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杜若在宫中的第一个春节,远没有此前想象中的美好, 贺玄不在, 一切都是枉然, 她歪在榻上, 什么兴致都没有, 这会儿在想, 贺玄到底有没有赶到新郑了。
要是到了,那是不是已经在打仗?
到这儿再往前, 便是停止思考了,只怕自己越想越是要担心, 可偏偏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伸手摸摸隆起的肚子,暗自心想,等到孩子生下来, 一定便会见到他的!
好像给了自己安慰,她笑着与鹤兰道:“你将红纸拿来,我来写几副春联。”
总算又有了点儿精神头,鹤兰连忙使人去取,又挽起袖子给主子磨墨。
杜若一连写了五副春联,又写了十来个福字才罢手,仔细瞧了瞧,只觉这些日子她的书法又有些长进了,拿出去毫不丢人,便是指着两副道:“贴到文德殿去,剩下的,这儿能贴的都贴上,可不要弄歪了,对了,元逢是不是还买了年画?”
“是,买了许多呢。”鹤兰回答,“奴婢也使人贴在殿门口罢。”
两人正说着,有宫人禀告,说是杜蓉,杜莺与谢月仪到了。
瞧这时辰,正当是晌午刚过,没料到她们会来,杜若怔了一怔,又是心花怒放,连忙使人去接,不到一会儿功夫,便是都来了殿内。姐妹三个好生装扮了番,穿着一身鲜艳的衣裙,章妙被抱在杜蓉的手里,也是浑身的喜庆,杜若心情更是好了,笑着道:“我原还觉得冷清呢,你们来了可真是好!”
“祖母惦念娘娘,昨日就来说,让我们过来陪娘娘。”杜莺走上去,拉着杜若的手,笑眯眯道,“我们是要连年夜饭都在这儿吃的,娘娘不要嫌弃呢。”
是怕她孤单吧,毕竟贺玄不在身边,杜若眼睛微湿,她是有很好的家人的,他们无时无刻都在关心着她,杜若笑起来:“怎么会,我这就叫膳房多做些菜肴,你们有要吃的,也不要客气,便把这里当家一样,不然你们吃不好,我可是过意不去。”
“那我就要京耳了。”杜蓉笑,“我们家厨子手艺不成。”
谢月仪眉眼弯弯:“我要芙蓉鸡。”
“我要神仙粥。”杜莺一向吃得清淡。
“我还要青鱼圆。”杜蓉道,“给妙儿要的,她牙齿不全,只能吃这个。不过说起来,既是要用到青鱼,便再做个青鱼松,若若,你可还记得,我们以前在金陵常吃呢,鱼就是从秦淮河里捞出来的。”
“还有冻连鱼!”杜若扬眉道,“那河里连鱼最是多了,我们不是去看过吗,一网下去,白花花的!”
回忆起旧事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殿中便满是欢声笑语。
到得年初二,甚至杜老夫人都来宫里看了看孙女儿,杜若越发不觉得孤寂了,那肚中孩儿也是一日日的活泼,总是动来动去,看这性子许是男孩儿,杜若想起贺玄那天想说孩子的名字时,他眸中亮闪闪的,也不知是取了什么。
应该是很好的罢?她笑起来。
冬去春来,仿佛一夜之间,春花都开了。
玉竹大早上便是摘了许多放在花插里,扑鼻的香。
杜若用过早膳,坐在窗口绣花,她而今不太走动,闲下来的时间多是在给孩子做小衣裳小鞋子了,孩子生在春夏之际,太医估摸是在三月,她做得都是薄得小衫,料子极为柔滑,是尚宫那里选了又选的。
这件还差一点儿便是要成了,杜若正当换了根碧绿的丝线,就见元逢突然从仪门那里跑过来,她手顿了顿,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出什么事情了?”
元逢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把此前反复想好的话仔细说来:“也不要紧,就是衙门里死了一位官员,因涉及到紧要的案件,杜大人要好好审案,这几日便是不来宫内了。”
原来父亲不入宫了,难怪元逢来告知,因她时常要去看一看父亲的,她嗯一声问:“是哪位官员去世了?”
“户部的曹大人。”
杜若不太记得,兴许是郎中大人。
“父亲不来,那奏疏岂不是要堆叠太多了?有没有说要耽搁几日?”她知道批阅这些是极为重要的,下头的官员都得等着指令呢,不然事情就得拖延着解决不了,所以贺玄每日不把上呈的奏疏看完,几乎是不去睡觉的,父亲这段时间也是一样。
元逢支吾,半响道:“许是三五日罢。”
竟然要那么久,杜若眉头拧了拧,正待又要问,却瞧见杜云壑竟过来了,她更是奇怪,而元逢却是脸色一变,早说好去蒙骗下娘娘的,省得她担心,岂料杜云壑竟然还要直说,他有点着急。
杜云壑疾步走到杜若身边。
“爹爹,”杜若道,“刚才元逢说您有事儿呢。”
“是我审错了一桩案子。”杜云壑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深沉,“原是不想告诉你,可你已经长大了,既然皇上将玉玺都交与你,你该知道肩上的担子。为父这是被人告了,曹大人昨日上吊,留下血书,为父逃不开干系,若不查得清清楚楚,为父无颜监国。”
杜若极为震惊,一瞬间也难以思考。
父亲难道是要被审了吗?
她醒悟过来,一下拉住杜云壑的袖子:“爹爹,您而今可是辅国大臣,谁敢动你?什么审错案子,爹爹怎么会审错呢?便是错了,爹爹也不用如此!”
这孩子,真是没有条件的偏袒着他,可杜云壑如何真的能无视自己的错误,当然,这桩事也没有水落石出,可曹大人的死实在是闹得太大了,他家里数十口人喊冤,又有相好的同袍援助,他是不能再继续下去的,怎么也得先协助刑部查清楚了再说。
“若若,你不要担心,为父不会有事,只是去刑部几日罢了。”杜云壑摸摸她的脑袋,“你是不知道,这些事情衙门里时常有的,又有什么?这样大的都城,这么多官员,不可能日日都太平。”
父亲很是镇定,杜若心想,父亲也是太正直了,不然手握重权,贺玄又那么信任他,就算真的出了些纰漏,也不必将自己陷进去。可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点点头:“那我等父亲回来。”
杜云壑唔一声:“奏疏的话……”
“我来看一些罢。”杜若道,“要不我请舅父入宫?”
凭着谢彰的本事,应是能应付的,杜云壑点点头,又叮嘱几句便是告辞走了。
生怕父亲有什么危险,杜若与元逢道:“你叫元贞去看着,他不是有暗卫吗,假使那些人敢怠慢父亲,一定要来告诉我!”
元逢连声答应。
杜若很快就将谢彰请入宫内了。
谢彰原是在翰林院做事,不料杜若会召请,后来一想也明白了,站在御案旁同杜若道:“只怕是有些不妥,毕竟皇上是要姐夫审批的,微臣断不能过目。”
“可这些不看如何是好?”杜若道,“舅父就不要拘束了,您是知道我的本事的,我顶多知晓奏疏的意思,但要拿主意,我是不行的。”
她毕竟是一介女流,又是小姑娘的性子,断不能主张朝廷大事。
谢彰思忖片刻:“那娘娘看了告诉微臣,微臣再替娘娘拿主意罢。”
这样倒也可,杜若笑一笑:“舅父您坐下来罢。”
谢彰依言坐下。
“舅父。”杜若看得一会儿,问谢彰,“爹爹到底要不要紧?那曹大人为何要上吊呢,莫非真的是有冤屈不成?”
说来可是话长了,杜云壑原是在审一件户部贪墨的案子,曹大人是经手的,许多证据都指向他,故而杜云壑便是找来审问了几句,谁想曹大人回去就上吊了,此人性子耿直比杜云壑更甚,太过清高了!谢彰道:“是那曹大人做得过头,历来衙门审案鲜少有一堂就清的,并没有定案,这是曹家故意闹事情。”
偏偏杜云壑又处在极为敏感的位置,他珍惜名声,便是退了下来。
杜若眉头拧了拧,心想这事情也是有些凑巧,怎么贺玄在的时候就不曾有呢,他一走,父亲监国才月余就遇到麻烦了。
然而,这麻烦一直过去半个月都没有结束。
便是谢彰这样相助也有些不太好了,杜云壑又脱不开身,朝堂中就有些异议出来,想是要推选个官员来监国,但这种声音不大,毕竟杜家是皇亲国戚,没有多少人敢得罪的,只不过仍有些老臣颇为胆大,这日甚至来文德殿面见杜若。
杜若倒是没有想到竟是陈大人,工部尚书,还有一位大人是李大人,乃三品官员,他们都是颇有政绩的,她连忙请两位大人坐下说话。
虽是瞧着已要当娘的人了,可这皇后生就一张白嫩的脸蛋,乍一看只以为是个小姑娘,陈大人道:“娘娘,前几日关乎秦州旱灾,娘娘是不是批阅错了,原是那知县偷奸耍滑,贪污了钱财,其实前一久是已经告知过皇上了的,赈灾是应当,但更先是要罢了秦州知县的官,流放出去。”
杜若一怔,她怎么会知道,便是谢彰只怕也不知的。
她脸色有些发红,轻咳声道:“应是皇上忘了交代,急于亲征了,既如此,我这便罢他的官。”
可这种事情多得数不清了,陈大人笑一笑:“娘娘往前不曾参政,自是不知的,这错误也不该算在娘娘的头上,微臣斗胆进言,既然杜大人暂时不能监国,便请娘娘另择一位官员来替代罢,而今兵荒马乱,要是长安再有什么,可是不能承受。”
要她选,杜若心想,她自然是要选谢彰的,但只问:“不知陈大人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呢?”
陈大人道:“原先杜大人乃皇上的岳父,可见皇上更是相信皇亲的,杜大人又不负重托,清正严明,甚至以身作则,实在令人动容,微臣看,不如便皇上的舅父葛大人暂代罢……”
正说着,元逢来禀告,说是葛石经入宫了。
他走得极快,很快便是到宫里了,耳边听得陈大人还在劝说杜若,急着便道:“这万万使不得,还不如陈大人呢,再说,杜老弟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么,他做事向来有章程,绝不会冤枉别人,不过三两天便是水落石出了,我们不妨再等等!”
“可而今是半个月了,曹家说有证据……”
“有什么证据。”
“说杜大人深夜见过曹大人,威胁过他。”李大人捻一捻胡须,“微臣是不信的,只奈何有人证,又不知得查到什么时候了,群龙无首啊!”
葛石经还是推辞。
要是葛石经往前得贺玄重用也便罢了,可杜若是瞧见的,贺玄并不喜欢用葛石经,只是陈大人,李大人句句捧他,又是她的舅父,要论常理,她是该主动请葛石经了任职,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莫名的排斥,贺玄走的时候不曾提过一句葛石经的话,又将玉玺交与他,他是有着很深的用意的。
他若是在,会怎么做呢?
杜若深呼吸了几口气,忽地道:“皇上让杜大人监国,便是要监国到底的,而今虽然出了一点意外,可我绝不会再起用任何人。至于奏疏一事儿,我虽是有疏漏,通政司也责无旁贷,往后在呈奏疏,必得请各大衙门将早先禀告皇上,但皇上还未曾做下决定的事情都一一重呈。”她看向那三位大人,“此事不用再行商议,还请三位大人回去罢。”
声音极为的坚定,陈大人与李大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没有料到杜若会拒绝。
半响,还是葛石经开的口:“既然娘娘有决定,臣等就不打搅了。”他笑一笑,“娘娘要是觉得有些困难,还是多多请教谢大人吧,微臣原先也觉得谢大人更是适合些。”
可分明,刚才那一刹他的脸色是有些发僵的。
杜若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三位大人告退而去。
瞧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杜若又长吁了一口气,她感觉额头都有些湿了,过得一会儿,她便让元逢请谢彰速速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