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大夫人拉住丈夫的手,此时也是泪水涟涟。
季叔笑着,看向门口,老泪纵横。
“大老爷,是老奴对不起你……我老了,没力气了,能过这一关,以后想必没事,老奴也就……不再添麻烦了。”
慕大将军迈出一步,又停下了。
他没出去,也许此等境况,不说破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季叔没受到什么责罚,只是返乡养老去了。
他在出院子的时候,裴屿把那所谓的谋反罪证拿了过来,打开一看,不过是一封——几十年前的家书,是当年祖父,写给未来慕家后辈的信,言辞殷殷恳切,字字句句,虽然未曾谋面,却依旧可以感受到,老祖父对于慕家后背的满心期盼。
“吾儿南烨,为父此战,殚精竭虑,我辈慕氏中人,谨记,无论何时,忠君爱国。父不能亲眼看着你们上阵杀敌,属实遗憾。你从小骨骼奇绝,力大过人,日后若能上阵抗击琛图,也算是为父多年心愿达成,不负慕家先辈所托,只切记,万勿有勇无谋,谋定而后动,凡是三思而后行,另,日后成婚,之后子嗣,悉心教导,慕氏一族,不求长久兴盛,但求代代绵延。”
看着这封信,慕大老爷泪如雨下。
此情此景,慕知瑜也就没再想留下,转身正要回去,慕大夫人突然叫住了她:“瑜姐儿,这个……你拿回去看看吧。”
是了,慕南辞一家,只有她和裴屿了。
慕知瑜脚步一顿,接下信,步履沉重地回了院子。
信在眼前,信封上写着几个大字:吾儿南辞启。
她把信拿起来,手指轻轻划过这几个字。
可惜了,这信来的实在是晚,父亲早就已经读不到了。
但是季爷爷也是对的,毕竟祖父曾经嘱咐过他,如果有一天看见慕家能有安身立命的能力,再把信发给他们。
这么多年,直到现在,季爷爷才终于放了心。
“哥哥,你说,要是我早点……”
“不会的,”裴屿张开双臂,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不是你的错,就算你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也是一样的。”
是啊……都是一样的。
爹娘走的太早,无论如何都是读不到的。
“哥哥……我想他们了。”
夜幕星河,静静流淌,如同岁月毫不留情,奔腾向前。
慕氏祠堂,守夜的人也没想到,非年非节,这夜半时分,居然还有人来祭
拜。
“四小姐!”
“开门。”
“是。”
年年,清明寒食,父母生辰祭日,她都会来这里,这还是头一次,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他们来了。
他们跪在垫子上,看着灵位,火盆和纸钱在旁边,慕知瑜没动。
慕氏宗祠,目前最小的一辈,就是慕南辞夫妇。
良久,她叹了口气,偏脸看着裴屿。
裴屿拉起她的手,把信放在她手上。
“爹,娘,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还有,未曾谋面的祖父的面,这信,女儿念给你们听听,信虽然晚了些,但是,现在也许真的就是最好的时机。”
说着,手上把信拆开,打开信纸,笔力遒劲,龙飞凤舞,稍微有些难认。
“吾儿——南辞,你从小天资卓越,为父希望你文武双全,当年为父就想着,你是做主帅大将亦或是文胆智囊,或许,日后,你不愿意投军,都无妨,你最是鬼灵精,无论你如何选择,为父都欣慰。”
看下一段,慕知瑜眼眶也湿润了。
“你们都大了,为父也意识到,自己曾经过于束缚你们,尤其是老四,为父明白他无辜,只是当初错已成,为父又出征了,若有机会,代为父,跟他赔个不是。”
“为父怕是回不来了,慕家还是一眼望不到头,你们都婚事,你们母亲不会再过多干涉了,只盼,错误抹平不得,日后绝不再犯。”
“当你们接到了为父的信,想是慕家已经有了定海神针,慕家只要能安身立命,愿天下无争,哪怕再无功名,为父也能安心了。”
“爹娘,就这些了——想来,你们应该和四叔说过,从前种种,四叔总有一日会释怀吧。”
说完,她把信折起来,放回信封里,摩挲了一下,投入火盆中。
慕家武将,功名是代代性命积攒,除去功名还有名望,皇帝圣明都要谨慎,一旦帝王喜弄权制衡,飞鸟尽,良弓藏,慕家几代人的血泪,一瞬间就会蒸腾。
所以,其实祖父也担心,只是祖父那一代,就他一个,只能寄希望于子辈了。
“四妹,怎么了?”
情绪被拉回来,慕知瑜调整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哦——没事。”
“话说回来,季叔上哪去了,病了吗?我回来就没看见他。”
“季叔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了,也是时候回去……修养天年了。”
慕乘风微微皱了一下眉:“走的这样匆忙
?”
“突然病倒了,所以也就回去了。”
“原来如此——可惜我没来得及送送他老人家。”
“总不拘什么时候,想来会再见的。”
“这些日子,也有劳妹妹为我费心了。”
“都是为了家里,哥哥更是受苦了……对了,还有件事,我想问问哥哥的意思。”
见她严肃,慕乘风也严肃了一些:“妹妹请说。”
“想来哥哥也明白,琛图和大淮的和平应该维持不了多久,过些日子护送琛图使臣,四叔和大哥他们可能就走了,二哥你……要跟着吗?”
“当然要,这是我一早就准备好的,慕家小辈,只有大哥一个是不够的。”
慕知瑜笑着点点头:“只可惜,到时候我们可能离不开京里,不然也该跟过去的。”
“那你们可就只能羡慕了。”
“哥哥啊,说不定能在边关找一个嫂子呢,等回来的时候,也能有个寻哥儿!”
“你个妮子,满嘴胡说八道。”
慕乘风温和一笑,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大哥那样的好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缘分天定,我不强求,你也是,可要惜福啊。”
“我明白的,二哥。”
“好了,我回去了。”
“二哥慢走,回去好好休息。”
慕乘风颔首,整了整衣裳回去了。
她目送他离开,微微笑了一下,低头看见梅子嘴里叼着一只老鼠,跳上桌子,把老鼠放下,拿爪子推了推。
“喵~”
“怎么又给我礼物啦?雪儿,把小老鼠收下!”
雪儿进来一看这小老鼠,“哎呦”了一声,出去拿了个小盒子把老鼠装起来。
“谢谢梅子的礼物,”她揉着梅子的脑袋,“长这么大了啊……”
“是呢,梅子长得可快了,姑娘,我前两天看见一只小花猫,梅子和小花猫贴来贴去的,不知道是不是小母猫。”
“呦,梅子真是出息了,你没事看看,要真是小母猫,就给点好吃的留下。”
“是。”
“瑜儿。”裴屿敲了敲门,叫了她一声。
“进来吧。”
她一个眼色,雪儿打帘子,裴屿进来她就出去了。
“呦,你拿的什么?”
裴屿笑了笑,撩袍子坐下,手上的盒子放下,往她面前推了推。
“噗嗤——”
他扬了一下眉毛:“怎么了?笑什么?”
慕知瑜笑了一会,指着这一块地方:“刚刚梅子也送了我礼物,
一只小老鼠,放在桌上,跟你一样推了推——哈哈哈哈”
裴屿一愣,哑然失笑:“那你有没有收下小老鼠呢?”
她点了点头:“梅子的心意,当然要收下了。”
“那我的心意,你可更要收下了。”
裴屿凑近她,目光细细描绘了她的脸,最终盯住她的眼睛。
慕知瑜心跳乱了一拍,不自觉地往后一仰:“你……”
裴屿仿佛得逞一样笑了笑,把盒子拿起来:“瑜儿,要不要打开看看?”
“坏蛋,我倒要看看你给了什么东西,不满意的话,我可不收。”
慕知瑜哼唧一声,把盒子夺过去,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枚色泽晶莹的玉佩。
玉佩上,刻着花纹,边上像是两朵桔梗对称,花枝延伸出来,在外圈闭合。
中间刻着一个字:慕。
“这是……”
“喜欢吗?”
“喜欢。”
她拿起来,轻轻抚摸上面的纹路:“尤其是花纹……玉质也好,还是暖玉呢。”
玉触手生温,拿着,手上就洋溢着一股的暖意。
“那个人的玉还给他了,这样,你就少了一份礼物,所以,我今天补上,样子是我想的,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慕知瑜笑着把玩了好一会,把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把这个新玉佩换上,站起来转了一圈。
“好看吗?”
裴屿的目光追随者她,点着头:“好看。”
就连梅子也喵了一声表示赞同,慕知瑜弯腰把这只肥猫猫抱起来:“呦,沉了不少呢。”
“给它少吃点,不然以后胖出病来。”
“我已经告诉雪儿了,好了,梅子,出去玩吧。”
把梅子也放了出去,她才又坐了下来。
裴屿观察着她的神色,微笑着打趣:“二哥回来了,总算是高兴了一些,不像前几天,愁眉苦脸的。”
“哼,你总算是看我好了,还打趣我!”
慕知瑜翻了个白眼,愤愤地偏过头去。
裴屿又赶紧上来赔不是:“好了好了,别气,是我不好,对了,还有件正事,我想和你商量。”
“什么正事?”
“之前救我的人,我猜,和之前提醒我他们回来有变故,以及在秋猎那日阻止我的人是同一个人。”
“当真?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这个只是猜测,不过那天秋猎,他既然能在场,又没能引起阿年他们怀疑,一定是我们认识的人,我事后去问了苏云白,他
确实感觉到暗处潜伏有人,只是以为是我们的人所以没有动手,在我们救驾的时候,他也忙着救驾,所以没来得及抓到那个人。”
“是我们认识的人,身手还不错,还知道不少内情,又屡屡帮你……”
想了半天,慕知瑜摇了摇头:“我一时也想出来是谁。”
“不急,从目前来看,那人没有歹意,以后总有机会的。”
慕知瑜点头赞同。
“裴府装扮差不多了,想不想去看看?”
“那就……明天去看看吧。”
“也好,正好四皇子有信,让我们明天相见。”
“嗯,正好,我也有些疑问想请他解答。”
是夜,慕知瑜再一次被噩梦惊醒,只是醒来,梦中之景,却是全然忘却,只剩下两行清泪还在脸上。
场景虽然忘了,但是心里那空荡荡的悲伤依旧还在蔓延,她擦擦脸,披上衣服,推开窗户。
秋日泛着寒意,落叶森森,她伸手抓住一片落叶,看着看着,脑袋一阵阵隐痛。
“嘶……”
她手上不自觉使了点力气,落叶已经干了的地方被捏碎,细微的咔嚓声传来,落叶随即飘走。
“你好像很难过。”
慕知瑜一愣,回头去,眼前一阵虚影闪过,一阵眩晕袭来,她强撑着回到床上,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慢慢闭上了眼。
“你要告发我吗?”
她没动,背对着那个女子,那女子也没有感觉被冒犯,而是上前了几步,走到她身边。
“我要是想告发你,你早就死于非命了。”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呢?”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哦?”她转过身来,看着那个身材高挑风女子,“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我想你帮我找一个人的遗物。”
“谁?”
“……秦昭阑,我听说,他的遗物,被作为重要证物收存在特安部门,有一封无法破译的信,如果你能拿给我,日后你摧毁组织,我一定帮忙。”
她难掩惊讶,女子却只是笑了笑:“你肯定也发现了,我对组织根本不是完全衷心,我也曾经偷偷放走不少人——有我,影儿一定也会帮你,你是特安部队的吧,这个买卖,你应该明白分量。”
“我帮你。”
女子笑了笑,目光远眺:“我该走了。”
光影一闪,她还是这样的浅笑,只是彼时,她浑身是血,右臂更是完全动不了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