,我就有这个觉悟了。” 慕初总觉得有一个东西在她脑子里炸开,原来从始至终,他比谁都清楚。 “你不会后悔吗?现在正是乱世,说不定以后,我们要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更何况,那是你生母,你当真能舍下吗?” “因为你,就什么都放得下。早在那些誓言之前,我就有这个认识了,我答应给你平淡幸福的生活,也只有离开静安,离开楚家,我才能给你。我一早便问过宋伯母,倘若要你们离开静安,她可愿意?” “妈怎么说?”慕初问着,从未如此设想过。 “伯母说,若是你能感到幸福,她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慕初听着叹气,眉宇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二少如此,我怎么承受,你脱离了楚家,我就是罪人。” 楚梓霖闭了闭眼,强有力的拥抱住怀中的人,仿佛要将她揉碎一般。 “我已经决定了,只是盼望你,愿你能遵守承诺,不要在我的一个不留神之下,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在他怀中点头,咸涩的眼泪在眼眶中凝结成晶,慢慢扩散,又缓缓流下。 楚梓霖无声的笑,似乎终于在她点头之后才能真正放松,从此以后心上又多了一份心安,一份牵绊。 看着她喝了粥,吃了药,楚梓霖才打算回去,一夜未回城东,少锦怕在带人找了整整一夜吧!怎么着也要去知会他一声才对。只是刚走出宋家,便见迎面开来的车子。 “宋姑娘找到了吗?”杨少锦从车里探出头问道。 楚梓霖点着头,拉开车门便坐进去。 “她还好吗?” 楚梓霖叹气,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他开车到楚家。 杨少锦见他不愿多说倒也没有再问,只是心里捉摸着这次他怕是要与萧玉芬闹翻了。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不过跟今天局面还是有所不同,毕竟这次,他认真了,萧玉芬也认真了。 楚香一大早便在大门前等,他昨天一夜未回,也不知宋小姐怎样了,早些时辰杨少锦来过一次,说去城西看看,她点头应允着,便早些出来等着。 楚梓霖下车,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衣服,淋了雨,现下又皱巴巴的。楚香看了一眼,他神色有掩饰不住的疲倦,脸色也端着鲜有的冷厉。 “慕初可还好?” “昨夜高烧,现在稍退了些,多调养些日子便能好。” 楚香松了口气,对身后的杨少锦对看了一眼,交换了下眼神也没说什么。看他一路往自己住的地儿奔去,楚香忍不住还是开口提醒。 “妈昨天一夜没睡,昨日儿里晚饭也没用,今早儿上何妈说也没吃,你刚回来,不管对错也该先去看看。” 楚梓霖像是置若罔闻,他平常对母亲的态度便不热络,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他怎能不气。一个恍惚他假想着,若是她没有这些固执的成见,怕是现在父亲还在世吧! 三人进了客厅,楚香摆手让下人们下去,自己动手斟起茶来。 “大姐,再过些时日,我准备带着慕初离开静安。”楚梓霖一坐下便一鸣惊人,楚香斟茶的手顿住,就连杨少锦都转头看他。 “你说的离开,是指什么?”楚香怕是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寻思着便又问了一遍。 “就是大姐所想的离开。” “你考虑好了吗?别一个冲动乱做决定啊,楚伯母现在不同意我们满满调解。”杨少锦从未想过他会这么决定,从前开玩笑也说过,但毕竟,那只是玩笑。 “我没有冲动,我早就这么想过。”比起杨少锦的激动,楚梓霖反倒显得淡然许多。 “上次你说放弃一切时我还当你玩笑话,说说便就过了,没想过如今你倒真准备实施起来。”楚香说着苦笑,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大姐能理解我吧!” 楚香听着不知怎么回答,不管能不能理解,他既已决定,她也只有支持的份儿了。 “这个家你不要了吗?”楚香问着,希望他能再认真考虑一番。 “从几年前父亲离开,我便不觉得这是个家了。” 楚香看着他慢慢红了眼眶,似乎有些回忆又退回在眼前一一放映,对于他是,那对她又何尝不是。 “一个人在世难免做些糊涂事,只是咱们的母亲做的糊涂事多,但是再多,她始终是我们的亲人。生我们,养我们,这恩情是一辈子都报不完的。你……”楚香说着停住,她并不想阻止什么,他既已决定,她该高兴。 “既然如何,那你就好好安排,慕初这么好的姑娘儿跟着你,别让人受了委屈。” 楚梓霖点头,什么都没有再说。 “这事你准备让妈知道吗?” 楚梓霖低头想着,其实说不说都不能改变什么了,既然他执意要走,她还能拦得住?只是现下考虑到慕初和宋伯母,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不跟她说吧!免得又闹出什么事,等我走后,再告诉她好了。” 楚香应予着,也觉得这样比较妥当。本是只有三人知道的事,殊不知窗外又长了双耳朵。 何妈在楚家多年了,一心一意服侍主子,楚梓霖好说歹说也算她看着长大的,如今他要离开的这个消息,她一时还真不知要不要跟太太报备一声。 第二十二章 慕初的身体调养了几日便好的差不多了,梓霖每日里过来陪着,天刚亮便来,天黑透才走,她虽高兴,却也知道他跟楚太太闹得不愉快。跟着他走什么都不管不顾,究竟是对是错?于情于理,他有母亲要侍奉。 自从认识了他之后,她就变得特别多疑不安,尤其事情又牵扯至他,她更是不能顾着一己之私让他做了错事。 “梓霖,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楚梓霖端着汤药的动作一顿,即便是她没有说明,他也听得出她说的是指什么事。 “慕初,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他放下汤碗将她揽进身前,下巴抵在她额头叹着气无奈道。 “我不是你相信你,我只是觉得,为了我……你没必要做那么大牺牲。” 楚梓霖笑着摸她的头。 “傻子,为了你不能,那为了谁还能?怕再难找出第二人了吧!你不要再担心了,你大病将愈,我也已准备妥当,你明日儿将东西收拾好,我们后天便离开。” 慕初伸手环住他的腰,嘴角在他身前扯开,不知为何,她总隐隐的感到不安,双眼似轻覆薄霜般凝重,笑颜怎么也轻快不起来。 “我明天还要交代家姐些事情,就不过来了,你乖乖在家,不要想太多,后天一早我便来接你,如何?” 慕初从发他怀中起身,眼神复杂的瞧了他一眼,虽神色含忧,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父亲当年交代的事情是该跟大姐说了,楚家这些年虽盛,但总有零败的一日。当年父亲走的匆忙,交代的事他却还记得。 “你不喜接手家业,那家业便留给香儿,我把这个给你,等你留洋回来之后,想做些什么便去做,不用理会你母亲。”当年父亲说完这些便已晕倒,之后一直到他离世都没再说过什么。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抗拒着楚家的家业,他虽是名位上的,但实际操作还是由大姐经手,也算了却当年父亲说过的话。 “你一大早便来这儿可是有什么要说的?”楚香心思缜密,他明日儿便离开,出发前日来找她,定是有事要交代的。 “大姐,你还记得前些年在父亲还病着时,曾单独把我叫进去过吗?” 楚香虽不明白他为何重提往事,但还是认真回想了下,是真的有这事没错。 “没错,我记得。” 楚梓霖点头,把带来的匣子交到她手上。 “这是什么?”楚香不明所以的问道。 “父亲早已猜到楚家家业最终会被母亲挥霍成空,所以这是他存留的金钱,全都换成了金条,现下存在法国租借的怡和洋行的保险柜,这里便是保险柜的钥匙和字据。” 楚香自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现在听来还觉得吃惊不小,颤抖着手把开那盒子,字据上明明白白显示着金钱数目。 “这么多?会不会是弄错了,这么多黄金要多少个年月才赚的来,这些年家里生意虽好,却也赚不到十中之一啊。” “不会有错,父亲说的清楚,我听得也明白,那时父亲该是跟一些洋行买办做过生意,不过后来那些洋行似乎跟走私军火有牵扯,幸好父亲发现及时,从中给硬生生把这层关系掐断了,我们才免了灾祸。听父亲说,那些没有退出的,后来不是抓住行刑了,也都家道中落了。” “原来还有这样子的事情,走私军火虽说是稳赚不赔,但一个不小心便能使人挫骨扬灰啊。”楚香心有余悸的说道,怎么也不管想这笔金钱背后是怎样的厉害关系。 “嗯,父亲说这钱本还要多一些,不过他拨了一部分给那个女子,后来她突然死亡,那笔钱也不知去向。” 楚梓霖说的并不清楚,不过楚香也明白,想必那个女子,便是父母后来所爱之人吧!只可惜她无福消受,年纪轻轻便走了,想来这还是母亲作的错啊。 “当时父亲说,家里产业交给你,这笔钱留给我,可我一直不想动用这笔钱,想来想去还是留给你,现在天下并不太平,若是有一天公司出了事,你就留着这笔钱和母亲好好度日。” “那你呢!不留一点钱怎么行,你们三人总要过日啊!” “大姐尽管放心,我有能力照顾好她们,如果今后的人生一直平淡,那么对我来说,也是幸福的了。” 楚香点着头,起身将那黑匣子收藏妥当,这可不是随手便能乱丢的东西。 “你觉得幸福就好,父亲临终前说咱们楚家的人都是命贵福薄,现在看来,你倒深厚了。”楚香难得打趣,只是脸上虽带着笑,心上还是不舍得,这跟他留洋那一次离家不同,那时虽离开数年,但始终给人的盼头,他还会回来。这一次一走,可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他这离开就算是跟母亲撕裂了脸,跟楚家脱离了关系,从此就算再踏入静安,怕也不见得有人再会毕恭毕敬的喊上一声楚二少了。 “命贵福薄……”楚梓霖把话嚼在嘴里慢慢品着,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父亲跟母亲本没有感情,而后父亲心系的人离开,再是大姐那一出儿……他皱眉不敢再细想下去,他会是幸福的,他跟慕初,一定会很好。 “大姐,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楚香点着头,也起身送他。窗外又起风了,清风轻卷她的裙裾,衣袂飘飘,这天倒不太像春日的天了。 佣人何妈在那日无意间听到二少的行程时便一直犹豫不决,眼看日子近了,她更是着急。这心里一藏着事儿,事往往就做不好,一来二去萧玉芬自是看在眼里,却也猜不出是什么要紧事儿。 “何妈,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何妈没料到夫人怎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当下泡茶的手一抖,上好的茗茶便洒了一些出来。 “是太太多虑了。” 萧玉芬瞥了何妈一眼,何妈跟了她有些年头了,行事一直谨慎小心,为人也忠恳,从不有事儿瞒她。 “你跟了我这么久,有事没事我自是看得出来,你直说便可。” 何妈有些犹豫,她本不想说,但这事非同小可,太太迟早会知道。若是到了她知道后责怪,还不如现在说了讨个赏儿。 “太太,我前些日子无意中听到二少爷跟大小姐谈话,二少他……似乎想带着那位宋小姐一起离开静安呢!” 萧玉芬一听这话便立刻站起,白瓷的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眼上是说不出的震惊。 “此话当真。” “我怕是听错了,所以再三过去大小姐哪儿,已经确定了没错,日期便是明儿个一早。” 萧玉芬脸色一白的蹲坐在椅子上,她的儿子竟为了别的女人要离开这个家,他是昏了头了吗?好好的富足日子不过,怎么专迷上了个狐媚子。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萧玉芬怒极了的开口,神情虽然恼怒但还是有无法掩饰的慌张。 梓霖是她唯一的儿子,不管如何,她一定要设法留住他才行。 “何妈,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真走了,我下半辈子该怎么过。”萧玉芬难得的求助于一个仆人,她此刻眼眶微红,似乎真的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太太,二少是为了宋慕初才想要走的,如果您予了他,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萧玉芬眼眸一变,在听到宋慕初这三个字时,她眼神凌厉的骇人,似乎这个人跟她有着解不开的深仇大恨一般。 “又是宋慕初,这个狐媚子开始害的梓霖变了心性,现在又挑唆他离家,她这是要把梓霖彻底的从我身边抢走啊。” 何妈站在一旁看着有些发憷,仿佛此时的太太再不是平时那个高贵雍容的美妇人,她像是被现实蒙住了眼睛,真个人的心智都变得扭曲起来。现在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她,那时老爷刚得了喜爱的人,她初闻时也如今天这般,不过没多久,那女子便香消玉殒了。 “太太,你冷静些,看看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也知道,二少一旦认了真,那便是拉不回了。” 萧玉芬渐渐平静,何妈说的对,她自己的儿子她了解,他心意已决的事情,任凭是谁也无法劝动。 “何妈,我要你去帮我买样东西。” “太太需要什么?” “毒药。” 何妈一听立刻吓得跪下来,太太又要害人吗?这可怎么是好,这是杀人的事,她怎么管做。 “太太三思啊,宋小姐若是有个万一,二少怎么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放心,我不是要害她,我虽气极,却还没昏了头。我若真是害了她,那便永远找不回儿子了。我没有要害任何人,只是想拿它吓吓梓霖。” 何妈听着稍稍安心,却还是不想太太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不管是什么,只要不是再害人,那便行了。 翌日,天刚微亮,楚香起了个大早想去送送梓霖,没想到还没出门,便被何妈给截住。 “大小姐,快去看看太太吧!她知道了二少要离家的事,现在拿了毒药非要自尽去见老爷。” 楚香一震,母亲是怎么知道的?不过现在纵使有疑问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过来了,房里还有没有人看着。”楚香焦急道,真担心母亲一个冲动便做了傻事。 “有,有,我喊了几个仆人看着呢!” “快带我去。” 刚进了大厅便听见卧室里妇人的哭喊声,楚香连忙过去,此刻的楚母不再是平时高高在上的样子,她一向保养得当的乌发此刻凌乱不堪,脸有些苍白憔悴,精神也不太好。 “妈,妈,我是香儿,你怎么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楚香着急的想掰开她手里握着的瓷白瓶子,却不想怎么也拿不下。 “香儿,你是香儿啊,你知道吗?梓霖要走了,他要离开这个家了,我唯一的儿子都不管我了,你说我还活着干什么。”萧玉芬痛心疾首的喊着,此刻的样子虽有一半是装的,但另一半,却是有感而发。 楚香瞧着不是办法,几个下人拉着那只手不让她把药吞下,但如果梓霖真的离开,她们阻拦的了一时还阻拦的了一世吗? “何妈,你在这看着,我去找二少爷。” “是,是,小姐。” 楚香一口气跑到梓霖的住所,他刚出来,手里提着两个柳叶箱,身上穿着不常着身的长袍。 “大姐怎么来了?” “梓霖,先别走,快跟我去看看妈,她知道你要走,现在非要喝药自尽。几个仆人拦着也看不住,不管你怎么恨她,她都是我们的亲人,我们已经没有父亲了,我真的不想因为一个不慎再失去妈。”楚香气喘吁吁道,她尽量把事情说的简洁,希望能改变他的决定。 楚梓霖紧蹙着眉,脸上神色冷下,看着楚香的脸庞虽然无言,但手里的柳叶箱却慢慢放下。 楚香跟楚梓霖赶到时,萧玉芬正闹得厉害,一屋子的人都在夺那瓶药,而萧玉芬像是急红了眼般,拿起桌子上的胭脂香粉就忘仆人身上砸,都是些铁盒子,用力掼在人身上还是很有力道的。 “妈,你在干什么?” 萧玉芬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动作停了下来,呆呆地看了楚梓霖良久之后,眼泪便簌簌落下。 “梓霖,我今日敢把毒药握在手里,我就敢喝下去,只要你离开这个家门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楚香听着皱眉,对于母亲的做法颇为头疼,这不是明显在逼迫梓霖吗? 楚梓霖听着并不接话,神情沉郁也看不出喜怒。 “我必须走。”许久之后,楚梓霖像是做了某种决定般开口,楚香侧脸看他,他面无表情,看似冷血,她却也深知他的难处。 萧玉芬怫然作色,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就等来这个答案,摇摇头显然有些不能相信。 “没想到,没想到我生你养你,居然还不如那个狐媚子在你心中的分位重。” 楚梓霖垂眸,也不多做解释。 第二十三章 楚香瞧着这情形不对,母亲那眼中显而易见的愤怒,她忧心忡忡的看着,一时间便慌了起来。 “梓霖,答应了吧!楚家不能失去她……” 楚梓霖像是听不见,心上万分煎熬,他该如何是好,一面是亲人,一面是慕初…… 萧玉芬冷眼瞧他半天都没动静,心里也着急了起来,原本只是拿来吓唬他的药,这一刻倒真的不畏惧什么了,打开上面的活塞,作势便要倒进嘴里,却被楚梓霖抢先一步夺了去。 “你都要离开楚家了,还管我的死活做什么?”萧玉芬厉声问道。 “楚家既容不下宋慕初,那便就容不下我楚梓霖。”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萧玉芬呼吸一窒,注定两人都要各自退上一步。 “好,我答应你跟宋慕初在一起,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楚梓霖开口问道。 “她只能做小,正室是甄研欣,不管将来如何,宋慕初永远不能越了她去。” 楚香听着转头看梓霖,这样的条件他肯接受吗?谁会愿意让自己心爱之人没名没分。再说了,宋慕初呢!她能接受吗?妾室……总归不是好听的名讳。 “好……”许久之后,楚梓霖寒声答应。 “还有一点儿。”萧玉芬扬着手,示意着未说完的话。 “宋慕初进门,不得张灯结彩,也没有嫁娶的路子,直接纳了进来便可。” 楚香看着,嘴上纵然不说,心里也觉得过分了。纳妾的礼节可办可不办,但一般家境好些的,都会办上,纵然说不上有多华丽张扬,但好歹有那么一道儿在上。这也好让女方家有个颜面,母亲现在这样要求,那多少是委屈了她。虽没有家庭,但好歹是清清白白一妙龄女子,长的也如花似玉,给你这般折腾,以后说起来,名讳上怕是要蒙尘了。 “你说的我答应,但在婚后,万事就不用母亲操心了。” 萧玉芬听着这话不对味儿,原本还想再说一句,但如今他能答应已是万幸,只要研欣进门,夫妻俩的关系怎么也不能冷了去。甄氏生的这般娇好,她便不信他能有多么不待见。 “好。” 楚梓霖点着头,把手里的瓷瓶掼在地上,装着药水的瓶子应声而碎,两人也算达成了一致。 楚香跟着楚梓霖从房里出来,看他神伤的背影,多少为这个弟弟心疼。 “你等会去趟城西吧!好好跟她解释,或者,我陪你去,早晚是一家人了,多见几次面也是好的。” 纵然不用她说,他也是要连忙赶去的,她多疑不安,这次又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 “大姐还是在家陪母亲吧!我一人去便好。” 楚香犹豫着点头,转念一想倒也是,她这样冒然的去,也不见得会起什么作用。不如给他们点时间,两人好好沟通,或许麻烦还少些。 “让管叔开车送你吧!” “不用麻烦,我自己去便是了。” 楚香应予着站定,看他转弯后,她又微微恍惚起来。这个梓霖……自从认识了宋慕初,出门倒是很少乘车了。 慕初一夜没睡,总想着天怎么还不亮,一夜来来回回起了无数次,眼看着时间到了还不见人。宋母瞧她着急,也多次解释说路上耽搁了,她点头也往这块想,只是直到清晨的天空大亮,她才愿意相信,这个时辰不来,必定是出岔子了。其实这些天他虽一再保证,但她心里还是难安,总觉得没有这么顺利便走了,现在看来,她并不是多疑且胡思乱想。 慕初叹气,转身把整理好的行礼又拿出来,心里一个感觉,一时半会,这个静安是离不开了。 刚把衣服收好,楚梓霖便来到,她抬头看着他不说话,他也不开口,只有一脸深深的歉意。慕初自然明知那其中的含义,倒也不怪他,投以他安慰的笑容,这便是早能料想的。 “伯母,我能带慕初出去走走吧!我有话跟她说。” 宋忆自然没什么意见,年轻人嘛!多多沟通总是好的,看样子是走不了,这样也好,这房子虽久,但好歹住了这么些年,冒然离开还是多少不舍的。。 “去吧!我去做饭,二少爷仿若是不嫌弃今天就在这里吃饭吧!” 楚梓霖点头,拉着慕初便走了出去。 “有什么话一定要出来说?”慕初一脸莫名,转头四下里看了看,这不是她平常葬花的小树林吗? “慕初,我必须跟你坦白。” “是今天早上的事吗?” 楚梓霖顿了顿点头。 “我能理解,毕竟……我也有父母,我不怪你。” “这只是其一,还有件事,我希望你能认真听我说完。” “你说……” 楚梓霖瞧了慕初一眼,神色含忧,却还是不得不开口。 “今早我母亲为逼我留下险些送了性命,她愿意接受你,只要我肯留下,只是她有别的条件……” “是什么?”慕初问到,心里似乎已有某种准备。 “她……她要我先娶甄研欣,后再有你……” 慕初怔怔听着,嘴角突然溢出一丝苦笑,他既能失约,便是答应了……。 “慕初……”楚梓霖看着她愈加苍白的脸色,欲靠近却被她拒绝。 慕初静静站着,脑子里混乱不堪,先娶甄研欣,后再有你……这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为何想不明白。 “慕初,即便她名义上是我妻子,但那也只是名义上的,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什么牺牲我都甘愿,你能理解我吗?” 她听着只想流泪,感觉有一抹刺骨的寒意从心底缭绕而起,似是有一股说不清的疼痛在骨血里默默作祟。 “楚梓霖,原来你什么都给不了我……”慕初说着流泪,只觉得满心失望,隐隐还夹着一丝恨意。 “慕初,你等我一段时间,母亲说,只要到了婚后,她便不会管我。那个时候,我一定给你应有的名分,我知道我这么答应委屈了你,但是,我也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又是这句话……等一段时间,那么……这一段时间又是多久。 “我只怕,怕自己命薄,就是到死,也还是等不到……” 楚梓霖听着她冷漠的话有些后怕,她太冷静了,那种冷漠似乎已绝了念想。 “慕初。”他一时心悸上前揽住她的身体。 “二少放开吧!我宋慕初从未想过要与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丈夫。” “不慕初,你不能有别的想法,我不允许。” 楚梓霖环住她身体的手臂又紧了紧,但似乎太紧,紧的她发疼。 慕初流泪,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你为什么慕初,我向你发誓婚后我不会碰她,我只要你,我早已认定了。” 慕初听罢这话虽笑,但流下的确实泪,挣扎着从他身前离开,男人果然不懂女人。她虽家境简陋却也不是旧式女子,也曾在女师学堂里接受过新式教育,男女平等,权利和自由的思想早已根植于心。只是眼下换成这个人,婚姻自由,都由不得自己控制。 “二少永远都变不成女子,所以不会懂女子所在乎的。我原本以为你明白,现在已经不奢求了,我只是一个在感情里昏了头的人,忘记了大家庭里的三妻四妾。现在我醒了,却也不敢要求二少能成为我希望的那种人。我们本身就是不平衡的,如果今日我面对的人是刘永宁,我大可直言要求,他的妻子只能有我一个,但面对你,我要拿什么资格说。” 楚梓霖眼底疼痛霎时满溢,有些难以言喻的颓靡和悲痛,渐渐地……那一抹神伤变得悲悯,就如他即将出口的话般。 “慕初,一生太短,遇上你已经过了半辈子,接下来,你就陪我好好走完吧!” 这句话摧毁了她刚刚防起的心智,楚梓霖把她颤抖着的身体拥进胸前,这一次她不再抗拒,手指用力的抓着他的衣服,似乎藏有万般隐忍。 楚梓霖安静环住她不说话,他何尝不知这么做对她伤害有多大,只是,这如果是唯一能在一起的选择,那么就让他用下半生弥补她吧! “对不起……”抱歉的话低声溢出,不知是说给谁听。 慕初流着泪,喉咙里发出听不懂的声音,只是无力的靠在他胸前,许久之后,拼命压抑的隐泣才传出。 “楚梓霖,你这个混蛋……” “我是,我是。”他抱紧她,歉意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有眼中水光潋潋氲氤弥漫。 慕初回去的时候便让楚梓霖先回了城东,母亲对她一向爱护,如果知道自己是没名没分跟着他,想来是断然不会同意的吧! “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二少呢?” 慕初抬头,看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菜,那件事始终无法言语。 “我……他家里还有事,我便让他先回去了。”慕初本不会撒谎,又加上宋母心思缜密,看得出她眉宇间的落寞。 “你实话告诉我,他跟你说了什么?” 慕初垂眸,清泪在宋忆问出话时滑落,虽迫不得已应予了他,但是心里,并不是没有芥蒂。 “妈,女儿这辈子,怕是注定要让你在街坊里难堪了。” “到底怎么了?” “梓霖被楚太太逼迫,在我之前必须先娶了甄府上的小姐。” “什么?”宋忆猛地站起身,万万想不到,他今天来就是找慕初说这个。 “妈,他其实……也没有办法的,楚太太跟他,毕竟是血亲。” 慕初强颜欢笑,但看到宋忆眼里却是刀腕般的心痛,那眉眼间隐藏不住的怅惋她怎会瞧不到。 “他答应过我……会好好对你的。”宋母也流泪,只是说着却也万般无奈。 第二十四章 楚梓霖的婚期订的很近,静安的报纸上渲渲染染,各种说法都存在,萧玉芬日日看着却未置一词,他们俩儿本是青梅竹马,结婚还不是迟早的事儿,有什么值得纷纷议论的。 楚家靠南边的一处楼阁上,楚梓霖刚刚从洋行回来,本想着上来透透气,一站便站了大半天。从这里能看到静安的整个梨园,说来倒也是快,短短几日功夫,这梨花却开的不那么胜了,多数已纷纷落下。 “二弟……” 楚梓霖回头,便见到楚香端着两个杯子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站定。 “大姐怎么来了。” 楚香莞尔一笑,清风吹摇着她肩上雪色的流苏坎肩,既然是站住不动,便看得出这女子生来便是贤德温顺的。 “给你送了杯咖啡来,这是舶来新到的货,送来给你尝尝鲜。” 楚梓霖接过,勺子在杯中轻摇慢转,咖啡的浓香中在空气中陶陶然,绵绵不绝的在鼻尖荡漾。 “你有几天没去城西了吧!”楚香抿了口咖啡问道,这几天母亲一直安排他陪着甄研欣,不是挑首饰便是做衣裳,他虽不想却也说不得什么,再加上那甄小姐每日天一亮便过来,他就是想去,怕也不得空。这个婚礼……最高兴的人便实属她了吧!她不会不知在婚后梓霖是要纳了慕初去,却不想为何还是这般高兴,仿佛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 听着她的话,楚梓霖只是点头,眼睛望着斜前方的一大片梨树,目光忽明忽暗让人捉摸不透。 “委屈慕初了,不过婚后咱们母亲跟她接触的多了,兴许会慢慢了解。” “但愿吧!”楚梓霖叹息般开口,事到如今,他已不抱什么希望了,只要能跟她在一起,他何苦要管别人怎么看。 “她怪你吗?” “多少是怪的吧!……我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明不明白我的心意。” 楚香轻笑着摇头,他一直聪明,怎么这会却糊涂了起来。 “她若是不明白你,又怎么为了你甘愿为妾,宋小姐怎么看也不是攀强附贵之人吧!” 楚梓霖点头,眼上有一闪即逝的内疚与愧怼。 “委屈了她,我于心难忍。” 楚香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感情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能在一起,那便是莫大的缘分了。 “你该庆幸,倘若大姐也跟宋小姐这般幸运,那就是死而无憾了。凡事要往好的想,你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不要只在乎眼前,甄氏到底也是聪慧之人,婚后久了她自然会发现跟你不是一路人,届时必回自寻路子。眼下你只要跟慕初好好过,那便就是幸福了。” “嗯。” 楚香点头,杯中的咖啡要已凉透,一阵清风吹来,硬生生的便打了个寒。 “近夏了,这早晚天气还是差这么多,你也别吹太久,早点休息。母亲不是安排明天去挑家具,别到时一脸疲倦叫人碎嘴。” “我明白。”楚梓霖答着并不抬头,看神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楚香转身欲要下楼,正施施然跃过台阶,便又听到身后人的出声。 “这么多年来,大姐可曾再想过嫁人……”楚梓霖问着转身,不期然的对上楚香错愕的眸子,今夜她穿着白色乔其纱的真丝旗袍,此时身子侧对着他,越发显得弱质芊芊。 而楚香怎么也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话,这么些年来,除了母亲有事没事会提到,旁人倒是从未说过,都知那是一段殇,虽然心知肚明,但谁也不去揭开它。 “我没想过,应该是不会了吧!当初我跟他有约,如果他们能在一起,那便再也不相离,后来事发,我虽心痛,却也逐渐死心。你说说……这已经死掉的东西还能再复活吗?”楚香说的悲怆,面上虽笑若春风,眼中却含着泪。 “大姐还这么年轻,怎么不往开了想……” 楚香笑他,只觉得他没有亲身经历,所以说的好生轻巧。 “你福厚,有幸与相爱之人携手终老,自然不能体会大姐的心境,大姐也希望你永远体会不得。……那其中滋味,一旦尝了便生不如死。” 看着楚香落泪,楚梓霖顿时心生几分萧索之感,她虽平常看着好好地,原来也只是不表现出来。 “大姐,对不起……” 楚香摇头,只是苦笑。 “自从他走后,跟他一起的回忆我常常不敢细想,怕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当初曾也想过一个了断便随了他去,只是刚好父亲病危,后来你又出国,母亲一人在这么大的宅子里便让我回来作伴,没想到这一晃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也亏得那时,才捡回你一条命,若不是父亲出事,大姐当真会做出傻事吧!” “当真,在听到噩耗那时起,我便不存活着的念头了。本想着这世上的事都与我无关,但亲情却怎么也断不了。 楚梓霖听着仰头看着满天星辰的黑夜,久久未置一词。 楚香又站了会儿下楼,晚时下了些雨,难怪这夜里凉飕飕的,穿过花园时各样花香掺杂一起发出馥郁芬芳,她闻着停住脚,这下了些雨,连空气里都是清爽。现下正是掌灯时分,路边的杜鹃花映着薄弱灯光也难掩彩色光泽。 她慢慢走近蹲下,绯红色的花朵经过一场春雨更先娇艳动人,只有少数经不住风雨而皱缩破碎,她看着突然想起白居易的一首诗,闲折二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花中此物是西施,鞭蓉芍药皆嫫母。 “细看不似人间有……”楚香低喃着慌神,很久之前,也曾有个人这么形容过她,想着蓦地站起身,那一片西洋鹃再不忍卒睹。 日子过得很快,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之仪之后,大婚的日子便转眼到了。甄研欣是洋派的小姐,结婚自然是用了时下流行的西洋婚礼,只是萧玉芬再是富家太太,传统还是留在骨子里的,总觉得这一片白花花的触霉头,看着不如中式喜庆。 大婚前一日楚梓霖一夜未眠,好几日不曾见慕初了,报纸上每日在登,她应该看得到,还是等明天过后,再去看她吧!想着从枕头下起身拿出一直存放好的荷包,上头的茉莉依旧开的盛意恣肆。 “慕初,你千万千万要相我……”楚梓霖咛喃着握紧手上的荷包,心上忽上忽下的不知得失,萦萦绕绕,若有似无。 静安城楚家办婚礼,排场自然是不用说的,一大早楚家人流便络绎不绝,富家大户几乎全到了,门外乐队站了两大排,看热闹的人更是不在少数。接近晌午的时候,扎着花红彩子和纸花的汽车便从甄家驶了来,新娘新郎从车上下来,客人们大声喝彩道贺,楚家一片喜气洋洋。 楚梓霖穿着燕尾服,新娘则是一身白纱,目光大方,倒不害羞,婚纱是手工定做的,今日的甄研欣薄粉略施,打扮不如往常艳丽却更端庄得体,清丽中带着些难言的风情,绣花头纱垂至腰身更是平添了分温婉的气质。从大门外一路走进都有人撒着花,那模样可不就是一对金童玉女,简单作了礼,待证书印了章便是礼毕。 那天城西宋家里,宋母陪着慕初坐在屋里,桌上还放着这些天的报纸,慕初看着发呆,就是今日了。 “哎……别再想了,事已成定局。” 慕初苦笑着慌神,是啊,已成定局。 “我早说过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不靠谱,你偏偏不听,一头扎进去便出不来,你说你这是何苦。” “他会娶我。”慕初固执的纠正。 宋忆闻言也难免伤感,那哪里是娶啊,她这么固执,早晚吃亏后悔的还是她自己。 “楚家也欺人太甚,就算是进门为姨太太,好差的婚礼总该有个。” 慕初置若罔闻,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一叠报纸,许久后才开口。 “我不会进楚家去做姨太太,去了楚家,我还是宋慕初,既然楚梓霖不能给我名分,那我就还是宋慕初。” 宋忆叹着气,只觉得这孩子可怜,只是她不知,在今夜不止一位可怜人。那一晚,甄研欣在房内久久等候,外面吃酒的席上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楚梓霖却一直没有进,甄研欣按耐不住便开了门去问,管叔把人换下的礼服交给这位新少奶奶,这才知道人已经出门了。 这一举动对甄研欣无疑是莫大的羞辱,她猛地抓下头顶的白纱,眼中充斥满是悲凉。 “楚梓霖,你当真敢这么对我……” 楚梓霖昨晚喝多了酒,心念一起便换了长衫躲着下人溜出了府里,他也不知为何会这么做,似乎今晚,无论如何要见她一面。 慕初出来开门见是他也吓了一跳,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他不该出现这里,这于情于理都不合,若是被人看到了,免不了又要做上一番文章。 “你怎么回来?” “我想见你。 简单的几个字,慕初的眼泪已经落下,想开口让他回去,下一刻便已入了楚梓霖的怀抱。宋忆在窗口看着,老半天才摇了摇头,造化弄人啊。 新婚之夜新浪不见的消息第二日便入了报,萧玉芬在府上怒不可遏,这是多不光彩的事儿,怎么竟教她给摊上了。甄研欣来敬茶时,外面的仆人来报,便说是二少回来了,萧玉芬将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作势便要出去问个清楚。 楚梓霖早知母亲会找她,所以一回来便到她这,萧玉芬刚站起来他便进来,看也不看站在一旁的甄研欣,仿佛她依旧不是应该存在这个家里的人。 “你还知道回来?” 楚梓霖早料到会是这么一句,倒也不紧不慢的答。 “母亲说过的,只要我结了婚,你便不再管我。” “那也不是任由你胡来,新婚之夜留妻子独守空闺,你也做得出来。” 楚梓霖面无表情,眼睛定定看着萧玉芬道:“在我心里,她不是我妻子,不止昨夜她要独守空房,以后日日夜夜都是一样,是她自己要嫁过来的,儿子没有逼她。” “啪……”萧玉芬怒极便一个巴掌掴下去,这岂不是胡闹。 甄研欣站在一边看着,眼上早便是绝望,新婚第一天她还穿着真丝留香皱的红色旗袍,现在看来更是滑稽至极。 “楚梓霖,你凭什么这么对我?”甄研欣悲痛质问,,她好歹也是甄家大小姐,这件事对她算是千般万般的羞辱。 “因为你不该嫁给我。” 就这么一句,便已绝了她的念想,手指狠狠地掐进身体,此时此刻她恨意炽然,这样的羞辱她什么时候受过。楚梓霖,既然你不让我幸福,那么一报还一报,你也别想好过。 新婚之夜新郎逃掉的消息甄家夫妇也看到了,甄父气的当场推翻了桌子,若不是念着两家世交,这个两个梁子是必然结下的。 “你就别气了,研儿现在也不好过,我中午过去看看。哎……这些公子哥哪有不风流的,慢慢就会好了。”甄母一边安抚着一边命仆人收拾着东西,口上虽这样说,但心里终归不好受,研欣这孩子骄纵惯了,哪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听说那楚梓霖迷上一个平家女子,过不久便要纳进门的,她还是真是担心,她一个激进便做了下错事。 “就算风流,也不该新婚之夜出去鬼混,太不像话,这让我们以后在静安怎么抬得起头。这个研欣也是不争气,谁不好偏偏中意楚家儿子,都是你惯出来的,老脸都给她丢尽了。” 甄母一听这话不高兴了,甄父重男轻女的观念一直很重,当初怀着孩子时便想着是个男孩,想不到生下来是个姑娘,他望女成凤,便一直当男子般调教养着。 第二十五章 慕初是在楚甄大婚三日后进楚家的,那日一早楚梓霖便再门外等,屋里宋忆满心惆怅的为慕初换衣打扮,因为不能办婚礼,所以穿的自然不是喜服。 “妈,就似平常一样吧!” 宋忆拿着胭脂的手在半空中停住,许久微微叹气,不用就不用吧!胭脂要与喜服相得益彰的搭配才好看。 “这衣服是他送来的吗?” “是。” 宋忆转头又床上铺开的真丝素缎旗袍,没什么繁琐的刺绣,斜襟盘扣下是几只翩然起舞的墨碟,因为与衣服同色,所以不细看之下并不明显。 “那就换上吧!他也在外面等的久了。” 慕初起身,脸上有隐忍的轻愁,摸着床上的衣服,真丝的缎子微凉,只看做工就知道是老师傅做的,针脚逢的极细,任凭怎么看也是挑不出毛病的。 她换上后宋母看着安慰的笑了。 “这少爷替你做的衣服想不到这么合身。” 慕初站在镜子前看着微笑,是啊,胖一分显得臃肿,瘦一分失了韵致。 宋母细看着慕初的脸,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便不知是喜是悲,满满的某带霜色,声音也变的凝重。 “到了那里,好好跟楚太太和夫人相处,说话也要注意,能隐忍一分咱们便隐忍一分,知道吗?” “我知道。”慕初答着便哭出来,上前抱住宋忆,此时此刻才觉得已分离在即。 “我这个母亲不称职,女儿出嫁,连像样的嫁妆也没有。”宋忆说着眼眶湿润,转身从柜子里拿出用手绢收好的一卷细软。 “这是我跟你父亲结婚时,你父亲送我的,我一直留着,说等你以后出嫁卖了给你置办嫁妆。” “妈,我不要,这是爸留给你的。”慕初知道这点东西对她来说多重要,以前很多时候,每每到了深夜,她总能听到母亲屋里极力压抑的低泣,她偷偷去看,便见到母亲拿着这一点首饰一遍遍看。 “我留住也是留着,倒不如给了你,以后万一到了用钱的地方,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 慕初点头,将那手绢打开,只从中拿了条细细的金链子 ,剩下的包好又递给母亲。 “我喜欢这个,拿这个就好了。” 宋忆笑着摸她的头发,眼里满是怜意。 “这是多年前时兴的东西了,都快成老古董了,你到了楚家事事也要为那个家考虑,这样的东西在哪样的家庭里打发个仆人怕都显寒酸。你没事别常拿出来,若是被楚太太瞧见了又要说闲话。” “我知道。” “好了,走吧!把眼泪擦干,大喜的日子哭不吉利。” 宋母扶着慕初出来,楚梓霖一见便立即上前,看她身上穿的衣服,他忍不住抿嘴浅笑。 “这么久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反悔了。” 慕初怪嗔的瞥他一眼,心上一**荡漾出的情绪如水般温润。 楚梓霖瞧出她的不好意思也只当是没看到,转身对着宋忆道:“妈,我带慕初走了,您好好保重身体,我会好好对她,您请放心。” 宋忆点着头,看着他带着慕初上了车,那一日,她这个做母亲的把大婚的女儿送走。这个婚礼没有唢呐齐奏,没有锣鼓喧天,更没有鞭炮齐鸣,简洁的令人愕然。 回到屋子里,她恍然觉得慕初嫁人只是个错觉,只是帘外花影摇曳,几只雀鸟儿嬉戏,啾啾鸣声清脆,更显室内的寂静。 宋忆起身,转身进了侧门,这房间空旷的很,上头只呈着一尊牌位,她点了束香,低喃絮念道:“今天小初嫁人了,那男子除了是个富家子弟以外什么都好,是她自个儿选中的人,虽是过门为妾,但那我想那少爷也不会亏了她。” 慕初到楚家时已近正午,本该先带着她去见母亲,但楚母早已跟他说过,不必来见,明早的敬茶也可剩下。他听着也觉得没什么,若是以后就能这样不互相打扰,那也是难得的平静。 刚进大门,管叔便迎上来,这已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楚家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现在虽已年迈,但眼睛依旧明亮。一见慕初便知这位就是报纸上的小姐,从今日起,也是楚家的主子了。 “姨太太。”他毕恭毕敬的喊着,言辞间虽没有鄙夷,但慕初听着还是脸色一僵,有些不自然。 “这位是管叔,家里的老管家了。”楚梓霖介绍着,也注意到她的神色。 慕初弯腰鞠躬,这可吓坏了管叔,她虽不是三媒六聘娶进来的,但在楚家也是主子,他一个下人哪能收的这样的礼节。 “姨太太不可,这不合礼节。” 慕初点头,忍了忍还是开口:“管叔,以后直接叫我慕初就好了。” 管叔诧异的看了楚梓霖一眼,表情有些为难,只待楚梓霖点头,他才敢该了称谓。 “那管叔以后便称呼您宋小姐吧!” 慕初点头,算是答应了。 楚梓霖领着慕初走过几个偏殿,又绕过几条长廊才到一处洋楼下,这里像是一处美式庄园,有篱笆圈起来的小院子,看起来是簇新的,似乎都是新弄好不久的。不大的小院子里载满了茉莉花,此时开的正盛,老远便能闻得到香气。 “这花是新挪进来的,地上的泥土都是刚翻新不久的。” 楚梓霖点着头,并不打算隐瞒。 “这里原本就一栋洋楼,篱笆围栏和花草树木都是赶着这两日弄好的,你可喜欢?” 慕初看着点头,她是真心喜欢,不止是喜欢他的那份心意。 “谢谢你。”她说的感动认真,但这明明实为谢意的话听在他耳中却似喁喁情话,在他心头萦绕。 “傻子……”楚梓霖含笑的刮她的鼻梁。 “夫人……住在哪里?”蓦地,慕初突然问起甄研欣,该是去向她问候才对。 “自从她嫁进来住到我那个楼上去,我先从哪搬到这里来了,你不用管她。” 慕初低着头不说话,以后住在同一耳光屋檐下,躲得了一时还一辈子都躲得过吗? “梓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楚梓霖紧拥着她,下巴搁在她肩窝,难以言喻的亲昵。 “明日带见你去见大姐吧!她很明事理,也很喜欢你。” 慕初点着头,心想着便是那位楚小姐吧!与她见过几次面,印象是极好的。 楚梓霖拉着她进去,坐北朝南的主房改成了一个大客厅,里面摆放的是西洋纹路的家具,一律雕龙琢凤。花架上摆放着泼墨紫的大朵牡丹,这个颜色的花卉跟整间客厅极为匹配,脚下的绒毯很软,踩在上面无声无息。 “这里一点一滴都是我自己摆设的,你可有家的感觉了?” 慕初慢慢走着看着,阳光从帘缝里落下打在那盆牡丹上如同点点碎金,香气馥郁缠绵,她虽高兴,却还是难掩心事重重。 “我委屈了你,自然是要好好弥补你。”楚梓霖两步走到她身后说着,他的话说的轻,这本是略显愧疚的话,在此刻说出倒也无限温软缠绵。 慕初背对他笑,笑容恬静,眸色绵软。 “不要说弥补的话,我并不喜欢,你也是迫不得已,倘若换做是我,怕也无法视而不见。” 楚梓霖会心的笑,带着她到其它房间。 楚家用饭一般都是同桌的,今日楚梓霖早早便让人传话过来,说不来用饭,萧玉芬听着生气,这是什么作风,刚把那女人带进门就不知规矩。 甄研欣虽气愤,但还有些理智,昨日母亲来过说现在甄家经济出了些问题,这两年光景一年不如一年,以后怕还是要靠楚家,提醒她不管多愤恨,都要忍住了。就算不为自己的感情,也要为甄家的以后考虑。所以现在恨归恨,面子上还是要做的。 “姨太太初来乍到,梓霖陪着熟悉熟悉也是可以的。”这句话甄研欣说的大度,完全体现了楚家太太应有的风范,萧玉芬听着话得体,心情也稍稍好了些。 “还是你明事理,这以后楚家上下交予你打理,我也就放心了。” 楚香坐在一旁吃着饭也不说话,只想着这家里表面看起来是平和,那慕初没城府没心机的,若不是有梓霖护着,吃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午后楚梓霖领着慕初进了书房,午后的温度已比前些日高,春风吹动罗帐薄纱,整间屋子的摆设都朦胧了起来。楚家的花草树木本就繁多,树木四合,荫翳如水,远远只瞧着见高高耸起的楼顶,从室内望去更是一片碧色,烈阳大些儿的时候倒是挡去了不少光线,但终究还是有从枝叶中透出的几缕,此刻打在一排排整洁的书架上,仿佛调皮的孩子探头探脑溜进了书房。 楚梓霖一早便知道她喜爱宋词,书架上也早早为她准备了,瞧她一脸兴奋的找着瞧着,阳光照在她身上,仿佛她便是那调皮的孩子。 “梓霖你瞧,这个可是珍藏册呢!市井上都找不到的,以前学堂里的讲师提过一次,我就记下了,就是从未见过。” 楚梓霖眉眼含笑,总算不是白花了一番功夫为她去寻。 “你喜欢就好,若是看完,我便再换新的。” “这么多够我读好几年了,家中从小珍藏的书籍也不及这架上十中之一呢!” “够你读一辈子才好。”楚梓霖低喃,目不转睛的瞧她,想着往后的日子若都如今日这般,那就好了。 慕初娇嗔的看他,并不说话,两人相顾沉宁,无言间多了些暧昧不明的缠绵在,他的眼光太过□,慕初看着粉脸霎时一红,连忙低头看书,连书拿倒了都不知。她的反应太过可爱,楚梓霖看着喜不自胜,缓缓踱步走进,大手捧起她的脸。风髻路鬓,今日的她娥眉淡扫眉眼含春,皮肤细如温玉,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扫拂面,含情眼眸仿佛盛着柔柔的水,含丹如花的樱桃唇,楚梓霖看着失神,只听到心脏咚咚咚的声音,仿佛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 “慕初……”他在她身前唤着,那声音似乎给她催了眠,连身子都软的站不住。他的手摩擦她的脸庞,慕初直觉的脸要烧起来了,以前虽有亲昵过,但也不如今日这般水深火热。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楚梓霖的了,这种感觉很奇特,仿佛有一样东西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别人窥视了去。” 楚梓霖说的认真,慕初也听的失神,只觉得此时此刻的他连眉毛都泛着柔柔的涟漪,好似一直带着笑意。 在书房的时辰过的极快,慕初只觉得书才翻了没几页便要用晚饭了,因为对新婚之夜的恐惧,所以晚饭她吃的并不多。 月影西移,沐浴之后的慕初穿着睡袍一直待在镜子前梳理长发,楚梓霖心知她的紧张,走上前拿走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梳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为女子梳发,动作难免笨拙,怕弄疼了她,所以极其小心。 慕初从镜子中看他认真的样子,原本带有轻愁的心被填的满满的,只想着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吧! “慕初,你是不是担心害怕……” 楚梓霖的话让慕初的脸瞬间羞红,哪有人这么问的,不过他说的却也是实话。 “出嫁前,你母亲应该教过你吧!”他放下梳子,蹲□子将她搂进怀里。 慕初在他颈后摇头。 楚梓霖无声轻笑,坏心一起,稍稍用了些力便将她抱起在房内旋转,这动作太突然,引得慕初一阵轻呼,长发遮盖了她的眼,待缓过神来身体已落至床上。 如瀑乌丝在床面铺起,红色睡袍加上如玉肤色,楚梓霖不动声色的看着,呼吸竟渐渐乱了。 “这是什么?”慕初隐约闻到熟悉的清香,手指忘身下一抓,便是满把的梨花,她眼中盛着惊喜,满目如雪似锦的梨花重重叠叠,娇怯动人的盛放。 “喜欢吗?我送你的。”楚梓霖俯□已她鼻尖相触,看她的肤若凝脂,闻着她的气若幽兰,手摸索着解开她的睡袍。慕初点着头,刚感受到一丝凉意,他的唇便覆上她削窄肩头。她娇呼,初始身子紧绷的厉害,渐渐地却也放松了,楚梓霖抬头瞧她清凉含情的眉目,衣衫凌乱半遮半掩间只增风情颜色,此刻她皮肤绯红,倒有种粉腻酥融娇媚欲滴的味道。 “会怕吗?” 慕初并不作答,抬起脸搁在他肩上,明目染了媚意,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看从上倾泻而下的纱帐,蓦然想起古人说过的红纱帐底卧鸳鸯,此时此刻,他们便能应得这句话吧! “慕初……慕初……慕初……”楚梓霖好像要把她催眠一样,一声接着一声轻唤她的名字。 她看他的眼,温情的眼波流韵,笑靥迷人。 房内情浓似火,呓语声缠绵缱绻,直到红烛燃尽,慕初已经睡下,楚梓霖撑着头看她的睡颜,雪肤花貌,玉骨冰肌。 “慕初,从这时起,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离开不得。”他一字一句对着她道,目光更是坚定难移。 第二日慕初起的并不晚,虽然眼睛依旧酸涩,但也不愿让外人笑话。倒是楚梓霖一直闹着不让她起,慕初不依,他没办法只得放了她去。 刚洗好脸慕初便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看,那眼光跟往常不同,像是在打量一样新东西。 “怎么了?” 楚梓霖依旧盯着她看,瞧着她鬓边一缕青丝低垂,似流瀑倾下,别样动人。 “慕初今日,跟平常不同……,好像是平日里的眉眼,骤然添了难以言语的风情。”他不知怎么描述,只得这样回答。 到底是新出嫁的女子,脸皮薄了些儿,他虽无意,却也听得她脸红。 楚梓霖知道她容易害羞,倒也不再提,看她身上还穿着丝绸罩衣,便起身去柜子里为她拿了件如意云纹锦缎旗袍,他知道她素来不喜艳色,这一柜衣服也大多素雅。 慕初换好仆人便送了早餐来,她看着疑惑便开口问道。 “早饭不用一起吃吗?” 楚梓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便也答道。 “楚家一般只有晚饭才在一起吃,早中饭仆人都会个个送了去,你若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提前吩咐下人,厨子好准备。” 慕初点着头,在餐桌旁坐下,这厨子也周到,张罗的吃食不仅有中式的也有西式的,该是梓霖留过洋,所以才这样安排。 “你要多吃些,这么瘦可不好,过两日回去,妈看到了该以为我待你不好了。” 慕初不理会他的调笑,一心一意吃着东西,从以往后的生活,就要在这里过了,这个看似跟她格格不入的楚家。 楚梓霖带着慕初去的时候,楚香正在喝茶,看到人来,她连忙站起身,脸上漾起欢愉的笑容。 “大姐。”慕初乖巧的唤着,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快坐下。” 她斜眼细细打量了慕初一眼,眉眼含笑,笑的有些暧昧不明。 “难怪前两日梓霖拉着我去了裁缝哪儿,我心想着这二弟是要给我做衣裳呢!可偏偏也不是我的码号,现在一想才恍然大悟。” 慕初快速看了楚梓霖一眼,笑着低头。 “不用不好意思,只是这梓霖也真是,刚刚新婚怎么叫新娘穿的这么素,不过这样的打扮很衬你,像极了不染尘埃的仙子。” 慕初嘴角微微弯起,看的出这个大姐的脾性极好,从话儿中便听得出来。只是她这么美的人夸赞自己,还真的让她不好意思,楚香的美不是人人皆有的美,看她发髻高挽,穿着银凤刺绣的旗袍,无端端便生出一股子雍容贵气来,这不是人人都学的来的。 “我素日里除了公司的一些事也闲的慌,这下子你来了便好了,没事了我们可以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倒也不会那么闷了。” “好。”慕初笑着应道。 “大姐,你借人何时问过我了?”看她们聊的开心,楚梓霖也凑上一凑。 “大姐问我,何时要经过你同意了?我可没有卖给你。”慕初听着反驳,却不见得是真不高兴。 楚香只是笑着,心上高兴也酸楚,这果然不是人人皆有的福分哪!母亲没有,她没有,甄研欣同样不曾有。 又看了眼楚梓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眼下他正得空,刚好问问他。 “梓霖,咱们家的香粉好几年没有上新了,原先的几个大商家这一年来,单子陆陆续续撤走了不少,倒是林家,现在风头越来越盛了,拉走不少客户,这样一直下去不是办法。” 楚梓霖听着点头,静安香粉生意做的旺的除了楚家便数林家好些了。这些年若不是因为楚家早年占着第一的名讳,林家怕是早早超过了。 “大姐是想再制作一种香粉。” 楚香点头,不过稍稍却又丧气。 “再制作不容易,楚家目前这样怕已是到了尽头。” 楚香的意思楚梓霖懂,她说的有理,现下有几样在之前制作的时候,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那个时候他便知道,楚家怕是气数尽了。 慕初聪慧,她虽对楚家的生意不了解,但听两人的对话,多多少少了解其中的含义。 “大姐,楚家现在是不是缺少一种紧俏儿的商品?” “是啊,再这样下去,只待商家陆陆续续撤走完,那楚家便算完了。” 慕初听着似懂非懂的点头,一会又说起自己的见解。 “我觉得,楚家虽然一直以来都做香粉生意,这些年调配不出别的,那些工人一直闲着,照样月月发银钱,与其这样,不如做些其它的。” “你继续说。”楚梓霖问道,她聪明,或许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若做跟香粉不沾边的,那些工人怕是做不好,但楚家最不缺的便是鲜花了,现在静安城内洋派的太太小姐不是都在喝国外传进来的花茶吗?我是在报纸上无意看到的,据说价格还很昂贵,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做,不过,这就是我乱想的,不知道做起来有没有困难。” 楚香听完与楚梓霖对视一眼,目光慢慢变得认真。 “梓霖,我觉得可以试试,你觉得呢!” 楚梓霖看了她一眼,无声的默认了。 楚香欢喜,拉住慕初的手道:“慕初,这个若是成功了,你便是楚家的大恩人,届时相信母亲也会对你刮目相看。” 慕初还不知怎么回事,她只是随口说说,不知怎么的便被采用了。 “大姐,你要不要考虑清楚,万一失败岂不是白白费了那么多心神?” “倘若连一次失败都承担不了,那怎么还能经商呢!”楚香直言让她安心,不管如何,总要试上一试。 “大姐,你陪着慕初,我去找点东西,既然要做花茶,那总要先了解了。” “你安心去吧!我不妈,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楚香取笑着,示意他太过紧张了,不过古话说的话,关心则乱。 楚梓霖走后,室内还剩她们两人,都是女子谈起话来自然亲密些。 “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他把哪个女子这么放在心上呢!”楚香笑道,说的却是真话。 “大姐取笑我了。” 楚香不语,伸手摸着她的脸颊,这么美的姑娘,心底也好,只是难得。倘若没有甄研欣的话,她跟梓霖之间,就更让人生羡了。 “慕初,有句话我必须跟你说。” “什么?” “我知道你这样的女子是黑白分明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对于感情不肯屈就不肯妥协,但是你已入了楚家,那就不能以宋小姐自居,这对你对梓霖都不好。” 慕初看着她,笑容逐渐淡下去。 楚香知道委屈她了,不过却也是为她好,她虽不是正室,但某些场合还是要去的,既然到了楚家,便无缘像寻常人一样无牵无绊,享受最平凡的喜乐,这个时候不习惯,到哪也自然有人这么唤你。 “慢慢习惯着就好,只要梓霖对你是真心,那别的又算的了什么。” 慕初听着垂眸,许久点了点头。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慕初正想着起身回去便听到外头传来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娇媚酥人,宛若莺啭。 “是甄氏……”楚香起身对着慕初说了一声,要她注意些,礼节不要忘了。 “谢大姐提醒。” 甄研欣一进去便稍楞了楞,没想到她也在,这不是第一次见她了,隔了这么久,看她的样子竟过的比自己好,甄研欣妒意凌然,她要怎么甘心。倘若没有她,那么梓霖,绝不会像今日这般待她。 “大夫人……”慕初微微欠身。 “大姐好,原来妹妹也在。”甄研欣客套的唤着,语气客气疏远。 慕初点头,不知说什么便索性什么也不说,丫鬟送上了茶便撤下。 甄研欣真的很漂亮,慕初一直觉得桃红色很挑人穿,她常在街头摆摊,看过不少穿这样颜色的女子,却从未见过有一人穿的比眼前的人好看。她一身红粉玫瑰香的紧身皮袍,颈前也跟一般的琵琶襟或是斜襟盘扣不同,而是做出了滴水领,露出了冰肌雪肤,越发显得她明艳照人。 “大姐这的茶不错,一看茶色便知是稀少的品种。” 楚香客气笑着:“什么稀有的品种,不过是新茶罢了,弟妹不嫌弃就好。” “怎会怎会,喝茶我没有研究,不知二姨太喜欢什么茶。”甄研欣随口问着,成心让她难堪。 慕初不知怎会突然扯上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来,倒是楚香及时打了圆场。 甄研欣看的出来楚香成心帮她,倒也不再为难,又说了几句便借着去看楚母为由要走。 楚香和慕初起身送她,风吹动她的披肩,流苏穗子款款舞动,卓越身姿更添曼妙 第二十六章 “甄氏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虽拗执,但也算个可怜人,你说说看,得不到心上人的感情难道不算可怜吗?” “我知道。”慕初答着,楚香的话却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还有一件事,昨日是你们新婚,晚饭不在一起用倒也没什么,但是从今日起便要一起了。妈的老思想老规矩很严重,倘若去早了或者晚了她都不会高兴,觉得于理不合。” “好,我记下了。”慕初笑着,心上又忽然间沉重了许多,她记得母亲以前说的话,现在想起甚有道理,在那个地方,你慢慢便会发现,有许多跟你融不到一起的事。 甄研欣刚往楚母住的地方走着,迎面便见了她房里的丫头。 “夫人,甄太太来了,在房里等着您呢!” 甄研欣眉眼一笑,二话不说便快步走去,正想着明日回去,她今日便来了。 “妈……你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甄母笑着,脸色虽然含忧,但依然存着笑意。 “二少又娶了位,想着你心里不痛快,我担心便来瞧瞧。” 甄研欣听罢面色突地冷下,眼眸里一抹寒光闪过,咬牙切齿道:“何止不痛快,他这么糟蹋我,我立誓要他一辈子后悔。” 甄母捂住她的醉,轻摇了摇头,眼里已经有泪。 “女儿啊,不可以……不能做害人的事啊!”她说着泪便掉了下来,让甄研欣吓了一跳。 “妈你怎么了?你哭什么。” 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母亲这个样子,她一直高贵美丽,是父亲的贤内助。 “研欣,今天妈来,便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妈藏在心里这么多年,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求助于你。” “是什么?”她颤着声音问,只觉得有些不对。 “我知道你性子看似温和,实则激烈,楚少爷这样子待你,你必定心存怨恨日后加以报复,所以妈来告诉你,你万万不能,日后,咱们甄家怕是要依附着楚家过日子。你幼时那年,你父亲曾去北方做过两年生意,后来有一段时间我说要回去看你祖母便把你一人留在了家里,你可还记得?” “记得。” “好,现在妈告诉你,那时妈是坏了身孕才走的,孩子不是你父亲的,直到我生下他满月后,才又回来。现如今他长大了不学好,跟着那男人每天去赌场窑子里鬼混。你父亲待我好,赚来的钱都交给我保管,那男人知道了便每隔半个月朝我要一次,这么多年下来,你父亲辛苦赚来的积蓄已空了大半,我真怕有一天事发……” “什么?”甄研欣冷声问着,眼里都是不可置信,若不是现在眼前妇人的眼泪货真价实,她怕真以为她是在说笑。 “研欣,母亲对不起你们…… “那男人是谁?” “是冯管家……” 冯管家……甄研欣低喃着念到,有些事情突然想了起来,她一直藏在心底的那件事,想必也是真的了吧! 她幼时特别讨厌那个冯管家,因为他的眼睛总是跟着母亲的身体打转,直到有一年夏日,她半夜热醒了,听着隔壁房间里有说话声,那时父亲不在家,她好奇便过去看。一个光着身子的男子伏在她那高贵美丽的母亲身上,透露还埋在母亲胸前。她吓得跑回房间,哭着哭着便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直到第二天醒来,看母亲一同往常的神态并没有什么特殊,所以她便一直以为那天是个梦。 “所以你现在急忙来告诉我要我忍耐,便是想着让我忍辱负重,好好伺候楚太太,有朝一日甄家有难,好开口帮忙……”甄研欣哽咽的问着,已逐渐心凉。 甄母一把将她搂紧怀里,虽觉得不应该却也没办法,只得抱歉道:“妈对不起你,委屈了你。” 楚梓霖在路上碰到了几日不见的杨少锦,他还是一副无拘无束的模样,仿佛天下都没人管束得了他。 “咱们二少近来春风得意吧!” 楚梓霖撇他一眼,表情说不上是喜是怒,倒是待他上了车后惹的他频频皱眉。 “你去哪了?” “百乐门舞厅啊。” 楚梓霖了然,难怪一股子刺鼻的酒味和胭脂粉香。百乐门舞厅以前是他也常去的地方,那里的舞女和歌女都是静安首屈一指的姑娘,不过记不起是多久他没有去过了,仿佛早已忘了有那个地方。 “怎么突然去,方鸣呢?”楚梓霖出其不意地问道,从大姐那里了解,他最近不是跟方鸣来往的近嘛! 杨少锦听着不说话,只是一直不断地打着酒嗝。 “你开车方便,送我回去吧!我实在累了。” 楚梓霖摇头笑,倒真的往反方向开去。 车里很安静,两人默契的很,谁都没有先开口,直到车开到了杨家,杨少锦一直闭着的眼睛才睁开。 “我喜欢上了个舞女。” 楚梓霖转头看他,表情未起一丝波澜,他看上的女人不计其数,没什么稀奇的。 “这还是什么新鲜事吗?” 杨少锦似乎直到他是这个反应,所以就着话又仔细重复了遍。 “我喜欢上了个舞女,是喜欢,不是看上。” 楚梓霖转头,看他神态是一脸的认真。 “那恭喜了。”楚梓霖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耳前似乎传来百乐门的靡靡之音,轻声笑语不绝于耳,他竟能在这其中找到喜欢的人,那该是怎样的一段缘分。 楚梓霖是在晚饭前回去的,那时慕初还在楚香的住处,刚喝了盏茶仆人便来传人,这是她第一次跟萧玉芬同桌,难免紧张。 “待会除非母亲问道,否则你什么都不要说,安心坐着便可。这样子便怎么都挑不出错的。” 慕初转头看身旁的楚香,感激之心油然而生。 楚家是大家庭,虽主子少,但每每餐桌上的吃食却不含糊,都是捡着时鲜的上。慕初吃不惯海味,只夹自己面前的素食,楚梓霖看着她纤瘦的身子不忍,便夹了远处的四喜饺给她,这本是极正常不过的举止,但看到萧玉芬眼里,便是不成体统。 “大夫人还在这儿呢,你这样子像什么话。” “母亲,妹妹初来,不碍事的。”甄研欣柔柔的声音在餐桌一旁响起,纵然是得不到他的垂青,那也要顾了甄家家业才行。 慕初看着有些不知所措,手心里尽是涔涔汗意,却也转头对着楚梓霖低声轻语。 “我自己来便好。” 楚梓霖看着,她侧颜浅浅含笑,眼眸楚澄净清湛,丝毫不见恼怒。 “母亲,慕初是妾室,跟大夫人同桌用饭不合礼节,我看从明日起,便不必让她来了,差遣仆人送了去便可。” 楚香和慕初同时诧异的望向他,不知他怎会突然说了这样的话。这个时代姨太太的身份已提升许多,虽与正妻之间还是尊卑有别泾渭分明,但至少同桌而食,不算失仪。 萧玉芬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倒还想着算懂些礼节,她本不愿看到那妾室,只觉得那鼻子眼睛生的都像别有用心似的,眼下既然他主动提了,倒正好称了她的心。 “那好,何妈去吩咐了吧!” “是太太。” 搞不清情况的人不止萧玉芬一个,连何妈也是,临走之后还略有所思瞧了楚梓霖一眼,那一抹视线里明明白白皆是疑惑。二少不是很疼惜那女子吗?怎么这会叫她以后不要上主桌用饭了。 这一顿饭慕初吃的忐忑不安,她刚进门楚梓霖便跟了上来,本来这是不好的,在餐桌上,女眷先行吃好离开,先生是不能立刻跟去的。 “慕初,我……” “你以为我会不高兴,会误会你,是不是?”楚梓霖未完的话被她打断,或许旁人不能理解,但再不会有人比她清楚了。 楚梓霖微微一愣便笑出了生,倒是他多心了。 “母亲不是坏人,只是有些执拗,她觉得是你把我拐走了,再加上她一直喜欢甄研欣,所以对你的态度不够和善。慕初,为了我,还要烦请你多多包容。” 慕初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如若削葱的手指抚着他的脸,怎么能不包容呢!他话里话外说的那么真情实意,她要拿什么拒绝。 “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好,更何况那人是你母亲,你尽管放心好了。” “委屈你了。” 慕初不答,只是抿着唇笑,隐约想起一事。 “梓霖,我看那甄小姐,倒是很好的人,以前了解不深,现在想起倒觉得她是十分可怜的女子。” 楚梓霖拿手指敲她的头,脸上满是无可奈何。 “你以前了解不深,现在了解依旧不深,她是什么样的女子我比谁都清楚,毕竟是从小的友谊,只是没想过要娶她。她做过什么事也不是你能想象的,若不是以前的情分,我怎可包容到现在。” “她不好吗?我觉得她挺好,宽容大度,不是一般的女子……”慕初说着声音小下去,逐渐地有些底气不足。 “倘若换做是我,你与旁人这么细心的对待,我怕是做不到她这么镇定,这么宽和。” 楚梓霖笑着捏她的鼻子,还真难从她口中听到这些话。 “总而言之,她没有你想象那么单纯,幼时便常常混在一群达官贵人的圈子里,这两人经商,那圆滑的手段我还不清楚?她若有心让你心存好感,那么你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的。” 慕初点着头,眼上带些诧异,她自然不会怀疑他的话,只是想着那般美好的女子,怎会不是善良的。 “你来的前两天母亲找我谈过话,她说,你即已结婚,那便不能整天无所事事,怕传出去让人笑话,所以,从明天起我便要为楚家家业真正尽份心力了。” “你之前没有帮过忙吗?”慕初有些不相信,他这么聪明的人,楚家产业又这么多,他怎会一点奉献都没有。 “有是有,虽然都是解了燃眉之急,但名义上都是大姐做到的。” 她了然,似是想到什么似的一下子笑开。 “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把你父亲留下的家业打理的很好。” 楚梓霖也笑,带着薄茧的大手顺着她的一缕黑发,语带沉重道:“就是不能时常陪着你,你若是在屋子坐的闷了,便去找大姐。” “好。” 他虽是叮嘱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倘若甄研欣过来找你,要与你一同出去,你都不要答应,如果实在推辞不掉,那便找上大姐一起去,你们都是女子,她也不好拒绝。” “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 楚梓霖摇头,本来倒还不担心什么,但从刚才起,她那么容易便相信一个人,这让他怎么放心才好。 “你什么时候不那么纯良了,或许我便不会那么担心。” 慕初笑,难得还以颜色道:“难道你希望我是一凶神恶煞之人吗?” 楚梓霖不说话,只是将她拥进怀里,慕初你等我,很快,很快我一定要你做我的平妻。现在这种身份,即使你不在乎,我也于心难忍。 夜静极了,月色盈盈照下来,皎然光华扰的人心不宁。 “二少……”慕初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夜里微喘,莺语燕喃更是挑拨的他禁不住诱惑。 “可以吗?” 慕初不答,衣衫凌落的她更显身姿楚楚,楚梓霖轻吻她的眉眼,只觉得这时的她有着难言的风情,仿佛顾盼之间端的是娇媚动人,勾人心魄。 楚梓霖第二日有事便走的早,担心慕初胡思乱想便找了楚香来陪着,所以连早饭也是一起用的。 “在楚家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谢大姐了。” 楚香笑盈盈的捏她的脸,转身到自己的梳妆台上,这些都是她平常喜欢的东西,但是挑来挑去总没有找到满意的。眼前的女子清丽可人,这些金银花细戴在她身上,总觉得配不上。在翻到抽屉里久久搁置的首饰盒上,楚香眼前一亮。 “慕初,你过来。” 慕初乖顺的走近,入眼是一副滴水状的珍珠耳环,她虽不懂珠宝首饰,但看那颜色光泽,但凭她怎么看都不是一般市面上能轻易买到的。 楚香嘴上不说,心里也在笑,这女子真是心思单纯,喜爱之色那么轻易的表露在脸上,倒不显得矫情了。 “这副耳环是我去外地偶然一次得到的,从未带过,在这抽屉里关了这么久,今日的它也算找着主人了。” 楚香笑着便要给她带上,慕初犹豫了下本打算拒绝,但转念一想又作罢。 “看看,多衬你,也只有你能将珍珠带的这般合适了。” 慕初有些不好意思,但女为悦己者容,这是天性。下意识的往镜子里看去,越看便越是喜欢,今天穿的本是墨绿真丝香云纱旗袍,跟这莹白的首饰搭配,还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那我便谢谢大姐了。” “这没什么,原本想多送你几件,但我这里挑来挑去都是些俗物,衬不出你,该明儿个我让二弟带着你去店里自己挑些喜欢的。你好说也是楚家的夫人,打扮也不能太素了些,撑得起身子的首饰还是要有几件,知道吗?” “记下了。”慕初口上答着,心里难免不又一次感叹,这才是名门闺秀,窈窕淑女。 “现在陪我去花园走走吧!这春日里风光正好,到了秋季便没什么花开了,冬季就更没看头了,除了光秃秃的树枝,剩下的便是冬青了。下午去那里坐坐,喝喝上,也是挺好的。” “好。” 这是慕初第一次来楚家的花园,便是一向文静的她这会儿也多少按耐不住了。 “看,这花儿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我们女人的好朋友,难怪早晨梓霖走的时候吩咐我带你这来看看,说是你会喜欢,他倒是摸得清你。” 慕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大姐又在取笑我。” 楚香看着也不否认,瞧她那一低头的娇羞,古话里说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想必说的就是她吧! “弟妹真是一颦一笑都皆可入画的玉人啊。” 受的她这样子夸赞,慕初这样好的教养都一次次脸红。 “大姐这样难得一见的美人都夸我,是该让我怎么办才好呢!”慕初说的真心,听在她人耳里也只觉得娇憨可爱。 楚香温柔的眸子盛满笑意,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轻松了,二弟当真是找了个不同凡响的人回来。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倒也不是夸你,由心而叹罢了。” “慕初平生没受过旁人夸赞,只是这阵子却突然多了,承蒙大姐看的上。” 楚香掩嘴笑着,这姿势自然优雅,她上前两步随手摘了一朵火红的山茶拿在手上,看了眼慕初挽起的发髻,稍稍打量了一下便插斜在发里。 “你这样子雅致温婉,说起来倒是我那弟弟配不上了。” “大姐还说。” “好了不说,以后都不说,反正梓霖会代我说。”楚香心情很好,话音刚落仆人便端上了茶。 “你快尝尝看,这便是昨日你说的花茶。” 慕初看着清澈的水中浮现的几朵玫瑰花苞有些许疑惑道:“这便是我们自己制成的吗?” “哪里会有这么快,这还是舶来进口的,但想必过不了多久,咱们铺子里便也会有的吧!” 慕初点着头,试探性的尝了一口,这里或是加了蜂蜜,虽甜却不腻,淡淡的玫瑰味,尝过之后便是唇齿留香。 “只是不敢想象,就这么几朵花苞便能卖上那么贵的价钱。” 楚香曾也这么想,但依旧不间断的喝着,想来还是有它的道理。 “这花茶可不止单单只是好喝而已,若长久饮用,不仅气色好,连身体都会发出幽幽清香,这才是那些有门有户的太太小姐们所追求的呀!” 慕初沉默的看着杯底,本以为这个功效只是讹传,是那些商家故意放风出来,没想到还真有此事。 “我本以为是假的,现在听大姐说了,才恍然大悟。” “假倒不假,只是见效慢,要不怎么老早便有人洗花瓣澡呢!你觉得假是不是因为她们是干的,早失了水分?” “嗯,确实是的。” “对了,二弟准备过些时间稳定下来了,要你做平妻,你可知道吗?” 慕初茫然的摇头,一丝一毫都不清楚。 “不知道也没关系,他既然跟我说了就是有了决定。这样一来也好,他心底的事了了,你们也快活些。当初他在结婚之前,我亲眼所见他的为难,咱们母亲说,你的地位永远不能越了甄氏去,他该是想了许久,才想到平妻的注意吧!咱们静安也有几个大户人家是有平妻的,一般都是有了孩子又得丈夫喜欢,才有了这样的打算。” 慕初听罢会心的笑,一丝原本说不清的情绪也在这一刻遥远且飘渺了。 “只要他不为难,我怎样都行。” 楚香低头喝茶的动作一顿,这夫妻俩儿还真是默契,你替我考虑,我为你着想,很难得啊! 楚梓霖晚上回来时,第一眼便瞧见她头上耳上多出的饰物,轻柔的笑,眼眶中盛满柔情,低下头仔细看她,仿佛眼里只装的下她。 “呃……耳环是大姐送我的。”慕初被他瞧的不好意思,下意思的躲避他的目光。 “很漂亮,她送你,你便收着,跟他不用客气,而且大姐眼光一向错不了。” “哦。” “那头上呢?头上的山茶也是她替你插上的吗?” “是呀!” 楚梓霖只是笑,笑过之后的表情隐约有些懊恼。 “这本是丈夫该做的事,怎么会被大姐抢了去,不过非分好看,清水出芙蓉,这以后便是我的工作了。” 慕初微微讶异,只觉得成婚之后的他,越发会说话了。 “那我以后便要日日带着吗?” “你不喜欢?”楚梓霖疑惑反问,她即是带着,便不是不喜欢。 他这么直白的问,她怎么好说呢!不过明亮的眼波还是滴溜溜的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许久才偎在他胸前轻轻答着:“丈夫即是喜欢,做妻子的又怎敢不喜欢?” 她话说的娇,声音也轻,听得楚梓霖只觉得心痒痒,抬手抚上她的粉红樱唇,下一刻便轻吻上去,初始的力道还轻,不大一会儿便不如刚才温柔,双手揉着她的身体仿佛想把她与自己融为一体,放开她时她眼眸漾着水雾般的迷蒙,红唇和面颊皆与山茶成了一色。 第二十七章 今日的晚饭是丫鬟送过来的,楚梓霖也跟着没去,楚母这才晓得他昨天这样说的用意,不免把气氛又加在慕初身上。 “这果然市井妇人家教育出来的孩子,规矩不懂不说还没有涵养,刚过了门便跟丈夫整天腻在香闺里,这传出去怎么好听。” 楚香看了一眼甄研欣没有开口的意思,想着便解释了下,这她的成见若是一天放不下,那慕初也不得好日子过。 “母亲这话便错了,夫妻和睦也不算什么坏事,梓霖为着公司忙活了一天,这会好好休息倒也没错。” 甄研欣笑着喝了口甜汤,凤眼瞥了眼楚香也附和着开口,不过听着虽是为楚梓霖挣理,但稍稍一品这话怎么都是符合萧玉芬的。 “是啊,大姐说的对,母亲就安心吧!今日这餐厅除了何妈便是我们三人,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谁还会巴巴的往外人面前说去不成。” “那狐媚子进门,倒是苦了你,说起那梓霖的态度也……” “媳妇儿不觉得苦,本想着能嫁为梓霖做妻,便已知足……,前两日回去母亲还说到,我被家里人骄纵惯了,亏是嫁到楚家,若是到别人家里,指不定怎样呢!” 此话一出,萧玉芬眉间的结果然开了,这话儿要是换个人说出,她必定觉得是在有意的拉近乎,可是甄氏就不同了,那时几位太太一起搓牌,就数跟甄氏母亲的关系最好了。 “你母亲倒也只会跟你说,我前几日才跟她一起听戏,也没见她说,不过心里明白就是好了,你到了楚家就跟在自己家一个样,不会亏待了去。” 甄研欣笑着低头喝汤,面上是做足了雍容大度。 楚香一句话也接不上了,母亲身边有个这样子的聪明女人,她再替慕初说多少好话都是无用的,即便以后她不再存在鄙夷,但心目中的地位依旧越不过她去。 “弟妹这身衣服真是好看,果然嫁作人妇了穿衣打扮都不同了,总是带着一股子旁人学不来的韵味。” 女子都喜欢人夸,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喜欢,但倘若夸赞的人也长相国色天香,那听的人便是更受用。甄研欣虽说家风教养都是极好,但此时也禁不住面露喜色,楚香是何等人,这样子的气质连她同站一起都觉得不如,她如今即是夸赞,便不是假意。 “这是成衣店的老师傅刚做的,是湘绣,母亲说我最近清瘦了些,我怕穿着腰身不合,便亲自去,他拿着红木尺子一寸寸量的。” 楚香刚才本事无意中说道,现下听她这么说,她倒也认真打量起来,盘扣用粉色珍珠串成了珠扣,腰身也合适,莲青色的真丝双宫,上点缀着零落红梅,这样看去倒是不俗,她平常尽穿些艳色,这会儿端庄大气的样子还像点主家的模样。 “你们年轻人,穿大红大绿都好看,香儿倒是有段时间没间你做衣服了吧!”萧玉芬随口问着,往楚香身上瞧。 楚香只是淡笑并不答话,是有些时候了,最近闲下来便想静静呆着,什么心思都没了。 “大姐若是明天有时间,咱们一起去吧!咱们常去的那家裁缝店里新进了匹布料,花色很好看,我上回帮妈看中了一匹,那时天暗了我又赶着回来,便一直想着下次去了,再按照妈的尺寸做一身。” 楚香还在考虑着,萧玉芬先说了话。 “还是你贴心,那你们明天就去吧!看到新鲜的就带些回来。” 甄研欣一边点头一边看向楚香,似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那我叫上慕初咱们一起吧!倒时候一起看着选着,也不至于花了眼给挑错了。” 甄研欣的神色只是稍稍一冷,不大一会儿便又笑语盈盈。 “那敢情好,妹妹肤色雪一样白皙,定是什么颜色都穿得起来。” “香儿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晚饭是不准备让我吃了吗?一整晚都听到你在说她的名字,那个女人就那么好?你们两个去就好了,怎么非还拉上她。” 楚香听着出她话里的不高兴,话锋一转道:“妈不最讲究脸面了吗?这慕初既然是楚家的人了,以后总要出门,那些太太小姐们也总归是要认识,若没几件得体的衣服,出去也难免让人笑话,知道的说她朴素,倘若存心想要生事儿的,还以为你这个婆婆苛待人家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姑娘了。” 萧玉芬端着脸不说话,仔细想来也确实是这个理儿。 “随你们吧!你们高兴就成,反正我不去,她走了家里也干净,省的在我跟前儿晃着碍眼。” 楚香是第二日用过早饭去了慕初哪的,楚梓霖刚换好衣服准备出了门,看到楚香也就随口问了。 “这两日我不在家,你们两人的感情这么好?你若再早来一些,我们怕还没起床。” 楚香眼里含着笑意,这个梓霖,自从得了慕初这么个美人,说话也变得风趣多了。 “我们就是感情好,今天我要带她出去逛逛,置办些家当。” “就你们两人?”楚梓霖凝眉问着,昨天倒不听慕初说。 “不是 ,还有甄氏。” 楚香看他不赞同的神色似是早已猜到,不过依旧笑盈盈道:“你放心,我会看着她,不让她吃亏受委屈的,你就尽可放心好了。” 楚梓霖叹息,心里琢磨着最近他可能没时间陪她,现在有大姐带她出去走走也好,每天待在家里,好好的人怕也要闷出病来。 “那好,你带她去吧!” 楚香拍了拍他肩膀点头,她们想来也是刚吃过不久,桌子上的碗碟还未扯下。 “大姐这么早就过来了。” “是,带你去买些东西,衣服首饰儿总是跟女人离不开的。”楚香说着往她身上打量,一袭素色旗袍滚着黑边,她昨日送的耳环她还带着,只是头上也多了东西。 “这多新摘的玉兰更是显得你典雅至极,是二弟为你戴上的?” 慕初只是红着脸点头,一清早他便去了花园,回来的时候硬是要簪在她头上,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他挑来让他穿的。 “之前还不知道,想不到他这么霸道。” 楚香碰了碰她头上的新采的玉兰道:“二弟总说我的眼光不会错,我看他才是眼尖吧!选的衣服件件都对你的气质。” “是我自个不喜欢鲜艳的,这怪不得他。” 楚香打量她的面颊,那眼睛里满是暧昧不明的笑意。 “你跟甄氏还是不同,忘了告诉你,今天出门,甄氏还会一起跟着去,你别紧张,做什么说什么都随着自己的心便好了。” 慕初微微一愣后连忙点头,忽的想起前日梓霖的话,那个甄氏,真的不是她认为那么简单的人吗? 出门是司机送过去的,虽说不远隔着几条街,但甄氏哪是愿意走路的人,楚香心里想着也好,这阵子报纸上都在说她们楚家了,眼下两个夫人一同出路,有什么好的不好的,又不知外人怎么看呢! 这间老字号的成衣店生意一直不错,因为功夫好价格又贵,所以接的客都是些名门小姐,那些家庭一般的纵然是喜欢,也只在大年前几日去做上一身来。 这门口的伙计都是十分会说话的,见得来人便连忙笑颜逐开道:“呦……楚小姐和两位夫人到了,里面请里面请。” 楚香只是点头略略致意便迈了进去,没想到才半月不来,这铺子又上新这么多好料。 “喜欢什么就告诉大姐,知道吗?”楚香挑选空隙也不忘管候着慕初,她喜欢害羞,就怕真的有喜欢的也不敢说喜欢,所以她才提醒着。 “知道了。” 甄研欣在一旁看着心里头不是滋味,这伙计师傅都在一旁站着,身为楚家的大小姐只关心姨太太却不问她这个正夫人,这叫一干人等怎么想。 “大姐找妹妹来还真是对了,等下咱们挑好去趟我娘家的铺子,我这个做姐姐的想给妹妹挑些首饰,也不至于戴着鲜花出来。” 慕初听着颔首低头,文文静静的不说话,倒不是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只是记着母亲的话,凡事忍让总比针锋相对要好的多。 “看弟妹说的,我倒觉得这花儿极好,很配她,今早我一过去,梓霖正为她戴着,我看着新鲜便也想学来戴戴,只是可惜没有她的气质,凑进镜子一看倒显得东施效颦了。” 此话一出便惹了铺子里的一群人笑话, 楚香说东施效颦自然是故意夸张的,博得众人一笑倒也显得她说的没什么了。 “那倒是,鲜花陪美人,妹妹可挑中什么了?” 慕初粲然一笑,指着身前的一匹藕粉色云纹缎子道:“姐姐看这匹怎么样?” 甄研欣伸手摸了摸,颜色虽浅了些,倒还不错,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叫楚香抢了去。 “我说慕初,这浅色的旗袍你家里可是不少了,倒是研欣不多,你俩该换一换了,每次做衣服都差不多有什么意思呀!瞧我们给你挑的这几匹都好看。” 慕初和甄研欣一同前去,她身前的几匹都是这店里顶级的料子,有绸缎也有织锦,花色更是雅致精细。 “慕初,看看这一件,你穿起来必定好看。”楚香说着便让师傅过来,这是桃红色的一块布,上面手工绣着菊纹,她若穿起必定比甄氏穿这个色儿好看。 “我从未穿过这个颜色,会不会太艳?”慕初疑惑,看着手上的步有些犹豫。 “大姐眼光不会错,绝对好看。” 慕初点头,站定让戴着蓝袖套的老师傅给她量身,转头看那边,楚香拿着一匹浅蓝的真丝料子跟甄研欣交谈。 “研欣,今日我也不偏心,你生的娇媚,若能穿些清凉色中和一下那抹艳,就更好了。” “我信大姐的,那就这匹吧!” 这店里的几位老师傅做旗袍有些年头了,从选料量身剪裁制作到最后试身只消半日即可。 甄研欣是第一次个换好的,站在镜子前看着,流彩暗花的纹路,倒还真的不错。 楚香出来一看便笑了。 “我说的没错,果然很适合……” “大姐的也不错。”甄研欣细细看着,楚香总归是比她大上几岁,选的样色款式更简洁大方,月白色的绸带绣着紫绡翠竹,倒十分出色。 “只是慕初怎么还不出来,莫不是腰身小了?” “大姐……”慕初听到外面的声音,犹豫着从帘子后露出个头来。 “换好快出来看看,师傅在这儿,不合适就马上改。” 慕初点头,倒也不再别扭。她慢慢走出,楚香只觉得看到了水似的人,还有谁能将衣服穿的合适到这份儿上。 桃红的娇嫩色更衬得她脸如凝脂,方才私下里她叮嘱师傅,故意将腰身收的更瘦些,现在看来是极正确的,那柳腰不盈一握,娇娇软软的让人看了心存怜惜。只是她虽高兴,看着甄氏倒不那么乐意了,她一直喜欢这个颜色,现下看到眼前的人穿的比她出色,怎么也笑不出来吧!其实她也算心存坏意的,这甄氏动不动便要说上一句挖苦人,这下难以开口了吧! “这不是楚小姐吗?”蓦地听到有人唤她,便下意识的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陈家的三小姐陈落碧和孙家二小姐孙仪。 “好巧,陈小姐和孙小姐也来做衣裳?” “是啊!听说有新的一批布到,我们便来看看。” “是有新的。” 陈落碧点头,眼神不自觉的便朝楚香身后的两位佳人看去。 “甄小姐我是知道的,只是这位妹妹……想必是楚家另一位新人吧!”陈落碧笑着说着,静安美人她见得多了,那些小姐个个都是会穿衣打扮的,只是还没见过如此美丽的,看那眼波楚楚的样子,像是要勾人魂儿似的。 慕初从楚香身后走出来,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子,圆圆的杏眼,虽不是绝美却也单纯可爱,说话也活泼,很讨人喜欢。另外一位容貌也好看,高挺的鼻子,嫣红的嘴儿,就是眸光利利的,看似不是很好相处罢了。 “陈小姐孙小姐,你们好,我姓宋。” “你好,一直看着报纸猜你的样貌,今儿个总算见到真人了。” 慕初低着笑着,神色一片温和,看得人心情舒畅。 “好了,你们两个先看着,我带她们走了,还要去趟首饰店逛逛,就不陪你们了。” “好,楚小姐是大忙人,想打牌还要约时间,这次认识了下次便直接找你们两位夫人了。” 楚香客气的点着头,吩咐店里的伙计把她们换下的衣服包起来,她们就穿着新做的出去便好。 “这陈小姐不是嫁人了吗?怎么说话什么的还是没个稳重劲儿。”一出店门,甄研欣便问楚香。 “她天生便是那样的脾性,这个改不了的,不过看看倒也羡慕,整天无忧无虑的。” 甄研欣掩着唇笑,眼里带着不屑也不再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我看那陈小姐的性子挺好,圆圆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倒是孙小姐,眼光冷冷的,不过也很漂亮。” 甄研欣听罢冷冷笑了一声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吧!那孙小姐早些时候一直对梓霖有情,面对我们,能给什么好脸色。” “真的是这样吗?”慕初转头问身旁的楚香,看她略略点了头,神情淡然。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原本三人还是要走首饰店一趟的,但看着天色阴沉沉的,怕下了雨不方便,这才打道回府。慕初是没什么,倒是甄研欣坐在车上笑着道:“今起个一大早儿,还说好好看一看呢!衣服是穿回来了,只是这天公不作美,首饰店没去成。不过说来也没什么,反正看妹妹戴着鲜花也是适合的,那便不急一时了。” 慕初淡淡的点头,不说什么,拿下头上的花儿在手里看着,花心有些发黄,已不如早上那么鲜艳。 楚梓是和她们差不多时辰回来的,见她一身艳色旗袍,蓦地便怔在原地了。平常只觉得她穿素色衣服适合,却不料想艳色竟也穿的这般好看,仿佛她的光华一直被盖着,只在这一刻才惊觉艳骨铮铮。 楚香看着心里忍不住发笑,这二弟也太不知自控了,她一大活人还站这儿呢!不过也是时候该退场了。 “我可是把你宝贝儿完好无埙的带回来了,你好好检查,省的下次再不放心。” “大姐……”慕初怪罪的唤她,眉梢眼底皆带着窘意。 “好了,你们进去吧!跑了一天连杯茶都未进口,我也该回去了。” “大姐慢走。” 慕初看她走远了后回头,面对楚梓霖话里难免带了抱怨:“你看你,以后见了大姐就顾着取笑我们了。” “怎么不多做几件,你穿这颜色很好看。”楚梓霖像是没听到她的抱怨,明显的顾左右言其他。 “是大姐挑给我的,我本不想做这个。” 楚梓霖笑着不语,这明媚的桃红色为她添了成熟,敛了青涩,虽不着脂粉,但光洁如玉的肤色依然胜雪。 “过来我抱……” 慕初依进他身前,想起今日说起的孙小姐,没由来的便升起一股子难言的感触。 这一幕被路过的甄研欣瞧了个清,她身后还跟着丫头的浮萍,瞧着主子的眼睛望着那一处洋楼,想着该是说些什么。 “这二姨太也太不知检点,大半天的便这样子大胆,若是让太太瞧了去,必定要受一场奚落。” 甄研欣听着垂眸,思绪飞扬,她本该离开楚家的,若不是那日里母亲来找她,她怕早已闹得天翻地覆了吧!怎会还安然无事的跟她一起去裁纸衣裳。楚梓霖,我可是上辈子欠你的?你要这么不待见我,我有什么比不上她。 “二少喜欢有什么不可,她是二少的女人,即便是搂抱也天经地义不犯了法。” “夫人,浮萍是替你不值,夫人您才是正妻,凭什么二少爷每日里在那女人房里。”你看看,就连新婚夜,少爷也是去找了她…… 甄研欣是非常骄傲的人,有些事情即便人人都心知肚明她也不愿旁人在她面前提及,尤其这话又是从一个丫鬟口中说出,总觉得连个下人都看不起她。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猝然响起,一向机灵的丫头顿时懵了,不知犯了什么错,吓得立刻跪下。 “夫人……” 甄研欣双目怒瞪,这唤作浮萍的丫头似乎从未见过这模样,一时间便吓到了。 “夫人,浮萍不知说错了什么或做错了什么?”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母亲当初说你机灵便指给我使唤,你倒好,我放纵你,你便敢在背后议论主子,少说一句话是会死吗?”甄研欣厉声质问,一只手揪着她的耳朵,这些天来的委屈不满,此刻全发泄在这倒霉的丫头身上。 楚梓霖领着慕初进房,原本空空荡荡的梳妆桌上多了许多胭脂盒子。 “这些是给我的?”慕初疑惑问着,手上已经打开来看。 “嗯,今天在铺子里挑的。” “这果香很好闻,我喜欢,谢谢。” 楚梓霖摸她的头,挑了许久才挑到的,就知道她会喜欢。 “原本想买些洋香水给你,可总找不到合适的,挑了许久,都是一些香味浓烈的,过于俗气。” 慕初并不在乎,她对洋人的东西,本身也没有多少追求。 “这些怎么用,我从未接触过,这回可要你教了。” 楚梓霖拿过她手上的东西,让她坐在西洋镜前,为她浅上了水粉,淡抹了胭脂,唇上刷了些蜜丝佛陀,又拢了拢头发。这样子一打扮,冰雪肌肤更加透明细腻,仿佛刚刚淋了水,面上还带有隐隐湿意。 “你瞧,芙蓉不及美人妆。” “你跟大姐真是姐弟,仿佛一日不称赞人,便不能过似的。” “你不高兴?” “不高兴……” “为什么?”楚梓霖凝眉问着,才发现她眼眸中的愁容。 “等过上十年二十年,你再面对这张曾日日称赞的脸,怎么也说不出话了吧!” 楚梓霖好笑的摇头,俯身搂住她,原来她是这样的心思,不过她这么自然的说出十年二十年的话,那他该是能稍稍安心一些了吧!不必担心有一日不管是出自什么事,她会离自己而去。 “到那时我也老了,整日里无所事事,闲来便给你梳发,好不好?” 慕初抬头看他的眼眸,仿佛那句话便是他用眼睛来说的,真诚的让人连一丝怀疑都不曾有。 “当真吗?” “当真。”楚梓霖给出承诺。 “我们真的能有那么一天?” “只要你愿意。” 慕初起身吻上他薄唇,眼底蓄起说不出是感动还是什么的泪光。 “我愿意。” 这过门三日回娘家是静安一直以来都有的规矩,慕初虽是姨太太,只是楚梓霖重视,所以这礼节也还是在,三日不见母亲,也不知她过的怎么样,她突然离开家不在,她一定有段时间不能习惯。 慕初当初走得突然,宋母一向低调,况且她是进门为姨太太,所以许多街坊都事先不知道,过了一天出了报纸,她们才明白怎么回事。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宋家门口早站满了人。 “远远看到一辆车子驶过来,宋母便知道是这她们没错了,霍青站在宋母身边也瞧见了,嘴上虽说着恭喜,心里也难免有些不是滋味。这刘永宁不过是回了趟嘉定把店给盘出去,这边人已经入了楚家的大门了。虽说感情要看两个人,但那日他回来,竟非要闹着去楚家要人,几个人拉都拉不住,后来干脆绑起来,她看着虽不说话却也十分心疼。 “哎……这慕初虽说是入门为小,但只要那男子是真心,倒也没什么了。” 宋母点头,虽颇为无奈,却也后悔不得了。 “若是早些时候她能想通,我必定是不让她进了楚家的,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我担心她早晚后悔。” “如今这样子你也别想了,永宁现在也在房里绑着呢!” “还绑着?”宋忆惊讶道。 霍青叹了叹气,眼底已经有些湿意。 “不绑怎么办,他知道今天慕初回来,他爹一大早便拿绳子绑起来了,我本来今日是不准备来的,还不是他托我,我看着可怜,毕竟是孩子。” 宋忆拍拍她的手,只怪当初她那么一提,她便也答应了,若是没有当初那回事,怕现在两人也好得多,这边想着,那边车子已开到门前了。 慕初第一个下车,看到宋母便上门唤道:“妈,我今天回来看你。” 宋忆笑盈盈的看她,脸色红润了些,看起来过的应该还不错才对。 “母亲。”楚梓霖下车也尊敬的唤道。 宋忆抬头看他,笑容也一样和蔼:“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趁着宋母和楚梓霖说话的空隙,慕初这才看到站在一旁的霍青。 “霍阿姨,你也来了。” 霍青勉强笑着,点着头,什么也不说。 “刘大哥和刘叔叔可还好。” “都好,都好。”霍青说的并不详细,反正已经无缘成为她的儿媳妇,她既然已经嫁了人,还是不说的好。 那边的司机只顾着将车上的礼品卸下来,宋忆招呼着人进屋,一些看热闹的远远便议论着。这街坊胡同儿里的一些妇人,没事就喜欢说着些家长里短,大多人搞不清状况,只想着这宋母贪图别人钱财,所以不惜让女儿进门给别人当小。当然也有明事理的,虽依旧不清楚事情原委,却不那么想,这慕初跟那楚家二少也是金童玉女的一对儿,只有有感情,什么大不大,小不小的,只要不受了欺负便可。 一群人里真心实意道贺的,也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毕竟这里一般嫁女儿回门,拿的东西那可都是知道的,这总不像楚家,成堆的不说,还都是些高级点心,进口礼品,这放在一般的家庭,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楚梓霖是聪明人,看她和岳母的样子,怕是有许多说要说,在屋里坐了会便又出去,说是走走,实则是故意。 “在楚家还好吗?习惯不习惯。” 慕初点头,本来是心存忐忑的,不过因为自进门就见楚太太仅仅一面,所以就都还好。 “妈放心,我都好,楚太太虽不待见我,不过我们住处隔得远,见面的少也就罢了。梓霖的大姐待我极好,人更是漂亮又善解人意,处处张罗的,生怕我委屈了。” “那甄家小姐呢!她怎么样?她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肯定娇生惯养的习惯了,这下二少爷这么对她,她能受得住吗?” 听母亲说到这个,她有些犹豫,那甄小姐虽市场说些挖苦的话,但除了这个,倒还真不觉得有什么。 “她还好,就是有些大小姐脾气,我们处的不多,就昨日跟大姐和她一起去了街里做衣裳,我看没什么问题。” 她一向心善,现下这么说来,宋母更是担心,楚家少爷虽说护着她,但总归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她身边,这万一两人碰到了起了争执,那楚太太总归还是要怪在她头上。 “万事小心,这女人的妒忌心是很可怕的,急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我问你,楚少爷,可曾去过她房里?” 慕初摇头:“不曾去过。” 宋母闻言皱眉,虽说早猜得到,但就是隐隐觉得不安。 “听你这么说,那甄氏若不是脾性极好,便另有打算,你想想看,楚少爷不碰她,她可不算是守着活寡一样吗?” “梓霖跟我说过,他心里只有我,不会去碰甄氏。” 宋母听她说话总觉得怪,却又说不出个一二来。 “你好好的就行,我的话你也别忘心里去,就是觉得这楚家太水平浪静了些。” 慕初点着头,朝门外看了看,方才还站着的那些街坊也都散了去。 “妈,巷子里的那些人,说话不好听吧!” 宋母笑着摸她的头发,这结婚了头发就得挽起来,她一时看着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素日里除了你霍阿姨外,跟她们也没什么交情,随她们怎么说吧!我听不到就是。” “嗯,刚才我见着霍阿姨,她似乎瘦了些,阿姨一直看的开,刚才见她笑的勉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慕初只是单纯的随口问着,宋母顿了一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怎么了?”慕初看母亲欲言又止的模样又问。 “哎……”宋忆叹着气,眉头皱起来。 “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那个永宁,从嘉定回来知道你嫁人了,非要闯到楚家把你抢回来不可。他还来求我,说你在那里一定过不好,你刘叔叔没办法便拿绳子绑他捆起来,这不三餐都你阿姨端着喂,方才还说捆着,这回你阿姨回去了,该是要放了。” 慕初听得诧异,眼睛睁的大大的,刘大哥……是啊,急匆匆的便进了楚家,也没有亲口跟他说一声。 “妈是希望我嫁给刘大哥的吧!” 宋母闻言笑她傻。 “我希望有什么用,你大了,我总不能事事都作你的主。只是可怜了永宁这孩子的一片痴心,你阿姨说看他还不肯死心,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我去看看他吧!跟他解释解释,或许他会想通。” 宋母听罢立刻站起身捂她的嘴。 “不行,你刚进楚家,那楚太太原本就眼巴巴的盯着你恨不得找出你一些错,你这事万一传了出去,给个按个破坏门风的说法,那你也不必留在楚家了。楚太太必定逼着二少爷把你休了赶出去。再说了,这男子一旦认真用心起来,都是同意吃醋的,他若也不相信你,那你就是张了一百张口怕也是说不清了。” 慕初急了,这样不行,那样也不可,那怎么办。 “妈,我不想欠着刘大哥的,他如今正值娶妻的年龄,若为我耽误了,我怕一辈子内疚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放心吧!等你下午回去了,我便去一趟看看,我会好好跟他说的。” 慕初应着,这样子才算安心了些。 宋忆今天做了许多菜,楚梓霖一边吃着一边赞不绝口,说是可以媲美大酒店的厨子,宋母盈盈笑着,看她们之间说话的样子,心情也稍稍好了些。 第二十九章 因为慕初不放心,所以待楚家的车子一走,宋忆便锁上了门离开。 霍青家跟宋家隔的也不远,还没进门便听到噼里啪啦的碗碟碎裂声。 “这是怎么了?” 刘父听到有动静便转头,看来人是宋忆,刚才的坏脾气也稍稍敛了去。 “大妹子来了,快坐吧!” 宋母略略点头,看了一眼绑在椅子上的刘永宁和坐在一旁的霍青。 刘父似乎察觉他的目光,脸上立刻堆起了复杂的笑容。 “这孩子不听话,丢人了,你别笑话就好。” “哪里的话,说起来也都怪我。” 霍青连连摆手,起身拿了扫把便清理起地上的碗渣。 “是慕初让我来的,她本想过来,我怕不合适便没让她来。刘大哥把孩子身上的绳子给解开了吧!不是犯人,这一直绑着也不是个事,我想跟他谈谈。” 刘父连叹了两口气,显然是没什么耐性去解了,一手持了剪刀两三下便剪开。 “你跟你宋阿姨出去吧!想通了回来,要是还想不通,这个家你也不必进了。” 宋忆带着他并没有走远,只是来到了慕初以前经常去过的小树林里。 “你知道阿姨为什么带你来这吗?” 刘永宁摇着头,身上穿的长衫极皱,脸上也带着疲像。 “慕初以前经常会去城东的梨园拾花,每晚拾了大把便把它们埋在这树下,说起来跟楚家的少爷认识也是因为这个。” “阿姨为什么要答应,慕初跟楚家的少爷根本不适合。” 宋忆和蔼的笑着,像是教导孩子般循循善诱。 “你怎么知道不适合呢?你了解楚家少爷吗?或许在我们心里有钱人的公子哥都是一个模样,但总有不同的。我原本也是不支持,跟你的想法一样,或许是太关心她了,所以考虑的总是比旁人多。但有一晚,慕初跟我讲她们两人之间的事,我又在想,或许那楚梓霖真的跟一般有钱人家的少爷不同,你说,他若不是真心,又怎会甘愿放弃富贵生活带着我们离开静安呢!” “他终究还是没能带你们离开不是吗?” “那也是她母亲相逼,情有可原我可以理解,你是个好孩子,我也很喜欢你,也希望与慕初在一起的人是你。可是感情讲的不是一个人的感情,这方面我想你们年轻人比我懂得。” 刘永宁久久不语,一直低着的头抬起,唇角微抿,目光幽然。 “你说慕初原本要来,是你不肯,那她可有说了什么?” 宋忆虽替他心疼,却也知道这回子的事不该瞒着。 “慕初觉得你正值娶妻生子的时候,不该为了她耽误。” “那少爷对她好吗?” 宋母点着头道:“看来是极好的,我的女儿我了解,倘若她不幸福,那眉梢眼底怎么也隐藏不住。” “那伯母可否答应我,若有一日那人负了她,我便娶她。” 宋母一窒,没料到他竟是这般心思,只是,这样一来她若答应了,那往后的日子他该有了期盼,这也不是好事。 “你这孩子就是这么让人心疼,只是你可知道,你对她用情多深,她便对那少爷用情多深,将来那二少爷若真负了她,你忘不了你以为慕初便忘的了?” 刘永宁闭眼,回旋心尖上的一丝痛楚,猛然深陷,像是生生勒断了什么。 “伯母连这些奢望都不肯给我。” “不是我不肯,这人总要面对现实,如果你真心为慕初好,那便盼着她能一辈子幸福美好,不会发生那样的事,这才是真感情。” “我就是对她有真感情,才盼着她不要进了那深宅大院,有钱人家少爷的感情总是不专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来也不知有没有十年。慕初心性纯良,根本不适合在那样的家庭里生活下去。” “我也不好说什么,就是想着你不要去楚家闹便好了,慕初本不受楚太太的喜欢,你若去了,那她的名声就毁了。”宋忆说完便离开,这话说的多了也不见得好,留他一人好好地想,没准还能想通。 楚梓霖近来一直忙于公司的事,自慕初入了楚家,他倒还不如婚前陪着她的时间多了。 “今天我把事情交给大姐暂代,好不容易空下来一天,我带你去街上走走吧!顺便添些东西,你先想想要买些什么。” 慕初刺绣的手一顿,抬头瞧着她,眼眸如山涧清泉般明亮,欲想应答的话儿刚要说出口,那边又硬生生忍住。 “这样不太好吧!你好不容易空下来一天,还是在家好好休息。” 楚梓霖凝望她,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刺绣认真看着,绿叶衬着红花,女子刺绣,总像是把密密的心思也绣进去一般。 “你是担心母亲说话,是不是?” 慕初话一噎,默默低下头。 “你不用担心,你是我妻子,我陪你理所应当,没人会胡说什么的。” “那领我去园子里吧!我很喜欢哪儿,我什么都不缺,不必出门了。” 楚梓霖目不转睛的看她良久才点头,晦暗眸光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她被他牵着走,倒也没想那么多,直到他说话,她才察觉出不对劲。 “慕初,你可知道,有些时候,我真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些,多粘着我,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觉得你是十分需要我的。”他走着脚步不由自动的停顿,头却没有转过来。 慕初一窒,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有些鼻酸,不知是为了什么,仿佛有诸多委屈无处倾诉一般。 “我只是不想你为了我左右为难,如果是那样,你就是给了我天下,我也不会高兴。我是女子不懂你们男子的事业,但也只想着,能少一分麻烦你,便少一分麻烦你。在这个家庭里,不是只有我一位是你的人,我多说一句怕都是错的,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做,也只有这样,旁人才挑不出我的错,我是想一直陪着你,二少难道不懂?” 她说的动之以情,楚梓霖听着垂眸,蓦地转身将她拢进怀里,下巴搁在她额头叹气。 “对不起……,我就是心疼,看你不是去了大姐哪儿便是窝在房里,仿佛这楚家事你的牢笼,我不忍心。” 慕初眼眶湿润,他都这样子说了,她还能多要求些什么呢!这么替她着想,比起那甄小姐,她不知有多幸福。 “自从城西回来,你便不高兴,我没有问,现在却很想知道,你是怎么了?” 他眼眸略显怔仲,视线略向别处,眸光也变得幽暗难懂。 “你有心事,我怎么能高兴的起来,我也一直不问,就等着你主动说,如果你提了起来,我若不问,你准备说吗?” 慕初的身体一僵,想是心里的秘密被他给窥探了去,霎时耳后热潮涌起。 “你能猜到是什么吗?” 楚梓霖幽幽的叹气,手臂将她的身体受的更紧。 “你在内疚,你觉得那姓刘的为你吃了苦头,你于心不安,很自责。” 慕初蓦地抬头看他,她原本只是那么随口一问,没打算告诉他,却不想他早已知道,也早将她的心事看在眼里,她却还在装糊涂。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外面回头的时候,你和母亲刚好提到,我听你语气焦急,便知不是一般的事。” 她从完连忙从他怀里退出,眼眶里晶晶亮亮的满满皆是不知所措。 “梓霖你听我说,我跟刘大哥没什么的,你不要误会。妈的确很喜欢他,他为了我这样,我也的确很自责。但……也只是自责,你能明白我吗?就跟你对甄小姐一样,你永远给不了她要的,所以即便你对我说她做了错事,你却依旧容忍她。” 楚梓霖伸手又将她揽住,这下才真正笑开了来。 “小傻子,这么紧张做什么?怕我不相信你……” 他不生气?察觉到这一点的慕初,脑袋有些混乱,那么母亲为什么说男人都十分小气? “我以为你不高兴,是以为我对刘大哥有情?” 楚梓霖笑着放开她,看她映在阳光里的清湛眉眼,突然想起往时流连百乐门,那满池的衣香鬓影,金玉绚烂,如今看来竟也不及她独特的风姿万一。 “你当我有多好的自制力,若真以为你一心二用,却还能这么平静……,你以为我是圣人?” 慕初嗤地一声笑开,看来是母亲多想了,他这个大少爷很信任她嘛! “我母亲不可让你知道,怕你误会,更怕这话穿到旁人耳中,我更不能立足。” 楚梓霖略有所思的点着头,稍稍一想也觉得他那个岳母考虑的在理,母亲正愁找不到她的错儿。 “你母亲说的对,这话万不能跟旁人提及,在楚家,除了我一个男人之外,再别提到第二个。咱们母亲看起来洋派,实则思想传统,大姐年幼时父亲为她请了位家教,想着家里有条件,便不必去租借的私塾读书。后来大姐在餐桌上提过两次,说那先生教的极好,却又是个男人,咱们母亲后来便找着错儿将人给辞了。” 慕初听着觉得不可置信,这岂不是有些欺负人? “大姐对母亲……”她说了一半便停住,考虑了下还是作罢,却不料想楚梓霖倒接的顺口。 “大姐表面上看起来格外孝顺,那也是在父亲走了之后,我记得以前,她也是极有主见的新式女子,喜欢的便去追,不像现在,总瞻前顾后。” “大姐的确孝顺儿,我以前也觉得自己很孝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反对家里人的话,但自从认识了你,便大大改变了。” 他摸着她的脸低头亲吻,心上是说不出的满足,她为了他改变,只为他一人。 “大姐可有想过再嫁?”他亲吻空隙,她微喘着气问道。 “没有,我问过了。”楚梓霖刚说完便发觉不对,抬起头看着她认真道:“她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 慕初捂着嘴笑他,跟他再是姐弟也终是男女有别,再说这种儿事她怎么好坦白说。 “二少一向聪明,怎么会主动过去问,她说没有,便真的没有吗?” “难道说真的有?”楚梓霖怀疑的瞧着她笑的跟猫儿一样,觉得不对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跟她在一次这几次,我倒是听她提起过几次魏医生。” 魏医生……难道是医院里的那个年轻医生? “梓霖,你不要再去问大姐了,我想她自己都还不确定,这是我自己猜的,我看的懂她的眼神,那里闪着愉悦,这不是装出来的。” 楚梓霖看着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原本也不打算干涉,这些年她一直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不出来,现在也不差那一时半会。 “我带你去园子里吧!” 她点头,任由他拉着走,只是花园里早早便坐了人。 “梓霖,你怎么来了?”萧玉芬一见来人便新奇的问着,待看到了他身后的人,神色又遽然冷下。 “女子就该待在房中,而不是每天闹着要丈夫陪着。” 这话任谁都听得出是说给慕初的,她稍稍转头看了一眼楚梓霖便又立刻低头恭恭敬敬道:“母亲,姐姐……” “这不管她的事儿,是我非要带她来的。妈,这都碍着你事了吗?” “你……”萧玉芬动怒,没说完的话被甄研欣截了去。 “妈,你不要动气,这梓霖好不容有一天在家,不要闹得不愉快。” 甄研欣今日穿着一袭喜鹊报春的旗袍,大片的刺绣在腰身上显得身材十分窈窕,她步态轻盈的下了石砌的阶梯,看着慕初头上的白茶,眼波一转便有了点子。 “母亲你瞧,还能有谁长的如妹妹儿这么水灵,用古人的诗句应该可以说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萧玉芬气着坐下来喝茶不接话,眼睛却时不时的瞄向慕初。小门小户里出来的穷娃子,亏得生了副好皮相,否则哪有机会进来楚家大门。 “哎……不过这古人作诗就是奇怪,有的比喻巧妙,有的却不好。不是还有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嘛!” 楚梓霖听罢眼眸狠光一闪,抬手抓住甄研欣的脖子,这一举止让在座的人都吓了一跳。 “梓霖,你怎么了?”慕初问着,看他暴怒的脸庞,不知怎么回事让他顷刻间就变成这样。 他像是没有听到,手上的力道没有松掉分毫。 “甄研欣,你再敢说一句我就先让你死。” 萧玉芬这才听得出是怎么回事,不过依旧惊愕。 “哎呀,梓霖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玩笑嘛!怎么就当真了,快松开,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是疯了不成?” 慕初眼睁睁瞧着那甄氏像是透不过起来一般,情急之下上前去掰他的手,只是男子的力道又岂是女子能敌得过的。 “梓霖你快松开,她快不能喘气了。” 楚梓霖眸光一暗,看她不正常的脸色,开口的语气依旧冷厉。 “还敢不敢再说……” 甄研欣想说话,喉咙里却连一个字都不出,只得困难的摇了摇头。 他猛的松开手,冷瞧了她一眼,拉着慕初便大步离开。 萧玉芬看着地上的人很难不心疼,生个儿子这样她也为难。 “研欣,怎么样?我唤人去请医生来看看吧!” 甄研欣反手拉住她裙裾,眼泪默默留下,这一次,他对楚梓霖,是彻底的死心了。 第三十章 “慕初,今天你不用去城东了,你刘阿姨中午过来,你等会换件漂亮衣服就在家吧!” 慕初迷迷糊糊的起身,原本还不甚清晰的思绪在听到‘刘阿姨’这三个字之后,是立刻打了个激灵。 拉开藕荷色的帘幕,清晨的阳光立刻射进来,勉强伸手遮了遮阳光,却发现那花瓣形的玉器还在手中紧紧握着。 眉上忧色渐起,这样的情形,怎会有这样的因缘际会。 “慕初起来了吗?”宋母在没听到动静下就又喊了一遍。 慕初回神,伸着纤细的脖子看外面的情形,只有母亲一人在院子里择菜,心上突然一阵动容,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为了她好。 “这就起。” 虽然极其不情愿,但还是换上了平时不常穿的旗袍。月白色的绛纱织锦旗袍,这是她十八岁那一年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说她从今天起便是大人了。她极其珍惜,这旗袍因不常上身,所以还是跟崭新的一样。 换上衣服,她在梳妆镜前坐下,一向披散在肩上的长发被简单馆起,露出光洁纤细的脖颈,她没有多余的胭脂香粉,所以这些也就省下了。 “吱嘎……”木门被推开,慕初出来,还换上了不怎么穿的高跟鞋。 这同色系的高跟鞋也是那一年母亲送的,那时生活比现在还要拮据,后来听母亲说为了给她买这身衣服,银钱是很早就攒下的。 宋母听到声音也回头,只见一个柔媚娇俏的女子自房中走出,她极少看女儿穿这身衣服,倒也不是怀疑她不喜欢。 “我女儿真的是长大了。”宋母由衷的说着,看现在的女儿,就跟看到自己当年一样。 慕初颔首拢了拢一头乌发,被母亲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 “妈,今天……不止刘阿姨要来吧!” 宋母点头,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只不过不常见面罢了。 “是啊,还有你刘阿姨的儿子。你刘阿姨以前没少帮我们家,今天他们过来,你可不要失礼。” 慕初点头,现下似乎除了点头也没别的可做。 刘阿姨一家人来的比慕初想象中要早。刘阿姨她是一早就熟悉的,后面跟着的男子她似乎也隐约有些印象。 一身玄色长衫衬得他高大挺拔,五官也生的剑眉星目,倒也算是个耐看的人。不过不知为何,面对这张脸,她竟不自觉的想起昨日里那人的面孔。那双深幽的黑眸,映着月光,格外闪亮灼人,更显得深邃难测。 宋母看傻站在一旁的慕初,连忙拉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 “你看这孩子傻的,也不知道叫人。你刘阿姨你肯定认识,这是永宁,你应该记得的。按辈分啊,你该称呼声大哥。” 慕初遽然回神,看着他们微笑点头,算是打了照面。 霍青和蔼的笑,都是街坊,平日里慕初这孩子她也是了解的,是个难得的孝顺孩子。可能是素日里看惯了她穿连身布裙的样子,今日这么一打扮,还真是漂亮的不行。 “你好,慕初。”刘永宁伸出手,一脸的笑容可掬。 慕初也伸出手,看着他微笑,“刘大哥。” 记忆中似乎小时候就经常跟着他,现在再见,只感觉像是重逢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宋母看两个孩子也没什么抵触,便暗自跟霍青走开了。 “坐。”慕初不自然的招呼,似乎以前就认识,但毕竟这么多年没接触过,彼此两个人的世界也完全不同,现在突然要独处交谈,有的也只是奇怪和不安。 “刘大哥这些年在什么地方,似乎出去很久了。” 刘子永点头,的确出去了不短时间。 “在嘉定,其实也不远,只不过在那边开了个铺子生意比较忙,过春节父母会去那边,所以也就很少回来。” 慕初了解的点头,嘉定……似乎子楚也是嘉定人。 “刘大哥年轻有为。”慕初夸赞,脑海里又浮现林子楚的身影。 刘永宁含笑摇头,望向慕初的眼神充满殷切。 “听我母亲说你的绣工极好,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看到。” 慕初点头,带着他到隔间的一个小房子里,她会刺绣在这几条街已经不是秘密。 刘永宁应接不暇的看着摆置桌上的荷包,颜色虽不是大红大紫,但都很耐看,再加上她画龙点睛的绣工,整件荷包典雅不少。 蓦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件绿底白花的荷包上,茉莉本就纯净,再加上绿色,似乎更加不染纤尘,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突然,刘永宁口中冒出这么一句。室内顿时安静,可能连刘永宁自己都不知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旦说出,自己也颇为慌神,再看沉默寡言的慕初,登时觉得冒犯了。 “不好意思,我有口无心。” 慕初摇头,他眉色倜傥,谈吐阔气,但不知为何,她的心就是不在他的话上。 “这件很漂亮,可以送给我吗?” 慕初抬头看他手中的荷包,绿底白花,为什么偏偏是这一件。 “不行。”还未反应过来,她果断的话便先出口。其实自己也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经过刚才,有些事似乎变得清晰了。其实昨天她本来是要拿着这个给那位小姐的,但就在出门的前一刻,她脚步又折回,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绣了个黑底白花的出来。而那一件她就随手放在桌子上,碰巧今天被他看到了。 她应该再也不会绣这种荷包了吧!心底突然有个声音这样子告诉自己。 抬头再见刘永宁,他的脸色已经不自然,慕初多少抱歉。 “呃, ……是这样的,这一件已经有人定下了,若是刘大哥不嫌弃,便再重新选一件吧!” 原来如此,看来是他误会了,刘永宁重拾笑容,低头专心挑着其它样式。 宋母和霍青在厨房里准备午餐,时不时察看两人的交谈,看他们谈的来,两老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你看你家慕初跟我们永宁多登对啊。”霍青合不拢嘴的笑。 宋母点头,心里也是由衷的高兴,她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念想,只盼着这唯一的女儿能够过的好,她便安心了,即使百年之后下去见她父亲,也是有所交代的。 “喊他们吃饭吧!” 霍青点头,便出去叫他们。 这一顿饭吃的慕初忐忑不安,看桌上的菜色,荤腥咸重大过于清淡适口的素食,母亲这次是认真的吧!这些菜肴是到春节才吃得到的。不过她本身不太喜欢荤腥肉食,比起那些大鱼大肉,她更爱那些凉拌小菜。 “等会吃完,永宁你若是有空就陪慕初上街逛逛,这孩子平时里忙惯了,也不常上街,等会你们就出去走走。”宋母一边吃一边安排着,看永宁一脸笑意的点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妈,我……” “来慕初多吃点……”未完的话被宋母打断,慕初看她乐见其成的摸样,心底隐约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她怕是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静安城是江南水乡,现下又是初春,河边杨柳依依的景色大好。慕初看着这草长莺飞的景色难免感慨,许久没有这样单纯的看静安城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以后我嫁了人,就在这河边建一座小房子,两人随便做个小生意。我们春日养花,夏天喝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该是一种多么让人神往的生活。”慕初说的入神且认真,她本是由心所感,之所以这么毫无忌讳的说出是将刘永宁当成了朋友,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样平凡的生活我定能给你。” 慕初转头看她,明知他误会了,却也不知如何解释,墨玉般的眼眸看着他,像是缠绕了经久不散的云雾,但注视的久了又发现,那目光仿佛是透过他然后定在某个角落,却不是他身上。 “刘大哥在嘉定做什么生意?”找不到话的慕初胡乱问着,只想打破这莫名的尴尬。 刘永宁笑,“小生意,就是一个典当的铺子。” 慕初点头,目光隐隐露出笑意。对这个还是比较感兴趣的,现在这种铺子不多了,静安城这些年来洋房建筑越来越多,只有在清平那一条古街上才寻得到那样的典当铺子,她有一次偶然路过,在店门前人来人往,生意简直不是能用兴隆形容的。记得前几日还挺母亲说,刘叔叔一家这几年发了财,那她与他,还是有极大差距的。想到这,璀璨的容颜再也笑不起来,跟永宁的差距都是这样的大,更何况是子楚。 倏地皱眉,为什么又会连上他,昨夜他虽然并无表明,但他们无言的交流她也隐约清楚,只是不敢确定,隔着手袋握住那件玉器,心里忽上忽下的都是茫然。 “这么多年没回静安了,这里的变化真是大啊。”刘永宁看着一栋栋竖起来的楼阁,离家这么久的事实摆在眼前。 慕初也点头,“是啊,像是做梦一般。刘大哥准备一直待在嘉定吗?” 刘永宁叹息,“不一定,等以后结婚之后,可能就不去了吧!” 慕初没说话,没想到不自觉竟然问到了敏感话题,低着头走,在拐角处才发现身边跟着的人不见了。转身望去,刘永宁停在一个摊上,慕初皱眉,不知道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无奈之余也上前。 原来是一个贩卖首饰的,东西倒是全的很,胭脂香粉琼脂膏还有景泰蓝的手镯不却知是真是假,看样子,也称得上精致。慕初也认真看着,女孩子没有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只是平日里忙的很,这些东西虽是有兴趣,却也不是太喜爱。 “你看这个怎么样?” 慕初抬头,看刘永宁手上拿了条色泽通透的粉白珍珠项链,在这种小摊上虽然心知买不到真的,但看那颜色质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慕初颔首轻摇:“美则美矣,但它也自有匹配的人。”顿了顿,看他一脸殷切,终于还是狠心开口:“我就不喜爱戴这些东西。” 刘永宁讪讪的放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没跟女孩子接触过,有些事也不知怎么做才能称之为合乎礼仪。 静安城的春季总是阴晴不定,明明前一刻还春光明媚,下一刻既瓢泼大雨般的倾泻而来。刘永宁虽一路护着慕初回去,但毕竟有些许距离,到家也难免淋湿。两人跑进宋家的门檐下面停住,慕初犹豫着该不该请他进去,只是短暂的迟疑,也让刘永宁看出。他好歹是经商之人,察言观色乃是天性。 “你淋湿了,赶紧回去换件干净衣服吧!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慕初微笑着点头,看他又往回走,心上徒生了不知所措,这样子一个贴心的人,她是否注定要辜负了。 宋母在看到慕初进门之后有些疑惑,伸头往外看了看,确定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 “快先进去换件衣服。” “嗯。” 脱下一身湿衣,慕初赶紧拿出手袋里的玉器,确定它还好好的,现在已是下午,今天是去不成梨园了,不知今天他还在不在? 很奇怪,明明两人才见了两次面,却总觉得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这般,如此记在心上,这倒还是头一次。 换完衣服后慕初拿着针线坐在院里的屋檐下绣荷包,看着这丝毫不见晴转的天气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以前从不会这样,她在做刺绣时是最投入的。 “慕初。” 她抬头,看母亲也拿了张椅子坐过来,即使她还没开口,但她已猜出她想问什么。 “今天跟永宁的相处你感觉怎么样?” 慕初头痛,面对这个一心为她的母亲,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妈,我还不想这么早嫁人。” 宋母了然于心的笑,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有些无奈的开口:“我们静安的女子出嫁早,你已经二十岁,这个年龄可以了,你看街坊邻居家二十岁的女儿去年就嫁人了。你若是个男孩子,就是到了三十岁我都不逼你,只是你不是女孩嘛!” 慕初自然了解母亲的这一番话,有时候街坊间的闲言闲语真的很可怕,虽是新社会,但谁家的女儿若是到了二十五岁还在娘家,那话传的是极其难听的。 “妈,我真的不想你为这事操心,我有分寸,关于结婚,你能不能随了我自己的心愿。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凡事我都听您的。”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还能说些什么,终归是自己家的孩子。女儿大了,对于感情她有自己的心思,若是她一味逼迫,婚后过的不幸福那终究还是她做的孽。 “好,我明天就去跟你刘阿姨说,说你跟永宁不合适。” 慕初璀璨一笑:“谢谢妈。” 宋母也笑,做母亲的自然是儿女开心,她便跟着开心。 “傻丫头。” 夜幕低垂,昨天这个时候她还在梨园呢!今天晚饭因为她在家所以吃的比较早,母亲更是早早便歇息了,她明天还要上山,自然是能早些休息便早些休息的。慕初有一针没一针绣着手上的荷包,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等蓦然回神后,再看手上的刺绣,连她自己都看不出是什么,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这春雨虽下的不算大,但却也是一直没停过,放下手中的针线,慕初起身轻捶已经坐僵的腰身,眼睛透过飘渺的细雨看向前方。夜已经极黑了,天气阴沉的缘故,今天的夜晚比平常黑的早,不过下着雨的夜空竟还隐约能看到几颗藏在云层中不甚明显的星星。 晚风吹过,似是有些冷了,吹吹有些冻僵的手指,抬头的视线在一刻间定住。瞳光倏然锃亮,愉悦的笑容从唇边引燃,直达眼角。若不是细看她真以为自己花眼了。 篱笆圈围起来的墙外,一个颀长身影撑着雨伞伫立其中,慕初想也没想的冲进雨中,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从傍晚就要坐在这里了。 来到楚梓霖身边,她愉快的笑容难掩,仰头看他唐突的出现,又让她莫名觉得局促不安。 楚梓霖拉近她,让她躲在他的雨伞之下,看她被雨雾浸湿的头发,略带责备的话脱口而出:“怎么也不撑个伞便这样鲁莽的跑出来了。” 慕初压根没听进她说的话,沉默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会来?” 楚梓霖沉默,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在梨园等了那么久也不见她的踪影,莫名的不安,不放心,于是就来了。他已经站在这里许久,隔着重重细雨看她心不在焉,当下心里的波动他怎么都无法视而不见。 “在梨园等你,见你没来,便想着过来看看。如今你一切安好,倒是我多心了。” “你刚才在愁什么?” “没有。”几乎是立刻的,慕初一口否决,她回答得极快,神情却带着惊慌,像是刚刚被人窥见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楚梓霖蹙眉看她的摸样,即便不相信,也没再追问。只是转手给了她一个布制袋子。慕初疑惑的接过打开,里面竟是慢慢的梨花,梨花湿润,夹着极多的水,但看起来越发娇艳,不像是自个凋零的样子。 看她沉默,楚梓霖径自开口诉说:“今天你没去一定是有事耽误了,所以我就替你拾了这些花,不知够不够。” 慕初莫名的眼眶湿润,不知是被这充满雾雨的天气感染还是怎样,只觉得这一刻她似乎真的愿望实现了,然而她也真的这么问了。 “我是愿望实现了吗?” 楚梓霖叹息,虽然知道将来她们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路要走,那么多那么多的阻碍要破,但在这一刻,他只想她知道,她的愿望从他出现时便实现了。 “实现了,从一早我便出现的那刻起。” 第三十一章 第二日慕初急匆匆的赶去,昨个失眠倒忘了今儿还有正事要做。很准时的,慕初赶到时楚香也迎面走来。今天的装束跟昨日不同,一顶纺纱的遮阳礼帽,礼帽上有几缕染色羽毛,身上是一席藕荷色的连身洋裙,西洋服饰总是上紧下松,脚下是同色系的高跟鞋,行动起来,裙摆跟着摇曳生姿,像是刚从晚会场合上走过来一般。 “还好没失了约定。” 楚香看着气喘吁吁的慕初,有些忍俊不禁,真是个单纯的好女孩,她最喜欢讲诚守信之人,看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倒真是我见优伶啊。虽穿着简单朴素,但自有那么一股不闻世事的风情流露。 “果然说是这个时辰便是这个时辰。” 慕初笑,将她指定要的荷包递给她。 楚香放在手中反复把玩,样式绣工都跟二弟的如出一撤,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为什么是黑底白花?前几日我见朋友拿的是绿底白花。” 慕初点头,她一般也都绣绿底白花,只是昨日里见这小姐气质出众,便绣了这黑底白花的荷包,想来更衬出她独特的气韵来。 “小姐仪容不俗,这黑底白花更适合您。” 楚香满意地看着她,这样的话换个人说出来必定迎合至极,但从她口中讲出,却让人深信不疑。再看手上的荷包,二弟那绿底白花虽然婉约,但这黑底的似乎气势更盛。 “谢谢你,我很喜欢。”将钱给她,楚香便离开。 慕初叹了口气,昨晚回去只顾着发呆了,就连她手上那一只也是今早赶工出来的,无奈之下只好拿着昨天剩下来的几只急忙赶来。 楚香拿着刚到手的荷包回到楚宅时,就看到楚梓霖蹲在院内研究那一片双瓣茉莉,这些还是父亲在世时种下的,当时为了炼香而种,后来父亲去世,这种香粉就一直搁下,至今也没人再有过问。 “怎么突然对它起了兴趣?” 楚梓霖回头,看了一眼楚香没有说话,须臾间又转向那一片纯洁的茉莉。 楚香耸了耸肩,正欲走开却听到楚梓霖的声音。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楚家产业早晚会出事。” 楚香闻言一震,不懂他何出此言,转头再看他时,他正聚精会神的观察那一抹纯白。 “我们家的香粉一直不错,可毕竟是中国传统的东西,这些年来也没有新奇的产品出来。……西洋有极多香氛,却不是以香粉的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现如今连大姐的房间里都摆放着数瓶外国香水,你还没察觉到要出事情吗?” 楚香低头,她早已发现,静安城制香楚家第一,这个称号怕是很难持久吧!现在静安城内制香的多不胜数,她也有去打探过,无论是从质地还是持久度已经跟自家并无两样。现在每年都是母亲在香粉节那一天大肆宣广,这个第一的称号才能保持至今。只是年年如此,光是香粉节那一年要花费的银钱便是普通人家生活的五年之久,父亲在世时的百万家产,现如今已不多。 “二弟有什么办法吗?” “传统的东西要传承下去没有错,但在制作工艺上也不能没有丝毫改变。” 楚香点头,她一直有这个想法,也跟母亲提过一次,她听了后没做什么表态,这件事也就一直搁置了。 楚梓霖折了几朵茉莉也站起身,转头看楚香手上的荷包,原本疏松的眉头顿生波折。 “这是哪里来的?” 楚香先是怔了一下,接着看他的目光放在自己手中的荷包上,一直没有开启的笑颜也展开。 “从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手中买来的。昨天我见二弟的荷包心里很是喜欢,可是二弟不肯割爱,我只好自己去找了。”楚香说的轻松至极,可眼睛却没放过楚梓霖脸上的波动。 楚梓霖皱着眉头看着,也不能说什么,拿着手上的几株茉莉便进了屋。 “果然有情况。”楚香细微的声音在他走后吐出,若真是那个女子,她倒是乐见其成呢! 傍晚楚梓霖又出现在梨园,今天她倒是早了,远远就看到她端坐在梨园的石椅之上,晚风拂过,掀起她披在肩上如瀑的乌发。她依然穿着连身的起花布裙粉白色的服饰墨染的乌发在这晨昏渐暗的傍晚看起来就像是一枚含苞待放的孱嫩花朵,迎着晚霞夕阳,吐露如丝芬芳。 “今天怎么这么早?” 慕初反射性的回头,蹙起的娥眉似是有疑惑未解。 “做的少,便卖完的早。” 楚梓霖点头,在她身旁大方坐下,这离那一片梨花还有些距离,可能是接着春风的关系,丝丝甜香入鼻,让人疑惑,这香气是出自她还是来自远处梨花。 “林先生来静安城不是办事吗?怎么这么有时间,日日都来这梨园。” 楚梓霖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浅笑,看得慕初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无法直视他的眼睛,那眸光太过凌厉清晰,清晰的似乎她的一点心情他都能敏感察觉。 “今天还拾花吗?”须臾,楚梓霖轻问。望着她眸光轻闪,耳鬓旁有一缕碎发飘下,衬得她更像是晚间玉兰,一时间有些心神恍惚,大手抬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慕初更是奇怪,抬头眼睛直直的望他,看他鬼使神差的抚上自己的脸颊。慕初从未被陌生男子这般碰触过,这举动来的太过突然,让人没有一点防备。 “世间女子都像你这般纯白如莲吗?”楚梓霖兀自的话出口,一时间只觉万静归空,仿佛大片天地只留他们两人独处。 慕初颔首,不知作何回答,她从未与男子这样亲密地接触过,但并不代表男女之事她不懂。 “这个给你。” 慕初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玉饰摆件,东西不大,却尤为小巧精致。翠绿的色泽又微微漾着莹白的光,仔细看竟是花瓣的形状。 看她好奇的把玩,楚梓霖勾唇一笑又从她手中把东西接过。 “看这里。”他低沉的声音轻唤,接着神奇的把花瓣中间的花蕊拿起。这花瓣竟是中空的,几乎是在拿掉的一瞬间,纯净芬芳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而那所谓的花蕊其实是个活塞,真是个精致的玉件。 “这是茉莉的香味。”慕初惊喜的叫喊出声,没了刚才不自然的羞怯。 楚梓霖无言的点头,接着又把花瓣形状的玉器交给他。 “这是由早晨露水以及茉莉花汁混合而成的花露水,算是我回给你的礼物。” 慕初闻香的动作顿住,看他的眼神掺杂了些疏远。 “那荷包本是卖剩下的,不值钱的东西,林先生不必记挂在心。” 楚梓霖苦笑,看她白皙的脸颊带些微红。 “不是要拾花吗?还耽搁什么。” 慕初点头,一切都如昨日里一样,他们安静的捡起零落的花瓣,然后黑夜渐临,霓虹灯从远处亮起。一盏又一盏,绚丽灯光逐渐取代夕阳,染遍静安夜空。 在去城西的路上,慕初一直沉默,甚至比昨日更沉默,握着玉器的手心渗出涔涔汗意,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 “你每天撷那么多花都放在哪里?” 慕初转头看他问的认真,这本不算是什么秘密,说了倒也无妨。 “埋掉。” 楚梓霖挑眉,突然想起那日与杨少锦在梨园中他脱口而出的黛玉葬花。 “有什么寓意吗?” 楚梓霖直觉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想着便也不假思索的问出了口。 “世界万物皆有生命灵性,一草一木都该有它们的归宿,只是世人常常遗忘,认为它们只是物,所以不放在心上。” 慕初不是旧式女子,她也曾在学堂里接受新式教育,对于世间万物,她自是有她的一番见地。 楚梓霖点头,虽没有开口迎合,却也极其同意她的说法。 “那今日我有没有幸能跟宋小姐一起把它们送走?”楚梓霖问的真诚,慕初也认真点头。城西已经到了,慕初没有先进家,反而带着楚梓霖拐角进了一片小树林,因为是晚上,只是隐约的月色,也看不出都是些什么树。 没有铁铲,慕初就随便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刨开松软的泥土,楚梓霖也效仿着她做,不深的小坑,却已足够将它们放置其中。一捧一捧的梨花入土,慕初认真放着,然后用手将刨开的泥土填平。纤细的手指染了薄尘,双手合十对着楚梓霖教导。 “好了,你现在可以许愿了,什么愿望都行。” 楚梓霖讶异,目色有瞬时迷惑。 “这可以许愿?” 慕初点头。 “灵吗?” “不知道,我许的至今还未能实现,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 楚梓霖摇头失笑,她竟还难得有这份单纯的心思。 “你许的是什么?” 慕初摇头,有些难以开口,不过看他等的认真,她也就不再别扭。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楚梓霖怔住,清明的眼神看她,她也在看他,两人一时间都沉默无语。夜静极了,月色盈盈照下来,刚好能够看清她面上的那一抹绯色,像是一席皎然光华撩的人心不宁。 “一人心,倒是很好的愿望,倘若能如愿,你便是世间女子共同羡慕的人。” 慕初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新翻的土壤,略带忧色的感叹:“只怕是圆了心中所梦,到头却也是镜花水月一场悲空。” “不会的。”楚梓霖肯定的对她保证,两人相顾无言之间,似有千丝万缕情绪在牵动。 那晚,他们良久凝视,眼波流转间有旁人读不透的默契,泥土的清新和茉莉的芬芳充斥在周围,一切都美好且不可思议。 第三十二章 慕初醒来已经两天了,楚香在一旁看着她不吃不喝很着急,说到底是她们楚家亏欠了她。 “慕初,人死不能复生,母亲她……不是有心的。” 这两天她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刚才听罢楚香的话,她才喃喃启口。 “你不必再说了。” 她没有再称呼楚香为大姐,楚香听着恍惚,是不是从这开始,她再没缘让她唤上一声大姐了,这么想着叹气,起身才发现梓霖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楚香跟他对视了一眼,低低叹着气离开。 楚梓霖看着慕初想唤她,喉头却一阵紧涩,缓缓走到桌边,他两眼盯着她,慢慢坐了下来。 慕初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似乎根本没看到他一般,许久她出声,却一语惊人。 “楚梓霖,你休了我吧!” 楚梓霖闻言一怔,眸上瞬间染上痛意。 “慕初,你别这样……”他想握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请你休了我。”她还是这一句。 楚梓霖霍的站起身,眸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离开,什么都没说。 楚香其实并没有走,她一直站在外面,里面两人的谈话她也都听到了。 “哎,本来好好的,这日子怎么说变就变。” 楚梓霖仰头叹息,眉眼间掺杂了太多为难 。 “我真担心,担心我就这么失去她了。”第一次,他在楚香面前坦言自己的恐惧。 “我听她语气的坚决,好言相劝怕是起不来作用,妈本想来看看她,我给拦着了,只怕来了还不如不来的好。咱们楚家注定欠了她的,怎么也弥补不了了。” 楚梓霖听着沉默,微微转头又看了一眼房里才说:“我现在只想求她,求她能好好地。现在她这样子失魂落魄,我真不知道她在怨谁。” “我看你们这一生是难以纠缠的清了,二弟,你要有准备,若真爱她,就好好看住她,慕初孝顺,以后不管怎么样,她也断然忘不了这次发生的事。 楚梓霖比任何人都清楚,清楚这事一出他们之间该会怎样,现在她一心想脱离楚家,可不是对他一点眷顾都没有了。 “不管怎样,我都要把她留在身边。”半响之后,楚梓霖这么说道,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坚决。 楚香听罢低头,微微红了眼眶,这家里许久不曾发生这样的大事了,母亲对外说她是失足死的,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慕初她有苦难言,心里是更存恨意了吧! “好好补偿她吧!公司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你的幸福最重要。”楚香的目光落在楚梓霖身上,那眸光温润中含了一丝悲悯,停在他身上,久久不去。 楚香的目光他懂得而了然,慕初是恨他包庇吧?只是那一位是他生母,现在这样,已是从来没有过的为难。 楚香正午的时候去了萧玉芬哪儿,她满满一桌子的饭食动也没动,一见是她来便立即问道:“她看了今天的报道没说什么吧!” 楚香摇头,跟她一起坐下来。 “说倒是没说,看样子很心痛是真的。” 萧玉芬略略松了口气,没说什么便好,没说什么便好。 “妈,你只担心自己,就不曾想想她刚是丧母之痛,你好歹也问问。”楚香难得生气,不明白她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同样是身为女人,怎么就不能感同身受。 “我现在关心她有用吗?那人都走了,我说什么也回不来了。”萧玉芬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半点悔改。 楚香叹着气起身,再也不想做下去。 萧玉芬看她要走连忙说道:“你去把梓霖叫过来,我跟他谈谈。” 楚香背对着她没有转身,说出口的话却很认真:“我猜他现在最不想见你的人就是你,妈也别去找他了,等什么时候他跟慕初好了再说吧!” 她说完便走,留下萧玉芬一人傻站在原地,前两日心上还有的一丝悔意现在也无影无踪。只觉得儿子都那么宠着她了,她还瞎闹腾什么,祸水就是祸水,她一来这家里就没得安静。 宋母是跟慕初的父亲葬在一起的,自从她下葬之后,慕初便不再说话,回来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放在,楚梓霖远远站着看她,悲怆神色溢于言表。 “这可怎么是好,倘若一直这么下去,身体吃不消啊!”楚香跟楚梓霖站在对面的阁楼上看着那幽闭的房门,纵然是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是他对不起她,楚梓霖在心中默念,现在看她绝望无光的眸子,他连一句话都给不了。 楚香和楚梓霖这么一站就站到了晚上,月影西移,楚香首先看到对面的洋楼里有缕缕黑烟冒出,当下心里一惊。 “梓霖,你快看。” 楚梓霖闻言也抬头,在看清是什么之后,眼上迅速染上惧意,脚下没一刻停歇的便冲了过去,楚香也跟在后边,秀美紧锁。 “慕初开门,快开门……”慕初将门从里面锁住,他急唤了两声无人应,情急之下用身体撞门,黑暗中咚咚地声音在这静夜里一遍遍回响。 门突然被撞开,房里烟雾缭绕,楚梓霖怔怔瞧着那个蹲在地上的小女人,一片一片将撕碎的衣服丢到火盆中去,看到这儿他高悬的心总算放下,慢慢走近,像怕吓到她一般在她身前蹲下。 “慕初,告诉你在做什么,你不喜欢这些衣服吗?不喜欢没关系,我再买给你新的,但是以后千万别再房里玩火,太危险了。” 慕初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她的表情木讷,像尊娃娃,让看的人心痛。 楚梓霖不安,伸手去碰她苍白的脸,她没有反抗,只是抬头看他,只是一瞬便又掉下。 楚香捡起地上的衣服,都是簇新的,有些她还没来及穿过。她自然认得这些料子,那都是之前梓霖做给她的,她看着抬头,瞧见慕初身上穿的已不是旗袍。 “慕初,你告诉大姐,为什么要烧掉这些衣服。” 慕初拿着剪刀的手一僵,索性将整件衣服都丢到里面。 “我以后再不会穿旗袍了。” 楚梓霖听罢一震,眼睛直直的看她,只觉得牵在心头的那一缕希望 ,顿时灰飞烟灭。她这样做,是不是就代表永远不能原谅,不能原谅那件事,也不能原谅他。 “慕初,你希望我怎么做……”他凄惶的问道,眼里满是欲说不能的歉意和疼惜。 她不答,楚梓霖却眼眶微湿,看她一件一件烧着曾经穿过的衣服,仿佛连他们的曾经也一并化成了青烟,再难握到手里。 楚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最高兴的就是甄研欣了,现在是连老天都在帮她,她正瞧着慕初笑的碍眼,这回可够她好好哭了。 “这二姨太死了母亲,那二少不是对他更加怜惜了?”甄母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道。 甄研欣点头,不过已经没她的事了,现在她人虽在楚家,但已没有爱了。 “不管怎么说,看着她哭,我心里无比舒服。” 甄母笑,看着她,脑子里还想着那五十根金子。 “不知道这件事出了后,楚太太对那女子的态度会不会有些改变。” 甄研欣摇头:“我看着不像,她没有丝毫的愧疚,一切都同平常一样。” “这是个好兆头。”甄母答上。 “楚太太是个把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人,事发当天你在场看的一清二楚,往后她若是不肯救济,你就拿这个威胁她,我想也是有用的。” 甄研欣想着点头,认为母亲说的有理。 楚梓霖发了话,以后在楚家,再也不能有人穿旗袍,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声令下是为谁,那慕初的母亲,便是因为旗袍而死。 这府里传的沸沸扬扬,慕初也听得到,只是看样子并没有多少高兴或者欣喜。 “慕初。”伴随着一声轻唤,楚香出现,身上穿的是西式绿裙,果然不再是旗袍。 慕初抬眸看她,懒懒地一眼,也不说让她坐下,楚香并不介意,对眼前的这个女子,她除了心疼便是心疼。 “你现在这样亏待自己,是想让我们内疚呢!梓霖每日坐在院子里发呆,看他的样子恨不得所有罪都替你受,你们这样不合,大姐看着也放不下心。” 慕初绣荷包的手顿住,这荷包许久不锈了,手法都生疏了,看来她不是富贵命,富贵的日子也过不得,当初母亲一直对她说,怕她嫁进楚家后悔,然而现在,她真的后悔了,后悔的要命。 “慕初,梓霖对你的感情你应该比我清楚的。” 闻言她寥落一笑,意味昭然。 “你去劝他赶快给我休书吧!楚家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梓霖他放不下你。”楚香解释。 慕初抬头看她,良久又是怅惘一笑:“放不下都要握在手里吗?我也放不下我母亲,她还是走了。” 楚香一窒,被她冷漠的目光震慑,一时呐呐。 “你在怪他是吗?倘若那天他没有让人把她接来,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慕初摇头:“我怪的人是我自己,我不该嫁到这里来,不该认识他。” 楚香含着泪水和笑容点头,心底却是怅然的。 “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她最后道。 慕初并不作声,看外面天色灰暗,原来又是晚上。 楚梓霖回到那栋楼上时已是深夜,自从发生了那事之后,她便没有再跟她同过床,而是拿了自己的被子睡到客房去,他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生怕吵醒了她。 他摘了朵茉莉放在她枕边,顺势在她床头蹲下,夜晚的茉莉暗香浮动,幽幽清香在她们之间缭绕不断。 他凝望她,睡梦中的她并不好过,愁眉未展,脸上犹带着晶莹泪珠,他用手揩起放在口中轻尝,却忍不住又一次叹息:慕初,你这么放不下,是要我拿你怎么办。 静安的天气一下子热起来了,楚家铺子这些天的生意也淡下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再加上无心打理,合作许多年的老商户难免跑到了别人家去。 楚香心知是怎么回事,也不去理会,最近林家的香粉铺子在城中火热,她有偷偷去看过,那无论气味还是质地,都跟之前自己铺子里研发出来的一模一样,不过那会儿刚好赶上慕初母亲去世,这事便搁置了,现在看来已很明显,有人偷了配方卖给别的商家。只是,有谁这么做?她在心里暗自评估。正这么想着,突然有仆人进来慌张说道:“大小姐,二姨太在房里晕过去了。” 楚香闻言一惊,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连忙赶了过去。她到时慕初还躺在床上,站在床边的是梓霖和魏医生。 “慕初怎么样。”她着急问道。 “恭喜二少,二夫人有喜了,已经有数月,晕倒的原因可能是近来天气闷热,而夫人又心存芥蒂,久久积压在心,该让她往开了想。”魏从南不喜欢称呼谁为姨太,所以唤慕初也是只唤二夫人。 楚梓霖没听到别的,只听到他说她有了身子,有了他跟她的孩子,他狂喜般的去看楚香,却见楚香也跟他一样,眸上带着欣喜和安慰。 有了他的孩子,有了孩子他们之间就有了血肉的牵连,彼此就不能再分开。这么想着楚梓霖感动去吻她的额,这才是挽回她最好的方式吧! 他一直坐在床边等她醒来,从早晨等到傍晚,这个过程他一点也不觉得漫长,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让他觉得幸福了,仿佛他可以一直这么看着她,看着他们一起老去一般。 第三十三章 “慕初,今天你不用去城东了,你刘阿姨中午过来,你等会换件漂亮衣服就在家吧!” 慕初迷迷糊糊的起身,原本还不甚清晰的思绪在听到‘刘阿姨’这三个字之后,是立刻打了个激灵。 拉开藕荷色的帘幕,清晨的阳光立刻射进来,勉强伸手遮了遮阳光,却发现那花瓣形的玉器还在手中紧紧握着。 眉上忧色渐起,这样的情形,怎会有这样的因缘际会。 “慕初起来了吗?”宋母在没听到动静下就又喊了一遍。 慕初回神,伸着纤细的脖子看外面的情形,只有母亲一人在院子里择菜,心上突然一阵动容,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为了她好。 “这就起。” 虽然极其不情愿,但还是换上了平时不常穿的旗袍。月白色的绛纱织锦旗袍,这是她十八岁那一年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说她从今天起便是大人了。她极其珍惜,这旗袍因不常上身,所以还是跟崭新的一样。 换上衣服,她在梳妆镜前坐下,一向披散在肩上的长发被简单馆起,露出光洁纤细的脖颈,她没有多余的胭脂香粉,所以这些也就省下了。 “吱嘎……”木门被推开,慕初出来,还换上了不怎么穿的高跟鞋。 这同色系的高跟鞋也是那一年母亲送的,那时生活比现在还要拮据,后来听母亲说为了给她买这身衣服,银钱是很早就攒下的。 宋母听到声音也回头,只见一个柔媚娇俏的女子自房中走出,她极少看女儿穿这身衣服,倒也不是怀疑她不喜欢。 “我女儿真的是长大了。”宋母由衷的说着,看现在的女儿,就跟看到自己当年一样。 慕初颔首拢了拢一头乌发,被母亲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 “妈,今天……不止刘阿姨要来吧!” 宋母点头,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只不过不常见面罢了。 “是啊,还有你刘阿姨的儿子。你刘阿姨以前没少帮我们家,今天他们过来,你可不要失礼。” 慕初点头,现下似乎除了点头也没别的可做。 刘阿姨一家人来的比慕初想象中要早。刘阿姨她是一早就熟悉的,后面跟着的男子她似乎也隐约有些印象。 一身玄色长衫衬得他高大挺拔,五官也生的剑眉星目,倒也算是个耐看的人。不过不知为何,面对这张脸,她竟不自觉的想起昨日里那人的面孔。那双深幽的黑眸,映着月光,格外闪亮灼人,更显得深邃难测。 宋母看傻站在一旁的慕初,连忙拉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 “你看这孩子傻的,也不知道叫人。你刘阿姨你肯定认识,这是永宁,你应该记得的。按辈分啊,你该称呼声大哥。” 慕初遽然回神,看着他们微笑点头,算是打了照面。 霍青和蔼的笑,都是街坊,平日里慕初这孩子她也是了解的,是个难得的孝顺孩子。可能是素日里看惯了她穿连身布裙的样子,今日这么一打扮,还真是漂亮的不行。 “你好,慕初。”刘永宁伸出手,一脸的笑容可掬。 慕初也伸出手,看着他微笑,“刘大哥。” 记忆中似乎小时候就经常跟着他,现在再见,只感觉像是重逢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宋母看两个孩子也没什么抵触,便暗自跟霍青走开了。 “坐。”慕初不自然的招呼,似乎以前就认识,但毕竟这么多年没接触过,彼此两个人的世界也完全不同,现在突然要独处交谈,有的也只是奇怪和不安。 “刘大哥这些年在什么地方,似乎出去很久了。” 刘子永点头,的确出去了不短时间。 “在嘉定,其实也不远,只不过在那边开了个铺子生意比较忙,过春节父母会去那边,所以也就很少回来。” 慕初了解的点头,嘉定……似乎子楚也是嘉定人。 “刘大哥年轻有为。”慕初夸赞,脑海里又浮现林子楚的身影。 刘永宁含笑摇头,望向慕初的眼神充满殷切。 “听我母亲说你的绣工极好,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看到。” 慕初点头,带着他到隔间的一个小房子里,她会刺绣在这几条街已经不是秘密。 刘永宁应接不暇的看着摆置桌上的荷包,颜色虽不是大红大紫,但都很耐看,再加上她画龙点睛的绣工,整件荷包典雅不少。 蓦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件绿底白花的荷包上,茉莉本就纯净,再加上绿色,似乎更加不染纤尘,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突然,刘永宁口中冒出这么一句。室内顿时安静,可能连刘永宁自己都不知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旦说出,自己也颇为慌神,再看沉默寡言的慕初,登时觉得冒犯了。 “不好意思,我有口无心。” 慕初摇头,他眉色倜傥,谈吐阔气,但不知为何,她的心就是不在他的话上。 “这件很漂亮,可以送给我吗?” 慕初抬头看他手中的荷包,绿底白花,为什么偏偏是这一件。 “不行。”还未反应过来,她果断的话便先出口。其实自己也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经过刚才,有些事似乎变得清晰了。其实昨天她本来是要拿着这个给那位小姐的,但就在出门的前一刻,她脚步又折回,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绣了个黑底白花的出来。而那一件她就随手放在桌子上,碰巧今天被他看到了。 她应该再也不会绣这种荷包了吧!心底突然有个声音这样子告诉自己。 抬头再见刘永宁,他的脸色已经不自然,慕初多少抱歉。 “呃, ……是这样的,这一件已经有人定下了,若是刘大哥不嫌弃,便再重新选一件吧!” 原来如此,看来是他误会了,刘永宁重拾笑容,低头专心挑着其它样式。 宋母和霍青在厨房里准备午餐,时不时察看两人的交谈,看他们谈的来,两老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你看你家慕初跟我们永宁多登对啊。”霍青合不拢嘴的笑。 宋母点头,心里也是由衷的高兴,她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念想,只盼着这唯一的女儿能够过的好,她便安心了,即使百年之后下去见她父亲,也是有所交代的。 “喊他们吃饭吧!” 霍青点头,便出去叫他们。 这一顿饭吃的慕初忐忑不安,看桌上的菜色,荤腥咸重大过于清淡适口的素食,母亲这次是认真的吧!这些菜肴是到春节才吃得到的。不过她本身不太喜欢荤腥肉食,比起那些大鱼大肉,她更爱那些凉拌小菜。 “等会吃完,永宁你若是有空就陪慕初上街逛逛,这孩子平时里忙惯了,也不常上街,等会你们就出去走走。”宋母一边吃一边安排着,看永宁一脸笑意的点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妈,我……” “来慕初多吃点……”未完的话被宋母打断,慕初看她乐见其成的摸样,心底隐约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她怕是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静安城是江南水乡,现下又是初春,河边杨柳依依的景色大好。慕初看着这草长莺飞的景色难免感慨,许久没有这样单纯的看静安城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以后我嫁了人,就在这河边建一座小房子,两人随便做个小生意。我们春日养花,夏天喝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该是一种多么让人神往的生活。”慕初说的入神且认真,她本是由心所感,之所以这么毫无忌讳的说出是将刘永宁当成了朋友,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样平凡的生活我定能给你。” 慕初转头看她,明知他误会了,却也不知如何解释,墨玉般的眼眸看着他,像是缠绕了经久不散的云雾,但注视的久了又发现,那目光仿佛是透过他然后定在某个角落,却不是他身上。 “刘大哥在嘉定做什么生意?”找不到话的慕初胡乱问着,只想打破这莫名的尴尬。 刘永宁笑,“小生意,就是一个典当的铺子。” 慕初点头,目光隐隐露出笑意。对这个还是比较感兴趣的,现在这种铺子不多了,静安城这些年来洋房建筑越来越多,只有在清平那一条古街上才寻得到那样的典当铺子,她有一次偶然路过,在店门前人来人往,生意简直不是能用兴隆形容的。记得前几日还挺母亲说,刘叔叔一家这几年发了财,那她与他,还是有极大差距的。想到这,璀璨的容颜再也笑不起来,跟永宁的差距都是这样的大,更何况是子楚。 倏地皱眉,为什么又会连上他,昨夜他虽然并无表明,但他们无言的交流她也隐约清楚,只是不敢确定,隔着手袋握住那件玉器,心里忽上忽下的都是茫然。 “这么多年没回静安了,这里的变化真是大啊。”刘永宁看着一栋栋竖起来的楼阁,离家这么久的事实摆在眼前。 慕初也点头,“是啊,像是做梦一般。刘大哥准备一直待在嘉定吗?” 刘永宁叹息,“不一定,等以后结婚之后,可能就不去了吧!” 慕初没说话,没想到不自觉竟然问到了敏感话题,低着头走,在拐角处才发现身边跟着的人不见了。转身望去,刘永宁停在一个摊上,慕初皱眉,不知道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无奈之余也上前。 原来是一个贩卖首饰的,东西倒是全的很,胭脂香粉琼脂膏还有景泰蓝的手镯不却知是真是假,看样子,也称得上精致。慕初也认真看着,女孩子没有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只是平日里忙的很,这些东西虽是有兴趣,却也不是太喜爱。 “你看这个怎么样?” 慕初抬头,看刘永宁手上拿了条色泽通透的粉白珍珠项链,在这种小摊上虽然心知买不到真的,但看那颜色质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慕初颔首轻摇:“美则美矣,但它也自有匹配的人。”顿了顿,看他一脸殷切,终于还是狠心开口:“我就不喜爱戴这些东西。” 刘永宁讪讪的放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没跟女孩子接触过,有些事也不知怎么做才能称之为合乎礼仪。 静安城的春季总是阴晴不定,明明前一刻还春光明媚,下一刻既瓢泼大雨般的倾泻而来。刘永宁虽一路护着慕初回去,但毕竟有些许距离,到家也难免淋湿。两人跑进宋家的门檐下面停住,慕初犹豫着该不该请他进去,只是短暂的迟疑,也让刘永宁看出。他好歹是经商之人,察言观色乃是天性。 “你淋湿了,赶紧回去换件干净衣服吧!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慕初微笑着点头,看他又往回走,心上徒生了不知所措,这样子一个贴心的人,她是否注定要辜负了。 宋母在看到慕初进门之后有些疑惑,伸头往外看了看,确定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 “快先进去换件衣服。” “嗯。” 脱下一身湿衣,慕初赶紧拿出手袋里的玉器,确定它还好好的,现在已是下午,今天是去不成梨园了,不知今天他还在不在? 很奇怪,明明两人才见了两次面,却总觉得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这般,如此记在心上,这倒还是头一次。 换完衣服后慕初拿着针线坐在院里的屋檐下绣荷包,看着这丝毫不见晴转的天气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以前从不会这样,她在做刺绣时是最投入的。 “慕初。” 她抬头,看母亲也拿了张椅子坐过来,即使她还没开口,但她已猜出她想问什么。 “今天跟永宁的相处你感觉怎么样?” 慕初头痛,面对这个一心为她的母亲,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妈,我还不想这么早嫁人。” 宋母了然于心的笑,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有些无奈的开口:“我们静安的女子出嫁早,你已经二十岁,这个年龄可以了,你看街坊邻居家二十岁的女儿去年就嫁人了。你若是个男孩子,就是到了三十岁我都不逼你,只是你不是女孩嘛!” 慕初自然了解母亲的这一番话,有时候街坊间的闲言闲语真的很可怕,虽是新社会,但谁家的女儿若是到了二十五岁还在娘家,那话传的是极其难听的。 “妈,我真的不想你为这事操心,我有分寸,关于结婚,你能不能随了我自己的心愿。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凡事我都听您的。”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还能说些什么,终归是自己家的孩子。女儿大了,对于感情她有自己的心思,若是她一味逼迫,婚后过的不幸福那终究还是她做的孽。 “好,我明天就去跟你刘阿姨说,说你跟永宁不合适。” 慕初璀璨一笑:“谢谢妈。” 宋母也笑,做母亲的自然是儿女开心,她便跟着开心。 “傻丫头。” 夜幕低垂,昨天这个时候她还在梨园呢!今天晚饭因为她在家所以吃的比较早,母亲更是早早便歇息了,她明天还要上山,自然是能早些休息便早些休息的。慕初有一针没一针绣着手上的荷包,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等蓦然回神后,再看手上的刺绣,连她自己都看不出是什么,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这春雨虽下的不算大,但却也是一直没停过,放下手中的针线,慕初起身轻捶已经坐僵的腰身,眼睛透过飘渺的细雨看向前方。夜已经极黑了,天气阴沉的缘故,今天的夜晚比平常黑的早,不过下着雨的夜空竟还隐约能看到几颗藏在云层中不甚明显的星星。 晚风吹过,似是有些冷了,吹吹有些冻僵的手指,抬头的视线在一刻间定住。瞳光倏然锃亮,愉悦的笑容从唇边引燃,直达眼角。若不是细看她真以为自己花眼了。 篱笆圈围起来的墙外,一个颀长身影撑着雨伞伫立其中,慕初想也没想的冲进雨中,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从傍晚就要坐在这里了。 来到楚梓霖身边,她愉快的笑容难掩,仰头看他唐突的出现,又让她莫名觉得局促不安。 楚梓霖拉近她,让她躲在他的雨伞之下,看她被雨雾浸湿的头发,略带责备的话脱口而出:“怎么也不撑个伞便这样鲁莽的跑出来了。” 慕初压根没听进她说的话,沉默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会来?” 楚梓霖沉默,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在梨园等了那么久也不见她的踪影,莫名的不安,不放心,于是就来了。他已经站在这里许久,隔着重重细雨看她心不在焉,当下心里的波动他怎么都无法视而不见。 “在梨园等你,见你没来,便想着过来看看。如今你一切安好,倒是我多心了。” “你刚才在愁什么?” “没有。”几乎是立刻的,慕初一口否决,她回答得极快,神情却带着惊慌,像是刚刚被人窥见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楚梓霖蹙眉看她的摸样,即便不相信,也没再追问。只是转手给了她一个布制袋子。慕初疑惑的接过打开,里面竟是慢慢的梨花,梨花湿润,夹着极多的水,但看起来越发娇艳,不像是自个凋零的样子。 看她沉默,楚梓霖径自开口诉说:“今天你没去一定是有事耽误了,所以我就替你拾了这些花,不知够不够。” 慕初莫名的眼眶湿润,不知是被这充满雾雨的天气感染还是怎样,只觉得这一刻她似乎真的愿望实现了,然而她也真的这么问了。 “我是愿望实现了吗?” 楚梓霖叹息,虽然知道将来她们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路要走,那么多那么多的阻碍要破,但在这一刻,他只想她知道,她的愿望从他出现时便实现了。 “实现了,从一早我便出现的那刻起。” 第三十四章 第二日慕初急匆匆的赶去,昨个失眠倒忘了今儿还有正事要做。很准时的,慕初赶到时楚香也迎面走来。今天的装束跟昨日不同,一顶纺纱的遮阳礼帽,礼帽上有几缕染色羽毛,身上是一席藕荷色的连身洋裙,西洋服饰总是上紧下松,脚下是同色系的高跟鞋,行动起来,裙摆跟着摇曳生姿,像是刚从晚会场合上走过来一般。 “还好没失了约定。” 楚香看着气喘吁吁的慕初,有些忍俊不禁,真是个单纯的好女孩,她最喜欢讲诚守信之人,看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倒真是我见优伶啊。虽穿着简单朴素,但自有那么一股不闻世事的风情流露。 “果然说是这个时辰便是这个时辰。” 慕初笑,将她指定要的荷包递给她。 楚香放在手中反复把玩,样式绣工都跟二弟的如出一撤,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为什么是黑底白花?前几日我见朋友拿的是绿底白花。” 慕初点头,她一般也都绣绿底白花,只是昨日里见这小姐气质出众,便绣了这黑底白花的荷包,想来更衬出她独特的气韵来。 “小姐仪容不俗,这黑底白花更适合您。” 楚香满意地看着她,这样的话换个人说出来必定迎合至极,但从她口中讲出,却让人深信不疑。再看手上的荷包,二弟那绿底白花虽然婉约,但这黑底的似乎气势更盛。 “谢谢你,我很喜欢。”将钱给她,楚香便离开。 慕初叹了口气,昨晚回去只顾着发呆了,就连她手上那一只也是今早赶工出来的,无奈之下只好拿着昨天剩下来的几只急忙赶来。 楚香拿着刚到手的荷包回到楚宅时,就看到楚梓霖蹲在院内研究那一片双瓣茉莉,这些还是父亲在世时种下的,当时为了炼香而种,后来父亲去世,这种香粉就一直搁下,至今也没人再有过问。 “怎么突然对它起了兴趣?” 楚梓霖回头,看了一眼楚香没有说话,须臾间又转向那一片纯洁的茉莉。 楚香耸了耸肩,正欲走开却听到楚梓霖的声音。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楚家产业早晚会出事。” 楚香闻言一震,不懂他何出此言,转头再看他时,他正聚精会神的观察那一抹纯白。 “我们家的香粉一直不错,可毕竟是中国传统的东西,这些年来也没有新奇的产品出来。……西洋有极多香氛,却不是以香粉的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现如今连大姐的房间里都摆放着数瓶外国香水,你还没察觉到要出事情吗?” 楚香低头,她早已发现,静安城制香楚家第一,这个称号怕是很难持久吧!现在静安城内制香的多不胜数,她也有去打探过,无论是从质地还是持久度已经跟自家并无两样。现在每年都是母亲在香粉节那一天大肆宣广,这个第一的称号才能保持至今。只是年年如此,光是香粉节那一年要花费的银钱便是普通人家生活的五年之久,父亲在世时的百万家产,现如今已不多。 “二弟有什么办法吗?” “传统的东西要传承下去没有错,但在制作工艺上也不能没有丝毫改变。” 楚香点头,她一直有这个想法,也跟母亲提过一次,她听了后没做什么表态,这件事也就一直搁置了。 楚梓霖折了几朵茉莉也站起身,转头看楚香手上的荷包,原本疏松的眉头顿生波折。 “这是哪里来的?” 楚香先是怔了一下,接着看他的目光放在自己手中的荷包上,一直没有开启的笑颜也展开。 “从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手中买来的。昨天我见二弟的荷包心里很是喜欢,可是二弟不肯割爱,我只好自己去找了。”楚香说的轻松至极,可眼睛却没放过楚梓霖脸上的波动。 楚梓霖皱着眉头看着,也不能说什么,拿着手上的几株茉莉便进了屋。 “果然有情况。”楚香细微的声音在他走后吐出,若真是那个女子,她倒是乐见其成呢! 傍晚楚梓霖又出现在梨园,今天她倒是早了,远远就看到她端坐在梨园的石椅之上,晚风拂过,掀起她披在肩上如瀑的乌发。她依然穿着连身的起花布裙粉白色的服饰墨染的乌发在这晨昏渐暗的傍晚看起来就像是一枚含苞待放的孱嫩花朵,迎着晚霞夕阳,吐露如丝芬芳。 “今天怎么这么早?” 慕初反射性的回头,蹙起的娥眉似是有疑惑未解。 “做的少,便卖完的早。” 楚梓霖点头,在她身旁大方坐下,这离那一片梨花还有些距离,可能是接着春风的关系,丝丝甜香入鼻,让人疑惑,这香气是出自她还是来自远处梨花。 “林先生来静安城不是办事吗?怎么这么有时间,日日都来这梨园。” 楚梓霖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浅笑,看得慕初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无法直视他的眼睛,那眸光太过凌厉清晰,清晰的似乎她的一点心情他都能敏感察觉。 “今天还拾花吗?”须臾,楚梓霖轻问。望着她眸光轻闪,耳鬓旁有一缕碎发飘下,衬得她更像是晚间玉兰,一时间有些心神恍惚,大手抬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慕初更是奇怪,抬头眼睛直直的望他,看他鬼使神差的抚上自己的脸颊。慕初从未被陌生男子这般碰触过,这举动来的太过突然,让人没有一点防备。 “世间女子都像你这般纯白如莲吗?”楚梓霖兀自的话出口,一时间只觉万静归空,仿佛大片天地只留他们两人独处。 慕初颔首,不知作何回答,她从未与男子这样亲密地接触过,但并不代表男女之事她不懂。 “这个给你。” 慕初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玉饰摆件,东西不大,却尤为小巧精致。翠绿的色泽又微微漾着莹白的光,仔细看竟是花瓣的形状。 看她好奇的把玩,楚梓霖勾唇一笑又从她手中把东西接过。 “看这里。”他低沉的声音轻唤,接着神奇的把花瓣中间的花蕊拿起。这花瓣竟是中空的,几乎是在拿掉的一瞬间,纯净芬芳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而那所谓的花蕊其实是个活塞,真是个精致的玉件。 “这是茉莉的香味。”慕初惊喜的叫喊出声,没了刚才不自然的羞怯。 楚梓霖无言的点头,接着又把花瓣形状的玉器交给他。 “这是由早晨露水以及茉莉花汁混合而成的花露水,算是我回给你的礼物。” 慕初闻香的动作顿住,看他的眼神掺杂了些疏远。 “那荷包本是卖剩下的,不值钱的东西,林先生不必记挂在心。” 楚梓霖苦笑,看她白皙的脸颊带些微红。 “不是要拾花吗?还耽搁什么。” 慕初点头,一切都如昨日里一样,他们安静的捡起零落的花瓣,然后黑夜渐临,霓虹灯从远处亮起。一盏又一盏,绚丽灯光逐渐取代夕阳,染遍静安夜空。 在去城西的路上,慕初一直沉默,甚至比昨日更沉默,握着玉器的手心渗出涔涔汗意,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 “你每天撷那么多花都放在哪里?” 慕初转头看他问的认真,这本不算是什么秘密,说了倒也无妨。 “埋掉。” 楚梓霖挑眉,突然想起那日与杨少锦在梨园中他脱口而出的黛玉葬花。 “有什么寓意吗?” 楚梓霖直觉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想着便也不假思索的问出了口。 “世界万物皆有生命灵性,一草一木都该有它们的归宿,只是世人常常遗忘,认为它们只是物,所以不放在心上。” 慕初不是旧式女子,她也曾在学堂里接受新式教育,对于世间万物,她自是有她的一番见地。 楚梓霖点头,虽没有开口迎合,却也极其同意她的说法。 “那今日我有没有幸能跟宋小姐一起把它们送走?”楚梓霖问的真诚,慕初也认真点头。城西已经到了,慕初没有先进家,反而带着楚梓霖拐角进了一片小树林,因为是晚上,只是隐约的月色,也看不出都是些什么树。 没有铁铲,慕初就随便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刨开松软的泥土,楚梓霖也效仿着她做,不深的小坑,却已足够将它们放置其中。一捧一捧的梨花入土,慕初认真放着,然后用手将刨开的泥土填平。纤细的手指染了薄尘,双手合十对着楚梓霖教导。 “好了,你现在可以许愿了,什么愿望都行。” 楚梓霖讶异,目色有瞬时迷惑。 “这可以许愿?” 慕初点头。 “灵吗?” “不知道,我许的至今还未能实现,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 楚梓霖摇头失笑,她竟还难得有这份单纯的心思。 “你许的是什么?” 慕初摇头,有些难以开口,不过看他等的认真,她也就不再别扭。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楚梓霖怔住,清明的眼神看她,她也在看他,两人一时间都沉默无语。夜静极了,月色盈盈照下来,刚好能够看清她面上的那一抹绯色,像是一席皎然光华撩的人心不宁。 “一人心,倒是很好的愿望,倘若能如愿,你便是世间女子共同羡慕的人。” 慕初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新翻的土壤,略带忧色的感叹:“只怕是圆了心中所梦,到头却也是镜花水月一场悲空。” “不会的。”楚梓霖肯定的对她保证,两人相顾无言之间,似有千丝万缕情绪在牵动。 那晚,他们良久凝视,眼波流转间有旁人读不透的默契,泥土的清新和茉莉的芬芳充斥在周围,一切都美好且不可思议。 第三十五章 第二日慕初急匆匆的赶去,昨个失眠倒忘了今儿还有正事要做。很准时的,慕初赶到时楚香也迎面走来。今天的装束跟昨日不同,一顶纺纱的遮阳礼帽,礼帽上有几缕染色羽毛,身上是一席藕荷色的连身洋裙,西洋服饰总是上紧下松,脚下是同色系的高跟鞋,行动起来,裙摆跟着摇曳生姿,像是刚从晚会场合上走过来一般。 “还好没失了约定。” 楚香看着气喘吁吁的慕初,有些忍俊不禁,真是个单纯的好女孩,她最喜欢讲诚守信之人,看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倒真是我见优伶啊。虽穿着简单朴素,但自有那么一股不闻世事的风情流露。 “果然说是这个时辰便是这个时辰。” 慕初笑,将她指定要的荷包递给她。 楚香放在手中反复把玩,样式绣工都跟二弟的如出一撤,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为什么是黑底白花?前几日我见朋友拿的是绿底白花。” 慕初点头,她一般也都绣绿底白花,只是昨日里见这小姐气质出众,便绣了这黑底白花的荷包,想来更衬出她独特的气韵来。 “小姐仪容不俗,这黑底白花更适合您。” 楚香满意地看着她,这样的话换个人说出来必定迎合至极,但从她口中讲出,却让人深信不疑。再看手上的荷包,二弟那绿底白花虽然婉约,但这黑底的似乎气势更盛。 “谢谢你,我很喜欢。”将钱给她,楚香便离开。 慕初叹了口气,昨晚回去只顾着发呆了,就连她手上那一只也是今早赶工出来的,无奈之下只好拿着昨天剩下来的几只急忙赶来。 楚香拿着刚到手的荷包回到楚宅时,就看到楚梓霖蹲在院内研究那一片双瓣茉莉,这些还是父亲在世时种下的,当时为了炼香而种,后来父亲去世,这种香粉就一直搁下,至今也没人再有过问。 “怎么突然对它起了兴趣?” 楚梓霖回头,看了一眼楚香没有说话,须臾间又转向那一片纯洁的茉莉。 楚香耸了耸肩,正欲走开却听到楚梓霖的声音。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楚家产业早晚会出事。” 楚香闻言一震,不懂他何出此言,转头再看他时,他正聚精会神的观察那一抹纯白。 “我们家的香粉一直不错,可毕竟是中国传统的东西,这些年来也没有新奇的产品出来。……西洋有极多香氛,却不是以香粉的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现如今连大姐的房间里都摆放着数瓶外国香水,你还没察觉到要出事情吗?” 楚香低头,她早已发现,静安城制香楚家第一,这个称号怕是很难持久吧!现在静安城内制香的多不胜数,她也有去打探过,无论是从质地还是持久度已经跟自家并无两样。现在每年都是母亲在香粉节那一天大肆宣广,这个第一的称号才能保持至今。只是年年如此,光是香粉节那一年要花费的银钱便是普通人家生活的五年之久,父亲在世时的百万家产,现如今已不多。 “二弟有什么办法吗?” “传统的东西要传承下去没有错,但在制作工艺上也不能没有丝毫改变。” 楚香点头,她一直有这个想法,也跟母亲提过一次,她听了后没做什么表态,这件事也就一直搁置了。 楚梓霖折了几朵茉莉也站起身,转头看楚香手上的荷包,原本疏松的眉头顿生波折。 “这是哪里来的?” 楚香先是怔了一下,接着看他的目光放在自己手中的荷包上,一直没有开启的笑颜也展开。 “从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手中买来的。昨天我见二弟的荷包心里很是喜欢,可是二弟不肯割爱,我只好自己去找了。”楚香说的轻松至极,可眼睛却没放过楚梓霖脸上的波动。 楚梓霖皱着眉头看着,也不能说什么,拿着手上的几株茉莉便进了屋。 “果然有情况。”楚香细微的声音在他走后吐出,若真是那个女子,她倒是乐见其成呢! 傍晚楚梓霖又出现在梨园,今天她倒是早了,远远就看到她端坐在梨园的石椅之上,晚风拂过,掀起她披在肩上如瀑的乌发。她依然穿着连身的起花布裙粉白色的服饰墨染的乌发在这晨昏渐暗的傍晚看起来就像是一枚含苞待放的孱嫩花朵,迎着晚霞夕阳,吐露如丝芬芳。 “今天怎么这么早?” 慕初反射性的回头,蹙起的娥眉似是有疑惑未解。 “做的少,便卖完的早。” 楚梓霖点头,在她身旁大方坐下,这离那一片梨花还有些距离,可能是接着春风的关系,丝丝甜香入鼻,让人疑惑,这香气是出自她还是来自远处梨花。 “林先生来静安城不是办事吗?怎么这么有时间,日日都来这梨园。” 楚梓霖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浅笑,看得慕初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无法直视他的眼睛,那眸光太过凌厉清晰,清晰的似乎她的一点心情他都能敏感察觉。 “今天还拾花吗?”须臾,楚梓霖轻问。望着她眸光轻闪,耳鬓旁有一缕碎发飘下,衬得她更像是晚间玉兰,一时间有些心神恍惚,大手抬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慕初更是奇怪,抬头眼睛直直的望他,看他鬼使神差的抚上自己的脸颊。慕初从未被陌生男子这般碰触过,这举动来的太过突然,让人没有一点防备。 “世间女子都像你这般纯白如莲吗?”楚梓霖兀自的话出口,一时间只觉万静归空,仿佛大片天地只留他们两人独处。 慕初颔首,不知作何回答,她从未与男子这样亲密地接触过,但并不代表男女之事她不懂。 “这个给你。” 慕初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玉饰摆件,东西不大,却尤为小巧精致。翠绿的色泽又微微漾着莹白的光,仔细看竟是花瓣的形状。 看她好奇的把玩,楚梓霖勾唇一笑又从她手中把东西接过。 “看这里。”他低沉的声音轻唤,接着神奇的把花瓣中间的花蕊拿起。这花瓣竟是中空的,几乎是在拿掉的一瞬间,纯净芬芳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而那所谓的花蕊其实是个活塞,真是个精致的玉件。 “这是茉莉的香味。”慕初惊喜的叫喊出声,没了刚才不自然的羞怯。 楚梓霖无言的点头,接着又把花瓣形状的玉器交给他。 “这是由早晨露水以及茉莉花汁混合而成的花露水,算是我回给你的礼物。” 慕初闻香的动作顿住,看他的眼神掺杂了些疏远。 “那荷包本是卖剩下的,不值钱的东西,林先生不必记挂在心。” 楚梓霖苦笑,看她白皙的脸颊带些微红。 “不是要拾花吗?还耽搁什么。” 慕初点头,一切都如昨日里一样,他们安静的捡起零落的花瓣,然后黑夜渐临,霓虹灯从远处亮起。一盏又一盏,绚丽灯光逐渐取代夕阳,染遍静安夜空。 在去城西的路上,慕初一直沉默,甚至比昨日更沉默,握着玉器的手心渗出涔涔汗意,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 “你每天撷那么多花都放在哪里?” 慕初转头看他问的认真,这本不算是什么秘密,说了倒也无妨。 “埋掉。” 楚梓霖挑眉,突然想起那日与杨少锦在梨园中他脱口而出的黛玉葬花。 “有什么寓意吗?” 楚梓霖直觉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想着便也不假思索的问出了口。 “世界万物皆有生命灵性,一草一木都该有它们的归宿,只是世人常常遗忘,认为它们只是物,所以不放在心上。” 慕初不是旧式女子,她也曾在学堂里接受新式教育,对于世间万物,她自是有她的一番见地。 楚梓霖点头,虽没有开口迎合,却也极其同意她的说法。 “那今日我有没有幸能跟宋小姐一起把它们送走?”楚梓霖问的真诚,慕初也认真点头。城西已经到了,慕初没有先进家,反而带着楚梓霖拐角进了一片小树林,因为是晚上,只是隐约的月色,也看不出都是些什么树。 没有铁铲,慕初就随便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刨开松软的泥土,楚梓霖也效仿着她做,不深的小坑,却已足够将它们放置其中。一捧一捧的梨花入土,慕初认真放着,然后用手将刨开的泥土填平。纤细的手指染了薄尘,双手合十对着楚梓霖教导。 “好了,你现在可以许愿了,什么愿望都行。” 楚梓霖讶异,目色有瞬时迷惑。 “这可以许愿?” 慕初点头。 “灵吗?” “不知道,我许的至今还未能实现,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 楚梓霖摇头失笑,她竟还难得有这份单纯的心思。 “你许的是什么?” 慕初摇头,有些难以开口,不过看他等的认真,她也就不再别扭。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楚梓霖怔住,清明的眼神看她,她也在看他,两人一时间都沉默无语。夜静极了,月色盈盈照下来,刚好能够看清她面上的那一抹绯色,像是一席皎然光华撩的人心不宁。 “一人心,倒是很好的愿望,倘若能如愿,你便是世间女子共同羡慕的人。” 慕初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新翻的土壤,略带忧色的感叹:“只怕是圆了心中所梦,到头却也是镜花水月一场悲空。” “不会的。”楚梓霖肯定的对她保证,两人相顾无言之间,似有千丝万缕情绪在牵动。 那晚,他们良久凝视,眼波流转间有旁人读不透的默契,泥土的清新和茉莉的芬芳充斥在周围,一切都美好且不可思议。 第三十六章 第二日慕初急匆匆的赶去,昨个失眠倒忘了今儿还有正事要做。很准时的,慕初赶到时楚香也迎面走来。今天的装束跟昨日不同,一顶纺纱的遮阳礼帽,礼帽上有几缕染色羽毛,身上是一席藕荷色的连身洋裙,西洋服饰总是上紧下松,脚下是同色系的高跟鞋,行动起来,裙摆跟着摇曳生姿,像是刚从晚会场合上走过来一般。 “还好没失了约定。” 楚香看着气喘吁吁的慕初,有些忍俊不禁,真是个单纯的好女孩,她最喜欢讲诚守信之人,看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倒真是我见优伶啊。虽穿着简单朴素,但自有那么一股不闻世事的风情流露。 “果然说是这个时辰便是这个时辰。” 慕初笑,将她指定要的荷包递给她。 楚香放在手中反复把玩,样式绣工都跟二弟的如出一撤,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为什么是黑底白花?前几日我见朋友拿的是绿底白花。” 慕初点头,她一般也都绣绿底白花,只是昨日里见这小姐气质出众,便绣了这黑底白花的荷包,想来更衬出她独特的气韵来。 “小姐仪容不俗,这黑底白花更适合您。” 楚香满意地看着她,这样的话换个人说出来必定迎合至极,但从她口中讲出,却让人深信不疑。再看手上的荷包,二弟那绿底白花虽然婉约,但这黑底的似乎气势更盛。 “谢谢你,我很喜欢。”将钱给她,楚香便离开。 慕初叹了口气,昨晚回去只顾着发呆了,就连她手上那一只也是今早赶工出来的,无奈之下只好拿着昨天剩下来的几只急忙赶来。 楚香拿着刚到手的荷包回到楚宅时,就看到楚梓霖蹲在院内研究那一片双瓣茉莉,这些还是父亲在世时种下的,当时为了炼香而种,后来父亲去世,这种香粉就一直搁下,至今也没人再有过问。 “怎么突然对它起了兴趣?” 楚梓霖回头,看了一眼楚香没有说话,须臾间又转向那一片纯洁的茉莉。 楚香耸了耸肩,正欲走开却听到楚梓霖的声音。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楚家产业早晚会出事。” 楚香闻言一震,不懂他何出此言,转头再看他时,他正聚精会神的观察那一抹纯白。 “我们家的香粉一直不错,可毕竟是中国传统的东西,这些年来也没有新奇的产品出来。……西洋有极多香氛,却不是以香粉的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现如今连大姐的房间里都摆放着数瓶外国香水,你还没察觉到要出事情吗?” 楚香低头,她早已发现,静安城制香楚家第一,这个称号怕是很难持久吧!现在静安城内制香的多不胜数,她也有去打探过,无论是从质地还是持久度已经跟自家并无两样。现在每年都是母亲在香粉节那一天大肆宣广,这个第一的称号才能保持至今。只是年年如此,光是香粉节那一年要花费的银钱便是普通人家生活的五年之久,父亲在世时的百万家产,现如今已不多。 “二弟有什么办法吗?” “传统的东西要传承下去没有错,但在制作工艺上也不能没有丝毫改变。” 楚香点头,她一直有这个想法,也跟母亲提过一次,她听了后没做什么表态,这件事也就一直搁置了。 楚梓霖折了几朵茉莉也站起身,转头看楚香手上的荷包,原本疏松的眉头顿生波折。 “这是哪里来的?” 楚香先是怔了一下,接着看他的目光放在自己手中的荷包上,一直没有开启的笑颜也展开。 “从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手中买来的。昨天我见二弟的荷包心里很是喜欢,可是二弟不肯割爱,我只好自己去找了。”楚香说的轻松至极,可眼睛却没放过楚梓霖脸上的波动。 楚梓霖皱着眉头看着,也不能说什么,拿着手上的几株茉莉便进了屋。 “果然有情况。”楚香细微的声音在他走后吐出,若真是那个女子,她倒是乐见其成呢! 傍晚楚梓霖又出现在梨园,今天她倒是早了,远远就看到她端坐在梨园的石椅之上,晚风拂过,掀起她披在肩上如瀑的乌发。她依然穿着连身的起花布裙粉白色的服饰墨染的乌发在这晨昏渐暗的傍晚看起来就像是一枚含苞待放的孱嫩花朵,迎着晚霞夕阳,吐露如丝芬芳。 “今天怎么这么早?” 慕初反射性的回头,蹙起的娥眉似是有疑惑未解。 “做的少,便卖完的早。” 楚梓霖点头,在她身旁大方坐下,这离那一片梨花还有些距离,可能是接着春风的关系,丝丝甜香入鼻,让人疑惑,这香气是出自她还是来自远处梨花。 “林先生来静安城不是办事吗?怎么这么有时间,日日都来这梨园。” 楚梓霖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浅笑,看得慕初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无法直视他的眼睛,那眸光太过凌厉清晰,清晰的似乎她的一点心情他都能敏感察觉。 “今天还拾花吗?”须臾,楚梓霖轻问。望着她眸光轻闪,耳鬓旁有一缕碎发飘下,衬得她更像是晚间玉兰,一时间有些心神恍惚,大手抬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慕初更是奇怪,抬头眼睛直直的望他,看他鬼使神差的抚上自己的脸颊。慕初从未被陌生男子这般碰触过,这举动来的太过突然,让人没有一点防备。 “世间女子都像你这般纯白如莲吗?”楚梓霖兀自的话出口,一时间只觉万静归空,仿佛大片天地只留他们两人独处。 慕初颔首,不知作何回答,她从未与男子这样亲密地接触过,但并不代表男女之事她不懂。 “这个给你。” 慕初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玉饰摆件,东西不大,却尤为小巧精致。翠绿的色泽又微微漾着莹白的光,仔细看竟是花瓣的形状。 看她好奇的把玩,楚梓霖勾唇一笑又从她手中把东西接过。 “看这里。”他低沉的声音轻唤,接着神奇的把花瓣中间的花蕊拿起。这花瓣竟是中空的,几乎是在拿掉的一瞬间,纯净芬芳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而那所谓的花蕊其实是个活塞,真是个精致的玉件。 “这是茉莉的香味。”慕初惊喜的叫喊出声,没了刚才不自然的羞怯。 楚梓霖无言的点头,接着又把花瓣形状的玉器交给他。 “这是由早晨露水以及茉莉花汁混合而成的花露水,算是我回给你的礼物。” 慕初闻香的动作顿住,看他的眼神掺杂了些疏远。 “那荷包本是卖剩下的,不值钱的东西,林先生不必记挂在心。” 楚梓霖苦笑,看她白皙的脸颊带些微红。 “不是要拾花吗?还耽搁什么。” 慕初点头,一切都如昨日里一样,他们安静的捡起零落的花瓣,然后黑夜渐临,霓虹灯从远处亮起。一盏又一盏,绚丽灯光逐渐取代夕阳,染遍静安夜空。 在去城西的路上,慕初一直沉默,甚至比昨日更沉默,握着玉器的手心渗出涔涔汗意,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 “你每天撷那么多花都放在哪里?” 慕初转头看他问的认真,这本不算是什么秘密,说了倒也无妨。 “埋掉。” 楚梓霖挑眉,突然想起那日与杨少锦在梨园中他脱口而出的黛玉葬花。 “有什么寓意吗?” 楚梓霖直觉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想着便也不假思索的问出了口。 “世界万物皆有生命灵性,一草一木都该有它们的归宿,只是世人常常遗忘,认为它们只是物,所以不放在心上。” 慕初不是旧式女子,她也曾在学堂里接受新式教育,对于世间万物,她自是有她的一番见地。 楚梓霖点头,虽没有开口迎合,却也极其同意她的说法。 “那今日我有没有幸能跟宋小姐一起把它们送走?”楚梓霖问的真诚,慕初也认真点头。城西已经到了,慕初没有先进家,反而带着楚梓霖拐角进了一片小树林,因为是晚上,只是隐约的月色,也看不出都是些什么树。 没有铁铲,慕初就随便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刨开松软的泥土,楚梓霖也效仿着她做,不深的小坑,却已足够将它们放置其中。一捧一捧的梨花入土,慕初认真放着,然后用手将刨开的泥土填平。纤细的手指染了薄尘,双手合十对着楚梓霖教导。 “好了,你现在可以许愿了,什么愿望都行。” 楚梓霖讶异,目色有瞬时迷惑。 “这可以许愿?” 慕初点头。 “灵吗?” “不知道,我许的至今还未能实现,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 楚梓霖摇头失笑,她竟还难得有这份单纯的心思。 “你许的是什么?” 慕初摇头,有些难以开口,不过看他等的认真,她也就不再别扭。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楚梓霖怔住,清明的眼神看她,她也在看他,两人一时间都沉默无语。夜静极了,月色盈盈照下来,刚好能够看清她面上的那一抹绯色,像是一席皎然光华撩的人心不宁。 “一人心,倒是很好的愿望,倘若能如愿,你便是世间女子共同羡慕的人。” 慕初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新翻的土壤,略带忧色的感叹:“只怕是圆了心中所梦,到头却也是镜花水月一场悲空。” “不会的。”楚梓霖肯定的对她保证,两人相顾无言之间,似有千丝万缕情绪在牵动。 那晚,他们良久凝视,眼波流转间有旁人读不透的默契,泥土的清新和茉莉的芬芳充斥在周围,一切都美好且不可思议。 第三十七章 已是夏季,夜晚虽比不上白日里燥热却也差不了几分,但慕初能感受到的却是彻骨的冷意。她蜷起身体蹲坐在床的一头,目不夹睫的看床头的另一个人,是楚梓霖,从没想过,他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逼迫她,而他看起来竟还没有一点悔意。 “楚梓霖,你即便日日将我绑在床上又如何,我即使有了身子又如何,你妄想我会为你生下。” 楚梓霖凝视她片刻,看她薄弱轻颤的肩头,心里有块地方徒然疼痛,她原来已经怎么瘦。 “慕初,我们重新开始吧!”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仿佛这句话是没有经过思考说出的,又仿佛不经过思考的话,才是真心的话。 楚梓霖看着她笑的温软沉醉,感慨道:“慕初,你忘记一切吧!我会好好对你,好好补偿你,你即便有了我的孩子,也请你善待她,就当是善待自己,行吗?” 慕初默然不语,怔怔看他,眸中唯有干涩之意,这短短时间内经过了这么多,他竟还能张口让她忘记?他说的这么轻松,只因事情不是出在他身上,他尝不到,也感受不得。 “让你失望了,我只怕这一辈子也忘不了。我恨你们楚家的人,我现在一心只想着报复你们。楚梓霖,你留住我的人,总归是会后悔的,到那时候,你再生气发怒,可就晚了。” “我不怕你报复,只要你留在这里,怎么样都好。” 慕初心头凄楚,喃喃道:“只恨老天不开眼,我原想着那个孩子走了能赶走甄氏,能让你跟母亲翻脸,能让楚家鸡犬不宁,可想不到,那孩子的作用竟那么小,她果真是不该来到这世上,还好没来到,还好。” 楚梓霖蓦地俯身抱住她,脸上是满的将要溢出来似的心痛。 “你要赶走谁,我都不在意,只要你别再伤了自己,伤了孩子,其它怎么样都无所谓,都随你,好不好,都随你。” 她听着安静举眸,嘴角有凄冷的笑意,抬手推开他的身体。 “你即便是这么对我,也是惘然,楚梓霖,咱们间再回不到过去了,我现在只后悔,后悔那时认识了你。” “慕初,大姐说过,这是命定的,我相信,即便不是那时认识,我们也总归会在另一个地方认识的。” 他话中尽是深深怜惜,可这一切停在慕初而立,只觉得际遇难以分明。 “那么咱们两人就不该同时活着,这样子再没命定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那坚决的语气很难让楚梓霖不相信,他凝神片刻,深邃目光中有无限的痛心和温柔。 “我只想留住你,你就是恨我,我也要这么做。慕初,既然楚家对不起你,我就补偿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们好好过下去。” 慕初听完笑了,眼底戾气渐隐,一抹深思取而代之在眼底升起。 “楚梓霖,真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可怜的一天。” 楚梓霖听着并不动怒,对她现在除了心疼便剩下心疼,他知道她心结难以解开,他有的是时间,就算赔上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我不觉得可怜,慕初,为你做什么,我都不觉得可怜。” 甄研欣果真没有离开楚家,她有萧玉芬庇佑着,自然什么都不怕的,教训起家里的下人丫头跟往常一个模样,俨然一副主子的模样,只是她心里也是有难的,那笔金子还差了一半,这些天甄母一见到她便催促,她自然也着急。 “哎……自从那天梓霖醒来跟我吵了一次之后,这些天一趟也没来过了。” 甄研欣正泡着茶,听到萧玉芬这样说嘴角免不了挂上一丝冷笑,这可不是她自作自受,但也只在心里想想,嘴上是怎也不会说的。 “那宋慕初最近身体不好,他多陪陪也行,省的再出什么事,楚家可经不起这一而再的折腾了,我现在出去,外面那些碎嘴的说的可都是我们。”甄研欣说着停住,突然话锋一转,又道:“再说了,母亲可不是还有我陪着。” 她这么一说萧玉芬也笑了出来,拍拍她的说和颜悦色道:“还好楚家还有你陪我,我如今两个孩子都疏远我,亲生的还比不上你这个儿媳,果然我挑的人是没错的。我老早就说,那宋慕初不行,现在灵验了吧!才进门两个月,就连连失了两条性命,也不知是楚家上辈子没烧香还是怎么着,怎么碰上她这个晦气人物。” 甄氏只笑不答,随她怎么说怎么想都无妨,反正没坏处。 “母亲可别气了,前几日我妈来带了些燕窝给我,说是极品,难得见到的,让我拿给母亲你,我这即兴不好,一直忘了,待会儿便让何妈去炖了来。” “你母亲有心,还一直惦记着我,最近也没什么心思跟那些太太听戏打牌了,你母亲我也有段时间没见着了。” 甄氏点头,又往她空了的杯子里斟满了茶。 这段时间楚家事情多,魏从南来来回回也跑了不少躺,今日他偶然路过楚家的铺子便瞧见楚香,她看样子是有几天没吃好睡好了,明眸下像是抹着层暗影一般。 “楚小姐。” 楚香抬头一见是他便怔住了,看他目光还直直盯着自己看,脸突地就红了。 “原来是魏医生。”楚香唤着转头四顾,眼瞧着这铺子的都是女孩子玩意儿,他来是要买什么吗? “魏医生要买些什么吗?” 魏从南闻言一怔,方才瞧见是她没多想便进来了,眼下她可不要误会了好。 “不需要什么,就是路过看到你,便来问问二少的伤好的怎么样了。” 楚香听罢一笑,朝他点着头。 “我这几天忙的很,极少去他哪儿,不过没见下人去唤你过去,应该就是没什么事了吧!” 魏从南也点头,俊朗的面容也有些微红,他没跟女子接触过,楚香是他第一次喜欢的人,面对心仪的人,总是有些局促不安的。 “好就好,二少的伤只要小心注意些,说好也是很快的,倒是楚小姐自己,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消瘦了些。” 楚香只管低着头笑,这早上铺子的客人不多,若是平常,她哪有空闲跟他说话。 “还是多注意身体,”魏从南叮嘱。 “谢谢魏医生了。”楚香答,只觉得这也不是一个好谈话的地方,魏从南也感受到了,说了几句也没再停留就转身走了。 此时静安街头的一条小巷子里,一个穿的破布烂衫的男子跟一个模样富贵的太太对持站着,那太太正式甄母。 “你到底想怎么样,不是说给我些时间吗?我一时去哪给你弄那么多金子。” “你可别想忽悠我,咱们定好的期限早到了,你是想反悔?” 甄母一听怒了,保养娇好的脸上生出煞气。 “我若真想骗你,一早就不会答应你。” 冯树才在市井混了这么多年,最擅长的就是威胁了,眼下他手里有她的儿子,自然是他说什么她便要听什么的。 “我不管别的,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一到,你要是拿不出金子,我就把那崽子带到你丈夫面前去,到时你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冯树才撂下话便走,他蓬头垢面,身上还有多出被殴打过的痕迹,看的出过的是穷迫潦倒,极其不堪。 甄研欣是急急被甄母叫回家去的,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让她这么着急,但聪慧如甄氏,想也想到了。 “妈,怎么了?” “冯树才又来找我了,他给我三天时间,只是这三天也太短,去哪筹这么多金子去。” 甄研欣迅速端肃了神色,还真巧,她早上刚想着,这中午便来催了。 “那一半金子我不担心,只要用的话我也弄的到,我担心的事,那冯树才可算话算数,别拿了金子又不认账,一直朝我们要钱,这可不行。” 初开始甄母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心,只是看他现在的样子怕是巴不得离开静安,就是苦于没有金钱。 “应许不会,哎……就算会还能怎么样,我算是走投无路了,难道真等着他带着那个孩子到你父亲面前来不成。” “妈,要不你去找他那个儿子去劝劝,看看能不能说动,他们游手好闲惯了,真的花起钱来置办这个置办那个,怕也用不到多久就挥霍空了。” 甄母摇着头,满脸的无奈:“没用的,我试过,那孩子现如今被他教的不成器,看样子就没指望的了。赌博赌上了隐,输了经常被人打,我虽没抚养过他,但终究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看他过那样的日子,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 “我什么也不担心,就担心这不是个头儿也不是尾儿,我现在在楚家这样过着也就算了,上次偷方子已经被楚香知道了,再有一次,怕真容不下我了。” “委屈你了。”甄母走近,带着忏悔的口气低低道。 甄研欣去找了楚香,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是没有办法。 “你来有什么事。” “我来请你帮忙。” 楚香有瞬间的愕然,随即便附上一抹浅淡的笑容。 “你说,我会尽力帮你。” 甄研欣楞了楞,显然没想到她能答应的这么爽快。 “我要三十根金子,拿到这些金子,我就离开楚家,再也不踏进这儿一步。” 楚香一怔,虽想着她是要钱,却也不想竟要的这么多。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甄研欣一顿,随后倒也不别扭的说起来。 “这是家丑,并不好对外说,今天我说给大姐,还望你能保密。” “这是一定。”楚香给出承诺。 “这笔钱是拿来打发给我母亲在外的私生子,这样子的解释够了吗?” 楚香倏地抬头看她,随后微微点了头。 “你什么时候要。” “这三天之内。” 楚香了然,也想到了必定是时间紧迫,否则她也断然不会这么莽撞的便来找她。 “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这两年来楚家的生意也不可观,可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要给你吗?” 甄研欣摇头,这一点她的确不知,也正是她疑惑的。 楚香笑,站起身来踱步在窗前看着外面凝神。 “楚家自从来了你和慕初之后就一直不平,你即便是不承认也好,但慕初她母亲的死,我想着多少也和你脱不了关系。” “没错。”甄研欣大方承认,若不是她一直在萧玉芬面前说三道四,萧玉芬对宋慕初的意见,不会这么大。 “这样子就对了,梓霖也不希望你再留在楚家,你自己也清楚,再留下来也是惘然,这些天你都看到了,慕初和梓霖,怕是再难纠缠的清了。” “大姐说的我都明白,我早就该离开楚家的,若不是抱着对宋慕初的恨意和母亲的托付,我也不会留到现在。说起来你们也要多谢了我母亲,若不是她及时让我知道有这件事,让我知道有一天我会求助与你们,今日你们楚家,只怕比现在还要不平。” 甄氏的这番话虽说的激将了,却也是事实,楚香明白,她那样一个骄傲的女子收梓霖这样的对待,心里多有有怨气。 “那这件事你准备跟母亲怎么说,你突然要走,她肯定要问起的。” “就说我有喜欢的人了,这样就好。” 楚香只点头,久久不答,只希望家里能越来越平和了才好。 这些天慕初一直被关在房里,偶然出来还是楚梓霖陪着呢,楚香看着沉默的两人有些难过,这样子下去怎么是好,跟个傀儡似的。 “你这样子关着慕初不行,她会怨你的。” 楚梓霖也是被她逼得没有了办法,一想到他一个不留神,她会离开,他就受不了,于是难免走了极端。 “她若是肯好好的,我也不愿这样,我什么都说了,却还难以打消她的念头,看来只有让她再度拥有我的孩子,这样子,她才肯好好陪着我。” 听罢他的话,楚香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有隐隐的担忧,她真的能好好陪着就好了,就担心还跟第一次一样,她想不开,伤害了孩子也上海了自己。 “你自己拿主意吧!你觉得怎么做好就怎么做吧!甄氏今天要走了,你怕还不知道吧!” 楚梓霖一愣,他的确是不知道。 “怎么愿意走了。” 楚香叹息,想着她也是个可怜人,所说平常看起来表里不一的,但也算有了教训了。 “具体什么我没法跟你说,我答应过她了。她问我要了三十根金条就离开了,我想着也是好的,走一个,家里的事就少一些,慕初的恨也少一些。” “嗯,这样也好。”楚梓霖答着微微举目,凝神的眸子不知在看些什么。 “我跟你回去看看慕初吧!这几天忙的很,也有几日没见她了。” 楚梓霖点头:“好。” 去时楚香正看到她伏在桌子一角干呕,当下心里大震,转头看楚梓霖,眸上带了些欣喜。昨天魏从南还告诉她,说慕初原本体质偏寒,不易怀孕,加上小产一次就更难,这一个月里厨子每天变着法子煲汤给她,这么养着虽没见着胖,但至少气色不那么苍白了。 “梓霖,是不是要请医生来看看。” “要请……要请……”他喃喃自语着,显然也高兴的紧,原想着她总会再有孩子,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慕初,你感觉怎么样。”楚梓霖上前想拍她的背,却被她一把推开,眸光一厉瞧他,眉眼皆是冷意。 楚香瞧到这里叹气,这两人还是没一点儿好转,难为梓霖了。 “我去让下人找魏医生来。” 楚梓霖看着她略微点头,转头又看慕初,沉吟片刻开口:“慕初,我很高兴。” 而她只作不知,怔怔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跟傻了一般。 经过魏从难的确认,慕初的确是有身子了,楚梓霖虽心里有些谱但听他亲口说还是高兴的不行,似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慕初,听到了吗?你又有了我的孩子,这次我一定好好看着你,一定。” 魏从南看着慕初的情况有些忧心,虽然现在这样的话不好说,但还是需要他们做个准备。 “二少,照我看,二夫人目前的情况不适合生育。” “这话什么意思?”楚梓霖蹙眉问道。 “二夫人身子虚的很,只怕胎儿不稳,若这次再有个意外,以后再想生育就难了。” 楚梓霖跟楚香对视看了一眼,两人都没回答,反倒是慕初,一直坐在椅子上,像是根本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甄研欣走了,萧玉芬像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最近城里闹得翻天覆地的都是他们楚家,她偶尔出去几次都听得到,这样一来她也鲜少跟那些太太喝茶打牌,省的听到一些不该听的,那气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香儿,这研欣怎么说走就走,好说也是楚家的媳妇,我竟连个风儿都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楚香叹息,就知道她会来问。 “甄氏不是跟你说了吗?她有喜欢的人了,既然有了自然也不会留在楚家了不是。” 这件事萧玉芬是知道的,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好似太快了,一直都没听她说,这会儿反倒说走便走了。 “她不是一直对梓霖情有独钟的,怎么说变就变。” 听罢她的话楚香不禁好笑,想解释什么到最后什么也没说。 “哎,我当初想着,这研欣长的漂亮,人也乖巧懂事,又会打理铺子,以后肯定是个贤内助,却不想半路杀出了个宋慕初给搅坏了事。” “妈,就算没有慕初,梓霖也不会喜欢研欣的,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性吗?他跟甄氏认识了这么多年,要喜欢早早便喜欢了,何必等到婚后呢!” 萧玉芬叹着气不答,总觉得这甄研欣陪了她几个月,她已经习惯,眼下这人一走,倒真有些不适应。 “哎,我是管不住他了,也不知道那宋慕初究竟有什么好,整天病怏怏的,看着就触眉头,这样的女人也就梓霖喜欢,这要放在一般家庭,连出嫁都难,静安许多人家都迷信,说这样的女子不吉利。” 萧玉芬一人说的畅快,楚香也不打断,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符合上两句,反正是真的随她说了,甄氏走了,她心里不畅快,总觉得是慕初在后面怂恿着梓霖给逼走到底一般,这么想着突然记起有一事还没告诉她。 “妈,你可知道,慕初又有身子了,刚才知道的。” 萧玉芬闻言一怔,她还真是不知道呢! “又有了?这么快?” 楚香点头,眉眼染上笑意,她也意外,只可惜慕初她依旧冷淡,不愿说话,饭也吃不多,人瘦的不行,别说是梓霖了,她看着都心疼,多次劝着也没用,一点也听不进去。 “是啊,梓霖很高兴,就是魏医生说慕初的身子弱,怕生养起来有些困难,我还想着让厨子多给她进补,看看怎么样吧!” 萧玉芬不以为然,这一点她当初一看就知道了,光看脸色就知道气血不足,小门户人家哪有什么补品可以天天吃。 “我管不着也不管了,反正我是不喜欢那个宋慕初,她现在这样子瞎闹,我连出门都嫌丢人,我倒要看看梓霖会喜欢她到什么时,反正大夫人的位置空着,当初梓霖也答应了这慕初只是个姨太太,走了一个甄研欣,总还会有第二个的。” 楚香听明白了她的话,立刻站起身紧张道:“妈,你可别再乱来了,梓霖不会同意的。” 萧玉芬坐着不答,看神情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第三十八章 日子过的极快,这个夏季她才觉得开始便又入了秋,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身子的缘故,她近来特别怕冷,即便是在前些日子的热天里,她也时常觉得背上发凉。 魏从南又过来了,无疑是楚梓霖请来的,慕初想着苦笑,他为了这个孩子,倒真是用了心了。 “楚夫人可有什么不舒服。”自从甄研欣离开之后,这楚家再没有大夫人,而宋慕初依旧是个妾室,大夫人的称呼她不能应,楚太太自然也不许。思来想去,静安人再说时,便指了楚夫人,楚家唯一的夫人,不关乎大小名分,就是独一。 这些天来魏从南反复问着这句话,她身子弱,有些不舒服自己忍着他也是不知道的。 “没有。”慕初不假思索答道,连停顿都没有。 楚香站在一边,她虽说从未有过孩子,却也知道这怀着身子不是件轻松的事,哪能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 “慕初,有就要说出来,魏医生会帮你治好的,你现在身子将近三个月了,身体又比平常人的弱,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慕初并不答,只是低头看着手上的一条纯金链子,看样式和黯哑的色泽,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这些天她连房门都不出,成天成夜的看着那链子。 楚香一个叹息,给魏从南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离开了。 楚梓霖一直坐在她身边,而慕初似乎压根就没发现他,好像这屋里就她一人一般,而楚梓霖却知道,她是恨他,不能原谅他,只是事情走到今天,也不是他想的。 “慕初,你这样闷着不说话,对孩子也不好的。” 慕初听着身体虽没动,但眼波明显凝滞了,仿佛在费神想些什么,一时间难以回神。 楚梓霖去握她的手,慕初没有反抗,手心冰凉的很,连指尖都带着凉意,楚梓霖蹙眉,她体质一直偏寒,只是以前却也不像现在严重。 “你将近两个月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了……慕初,我知道你怪我,可你告诉我还有多少个两月你才会说话,你告诉我,不管时间长短,我好在有个盼头。” 这一刻的她才算回神,那清湛的眼神仿佛从梦中清醒一般,手从他手心抽出,人也起身离开,只是无论怎么走,她都走不出这间房子。楚梓霖为了以防万一,已经让人把各个窗门都钉牢了,他平时一直在家,倘若偶然不在,她这门外也是站了几个人的。而环视屋内,连一件可以伤害人的物件都找不到,他为了这个孩子,还真是费尽心机。 而楚梓霖依旧坐在床头,直直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愧然心酸,半垂着眼帘又说道:“如今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咱们间还是有一辈子那么久,你总不会一辈子不理我,我年龄比起你大了几岁,注定是比你早走一步的,就算等到死又怎么样,我不信在我最后一口气时,你还能像今天这样。” 楚梓霖说完起身出了门,房门打开有明亮的光线照进来,只是一瞬,又被厚厚的门板掩了去。慕初心头凄楚,这两个月来第一次开了口:“原来今日天晴的那么好……” 她的话并非是自言自语,门外楚梓霖未走,他靠着门板站立,在听清她的话后,紧闭的眼睫下渗出一点湿润的光亮。 楚香送走魏从南后不放心便又想着来看看,谁知一上楼便瞧见他站在外面,双手克制地握成拳,面上还有纠缠郁结的哀伤。 楚梓霖见到是她微微直了直身,二话没说下了楼。楚香一路跟去,最后两人停在园子里。 “别再关着她了,她再这么压抑下去不行,刚才魏医生跟我说,倘若她一直这么不见好转,疯了都是有可能的。”楚香说着抱了抱手臂,刚下过一场雨,明明前几日还闷热的,经过这一场雨,温度突地便降下来了。她今天穿着纺纱的长袖裙子,碧绿的颜色长至脚踝,纺纱质地轻薄,经风这么一吹儿,还真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时节穿丝绒旗袍想来是很好的,只不过自从那次楚梓霖说了之后,她再没穿过旗袍,楚家也极少再见旗袍,除了母亲整日里穿着,甄研欣在时也会穿,好的是她们不到慕初哪儿去,即便穿了她也看不到,即是看不到,便不会触景伤情了。 楚香左等右等了半响也不见他说话,楚梓霖背对她,她也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索性走到他身前走,看着他又郑重说了一遍。 “梓霖,我知道你爱她,不想她受什么委屈伤害,但许多事哪里是你一己之力就可以避免的,你这么关着她表面上虽好,却也不能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她两个月不说话,是有恨有怨窝在心里的呀!” 楚梓霖闻言沉重叹气,她说的他不是不知道,他也不想这样关着她,像个犯人一样,他看着也于心难忍,只是没有办法,他只盼着有一天都能平静下来,一切归同往昔。 “大姐,我不关着她,可能这个孩子明天就不在了,我知道她对我有多恨,就是因为知道,才不能放她自由。” 楚香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可这儿怎么也不能算个好方法。 “你难道要一直这么关着她,直到她生下孩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便这一切都顺利,事后她又该怎么原谅你怎么面对那个孩子,毕竟,那是你逼着她生下的,并非她自愿。你不是女人,你虽然心疼她却也不能感同身受,若大姐现在唤作是慕初,只会分外迷茫,一边对你有情,一边又放不下母亲的死因,恨你时你却对我加倍的好,只是你的好已经变了质,变的强抢霸道,再加上种种包括甄研欣,还有这个姨太太的身份,我只试图想象都觉得不堪忍受。” 楚梓霖听着扒着头发缓缓蹲坐在地上,弥漫全身的疼意已侵入了肺腑,这辈子再难甩开。 “我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想这样,她一直逼我,我能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看她离开,那次她逃走去了刘家,我到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仿佛她下一刻就会离开,过着她一直想要的日子,而我,她则会恨上一辈子。” “大姐不是第一次劝你了,关不关你自己思量着来吧!这种事本就难说,我并不反对你方才的话,或许明日,那个孩子就不在了,她现在这样想不开,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可能发生,毕竟第一次,她毫不手软,从那时,我们就该懂她的坚决。” 楚梓霖默默出神,眸中尽是深深怜惜。 “梓霖,她这几日吃东西可还好?”楚香突然问道。 楚梓霖默不作声,只是摇头。 “难怪,看她越来越瘦了,这样怎么能行,生孩子是要力气的,她现在身子还不明显,等再过两个月要还是这样,那可有的她受苦了。” “能想到的全做出来了,她根本不吃,会喝的只有白粥。” “那能有什么营养,难怪会这么瘦了。”楚香听着忧心,这是个麻烦事,谁也不能代替她去吃,营养也补不到她身上。 “等地上雨水干了吧!等地干了后你带她出去走走,看会不会好一些。” “我知道。” 楚香叹息,后又微微举目,深嗅园子里的花香,入秋的许多花都败了,楚家几颗桂花现在倒是开得好,飘飘散散似乎走到哪儿都闻得到那醇香。 “你等会儿回去时折一株桂花拿走,以前听人说这桂树是宝树,增贵气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拿了。”楚梓霖拒绝。 “怎么?”楚香闻言侧目。 “改日吧!改日我带她来看。” 楚香听完会心的笑,能这样最好,只要不心急,她相信慕初总有一天会好的。这什么都需要有个过程,时间长短罢了。 “你能这样想最好,现在快回去吧!多陪陪她。” 楚梓霖点着头转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几株金桂,终于还是离开,他走后萧玉芬来了,不知她是恰巧来了还是早早就到。 “妈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楚香听着应声,什么也没说,自顾自站着。 “这宋慕初的性子怎么这么固执,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怎么想不通。” 楚香听着叹息,即便眼前的妇人是她母亲,她也忍不住要为慕初她争这一口气。 “妈,你以后能不再说这种话了吗?她母亲怎么死的你比我清楚,事情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能别说的这么轻松吗?” 萧玉芬只在一旁翻白眼,一时哑口无言,她今日穿的蜜合色的真丝旗袍,样式跟宋母那次穿的相似,除了颜色不同。 “妈,你是楚家的女主子,梓霖的话你当然可以不顾,可是也别整日穿这衣服到处走,慕初瞧见了只会更恨。” 楚香的话另萧玉芬气恼的恨,敢情她还是个罪人了不成。 “研欣不在了,现在你还不让我出门,怎么,是想把我跟宋慕初一样每天关着呀!” “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楚香无力。 “我看你就是这么想的,我这么穿怎么了,她整天呆在房里,我无论穿什么她也看不到,再说了,就算看到了又怎样,我萧玉芬要做的事还要考虑到她不成。” 楚香只听不答,心里暗自叹息,原本她还想着看有没有可能让母亲会给慕初致个歉,现在看是没可能了,依照她的脾气,去了若适得其反那还不如不去的好。 “妈,外面天冷你先回去吧!” “我不走。”萧玉芬没好气道。 楚香点头,答:“好,那我走。” 一时间园子里只剩萧玉芬一人,何妈找到这里来时便瞧见她气红的脸,服侍了萧玉芬这么多年,她了解的很,八成又是为了二少的事。 “夫人,起风了,咱回吧!” “嗯。” 何妈跟着萧玉芬身侧,走过园子时她忍不住望了望那一处洋楼,说到底宋忆的死她也有责任的,亏得没人追究。何妈想着低头,那时若不是她拿那件旗袍,怎么会有今天的事啊,她愧对二少二姨太了。 “何妈,你说这香儿和梓霖俩孩子,怎么越来越不能看到我了,以前香儿还好,自从认识了宋慕初之后,跟我说话从不是好声好气的。” 何妈回神,想了片刻也不知怎么答,那都是主子的事,她怎么好说三道四。 “或许……太太以后别再替二少做什么决定,就会慢慢好了。” 萧玉芬听完脚下的步子停住,何妈也停住,抬头看她,眼里有些愧疚。 “太太,二姨太母亲的那件事,真的是您误会了。” 萧玉芬听着笑,似乎一点也不生气。 “我没有误会,即便你不说我也不相信那女人有那么大胆子,只是我看不惯她那一家人,想着给些教训,她这么死了我也觉得意外。” 何妈低着头不再回话,什么都比不上太太自己心知肚明好。 第三十九章 这些天楚家的事总算在报纸上歇了一歇,目前渲染的可是杨少锦的事,楚梓霖整日陪着慕初自然关注的不多,反倒楚香感兴趣,她倒要看看连方鸣这样的女子他都瞧不上的人又会喜欢了谁。说来也巧,怎么一上街就碰见了他,身边还带着一花容月貌的女子,看长相清秀可人,冰清云润,一点也没有舞女的风尘气息。 “楚香。”杨少锦跟楚家的人算很熟了,若非有外人在场,要不都是直呼姓名的。 楚香点头,瞧了她身边的女伴一眼打趣道:“不介绍介绍?” “茑萝,这是楚家的大小姐。” 那女子笑着冲楚香点头,莞尔一笑的模样,似是万种风情环绕眉梢。 楚香也笑着看她,有些晃神,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让她想起了早些时候的慕初。 “原来你叫茑萝。” “是的。” 楚香听着点头,真是美丽的名字,连人生的都跟这名字一样美。 “杨少爷可是有福气了,找了个花一样的女子。” 杨少锦听着她的打趣也不恼,只是眼前佳人有些害羞,一直低着头,脸微红。 “许久不见梓霖出来了,他近来很忙吧!”杨少锦一语双关。 楚香苦笑,“是啊,忙的很呢!” 杨少锦也陪着笑,只是笑的有些勉强,当初有谁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呢! “时间久了就好了。” 楚香点头不答,倒也希望真是这样。 此时楚家,慕初刚从床上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西洋钟,竟然都接近中午了,这些天她都在床上躺着,迷迷糊糊睡着也不知白天黑夜。 她慢慢下床,双腿有些发软,似是要支撑不住这副身子一般,外面的日光从微敞的门缝里斜了些进来,她看着突然笑了,门没锁,是他忘了吗? 拉开门,阳光一下子照的整间屋子都亮堂了起来,她瞧着缓慢的移除脚步,平常隐约可闻的桂花这时更加浓郁馥香。许久没出这屋子了吧!她在心底盘算着,却怎么也算不清。伸出手在日光底下看着,白的近乎透明的颜色,连青紫的血管都看的清,什么时候起,她已经这么虚弱了,每走一步,都仿似要踏空一般。 可能是许久不曾晒过太阳了,此刻她站在楼梯旁,两眼发黑,两眉间的痛意更是要炸开一般,头部突然一阵麻痹,就这么没知觉的倒下了。层层阶梯滚下,小腹剧痛,这才让她有细微的清醒,纤细的手臂不由自主的去扶肚子,隐约间只觉两腿间湿滑黏腻,她迷蒙的眸上一痛,这一次,她真不是有意的。 楚梓霖从厨房里端着汤回来时便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她穿着棉白布裙躺在地上,身上的血染得颜色仿似春日园子里开的一串红。 “慕初……”他失声唤着,手里的汤碗滑到地上摔的粉碎。 “为什么……为什么……”楚梓霖表情悢然,面色发青,眼里凝着怒意和慌张。 宋慕初……你当真敢再一次小产。 楚香正在铺子里对着账,突然魏从南便从外闯了进来,他身边还跟着元双,楚香看到后脸色一凝,隐隐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小姐,夫人不好了。”元双慌慌张张说着,脸上还留着长跑之后的红晕未褪。 楚香慢慢放下手中的账目,心里突地一沉,站起身便跟着他们走了。 楚香一到便瞧见楚梓霖坐在走廊的木椅上,他低着头,以至于看不清表情。 “怎么回事。”直到此时,楚香才有空隙问出一句话来。 “里面医生正在急救,孩子……怕是保不了了。”魏从南看着楚香说道。 “怎么会这样,昨天可不是还好好的。” “兴许……是意外吧!”魏从南答。 楚香看了一眼楚梓霖不再说话,究竟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等慕初出来后再说吧!这么一等就是三个钟头,慕初被推出来时还昏迷着,她脸色惨白,一丝红润的血色都没有。 “医生,她怎么样。”楚香着急问道。 “很遗憾,楚夫人以后……怕是很难再有孩子了。” 楚香听着脸色僵住,片刻后木讷地点了点头,眼里带着惋惜,终究还是没能留住。 “谢谢。”楚香点头致谢,什么也没再问,只要她人好好的就行了。 “医生,我要带她出院。”久久没有说话的楚梓霖这时开口。 年过半百的老医生面露难色,这病人情况暂不稳定,这个时候离开怕是不好。 “梓霖,等等吧!至少等慕初醒来后看情形再定。”楚香好言相劝。 “我要带她回去。”楚梓霖重复,语气肯定。 楚香叹气,看着那名老医生默默点了点头。 回到楚家,楚香跟着楚梓霖上楼,走过楼梯时她脚步一顿,目光不由自主的停在那一片干涸了的血迹上,慕初她……可是从这里摔下来的? “她不是一直在屋里吗?血怎么会到楼梯上去。” 楚梓霖敛下眼眸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只是语气里多了无力和心竭。 “我今天没关着她,只是我才离开那么一会儿,她就有本事再把我的孩子给害死。” 楚香心头一震,踱步走上前去,“梓霖,别这么想,你也没看到是怎么回事,医生也说了,慕初身子弱,她……” “大姐不用说了。”楚香的话被楚梓霖生生打断,他也不想承认,只是没有办法。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有多恨我,能在我走掉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就把自己整成这副样子,宋慕初……”楚梓霖说着咬牙,眼里带着欲罢不能的怒意。 “你可别急晕了头,这个时候你最该冷静,时间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办法,等她身子好些了你跟她好好说说,千万别着急。”楚香看得出他的情绪,连忙出声提醒。 楚梓霖咬牙,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床上躺着的人,这么久了,他百般讨好,竟一点儿用也没有,宋慕初,你对我,就真的一点眷念也没有了吗? 楚香看着那两人摇头叹气,真不知这慕初怎么想的,这些天一直风平浪静的,她想着,这孩子是能活下来的,谁知竟也这么短命,到底是什么孽啊! “梓霖,你千万不能冲动知道吗?”楚香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一遍。 楚梓霖沉默着,心底却生出漫无边际的隐痛来。 “只要她醒后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就罢了。” 楚香应着,也不想再待下去,转头便走了,下楼时她又瞧见那一滩的血迹,这空气里似乎都带着血腥味,她看不下去,唤来下人处理干净,就当没这件事发生好了。医生说她以后不会再有身子了,这样也好,让她自己好好想想,说不定哪一天就放下了。只是这接二连三的两件事里,最可怜就数那没机会来到世上的两个孩子,说来是他们没福气,既然来不到那就保佑着慕初能早日想通了吧! 这世上的事都巧妙的很,慕初醒来时天大黑,屋子里一个灯都没点亮,她的手去扶肚子,眼泪啪嗒便掉了下来。本想着今生不会为楚家的人生养孩子,可当第二个孩子在她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时,她越来越舍不得,在对楚梓霖有着恨意的同时,也不是没有一丝感激的,感激他关着她给了她理由,只可惜上天捉弄人,她有心留住的反倒给夺走了。 “你醒了。”清冷的声音突兀的响在这黑夜里,让措手不及的慕初吓了一跳。 楚梓霖站起身扭开灯,屋子里一下子亮的刺眼,慕初反射性以手去遮,却徒然被他拉下。 “宋慕初……”他逼近瞧她,眼里略过一丝恨意。 “你想做什么。”两个多月以来,慕初第一次跟他说话。 楚梓霖不答,只是看着她逐字逐句的问:“孩子是怎么没的,你老实回答我。” 慕初一震,看他的眼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即是已经那么认为,她再说别的也徒劳无用。 “你不知道吗?” 慕初反问,明摆了与他对持。 “果然。”楚梓霖沉声道出两个字,漆黑的眸子里逐渐有了些湿意,慕初失神看着,下一刻他的手就狠狠扣上她的下颌。 “宋慕初,就算我真的欠了你,一个孩子难道还不够吗?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杀了她让我难过。”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慕初无力,随他怎么认为都好。 她的不辩让楚梓霖怒意凌然,那爱恨交加的纠葛一步步吞噬着他的理智,恨到浓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宋慕初,我真想扭断了你的脖子,结束了你的性命,这样,什么事都没有了。”楚梓霖淡淡说着,目光一瞬也没离开过她惨白的脸。 “ 那就动手吧!”慕初毫不畏惧,迎着他的视线说道,她早想结束这一切了,死了也好。 楚梓霖手微微使力,看着她许久又突然放了手,颓然闭上了双目。 “我没想到你有这么狠心,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你可有一丝一毫的悔意?生死瞬间,你对我有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 楚梓霖的问话慕初没有答,她怔怔坐着,直到他失望离去,她才抬头,惨白的脸上泪迹斑斑,嘴角却怅惘的笑了。 那晚楚梓霖走后没有再回来,直到第二天第三天慕初依旧没再见他,她自由了,往常门口看守她的下人已经不在,这一次她小产楚家难得的安静,好似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一般。 楚梓霖有许多天没有回楚家了,楚家的人也不在意,都知道他跟慕初闹的别扭,直到杨少锦的到来,楚家再没宁静了。 “你说什么?”楚香不可置信的看着杨少锦又问了一遍。 杨少锦低头,难以开口,只得把楚梓霖临走之前让他转交的信递给楚香。 “你知道看吧!” 楚香接过,迫不及待的打开,迅速读了一遍之后,双目闭起来,隐隐泪珠从眼角流出。 “没想到……他这些天没回来,竟跟着军队去打仗了。” 杨少锦也感慨,想安慰她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觉得这楚梓霖太冲动了,眼下天下正乱,弄不好便送了性命。 第四十章 “我原本想着梓楚是跟慕初赌气才这么多天没回家,谁曾想到……这母亲要知道了,家里又要翻天覆地了。他也真是,走也不打个招呼,现在天下到处都在打仗,就咱们静安还平静些,不过看样子也平静不几年了。” 杨少锦应着,看楚香手上的信,有些话也不知该问不该问。 “梓霖他……跟宋慕初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楚香闻言苦笑,她倒真想着是有什么误会才好呢!有误会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不是误会,这两人心结怕再难解开了。 “可能慕初跟我们楚家没缘分吧!这才到楚家多久啊,就发生这么多事,不说是命里注定的还能怎么解释啊!但也怪不了她,梓霖在乎她,做事就激进了些,只是可怜他们也没多几天好日子,当初那样单纯的一女子,现在心里也只有恨了。”楚香说着停住,看了一眼杨少锦又道:“说来也不怕你笑话,那天我乍一见茑萝,倒觉得她跟当初的慕初有几分相像呢!” 杨少锦原本也没细想,现在听她这么说也在心里细细琢磨,似乎还真是,言行间气韵是挺像的。 “那天梓霖来找我,他绝口没提宋慕初,那时我就觉得不对,原来竟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之间,也真不是一般人的缘分。” 楚香点头,这话说的好,真不是一般的缘分,是啊!当真不是一般的缘分,想着看手上的信,信里也没提到慕初。 “我只想着,这梓霖是带着恼意走的,看信里也没提到慕初。那天他把人从医院里带回来时我就担心,再三叮嘱让他冷静,想不到还是免不了这样的事。也不知这慕初的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两个孩子都这么没了,她倒也真狠心,怎么说也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怎么下的去手。” 杨少锦了解萧玉芬的作风,当初那件事他也清楚知道,这么想着也难怪人家恨了。不过这话怎么也不好说出口,在心里想想就罢了。 “我还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说,这眼下谁不知道,家里要有个人去从军了,那就跟死了没差别了,现在天下乱成这样,梓霖怎么就想着要去打仗呢!” “我本是一早知道的,只是他不让我这么早告诉你们,想来是决定好的。伯母那边的确是麻烦了些,或许就不告诉她,只说梓霖出远门了,她毕竟上年纪了,不管这打仗危不危险,都不好让她知道。” 楚香摇头,这谎根本瞒不住她,出远门能出多久啊,梓霖这一走,什么时候能回来一次都难说,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鼻头一算,慕初这次,算是彻底伤他心了。 整个楚家慕初是最后一个知道楚梓霖走的,她刚听闻萧玉芬便来了,身边还跟着楚香。 “宋慕初啊宋慕初,你真有本事,硬生生逼着自己的丈夫离家,就算我对不起你好了,梓霖又有什么错。”萧玉芬气恼说着,怒到浓时她红了眼,只觉得这个家要散了一般。 慕初不答,她怔怔望向门外,不免有些害怕,他是去从军了……。 “你倒是说话啊!你个祸害。”萧玉芬又是一声大吼,脸色发青,显然就要作色,要不是身边有楚香拦着,她手里抓着的珐琅瓶一早便丢到慕初身上了。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好说,随便她怎么闹吧!她现在只觉得心竭。 “你儿子走跟我没有关系,随便他死活,都不管我的事。”良久后她沉声开口,说着无情无义的话。 楚香诧异,抬头看向慕初,这算是什么话,不免也太没情意了些,梓霖怎么对她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她恨他,但在这个时候,也不好说这种话。 “慕初,你怎么……”楚香责备的话刚想出口又生生忍住,罢了,这个时候她再说,楚家真的要乱了,还是先稳住母亲再说吧! “妈,我送你回去吧!梓霖……我会让人查了路线去找他的,你放心。” 萧玉芬听到这话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她慢慢滑坐地上,鬓发凌乱,眸光迷蒙,一点也没有平时高贵端庄的样子。 “梓霖啊,你当真是带了祸害回来,现在你人都走了,她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她说着哭起来,怎么会这么命苦,他这不声不响一走,来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都是未知。 慕初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看此时的萧玉芬,她心上衔着一缕快意,她总算是得到报应了。 “你这个扫把星你还有脸笑,宋慕初,这梓霖若是在外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去见你母亲吧!”萧玉芬恨恨撂了话,由何妈扶着走了,只是看她脚步虚浮,显然到现在还不能相信,相信自己儿子就这么撇下她离开了静安。 这屋子即刻便静了下来,楚香悠长的叹气,只愿他人在外能好好的,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楚家等着他就是。 “慕初,你实在不该说那样的话,梓霖对你的情意,你比谁都清楚,现在发生了这事,你可开心了?我们楚香是对不起你,可是梓霖没有,你实在不该……,况且,那也是你的孩子。”楚香从未责备过她,只是这一次,这一次事情不同。 慕初沉默,纤手在身侧瞧瞧握起,眸上闪过一丝讥讽。 “我什么都不该,最不该的就是到楚家来。”她不知她是怎么说完的这句话,但从这刻起,纵然她们对她有再大的误会,也无碍了。 楚香叹气,静默站了一会儿便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慕初一人,她静站在窗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窗外正对着一颗梨树,她看到一惊,似乎第一次看到这树一般。不过也的确是第一次,她以前记得,这窗前是没有树的,什么时候移过来的,她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楚梓霖,你人走后,也要留样东西让我整日里胡思乱想是不是?慕初在心里自问,片刻后又低头看手上的茉莉玉器,大半年了,这里面的花露水早早就干了,果真再回不到当初了。 时间一晃过得飞快,眼看秋季一过寒冬就来了,这些日子里没有楚梓霖,她的生活竟也是难得的安静,楚香许久不到她这儿来,她也没有再出过门,总想着不见到楚家的人就好,一见到楚家的人,她总控制不住,想到母亲,想到自己,还有那个被误解的孩子,这时心里难免不会有恨。 静安今年的雪下在大年初一,外面到处都是鞭炮的响声,她听着只觉得像是在梦境里一样,这一年发生太多事了,真的跟做梦一样。 “妈,我真的后悔了,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若有下辈子,我一定听你的话,找个像刘永宁那样的人,好好过下去。”她对着手上说我妆奁喃喃自语,说道最后语气里也带了哽咽。 楚梓霖走后,她又被关起来了,那事之后萧玉芬三天两头的过来,不要打她就是辱骂,再后来就是赶她走,然而她也的确想走,想逃得远远的,忘掉在楚家的一切就算了,只是楚香不肯,非要她在这里等楚梓霖回来。那时她说,慕初,梓霖若知道你一直在楚家,就一定会回来,倘若你走了,那便没可能了。你早早就该明白,这楚家上下除了你以外,再没什么能让他留恋的。那时楚家上下仆人都跪着,甚至连萧玉芬也站在一旁,她虽什么都没说,但心早已被楚香的话给折服了。 事到那时,她一心想走,萧玉芬怎么会肯,命人又将她关了起来,还是原来的房间,门窗又重新订上,连窗外的那棵梨树也无缘看到。 从没想过,她一心想要的幸福会这么短暂,算算连一年光景都没有,那时还在城西时她做过几次梦,梦中总是她在楚家的各种不幸,那时候母亲说梦是反的,要她不要放在心上,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或许那时她若真放在心上了,现在都还是好好的。想想竟不止一人这么说过,连刘永宁都说过她到楚家不会幸福,慕初想着嘴角突然溢出一丝苦笑,那时他说他不会祝福她,她不会幸福,没想到,真被他言中了。 第四十一章 年后二月静安竟还下着雪,她原本在屋里是不知道的,若不是楚香来的话。 “想不到,二月里竟还会下雪,我一直以为,雪只有时值腊月才会下。”楚香说着将手上的红梅□美人觚里,含苞待放的梅花上含了厚厚一层冰雪,乍看下去带着朦胧的意味,反倒更美了。 “真香。”慕初目光沉静的看着那几枝红梅,由衷的说道。 “今天静安格外冷,好在这屋里通着暖气管子,一直坐在屋里倒也没什么。” 慕初听罢怅惘一笑,什么也没说,楚香很久没来她这了,自从去年楚梓霖走后,她算着连上今天也不过四次。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楚香走到她身边瞧着她道:“慕初,你许久都没有叫过我大姐了,咱们……不能再向以前那样了吗?” 慕初听着低头,心里涌上一股微乎其微的惆怅来。 见她不答,楚香也不勉强,这些日子的楚家很平静,外界似乎已经忘了楚家某一间的阁楼上,还住着一个宋慕初。 “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两件事,昨日我收到梓霖的信了,他没说两句话,但一切都好,你尽管安心。” “我没什么不安心的,你不必告诉我这些。”她的声音放的平缓轻柔,那不在乎的语气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要信了。 楚香忆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她,她因为一直在室内的缘故,穿的是非常宽松的棉裙,半旧不新的样子,似乎是以前从娘家带来的,头发也没有再挽成发髻,而是由它们在肩头披着,她看着出身,似乎看到了她认识时候的宋慕初一般,那个没有怨没有恨只有无尽美好温润的女子。 “还有一件事,今年四月我便要结婚了。” 慕初闻言一怔,抬头看她,须臾间轻笑道:“恭喜你,是魏医生吧!” 楚香也笑,脸微微红了,她极少脸红,此刻提到婚事,脸色竟也跟身旁的几株红梅成了一个颜色。 “嗯,是他。母亲刚开始不同意,你知道她的,她觉得从南配不上我,但我不介意,我本是嫁过人的,从难听些的话说已经是残花败柳了,他不嫌弃就是万幸了不是。况且,什么配不配的,两个有感情的人能在一起,便是最幸运的事了,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楚香意有所指道。 慕初只作没听懂,坐着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见她没答,楚香转念又道,只是这次说的感慨,说道后来,语气里竟带些了哽咽来。 “慕初,你可知,当初我有多羡慕你跟梓霖,怕是不止我一人羡慕,想来那甄氏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一样的,只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慕初……我知道你恨母亲,但你对梓霖明明也是同样放不下的,你后来气他,还不是因为太爱了吗?可是一次就罢了,想必你比谁都明白梓霖有多珍惜你珍惜那个孩子,若不是你那一次,他也不会走。” 慕初听着面不改色,心里却一阵阵揪心的痛,许多时候她都以为这一切是梦,可稍稍一想又知那不是,因为梦中不会有痛。 “你这话是在怨我吗?”慕初反问。 楚香叹息,说不怨是假的。 “第二个孩子,你实在不应该……” 慕初听着凄惶地笑,角落突然溢出泪来,此刻她只觉得苦,这些日子,无论她吃多少甜食,都是同样的苦味。 既然她已经这样以为,她再解释也是多余的,何不就让她这么想。 “那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处置,都是我的事。” 楚香话语一滞,只觉得眼前这女子变的陌生,陌生的让她不敢接近了。 “慕初……我知道你不是这么狠心的。”许久后,她说出这么一句。 慕初听完抬头看她,她不愿想的,是她勾起来的。 “楚香,你知道的我,是以前,不是现在,若是你们楚家还会可怜我,就早些放我走。” “你到底还是想着走,难道你对楚香对梓霖……就真的毫无留恋吗?” 慕初怔怔看着那几株红梅,眼波留韵,不知是喜是悲,真的毫无留恋吗?就算有……也早早灭了。 “曾有几时,我即便带着不愿到楚家为妾也是高兴的,真心喜欢你这个大姐,真心想跟楚梓霖在一起,只是旧景依稀,人不依旧,楚香,你可曾尝过失去至亲的滋味,我跟母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突然间全变了。” 楚香并不了解她的过去,不过也想得到以前日子怕是不好过,这么想着也是,毕竟是一条人命,她要背弃多少才能安然无事的跟梓霖一起。 “委屈你了。”楚香由衷道,听着她极力压抑的哭泣声,她心上顿生一种萧索之感。 “慕初,这辈子楚家都是对不起你的,怎么也改变不了,但还是请你留在这里,如果非要找个理由不可,那就算不为梓霖,也为了你母亲和你未出世的两个孩子,毕竟……她们最后的命都是留在这里。” 慕初沉静的眨眼,清澈的眸中水般波动,似有千言万语般无从开口。 楚香叹息的一笑,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慕初,谢谢你。楚香在心里道,只盼着在外的梓霖能一切平安,盼着他早日归来,盼着她们最终能好事多磨,了了这段纠缠不清的缘分。 楚香的婚事是在春天办的,经过这么多事情,萧玉芬还是一点的没有变,凡事都要搀和,虽是为了楚香好,但也让人为难了,她非要魏从南入赘到楚家来,以后有了孩子,姓氏也要跟楚姓。这一切都好在魏家人开明,想着楚梓霖从军了,以后能不能回来还没个谱,这以后万一是楚家断了香火……这么想着也就没什么了,反正只要自己孩子没意见,以后孙子就算是姓楚又怎样,姓楚就不是魏家的孙子了吗?这样一想就也应了。 楚香大婚那日楚家又是难得的热闹,慕初虽没有出屋,但依旧听得出外头的热闹,她一个怔仲,倒很久很久没有到外面看看了,去年这个时候,她跟楚梓霖,才是刚认识,这个时候想必梨园的花早已开满了吧!自己窗前的那一颗梨树也该开花了,只可惜她无缘看到,只在起风时才能隐隐闻到空气中的浅香。 晚间前来道贺的宾客都走的差不多了,魏从南跟楚香回房,一到屋里楚香就拉住他,仰头认真瞧她,眼底还隐带着歉意。 “从南,你不顾一切的要跟我在一起,甚至还应允了入赘,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母亲她总是不顾及别人。” 魏从南大方的笑,低下头与她鼻尖相触,眉梢眼底都蕴藏着温情。 “你什么都不用说,你能答应让我陪着我,我就是万幸的人了,曾做梦才敢想的事,如今且成了真的,我难道不是幸运的吗?” 楚香听着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笑过之后说话,言辞间又有落寞。 “南你知道吗?方才我听你说话,让我想起了去年这时的梓霖和慕初,他们就跟现在的我们一样,幸福的让人眼红,我曾羡慕,也曾悲哀,但愿我们不要跟他们一样,幸福的那样短暂。我从不瞒你,我的心里好不容易能再接纳了人,我只能好好地过这一生。” “会的,一定会的。魏从南叹息的抱紧她,知道她又想起了以前。 “看过梓霖和慕初的各种折磨,那种明明相爱却偏偏要苦苦折磨的感情当真让我害怕,南……咱们一定不能那样。” 魏从南认真看她,抱着她坐在一旁的梳妆台上,眼底尽是望不到头的暖意。 “香儿,不要想那么多,我一定给你幸福。” 楚香听过放心的笑了,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主动的将柔唇贴上。 “谢谢你。”她在他唇上低喃,眼角凝聚了感动的泪光。 “是我谢你。”魏从南笑着替她抹泪,而后站起身为她摘下凤冠,今日的婚礼是中式的,他痴痴看着镜中的佳人,眼波带水,顾盼之间端的是娇艳动人,勾人心魄。 “香儿……”他极其动情的低唤,微颤的手生疏的为她解开衣裳的盘扣,一颗一颗,火红的红裙与雪肤成了对比,肌骨莹润,入艳三分。 “一枝红艳露凝香……”魏从南突然这么说道。 楚香听着脸儿嫣红,僵硬着身子倚在他怀里,夜渐深,气微凉,芙蓉帐暖。 楚香大婚之后数月便有了身子,总得是自己的孩子,这次萧玉芬是打心眼里高兴,请了戏台搭在园子里,连唱了两天,慕初虽关在房里出不去,但也听得到外面依依呀呀唱着,热闹可想而知了。又是两个月,这一天楚香来找她,手上还拿着几匹料子。 “你绣工好,想让你帮忙绣些花样上去可好。” 慕初点头,理应要这么做的,她在一旁绣着,楚香坐在一边等,这明明绣的不是自己的东西,却也突地想起那两个没福气的孩子,或者不能说想起,应是从未忘过。 “孩子要到几月里出生。”她一边绣着一边问。 “怕要到明年四五月里了,现在胎儿还小,也不知是男孩女孩。” “可以看的出来吗?”慕初疑惑问道。 楚香笑着点头:“咱们静安有个老中医,很有名气,只要给些好处,他能从把脉里瞧出来,不过要等孩子稍稍大一些的时候。” 她听着也点头,不管是男是女,魏从南应该都是一样的疼,没什么差的。 “想来时间过的真快。”楚香突然感慨的一句。 慕初闻言抬母瞧她,看她目光温柔的能沁出水来。 “怎么说。” 楚香看着她笑,只觉得刚才她那随意的一句很平淡温暖,仿佛她早早忘却了恨意怒气,就似以前她们相处时,那么自然的谈话一般,她总有一天会好的,这么想着楚香在心里松了口气,心底骤然暖和放心。 “时间不快吗?转眼梓霖离家都近一年了,这么久的时间他只寄了两封信来,虽没有几个字,但好歹让我知道他安然无恙也是好的。再者说甄氏,你可知她嫁人了?” 慕初摇头,不用问也是不知道的。 “说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甄氏这人一向强硬,她家里是越来越没落了,甄伯父把她嫁给临城一个富裕人户里,我恰巧有个姐妹在那里,也是听说的,听说过的极不幸,那男子是个花花肠子,成婚第二日便领了女人进家。” 慕初听罢一怔,只觉得她言谈说到的话极其相似,想来是啊!当初甄氏来到楚家时,可不是成婚当天楚梓霖便不在吗? “甄研欣也忍得下去吗?”慕初平淡地问出一句,实际却心乏的很。 楚香摇头叹气,只想着她也算个可怜人,忍气吞声怕是为了钱,想起那时她问她拿三十根金条的时候,她就该想到,这女子以后即便是嫁人,怕也难以幸福,一她对梓霖有情不说,光是她母亲那一点,却也由不得她来做主。 “嫁都嫁了,还能怎么办,她一直心高,若不是因为长的漂亮,从楚家走出去之后怕也只能为人妾室,哪里还有机会做夫人,她那样骄傲的女子,只怕是一辈子守着房门,也不愿给人为妾。” 慕初听着不答,为人妾……她曾也没有想过,自己会给人做妾室,她原来也是那么想,即便一辈子守着房门,也绝不为妾,可后来一切成真,只因那人是楚梓霖。 楚香见她沉默,稍稍细想下也心知她想起了什么,她愿没打算说这些让她难过,当真只是随口提提,看了身旁这么多人的不幸以后,遇见魏从南,她是幸运的。 “修好了。” 许久后慕初拿剪刀剪断了线递给楚香,楚香只接过一看便赞不绝口。 “想不到你这么久没动针线,绣起来还是这么娴熟,一点不必当初你荷包上的绣工差呢!” 慕初略略一笑,微微举目说道:“毕竟是做了那么多年的事,哪能说生疏就生疏,当初我母亲教我刺绣时我才十来岁,刚开始连细细的针都那不好,每天绣都刺得满手是血,现在一想竟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倒真真应了你那句时光荏苒。” 楚香听着怅惘的垂头,看手上的刺绣,她绣的是初春三月,正式她跟梓霖相遇那时,那个芳草露芽,野花如织的时辰。 “慕初,梓霖来这两封信里虽没提到你,但我想他一定时时刻刻挂念着你,有时不提可不表示忘了,我现在过的很幸福,我真希望有朝一日梓霖回来 ,你们还能重归于好。” 听着她的话,慕初只觉得心微疼,凝神看着美人觚里只剩几株枯枝的梅花,那可还是许久许久之前,楚香来时带的,她瞧着仿佛在瞧自己一般,双目冷滞,重归于好……怕是难了。 第四十二章 转眼梨园花落,楚香忍不住感慨,梨花再美,也抵不住秋来凌败,可惜的是这花开花落,再无那两人看了。这些天来楚香的身子越加不方便,也的确有段时间没有去看慕初,母亲也不喜她去。 “我可是告诉你,你现在有着身子少接近那个宋慕初,她一直没安好好心眼,谁知道她会不会害了自己的孩子不够还转头把心思打到你身上。” 事情过去这么久,楚梓霖也离家一年,而萧玉芬对宋慕初的见地,始终没有放下。 楚香无言,只想着今生母亲怕不会对慕初有好印象了,想想也罢了,做人本就难,做一个讨得人人都喜欢的更是不可能。 “妈,我不去看她可以,可是都这么久了,你总要放人家出来不是。当初她情绪激动你关一关也就算了,可毕竟都一年了,慕初她一年都没见到太阳了,你可知道她现在脸色都苍白成什么样了。”楚香说着叹气,言辞间有难言的心疼。 “就你心肠软。”萧玉芬抱怨的责怪她。 “怎么说也不能现在让她出来,好歹也要等你孩子出生后,自从她来了楚家之后这家里的日子就没一天太平的,好不容易平常了一年,我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都出什么岔子。” 楚香听着不答,心知母亲决定的事她再说也没用,好在不是要一直关着她,既然她说等孩子出生,那就安心等着吧!只可惜要在委屈她一段日子,这楚家自从梓霖走后变的安静了,慕初又整日在房里,她真的很期待,期待肚子的未出世的孩子。 “这魏从南最近在医院忙着也没怎么见,他对你还好吧!” 楚香听到丈夫温和的笑,好,怎么会不好。 “他对我很好,妈你放心。” 萧玉芬看了看她点头,想着这个女婿当初她虽说不满意,但如今看着看着也就算了,反正她现在是谁的主都做不了。 “好就好,反正以后咱们都住一起,如果他敢对你不好,这我也是看着的,到时定饶不了他。” 楚香听着不好意思的笑,他呀……怕是不会的。 “说起来梓霖好像很久没来过信了,也不知他在外面怎么样。” 楚香脸上的笑意敛起,很久有多久呀!他走了一年多也才来过两次罢了。 “妈尽管放心就是,您以前不是说二弟小时给人看过相,说他是大富大贵的人,这样的人都能逢凶化吉,你甭担心就是了。” 萧玉芬就算再怎么爱听得体话,此刻也知道这话是让她放心,可是毕竟这战乱的年代,如何放心的下。 “哎……也不知这天下是怎么了,什么时候才能太平?这要一直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这有关政治的事楚香不懂,但也知道一山不容二虎这句话,况且,现在何止是二虎之说。江山只有一个,虎却有很多,如今政府形同一盘散沙,这仗就算现在不打,迟早也是要打的,竟然是早晚的事,干脆就现在打了算了,也好早早太平,让以后的孩子过上安稳日子。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到静安来呢!看这样子迟早是有这一天的,静安这些年一直太平,上次去街上还听几个下棋的老人津津乐道着战事,想着只怕是平和不几年了。” 萧玉芬只叹气,什么也不说了,眼下这日子好过,那就过一天是一天吧! 这世间的事情向来都是赶得巧,春日里楚香终于产下一个女婴,只是这楚香生产当日,正是慕初她母亲的忌日,而在这一天,慕初也终于从关了她近两年的屋子里被放出来。 “夫人说起来也真是可怜,太太若再不把人放出来,我看她连花草是什么样子都忘了。” “可不是可不是,这太太也太狠心了些,怎么能说关着就关着呢!还关那么久,这夫人虽说后来神经失常了些,可终究也是个好人,这只说二少不在,二少若是在,还不知要怎么心疼呢!” 慕初此时站在里的柳树后,听着过去的两个丫头谈论自己,仿佛跟做梦一般,倒真应了她们的那句话,若再不出来,她怕真忘了这花草是什么颜色。这么想着便捡起一枚掉落在地的玉兰,这玉兰花一落香味便远远不如在树上时的浓烈了,轻轻地,她把花移至鼻尖,小心翼翼地嗅着。 楚香的孩子取名叫小记,名字是楚香取的,魏从南没什么意见,倒见得萧玉芬不满了。 “我说香儿你也太随便了些,我们楚家的孩子,那名字取的必须是独一无二的,这记字也实在不好,记……这好是要记着谁啊!听着总不像大户人家该有的名字。” 这字楚香一早便想好的,也早早料到她会不同意。 “名字嘛!简单好记就行了,不必太拘泥。” 听她这么说萧玉芬也不说话了,总归她才是孩子的妈,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慕初不是从房里出来了吗?怎么没见她人。”楚香环视房内一圈后问道。 “她也不能一出来就来这儿,你先休息会儿,等你休息好了,她便好了。”魏从南低声哄着,也不顾丈母娘还坐在一边,只知道自个儿是高兴疯了,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娃,他会疼之入骨的。 他说者全然不觉,倒是躺在床上的楚香红了脸,看了母亲一眼点头,微微闭上了眼。 慕初是晚上的时候过去的,白天去了趟城西给母亲烧了些纸钱,还遇上了刘永宁,他竟至今还没娶妻。 “小记长的很可爱,很像你,长大后必然也是个美人。”慕初轻声说着,目光一刻也没离开小床上的女娃,看着这么小这么安静的一个孩子,她心底霎时便柔软了。 楚香坐在床上叹气,只觉得难为她了,今天是她母亲忌日,想到去年这时,她还去看过。原想着年年都去,只是今年落下了,不过虽说是落下了也情有可原,慕初能理解才对。 “慕初,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慕初抚摸孩子的手指一顿,也没抬头看楚香,只是心里一酸,她高兴,她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回想三年前今日,她刚失去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你刚生完孩子身子虚,早些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慕初说完这一句转眼便要走,却又被楚香叫住。 “慕初,能拜托你件事吗?” 慕初顿住脚步却没回头看她,静等着她说话。 “梓霖很久没来信了,妈很着急,我有按照他寄信来的地址寄过信,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他都有没有收到。哎……我跟母亲说,母亲说这军队也不是时常驻足一个地方的,收不上也正常,她如今年龄越来越大了,我实在不忍心她整日里这么担心,可是想着梓霖在时也一直不谅解她,那即便是收到了,也不一定会回,所以我想,看能不能你来写一封。”楚香这么要求是有她的用意的,这一来让母亲不担心不说,二来,梓霖看到是慕初来的信,兴许一高兴便回来了。 “楚香,我留在楚香不是为了他,我不会为萧玉芬做任何事。” 楚香没想到慕初会拒绝的这么果断,事后一想也觉得自己过于心急了,慕初看似柔弱,实则很有性子。 “慕初……”楚香唤了她的名字顿住,就差没有说,就算不为母亲,也为她自己了。 慕初走了,楚香叹着气摇头,刚好魏从南从外回来,他方才也碰见了慕初,现在看楚香这摇头叹息的模样,便明白又是发生怎么了。 “香儿,别着急,毕竟那是一条人命,要放下谈何容易,我是医生,我想我很能理解慕初,你多给她些时间。” 楚香点着头依偎在丈夫身前,眼皮沉重,越发的累了。 “你说,慕初会不会一直都这样下去,再也好不了,她小产时你是知道的,那心狠的我现在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魏从南轻拍她的背安慰,这个还真说不好。 “谁知道呢!心结是她自己的,我们干着急也没用,不过我相信,当年那两个孩子,她现在想起心底不会连一丝愧疚没有的,好说她也是心地善良的人,现在看到你有了孩子,她怎可能一点难过后悔都没有。” 听他这么说,楚香渐渐放心了,是啊!凡事看她自己吧!方才见她看着小记的模样,她相信,她一定会好。 世人都说隔辈亲,这话一点儿也不假,萧玉芬向来不喜欢吵闹的人,可是见了最这小记就不一样了,她再怎么哭闹她也不觉得烦。 “香儿,这时间过的快啊,不消几日便是小记满月了,咱们请客人去哪家酒店?” 听她这么说,楚香认真想了想,她本事是不喜欢整日办这些的,可是这一茬又非做不可。 “要不就在家里请些人算了,现在天渐渐热起来了,不好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跑到外面。” 楚香这话若是放在以前指定是说不过去,光是萧玉芬一个排场小就不行,可如今多了小记,她也事事考虑着,想着这天热了孩子受不了,这么想着就答应了。 满月酒那天慕初没出息,而大堂之上也没慕初的位置,尽管楚香再三找母亲说了,但终究还是不行。 “妈也真是的,好说慕初也是小记的舅母,怎么连让参加都不让。” 魏从南听着楚香的抱怨什么也说不了,他嘴上虽没附和,心里也觉得这萧玉芬做事不对了。 那一天祝贺声四起,屋里冠盖云集,高朋满座,只要有收到请帖的,就没有不来喝这杯酒的。而那天慕初就坐在关了她近乎两年的房里,喝着无味的白粥,手上还拿着那条链子,她一直看,看了许久后又拿住那个玉制的茉莉瓷器瞧,两者就这么一直在她手上,陪她待到深夜。 此刻楚梓霖身在遥远的郎平,已是深夜,他身边尽是累极了已睡熟的士兵,只有他还端坐着,手上拿着早已沾了污垢的荷包,只借着远方硝烟战火之后的微光,看那缝密的一针一线。 这平淡的日子过的极快,眼下又要过年了,小记长大了不少,很活泼很调皮,碍于不会走路的缘故,做什么都用爬的,几个人都看不住,一不留神便爬的没影了。 “这小记这么小就这么好动,这一点可像谁呢?”晚间,楚香躺在床上问魏从南,语气软软地,看样子是累极了。 “不知道,反正不像我,我小时候可听话了。”魏从南首先把自己置之事外。 楚香听着他的话笑,不像他,那也不像她啊! “哪有你这样当爹的?人家可不都说女儿像父亲吗?你怎能不像你。” 魏从南微起身压在她身上暧昧不明的看着她笑:“我倒不希望像我,像你最好,长的像你,什么都像你,我会疼死的。” 楚香脸腾地红了,婚前还不觉得,怎么到了婚后,他说话越来越没个正经儿了。 “你可是偷吃蜂蜜了吧!哎呀不对,这可不是嘴甜,这叫油嘴滑舌油腔滑调吧!” 魏从南含笑拥紧了她,也拥住自己一生幸福。 “香儿,这辈子能遇见你,什么都值得了。” 楚香听着一怔,慢慢的眼角含泪,一边感动一边伤感,曾经慕初也有跟她说过类似于这样的话呢!那个时候她羡慕的紧,只唏嘘这一点怕是自己没福气,谁可想到,这么年过去,拥有的人竟是她。 “我也是,遇见你,什么都变好了。” 今天静安又是冷的很,甚至比上去年还冷,这一盆子水放在外面,不过一个饭时的时间便能结上薄冰,慕初怕冷,楚香早早就送了貂皮的大氅过去,可能是太奢华,倒不见她怎么穿。 “这么冷的天,唯一开的也只有梅花了。”萧玉芬一边喂着刚长了两颗牙的小记吃点头,一边说道。 楚香点着头,只让人插了花子在屋里。 “好在这屋里都通着暖气管子,否则夜里怎么睡得着,即便睡着了也是要冻醒的。” 楚香听罢笑,只手逗弄着小记,眉眼间全是泛滥的母性。她以前不当母亲不知道,现在为了人母,果然一颗心都是放在孩子身上,难怪前几日从南要抱怨了,她还取笑他竟连孩子的醋都吃。 “这小孩子倒是火气旺,小记这小手整天都暖烘烘的。”楚香握着小记的手一边看着一边说道。 萧玉芬听着也去摸,倒还真是,想着火气旺好,这样不怕冷,比起天生体寒的人要好的多。 “火气旺没什么不好,除了夏天遭罪些,不过不出去就没事了,对了,咱们小记快要学会说话了吧!”萧玉芬突然问道。 楚香点头,估计再等上两三个月便差不多了。 “那就好,我还想着她能叫我一声外祖母呢!” 楚香笑着去捏小记小巧的鼻子,想着这小小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一点点长大,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不过这人渐渐长大了,也就越来越调皮了,你看这段时间给她做了多少衣服,每件衣服穿不到半月就被磨上洞。” 萧玉芬倒不在意这个,小孩子就要调皮的才好,反正家里供应的起,几件衣服算不了什么。 “我看爬来爬去没什么不好,她胆子大,以后学走路也学的快些。” 萧玉芬都这么说了,楚香也不再接话,不过后来也的确是,小记的确比同龄孩子会走的快,这才让楚香欣慰了那么一些。 今个儿天晴的格外好,楚香收拾着东西带着小记去了慕初那,才一进门便瞧见她坐在椅子上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铺子里最近新制成的花茶,我拿来给你尝尝。” 慕初回神起身,接过看了一眼便放在桌子上,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爱喝花茶。” 楚香似乎已经被她拒绝的习惯了,听她这么说也丝毫不在意,只是低下头哄着跟前的小记说道:“小记,见了你舅母也不知道叫人,怎么才几日不见就忘了。” “舅母……”小记软软糯糯的声音叫出来,听的慕初心里一阵酸涩,若她第二个孩子在的话,估计要比小记高出许多了。 第四十三章 “小记长的越来越像你了。”慕初失神说道。 楚香一笑,想起曾有一晚魏从南说希望小记长的像自己,现下他倒是满意了,这孩子长的跟自己果真很像。 时间一晃又过去两年,小记长高了不少,眉眼间一副精灵样儿,是个小人精,每日里都要来这阁楼上看一看慕初,陪着说话,她童语天真,总听着慕初心里暖暖酸酸。 “舅母……你可知道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呢?小记上次问母亲,她说让我问舅母,还说舅母想舅舅回来,舅舅就会回来。”小记快满四岁了,四岁的孩子已有了自个的思想儿。 慕初闻言一怔,看她仰着头的单纯小脸儿,沉默许久也不知怎么回答。 “莫非是舅母也不知道?”小记又问。 “嗯,舅母不知晓。”慕初顺着她的话答。 “哦。”小记脸一跨,清澈的眸子里写着失望,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舅舅呢! 慕初带着小记走到窗边,只见帘外细雨潺潺,秋意阑珊,细细绵雨滴落到梨树上,不一会就将整棵树打的湿透。她看着沉思,楚香让小记问她,而她又从何得知,自从三年前他来过信之后,这些年楚香再也没收到过,楚香说一次眼眶红一次,萧玉芬也整日里烧香拜佛,只当他去死了一般。 “舅母,你怎么哭了?” 小记突然响起的童声让她回神,转头看了看跟前的小孩子柔笑道:“舅母没有哭,是窗外雨水打进了舅母的眼睛。” 小记皱着小脸儿看她,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眼睛。 “舅母骗人,我可不是三岁小孩儿,小记都快四岁了。” 慕初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是啊,小记不是三岁小孩了,小记是个小大人了,等以后若有可能……有可能你舅舅回来,怎么也猜不到你是谁了。” “舅舅还会回来吗?”小记小小声地问,不久一会儿才又小心翼翼地说:“她们都说舅舅死在外面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可是我问母亲,母亲说没有,如果真的没有的话,怎么会不回来呢!小记从没见过舅舅,就连小记生日,许多人都来了,舅舅也没来。” 慕初听着心头一震,自己一直抗拒的,心底一直不愿承认的,此时由一个小女娃说出,她可不是应该高兴吗?楚梓霖,总算死了,楚家,总算绝后了。 “小记,她们是谁?”慕初沉声问着,心底有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 “有春喜桃红还有小万。” 慕初点头,已经明白了,一群丫头背地里碎嘴,一准是让小记听到了,她们可不敢当着出家人的面说这些话,这话要是传到萧玉芬耳朵里,一准是要遭罪受的。 “舅母怎么不说话了……” 慕初摇头,低眸看她,这些天小记整日里来陪着她,她不知是不是楚香安排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果然也不是完全没用的。 “小记,这话……别在你母亲面前说,她会伤心的。” “那舅母呢!舅母就不会伤心吗?”小记疑惑问着,单纯的心思总想着舅舅跟舅母就像自己母亲跟父亲,那么舅母岂不是应该最难过的。 “舅母不伤心。” “为什么。” 慕初从窗边离开,踱步到梳妆镜前,镜旁放着早已落下灰尘的胭脂,丫头日日来打扫房间,就是没动过这里。 “你还小,舅母说了你也不见得懂。”慕初这样答她。 小记的脸又皱在一起,走到她身边,突然眼波儿一亮,拿起桌子上的玉器就玩着。 “舅母这个真漂亮。” 慕初转头,见她头上拿的正是当年的物件,心念一转便问道:“小记喜欢吗?” “喜欢。”小孩子单纯,喜欢便是喜欢。 “那就送给小记吧!” “谢谢舅母,我回去找母亲了。” 慕初点头,只看着她小小的身子跑出门去,这时怅惘才如水般漫开。 小记回来时丫头正把晚饭端来,楚香看到自己女儿笑着,正说她玩的忘了世家 ,才这么想着便回来了。 “妈妈还以为小记今天要在舅母那里吃饭呢!”小记一向聪明,楚香相信自个的话她一定听得懂。 小记眉眼笑开,搂着楚香的脖子软软的嘴儿便讨好的印了上去。 “舅母好可怜,妈妈有爸爸,舅母就一个人,小记想多陪着她。” 楚香一下子笑开,小记这么小就这么纯善,以后长大了 ,也不用担心会长成一嚣张跋扈的大小姐。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小记手摊开,给楚香瞧着。 这东西儿楚香怎会不认识,这是当初梓霖第一次送给慕初的东西,慕初一直放着虽极少拿出来,但也知道她舍不得丢了,这会儿怎么在小记的手上。 “小记,你老实说,这个是怎么来的。” “舅母见小记喜欢,便送我了。” “真的?”楚香又问一遍。 “嗯。”小记重重点头。 楚香接过来看着,她连这跟梓霖之间唯一的联系都给了小记,是真的没有一点想法了吗? “妈妈,给我,小记喜欢。”小记欲想去夺的手被楚想挡住。 “乖……小记不能拿这个。” “怎么不能,是舅母送我的。”小记自然不依,小孩子新得了喜爱的玩物,总要多稀罕几天的。 “这个是舅舅送给舅母的,你拿走了,舅母该伤心了。” 小记似懂非懂,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舅母才不会伤心。” 楚香蹙眉,小记从不会说这话的,莫不是慕初说过什么了。 “舅母是跟小记说什么了吗?”楚香试探问着。 小记虽小,但人小鬼大,沉思一会儿才准备说。 “是舅母说的,小记说舅舅死在外面了,舅母不让我在妈妈面前说,她说妈妈会难过,但是舅母不难过。” 楚香听着一怔,缓缓低下头看手上的茉莉玉器,这当初可是她最珍惜的东西,如今说送人便送人了。 “小记,以后在你舅母面前也不要再说舅舅的事,舅母会伤心。” “可是舅母说不会。” 楚香叹气,也不知该怎么跟小孩子解释这些。 “你只要记住,以后不要再说,知道吗?” 小记低头,看表情似乎有些苦恼。 “知道了。” 连着又过了数月,静安终于不再名副其实了,邻城嘉定已有大批樊军进驻,现下静安有名望的人家,更是有多远躲多远了,家业钱财都算不了什么,留着这命比什么都实在。 “妈,咱们是不是也该考虑离开了,静安不是以前的静安了。”大堂里,楚香站在一边劝着。 萧玉芬不动声色地坐着,神色严肃,一句话也不说。 “母亲,咱们要去哪里?”没人说话,倒是小记先开了口。 “去一个更安静的地方。” “家里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楚香苦笑,现下家里,已不再安全了。 “要走你们走,我作死都要守着这楚家。”萧玉芬不肯,荣辱都在这儿,哪能说走就走。 楚香早早料到她不愿意,只是有什么办法,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她想着这两天便给些银钱遣走下人,让她们哪来回哪。 “妈,我们非走不可,今日是嘉定,明日就是静安了。” 萧玉芬坚定坐着,眼角有些隐忍的泪光。 “我要在楚家等着梓霖回来,这些年我从不看报纸,也不准让家里人打听走到了哪,生怕听到的是噩耗,我作死都要在这儿,非在这儿不可。” 楚香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被门外急匆匆进来的老管家给打断。 “太太……太太……” “你做什么,这么慌张。”萧玉芬责备道,这个点儿本就人心惶惶,现下连个管家都按耐不住性子。 “太太,门外来了一群军官。” “可是樊军的人。”楚香问道。 “看样子,也不像。”老管家犹豫着,这话才刚说完,十来个身着戎装的军人便进屋来。 “你们是什么人。”萧玉芬从椅子上起身问道,声音里还有些轻颤。 “太太莫慌,我们是奉命行事,请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儿?” “您到了就知道。”领头的副官毕恭毕敬说道。 “我哪儿也不去。”萧玉芬坚持道,说完坐到椅子上。 “妈妈。”小记总归是年龄小,吓得直往楚香身子后面躲。 “那就对不住了,夫人小姐。”前面的副官说完就是一个手势,后面的人上前,作势便要挟持住他们。 “住手。”魏从南急忙赶来,他还有些莫名,怎么刚遣走了下人,这楚家就来这么多军人。 “是什么人让你们来的。”魏从南大声问道,剑眉蹙起,神情严肃。 “我们督军。” “督军……”楚香正疑惑着,便见前面的一位副官拿出一张报纸,而报纸上一身戎装的男子正是多年不见的楚梓霖。 “二弟。”她惊呼出声,连忙转身去看楚母,萧玉芬也明显是看到了,怔怔的从椅子上站起,眼角含泪。 “梓霖……是梓霖啊!” “是妈是二弟没错。” “太太小姐,督军请你们过去,静安是不能再待了。” 萧玉芬笑着哭着,连连点头。 “好,走走。” “还有一位夫人才对。” 萧玉芬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宋慕初。 “是是,还有一位,我去唤她来。”楚香立刻说着,把小记抱着交给魏从南,自个儿作势就要出去。 “站住。”楚香刚走出两步的身子被萧玉芬叫住。 “我不准她去。”萧玉芬说道。 楚香一急,刚准备说话就被一名军官抢先。 “太太,这是督军交代的,无论如何都要带走那位夫人。” 萧玉芬一滞,看样子是难以阻止。 楚香到了那边阁楼的时候,慕初正在收拾东西。 “慕初……”楚香唤着她,一想起梓霖还活着,心底就是道不尽的感动。 “你可知道,梓霖来接我们了,他现在竟是一方统帅,我们要离开静安了,即刻便动身。” “我不会去的。”慕初转头看她认真的答。 楚香一愣,伸手便想去抓她。 “慕初……” “如今楚梓霖人没死,你们一家人团聚就好了,你们楚家利用了我这么多年,是不是该给我自由了呢!” 楚香没想到她竟会说这样的话,顿时眼圈一热,心疼的摇头。 “慕初,梓霖最想见的人,还是你啊!” “我说什么都不会去的,我母亲死在静安葬在静安,我下辈子都要陪着她。” 楚香看了眼她收拾好的包袱,原来她已经知道了,难怪会这么着急走。 “慕初,你别这样,死者已逝,你一直这么放不下忘不掉可怎么是好,别说是我和梓霖了,即便伯母在天有知,也要替你难过,你忍心吗?” 慕初不答,拎起床上的包袱就准备走,楚香想拦着也拦不住,只见她刚走到门口,外面便来了两个身着戎装的军人。 “夫人,督军想见你。” “他还没死吗?”慕初问。 两个军人对视瞧了一眼,嘴上不说,心里也明白眼前这位便是督军心心念念的夫人了。 “请夫人务必要跟我们走一趟,好歹也要见一见督军。” “我不想见他。”慕初不假思索道。 其中一名军人叹气,缓缓说道:“我们是有命令来的,夫人不肯,我们绑也是要绑去的,夫人多担待。” 慕初惊愕抬眸,他们已经动了手。 她果然还是被绑去了,在去郎平的路上她苦笑,这些年来,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内,她宋慕初果然还是一个不受老天庇护的普通人。 楚梓霖离开静安之后便参了军,初始他跟着付愧南征北战,行事果决,治军严明,短短两年便打下好多胜仗,很受付愧器重,后来付愧病故,便把这易君交给了他,而此后,他便成了雄踞一方的军阀。 楚家一家人到郎平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天还未大明,督军府官邸里的灯光彻夜亮着。 “督军,太太夫人来了……”跟随着一位副官的通报,她们已经进来。 楚香只看着背对她的一位男子,等他转过头时却忍不住嘴角扯笑。这么多年了,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再见,虽一直安慰着自己和母亲说他总会回来,但日复一日,那么多日日夜夜,等的当真是没了指望。 “二弟。”楚香第一个唤出声,屋里方才还站着的几位侍从早已出去。 楚梓霖只是略略点头,看了一眼多久不见的楚母,最终的目光放在站在最后面的慕初身上。 他一步步缓慢走进,慕初却低着头一步步后移。 “慕初,我是梓霖。”他低声说着,那声音轻柔,像是生怕吓坏了人,但即便是这么轻柔的嗓音里,也依稀听出那难以克制的激动。 慕初这时才抬头看他,一双美目波澜不惊,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说什么都是多余了。 “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楚梓霖问着。 慕初摇头,垂眸不再看他。 楚梓霖的脸色沉下去,楚香看在眼里,连忙上前说道:“慕初路上累了,我也累了,梓霖,还是让我们先休息休息再说吧!” 楚梓霖顿了顿点头,这才看到楚香跟前的小记。 “这是……”他迟声问着,转头看一旁的魏从南,心里已经有了注意。 楚香一笑,蹲□子看着小记说道:“小记,你不是一直问妈妈和舅母说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吗?现在舅舅可不是在你眼前了。” 许是见了生人,一向活泼大胆的小记有些不爱说话,低头搂着楚香的腿,怎么也不愿开口。 楚梓霖一笑,看了一眼慕初视线又转回:“这孩子很像你。” 楚香也含笑点头,拉着小记便跟着侍从出去了。 督军府很大,空余的房间多不胜数,但慕初不懂,为什么她的房间是在楚梓霖的屋里。 初到这屋里,她还有些慌神,如若这不是白天,她便真当自己是做梦一般,这里的摆设包括所有一切,都跟静安的一模一样。只是细看还是有不同之处,这房里到处可见都是茉莉,她瞧着苦笑,从那些事之后,她再不带茉莉在身边了。 她才这么想着,便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现在整个督军他最大,有谁敢直闯进督军的卧房。 第四十四章 “慕初,今天你不用去城东了,你刘阿姨中午过来,你等会换件漂亮衣服就在家吧!” 慕初迷迷糊糊的起身,原本还不甚清晰的思绪在听到‘刘阿姨’这三个字之后,是立刻打了个激灵。 拉开藕荷色的帘幕,清晨的阳光立刻射进来,勉强伸手遮了遮阳光,却发现那花瓣形的玉器还在手中紧紧握着。 眉上忧色渐起,这样的情形,怎会有这样的因缘际会。 “慕初起来了吗?”宋母在没听到动静下就又喊了一遍。 慕初回神,伸着纤细的脖子看外面的情形,只有母亲一人在院子里择菜,心上突然一阵动容,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为了她好。 “这就起。” 虽然极其不情愿,但还是换上了平时不常穿的旗袍。月白色的绛纱织锦旗袍,这是她十八岁那一年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说她从今天起便是大人了。她极其珍惜,这旗袍因不常上身,所以还是跟崭新的一样。 换上衣服,她在梳妆镜前坐下,一向披散在肩上的长发被简单馆起,露出光洁纤细的脖颈,她没有多余的胭脂香粉,所以这些也就省下了。 “吱嘎……”木门被推开,慕初出来,还换上了不怎么穿的高跟鞋。 这同色系的高跟鞋也是那一年母亲送的,那时生活比现在还要拮据,后来听母亲说为了给她买这身衣服,银钱是很早就攒下的。 宋母听到声音也回头,只见一个柔媚娇俏的女子自房中走出,她极少看女儿穿这身衣服,倒也不是怀疑她不喜欢。 “我女儿真的是长大了。”宋母由衷的说着,看现在的女儿,就跟看到自己当年一样。 慕初颔首拢了拢一头乌发,被母亲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 “妈,今天……不止刘阿姨要来吧!” 宋母点头,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只不过不常见面罢了。 “是啊,还有你刘阿姨的儿子。你刘阿姨以前没少帮我们家,今天他们过来,你可不要失礼。” 慕初点头,现下似乎除了点头也没别的可做。 刘阿姨一家人来的比慕初想象中要早。刘阿姨她是一早就熟悉的,后面跟着的男子她似乎也隐约有些印象。 一身玄色长衫衬得他高大挺拔,五官也生的剑眉星目,倒也算是个耐看的人。不过不知为何,面对这张脸,她竟不自觉的想起昨日里那人的面孔。那双深幽的黑眸,映着月光,格外闪亮灼人,更显得深邃难测。 宋母看傻站在一旁的慕初,连忙拉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 “你看这孩子傻的,也不知道叫人。你刘阿姨你肯定认识,这是永宁,你应该记得的。按辈分啊,你该称呼声大哥。” 慕初遽然回神,看着他们微笑点头,算是打了照面。 霍青和蔼的笑,都是街坊,平日里慕初这孩子她也是了解的,是个难得的孝顺孩子。可能是素日里看惯了她穿连身布裙的样子,今日这么一打扮,还真是漂亮的不行。 “你好,慕初。”刘永宁伸出手,一脸的笑容可掬。 慕初也伸出手,看着他微笑,“刘大哥。” 记忆中似乎小时候就经常跟着他,现在再见,只感觉像是重逢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宋母看两个孩子也没什么抵触,便暗自跟霍青走开了。 “坐。”慕初不自然的招呼,似乎以前就认识,但毕竟这么多年没接触过,彼此两个人的世界也完全不同,现在突然要独处交谈,有的也只是奇怪和不安。 “刘大哥这些年在什么地方,似乎出去很久了。” 刘子永点头,的确出去了不短时间。 “在嘉定,其实也不远,只不过在那边开了个铺子生意比较忙,过春节父母会去那边,所以也就很少回来。” 慕初了解的点头,嘉定……似乎子楚也是嘉定人。 “刘大哥年轻有为。”慕初夸赞,脑海里又浮现林子楚的身影。 刘永宁含笑摇头,望向慕初的眼神充满殷切。 “听我母亲说你的绣工极好,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看到。” 慕初点头,带着他到隔间的一个小房子里,她会刺绣在这几条街已经不是秘密。 刘永宁应接不暇的看着摆置桌上的荷包,颜色虽不是大红大紫,但都很耐看,再加上她画龙点睛的绣工,整件荷包典雅不少。 蓦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件绿底白花的荷包上,茉莉本就纯净,再加上绿色,似乎更加不染纤尘,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突然,刘永宁口中冒出这么一句。室内顿时安静,可能连刘永宁自己都不知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旦说出,自己也颇为慌神,再看沉默寡言的慕初,登时觉得冒犯了。 “不好意思,我有口无心。” 慕初摇头,他眉色倜傥,谈吐阔气,但不知为何,她的心就是不在他的话上。 “这件很漂亮,可以送给我吗?” 慕初抬头看他手中的荷包,绿底白花,为什么偏偏是这一件。 “不行。”还未反应过来,她果断的话便先出口。其实自己也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经过刚才,有些事似乎变得清晰了。其实昨天她本来是要拿着这个给那位小姐的,但就在出门的前一刻,她脚步又折回,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绣了个黑底白花的出来。而那一件她就随手放在桌子上,碰巧今天被他看到了。 她应该再也不会绣这种荷包了吧!心底突然有个声音这样子告诉自己。 抬头再见刘永宁,他的脸色已经不自然,慕初多少抱歉。 “呃, ……是这样的,这一件已经有人定下了,若是刘大哥不嫌弃,便再重新选一件吧!” 原来如此,看来是他误会了,刘永宁重拾笑容,低头专心挑着其它样式。 宋母和霍青在厨房里准备午餐,时不时察看两人的交谈,看他们谈的来,两老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你看你家慕初跟我们永宁多登对啊。”霍青合不拢嘴的笑。 宋母点头,心里也是由衷的高兴,她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念想,只盼着这唯一的女儿能够过的好,她便安心了,即使百年之后下去见她父亲,也是有所交代的。 “喊他们吃饭吧!” 霍青点头,便出去叫他们。 这一顿饭吃的慕初忐忑不安,看桌上的菜色,荤腥咸重大过于清淡适口的素食,母亲这次是认真的吧!这些菜肴是到春节才吃得到的。不过她本身不太喜欢荤腥肉食,比起那些大鱼大肉,她更爱那些凉拌小菜。 “等会吃完,永宁你若是有空就陪慕初上街逛逛,这孩子平时里忙惯了,也不常上街,等会你们就出去走走。”宋母一边吃一边安排着,看永宁一脸笑意的点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妈,我……” “来慕初多吃点……”未完的话被宋母打断,慕初看她乐见其成的摸样,心底隐约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她怕是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静安城是江南水乡,现下又是初春,河边杨柳依依的景色大好。慕初看着这草长莺飞的景色难免感慨,许久没有这样单纯的看静安城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以后我嫁了人,就在这河边建一座小房子,两人随便做个小生意。我们春日养花,夏天喝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该是一种多么让人神往的生活。”慕初说的入神且认真,她本是由心所感,之所以这么毫无忌讳的说出是将刘永宁当成了朋友,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样平凡的生活我定能给你。” 慕初转头看她,明知他误会了,却也不知如何解释,墨玉般的眼眸看着他,像是缠绕了经久不散的云雾,但注视的久了又发现,那目光仿佛是透过他然后定在某个角落,却不是他身上。 “刘大哥在嘉定做什么生意?”找不到话的慕初胡乱问着,只想打破这莫名的尴尬。 刘永宁笑,“小生意,就是一个典当的铺子。” 慕初点头,目光隐隐露出笑意。对这个还是比较感兴趣的,现在这种铺子不多了,静安城这些年来洋房建筑越来越多,只有在清平那一条古街上才寻得到那样的典当铺子,她有一次偶然路过,在店门前人来人往,生意简直不是能用兴隆形容的。记得前几日还挺母亲说,刘叔叔一家这几年发了财,那她与他,还是有极大差距的。想到这,璀璨的容颜再也笑不起来,跟永宁的差距都是这样的大,更何况是子楚。 倏地皱眉,为什么又会连上他,昨夜他虽然并无表明,但他们无言的交流她也隐约清楚,只是不敢确定,隔着手袋握住那件玉器,心里忽上忽下的都是茫然。 “这么多年没回静安了,这里的变化真是大啊。”刘永宁看着一栋栋竖起来的楼阁,离家这么久的事实摆在眼前。 慕初也点头,“是啊,像是做梦一般。刘大哥准备一直待在嘉定吗?” 刘永宁叹息,“不一定,等以后结婚之后,可能就不去了吧!” 慕初没说话,没想到不自觉竟然问到了敏感话题,低着头走,在拐角处才发现身边跟着的人不见了。转身望去,刘永宁停在一个摊上,慕初皱眉,不知道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无奈之余也上前。 原来是一个贩卖首饰的,东西倒是全的很,胭脂香粉琼脂膏还有景泰蓝的手镯不却知是真是假,看样子,也称得上精致。慕初也认真看着,女孩子没有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只是平日里忙的很,这些东西虽是有兴趣,却也不是太喜爱。 “你看这个怎么样?” 慕初抬头,看刘永宁手上拿了条色泽通透的粉白珍珠项链,在这种小摊上虽然心知买不到真的,但看那颜色质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慕初颔首轻摇:“美则美矣,但它也自有匹配的人。”顿了顿,看他一脸殷切,终于还是狠心开口:“我就不喜爱戴这些东西。” 刘永宁讪讪的放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没跟女孩子接触过,有些事也不知怎么做才能称之为合乎礼仪。 静安城的春季总是阴晴不定,明明前一刻还春光明媚,下一刻既瓢泼大雨般的倾泻而来。刘永宁虽一路护着慕初回去,但毕竟有些许距离,到家也难免淋湿。两人跑进宋家的门檐下面停住,慕初犹豫着该不该请他进去,只是短暂的迟疑,也让刘永宁看出。他好歹是经商之人,察言观色乃是天性。 “你淋湿了,赶紧回去换件干净衣服吧!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慕初微笑着点头,看他又往回走,心上徒生了不知所措,这样子一个贴心的人,她是否注定要辜负了。 宋母在看到慕初进门之后有些疑惑,伸头往外看了看,确定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 “快先进去换件衣服。” “嗯。” 脱下一身湿衣,慕初赶紧拿出手袋里的玉器,确定它还好好的,现在已是下午,今天是去不成梨园了,不知今天他还在不在? 很奇怪,明明两人才见了两次面,却总觉得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这般,如此记在心上,这倒还是头一次。 换完衣服后慕初拿着针线坐在院里的屋檐下绣荷包,看着这丝毫不见晴转的天气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以前从不会这样,她在做刺绣时是最投入的。 “慕初。” 她抬头,看母亲也拿了张椅子坐过来,即使她还没开口,但她已猜出她想问什么。 “今天跟永宁的相处你感觉怎么样?” 慕初头痛,面对这个一心为她的母亲,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妈,我还不想这么早嫁人。” 宋母了然于心的笑,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有些无奈的开口:“我们静安的女子出嫁早,你已经二十岁,这个年龄可以了,你看街坊邻居家二十岁的女儿去年就嫁人了。你若是个男孩子,就是到了三十岁我都不逼你,只是你不是女孩嘛!” 慕初自然了解母亲的这一番话,有时候街坊间的闲言闲语真的很可怕,虽是新社会,但谁家的女儿若是到了二十五岁还在娘家,那话传的是极其难听的。 “妈,我真的不想你为这事操心,我有分寸,关于结婚,你能不能随了我自己的心愿。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凡事我都听您的。”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还能说些什么,终归是自己家的孩子。女儿大了,对于感情她有自己的心思,若是她一味逼迫,婚后过的不幸福那终究还是她做的孽。 “好,我明天就去跟你刘阿姨说,说你跟永宁不合适。” 慕初璀璨一笑:“谢谢妈。” 宋母也笑,做母亲的自然是儿女开心,她便跟着开心。 “傻丫头。” 夜幕低垂,昨天这个时候她还在梨园呢!今天晚饭因为她在家所以吃的比较早,母亲更是早早便歇息了,她明天还要上山,自然是能早些休息便早些休息的。慕初有一针没一针绣着手上的荷包,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等蓦然回神后,再看手上的刺绣,连她自己都看不出是什么,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这春雨虽下的不算大,但却也是一直没停过,放下手中的针线,慕初起身轻捶已经坐僵的腰身,眼睛透过飘渺的细雨看向前方。夜已经极黑了,天气阴沉的缘故,今天的夜晚比平常黑的早,不过下着雨的夜空竟还隐约能看到几颗藏在云层中不甚明显的星星。 晚风吹过,似是有些冷了,吹吹有些冻僵的手指,抬头的视线在一刻间定住。瞳光倏然锃亮,愉悦的笑容从唇边引燃,直达眼角。若不是细看她真以为自己花眼了。 篱笆圈围起来的墙外,一个颀长身影撑着雨伞伫立其中,慕初想也没想的冲进雨中,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从傍晚就要坐在这里了。 来到楚梓霖身边,她愉快的笑容难掩,仰头看他唐突的出现,又让她莫名觉得局促不安。 楚梓霖拉近她,让她躲在他的雨伞之下,看她被雨雾浸湿的头发,略带责备的话脱口而出:“怎么也不撑个伞便这样鲁莽的跑出来了。” 慕初压根没听进她说的话,沉默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会来?” 楚梓霖沉默,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在梨园等了那么久也不见她的踪影,莫名的不安,不放心,于是就来了。他已经站在这里许久,隔着重重细雨看她心不在焉,当下心里的波动他怎么都无法视而不见。 “在梨园等你,见你没来,便想着过来看看。如今你一切安好,倒是我多心了。” “你刚才在愁什么?” “没有。”几乎是立刻的,慕初一口否决,她回答得极快,神情却带着惊慌,像是刚刚被人窥见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楚梓霖蹙眉看她的摸样,即便不相信,也没再追问。只是转手给了她一个布制袋子。慕初疑惑的接过打开,里面竟是慢慢的梨花,梨花湿润,夹着极多的水,但看起来越发娇艳,不像是自个凋零的样子。 看她沉默,楚梓霖径自开口诉说:“今天你没去一定是有事耽误了,所以我就替你拾了这些花,不知够不够。” 慕初莫名的眼眶湿润,不知是被这充满雾雨的天气感染还是怎样,只觉得这一刻她似乎真的愿望实现了,然而她也真的这么问了。 “我是愿望实现了吗?” 楚梓霖叹息,虽然知道将来她们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路要走,那么多那么多的阻碍要破,但在这一刻,他只想她知道,她的愿望从他出现时便实现了。 “实现了,从一早我便出现的那刻起。” 第四十五章 慕初坐起身,夜很深,到处都是一片黑暗,不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也不懂自己为何会在梦中称呼子楚为二少。还有那残破不堪的言辞,摇摇欲坠的身体,包括痛心疾首的绝望。慕初恐惧的将手心冷汗放在棉被上擦拭,躺□,辗转反侧却再难入眠。当下只觉孤独和恐惧一起笼罩着她,还是那折磨人的梦魇。 摸索着起身,随便拿了床边的睡袍便披着起身,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夜晚是有风的,院里里因为种了栀子花,现下又是当令,花开的极多,仰头望去,一大片的白色,馥郁的花香萦绕在她的周围,她仰头走着,如孤魂野鬼一般,心上还有未能散去的惶恐,惶恐真的有那么一天,她所有到手的幸福像想梦幻泡影般消失。 摸出随身的玲珑玉器放在鼻尖,茉莉的清香瞬间盖过周围的栀子花香,她略有所愁的低头,看着漆黑的地面,眼神却是温柔的。 “子楚,我这莫不是中邪了。”慕初自我取笑的低语,轻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遮住下面两泓清泉,天上乌云散开露出点点月光,透过飘忽不定的云层打在她身上,她此刻像是镶嵌了银玉在身,沉静美丽仿若仙子。 一大早楚府上萧玉芬便把楚梓霖找了去,现在虽说楚家是楚梓霖当家,但一切都还似平常一样,来来往往忙碌的是楚香,楚梓霖不过是挂个虚名,他对自家产业本不上心,倒不是一点都不过问,只是信的过楚香,这产业本该就让她接了去,只是楚母思想不开放,只要家中有男丁,那么必定是男子继承家业的。 “妈,有什么事?” 萧玉芬放下手中丫头递上来的花旗参茶,看了眼儿子,微微叹着气,可能是时候了。 “妈知道你不喜欢研欣,不过经过昨天,你就是不同意也都是命定的了。你现在这么大了,如今又是公司董事,不管怎么说你今年要娶一个回来。不过也不是什么身份都能进的,即便是妾室,出身正经的书香门第还是要的。” 萧玉芬言下的意思他懂了,口口声声还是看低慕初的出身,他以前对她听之任之,不代表今后他就没有自己的思想,他曾不止一次想过,要是母亲能有一点体谅他,不要总是拿命令的口气对他,或许他会好过许多。 “我无意娶什么妾室,妈就不用操心了,外界要说就让他们说。若是妈听不上去,太可不必出门。”楚梓霖盯着萧玉芬的眼睛言辞过激的说出这些话。其实这么多年了,即便那时候觉得她不可原谅,但这么久过去,又加上楚香从中劝导,他已渐渐释怀。 楚父那时也是因为喜欢上一个出身贫寒的女子跟楚母决裂的,楚梓霖一直觉得她这个母亲有两面,她以前很通情达理,但自从那件事之后行事就越发偏激,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萧玉芬逼得那女子自寻短见,楚父也从此一蹶不振,久病卧床,那时他心里是怪她的,这么久过去,终归是自己母亲。 “我到底说什么你才会听。”萧玉芬一脸怒意。 “妈不用说什么,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拿主意就好。我还有事,先出去了。”楚梓霖没等她再开口便已踏出大厅,偌大客厅里只剩下脸色难看的萧玉芬和一群仆人。 “哎,当初真不该让他留洋。”许久后,萧玉芬若有所思的惆怅开口,这话不知是对谁说,所以站着的一圈仆人也没人敢接话。 昨天没能见她,今天一早他便到她摆摊的地方,他远远站着看她认真的神情,仿佛她在做一件严肃的事情,外人进入不得,也打扰不得。 “这个多少钱。”楚梓霖走进随手拿了便问。 慕初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抬头,眼上市藏不住的惊喜,嘴角扯开,在阳光中浅笑涟涟。 “你今天没事情做吗,一大早就来这。” 楚梓霖颔首,本能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明明才隔了一天没见,怎么会感觉像是很久一样。 “我来是想问你,四月十六那天你有空吗?” 慕初皱眉,往后推算着日子,不是三天之后吗? “你有事吗?” “嗯,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可能需要一天时间。” 慕初犹豫了半响,看他殷切的眼神她茫然的定住,似乎整个流离的心智都像是被他下了蛊般,不自觉的点头,接着看他在她面前放大的笑脸。 慕初并不知道那一天要带她去哪,她也没问,全心的信任。只是宋母这边不好交代,尤其说的复杂让她挂心,倒不如一切都简单化,只说在城东认识了个朋友,两人约好去踏青一天,就是回来的晚了,也不要担心。宋母本就担心慕初太内向,如今她亲口要求,她哪会有不答应的道理。 慕初与楚梓霖越好一早在梨园见面,这一早慕初比平常起的早,跟宋母打了声招呼便出门了。一路上她都是小跑着过去的,他们约的本是七点,慕初去的早,到那时才六点一刻,本想着要等上一会,却不料竟有人比他来的更早。 楚梓霖一改平时的装束,今日的他穿起了墨蓝色长衫,虽然摘掉了眼睛,但比起昨日的英气,今日的他倒显得更为清俊丰神,平添了几分儒雅气息。慕初看的失神,一直以为西装适合他,去不想换上长衫的他还是尤其的好看呢! “幸亏我来的早,迟了岂不是让你白等那么久。” 听着他不加掩饰的话,慕初的脸有些微烫,那种感觉就想是喝了陈年佳酿一般,既醉人又醉心。 “你今天怎么没戴眼镜?”慕初胡乱的找话打破尴尬。 “在你面前,我不必掩饰自己,我平常戴着,是因为别人没必要看到我的真面目。” 慕初皱眉,疑惑的发问:“别人?” “除你以外的人。”他低喃絮念,幽幽的眸光看着她凝定下来。 慕初笑着没说话,微微侧身让他带路。 静安城往南边走入目便是如黛青山,当下又是春季,那千山一碧的景色还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你要带我去哪?”慕初眼看着离静安城越来越远,有些不明所以的开口。 “你知不知道静安城周边的翠云山上有一个祠庙叫做仙霞寺。” 慕初点头,“我早有耳闻,这个祠庙时间很古老了,那里本不叫仙霞寺,是因它存于半山腰上,那上头的景色又如仙境一样。传说曾经有一年,清晨的那里人们看到了大片彩霞,所以仙霞寺才因此得名。不过,现在人们所说的情人寺,应该也是那里吧!” 楚梓霖笑着点头,看她一字一句的阐述,突然觉得万分幸福。 “没错,今天我们便要去情人寺。” 慕初突然顿住脚步,一脸古怪的看他。 “怎么突然停下?” “我们走错了吧!我记得静安在几年前通往仙霞寺的马便修好了,山脚下可以租车上去。” 楚梓霖笑,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租车上去也太没诚心了吧! “我们不坐车,我们走上去,你愿意陪我走吗?” 她讶异的看着,细细打量他不像是开玩笑。 “走上去?那岂不是要走上整整一天吗?” “老天保佑心诚的人,我自知与你之间有许多困难要克服,我怕你撑不到最后,我也真怕会有什么变数。”他喃喃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有眼睛是专注的看着她,那份真诚像是要透过他的眼睛再传递给她。 第四十六章 这不是慕初第一次晕倒了,之前那么多次,可不管哪一次她醒来,房里都不像今天一样,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人。 楚梓霖呢!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想起晕倒前种种,她心里骤然一痛,眼泪轰的流下,任凭怎么也止不住。 “你总算还有些良心。” 慕初一惊,抬头乍见是楚香,竟没发觉她进来。 “慕初,梓霖再一次险些因为你送命,即便他对不起你,是否也该还清了。”楚香说着坐下,语气感慨,但看脸色,却不怎么高兴。 “他没死。”慕初惊问出声。 楚香一笑,缓慢摇头:“你开枪时晕倒了,你手下滑,只伤了他肩膀。” 慕初怔怔点头,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 “你很希望他死吗?”楚香问,问的很认真。 慕初不答,两人之间是良久的沉默,楚香面上虽没表达什么,但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庆幸,她不答,代表她犹豫,她不希望他死。 “慕初,很多事情我不得不跟你说,我只担心我再不说,你们之间再无法挽回了,但听不听的进,还是要看你。” 她一直沉默,但楚香却相信她在听她的话。 “你们何必要这样折磨,慕初,过去的时候要学会放下,你可知你这样难过,你身边的人也不快乐。” “我从没折磨他,是他一直囚着我不放。” 楚香听过叹气,担心着能不能说的通。 “我一直想求你件事,我不奢求你能一日两日便忘掉过去原谅梓霖,但是……你何不默默接受着他对你的好,没准有一日,你们还能变回原来的模样。” “再不可能了……”慕初听着失神说道,此刻她眼眶蓄满了累,眉心轻皱,藏满了疲倦。 “慕初,你仔细想想这些年梓霖明里暗里为你多少,静安的楚家再无人穿旗袍,为了你他至今都跟母亲不太说话,为了你他出来行伍,他立誓给你天下最好的,唯一想着就是你还能好好在他身边。而你呢,三番两次的小产,你就算真不要孩子,难道也不考虑自己的身体受得住受不住?”楚香感触颇深,说着便红了眼眶,仿佛那些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慕初听着脊背一僵,手指下意识就抚向小腹,人人都来责备,可有谁知道,她不是有心。 “慕初,答应了大姐吧!好好跟梓霖一起,把过去都忘掉,大姐实在不忍心见你们这样,连小记都会说要好好过日子,怎么你就不懂。” 慕初还没答,萧玉芬已经从外面进来,看她怒气横生的样子,想也明白是为了什么。 “宋慕初,你不害死梓霖不甘心是不是,你母亲死都死了,你还要活着的人为她偿命不成。” 楚香瞧着苗头不对,看了一眼慕初连忙拉走楚母,这可不是静安的楚家,不能让她这么闹。 “你拉我做什么,我就要说几句让她听听,这么祸害梓霖,咱们楚家欠了她不成。” “难道不是吗?”楚香叹着气反问。 萧玉芬言语一窒,琢磨了半响又愤愤说道:“梓霖没事便罢了,他若有事,你看我掐不掐死她。” 楚香听着摇头,又抬头看了一眼那洋楼,转身离开。 楚梓霖自受伤后就没见过慕初,这才刚好一点便就带着人去了外面,说是剿匪,具体也不清楚,但唯一知道的是,他这一走,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回来的。 慕初这次小产,府里没一个人敢提,楚香嘴上不说心里想,兴许是梓霖下了命令,这倒是因缘际会,那些年在静安时医生便说慕初不会再有孩子,现在有幸有了身子孩子还是保不住。 “母亲是不是在想舅母和舅舅?” 楚香回神,看望着自己的爱女会心的笑了,心想这小记年纪虽小,却格外的会察言观色,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知道的特别清楚。 “母亲想也没用,你舅母是伤到你舅舅心了。” 小记抿着唇不说话,仰着头站在楚香面前,一脸儿懂事的小模样。 “母亲不用烦,舅舅对舅母这么好,有什么好烦的。” 楚香听着苦笑,只感慨这小孩子这么小,懂得什么。 “好,母亲不烦了,你快些吃饭。” 小记点头,吃饭之余望着窗外,又下雨了。 楚梓霖走了一月了,慕初终日里站在阁楼上望,楚香看在眼里不说,只庆幸不知是不是因祸得福,经过那一次生死,这慕初性子总算有些转变了。 “大姐知道你记挂他,见不到他安好你难以心安,既然如此,等他回来今后,你就好好看看他,让他也高兴一下。” 慕初不答,这么多年以来,楚香总能将她看个透儿。 楚香瞧着她的侧脸含笑,许多年了,总觉得慕初一点变化都没有,好似还是初见她在街上摆摊时一样。现下看她肤光胜雪,前段时间的血气不足应该是补得差不多了。 “梓霖托人买来的补品就是好些,看看你,脸色总算有了些血气,不像之前,苍白的不像话。” 慕初听而不答,在静安时那些厨子又何尝不是日日补品炖了给她,只是那时她心结纠葛,只愿喝白粥,便宜了楼阁的一盆杜丹,经过补品日日浇灌,那年的花儿开的特别艳。 楚梓霖是在半个月之后回来的,那天慕初没下楼,楚梓霖站在楼下看那紧紧关起的门板看了一夜,这事楚香第二日才知晓。 “你也真是,她不见你,你也不找她吗?” 楚梓霖自嘲一笑,这么多事都过去了,她不想见他,这一点怎么也变不了了。 “大姐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若我等会说了这事之后,看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什么。”楚梓霖下意识问道。 楚香轻笑他的按捺不住,倒也不卖关子。 “她这次伤了你,并非没有一点愧疚,你走后的一个月里,她日日站在阁楼的阳台上往外看,这些大姐都看在眼里,连小记都问舅母是不是在等舅舅。” 楚梓霖心头大震,他言行怔怔,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等过我?”他轻颤着声问,眼下的他,哪里还是那个战场上雷厉风行的一方统领。 楚香看着他点头,只等着他出去,果不其然,听了这句话后,他没有一刻耽误的离开。 楚香再次叹息,不过这次是如释重负,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他等到了。 今天江南梅雨时节走的特别晚,这几日窗帘外一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不过只是绵绵细雨,并不沾身。楚梓霖一路跑到她住的阁楼,路上吸引了不少人侧目。 “慕初。”他一推开门就唤,言行中的迫不及待显而易见。 此时慕初正伏着身子刺绣,他这么突然的闯进来,当真是吓了她一跳。 楚梓霖缓缓走进,在离她仅有几步之遥时站住,就这么沉默的瞧着她,瞧着法国圆桌旁的她,瞧她身上穿的还是当年初次见面时的衣服,她眉目沉静地刺绣,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慕初……”他再唤。 慕初终于抬眸,四目相接,刹那间连呼吸都为之停顿。 楚梓霖不动声色的靠近,瞧她眸中如水般波动,似乎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他们总算又能回到那个时代去。 “我回来了。”他看着她说道。 慕初点头,眼里再也不是以往的排斥,只是拉开了圆桌前的另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楚梓霖受宠若惊,看着她缓缓入座,那个午后两人一句话也没有,细雨过后天空放晴,似乎把她们之间这些年的孽缘也一并勾去,然而他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看她娴熟的绣那绿底白花的荷包。 楚香早已站在楼下,看楚梓霖久久不出来,想着这便是好事了。 “大小姐,你是找夫人还是找督军?” 楚香突地回神,抬眸便瞧见是梓霖身边的一个近卫,当初在静安接她们的人中也有他在。 “我谁也不找,没事。” 那近卫点了点头便离开,楚香心情好的很,从那楼下离开不留神便到了官邸处的园子,她从不知督军府还有这个园子在,她只站在园子外看着,心里震撼却已是极大。 这园子拿锁锁着,寻常人没钥匙根本进不去,难怪前些日子她去慕初那时总闻得到梨花的清香和茉莉的馥郁,看看遍整个房间也找不出一片花瓣,原来都在这里了。这个园子里只有这么两种花,想也知道是梓霖为慕初造的,只可惜慕初来这这么久了,还没机会瞧见吧! 第四十七章 “慕初,今天你不用去城东了,你刘阿姨中午过来,你等会换件漂亮衣服就在家吧!” 慕初迷迷糊糊的起身,原本还不甚清晰的思绪在听到‘刘阿姨’这三个字之后,是立刻打了个激灵。 拉开藕荷色的帘幕,清晨的阳光立刻射进来,勉强伸手遮了遮阳光,却发现那花瓣形的玉器还在手中紧紧握着。 眉上忧色渐起,这样的情形,怎会有这样的因缘际会。 “慕初起来了吗?”宋母在没听到动静下就又喊了一遍。 慕初回神,伸着纤细的脖子看外面的情形,只有母亲一人在院子里择菜,心上突然一阵动容,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为了她好。 “这就起。” 虽然极其不情愿,但还是换上了平时不常穿的旗袍。月白色的绛纱织锦旗袍,这是她十八岁那一年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说她从今天起便是大人了。她极其珍惜,这旗袍因不常上身,所以还是跟崭新的一样。 换上衣服,她在梳妆镜前坐下,一向披散在肩上的长发被简单馆起,露出光洁纤细的脖颈,她没有多余的胭脂香粉,所以这些也就省下了。 “吱嘎……”木门被推开,慕初出来,还换上了不怎么穿的高跟鞋。 这同色系的高跟鞋也是那一年母亲送的,那时生活比现在还要拮据,后来听母亲说为了给她买这身衣服,银钱是很早就攒下的。 宋母听到声音也回头,只见一个柔媚娇俏的女子自房中走出,她极少看女儿穿这身衣服,倒也不是怀疑她不喜欢。 “我女儿真的是长大了。”宋母由衷的说着,看现在的女儿,就跟看到自己当年一样。 慕初颔首拢了拢一头乌发,被母亲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 “妈,今天……不止刘阿姨要来吧!” 宋母点头,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只不过不常见面罢了。 “是啊,还有你刘阿姨的儿子。你刘阿姨以前没少帮我们家,今天他们过来,你可不要失礼。” 慕初点头,现下似乎除了点头也没别的可做。 刘阿姨一家人来的比慕初想象中要早。刘阿姨她是一早就熟悉的,后面跟着的男子她似乎也隐约有些印象。 一身玄色长衫衬得他高大挺拔,五官也生的剑眉星目,倒也算是个耐看的人。不过不知为何,面对这张脸,她竟不自觉的想起昨日里那人的面孔。那双深幽的黑眸,映着月光,格外闪亮灼人,更显得深邃难测。 宋母看傻站在一旁的慕初,连忙拉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 “你看这孩子傻的,也不知道叫人。你刘阿姨你肯定认识,这是永宁,你应该记得的。按辈分啊,你该称呼声大哥。” 慕初遽然回神,看着他们微笑点头,算是打了照面。 霍青和蔼的笑,都是街坊,平日里慕初这孩子她也是了解的,是个难得的孝顺孩子。可能是素日里看惯了她穿连身布裙的样子,今日这么一打扮,还真是漂亮的不行。 “你好,慕初。”刘永宁伸出手,一脸的笑容可掬。 慕初也伸出手,看着他微笑,“刘大哥。” 记忆中似乎小时候就经常跟着他,现在再见,只感觉像是重逢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宋母看两个孩子也没什么抵触,便暗自跟霍青走开了。 “坐。”慕初不自然的招呼,似乎以前就认识,但毕竟这么多年没接触过,彼此两个人的世界也完全不同,现在突然要独处交谈,有的也只是奇怪和不安。 “刘大哥这些年在什么地方,似乎出去很久了。” 刘子永点头,的确出去了不短时间。 “在嘉定,其实也不远,只不过在那边开了个铺子生意比较忙,过春节父母会去那边,所以也就很少回来。” 慕初了解的点头,嘉定……似乎子楚也是嘉定人。 “刘大哥年轻有为。”慕初夸赞,脑海里又浮现林子楚的身影。 刘永宁含笑摇头,望向慕初的眼神充满殷切。 “听我母亲说你的绣工极好,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看到。” 慕初点头,带着他到隔间的一个小房子里,她会刺绣在这几条街已经不是秘密。 刘永宁应接不暇的看着摆置桌上的荷包,颜色虽不是大红大紫,但都很耐看,再加上她画龙点睛的绣工,整件荷包典雅不少。 蓦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件绿底白花的荷包上,茉莉本就纯净,再加上绿色,似乎更加不染纤尘,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突然,刘永宁口中冒出这么一句。室内顿时安静,可能连刘永宁自己都不知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旦说出,自己也颇为慌神,再看沉默寡言的慕初,登时觉得冒犯了。 “不好意思,我有口无心。” 慕初摇头,他眉色倜傥,谈吐阔气,但不知为何,她的心就是不在他的话上。 “这件很漂亮,可以送给我吗?” 慕初抬头看他手中的荷包,绿底白花,为什么偏偏是这一件。 “不行。”还未反应过来,她果断的话便先出口。其实自己也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经过刚才,有些事似乎变得清晰了。其实昨天她本来是要拿着这个给那位小姐的,但就在出门的前一刻,她脚步又折回,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绣了个黑底白花的出来。而那一件她就随手放在桌子上,碰巧今天被他看到了。 她应该再也不会绣这种荷包了吧!心底突然有个声音这样子告诉自己。 抬头再见刘永宁,他的脸色已经不自然,慕初多少抱歉。 “呃, ……是这样的,这一件已经有人定下了,若是刘大哥不嫌弃,便再重新选一件吧!” 原来如此,看来是他误会了,刘永宁重拾笑容,低头专心挑着其它样式。 宋母和霍青在厨房里准备午餐,时不时察看两人的交谈,看他们谈的来,两老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你看你家慕初跟我们永宁多登对啊。”霍青合不拢嘴的笑。 宋母点头,心里也是由衷的高兴,她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念想,只盼着这唯一的女儿能够过的好,她便安心了,即使百年之后下去见她父亲,也是有所交代的。 “喊他们吃饭吧!” 霍青点头,便出去叫他们。 这一顿饭吃的慕初忐忑不安,看桌上的菜色,荤腥咸重大过于清淡适口的素食,母亲这次是认真的吧!这些菜肴是到春节才吃得到的。不过她本身不太喜欢荤腥肉食,比起那些大鱼大肉,她更爱那些凉拌小菜。 “等会吃完,永宁你若是有空就陪慕初上街逛逛,这孩子平时里忙惯了,也不常上街,等会你们就出去走走。”宋母一边吃一边安排着,看永宁一脸笑意的点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妈,我……” “来慕初多吃点……”未完的话被宋母打断,慕初看她乐见其成的摸样,心底隐约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她怕是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静安城是江南水乡,现下又是初春,河边杨柳依依的景色大好。慕初看着这草长莺飞的景色难免感慨,许久没有这样单纯的看静安城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以后我嫁了人,就在这河边建一座小房子,两人随便做个小生意。我们春日养花,夏天喝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该是一种多么让人神往的生活。”慕初说的入神且认真,她本是由心所感,之所以这么毫无忌讳的说出是将刘永宁当成了朋友,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样平凡的生活我定能给你。” 慕初转头看她,明知他误会了,却也不知如何解释,墨玉般的眼眸看着他,像是缠绕了经久不散的云雾,但注视的久了又发现,那目光仿佛是透过他然后定在某个角落,却不是他身上。 “刘大哥在嘉定做什么生意?”找不到话的慕初胡乱问着,只想打破这莫名的尴尬。 刘永宁笑,“小生意,就是一个典当的铺子。” 慕初点头,目光隐隐露出笑意。对这个还是比较感兴趣的,现在这种铺子不多了,静安城这些年来洋房建筑越来越多,只有在清平那一条古街上才寻得到那样的典当铺子,她有一次偶然路过,在店门前人来人往,生意简直不是能用兴隆形容的。记得前几日还挺母亲说,刘叔叔一家这几年发了财,那她与他,还是有极大差距的。想到这,璀璨的容颜再也笑不起来,跟永宁的差距都是这样的大,更何况是子楚。 倏地皱眉,为什么又会连上他,昨夜他虽然并无表明,但他们无言的交流她也隐约清楚,只是不敢确定,隔着手袋握住那件玉器,心里忽上忽下的都是茫然。 “这么多年没回静安了,这里的变化真是大啊。”刘永宁看着一栋栋竖起来的楼阁,离家这么久的事实摆在眼前。 慕初也点头,“是啊,像是做梦一般。刘大哥准备一直待在嘉定吗?” 刘永宁叹息,“不一定,等以后结婚之后,可能就不去了吧!” 慕初没说话,没想到不自觉竟然问到了敏感话题,低着头走,在拐角处才发现身边跟着的人不见了。转身望去,刘永宁停在一个摊上,慕初皱眉,不知道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无奈之余也上前。 原来是一个贩卖首饰的,东西倒是全的很,胭脂香粉琼脂膏还有景泰蓝的手镯不却知是真是假,看样子,也称得上精致。慕初也认真看着,女孩子没有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只是平日里忙的很,这些东西虽是有兴趣,却也不是太喜爱。 “你看这个怎么样?” 慕初抬头,看刘永宁手上拿了条色泽通透的粉白珍珠项链,在这种小摊上虽然心知买不到真的,但看那颜色质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慕初颔首轻摇:“美则美矣,但它也自有匹配的人。”顿了顿,看他一脸殷切,终于还是狠心开口:“我就不喜爱戴这些东西。” 刘永宁讪讪的放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没跟女孩子接触过,有些事也不知怎么做才能称之为合乎礼仪。 静安城的春季总是阴晴不定,明明前一刻还春光明媚,下一刻既瓢泼大雨般的倾泻而来。刘永宁虽一路护着慕初回去,但毕竟有些许距离,到家也难免淋湿。两人跑进宋家的门檐下面停住,慕初犹豫着该不该请他进去,只是短暂的迟疑,也让刘永宁看出。他好歹是经商之人,察言观色乃是天性。 “你淋湿了,赶紧回去换件干净衣服吧!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慕初微笑着点头,看他又往回走,心上徒生了不知所措,这样子一个贴心的人,她是否注定要辜负了。 宋母在看到慕初进门之后有些疑惑,伸头往外看了看,确定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 “快先进去换件衣服。” “嗯。” 脱下一身湿衣,慕初赶紧拿出手袋里的玉器,确定它还好好的,现在已是下午,今天是去不成梨园了,不知今天他还在不在? 很奇怪,明明两人才见了两次面,却总觉得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这般,如此记在心上,这倒还是头一次。 换完衣服后慕初拿着针线坐在院里的屋檐下绣荷包,看着这丝毫不见晴转的天气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以前从不会这样,她在做刺绣时是最投入的。 “慕初。” 她抬头,看母亲也拿了张椅子坐过来,即使她还没开口,但她已猜出她想问什么。 “今天跟永宁的相处你感觉怎么样?” 慕初头痛,面对这个一心为她的母亲,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妈,我还不想这么早嫁人。” 宋母了然于心的笑,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有些无奈的开口:“我们静安的女子出嫁早,你已经二十岁,这个年龄可以了,你看街坊邻居家二十岁的女儿去年就嫁人了。你若是个男孩子,就是到了三十岁我都不逼你,只是你不是女孩嘛!” 慕初自然了解母亲的这一番话,有时候街坊间的闲言闲语真的很可怕,虽是新社会,但谁家的女儿若是到了二十五岁还在娘家,那话传的是极其难听的。 “妈,我真的不想你为这事操心,我有分寸,关于结婚,你能不能随了我自己的心愿。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凡事我都听您的。”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还能说些什么,终归是自己家的孩子。女儿大了,对于感情她有自己的心思,若是她一味逼迫,婚后过的不幸福那终究还是她做的孽。 “好,我明天就去跟你刘阿姨说,说你跟永宁不合适。” 慕初璀璨一笑:“谢谢妈。” 宋母也笑,做母亲的自然是儿女开心,她便跟着开心。 “傻丫头。” 夜幕低垂,昨天这个时候她还在梨园呢!今天晚饭因为她在家所以吃的比较早,母亲更是早早便歇息了,她明天还要上山,自然是能早些休息便早些休息的。慕初有一针没一针绣着手上的荷包,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等蓦然回神后,再看手上的刺绣,连她自己都看不出是什么,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这春雨虽下的不算大,但却也是一直没停过,放下手中的针线,慕初起身轻捶已经坐僵的腰身,眼睛透过飘渺的细雨看向前方。夜已经极黑了,天气阴沉的缘故,今天的夜晚比平常黑的早,不过下着雨的夜空竟还隐约能看到几颗藏在云层中不甚明显的星星。 晚风吹过,似是有些冷了,吹吹有些冻僵的手指,抬头的视线在一刻间定住。瞳光倏然锃亮,愉悦的笑容从唇边引燃,直达眼角。若不是细看她真以为自己花眼了。 篱笆圈围起来的墙外,一个颀长身影撑着雨伞伫立其中,慕初想也没想的冲进雨中,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从傍晚就要坐在这里了。 来到楚梓霖身边,她愉快的笑容难掩,仰头看他唐突的出现,又让她莫名觉得局促不安。 楚梓霖拉近她,让她躲在他的雨伞之下,看她被雨雾浸湿的头发,略带责备的话脱口而出:“怎么也不撑个伞便这样鲁莽的跑出来了。” 慕初压根没听进她说的话,沉默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会来?” 楚梓霖沉默,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在梨园等了那么久也不见她的踪影,莫名的不安,不放心,于是就来了。他已经站在这里许久,隔着重重细雨看她心不在焉,当下心里的波动他怎么都无法视而不见。 “在梨园等你,见你没来,便想着过来看看。如今你一切安好,倒是我多心了。” “你刚才在愁什么?” “没有。”几乎是立刻的,慕初一口否决,她回答得极快,神情却带着惊慌,像是刚刚被人窥见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楚梓霖蹙眉看她的摸样,即便不相信,也没再追问。只是转手给了她一个布制袋子。慕初疑惑的接过打开,里面竟是慢慢的梨花,梨花湿润,夹着极多的水,但看起来越发娇艳,不像是自个凋零的样子。 看她沉默,楚梓霖径自开口诉说:“今天你没去一定是有事耽误了,所以我就替你拾了这些花,不知够不够。” 慕初莫名的眼眶湿润,不知是被这充满雾雨的天气感染还是怎样,只觉得这一刻她似乎真的愿望实现了,然而她也真的这么问了。 “我是愿望实现了吗?” 楚梓霖叹息,虽然知道将来她们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路要走,那么多那么多的阻碍要破,但在这一刻,他只想她知道,她的愿望从他出现时便实现了。 “实现了,从一早我便出现的那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