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大争之世
五月底,首届四为奖得主陆延重被周国阻拦二十余日,最终未能成行。
五月三十日,蔡州文学院在获奖人缺席的情况下,依然将该奖颁给了陆延重。
同日,蔡州文学院以及该奖项联合举办机构‘报促会’‘蔡州学联’‘士子无国界’等有关组织在蔡州五日谈发表联合声明,对周国阻挠两地交流的行为表示了愤慨和遗憾。
虽陆延重这名主角未到,但经过一两个月的舆论造势,淮北聚集了大量士人。
趁着此番热度,六月初,淮北突然宣布有天下第一女词之称的当世大家李清照担任了华夏博物院院长一职。
此消息一出,周国哗然。
自丁未后,只有名士大儒自齐逃往周,周去齐者,此乃首例!
周国舆论被动,极力想要降低此事的影响,可紧接,新立博物院马上举办了首次展览,再次搅动了天下士林。
此次展览只有一物,名为‘中方鼎’。
说起来,这中方鼎和周国渊源颇深.丁未前十余年,周国安州出土六件西周铜器。
被称作安州六器,其中最为珍贵的便是那尊有铭方格鼎,铭文中,有一组西周早期易卦。
后被上任周帝柴吉收入宫中,视若珍宝。
丁未时,此鼎因笨重不易携带,被宫人深埋于地下,齐代周后才得已重见天日。
‘鼎’历来意义非凡,一言九鼎、定鼎天下.自大禹铸九鼎分镇天下九州而始,这种器物就具有了皇权象征。
普通人哪有机会亲眼目睹?
于是,中方鼎公开展览的消息一出,登时在金石博古界引发了躁动,无数爱好者赶往蔡州,想要一睹古物真颜。
而金石收藏大家,和名士大儒高度重合。
趁此机会,淮北又宣布,华夏博物院征集天下古物,若能被选入博物院珍藏,赠钱千贯起,上不封顶,且会为原有者刻名造碑。
淮北富庶,民间商户有了钱之后,自然想往‘高雅’上头凑,是以收藏之风早在几年前已形成。
消息灵通之辈都知,此次博物院向民间征集古物,明面上是那易安居士的手笔,实则却是楚王侧妃、河南路经略安抚使陈景彦之女在支持。
侧妃的意思,那不就是楚王的意思么?
参透这层关联,跟着楚王挣了大钱的商人就要表示表示了,六月初三,颍州豪商常德昌向博物院捐《兰亭序》唐代内府栩书官冯承素摹写卷。
有他带头,其他商人多少也要拿几件精品古物意思意思。
外人尚且如此,自己人就更不能落于人后了,远在东京的蔡源、蔡州的徐榜、西门恭或从自家收藏中挑出几件珍品,或立时高价求购。
总之,都为博物院的成立献出了一份自己的力量。
但是但是,兄弟们之中有坏人啊!
那老逼登陈景彦不知是想在李大家面前显摆,还是想给女儿撑面子,反正仗着世家底蕴,竟献出了晋代陆机的《平复帖》.
此书帖虽只八十余字,在字画界却有‘墨皇’之称!
自晋代书成,一直传承有序,直到唐末战乱,才失了踪影期间二三百年渺无音讯,不想,竟是被他颍川陈家所藏!
这陈家,对这个女婿可谓下了血本!
总之,《平复帖》失而复现,轰动书法界。
有此书帖,顿时将老蔡、老徐、西门兄弟三人献出的宝物衬成了破烂儿。
这还比个屁啊!
阴逼老三,算你厉害.
各地与楚王交好的家族还在源源不断将或珍贵或普通的古物运往淮北,其中,麟府路折家送来十面石鼓,上有铭文六百余字,名谓陈仓石鼓。
陈初见了那平平无奇的大石头疙瘩,暗骂折彦文不地道,拿几块破石头糊弄自己。
可李大家见了,却欣喜若狂。
咱也不懂,咱也不敢问
整个六月上旬,淮北博古界近乎癫狂。
当然了,进献的古物中,也不乏一些平平无奇或者假冒做旧想要骗钱的玩意儿。
仅靠李大家一人肯定甄别不过来。
于是,阿瑜将那些闻风赶来淮北参观中方鼎的文化界大咖组织了起来,当做评审甄选古物。
‘评审’一职也就意味对其‘权威’身份的认同,大佬们欣然领命。
当然,这个过程中也发生了许多啼笑皆非的事。
比如有位老汉,想要以八千贯的价钱卖给博物院一只豁口破碗,并信誓旦旦道,此物为始皇帝的饭碗
这始皇帝之碗,竟还没丧彪的饭盆精美。
也有自称姓唐的老妪,拿着一顶掉毛皮帽,说这帽子是唐太宗登基时佩戴的旒冠,卖您万贯一点也不贵!并言之凿凿自己是唐皇十八世孙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皇家公主!
在现场负责鉴定的韩昉,两句话就将这老妪惹恼了,“老夫人.您姓唐,怎会是太宗后裔?您难不知唐皇姓李?”
“呃嗐!老身还能坑你不成?这宝物在我家传了八百余年,便宜点卖你成了吧!一千贯,一千贯总行了吧!”
“咳咳,李唐立国至今尚不满八百年”
“恁娘那脚!伱狗屁不懂.”
老太太破防,若不是现场有军士维持秩序,差点要抓花韩昉的面皮。
这群被陈初称为‘国宝帮’的老人为了换取那千贯起步的奖励,屡屡和大佬发生争吵
阿瑜在海选现场待了一日,直笑的肚子疼。
总之,热闹是属于淮北的,落寞是属于周国的。
短短数月内,名士入齐,鼎现淮北.怎隐隐有股皇气北移的迹象?
且这种润物无声的方式最为致命.北国虽未称王称霸,但这收集了历代国之重器的博物院、那名士云集的热闹景象、居高不下的讨论热度
周帝很焦虑。
于是六月间,在他授意下,临安匆匆成立了周国博物院,想要照猫画虎一番。
却因此时天下的注意力都在淮北,没掀起多大波澜。
六月初十,在纷纷攘攘中,陈初却悄然出城去了寿州。
此次之行,是为了和杨大郎讨论一下淮北军改编的事项.
以前,为了不在齐国内部过于显眼,淮北军一直遵循着旧有军制。
但随着环境变化,陈初已不需在遮遮掩掩。
这次改编计划的重中之重,便是去除军队中的军官个人印记譬如武卫军军中营一级编制,营正秦大川所辖一营的称号为‘川字营’。
“.镇淮、武卫、广捷等名字太过繁复,以后变军为团,直接更名为一二三团,每团辖四营,其中一营为马军营。团部直属一轻骑侦查连,一辎重连,一亲卫连,将士共计两千五百人。四团为旅,设一旅帅”
变军为团,但配置人数基本不变,可以缩短将士适应时间。
不过淮北起家的底子,镇淮军超编严重,需要一分为二。
杨大郎对改编一事并无异议.近年来,淮北军偶有外出作战,从来都是他守家,由此可见陈初对大郎的信任。
改编后,不用说,这寿州旅帅之职除了他,不作旁人想。
“嘿,初哥儿,听说淮北军直属天雷营去年在河北路大发神威,能不能调给我寿州几门耍耍?”
陈初尚未说出自己的打算,大郎反倒打起了天雷营的主意。
陈初不由一笑,解释道:“此次改编,天雷营会扩编由营升团。但此军种对后勤辎重要求极高,配属到团一级作战单位,后勤根本吃不消,所以原则上炮兵仍会集中使用。但下半年铜炮产量上来后,可给你寿州分几门,作城防用”
天雷营扩编后,仅一个团就需要驮马千匹,再配备相应的驭夫满编两千五百人,后勤就要占六成人数。
“也好。”讨要炮兵有戏,大郎心满意足。
陈初却又道:“倒是你这边,可以放开手脚募兵了.”
“当真?”杨大郎一脸惊喜。
寿州有刘二虎一团、大郎新募将士一团.现实情况中,军营外每日都有大量青壮前来应征。
但大郎手中就这么多的编制,每月粮饷也是按两个团的人员拨发,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多好兵苗子流失。
如今,蔡州当地募兵已不像早年间那么容易.这和当地经济状况有关,蔡州工商业发达,年轻人进场做工、去商行当伙计、做行商小贩、便是留在家中务农都能有一份相对不错的收入。
如此一来,能自主选择的出路多了,当兵的意愿就降了下来。
后世华夏亦是如此,东南沿海的募兵工作就比较难,个别繁荣村镇甚至为参军年轻人开出了六位数的现金奖励,报名人数依然寥寥。
但相对落后的甘陇地区,年轻人参军依旧踊跃。
倒不是说不参军就是不想保家卫国,陈初相信,若是华夏再遇扶桑犯境,一亿青年一亿军,朝夕可成。
毕竟,一九三七年深冬,金陵城内先辈的遭遇,犹在眼前。
若身后站着的是年迈父母、惊恐妻儿,没几个男人会退缩,即便是面对刀枪。
在如今蔡州亦是如此.若再遇金兵南侵,场坊里的工人、田间的农夫、商行的伙计,并不缺乏保护家人的勇气。
前提是需要有组织力将千万百姓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否则,一盘散沙的反抗和送命没什么区别。
但这般战争动员,非到灭国之战时不可轻动,因为这是以牺牲了经济、温饱甚至秩序为代价而爆发出的亡命一搏。
至少眼前的淮北还远不到那种地步。
寿州募兵,属于未雨绸缪。
“大郎,你寿州紧邻的宿、亳二州相对穷困,募兵可从此二州着手。再者,寿州距离山东路不远,鲁地健卒高大忠勇,同是上佳兵源.”
陈初的话,大郎早已想过,闻言只道:“初哥儿你直接说吧,需要招募多少将士?”
“至少两万,三万最佳。”陈初不假思索道。
大郎却吓了一跳,“这么多?蔡州吃得住么.”
他毕竟带兵多年,所谓‘蔡州吃得住’,是问一下招募这么多人,军饷粮草带来的压力瞬间翻倍,担心将淮北经济拖垮。
陈初却道:“此事大郎无须操心,只需将新兵操练好便是。”
如今四海商行、鹭留圩农垦两大现金奶牛的营收,早已超过齐国税赋但一下再增加两三万军队的负担,依然有不小压力。
不过,淮北尚有一座金山没有发掘.那便是股票交易所。
淮北高层之间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交易所的资金占天下财富二成。
交易所的整个交易流程、律法制定,都在淮北掌控之中,若陈初想,自然可以从中抽出天量资金用以建军。
但这种事毕竟有风险,若淮北军未来若干年对外征战屡战屡胜,继续给淮北填充战争红利,自然没问题。
可一旦打了败仗,造成股价暴跌,商户抛售股票的情况挪用资金的窟窿必然露馅,导致的后果便是淮北系全线信用破产。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遇惨败,淮北都有可能不复存在了,信用崩不崩又有个鸟关系.
大郎默默注视陈初片刻,多年兄弟,自是察觉出某些异样来,不由问道:“初哥儿,我怎觉着你.有些着急哩?依柳川先生之定计,我们仍需蛰伏个五六年,以待天时为妙.”
陈初却道:“自去年掌控东京后,我便觉着我们快藏不住了.眼下咱们又掌着河北路,和金国仅一河之隔,但凡两地生出摩擦,便有可能酿出大战。”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大郎似乎听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
陈初沉默片刻,道:“金国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今年三月间,金国海陵王曾上表,欲请金帝邀我亲去黄龙府受封”
“万万不可去!”大郎大惊失色。
“我自然不会去.”陈初失笑,接着道:“已有人游说金帝暂时帮我挡下了。但谁也说不准,那海陵王会不会再行上表,总之,以咱们淮北如今之势恐怕藏不住喽。”
说罢,陈初豁达一笑,又道:“不过,至此大争之世,能容咱们兄弟从无到有,发展这许多年,已是难得.若真到藏不住那日,便不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