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忘伸手,蒙住他的脸,止住他的亲吻:“你不要这样。”
拓跋烨胡乱地亲着他的掌心,模糊低语:“我难受……”
楚忘沉默了下,伸手从背后怀抱住他,将他桎梏在怀中:“你不要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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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忘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制住他胡乱的动弹,低声威胁:“你再乱动,会发生什么事,孤可不敢保证。”
拓跋烨闻言果然不敢再动。
他低低地请求:“我不动……你别再让那女人吓我……”
楚忘低笑,声音竟也变得沙哑:“原来你怕女人……”
他说着,伸手探入对方衣襟,摸索着揪住对方的茱/萸,然后用掌心覆住它,又重又缓地摩挲。
口中也不停,顺着耳畔啃噬下去,舔着对方的颈窝。
拓跋烨低低□起来,只觉浑身滚烫,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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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忘皱眉,呼吸滚烫,灼在拓跋烨颈上。
“这样下去实在不行,怕要伤了身体……孤替你叫个女人,如何?”
拓跋烨闻言沉默,紧抿着唇,径自爬到床外,伸手抓住那柄被抛到一旁的匕首,便要往自己身下刺去。
楚忘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厉声问:“你做什么?!”
拓跋烨□湿漉狼藉,半趿拉着裤子,臂上是深深浅浅的数道血痕,看起来既凄惨又狼狈。
他面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然后眼神透着股傻到底的坚定:“我……我不要它了。我……我不要女人。”
楚忘夺过那匕首,喝道:“胡闹!”
拓跋烨红着眼看他。
也不知道这眼中血丝是因为**所致,还是委屈的。
楚忘紧紧捏着匕首,垂下长长的睫羽,并不看他:“男欢女爱,乃是伦常……你从前……是喜欢女人的。我们……是父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也不该有其他……”
拓跋烨紧紧抱住他,语气愤懑:“我喜欢你!我就喜欢你!别的我什么都不管!”
楚忘一把攥下他,将他压制在地上,怒道:“男人跟男人,到底有什么好?!你既喜欢男人,我便让你尝尝这滋味。苦痛难堪,哪里有女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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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掏出张绸帕,皱着眉头,擦了擦手。
拓跋烨趴在地上,喘息半晌,终于缓缓转过身来,眸中一片迷离色。
“我觉得……”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挺好的。”
楚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才说:“下贱。”
拓跋烨浑身一颤,紫眸中浮出痛苦的颜色来:“我……我只是喜欢你。”他有些无措地辩解着,“我喜欢你……只要是你的,什么都好。”
楚忘站起身。
这场□,只是单方面的。
一人放纵,一人苦捱,以至于他的衣服,都不曾乱了一分。
“你不喜欢我……”楚忘说,“你喜欢一个女人。而我恰好像她,仅此而已。”
拓跋烨踉跄地站起来,抱住他:“什么女人,我根本不认识……我只喜欢你。”
楚忘推开他:“因为你失忆了……你忘不了她,我也忘不了她。她就像一根刺,永远横亘在那里。”
拓跋烨不死心,语无伦次地解释:“可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我忘记她了。”
“那你也会忘记我……”楚忘道,“迟早有一日。”
他紫眸中一片不可置信的慌张。
“休想!”他喃喃说,“你休想。我不会忘的。”
楚忘不再理他,径直往外走去。
拓跋烨追了他几步,差点被自己的裤子绊倒在地。
他狼狈不堪地拉住楚忘的衣袖,问:“是不是因为那个人?你忘不了他,所以才这么对我?”
楚忘止住脚步,落拓一笑:“是的,我忘不了他,因为我恨他。”
拓跋烨乞求:“那你不要恨他了,忘了他好不好?”
楚忘道:“那你不要喜欢我了,忘了我好不好?”
拓跋烨赶忙摇头:“那不可能!”
楚忘笑道:“我亦是如此。”
他脸上言笑晏晏,手中却下了颈,将那袖袍撕下来。
拓跋烨徒捏着那片绸布,彻底地跌落在地。
楚忘向外大步走去,不曾回头。
拓跋烨跌坐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忠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拓跋烨看着他,擦了擦眼角,问:“你不是被禁足了么?怎么一会儿就跑出来了?”
小忠摇手道:“没事没事,当初在梁国,我和陛下也常常被禁足,我还牺牲自己,替陛下打掩护呢。所谓上梁不正,下梁必歪,想必陛下也不会太惩罚我。”
拓跋烨听着听着,眼中又含起了泪水,委屈万分:“他不喜欢我……”
小忠道:“胡说,你不喜欢你还那么紧张你呐!”
拓跋烨更委屈了:“他说我喜欢姑娘……”
小忠又道:“那倒也是,你如果不喜欢姑娘,也生不出他了。”
“他还说,他忘不了那个狐狸精!”
小忠一脸肃穆:“表小姐可不是狐狸精。”
“不是女的!是个男的!就是你先前向我说的那个又渣又坏的狐狸精!”
小忠一拍大腿,咬牙道:“果然是他!我就说陛下干嘛把他带到宫里来,原来真是忘不了他!”
拓跋烨一把抓住他:“小忠!壮士!你快教教我,我该怎么办呐!”
小忠道:“我现在既然叫拓跋小忠,自然是向着你们拓跋家的。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手软,干脆来个釜底抽薪,快刀斩乱麻!”
北魏皇宫的东南角落,颇为荒僻。纵有殿宇,也是破旧荒颓的。
只是近日,不知为何,打扫出了其中一座,又重新装饰得奢华气派起来。
楚忘踏着月色,走进了偏殿。
殿内床上,萧修北正沉沉睡着。
大概天气热,床被的被子被蹬掉了一半,修长的腿露了出来。
脚腕上,箍着一根粗大铁圈,连着一根铁链。
他的脚腕青紫肿胀,皮肤也被铁圈磨破了,渗出点紫血来。
楚忘伸手,抚上他的脚腕。
萧修北纵是在睡梦中,也疼得一个皱眉,然后惊醒过来。
他看清是楚忘,很是吃惊:“你……”
楚忘淡淡问:“脱臼了?”
声音却是沙哑的,饱含**。
萧修北回答:“很多天了。”
楚忘一笑,伸指按住他肿/胀的脚腕,问:“疼不疼?”
萧修北忍不住一缩脚,带动铁链清脆地响。
他想了下,回答说:“还好。”
楚忘凑过头去,额头几乎抵着对方的。
淡淡的热度从对方额上传了过来。
“听说你低烧很多天了?”
萧修北往后避开:“你废话很多。”
楚忘勾唇一笑:“好,不说废话。”
他嘴角含着笑意,俯□,低下头,一口咬上对方的脚腕。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立时充斥着口腔。
萧修北痛得猛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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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俯下/身,一口咬住对方的唇,伸出舌抵开对方唇瓣,扫过对方的牙齿,然后探将进去,缠绕在一起。
萧修北只觉他的口舌冰冷,带着种冷冰冰的铁锈气息的血腥味,却莫名地勾引人。
他抱住他,激烈地回吻。
楚忘抬头,分开湿吻,掐着对方的下颚:“我的陛下……你还真是……乐在其中。”
萧修北唇色润泽,眼中是一种勃勃的野兽般的**,似乎对这羞辱无动于衷:“是苦中作乐。”
楚忘看着他的唇,心中的蛰伏的兽蠢蠢欲动。
他掀起下袂,扼住对方的下颚,逼着对方的脸凑近自己的下/身:“我真想尝尝你嘴巴的味道。”
萧修北眼中晦暗一片,沉沉不见光。
“你要……可以。”他低声说,“但要解了我的铁链,让我能在这大殿中随意行走。”
楚忘噙着笑,眸中了然:“活好,一切好说。”
萧修北垂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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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忘捧起他的脸,轻声唤:“修北。”
萧修北狼狈地看着他。
“修北……”楚忘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对方的鼻尖,用鼻音轻声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好不好?”
萧修北不由问:“什么?”
楚忘说:“我放了你……可在我们两不相欠前,你得把欠我的,都还上。”
萧修北沉默了一下,然后问:“还没还清么?”
楚忘低笑,浅啄了下对方的唇:“没呢。”
“囚禁深宫,强迫承欢,你算还了。可还有横加利用,手弑至亲呢……”
萧修北整个人一时僵住了:“你什么意思?”
楚忘继续说道:“嗯,还有,你还欠我一颗心。”
萧修北冷笑:“你还有心?”
“以前是有的……不过送给了你,被你踩碎了,就没有了。”
萧修北看着他,狭长的眼有着莫名的神采:“呵,你喜欢我?”
楚忘凤眼微挑,风姿惑人。他低声道:“以前可喜欢了……”
萧修北看着他,心中苦涩,扯开话题:“我不会杀他的。”
楚忘抬眼,凤目疑惑:“你要杀谁?”
“你不是要让我还手弑至亲的债么?”
楚忘低笑:“他没死,你自然也不用还了。不过情债……总是要还的。在萧定襄入雍城与我和谈前,我要你好好爱我,可以么?”
萧修北微微阖上眼,凌厉的眉宇皱起。
他思索片刻,忽然道:“好。”
楚忘勾唇,眼中戏谑:“那你现在,要对我说什么?”
萧修北垂着长睫:“你先把铁链解开。”
楚忘摸上他的脚腕,攥住那根铁链,内力轻吐。
铁链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赫然断裂。
萧修北眼中有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楚忘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萧修北沉默片刻,终于艰难启唇:“我……我喜欢你。”
楚忘笑意吟吟:“不够。”
“我……我爱你。”
楚忘垂下眼,抱住他:“再说一遍,我还要听。”
“我爱你。”
楚忘吻了吻他的眼睛:“真好听,真动人……”
他喃喃低语了一阵,忽然大声道:“来人!”
侍从低着头躬身而入,远远地跪下:“陛下。”
楚忘道:“去把萧墨叫过来,让他绘一卷郎情妾意图。”
他说罢,抬起萧修北的下巴,暧昧低语:“真是……妾意自绵绵。”
萧修北垂眸一笑,并不动怒。
他眉目深邃俊朗,当狭长的眼敛去凌厉雍容时,别有一种含情的味道。
楚忘爱极了他这幅模样。
就像……小媳妇似的。
待侍从奉命离去,楚忘才一拍额头,惋惜叹道:“忘了让他拿点伤药过来了……看看你这脚腕,可肿得不像话。”
萧修北道:“把骨头移正就行。”
“我帮你移正,你要怎么报答我?”
萧修北闻言无奈一笑:“你要如何?”
楚忘偏了偏脸,有些无赖相:“亲我一下吧。”
萧修北凑过脸去,极轻地吻了一下楚忘的脸颊,蜻蜓点水似的。
此时夏夜中有虫萤低语,月色淡薄,烛光漫漫,这一记轻吻像激起了一阵涟漪,荡得两个人的心一齐轻轻一颤,一时之间都沉默了。
直到萧墨进来,叩首行礼,才打破这种怪异的沉默。
萧墨在桌上铺开宣纸,墨砚提笔,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两人。
楚忘道:“再亲我一下。”
萧修北却不愿意了:“你还不曾弄好我的脚。”
楚忘伸手,覆住他的脚腕,捏了捏那错位的骨头,然后一下掰正。
极其清脆的一声骨响。
萧修北咬着牙,一声不吭。
楚忘又道:“亲我一下。”
萧修北扭过头,说:“他已经开始在画了。”
楚忘喝道:“快点!”
萧修北紧紧抿着唇,但终究还是缓缓凑过去,在对方的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楚忘满意地一笑,对萧墨道:“看见了么,就画这一幕。”
萧墨正在执笔泼墨,闻言抬头一愣:“在下……方才没见着。”
楚忘沉下脸,对着萧修北低声命令:“那就再来一下!”
两人摆了半天姿势,终于画才完成。
萧墨捧着画卷,恭敬地呈上。
楚忘逼着萧修北与他一同欣赏。
画纸中,自是锦床之上,帷幕之下,两个人,一种表情。
尴尬又别扭。
神情是,那个蜻蜓点水的亲吻亦是。
楚忘看了忍不住一笑:“你这画,倒挺写实……”
萧墨恭敬叩首:“谢陛下谬赞。”
楚忘收了画,道:“那就再画一幅吧……来一幅自然点的。”
萧墨道:“臣遵旨。”
楚忘一把擒住萧修北的腰,将他箍在怀中,然后缓缓压下去。
自是春光无限。
一夜缠绵。
通宵的萧墨拿起毫笔,对着灯火,眯着充满血丝的眼,挑出狼毫中的一根乱毛,然后再濯满墨汁,落笔挥洒。
桌边已经是厚厚一沓画纸。
萧修北已然沉沉睡去,楚忘披衣而起,来到桌前。
灯火暧暧,楚忘执着那叠画纸,一张张翻阅过去。
灯花的哔拨声中,是纸张的沙沙声。
楚忘轻笑一声:“不错。”
萧墨十分谦逊:“陛下谬赞。”
楚忘修长的指扫过画中人狭长的迷离双眼,十分满意:“想要什么奖赏?”
萧墨眼睛一亮:“臣有一夙愿,不知当讲与否?”
“讲。”
萧墨神情踌躇,眼中却晶亮,将一晚的疲惫一扫而光:“臣想为翎羽翎大人绘一副画。”
楚忘挑眉:“翎羽怕是没有这个爱好。”
萧墨有些忸怩:“所以才是夙愿嘛……求而不得。”
楚忘轻笑:“君无戏言,自会让爱卿如愿。恰好,我要去见翎羽……便一齐去吧。”
萧墨立马整理好纸墨,整装待发。
楚忘穿戴好衣服,回首间见萧修北仍沉沉睡着。
他勾起一抹笑,挑出一张画纸。
画中人墨发披散,衣衫半褪,双眼迷离。修长的双腿勾住身上人削瘦的腰身,正婉转承欢。
楚忘执笔,在画卷角落中写下一行簪花小楷,笔笔缠绵:休言半纸无多重,缱绻本是无凭语。
写完后,他将画纸卷起来,撕下衣袂的一角,将宣纸轻轻绑起,然后打了个结。
他执着画卷,放在了萧修北的枕边。
对方沉沉睡着,无知无觉。轻柔的鼻息喷在了画卷上,吹得绸条微微轻颤。
楚忘伸指,颇是爱怜地刮了刮对方的鼻尖,眼中却冰冷一片。
他直起身,向殿外走去。
此时的北魏皇宫,夜色浓郁。
但御书房中,却亮着璀璨的灯火。
虽是深夜,但帝王却执笔不缀。
楚忘放下御笔,吹了吹半干的朱批:“这么说,他已经到了?”
“是的。”翎羽说,“且已经跟拓跋小忠见过了面。”
楚忘长叹一声:“拓跋小忠……毕竟是大梁的种,骨子里还是姓楚的。竟学会背着孤,干这些腌臜事了。”
翎羽低头不语。
楚忘点头,声音中透出点赞叹的意味:“此事你做得不错,想要什么奖赏?”
翎羽道:“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求奖赏。”
“不敢求?那么说,还是有所想求的。”
翎羽躬身抱拳:“谢陛下恩典,但臣确是无所求。”
楚忘伸指,轻点着面前的奏折:“你无所求,但孤却须给……”
翎羽立刻一板一眼地谢恩:“谢陛下隆恩,臣肝脑涂地,无以回报。”
楚忘道:“过来。”
翎羽低着头,恭敬地靠近。
楚忘忍不住勾唇一笑:“孤非猛虎,再过来一点。”
翎羽再靠近。
楚忘斟了满满一杯香茗,然后递于翎羽:“孤赏你这杯酒,可切莫拂了孤的意。”
翎羽行礼谢恩,然后举起香茗,一饮而尽。
然后一脸肃然地将茶杯放在桌上,道:“谢主隆恩。”
“爱卿不必如此拘束……”楚忘道,然后朗声唤,“广知。”
广知弓着身走进:“陛下。”
“带翎大人下去领赏吧。”
“是。”
翎羽有些犹疑,但终还是不发一言,跟着广知下去了。
楚忘扶着额,有些好笑地低语:“他倒不问问,我究竟赏了他什么……”
楚忘又命人去传小忠。
过了许久,侍从才回来复命,说小忠已经在外头等候。
此时御书房中檀香袅袅,龙涎香清而淡,就像楚忘眼中的神色。
“这么久……他又去哪儿疯了?”
“回禀陛下,拓跋小忠在南隅苑,奴才找了许久,才找到他。”
楚忘眼中一凌。
南隅苑不就是囚禁萧修北的地方,他在那里做什么?
“让他进来。”楚忘道。
侍从领命下去,不多时,小忠有些踉跄地进来,脸上还青了一块,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对着楚忘行礼。
楚忘皱眉,语气带着冷意:“你又做了什么,搞成这幅鬼样子?”
小忠自作主张地礼毕,站起身,打着哈哈:“不小心被太上皇打了一拳……”
楚忘声音骤然变得冷硬:“你竟带了拓跋烨去南隅院?!”
小忠的声音变得慌张:“啊?啊……这,这是我们散着步,一不小心,就到了南隅苑……”
楚忘冷笑:“你记不记得,孤可是下了禁令。擅入南隅苑者,死。”
小忠低声嘀咕:“你不下禁令,我反而不知道他在哪里呢……一下令,想不知道都难……”
楚忘拿起桌上奏折,劈头盖脑地砸过去。
小忠被这奏折扇得一晕。
奏折沿着小忠脑袋滑下,小忠赶忙将奏折捧住。
楚忘厉声道:“你倒看看,里头写着什么?!”
小忠狐疑地打开奏折,认真地看了半晌,然后抬头,颇是为难羞惭。
楚忘刚想厉声呵斥他拿倒了奏折,小忠的声音已然响起:
“陛下……你知道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
楚忘忍着怒火,抿了抿唇,半晌终于开口:“大梁使团已前往雍城。”
小忠闻言十分恳切地说:“他们前仆后继,一批批地来,陛下也可别再来一个宰一个,来一群灭一群了……这实在是破坏您和蔼的形象。”
楚忘大怒,立刻又抄起一本奏折,往小忠头上砸去。
这下带了些许内力,竟把对方的额角磕破了。
小忠哎呦一声,又连忙捧住那本奏折:“陛下……我实在是看不懂奏折,您不要再给我看了……”
楚忘厉声喝:“闭嘴!”
小忠扁扁嘴,委屈地沉默下去。
楚忘平复了一下怒火,开口淡漠地问:“怎么打起来的?”
小忠叹了一口气:“陛下……这实在是你的不对了。”
楚忘梗了一下,竟飙出脏话来:“关我屁事?!”
“我们进去时,咳……他正在看一张画,挺入神的样子。太上皇就很好奇,可他愣是不给看。然后……然后太上皇就把画抢过来了……结果,结果一看那画,就勃然大怒,接着就打起来了……”小忠说着,赶忙拍拍胸口,露出豪壮无畏的表情,“我一看,这还得了,立刻牺牲自我,拉起了架!于是脸都挨了一拳。”接着那种豪情壮志的神情转成了颇带滋味的回忆,“说实话,那画的确不错……不过陛下,您不觉得这种爱好,太猥琐了么?”
楚忘眼角抽了抽,常吸了一口气,缓声说道:“因为……我想将那些画,给一个人看。”
小忠问:“谁啊?”
“萧定襄。”
小忠不解:“你给他看做什么?”
楚忘亦问,语气淡淡:“那你与他见面又做什么?”
小忠一惊,连忙慌乱地解释:“我……我不是跟他见面,是他来找我的!其实也没什么事,我们就叙叙旧——”
楚忘皱眉,打断他的话:“跪下。”
小忠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我们真的只是叙叙旧……”小忠很委屈地说,“他走后,我想了很久,那姓萧一直留在这里,陛下你只能一时痛快,然后一直忘不了他……还不如……不如让他离开,以后各走各路,撇个干净!”
楚忘沉默,眉眼郁郁,忽而展颜一笑,眼中却森然:“小忠,你妄言欺君,真够不知尊卑。”
小忠道:“我没欺你,我说的是大实话。”
楚忘眉间郁色更加沉重,他缓缓开口,问:“你怎知我要把一直留在这里?”
小忠一怔,然后忍不住喜上眉梢:“陛下,你想通了?”
“孤从未想过将他长留在这里,何来想通?”楚忘伸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抚过断眉,浅浅摩挲,“孤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人将他接回去。”
小忠喜道:“东莱王就在雍城,让他将他接回去,不是正好?”
楚忘一笑,龇出一口白牙:“好,正好。你便去跟萧定襄传个话,就说,三日后,皇城东南角,南隅苑,你会支开侍从守卫,请君一会梁皇。”
小忠还欲问,楚忘打断他:“照孤说的去做,孤自会放那两个人平安回去。”
小忠狐疑不定:“真的?”
“孤是北魏皇帝,岂会背诺?”
小忠拍胸道:“陛下你放心,我一定把话传到。”
楚忘阴测测一笑:“若是演砸了戏,他们会不会回去,孤也不敢保证。”
小忠赶忙道:“我一定演好!你放心,三天后,东莱王一定过来!不过,陛下,你也得跟那姓萧的知会一声——”
楚忘眼中寒意涌动,不言不语,静静听着。
门口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陛下。”却是广知的声音,带着焦急之色。
楚忘皱眉:“什么事?”
“陛下,主子他,闯进了……额,翎统领的领赏处。几个人,纠缠在了起来。”
楚忘霍然站起,怒声道:“瞎折腾!”
说罢怒气冲冲地走出去。
小忠闻言很有点醍醐灌顶的顿悟,喃喃道:“果然尽是瞎折腾么……”
不过他最爱看热闹,赶忙跟在了楚忘身后。
广知在前头小步跑着带路,将楚忘一行人引至一座偏殿前。
里面混乱成一团。
一个女人,薄纱已被扯得七零八落,几乎半裸着身体,在一旁啜泣。
这情景,颇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楚忘皱眉,向着殿里最热闹的地方看去。
一大群侍从挤在一起,似乎在拉架。
有人注意到楚忘的到来,立马跪下高呼万岁。
萧墨颇是凄厉的声音传来:“陛下!”
楚忘循声望去,只见拓跋烨正揪着他使劲打着,而翎羽正面色潮红,使劲纠缠着拓跋烨。
萧墨对自己的被殴无动于衷,只兀自拼命阻止着翎羽对拓跋烨的纠缠,狼狈不堪,手忙脚乱。
饶是如此,他还是抽空对楚忘厉声喊:“臣只想画一幅单人像!陛下你错解——”
他说到这儿,被拓跋烨一个拳头揍倒脸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拓跋烨对自己的被骚扰无动于衷,只一拳一拳使劲揍去:“叫你画那种腌臜图!”
萧墨试图将翎羽圈住拓跋烨的双手掰开,青肿着脸严肃辩解:“在下从不画男女腌臜图!”
楚忘忍无可忍,大步走过去,一掌劈在翎羽脑后,将他劈晕,然后再一脚踹开萧墨,对着拓跋烨厉声喝道:“你在瞎折腾什么?!”
拓跋烨委屈道:“明明是你在瞎折腾……”
他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抖了一下,委屈的声音变成了愤怒:“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那男人恬不知耻也就罢了,你竟跟他一起不害臊起来!”
萧墨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你说谁恬不知耻?!”
拓跋烨大声喊道:“我说萧修北!他恬不知耻!”
所有人皆是一怔。
萧墨点头轻语:“原来不是说我……”
楚忘一把攥住拓跋烨的手,往外拖去:“现在你便可着劲画单人像吧。”
萧墨一愣,才反应过来楚忘是跟他说。
他正欲谢恩,楚忘已拉着拓跋烨走了个无影无踪。
大殿中原本匍匐行礼的众人慢慢爬起来,逐渐散去。
原本嘈杂的地方安静空荡了起来。
萧墨看着地上昏迷的翎羽,慢吞吞地站起来。
然后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了掉落在地上的毛笔。
它软毫凌乱,凄惨地躺在地上,像是被人踩了无数脚。
萧墨弯□,正欲将它起来——
地上无声无息躺着的人忽然指尖一颤,然后伸手,一把攥住萧墨拾笔的手。
指尖冰凉,而掌心火热。
萧墨浑身一颤。
此时正旭日高升,朝晖潋滟。
楚忘拖着拓跋烨走着。
侍从远远跟着,不敢靠近。
拓跋烨踉跄地止住脚步。
“你放他走吧。”他低声说,“我讨厌他。”
楚忘亦止住脚步,闻言没有转过身,虚虚拉着对方的手,低声道:“我也讨厌他。”
拓跋烨看着他的后脑勺,咄咄逼人地反诘:“那你干什么留着他?!”
楚忘的声音似乎带了点笑意:“因为太讨厌他了……”
拓跋烨甩开他的手,又伸手探向袖中。
他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画,很是恼怒地甩在地上:“你讨厌他还与他画这种画?!”
楚忘终于转过身,却是是去捡那张画的。
“因为他讨厌被画……”楚忘拾起那张画纸,轻轻掸了掸上头的尘土,“他愈讨厌,我愈喜欢……”
拓跋烨道:“他肯定很讨厌我……”
楚忘回眸,对他一笑:“你是我生父,我自然喜欢你。”
拓跋烨不满:“我不要这种喜欢。”
楚忘将画细心叠好,放入袖中,十分无动于衷:“抱歉。”
拓跋烨拉住他,眼中现出了不甘的乞求:“为什么?你能给他,为什么不能给我?我可一点也不比他差。”
楚忘看着他,沉默不语。
长长的羽睫在眼睑处落下阴影,显得眉眼深邃而沉郁。
拓跋烨回视着他,眼神执拗。他重复道:“我可一点也不比他差。”
楚忘淡淡一笑,转身便走。
拓跋烨连忙追上:“你怎么这么倔?”
“你怎么都不敷衍敷衍我?”
“你说说,我哪儿比他差了?”
“拓跋忘!”
楚忘倏然止住脚步。
拓跋烨止不住,差点撞上去。
他堪堪停住脚步,认真思索了一下,又向前冲了两步,撞在楚忘的后背。
他打蛇随棍地将脸死死贴在了楚忘后颈,像没皮没脸的牛皮糖:“你怎么忽然停下了?我都撞上你了!”
楚忘并没有躲避,只脊梁笔直地站在那里:“马上就要结束了。”
拓跋烨感受着他背脊的振动,有些反应不急:“什么?”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他不再欠我,我也会忘了他。”
拓跋烨一愣:“什么?!”
然后一喜:“真的?!”
“真的,他欠你的半条命,我也会替你讨回来……”
拓跋烨连忙道:“我不要他还,你赶快放了他,然后忘记他吧!”
楚忘笑一声:“债不讨回来,怎么忘?”
拓跋烨催促:“那你赶快要他半条命啊!”
然后好早点送走他。
楚忘转过身,深深看着他:“不急……得由他至亲至爱的人下手……就像你一样……”
拓跋烨不由打了一个哆嗦,然后很是忐忑期待地问:“那……那之后,你会喜欢我吧?”
“是爱是恨,皆是情难自禁,身不由已……但我可以保证,会一生留在这北魏皇宫,陪你直到你死,或者我死。”
拓跋烨长舒一口气。
他想那么长的漫漫时光,姓萧的离开,而自己使出浑身解数,不怕他不喜欢自己。
他想到这里,摸了摸自己的脸。
还好,皮还算紧实。
应该……耗得起吧?
不行,自己还得多多保养,多多钻研,多多……嗯,勾引。
拓跋烨拉住他的手,目光游移:“其实……我……我也可以……咳,入画。”
楚忘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神柔软。
“你以后……不要找他一起画了。瞧他那么不情不愿的样子,找我吧,我会很配合的。”
楚忘轻声道:“你真是傻透了……无药可救。”
拓跋烨反驳道:“哪有,太医说好好疗养,按时喝药,我会慢慢恢复记忆的。”
楚忘垂下眼:“是么?”
拓跋烨凑过去,试探着轻轻吻住他的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可不是。”
楚忘向后躲了躲,却被拓跋烨按住后脑勺。
吻不由加深了。
拓跋烨的唇火热,不像那人的,冷冰冰,滑腻腻,像条蛰伏的斑斓毒蛇。
而他中了蛇毒,药石罔医,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唯一的解药,大概就是捏住蛇的七寸,再用蛇毒,以毒攻毒。
他不会杀了那条蛇,但他会拔了蛇的毒牙,看它吐着猩红的舌,柔软的身子无力地摆动着,然后垂到地上。
跟着他一样,药石罔医,奄奄一息。
楚忘终究侧开了头,躲开了轻吻。
拓跋烨不是解毒的人,他也舍不得让他解毒。
蛇毒太甚,伤己伤人。
他应该跟二十年前一样,爱一个女人,生一个孩子,而不是在这里,跟自己徒劳无功地纠缠。
拓跋烨并不放弃,穷追不舍地再次凑上唇去。
他从喉咙里发出不甚清晰的呜咽声:“我要找一个更好的画师……那个萧墨,真不将我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