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韶华》 第001章 这日杜家正在搬家。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莲藕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第002章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 杜蓉不满道:“还真都不管了,谈起书画了,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两个都得被祖母说,还不快些整理呢!” 杜莺莞尔,伸手把榻旁高几上的一摞宣纸拿给丫环:“小心些,别弄破了,那可是澄心纸,而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去哪里买。” 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自家姑娘真是大方,一点不计较,玉竹有些替她委屈,毕竟姑娘是大房的嫡长女呢,杜家全靠着大老爷才能一直有这富贵,所以府里的好东西都该归姑娘,不过她想归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甬道上,下人们仍在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其中有件大的,六七个人抬,杜若认出那是祖母的双月洞喜鹊架子床,想起那时刚来晋县,祖母成日里说晚上睡不好,念叨那祖上传了百来年的大床,父亲没办法,只好派人去金陵抬过来。 幸好金陵那时已不在打仗,母亲还说自己不舍得扔东西,祖母其实更甚,不过她也喜欢那张床。幼时父亲出外打仗,她常陪在祖母身边,小小的一团总在床上爬,那时觉得这床好大呀,怎么也爬不到尽头。 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傻兮兮的,眸光似横波,荡起一湖涟漪。 杜凌在远处叫道:“若若,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循声望去,看见哥哥,她走过去,把画卷一扬:“我去帮二姐姐了,她送了我画呢,你瞧瞧……”她展开来,再抬起头,却发现杜凌身边多了一个人。 贺玄。 五年前贺玄生父战死沙场,从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很照顾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贺玄,他穿着黑衣,削瘦冷漠,明明是温暖的三月,他却像站在寒冬里,纷飞大雪从周身洒落,谁也近身不得。 她那时尚小不知害怕,哪怕是这样的贺玄也没让她吓得躲起来。 父亲让她叫他玄哥哥,她嘴甜,张口就来。 但到现在,她再也叫不出口。 母亲以为她长大了,脸皮薄怕羞,但她心里清楚,是因为这几年聚少离多,有次他从襄阳回来,母亲与她正当在赵家做客,她趴在窗口看见他立在庭院里与赵坚说话。他穿着漆黑的衣袍,却披着赤红的斗篷,头上的金冠闪闪发亮,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瞧见她,他也没有过来说话。 以后再相见,莫名的就好像隔着一层什么,或许他们原本就不是同一类人,她渐渐的将他淡忘。 可现在,她却知道了他的将来。 杜若有些心乱,不明白为何贺玄会做皇帝,那些梦实在太荒唐了,可偏偏梦到的都已成真,她弯弯的眉略颦,偷偷瞧了贺玄一眼。 去年他去岭南镇压起义,扩充赵坚辖下领土,壮大大燕军队,已是有一年未见。 但十八年岁的年轻男人仍如往昔,墨色的锦袍穿在身上,像浓郁的夜,他隐于黑暗,不动声色,腰间的长剑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那是前几日赵坚封他为雍王时所赐下之物,宝剑赠英雄,好彰显他对这位年轻王爷的看重。 赵坚在外便常说,他是把贺玄等同于他三个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 他大约没想到,有一日贺玄会把江山从赵豫手里抢过来,杜若恍惚间,目光对上了贺玄的眼睛。 很奇怪,这样冷淡的男人却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他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他是温柔的。闪动的眸光,清澈透亮,像高山上的一捧清泉,引人低头去饮,杜若连忙转过头。 杜凌已经看清楚那幅画了,不满的道:“哪里像你,这是宫女罢?你怎么会做宫女?你将来怎么都是名门世家的贵夫人!” 又不是说身份,杜若道:“你瞧她的眉眼,难道不像吗?” 她手指点在宣纸上,细细长长的,像文珠兰的花瓣,有着动人的娇美,贺玄不由自主也看向那幅画。画里的小姑娘秀眉杏眼,很是甜美,但比起杜若好似还差了些。 他仍记得初时看见杜若,她穿着银绣葫芦藤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蛋玉雪可爱,声音好似云雀,走动间腕上金铃叮当作响。她叫他玄哥哥,那天以后,每当他来,她总是玄哥哥长,玄哥哥短的。 在他的人生里,也只有她这样叫过他。 曾经那样亲近过他。 他撇开眼,听着她甜甜的声音:“哥哥,你仔细看看,到底像不像。” 杜凌道:“我还是看不出来……”他问贺玄,略有些自嘲,“贺大哥,你看呢?父亲常说,你眼神比我好使。” 因两人比骑射,没有一次他能赢过他,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贺玄,他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练就一身本事的。就像这次去岭南,他才带了五千精兵,却大败敌军两万兵马,难怪赵坚要封他为王爷,甚至还给予他虎符,让他调兵遣将。 也难怪父亲提起他,总是会对自己露出挑剔的眼神。 贺玄一定是有什么秘诀! 是不是拜了什么高人为师?他生父去世的那么早,而他来杜家,却从不曾向父亲讨教,倒是父亲老神在在的要教他,他漫不经心的。 这样一个神秘的男人,实在太激发杜凌的好奇之心了。 没想到杜凌会问他,贺玄怔一怔,想去看那画,却又对上杜若的目光,小姑娘也好像受到惊吓,瞪圆了眼睛。 已经有多久,他们没再说话了?他原本也不知该说什么,可现在杜若这样看着他,却叫他莫名的不想拒绝,他把画拿起来。 他竟然真的要答吗? 杜若小脸绷紧了,其实她并不在意贺玄的回答,她跟那小姑娘像不像,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想到梦里,他提剑对着她,她又有些害怕,因她不知道贺玄要对她做什么,那些梦没有告诉她答案。她握一握拳头,让自己笑起来,轻声道:“玄哥哥,你看得出来吗?” 有两年多了,她没有这样叫过他。 那三个字缠在舌尖,有些陌生,听起来怯怯的。 她在害怕他? 贺玄剑眉微扬,虽然他不像赵豫那样会讨好她,哄得她欢快的叫着他豫哥哥,可他从来没有吓过她,她怕什么呢? 他们相处的岁月到最后带给她的,只是害怕吗? 他看一眼画,又看她。 琥珀色的眼眸染上了从树叶中洒落的斑驳阳光,交织出别样的神采,是冰冷还是温柔,她分辨不出。 第003章 春风拂过,在鼻尖留香。 杜若的眼睛盯着贺玄,杜凌的眼睛却盯着妹妹,因为他一早发现这两人有些不对头,五年的感情了竟话都不说,他觉得可惜,所以刚才才会借故让贺玄看那幅画。 可刚才,她竟然又叫他玄哥哥。 杜凌一头雾水的时候,贺玄开口了,淡淡道:“不像。” 并没有参杂感情,就事论事的样子,杜若眉头一拧,心想,贺玄的眼神跟哥哥一样,都不好使,也不知他如何打仗的。 她把画收了,慢慢的卷,生怕哪里弄皱了。 旧习惯还是没有变,卷个画都磨磨蹭蹭,贺玄想起最早在杜家时,她有回要显摆她那些宝贝,让他坐着等,可等到她一样一样小心拿出来,他差些都睡着了。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习惯有多磨人,好几回他看着,都想伸手把东西从她手里抢过来,可又怕吓着他,从始至终也没有做成这件事。 他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花木。 耳边却听杜若在问杜凌:“你们要去哪里?” 杜凌道:“我刚才请贺大哥来书房坐坐,今儿大吉,好些官员都在搬家,生怕有人趁机作乱,皇上派了贺大哥来晋县视察的,他也不能久留,我现在就送他出去。” 原来如此,杜若眼睛一转,心想,哥哥口口声声贺大哥贺大哥的,他一定没想到贺玄将来会是皇帝,他当了皇帝,赵家势必就倒了,不过她现在对赵豫厌恶透了,并不同情他。江山易主也不关她的事情,她只关心杜家,关心自己,她不希望贺玄当上皇帝,杜家遭受重创。 唯一能避免的法子,兴许就是杜家与贺玄一直保持现有的关系了,她与贺玄重修旧好,应当便会无事。 所以,只是叫个哥哥,又有什么呢? 不是难事! 她悄悄吸一口气,笑眯眯道:“哥哥确实不该打搅玄哥哥的,省得耽误事情呢。” “自然,本就是向贺大哥请教一些兵法罢了。”杜凌笑笑,与贺玄道,“等贺大哥下回得空,我再请你喝酒。” 他朝门外走去。 然而贺玄并没有动。 记忆里,杜若喊他玄哥哥只停留在两年前,可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一反常态,叫了两次,要说第一次还有些害怕,第二声简直是驾轻就熟,他垂眸看向杜若,眸色清浅,却又重若千斤。 杜若头皮有些发麻,心想他肯定是起疑心了,难道他不乐意她叫他玄哥哥?她目光落在他身上,浑身华贵,是了,他现在是雍王,兴许更想听到她叫他王爷。杜若略侧了侧头,轻声问:“难道王爷不喜欢?” 叫哥哥,是熟悉的亲密,叫王爷,是陌生的新奇,贺玄盯着她好似樱桃般的嘴唇,心想无论她叫什么,听在耳朵里,总是那么动听。 让人忘掉烦恼。 他不再多想她今日的改变,不管她是什么目的,她终于又离他近了。 他淡淡道:“不是。” 不是的话,就是喜欢。 杜若嫣然一笑:“玄哥哥,走好。” 更甜了,杜凌在前头听着嘴角一扯,感觉杜若喊他都没有那么甜,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眼神真不好,其实这两人从来没有变过? 贺玄眸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丝笑意,转身告辞。 解决了这桩事情,杜若为自己的当机立断很是骄傲,高高兴兴的沿路回去。 此时丫环们已经把小件儿都在往外送了,她停在旁边,从竹萝里拿出一样天青纱裹着的东西,慢慢剥开。 黄杨木雕刻的一只小羊在梨花树下,四肢弯曲着,侧躺着在睡觉,憨态可掬,那是贺玄唯一送给她的东西。 那时她要过生辰,早在半年前就与贺玄说,让他送生辰礼,每回见他一次就要提一次,他耳朵长出老茧,勉为其难送了这小羊。她见到了,还说羊不是那么睡得,说肚子该贴着地,他说,你是这么睡的。 她属羊。 现在看起来,那雕工也很厉害,他说他有一套很锋利的刻刀,是父亲留给他的,她后来回送了他一条自己编的长命缕。 杜若把这木雕重新包起来,放在一众小件中。 各房的东西陆续都搬上牛车,就要出发去长安了,杜家二老爷杜云岩亲手搀扶着老夫人出来,走一步,叮嘱一步,恨不得弯下腰背着她走去门口。 谢氏瞧在眼里,面露不屑。 这小叔子也就嘴上功夫厉害,哄得老夫人疼惜他,可杜家谁不知道这家是靠着谁?幸好老夫人拎得清,大事儿从不含糊叫杜云岩得逞,至于小事,就像杜云壑说的,难得糊涂。 她这丈夫啊,胸襟宽阔,做事敞亮,不过也正如此,她才会看上他,看着他的面子不去计较。 老夫人心知今日吴姨娘又在蹦上蹦下,瞧见杜云岩一脸孝顺的模样,她语重心长道:“你媳妇不容易,你便体谅她的苦劳,也不能叫姨娘骑在她头上,下回再给我生事,我不管你什么心思,定要将这贱人赶出去的!” 那是老生常谈了,杜云岩笑道:“娘,您放心,我回头就去训她,勒令她一个月不要出门,您看行吗?” “做姨娘得有个自知之明,她无一儿半子的,还不是仗着你的宠?而今咱们是国公府了,战乱虽淡了规矩,可不消几年又会是太平盛世,我不想杜家被人指指点点,说出了一个宠妾灭妻的孽障!” 这话就有些重了,杜云岩也才知道老夫人这回是来真的,赵坚建立燕国,各家各户回归原有的位置,她是要重新竖立门风。这吴姨娘是他前几年买回来的,打仗么,男人总得有个消遣,现在老夫人是不想姑息了。 他正色道:“儿子一定谨记在心。” 老夫人点点头,走到二门处,只见小辈们都在等着,瞧见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她又高兴起来,招手道:“你们四个跟我一起坐马车,我这路上都不用愁了。” 四姑娘杜绣笑眯眯迎上来:“好啊,祖母,我带了洞箫来呢,正巧也新学会了一支曲子,叫虞美人,等会儿我吹给您听好不好?” 声音甜得发腻,杜蓉扫她一眼,知晓她又在学杜若,这家里谁有什么优点,杜绣都喜欢学,真正是姨娘生出来的种,一肚子的坏水,与她的娘唐姨娘一样。在杜蓉看来,唐姨娘甚至比吴姨娘还要可恶,因为她从来不犯错,老夫人训斥吴姨娘,唐姨娘总是在旁边安安静静的,贤妻良母的样子。 杜绣也是,最会讨老夫人欢心。 可惜她没有抓到把柄,杜蓉气呼呼的与杜莺道:“就她那点本事,也好意思吹箫,你什么不比她好?” “便让她吹罢,我也吹不动。”杜莺轻咳几声,掩着嘴道,“虞美人很是好听,我们有耳福了。” 杜绣谦虚道:“二姐呀,我这是班门弄斧,谁不知道二姐是大燕的才女,只是洞箫未免损伤体力,要是二姐的话,祖母定是要心疼的。” 杜莺出生的时候,在胎中就带了病,她生母刘氏身体也不好,便由着老夫人抚养,祖孙两个的感情非同一般,老夫人听见她这几声咳嗽便已经在揪心,一叠声的道:“快些上车吧,瞧瞧你连披风都不曾穿,丫环怎么伺候的?百珍枇杷膏可带了?这东西虽然精贵,你别不舍得吃,咱们搬去长安,后院就有好些枇杷树,到时摘了送去宫里,我与皇后娘娘说一声,御医便会做的。” “祖母,今儿那么热,哪里要穿披风呢?”杜莺笑着挽住她胳膊,“原来咱们的国公府有枇杷树呀?等到五月热了,可做枇杷凉糕吃。” “还有枇杷糖水,枇杷粥。”杜若补充。 老夫人道:“倒忘了若若这馋虫了,有你在,家里多少枇杷树都招不住。” 众人都忍不住笑。 老夫人一左一右被两个孙女儿扶上车,杜绣瞧着嘴唇微抿,到底她不是嫡女,勿论怎么努力,老夫人待她始终都没有待杜若杜莺那么好,可姨娘与她说,只要她肯下功夫,就一定行。 现在看来,姨娘就是骗人的。 杜绣拿着洞箫上车。 杜若发现杜蓉一直没有上来,有些奇怪,因她这性子风风火火的,比谁动作都快,现在竟然拖到最后,她坐在车窗旁,把车帘卷起来探出头。 三月里花木长得蓬蓬勃勃,杜蓉就站在杏子树下,面朝着南边。 不远处,杜家男儿都在一起,杜凌正与一个人说话,看得不太清楚,杜若把手掌搁在眉上挡住阳光,眯起眼睛,她才发现那男人是章凤翼。 那是父亲手下一个参将的儿子,并不是官宦世家出来的,大周皇帝荒淫无道,民变四起,赵坚借机造反,四处招募大军。章家就是那时候加入赵军的,而在以前,他们不过是荒漠上纵横的马匪。 杜若心头一跳,原来杜蓉这时候就已经喜欢上章凤翼了! 可怎么会私奔呢?杜蓉虽然性子直率,可只要她与长辈们说,长辈们未必不肯的,她为何要私奔? 这一私奔,引发了多少事情,梦里刘氏去世,杜莺大病一场,也让老夫人伤心,杜蓉与杜云岩彻底决裂,她难以承受这样的结果,最终伤心离去。 后来唐姨娘做了二房的主母。 而杜蓉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她嫁给赵豫。 那时候杜蓉已经生下儿子,杜若依稀记得,章凤翼是对她很好的,可到底牺牲了那么多的东西。 值不值呢? 杜若并不知晓,她只是想假如可以,或者她能让杜蓉改变主意,不要再去私奔了,她们想个法子,说不定能顺利的嫁给章凤翼呢。 她一直不清楚去年那些梦因何而来,也深深为之困扰,但现在她发现,因着这些梦,她可以改变很多不好的事情。 她倚在车壁上笑起来。 第004章 晋县离长安城只有数十里的路程,在悠扬的洞箫声中,马车稳当的停在了宋国公府的大门口。 而此时,距离酉时有半个时辰。 老夫人松口气,总算没有误了吉时。 先到的下人们已经在府邸门前放起炮仗,杜若捂着耳朵下车,跟在老夫人的后面,听见她在认真叮嘱母亲,让厨房去准备乔迁宴,还说一定要煮很多的米饭,这样整个家族才会兴旺起来。 杜若有些好笑,家族的荣衰怎么能只看搬家的米饭呢?可她却很乖巧的道:“在粳米里煮些江米更好吃呢,又黏和,就像咱们一大家子总是和和美美的。” 这孙女儿就是会说话,说什么都好听,老夫人搂住她:“咱们若若真聪明,就再煮些江米进去。” 谢氏笑起来:“我晓得了母亲,”又朝女儿看,“别再赖着你祖母,行了那么久的路,你祖母定是要歇息一会儿了,你快回去,看着丫环把厢房整理好,有什么缺的记下来。蓉儿,莺儿,绣儿,你们也这么办吧。” 她是长媳,行事八面玲珑,老夫人也信任她,府中事宜多交予谢氏,四位姑娘答应一声,各自由管事领着去住所。 宋国公府原先是大周的靖海侯府,长安被打下来,大周的官员逃得逃,降得降,所有的府邸自然都落在赵坚手里,他又把这些赏给手下的将领。 杜云壑虽不是赵坚最信任的心腹,可也是当初最早跟随在赵坚身边的,且他有勇有谋,很多时候赵坚都喜欢听他的意见,他的地位牢不可破,不然三大国公爷,其中一个位置绝轮不到杜家。 而那些府邸中,靖海侯府算是别具一格,想必请了能工巧匠打造,楼台亭榭步步是景,杜若沿路欣赏,极是喜欢。 管事江姑姑与她道:“老夫人晓得姑娘们都喜欢花,叫他们一来就把南苑腾出来,说来也巧,正好有四个独院,姑娘们一人一个皆大欢喜,不然另外修葺,可是要花费一番大功夫了。” 说话间,已来到一处独院,遮掩在青竹之间,只露出些许白墙,倒是暗红的琉璃瓦很是显眼,被阳光一照,浮出淡淡的红色。 杜若很兴奋,欢快的走过去,瞧见两扇朱漆小门,铜环不是那么新,已然有些发绿,往里看去,铺在地上的青石砖,挨着角落还生出青苔。 江姑姑忙道:“才搬进来,好些都没来得及换新的。” 怕杜若生气。 杜若却摆摆手,高高兴兴的道:“挺好的,晋县的石板也生了青苔呢,一下雨还有小小的蟾蜍爬出来,晚上也有很多夜虫在叫,这没什么,不用换了。” 她走进去,淡绿色的裙摆轻轻飞扬,像池子里的荷叶。 江姑姑心想,难怪老夫人喜欢三姑娘,她总是开开心心的,像从来没有什么忧愁,可世上谁会没有烦心的事情呢,只能说三姑娘是个宽和的人。 玉竹与鹤兰站在院门口,指使下人们把东西搬进来。 杜若从院子这头慢慢走到那头,只见处处满意,当下便坐在新安置下的案台旁,把她那些小件儿又一样样亲手拆开来。 另外三位姑娘也大致安顿了,刘氏来看杜蓉与杜莺,她们是同胞姐妹,院子也挨在一起,杜蓉不放心杜莺,早早收拾好就来这里帮她。 瞧见二人那么友好,刘氏忍不住抹眼泪:“我是多亏得你们,幸好你们两个懂事又能干,不然你们父亲……我只怕都不能待在杜家了,他也不想看见我,在房里待不得一刻钟便去吴姨娘那里。” 杜蓉大怒:“祖母都叫父亲好好管着吴姨娘了,他还去作甚?” 她是炮仗,一点就着。 杜莺手按在她胳膊上:“你急什么?父亲指不定就是去说吴姨娘的,要不是父亲亲自去说,吴姨娘听谁的呢?也只有父亲镇得住她,可不是你,你光今日说一说她,又有什么用?”她说得太快,又咳嗽起来,脸色也慢慢发白了。 刘氏又哭:“莺莺,你可不能出什么事,我就指望着你跟蓉儿呢,峥儿又小,他懂什么?莺莺你快些歇一歇,都是为娘不好,不该与你们说这些事情,老爷要去吴姨娘那里,便去好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这些年便是这样过来的,只要你们好好长大便是了。”她让人拿来迎枕放在杜莺的背后,又端来水,亲自喂到她嘴边。 杜莺微微闭起眼睛:“娘,我想睡了。” 声音很是虚弱。 刘氏再不敢打搅,忙拉着杜蓉出去。 “莺莺看着身体越来越差,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刘氏唉声叹气,“蓉蓉,你得多看顾她一点。也是我的错,不该什么都与你们说,你今日还去与吴姨娘吵,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得矜持些。” “是她讨骂,真不知道爹爹看中她什么!”杜蓉拍着胸脯,“娘你放心,我不会让吴姨娘好过的。” 她径直去二房的东跨院。 杜云岩也真的在那里,只不过不是在训吴姨娘,倒是被吴姨娘使出手段勾搭,滚到了床上,两人正当*呢,就听见外面小丫环急慌慌的声音:“大姑娘,你不能进去啊,大姑娘……” 杜云岩吓一跳,翻身而起,将将搭上外袍,就看见杜蓉好像怒气金刚似的一脚把门踹了开来。 “孽障,你翻天了!”杜云岩大怒,他好歹也是父亲,怎么丢得起这个脸。 杜蓉冷声道:“我之前听见祖母让父亲您好好管束吴姨娘,难道父亲你就是这么管束的?” 她穿着绯色的裙衫,面容虽不是那么娇美,可英姿煞爽,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杜云岩,竟让他有些汗颜。 可他是她的父亲,杜云岩不可能退却,也不能让一个女儿给拿捏住了,他沉声喝道:“为父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管了?还不快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不然我非得拿家法惩罚你,你是学过女诫,女范的,难道不知道孝道吗?” 孝道?杜蓉挑眉道:“父亲与我提孝道,可父亲把对祖母的孝又放在哪里呢?” 这句话让杜云岩的怒火更盛,眼见杜蓉面色满是不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想起她屡次忤逆,他一个箭步上去,劈手就朝杜蓉扇了一耳光。 声音清脆,赫然在洁白的脸颊留下红色的掌印。 本是愕然的吴姨娘心花怒放。 杜蓉捂住脸,不可置信的瞪着杜云岩,他竟然为一个姨娘打她,打他的亲生女儿?她从来不知道父亲会无礼到这个程度! 好似烈日般的灼光从她眸中盛放出来,杜云岩由不得倒退两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头又不由一阵后悔。他其实是很喜欢杜蓉的,这个女儿性子坚韧,泼辣能干,他常想,假使她是他的嫡长子,指不定二房就能靠着她,可偏偏杜蓉总是与他作对,一次一次不听他的话,这消磨了他对她的感情。 然而他是不应该打她的。 杜云岩转过头,盯着吴姨娘道:“这两个月你都不要出门了!要是被我发现一次,你就滚出我们杜家!” 难得的凶狠,吴姨娘吓得脸色苍白。 他拂袖走了。 杜若听到这消息时,正当要用晚膳,今日乔迁,厨房准备了丰盛的佳肴,丫环们流水般的把碗碟端上来,很快就把大圆桌摆满了。 见到谢氏,杜若拉住她袖子,轻声道:“娘,二叔真打了大姐呀?” 实在太可恶了,难怪杜蓉现在还没有出现。 谢氏道:“是,你二叔刚才也被你祖母训了,不过蓉儿也太冲动了一些,好歹是姑娘家,这等行径传出去,对名声不好的。” 杜若不服气:“怎么不好?明明是二叔不对!” 要是父亲像二叔那样对母亲不忠,恐怕她也容忍不了,杜蓉又哪里不对呢,二婶婶那么软弱,总得要有人为她出头的。 见女儿不赞同,谢氏心想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大人之间的事情有时候小辈是不合适插手的,杜蓉这样做,对她一点益处都没有。 只这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谢氏叮嘱道:“你万不可学蓉儿,记得凡事不要冲动,不要不考虑后果。你现在小还来得及,蓉儿却是十六了,不晓得会不会影响……” 听起来是在说杜蓉的婚事,杜若忙问:“娘,大姐要嫁人了吗,祖母,二叔有没有给她定好人家?” 谢氏正忙着,搪塞道:“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些作甚,快去陪着你祖母罢!”说完又去吩咐管事,把杜若撂在一边。 没有打听清楚,杜若失望的返身回去,却见杜蓉已经来了,她脸颊上有个红掌印,还有些肿,见到杜若笑道:“你去哪里了,来这么晚,快些过来。” 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杜若心想,要是她被人打了一巴掌恐怕都不好意思出门,可杜蓉…… 她就这样把脸颊亮出来。 可她的眼睛还是含着怨的,也曾哭过,杜若忽然明白了,杜蓉她不是不介意,她是故意这样的,她要丢杜云岩的脸,让众人看看,他是怎么做父亲的。 杜蓉真是一个好像石头般的人儿,从来不知道退让。 在宴席上,杜云岩果然就有些抬不起头,可在老夫人面前他又不好让杜蓉回避,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早早就退席了。 看见他好像丧家之犬般逃走,杜蓉心里才有些痛快。 用完宴席,因搬家的缘故,众人都有些劳累,杜若回到卧房,闻着将将点上的山水香,清淡,高洁,闭起眼睛好像身在山中似的,她很快便睡着了。 过得五日,杜家才完全安顿下来,所有家具都摆放好了,花园里,庭院里也种上了一些新的花木。 而赵坚也开始像个真正的皇帝,启动早朝了,杜家两位老爷早起晚归,像是回到当初中原没有四分五裂的时候,整个大燕变得有秩序起来。老夫人见越来越太平,竟琢磨着要给家里小孙子,与四个姑娘请个夫子。 谢氏道:“也不过是表面,咱们大燕与各势力,与大周陆续打了七年,两败俱伤,粮草用尽,都没有余力再战,可以后是说不准的。” 一山容不得二虎,谁都想占据整个江山,只是形势所迫,各自停手修生养息罢了。 老夫人自然清楚,可几个小辈不能无所事事啊,她道:“以前他们几个就是有夫子教得,只兵荒马乱没个闲情,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能让以前学得荒废了。你去打听打听,在长安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夫子。” 谢氏想一想也答应了。 四个姑娘也确实闲,杜若在树下看得会儿话本昏昏欲睡,就想去床上躺着,可这几日她睡得太多,只觉脸又要往横里长了,不敢睡,便打算去杜蓉那里看看。 两人玩玩斗草,说说闲话,日子才好过去。 太阳热热的照在头上,杜若嘴里哼着歌,穿过月亮门往前直走,不料右侧忽然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路,耳边只听见柔和的声音问:“若若,我送得蝴蝶哪里不好,你竟不要?” 她侧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立在身侧,穿着雪青色的春袍,头戴紫金冠,狭长的眼睛盯着她,流光溢彩。 放在任何人身旁,赵豫都是出色的,高大英俊,温和沉稳,让人不经意间就心生好感,别说她这种小姑娘了,他对她好,更难以拒绝。 可现在杜若已经不一样了,她看赵豫有了不同的角度。 挺直了身子,她清楚的说道:“无功不受禄,大殿下,我不能收下这份礼物,多谢您的好意。” 第005章 可那一对蝴蝶是他走遍整个长安城才选到的,很是满意,以为杜若必定会喜欢,然而前日杜凌竟然来还给他,说妹妹不要。 赵豫不相信,亲自过来,没想到杜若真的不要。 赵豫有些不悦:“便算是赤金,于我来说又算得什么?只是个小玩意儿,你都不愿意要?若若,你是不把我当哥哥了?” 半蹲下腰,他近乎与她齐平的看着她。 男人的瞳孔漆黑,专注的看着她,充满了感情,好像是真的很疼她,所以她在将来才会嫁给他吧?虽然杜若现在还小,可十三岁的姑娘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假使赵豫一直这样待她,几年之后,娶她易如反掌。 只是杜若不明白,既然赵豫那么早就对她很好了,为何又要背叛她? 她明亮的眼眸好像剔透的水晶,在那水晶里,倒映着他的容颜。 赵豫忍不住想去轻抚她的头发,可杜若一下就躲开了,她一向慢吞吞的,这回动作竟敏捷的很。 他气得笑了,直起身道:“若若,到底怎么回事?” 杜若不想理他,因现在在她看来,赵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要不是因为他是大皇子,她连敷衍都不肯。 “我已经长大了,男人的东西我不能随便收,母亲知晓会责备我。”她抚一抚腰间挂的香囊,“请大殿下回吧,咱们这里的内宅,男人是不该进来的。” 大义凌然。 赵豫瞥她一眼,在同龄人之间,她算是生得高挑,今日穿一袭水绿色芙蓉花开的褙子,下方露出雪白宽边的裙角,微风吹动,衣裙飘摇,盈盈细腰若隐若现。 本是要笑话她,可赵豫这时却微微失了神,他一直觉得杜若生得漂亮,可也只是小姑娘的灵动,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显露出了少女窈窕的样子。正待要说话,不远处却传来脚步声,有人笑着道:“豫哥哥,你来见三姐姐呀?” 她不叫他,有得是人叫。 可赵豫并不喜欢,回头看去见是杜绣,淡淡道:“我原是来见国公爷的。”他顺一顺袖子,“你们姐妹说话罢。” 他转身告辞。 杜绣瞧着他的背影,与杜若道:“我记得大殿下时常带你出去玩,还以为他又要与你去看戏呢,大燕建国,定都长安,而今城里极是热闹的,听闻来了好些戏班子,有些还被叫去宫里。我本是想与你们一起去,结果他是来找大伯父呀。” “现在又不在打仗,”杜若一本正经道,“怎么好跟一个男人出去?” 杜绣扑哧笑道:“什么男人女人,三姐,你想得真多,我们离嫁人可还要好几年呢,再说了,我们是将门虎女,又不是那些深闺千金,像穆南风,她还跟他父亲去打仗呢,所以才能得到荣安县主的封号。” 乱世之中,先前还居无定所,男女大防是没那么严,所以才会出现穆南风这样一个少有的例子。 见她把荣安县主提出来,杜若本也很喜欢穆南风,知晓自己在这一点已是辩不过她,她小嘴一撇:“反正我不会再与他玩。” 杜绣实在奇怪:“你到底怎么了?大殿下得罪你了吗?” 杜若没有回答。 她想起在宽大喧闹的戏院里,她曾经跟赵豫坐在一起,他买了好些瓜子放在她面前,她一颗一颗的剥,他觉得她吃得慢,把瓜子抓起来在掌心用力一捻,摊开来,瓜子的皮就自己掉掉了,露出了香甜的瓜肉。 那时候,她笑得多开心。 假如可以,她宁愿她做得梦都是假的。 咬一咬嘴唇,她转身道:“我要去看大姐姐。” 杜绣拿她没办法,总不能逼迫,她也没说要跟着去,因为杜蓉不喜欢她,这家里,杜莺,杜若虽不与她很亲近,但大体仍当做姐妹,唯独杜蓉,极是不喜。 也是可笑,杜蓉在老夫人那里也不是很得喜爱的,偏在她面前摆谱儿,杜绣道:“我就不去了,今日请了包家,等会儿总要见到的。” 她朝前头走去。 不似杜若与杜莺的院子都掩在青竹林,甚是清幽,杜蓉那里花团锦簇,老夫人挑的地方都是合了姑娘们的性子。 这般浓烈,就像是杜蓉。 听到禀告,杜蓉放下手里编的剑穗,笑道:“我眼睛酸了,正当要歇一歇,你就来了,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吩咐丫环上茶,微倾着身子,与她很亲密的样子,“听说祖母要请夫子了。” “是啊,我觉着请了也好,有时候听夫子讲讲课挺有意思。”杜若目光瞄一眼那剑穗,“大姐,你扎这个扎得挺好看的,是蛇形结吗?” “是,扎了玩儿的。” 可杜蓉怎么会扎剑穗呢,杜若以前许不会在意,可现在她知道章凤翼的事情了,自然就会怀疑起来,但她也不好冒然询问。 就在这时,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石榴来传话,请她们去上房,说包家已经到了。 群雄逐鹿,武将定国,而在两国交战中,运筹帷幄少不了谋士,包兆辰就是赵坚颇为重用的一个谋士,在长安定都之后,被升为吏部郎中。 这次做客,也是老夫人昨日就下了帖子的,杜若道:“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还以为要等到下午呢。” 杜蓉审视她一眼,见她颇是妥当,笑起来道:“也不用换裙衫,我们先去阿莺那里,再一起去上房。” 杜若道好。 包夫人坐在堂中,正称赞杜家的景致,与老夫人道:“我原先便听说这靖海侯府修建的极好,今日看来名不虚传,你们住在此地,真是再合适不过。” 老夫人笑道:“也是圣上恩泽。” 包夫人端起茶喝,目光却瞄向珠帘,只见小丫环两边拉开,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便看见三个姑娘陆续进来,至于杜绣,她是第一个来的,包夫人已经见过,另外三个,她当然也认识,目光准确的落在杜蓉的脸上。 彼此心知肚明,双方的意思。 杜蓉生得英气勃勃,颇有杜家武将之风,而他们包家书香门第出身,儿子文弱,两人倒是相得益彰,鉴于杜家才得国公府的富贵,包夫人心里是有七八分的满意的,就是这亲家母,她看一眼刘氏,委实有些扶不起来。 幸好杜蓉不像她,不然怎么撑得起一个家呢? 她笑眯眯的拿出礼物送与她们:“我就喜欢你们家的姑娘,个个都跟天仙似的。” 杜蓉看着礼物,面上有些犹豫,可四个姑娘都有,她不好不收,只得拿了。 长辈们一起说话,杜家姑娘们便与包家的独女包琳去园子里玩,谁想到到得海棠林,竟有三个年轻男人在,杜若抬眼看去,一个是她哥杜凌,一个是赵豫,还有一个,正是包家公子包岱。 原来赵豫还没有走,杜若正要扭头不看,却见赵豫对她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俊美,这一笑有宋玉之美,潘安之风,幸好杜凌生得也很英俊,那包岱是瞬时就被衬成了海棠树的树干。 可杜若偏偏不上钩,还是很坚决的移开了眼睛。 赵豫这是要以□□人,可她不会再喜欢他的。 小姑娘毫不留恋,头偏向东边,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对着他,混没有以前的可亲,他不知何故,极是奇怪,收回目光之时,却瞧见杜莺正盈盈立在粉色的海棠花下。 她今日穿着天蓝色的褙子,衣襟袖口用银线绣了小小的杏花,素雅又不乏秀丽,身材削瘦如扶柳,楚楚动人。赵豫心里一动,暗道外面都传杜家的二姑娘病入膏肓,他原也以为活不长久,谁想到现在竟有这等风韵。 不过他现在一颗心都在杜若的身上,只瞧得眼便转过头去。 他实在不明白,杜若为何突然讨厌他了,要放在以前,她见到他总是欢欢喜喜的,甜甜得叫着他豫哥哥,然而今日她竟然叫他大殿下。 那样的疏远。 两年多的感情只是虚无吗?一股无名之火烧在胸口,他恨不得上去好好问一问,只顾忌旁人在,只能按耐住,依旧面带着微笑,好似真的在赏花。 倒是包岱见到杜蓉,笑着迎上来:“大姑娘,听闻你喜读兵书,我正巧在家里寻到一卷《百战略》,不知道大姑娘可喜欢看?” 白皙的手递过来,虽是送书,可这样坦坦荡荡,倒也不讨人厌。 谁料杜蓉并没有去接,口气冷淡的道:“谢谢包公子,这卷书我是有的。” 杜莺眸光一动,那《百战略》极是稀有,他们家有很多兵书,唯独没有这卷,杜蓉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表情并不明显,可杜若看见,却也猜到杜蓉是在骗人。 目光在包岱脸上打了个转儿,她想起那章凤翼。 他是马匪的儿子,皮肤微黑,高大魁梧,走起路来呼呼生风,嘴里还常叼着草,一股子流氓痞气,反观包岱,谦谦君子,手无缚鸡之力,两人的差别实在太大。 若是杜蓉喜欢章凤翼,那是怎么也不可能喜欢包岱的! 第006章 这桩事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就有些不悦,与刘氏道:“包公子很是谦逊有礼,学识也渊博,他送书与蓉儿乃好意,蓉儿怎么能当众给人难堪呢?” 比起杜若的贴心,杜莺的善解人意,杜蓉是有不足之处,她做事太过冲动,老夫人对她也是有些不满,只一样是孙女,她还是很尽心的予她挑选佳婿。 刘氏看老夫人有谴责的意思,忙道:“蓉儿也不是故意,许是不喜欢这兵书罢。” “她自小就喜欢看,怎么会嫌弃?”老夫人手放在案台上,看见刘氏诚惶诚恐,又对杜蓉有些怜惜,也是因这母亲,杜蓉的性子才会那么刚烈。 当初瞧着很是温婉端庄的一个姑娘,谁想到软弱至斯,丝毫笼络不住丈夫,还得要她这老婆子管着三十几岁的儿子呢! 老夫人道:“罢了,下回我自己问她。” 刘氏便低声应了。 杜家将将在杜家安家,姑娘们附近的小厨房还没有建好,故而杜若每日都要去父亲母亲那里用饭的。 刚踏入院门,她就瞧见杜云壑在庭院里舞剑,那一把闪亮的剑被他舞得好像流光般在空中飞翔,停下来的时候,周遭满是落叶,都是被剑气打下来的。她一边走一边击掌:“爹爹的剑法真厉害呀!” 看到宝贝女儿,杜云壑收了剑,颇有些审问的意味:“若若,为父教过你的落英剑法,你到底学会几成了?” 杜家男儿每一代都是以武立世,个个都是马上将军,故而便是姑娘家,偶尔也是习得一些的,可杜若并不喜欢打打杀杀,她性子又慢,怎么学得了剑术嘛,她心想要是真打上了,稍微慢一些,她就要被人削去一块肉哎! 心里惶恐,杜若道:“爹爹,我拿不动剑。” 委委屈屈的,垂着眼皮。 杜云壑倒不是要责备女儿,他是想保护她,不过看见她水袖中一对儿胳膊细得像淮山,他又舍不得说。 杜凌这时正好过来,闻言笑道:“爹爹,妹妹学这个作甚?她又不出去打仗,在家里谁也不会欺负她,退一步说,便算有人欺负,还有我呢,我剑法可不差。” 杜云壑斜睨他一眼:“前几日与玄儿过招,你三下都没有挡得住。” 干什么要揭人伤疤啊?杜凌极是不满,皱眉道:“他比我大了两岁呢,我也没有他这等历练,比不过又有什么?” “人一旦找借口,这辈子也就完了。”杜云壑冷冷道,“你最好给我记住!” 杜凌不服气,要说他哪里讨厌贺玄,也就这一点,父亲总拿他们两个比。 见哥哥不高兴,杜若拉拉他的衣袖,鼓励道:“每个人都有优点缺点,你没有他武功好,可是你比他讨人喜欢啊!” 这也算优点?杜凌嘴角一扯:“那你喜欢我肯定比喜欢贺大哥多咯?” “当然,我一点不喜欢他。”杜若用力点头。 杜凌心里舒服一些,不过想到杜若上回那么甜的叫贺玄,他又有点不相信,因为她小时候就喜欢缠着贺玄,有回下大雪还非得去看他,听说后来两只脚都陷在雪地里,还是贺玄把她抱回来的。 那天到得家里,他浑身都覆着雪花,幸好护得好,她没有冻伤,倒是贺玄得了风寒,为此妹妹还被母亲说了一通。 后来不知为何,他们又疏远了,杜凌拉着她走到远处,轻声道:“你怎么又叫他玄哥哥了?” 杜若一怔之后,笑眯眯道:“他现在可是王爷呀,叫他玄哥哥可以沾光!” 这鬼丫头,杜凌不得不服。 谢氏招呼他们进来用饭。 四人坐一起,八仙桌各人占一边,丫环们在旁边布菜,杜云壑是不喜欢的,他总是自己夹菜,谢氏对此也不管,可儿子女儿的规矩,她是要教的。 杜云壑吃得八分饱了,谢氏与他说些事情:“老爷,今日大殿下专程过来,是为何事?” “能有什么,不过讨教下而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杜若竖起耳朵听。 杜凌道:“他是钦慕您,父亲,谁不知道您百战百胜的威风?便是皇上提起您,也是赞不绝口的,莫说是大殿下了。” 赵豫很早就与杜凌混熟,他帮着说话也是常事。 杜云壑打量他一眼:“你们感情再好,也得有个规矩了,他是大皇子,你只是国公府的公子,不要走得太近。” 这话什么意思?杜凌皱一皱眉:“莫非父亲是说立太子一事?” 事关储君,杜云壑脸色沉下来:“莫张口就说,这与你无关。” 谢氏见状忙屏退下人,见门关上了,与杜云壑轻声道:“老爷,你也别尽想堵住儿子的嘴,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便是你不说,他难道就不知?堵不如疏,你与凌儿说清楚,他才不会胡说八道,大皇子可是常来我们家的,其中固然有老爷的原因……” 杜凌皱眉道:“娘的意思,大殿下是因为父亲,才与我们交往的?” “你这孩子就是急,”谢氏道,“听老爷说罢。” 杜云壑看儿子一眼,淡淡道:“别把大殿下说得那么卑鄙,人都有私心,可人也要交朋友的,凌儿,凡事都要想想两面。既然你娘把这件事摊开来说,我便告诉你们,三位皇子都有争夺太子之心,这并无对错,虽说长幼有序,可历史上,违背此例的多得是,并无规矩可言。你只消记住,这件事你千万莫掺和进去。” “但并不是让你完全避开大皇子,抱着平常心便可。” 杜凌到底年轻,被这一番话说得沉默下来。 而在旁边的杜若却别有心思,甚至是恍然大悟,难怪赵豫会背叛她,他想当太子,想做皇帝,想拉拢父亲,所以才会娶她,并不是出于真心。 一切都好像有了说得过去的理由,她道:“我看他就是故意接近我们的,父亲,您一定不要帮他,他会忘恩负义。” “若若,你何出此言?”杜云壑奇怪。 杜若不晓得该不该把做梦的事情告诉他,如果告诉的话,还得搭上贺玄,恐怕父亲会很为难罢,一边是旧主,一边是未来的新帝,她试探的道:“我做梦梦到的,他做了皇帝会背叛杜家……” 杜云壑听了十分的好笑:“梦若是能信,不知得有多少荒唐事,你说他做皇帝,哪一年做的?” 梦里,好像是四年之后,可赵坚不死他不可能做皇帝,但赵坚现在还年轻,她也没有梦到赵坚是如何死的,怎么说服他们?杜若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冒失了,她应该想个更好的法子来解释这梦。 她不说话了,扒拉着米饭。 杜云壑大事上从不纵容孩子,叮嘱道:“若若,梦乃幻象,下回千万别拿出来胡说了,幸好是我们,要是别人听见传扬出去,这可是大罪,要诛九族的!” 这道理她当然知道,杜若答应一声。 从堂屋出来,杜凌就取笑她:“我总算知道你为何不要大殿下的乔迁礼了,真是傻丫头,还相信梦呢。我跟你说,我昨日还梦到我在大河里游水,你猜遇到什么,一只跟院子一样大的乌龟,我爬到它背上……” “这些古怪的梦我也做过,可这不一样。”杜若打断他,“哥哥,你真不信有些梦是能预示的吗?这世上就没有这种事情吗?” 杜凌挠挠头,想了一想道:“倒也不是,我听说大燕的国师就有天眼,能看到将来的事情,可他是道家出身,与我们不一样。” 大燕的国师道号宁封,杜若以前也曾听说过,但她没有见过他,现在听杜凌说他知晓将来,如遇到同道,忙拉着他袖子问:“国师住在何处,他怎么从来不露面?” “他们修道的人清心寡欲,自然不像俗世之人。他现在住在八仙观,皇上称帝之后,他便成为八仙观的观主了。” 杜若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 在长安定都已有月余,赵坚既然把此地选为都城,便是要长居此地的,今次耗费不少财力物力,重修前朝遗留在长安的宫殿,而他与皇后,三位皇子则暂时居住在明光宫。 经历了七年的战乱,不管是赵坚还是众位官员都是极为疲惫的,而今总算能安定下来,赵坚这日请了一众官员及家眷同游芙蓉园。 芙蓉园是前朝皇家禁苑,位于曲水池,占地极广,苑内修建着错落的庭院,大大小小的池塘,广阔的绿茵草地,甚至还有像城区一样的戏园子。杜若也是头一回来,没料到长安竟有这样的地方,一时也是兴致勃勃。 观赏间,赵坚与皇后秦氏并肩而来,穿着龙袍凤裙,光彩夺目,三位皇子立在他们身后,虽是才成为大燕的皇族不久,竟也已生出几分尊贵的气派。 众人上前行礼,高呼万岁。 赵坚这回是要君臣同乐,丝毫不摆架子,走到大臣们中间笑道:“朕从来没来过芙蓉园,你们想必好些也是第一回来罢。”他叫一个大臣的名字,“吴大人倒是长安人,不妨领我们去看看,我听说芙蓉园的假山建得别具一格,是也不是?” 就像跟知己好友说话一样,众人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男人们慢慢就往假山那里去了,女眷们则与秦氏在一起,秦氏笑道:“你们也别拘着,尤其是小姑娘,要是我在这年纪啊,早就待不住了,都去玩儿罢。” 秦氏的温柔贤淑是有目共睹的,在赵坚领着属下冲锋杀敌的时候,秦氏留在后方,对女眷们也极是照顾,但凡谁家有个难处,她总会亲自前去探望,赵坚能坐稳现在皇帝的位置,与秦氏也是息息相关。 原本杜若也很喜欢她,可因为赵豫,却不是那么想与秦氏亲近了,听得此言,眼见姑娘们都散开,便与杜蓉,杜绣往紫云楼而去。 紫云楼高大宏伟,耸立在芙蓉园的中心,远远就能看见紫红色的楼顶,杜莺病弱今日不曾来,杜蓉指着不远处与杜若道:“若若,穆姑娘在那里呢,咱们去找她,与她一起去紫云楼。” 穆南风是姑娘们心中的女英雄,杜若笑道:“好啊,好啊!” 两人拔脚就走,杜绣心想这穆南风虽是英武威风,可却像个男人,她是不太喜欢,不过穆南风深得皇帝欣赏,交个朋友还是不错的,她轻快的跟上去。 穿过小径,前方有处小园林,穆南风就在前面,杜若正要上去问好,杜绣一推她:“若若,你看你的玄哥哥也在呢。” 听到这话,杜若脸一红,啐道:“什么我的玄哥哥,你别胡说!”可也顺着她的说得方向看去,果见贺玄正坐在海棠林中的亭子内,墨袍玉面,那满树的繁花也不能柔和他的冷峻。 没料到突然遇见,她朝他微微颔首,微微而笑,当作是友好的打招呼。 贺玄眼力极佳,看得清清楚楚,他说出几个字,随从元逢大踏步就朝杜若走过去。 三位小姑娘都有些吃惊,只见元逢直走到杜若身边才停下来,微一抱拳道:“三姑娘,王爷请您过去。” “我?”杜若发怔,“请我过去作甚?” “三姑娘去了便知。” 杜绣就笑起来:“三姐姐,王爷相请,你就去罢,你们一起长大的,又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可杜若还是有些犹豫。 杜蓉见状道:“你要是不肯,我让白果去传话,说你要与我们去看荣安县主。” “算了,我还是去看看。”她实在好奇,因为贺玄从来不会主动请她,哪怕是年少时,他也没有请过她去家中做客。倒是她闲来无事,总会去打搅他,她那时……现在想想,真是厚脸皮啊! 她随元逢走到贺玄身边。 因今日出外游玩,她还是好好打扮了一番,穿着玫瑰红折枝白牡丹的襦衣,淡蓝细折子素裙,玫瑰同色的腰带缀着流苏系在腰间,挂着双蝴蝶白玉佩。 清新明亮的好像这三月的晨光。 他眸光落在她身上,并没有先开口。 杜若问道:“玄哥哥,你找我何事?” “坐下罢。”他道。 杜若扫一眼石桌,才发现桌上竟摆着茶水,她正当走得口渴,看到这个嘴唇就有些发干,顺势坐下来,抬头问元逢:“还有茶盅吗?” 贺玄把自己面前的推给她。 杜若吓一跳。 贺玄淡淡道:“我没有碰过。” 清冽的眼神注视着她,像这林中的微风,情绪似有若无。 杜若手指离茶盅几寸远,闻言一下子绷紧了,又慢慢的回握,直到成了一个空心的拳头。 他看出她的犹豫,心里在想,她突然开始亲近他,定是有什么理由,他虽然不在意,可他很想知道,她到底为此愿意亲近他到什么程度。 愿意用这茶盅吗? 第007章 亭子里安安静静,并无一丝的声音。 杜若抬起眼,看到杜蓉与杜绣已经走了,大约看到她坐下来,以为她与贺玄要说什么事情,所以没有再等她。 她有点后悔过来,偷偷看贺玄一眼,不明白他的心思。虽然他从来不说假话,那茶盅定是干净,可她没必要拿他的啊!放在他面前,定然是常用的,目光掠过他淡红色的唇,她半垂下眼帘道:“我要是用的话,你就没得喝了。” 虽是拒绝,可声音甜美,听起来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贺玄想起她年幼时没脸没皮的闯到他家里,没少用他的东西,眸光就有些闪烁,可他还是让元逢新倒了一盏茶。 那一盏孤零零的放在旁边。 杜若着实是渴了,拿起茶盅就喝起来。 含着郁香的茶水萦绕在舌尖,拂来层层凉意,碧水银波,乃是竹叶青,她忍不住笑道:“尝起来好像是峨眉山的,是不是?” 她的情绪总是大开大合,前一刻还在担忧后一刻就能把什么都忘掉。 贺玄道:“是。” 杜若慢慢将茶都喝光了,元逢又予她倒满。 他仍是坐着,身姿挺拔,纹丝不动。 她松开手,看向他:“你叫我来做什么,总不会是为喝茶罢?” “就当是罢。”其实他并不知会遇到她。 不知她又会那样的打招呼。 眸光摇曳,像夜里的星光倒映在湖泊中,她一直知道他生得英俊,而今离得近,越发清楚的看见他深邃的五官,她抿住唇,不再说话。 他也不说话,曾经无数次的见面,总是她一个人喋喋不休,他只听着。可那时她那么容易满足,还觉得贺玄很好,不像哥哥,她要是说些傻乎乎的话,哥哥总会笑他,可贺玄从来不会嘲笑她,他好像一条不知深浅的沟壑,什么都能倒在里面。 然而,他了解她了,她却一点不了解他,这种感觉就像站在河边,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却看不清河底到底有些什么。 她又拿起茶盅放在唇边,亭子外面忽地传来脚步声,赵豫径直走过来:“无则,难怪我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在这里呢。” 分明是对贺玄说话,眼睛却看着杜若。 杜若一下就呛到了。 她想站起来就走,可水在嗓子眼折磨的她咳出眼泪,贺玄眉头一挑,他当然知道她与赵豫的关系,赵豫是赵坚的长子,身份尊贵不便冲锋陷阵,时常是留在后方的,也不知如何与杜若交好,他有日回来便听见她喊他豫哥哥。 比当初叫他还要甜。 现在看到他,是太欢喜以至于失态了吗? 可见杜若咳得难受,他的手先于玉竹的放在她后背上,不轻不重的一拍。 玉竹没想到他会出手,忙又退回去。 从赵豫的位置,看起来就好像贺玄在揽着她一样,他心头暗恼,淡淡道:“早就听闻你与三姑娘青梅竹马,今日一见,还真有几分感情。” 他用得力道很巧,杜若很快就不咳了,贺玄收回手,站起来道:“殿下寻我,是有要事不成?” 不知是不是故意不解释刚才的事情,赵豫走到亭子中,大马金刀的往石凳上一坐。 就在杜若的左侧,她好像被烫到一般站起来,半垂下头道:“大殿下,王爷,你们有事相谈,我便不打搅了,告辞。” 她匆匆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贺玄心头生出疑惑,她难道不喜欢赵豫了?不然以她的个性,绝不至于那样匆忙,她定是要与赵豫说上几句话的,就像当初她对着他,明明没有什么事情,也能寻到那么多的话来说。 他这边猜测,赵豫气得嗓子发干,眼见桌上有盅茶,伸手便去拿。 谁料手指将将碰到,却有一道劲风直袭过来,将那茶盅从他手边推了出去,到得石桌的边沿才稳下来。 赵豫脸色一沉:“无则,只是一杯茶你都不舍得?” 贺玄与元逢道:“给殿下拿盅新的。” 他才想起刚才杜若咳嗽的样子,那茶盅是她喝过的。 眼前闪过杜若娇若花瓣的嘴唇,还有刚才她离去的样子,赵豫说不出的烦闷,他自问对杜若十分的好,也不知到底哪里得罪她,看见他竟好似看见蚊蝇,这着实让他有些羞辱之感,毕竟他一介皇子,走到何处都是颇受欢迎的。 就在刚才,他在路上都遇到好几位姑娘抛来秋波! 可他并没有停留。 真是不识抬举的的丫头,以为她宋国公府了不得了?还不是他父皇封的?赵豫目光往贺玄身上一扫,眼前这王爷也是。 他一样看不惯贺玄的态度,便算当年他父亲有辅佐之功,可他一早就去世了,也是父皇仁厚,念在那点功劳重用贺玄,甚至封他为王,换作别人试试呢?赵家的江山牺牲了多少人,贺玄的父亲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 不过父亲有句话说得在理,贺玄是少有的将才,赵豫笑一笑道:“无则,刚才兰州传来急报,蒙古军与金军在边界打了起来,你看,咱们大燕可要插手?” 那是外夷之间的事情,不过蒙古军假使把金军吞并,势必会成为猛虎,威胁大燕,贺玄道:“若兰州有多余之力,大可相助下金军,不过……” 赵豫挑眉:“怎么?” “我记得驻守兰州的只有吴将军了。” “那又有什么,”赵豫笑道,“还有你啊。” “我?”他才从岭南回来,又想派他去兰州,贺玄笑一笑,“若皇上也有此意,我自领兵前往。” 赵豫站起来,拍拍他肩膀:“辛苦你了,无则!难怪父皇说能者多劳,咱们大燕能有你这样一位王爷,真是大燕之福。” 贺玄淡淡道:“殿下谬赞。” 见赵豫大摇大摆走了,元逢气得脸色铁青,低声道:“王爷您在岭南受得伤还没有好呢,怎么能再去兰州?兰州地处偏远,这一来一回就得要大半年,等到您去,说不定那战都打完了,不是耍着王爷玩吗?” 贺玄拿起原先那茶盅浅浅一尝,并没有说话。 元逢没辙了,他是弄不明白贺玄在想什么。 又不是他的江山,他这么拼命作甚,到头来还不是赵家的人享福,他就只得个王爷的封号,虽然也是挺响亮的。 元逢叹口气,暗想要是老爷还在就好了,凭着老爷的本事,赵坚哪里比得上,要是老爷在,兴许还是老爷当皇帝呢! 可惜人有时候就是比个命长命短。 第008章 杜若离开凉亭,因走得急,到得杜蓉那里,额头上竟溢出一层的薄汗。 那是极为少见的,杜蓉惊讶的看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在背后追着你呢。” 杜若有苦说不出,从袖中拿出帕子擦一擦脸:“我是急着要看穆姑娘,”她抬头冲穆南风一笑,“穆姑娘,我们好久不见了!” 穆家与杜家原先素无来往,是在赵坚造反,穆家成为麾下之后,方才相识。那时候穆南风已经习得一身的武功了,杜若当初第一眼看到她,她穿着深青色的衣袍,手握长剑,腰悬匕首,她以为穆南风是个少年。 而今她仍是那样的风姿,立在姑娘们中间,混没有女儿家的娇态,英姿勃勃,她生来就该穿着戎装。 看见杜若,穆南风也笑起来:“而今两国相持,许是要有一阵子的安宁,我不去打仗,便能经常见了。” 杜绣抿嘴一笑:“到时不知能否有机会再看穆姑娘打马球。” 年轻男女总会寻些玩乐的事情,赛马,比武,打马球,踢蹴鞠,吟诗作对,琴棋书画,没有一个拉下的,但这几样,姑娘们能尝试的并不多,倒是穆南风,什么都能参与,比如打马球,有回是少年们一起比试,谁料穆南风中途插入,竟差些拔得头筹,出尽风头。 不过这魁首,却是杜凌得的,杜若心想,她这哥哥,难怪父亲有时要责备他,正经的武功比不过贺玄,可打马球,玩蹴鞠等玩意儿,却是精益求精。 穆南风爽朗道:“打马球好呀,哪回我们姑娘家聚一起玩一场。”她一摆手,“走吧,去紫云楼。” 众人便朝紫云楼而去。 芙蓉园最巍峨的建筑便是这楼了,姑娘们沿石阶上去,靠着围栏俯瞰,只见楼台亭榭尽收眼底,一时都忘了赞叹,直到又有脚步声传来,惊醒她们,方才再次说笑。 杜绣好奇来人是谁,盯着那石阶,只见有位姑娘款款而至,她一推杜若的胳膊:“是周姑娘呢,三姐,你不是与她最好吗?” 杜若心头一跳,身子有些发僵。 可周惠昭柔软的声音已经响起来:“若若,原来你也在紫云楼呀,我说刚才怎么找不到你呢。” 周惠昭是富昌伯府的独女,性子温和,与杜若一见如故,杜若喜欢她的善解人意,两人总在一起,所以在梦里,她才会将周惠昭请到宫里做客吧,可她绝没有想到赵豫会碰周惠昭,真正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周惠昭的清白就这样被他玷污了,可赵豫既然喜欢周惠昭,怎么不娶她呢?非得要强占她,杜若心想,幸好她知道了将来,她一定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 深呼口气,转过头,她朝周惠昭微微一笑:“周姐姐。” 阳光下,小姑娘的笑容好像栀子花,有着天生的单纯与甜美,周惠昭上去挽住她胳膊:“往前与我那么多话,今日就只叫我一声姐姐了?” 与杜若不同,周惠昭生得很是柔弱,长眉细眼,如弱柳扶风,身材也很单薄,明明比杜若大一年,看上去却有些小,手腕细得仿佛一碰就断。 杜若挨着她,笑道:“哪有,只是刚才往下看,真的太漂亮了,我都不晓得说什么,你来看,是不是?” 周惠昭便也站到围栏这里来。 姑娘们看得好一阵子才从紫云楼下来,又往假山而去,路过一大片碧绿的草坪时,杜若发现好几个年轻男人正在玩蹴鞠,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海青春袍的男人最是显眼,因为玩蹴鞠,他竟然把下摆都撩起来拴在腰间,露出雪白的绸裤,看起来不伦不类。 可行动间却又是潇洒不羁,让人忍不住会想多看两眼。 众位姑娘都停下脚步,只见蹴鞠传到他脚下,他斜里一踢,蹴鞠没有滚向该去的地方,而是朝着她们径直飞过来,周惠昭吓得花容失色,拉着杜若的手避到一边,然而这蹴鞠却很准确的落在了杜蓉的脚边。 阳光下,年轻男人双手插在腰上,咧嘴一笑:“劳烦姑娘把蹴鞠还给我。” 杜若才认出他是章凤翼。 那瞬间,她瞪圆了眼睛,一直以为是杜蓉喜欢章凤翼,但现在她实在怀疑是章凤翼勾引了杜蓉! 杜蓉脸颊飞红,暗地里骂章凤翼鲁莽,可又觉心里甜滋滋的,她伸出穿着绣花鞋的脚用力一踢,把蹴鞠踢向他。 章凤翼接住蹴鞠:“谢谢姑娘。” 他笑得很灿烂,杜蓉却不敢多待,转身走了。 从芙蓉园回来,已是傍晚,杜若走了很多的路,极为困倦,从轿子里下来就昏昏欲睡,杜云壑看她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又忍不住与谢氏道:“都是你惯的,看看,要是从小就好好学习武艺,指不定我们家也出一个穆南风呢,现在呢,肩都不能挑十担。” 谢氏才不赞同:“若若是我心头宝,我只要她开开心心的就好,做什么女将军?我们家有老爷你,有凌儿就够了。” “是啊,父亲,穆南风有什么好?”杜凌想到穆南风那男人的打扮就很不喜欢,“姑娘就该有个姑娘的样子。” 杜云壑瞅他一眼:“你也就马球赢得过她!” 杜凌又被揭疮疤,脸忍不住一红。 这世上有贺玄就罢了,还有穆南风,真不知道她一个女人那么要强作甚,女人的职责应该是相夫教子,而不是跟男人一样上场杀敌,他很是不满:“她厉害又如何,都没人愿意娶她。” 生怕父亲责备,他说完这句话拔腿就跑。 杜云壑果然吹胡子瞪眼:“连个女人都比不过,他也好意思。” 谢氏偏袒道:“凌儿什么性子你不知?他是小孩子脾气,谁让你总是不夸他,老爷,世上没有哪个儿子是不期盼父亲的夸赞的。” “那他也得做些值得我夸的事情!”杜云壑一拂袖子走了。 杜若在那里笑:“爹爹只是嘴巴硬,又不是真的不疼哥哥,不疼的话,早就像其他几位将军那样,拿鞭子抽不听话的儿子了,可爹爹从来没有打过哥哥。” 谢氏道:“可不是,你爹也就只能用张脸来吓唬我们。” 母女两个笑成一团。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大燕初定,赵坚日日早朝,与臣子们商定大燕律令,维护秩序,这日又在八仙观打平安蘸,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免百姓受天灾之苦。他这皇帝也真算得上尽心了,什么都考虑周到。 故而这次的蘸祭极为隆重,是由礼部官员参与主持的。 这样的热闹,杜若自然不能错过,坐在车里就已经跃跃欲试,瞧见她的欢快,杜蓉暗地里叹口气。 要是她也才十三岁该多好,还不曾考虑成亲,可现在她十六了,昨晚祖母留她说话,专门提到包家的事情,她言辞间有拒绝的意思,祖母有些不悦,也不知会不会改变主意,她心想,最好章家来提亲就好了。 不晓得章凤翼有没有与章老爷说呢? 不过章家马匪出身,家中也没有个主母,章凤翼底下三个弟弟,全是一群臭小子,祖母以前就说过章家没有规矩,兴许他来提亲,也不会同意。 她越想越觉得担忧。 杜若看她不说话,关切道:“大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在想一会儿蘸祭上会不会有咱们大燕的国师。”杜蓉自小就很独立,不喜欢诉苦,她笑道,“我听说,国师有一百多岁了,已修炼得道,不然也不会有天眼,早早预测皇上会称帝呢。” 世上有人能活那么久吗?杜若大为吃惊:“真的那么长寿?” “谁知真假,反正很少有人见到。” 说话间,马车已到得八仙观门口,三位小姑娘一起下来,只见眼前车水马龙,拥堵不堪,一时都不知该往哪里走,还是杜凌命几位护卫在前头开路,一直到有官兵驻守的地方,才能从侧门进入观中。 此时蘸场中已是围了几圈的百姓,有三位道士缓步前来,手里拿着浮尘,清风道骨,杜若一个个看过去,见到其中有位须发皆白,貌若六十,她心想这莫非就是国师? 谁料礼部官员一开口,尊称他清辉道长,她才知道不是。 原来宁封并没有亲自来主持蘸祭。 这就不好了,她对打蘸虽然好奇,可最最重要的原因是想结识国师,她想从他口中得知那些梦的解答。 事情无法办成,她不太甘心,左右看一眼寻找杜凌,可杜凌刚刚还在身边,一眨眼竟不见了,许是遇到好友,她只得与杜蓉道:“大姐,我要去如厕。” 其实姑娘家为方便,临出门时是不太喝水的,杜蓉皱眉道:“你专门来看打蘸的,怎么这会儿要去如厕?” 杜若道:“我喝多了水,我也不想啊。” 很无奈的样子,杜蓉道:“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杜若道好,转身离开人群,两位丫环跟在她身后,只见她尽往深处走,到得没有人烟之处方才停下来,与玉竹道:“你去问问前头的小道士,国师是不是住在这里。” 玉竹惊讶:“姑娘问这作甚?” “叫你去问便问。”杜若站在一堵白墙边,只见此处种满了青竹,甚是幽静,“得道高人就喜欢住在这种地方,在深山叫小隐隐于野,而今这八仙观正当在都城,那是大隐隐于市,不过骨子里定是不变的,仍喜欢安静。” 玉竹听得她一番分析,脑袋里如同被塞了浆糊:“可姑娘要找国师为何呢?” 她不是来看蘸祭的吗? “我自然是有要事……事关天机,不可泄露。”杜若神秘兮兮,“快去,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 玉竹拿这主子也是没有办法,正待要走,青竹间却走出一个年轻男人。 杜若亦没料到有人在此,她抬起头看向他,只见这男人面容秀丽,气质高雅,一对眼眸清澈明亮,像这蓝天上的白云,笼罩下来,使人心里溢满了快乐。 她想问他是谁,他却先道:“你找贫道……为天机之事?” 杜若闻言目瞪口呆,国师不是一百多岁了吗,可他看起来怎么那么年轻?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国师您老真是驻颜有术呀。” 第009章 您老…… 不得不说,这两个字让宁封对杜若有点刮目相看,他淡淡一笑道:“贫道修习道术,自是异于常人。” 原来真的有一百岁,杜若极为震惊,心想不愧是开了天眼的,果然是得道高人!她言行更是谨慎,朝宁封端正的敛衽一礼:“国师,我冒昧前来,是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宁封目光落在她脸上,淡淡一笑道:“可以。” 杜若心头大喜,让两个丫环退到远处,吩咐完,她也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左右的看,生怕有人偷听。 宁封瞧着好笑,小姑娘的行为让他觉得有些荒唐,可隐隐又有种直觉,她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不顾姑娘的身份,亲自在八仙观寻找他。他又仔细打量了她,侧行一步道:“你随我来。” 杜若连忙跟在后面。 穿过竹林,前方有一处独院,半旧的门口有两个小道士在打盹,听到脚步声方才惊醒,看见是宁封也不害怕,笑嘻嘻道:“国师您又回来了?” 竟然没有丝毫的敬畏,杜若暗想,便不说是国师,单看他这年纪也足够别人尊敬了呀,莫非是他平时太过平易近人? 她回想了一下,宁封还真没有什么国师的架子。 小道士这时目光移到杜若那里,宁封道:“她是客人,你们去厨房说一声,烧些热水来。” 他领着杜若直走入堂屋,她看一眼,发现陈设非常的简陋,并没有昂贵的木料,与她想象中高人的住所是一样的。 宁封关上门,请她坐下。 阳光从半开的窗户漏进来,有些许撒在他蓝色的道袍上,杜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鲁莽,她刚才竟然一点没有质疑宁封的身份,就随他进来了。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他眸色温和,端坐在椅子上极有风度,不知不觉的让人产生信赖。 见她打量他,宁封身子略微前倾的问:“还不知你是哪家府邸的姑娘。” “宋国公府,我在家中排行第三。”杜若道。 “哦,杜家。”宁封心想,难怪观她面向非富即贵,他目光微敛,“请三姑娘说明来意罢。” 提到这事儿,杜若又有些紧张,她双手紧握在一起,思量了下才道:“我听闻国师您能预知将来,是不是?” “也谈不上预知,世间万物,皆有其律。”宁封眸光闪动,没有想到杜若会说起这个话题,“难道这与杜姑娘你今日的来意有关?” “是……”杜若在这关键时刻又犹豫起来,毕竟家人都不信,宁封真的会信吗?她又不是修道的,而且她也不确定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就在她左右摇摆的时候,宁封笑一笑:“假如姑娘还没有下定决心,不如下回再来罢,不过最好在半年之后,因为贫道近日可能要离开长安。” 半年之后,那是很久的时间,杜若顾不得了,轻声道:“国师您信不信梦有预知之能?” 有些意思,宁封眉头略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最为奇玄的,很多事情都能在梦里找到解答。” 看来没有找错人,杜若道:“假使有人做了这样的梦,是因为什么呢?毕竟那是罕见的。” 宁封瞧着杜若:“三姑娘你做了梦吗?” 那瞬间,他目光一下锐利起来,竟是叫杜若避无可避,她硬着头发道:“是,我去年梦到大军攻入长安,今年真的便在长安定都了。” 宁封听得此言,手在椅柄紧紧一握,他能看出杜若的单纯,她不在骗人,不过赵军早在很久之前就定下围困长安的计策,她是国公府的姑娘,兴许听得杜云壑只言片语也未可知。他道:“或许是巧合。” “不,不是巧合。”杜若摇头。 如果不是一件事,而是很多件,那么是足以让她烦恼的,也是,若不到这个程度,只是一个梦成真并不会让人惊慌,他暗想,没想到世间真有人会看到将来。 他沉默思忖的时候,有小道士敲门送来热水,他拿起茶壶,给杜若沏茶。 动作飘逸,袍袖微拂,杜若心想,这人要不是穿着道袍,倒像是个翩翩佳公子。 “请罢。”他做罢,微微一笑。 杜若喝得几口,连声称赞。 宁封自己也喝完一盏,方才缓缓道:“我原先听到你说天机,并不相信,但现在我信了。三姑娘,此乃天机,必不可泄露。假使你透露于旁人,恐会折寿,也必会殃及无辜,除非修炼道术方才能挡此大劫。” 吓得杜若差点把茶盅摔破。 见她面色顿变,他扬眉道:“莫非你已告诉旁人?” 杜若不吱声。 宁封道:“此等玄机之事,便算告知,旁人恐也不会相信罢?若是不信,便也无妨的。” 一句话又解了她的忧愁,她呼出一口气,暗想难怪宁封敢与赵坚说称帝的事情,因为他是道士。可她不敢与宁封说别的事情,江山更改,皇位易主,她是不好说出口的,她今日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做这些梦,只是病得一场,难道就不同于常人了? 宁封手指摩挲着茶盏,宽袖上银线织就的云纹隐隐发亮,见杜若沉默,他说道:“假如你有疑惑大可与我说,你一个小姑娘担负太多,恐是难以承受的。” 声音像从云端落下,洒在耳朵里,有种别样的温柔,使人放松警惕,杜若张了张口,正待要说,外面传来小道士急促的声音:“王爷,国师他……” 门突然被人推开,杜若回眸一看,发现来人竟是贺玄,她惊讶道:“玄哥哥!” 贺玄并没有看她,而是对着宁封道:“杜家人担心杜三姑娘,本王现在带她回去,国师不介意罢?” 宁封笑一笑:“我这儿也不是龙潭虎穴。” 贺玄没有理会,握住杜若的胳膊就往外走。 “我还有事呢。”杜若皱眉,可贺玄像是没有听到。 竹林间,两人一前一后。 他脚步迅捷,她慢慢吞吞,几是被他拖着在走。 “你怎么会来?”杜若实在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哥哥在到处找你呢。” 杜若才发现自己这如厕有些久,原来哥哥等不得了,是他告诉贺玄,所以他才帮着一起找她吗?是了,刚才在看蘸祭的时候没见到哥哥,恐那时贺玄就在了。 “我其实是有些事想问国师。”她道,“你大可回去与哥哥说一声。” “你不要接近他。”贺玄却突然停下脚步,很是严厉的警告道,“你记得我今日说的话,不要再与他见面。” “为何?”杜若被他的神情吓到了,“我觉得他为人不错。”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贺玄盯着她,“你到底有什么要问他。” “也没什么。”杜若眼睛一转,“我听说他有一百岁,我想问问他怎么能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年轻。” 贺玄嘴角动了动,很是无奈的样子:“谁跟你说他一百岁的?他只有二十七岁。” 杜若才晓得被宁封骗了,她说了好几句您老,可宁封很是坦然的受了,这国师……是不是喜欢捉弄别人?她有些生气,不过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就叫他老人家,他可能也不太乐意罢。 她不再说话,往前而行。 谁料过得好一阵子,两人也没能走出竹林,贺玄停下来,伫立不动,杜若顺势坐在地上,小拳头一下下敲着膝盖,抱怨道:“好累,我记得来得时候并没有这么久,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贺玄垂眸看她:“你好好想一想,在路上是不是碰了什么东西?” 碰东西跟回去有什么关系吗?杜若一头雾水,但还是听从贺玄的,回想了一下道:“你走得太快,我好像抓了一下……也不是知是不是旗杆?就插在竹林中的,还有,我摘了一朵花,你闻闻,挺香的。” 她摊开掌心,有一朵小小的野花。 贺玄捏了捏眉心,要说杜若的缺点,便是有些散漫,有些天真,他道:“我们被困在迷行阵了。” “迷行阵?”杜若睁大了眼睛,“是阵法吗?”她竟有几分兴奋,“我在话本里见过,原来世上真有阵法,是国师布下的?” 赵坚能当上皇帝,宁封是立下大功的,可这人,贺玄对他并不信任,他淡淡道:“是。” “真厉害!”杜若道,“真不愧是国师,那他会不会撒豆成兵?” “他又不是神仙,你话本看多了!”贺玄语气很是冷淡,“难道你就不害怕,假使出不去呢?” “不会的。”杜若心想,如果是她一个人,她会害怕,可是有贺玄在,她刚才真的一点都没有觉得恐惧,她笑道,“你肯定会带我出去的。” 贺玄面色又缓和了一些,说道:“起来,我们去找阵眼。” “可我走不动了。”杜若道,“我在这里等着你,好不好?” 这竹林的路并不平坦,她穿着绣花鞋,着实走得累,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迷阵的关系,这会儿觉得脑袋也有些发晕,那又何必连累他,他一个人走,定然快上许多。 贺玄看她一眼,回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道:“上来。” 第010章 他仍是穿着墨袍,一身漆黑不容易令人亲近。 可现在他竟然要背她。 杜若腿也不敲了,直直得盯着他的背。 不似少年时的修长瘦削,他这几年渐渐长得伟岸了,背影也越发的英挺,乌发压在紫金冠之下,在眼底闪闪发亮。她鬼使神差的还真想爬上去,可一想到自己的年纪,就有些难为情,这不是该被人背着的岁数,便是杜凌,她也没脸再让他背。 别说是贺玄这样一个,已是称不上熟悉的人。 她摇摇头:“不用,我还是自己走罢。” 贺玄想到她的磨蹭,哪里同意,喝道:“快些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封为王爷,他身上的威信骤升,这一声就好像平地惊雷,叫杜若不由自主把手搭在他肩头。 被太阳照得滚热的衣袍把她荡得一下,她清醒了又想缩回手,可已经来不及,他察觉到她的意图,两只手往后一捞,轻松就把她钳在了背上。他生得高大,等到站起来时,她的脚与地面已是拉开很高的距离,要跳下也不容易了。 男人身上的味道从他脖颈溢出来,十分的好闻,她以前就闻到过,也不清楚是什么,有些像父亲带回来的哈萨克的奶豆腐。 小姑娘不声不响,被他突然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贺玄道:“你好好看一看,何处不对,告诉我。” 杜若嗯了声。 他便疾步走起来。 霎时风声呼啸,杜若怕摔下来,忙用手搂住他脖子,隔着云袖碰触到他脖颈,她又有些不自在,稍许松了松,可很快又搂紧了。 这样掉下来肯定会摔死的,她并不想自己受伤。 那微弱的动静贺玄并没有在意,他想起有回赵军与大周的军队对阵,便是依托了宁封的阵法才占得优势,他的阵法很有迷惑性,听说师承广成子。可广成子不问世事一心修道,怎么会有宁封这样的弟子? 然而赵坚很信任他。 他走了段路,停下脚步问杜若:“有没有看到你之前碰的旗杆?” “没有。”杜若道,“你走得太快了,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离得近,她的声音一下灌入耳朵,他侧一侧头,谁料她的头发又垂下来,随风贴在他脸颊上,带着小姑娘特有的香气,并不浓烈,但味道悠长。 那一刻他觉得她好像又长大了一些,也许背着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两人这样贴着,热气在身体里流窜,他好像出汗了。 可不这样走,她的性子不知得寻到何时。 他犹豫间,杜若突然叫起来:“旗杆,我看到旗杆了!” 贺玄放下她,也往前看去,谁料只是片刻功夫,那旗杆竟然自行变换了方向,杜若惊讶万分:“它自己会动,难怪一直找不到。” 贺玄没有再说话,他静立在那里,只见旗杆已然变得八个方向,那是阵中有阵,他得预测到旗杆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 杜若见他那么专注,不敢打搅。 也不知过得多久,他突然挥出手中的长剑,杜若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幽灵般的旗杆又出现了,迎面撞在长剑上,被斩成了两截。 眼前风景陡然变化,杜若发现他们已经出了竹林,玉竹与鹤兰就站在不远处。 “破阵了!”杜若一声欢呼,“玄哥哥你真厉害,我还以为我们要一直被困在里面了,不过国师早晚会发觉,会来搭救我们的罢?” 贺玄心想这阵法本就是宁封布下的,他们才离开就触发,或者并不是杜若的原因,难道是他故意的? 他眼眸眯了眯,与杜若道:“你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 杜凌这时才找来。 看见哥哥,杜若很是愧疚说道:“让你找那么久,是我不对,我下回再不会这样了。” “你知道就好!”杜凌一弹她脑门当做惩罚,“走吧,还来得及看蘸祭呢。” 杜若极为惊讶,她记得他们在林中走了很久很久,她以为至少过去了半个时辰呢!可蘸祭竟然还没有结束,她看向贺玄,想问他是不是因为阵法的原因。 贺玄知晓她的意思,略一点头。 看来在阵法里,时间是过得很慢的,真有意思,杜若笑一笑,拉住杜凌的衣袖问:“哥哥,那大姐,四妹还在不在看蘸祭了?” “大妹定然不在了,她见你总不来,去茅厕找你呢。”杜凌道,“你到底去做什么了?该不会去找国师了吧?” 杜若怕贺玄知道梦的事情,轻声道:“回去再说。” 看她神神秘秘的,杜凌没有再问。 三人往蘸场而去。 兄妹两个走在前面,贺玄在后面,一直都没有声音,杜若以为他悄悄走了,回头一看,却见他还在,瞧见她,眸光仍是浅浅的,闪着诱人的光泽。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那一年他去襄阳,临走时没有来与她告别,她后来才知道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她隔三差五的就问父亲,玄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他何时回来。 其实她真的依恋过他,把他当大哥哥一样,可他从没有把谁当成真正亲密的人,有时候像是近了,到最后总是远的。 就像今日他背过她,那也算不得什么,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仍是陌生的。 杜若又转过头。 蘸场中,果见道士还在,倒是杜蓉不见了,杜绣挑眉道:“你与大姐也是心有灵犀呢,你在她不在,她在你不在,我都不知你们怎么回事。” “不过是在外面逛了逛,能有什么?八仙观里面你没看过罢,风景不错。”杜若道,“有一片好大的竹林呢。” 杜绣笑一笑:“还是蘸祭好看些。” 说话间,杜蓉回来了,看到杜若就是一通训:“害得我一阵好找,下回你再这样诳我,我非得打你不可!” “好姐姐,我下回再不敢了。”杜若道,“等回去,我请你吃蒸糕。” “蒸糕就想打发我?” “还有芸豆卷,行吗?我们索性就去荷香楼吃饭罢!”杜若在阵法里走得那么久,还真有些饿,说到吃的,兴致盎然。 众人一致同意。 看完蘸祭,他们便朝观外走去,谁知迎面遇到赵豫,杜若想避避不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我原是来交代礼部的事情,不料那么巧,你们也在。”赵豫目光落在杜若身上。 小姑娘垂着头,羞答答的样子,可他知道她是不想看见他,明明刚才在路上眉开眼笑,灿若桃花,这下突然就蔫了,赵豫可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无则,云志,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我们去看戏,庆春楼正当要演《女驸马》,我在前排占了位置。”他故意与杜若说话,“若若,你一向喜欢看戏的,定是很欢喜罢?” 叫她小名儿,杜若浑身难受,可偏偏赵豫是大皇子,又与以前不懂事的她极是亲密,在旁人看来,许是正常的很。她闷声道:“多谢大殿下的好意,但是我们才看完蘸祭,很是劳累。” 那是拒绝的意思,杜凌有些吃惊,暗道妹妹怎么还在执着那些梦?他皱眉道:“若若,看戏又不花力气的。” 杜若道:“可是我的腿就是酸了。” 她在生气中,声音听起来不太欢喜,可这嗔中又带着甜,倒有几分的撩人,赵豫笑一笑:“腿酸了可以坐马车,在楼里也是坐着的,不过你要实在累,便下回再看罢。” 竟是好耐心的很是温和,反显得她没有礼貌。 杜绣嘻嘻一笑:“三姐姐哪里是累,分明是馋极了,不如我们还是先去荷香楼吃饭,吃完饭了再去看戏!” 杜若这一刻真想揍她。 可杜绣的话一点儿没错,他们之前是说好要去吃饭的,可她实在不想跟赵豫先吃饭,再去看戏啊! “还是看戏好了。”她有气无力,“我也不太饿。” 赵豫笑起来,又看一眼贺玄:“无则,你也真的要去吗?我本以为你对看戏没有多少兴趣呢。” 贺玄淡淡道:“殿下相请,总不能拂了好意。” 其实是可以拒绝的,赵豫心想,所有人都可以拒绝,他只是不希望杜若也拒绝,不过也没有办法了。 庆春楼的戏班子很是出名,今日门口也是车水马龙,不过听闻大皇子驾临,也没有人敢挡道,纷纷让路,便是到得楼里,闹哄哄的人群也安静下来,他们慢条斯理的往最前排走去,杜若走在其中,很是不情不愿。 眼见到得尽头,她正想选个位置坐,不料后领口突然被人揪住,她伸出去的腿只得收回来,回头一看,发现是贺玄抓着她。 她满脸疑问,贺玄道:“坐最右边。” 最右边是靠墙一张座椅,只留着小径供倒茶水的行走,赵豫很难来打搅,杜若觉得不错,喜滋滋就坐过去,正待喊杜凌或者杜蓉坐在旁边,谁料瞬间,左边一张座椅被贺玄占领了。 他将她隔绝在了角落里。 杜若侧头看着他,好想说这位置不是留给他的啊! 第011章 小姑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惊讶,有些无奈,但最终还是转过了头,没有赶他走。 她也不敢。 位置被贺玄坐了,杜凌,杜蓉并没有在意,因贺玄年少时他们便常见的,心里把他当成半个家人,陆续就坐在他旁边。杜凌挨着贺玄,杜蓉在杜凌左手边,而杜绣则坐在最外侧。 瞧着这乱七八糟的排序,赵豫伸手抚一抚额头,实在是有些心烦。 看他伫立不动,杜绣朝他笑道:“豫哥哥,这庆春楼是不是能点吃的?” 没有杜若的声音悦耳,可杜绣生得很可爱,大眼睛,圆脸,那样展颜一笑,恰如春风拂面,带着鲜花的香气,赵豫脸色缓和一些,招呼伙计过来,亲自点了几样吃食方才请他们几人也自行挑选。 杜若坐在最里面,轮到她点的时候,伙计竟然已经送吃食上来了。她垂眸看去,有核桃糕,有香瓜子,有绿豆卷,还有蜜汁汤,共八样整齐的放着,都是她看戏的时候喜欢吃得,不用说,那定是赵豫点了的。 那一刻,或多或少的她都有些动摇。 要不是做了梦,她现在与赵豫定是很好的,他温柔体贴,很有耐心,与他在一起总是十分的舒服,便算她还小,其实也有过模糊的念头,嫁给赵豫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那梦是惊人的,把所有的都抹杀干净。 要她与赵豫和好,她绝对做不到。 锣声骤响,戏班子登台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戏子身上。 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贺玄确实不怎么感兴趣,他略侧过头看向杜若,她手肘撑在案几上,托着腮,并没有吃东西,只在专心的看戏,嘴角挂着笑,看到精彩处,忽地坐直身子,眼睛瞪大了,直勾勾盯着戏台,嘴唇也微微张开,发出轻轻的声音。 仔细听的话,是跟着那戏子唱词呢。 那样的忘我。 贺玄摇摇头,背靠在座椅上,半眯起眼睛。 杜若听得越久越饿,偏偏她还不吃赵豫买的东西,可现在戏班子已经在表演,要点吃的都已点了,伙计们退到一边,不是喧哗的时候,她无奈之间发现隔壁贺玄的桌上也摆得几样吃食,其中就有绿豆卷。 忍不住仔细打量他一眼,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杜若把手偷偷伸出来,极快的拿了块糕点缩回去。 以为谁都没看见,却不知玉竹,鹤兰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明明面前那么多吃的,怎么自家姑娘就要偷王爷的呢? 她们虽然已看出她不喜欢赵豫了,可委实没料到,竟到这个地步。 杜若偷到绿豆卷就吃了起来,只一块太小填不饱肚子,她又去拿贺玄的,结果他突然把眼睛睁了开来。 她的手伸在半途,不上不下的,像是小贼被抓到现行。 幸好贺玄没有问,淡淡道:“都拿去罢。” 杜若就有些脸红:“你不吃?” 他没答。 她整盘端过来。 他瞧着她,发现赵豫买给她的一样都没有动,心想这丫头要绝情起来也当真绝情,就像当初对他一样,他都不知哪里得罪她,她就与他疏远了,从此再没有叫过他。现在她又甜甜的喊着玄哥哥……他想着眉梢一扬,该不会是因她与赵豫决裂,她才又重拾旧情罢? 他脸色沉了沉。 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杜若一开始还吃得欢,后来就吃不下了,伸手递给他一块:“你应该也饿了罢?” 他道:“我不饿。” 不饿总看着她作甚?杜若暗自腹诽,也不吃了,拿帕子擦擦手道:“这样好看的戏,你竟然不喜欢,在这种时候睡觉是暴殄天物。” 贺玄闭起眼睛:“我本来就不为看戏。” 难道是累了,寻个地方睡觉的?杜若对他的行为实在难以理解,她很快就沉浸到戏里面去了,不知赵豫隔着四张座椅,也在心不在焉,要看她看不清,想要过来又觉不妥。倒是杜绣叽叽喳喳的,好像一只雀鸟,多少解了一点烦闷。 等到戏散,众人纷纷往台上扔铜钱,杜若也叫玉竹去赏了一些银子,这才从庆春楼缓缓出来。 楼里人多,从前排走到门口需得一些时间,杜若走在最后面,余音绕梁,她犹自回味,不想被人突然抓住胳膊,用力一拉,她没有站稳,差些摔倒,赵豫扶住她道:“还有别的路出去,你随我来。” 根本就是他拉的,杜若恼道:“你放手,我不要去别处。” 她这样大的声音很快就会被别人发现,可赵豫实在不甘心,就像被人砍头也得知道个罪名罢?两年了,他在她身上投入的心血如何收回?虽说一开始他是想与杜家走近,才借机相交的,可渐渐的却也喜欢上杜若,因他没有妹妹,杜若漂亮又可爱,他把她当妹妹一样疼爱着,而今她突然的无情起来,他也有割肉之痛。 怎么能不问个清楚? “你到底因何讨厌我?我买的东西你都不碰,你恨我什么?”他说得又急又快,“若若,你得说个理由!” 手掌的温度烙在胳膊上,好像烧热的铁,杜若盯着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她没有任何他不好的证据啊。 可她又演不来戏,她没法做到像以前那样与赵豫说说笑笑的,她皱眉道:“我没恨你,只是长大了,不应该与你那么亲近了。” 那她还跟贺玄坐在一起? 忽地想到那日在芙蓉园,她也是与贺玄孤男寡女坐在亭中喝茶,赵豫心头被刺了一下,难不成是因为贺玄回来了?他眸光变冷,盯着杜若,没想到她那么善变,可到底不聪明。贺玄只是王爷,他是大皇子,谁的将来更为高远,她难道不知吗? 真是瞎眼了! 他极是恼火,可嘴角却弯起来,噙着笑,伸手摸摸她脑袋:“若若,不管你长多大,我对你都是一样的。” 柔情蜜意的叫杜若浑身生了细栗出来。 到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放弃吗?杜若真有些怀疑,梦是假的,她揉一揉胳膊,抬起头正对上贺玄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忽地感受了一丝凉意。 回到府里,她实在提不起精神,被赵豫的温柔折磨得浑身疲乏,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明明都表现出了讨厌,他偏还对她好呢,真是奇了怪了。要换作贺玄,她这样试试,他定然不会再见她的。 可见赵豫比玄哥哥难对付啊! 杜若头疼。 杜凌偏还来问八仙观的事情:“你到底见到国师没有?他怎么说?” 贺玄让她不要相信宁封,可宁封却相信她说得话,杜若觉得,他对梦的见解应是正确的,那是天机,兴许是不该泄露的,她笑一笑道:“国师说我这些梦算不得数,我现在也不信了。” 杜凌道:“我早让你不要信,天下谁不做些荒唐梦呢?”他顿一顿,脑筋又转了个弯,“不对,你要是不信了,怎么对大殿下那么差?” “我怎么差了?我就是累了不想看戏。” “我看你看得很高兴嘛。” 真是难缠的哥哥,杜若一跺脚:“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了,怎么样?你要再问,我也不喜欢你了!” 说不过就耍赖,杜凌拿她没辙。 两人去谢氏那里请安。 谢氏笑道:“早前有小厮回来传话,还真去看戏了。” “殿下盛意邀请,不去不好。”杜凌道,“他还请我们在戏楼里吃了东西,而今也不需再用午膳。” “大殿下为人真不错。”谢氏语气平淡,她是想到那天在芙蓉园,皇后秦氏在她面前夸杜若的事情,幸好女儿还小,与赵豫又差得六岁,不然她真怕秦氏要杜若做儿媳妇。要说这大皇子,不管品貌,都算出众的,只可惜身在皇家,太子没有定下来,杜若真嫁给赵豫,将来二皇子被立为太子,那结局不用猜,也必是惨淡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并不想杜若嫁入皇家,但也不想得罪赵豫,因谁也不知,赵豫以后会不会是皇帝。 若他是,岂会不记得对他冷待的人?秋后算账也未可知。 是以不近不远的便是了,反正杜凌年纪还小,帮不了赵豫什么,至于杜云壑,他做事最有分寸,应是不会行差踏错。 她让两孩子回去歇息。 过得阵子,杜家请来两位西席,男的专教杜家小少爷杜峥,女夫子便教她们四个姑娘,杜若以前就学过琴棋书画,那女夫子也是从头教起,并没有什么难的,只寻到事情做,总是没那么清闲了。 临近端午,女夫子稍许有些松散,多给与她们时间做些香囊送与亲朋好友,故而这日只教得她们谈一首曲子,便放她们回去。 小姑娘在路上叽叽喳喳的,杜蓉道:“我那里好些的珠子,昨日寻出来,才发现根本用不掉,一会儿你们来拿一些,就用在香囊上,也不是贵重的东西。” 杜若笑道:“好呀,我正当要编个长命缕给哥哥,中间串一些珠子最是漂亮。” “男儿家还要漂亮?”杜绣忍不住道,“大哥到时愿意带出去吗?一亮出手腕,那珠子亮闪闪的。” “我做的,他敢不戴!”杜若道,“我还要给他做个亮闪闪的香囊。” 这下连杜莺都笑了,也不知杜凌欠了她什么,非得要戴呢。 四人正说着,来到园子西边的月亮门,却见杜云岩正走过来,也不知瞧见谁,脸上瞬时布满了怒气。 可杜蓉向来不怕他,也不喜欢这个爹爹,见状微微侧过头,而杜绣是很喜欢缠着杜云岩的,每回他回家,她总是甜甜的扑上去,问候父亲,可现在,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杜绣也不敢上去。 都察觉到了异常,杜莺最是冷静,上前问安:“父亲,您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杜云岩没有看她,而是突然把手指向杜蓉:“孽障,你给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杜蓉身子挺的笔直,挑眉道:“不知父亲有何话要说?” 见她还在不听话,杜云岩心想她在外面做出这样的事情,被他这个父亲逮到小辫子了,竟然还能如此大义凌然? 杜云岩几步过去,一把握住她胳膊,拖着去了旁边的藏书楼,关上门喝道:“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与那章凤翼勾搭上的?他父亲今日与我说,跟他是一家人!我们杜家何时与章家成一家人了?” 杜蓉脸色一下子煞白。 看她终于害怕了,杜云岩想起她以前屡次指责他这个父亲没有做好,可她这女儿又做好了吗? 他冷声道:“你休想嫁入章家。” 第012章 这一突发的事情,叫杜家其他三位姑娘极为惊讶,都跟在后面,也去了藏书楼,可杜云岩把门关上了,她们听不见那父女俩的对话。 杜莺的身体本就不好,急忙忙走那一段路,已经站不稳,被木槿扶着坐在楼前的石凳上。 此地清幽,微风拂面,将园子里的百花香送到鼻尖,可谁也没有心思去嗅,杜若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心里想的是那些梦。 是不是因为章凤翼,所以杜云岩才会那么生气?可章凤翼到底做了什么?还是有别的事情?她实在猜不到。 杜绣瞥一眼暗灰色的大门,也坐在石凳上,幽幽道:“大姐与爹爹三天两头都要吵,我们早该习惯了,又有什么呢?等会大姐必定会昂首挺胸的出来,爹爹又要落了下风。” 杜云岩是经常说不过杜蓉的,杜蓉才六岁的时候,就已经会替刘氏出头了,印象里,杜若记得有次杜云岩要打刘氏,杜蓉甚至拔了刀出来对着杜云岩,极其惊心,要不是老夫人出头,不定会闹出什么。 可那一次之后,杜云岩再没有打过刘氏。 门这时突然开了,趾高气扬从里面走出的并不是杜蓉,而是杜云岩,他一句话未说,拂袖而去。 藏书楼里静悄悄的,杜若探头看去,只见杜蓉靠在书架上,一动不动,她的背对着她,散发出了一些郁气。 “大姐?”她轻声唤她。 像怕惊吓到杜蓉,声音极其的温柔。 刚才父亲说的话还盘旋在脑海里,他让她死心,说绝不会让她嫁给章凤翼,说他今次宽宏大量,念在她年少无知,饶她一次。他高高在上,摆出了那副嘴脸,说得她好像欠下他天大的人情。 可他凭什么决定她的命运呢?他根本也不配! 杜蓉的手握成拳头,深呼一口气,转过身时已绽放出笑容:“若若,去我那里拿珠子罢,你要做长命缕,做香囊,今日就得开始做了,不然以你的性子,恐怕是来不及的。到时候给祖母的香囊都没有,她老人家要生气呢!” 好像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她依然如故。 杜若原是满腔的话都没有了,她本期望杜蓉会向她哭诉,她就能安慰她,给她出主意,可现在看来,杜蓉不需要任何人的援助。 她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道:“大姐,你遇到麻烦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杜蓉扬眉道:“我能有什么麻烦,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走吧。”顺势就牵住她,从藏书楼出来。 另外两人瞧见杜蓉的样子,也知她绝不会松口,杜绣便先告辞走了,杜莺与她们一去杜蓉那里。 还真是有许多的珠子,玛瑙,碧玺,翡翠,各色珠玉,五颜六色装满了一大匣,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杜蓉道:“还是大前年外祖母来时送的,当时在秦渡,哪里得空做东西,我叫她们收起来,后来去晋县,一直就忘记了,这回来长安,我才想起来呢。” 刘家因刘氏嫁入杜家的关系,刘老爷也跟着赵坚造反,而今在达州任知府。为巩固后方,赵坚每攻下一座城池,便派遣能信任的官员驻守,这样一步步打稳根基,是以哪怕夺得半壁江山,秩序仍是不乱的。 杜若就有些羡慕:“我记得你们外祖母可好了,来得时候还带了一篮子达州的柿饼呢!” 她就没有外祖母,谢氏的父母都去世了,只与一个弟弟相依为命,她那小舅此时也不在长安。 杜蓉噗嗤笑起来:“那柿饼又有什么好吃的,甜得掉牙了,你那时刚吃完就掉了两颗牙齿,你不记得了?” 好像是的,她那时还在换牙,杜若连连摇头:“我一点不记得。” 终于想起丢脸的事情了,杜蓉抿嘴笑,也不戳破她,抓了好些珠子予她:“都拿去吧,记得给我也做一个。” “好。”杜若喜滋滋收下,告辞而去。 杜莺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屏退奴婢们,叫杜蓉坐她旁边方才道:“父亲到底与你说什么了?刚才我不便问,现在此处也无人,你不要再瞒着我。” 杜蓉道:“父亲时常发疯,你理他作甚,他能有什么好话?” 见她还是不说,杜莺眼睛发红:“你是嫌弃我体弱帮不上忙,大姐,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我,可你一有事情,从来都不与我说,我怎么能好过呢?你说,是不是因为章凤翼?我那天听说,他在芙蓉园把蹴鞠踢给你,我还看见你做剑穗了,你从来不犯错,可今日父亲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没想到她那么心细如发,杜蓉垂眸把匣子关上:“你不要管,我自有办法的。” 真的是章凤翼,杜莺纤长的手指按在把柄上,她实在没想到杜蓉会喜欢章凤翼这样的男人! 他是马匪,章家丝毫没有根基,可杜蓉却是二房的嫡长女,她心里清楚的很,他们二房一直依仗大房至今,底气是有些不足的,可正因此,才需要他们做子女的更为努力。而今弟弟还小,要靠他尚早,大姐她应该嫁入高门才是。 杜莺秀眉拧了一拧,她要是嫁给章凤翼,一是得罪祖母,二是又得罪父亲,往后杜绣比她嫁得好,母亲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的,倒是让唐姨娘占尽好处。 大姐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 杜莺叹口气,叮嘱杜蓉:“大姐,你莫要为此事与父亲争吵,而今祖母也没有逼你嫁入包家,什么都不急的,也都有转圜的余地。” 见她胸口起伏,脸色又白了几分,杜蓉生怕她忧思太多,便道:“我晓得了,你别担心。” 杜莺看她应允了,方才离开。 杜蓉把匣子扔在案台上,她当然也是生气的,不知道章凤翼到底与章老爷说了什么,章老爷竟然会跟父亲说那种话。假使他不能解释清楚,他再好,她也不会嫁给他。 看一眼昨日剪下的边角料,原想给他做个香囊,现在也省了,她赌气的把那料子扔在地上。 这是搬来长安之后,第一个节日,老夫人早早的就让管事亲自去集市挑选粽叶,又叫厨房洗干净,放在院子里晾干。 很远就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不过杜若有些担心粽子做好了会坏,毕竟天气已经开始起暖了,鹤兰笑道:“听说只是做一部分,等到端午还要做的,再者啊,粽子煮好了沉在油汤里,能放好几日,味道也更香呢。” 杜若听着嘴馋,已经在想用江米做得肉粽子了,一走神差点把针戳到手指上,她吓得连忙放下,吃些点心定定惊,又问玉竹:“大姐那里没有事情吗?” 还在担心杜蓉,她叫玉竹没事儿找杜蓉的大丫环月桂叙叙家常。 玉竹其实是有些奇怪的,也不知自家姑娘想什么,她回道:“大姑娘最近也在做针线活,昨日已经做了五个香囊,没见有什么烦心事儿,说今儿午膳还多吃了半碗呢。” 这就好,杜若松口气,擦擦手也不吃了,杜蓉做了五个,她才做了两个,真有些着急,别被说中,连送给祖母的都来不及做。 鹤兰给她打下手。 她正聚精会神,心无旁骛时,杜凌笑眯眯进来道:“真是难得,我说呢一天不出门,原来在做这个,可有我的份?” “拿去。”杜若丢给他一个长命缕。 五色丝线编得极是精致,每一小段就镶一颗小小的珠子,很是漂亮,杜凌放在手腕上一比划,笑道:“你手比以前巧了,以前哪里会想到镶珠子呢。” 杜若一怔:“你喜欢?” “是啊,有什么不喜欢的?” 想到杜绣说,杜凌是男儿家不会要这种亮闪闪的,杜若噗嗤一笑,果然是她最亲的哥哥,她做什么他都不嫌弃。 见杜若在绣花,杜凌走过来,斜依在案前观看,过得会儿道:“你得空给贺大哥也编个长命缕罢,母亲说他孤苦伶仃的,端午也没有人一起过,让我请他那日来吃饭,那长命缕肯定也没人送他了。” 杜若道:“我哪里有空,没见我忙着呢?” “不过是长命缕,能花你多少工夫?”杜凌道,“指不定他过完节又要去打仗了呢,兰州你知道吗?来回得有大半年。” 她手顿了顿。 自从她得知他的将来,试着与他和好之后,好像一切都很顺利,虽然他还是冷冷的,但也没有矛盾,她若像哥哥一样,把他当作最初结识的朋友,半个家人,兴许送个长命缕也没什么。 她想一想答应了。 等到端午节,长安城非常的热闹,听闻赵坚下午要与皇后,皇子们去城外的漕运河观龙舟,城门口已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些人家早早就去河边,占了位置,就坐在山清水秀之地,举家合欢。 杜家却决定用完午膳再去,老夫人也不喜欢坐在地上吃吃喝喝的。 因是节日,杜若好好装扮了一番才出门,打算去祖母那里请安,到时与姐妹们互送礼物,说说笑笑等着一起用膳。 谁料沿着海棠林,却遇到杜凌与贺玄。 见到妹妹,杜凌笑道:“我就知晓你来得晚,果然被我猜到。” 杜若嗔道:“又不是年初一拜年。”她看向贺玄,也没法子不注意,这等姹紫嫣红的时节,众人都穿得很是鲜艳,唯独他裹在黑色里,修长挺拔,好像出鞘的剑一样,散发着寒气。 真不知道他穿别的衣袍,会是什么样子。 她朝他行一礼,叫道:“玄哥哥。” 阳光里的小姑娘,蓝襦白裙,衣襟袖口绣满了粉色的丁香花,她展颜一笑,那花儿就开放了,散发出清淡的香气。 杜凌看一眼漂亮的妹妹,把手腕上戴着的长命缕露出来道:“若若手巧罢?我让她也给你编了一个!” 贺玄显然是没想到的,他看向杜若,眸光浅浅,像阳光下清澈可见的溪流。 他是有些高兴吗?杜若笑起来:“是给你也做了一个呢。” 她手伸着,长命缕抓在掌中,在空中摇摆。 他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看到尾端竟坠了一串珠子,动作是有些凝滞的,他实在没想到,这回她编得长命缕那么华丽,好像比杜凌的还要漂亮些。他淡淡道:“这样复杂的长命缕,我恐是不会戴了。” “还是一样戴啊。”杜若道,“只是最后面穿了珠子而已。” “是吗?”他将长命缕递还,“你做的,你来戴。” 第013章 学武的人多数粗砺,可他手伸出来,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又透着力度,那五色丝线夹在指间,珠光好似都变得更为莹润,有着奇妙的美感。 杜若瞅一眼,对他说的话倒也不惊讶,因第一次她送长命缕予他,就是她给他戴的,那时他并不乐意,放在袖中转身就要走的,却被她抓住了衣袖。 少年无奈的表情历历在目。 她忽然想知道一件事,问他道:“我以前送你的还在吗?” 那条朴素的多,毫不花哨,但他也不喜欢,总觉得手上戴东西是多余的,可他后来去襄阳还是放在身边,现在已是旧的很了。毕竟像长命缕这种东西,年年都有端午节,本该一年换次新的。 可她后来再没有送给他。 贺玄淡淡道:“也许在吧。” 从他口中很少听到含糊的言辞,一是一二是二,但他竟然说也许,杜若心想,大抵是没有故意扔掉,不然他肯定会说没了,是不是东西太小不知落在何处?不过三年前的旧物了,还能指望他留着吗? 他又不像她。 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淡淡的忧伤,过去的事情到底是过去了,想起来时好像是一场梦,所以她喜欢旧物,只有它们是不变的,记载了往事,总让它那么清晰。 她垂下头,从他指尖取走长命缕,搭在他手腕上,再拿住两端,小心的互穿而过,慢慢收紧。 这样的近,可偏偏她手指一点儿没有碰到他,如同栀子花一样的洁白,开在他手边。 他垂眸看着,凝立不动。 咫尺的距离,慢慢酝酿了一种旖旎,柔和了周遭。 在这安静中,她松开手道:“好了。” 他伸手轻触长命缕,好像带着她手指的余温,紧缚在腕上,拉下衣袖,他笑一笑道:“多谢。” 平日里再冷,可眸中一旦含笑,那温柔就如同甘甜的泉水般溢出来,她正对上,只觉立在片光华中,绚烂的睁不开眼睛。 比五月的阳光还要耀眼。 杜凌在旁已是等得不耐烦,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磨叽,也没想到贺玄不会戴长命缕,亏得父亲还总夸他呢,他道:“快些去上房罢,等用完膳,贺大哥还要去宫中一趟,护驾前往漕运河呢。” 听出他有催促的意思,杜若哼道:“还不是你,要不是你堵在这里,我一早到了。” “要不是你慢,我也不会堵你。” 兄妹两个嘀咕着,沿着小路前行。 贺玄是在午时中去的皇宫。 赵坚正与三位皇子说话,见到他,非常的高兴,令他坐在身边,与赵蒙道:“你该多向玄儿学习,你不读兵书,仗着蛮力有勇无谋,总归是像楚霸王,难成大器。今次去兰州,你临行前与玄儿多请教请教。” 那是他次子,不若赵豫的温文尔雅,赵蒙更像赵坚,英武善战,天生神力,在沙场上有着一呼百应的气魄。 听到这叮嘱,赵蒙心里是不服气的,他年少轻狂,并不觉得自己比贺玄差,贺玄拿下岭南,永州等重城,他也一样,哂笑道:“父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兵书是该读,可仗也不能少打,您等着,我此行必会让金人臣服于我们大燕。” 赵豫吃了一惊:“父皇,二弟要去兰州吗?” 在计划中,本应该贺玄去才是。 赵坚淡淡道:“是,蒙儿去最合适。” “可刚才父皇说二弟应学无则,何不让无则也同往呢?这样更有胜算。”赵豫面上已冷静下来,可心里忐忑不安。 因他现在才知此事,可见父皇与二弟是很早前就说定了的,为何竟不告诉他呢?弄得他实在有些可笑,也有些怨气。虽然他不像弟弟善战,总陪在赵坚身边,可他留守后方,也同样付出了很多。 他要安顿好所有的官员家眷,不让他们生出异心,又要防守将将夺到的城池,安抚人心,这哪里又是容易的事情? 赵坚笑道:“人都要修生养息的,玄儿才打完仗回来,总得喘口气,再说,朕这里还需要他稳固长安。文宗帝驾崩,他侄儿杨昊登基,那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对长安虎视眈眈,总有一日还得兵戎相见。” 听起来是不会更改主意,赵豫道:“是儿臣疏忽了,只是觉得无则这样的人才,放在城中大材小用。” “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真的将军,在何处都是一样的。”赵坚看向贺玄,“你最近便养精蓄锐罢……是了,皇后昨日还问起,怕你府中欠缺什么,可你一样都没有报上来,你为大燕立下大功,朕可不能亏待于你。” 贺玄道:“臣孤身一人,府中物什早已足够。” “依儿臣看,他是缺个王妃。”赵蒙打趣,“父皇,您该让母后替他选个好妻子了,偌大一个王府无人操持如何是好?” 赵坚就笑起来:“倒是朕欠虑了,无则,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贺玄正色道:“不灭周国,臣绝不娶妻!” 声音很是坚决。 他父亲是在宣城与周军对战时去世的,赵坚现在仍记得当时亲自告知他,贺时宪的死讯时,这孩子脸上的表情。他将手放在贺玄肩头,缓缓的道:“你有这样的心很好,你父亲在天之灵定会觉得安慰,等到那日,我们统一中原,一定要在天寿山给你父亲上柱香。” 大周京都城外的天寿山是埋藏历代皇帝的地方。 贺玄没有说话,只觉得那手掌压在肩头,十分的沉重,十分的冷,那日他若是请求父亲不要去宣城,或许他就不会死了。 可他那时愚钝,竟不知偷听到的话何等重要,直到以后反复思量,他才明白其中真正的意思。 然而他到底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父亲坐在马背上与他告别的样子,永远的停留在了他十二岁那一年,那一日。 目光落在庭院,殿前高高的玉柱耸立入云,刺到碧蓝的空中,他道:“皇上说的是,我们大燕必会统一中原的。” 杜家的马车此时已停在二门处,杜云壑,杜云岩身为官员,一早到得城门等候圣君驾临,再同去漕运河,而女眷们不一样,去不去都是随意的。老夫人第一次来长安,兴致满满,说好也要去那里看看,杜若与杜蓉两人便一左一右扶着,谢氏刘氏跟在旁边,又是好些下人,众星拱月一般。 老夫人忍不住打趣:“到得河道可不能这样了,别人当我摆谱,不晓得是我胖的抬不动脚。” 众人一阵笑。 到得马车前,老夫人看向杜莺:“你这孩子总不出门怎么是好呢,今日不冷不热的,便出去一趟罢。” 杜莺轻笑道:“可是祖母没有我在旁边玩得不尽兴?若是,我便去了,不然因贪玩不舒服要被您老人家说活该,这样我就可以赖在您身上了。” “是,是,赖我身上,走吧。”老夫人也是可怜杜莺,足不出户享不到这大好河山,偏偏又是那样聪明的一个姑娘,而今孱弱至此,连嫁人都不成,她轻叹口气,只愿她能过得快活一些。 四个小姑娘便与老夫人同坐一辆马车。 杜绣为讨好老夫人,竟在车上讲了七八个笑话,逗得她们直笑。 马蹄声清脆,响在官道上,这时窗外忽地传来男人爽朗的声音:“云志,真巧啊,你也这时候出门。” 杜凌回头一看,惊喜道:“伯起?” 伯起是章凤翼的字。 他驱马上来,笑道:“我远远看见,好像是你,追上来看一看。”他说着往旁边的杜家马车一瞥。 说来也奇怪,明明没有看到杜蓉,可他却好像看到她满脸怒气的坐在里面,他现在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的,因为父亲犯了错,冒然的与杜云岩提他与杜蓉的事情,可他分明提醒过父亲,是让他先去试探下,请杜家来家中做客,再商议定亲。 可他大大咧咧的,回来时竟然与他说,他们男人喜欢的姑娘,便是抢也要抢回去,莫说他与杜蓉两情相悦,那已经是一家人。 真正要把人气死! 章凤翼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前几日去见杜云岩想要道歉,可杜云岩并不理会,毫不掩饰他的冷淡。 大概是父亲做得太错了,杜家的人对章家印象更是不好。 可他不能因此就退却,他得知道杜蓉的意思。 深吸一口气,他笑道:“云志,我忘了先定游舫,今日人多,恐是没有多余的,等会儿我可要沾你的光了。” “不过是坐个游舫,瞧你说的!”杜凌坐在马上就把手搁在他肩膀,“你便不说,我也得请你过来,峥儿还小什么都不懂,我连喝酒的人都没有,你来最好了。” 章凤翼一笑,拍拍腰间酒囊:“我这儿就有上好的东阳酒,不过你这酒量还是免了,我们章家是把酒当水喝的!” “小看谁呢你?”杜凌解开他的酒囊就喝,吃得一口,嗓子火辣辣的,恨不得吐掉又怕丢脸,转过头却发现车窗被掀开一些,杜若正盯着他看,他没憋住,一口就喷了出来。 杜若嫌弃道:“脏死了哥哥,你不能喝就不要喝。” 杜凌红了脸,把酒囊还给章凤翼:“等我习惯就会喝了。” 章凤翼朗声大笑。 声音浑厚,杜若瞧他一眼,他坐在马背上,穿着浅蓝夏袍,有着横纵四海的洒脱不羁,十分的有男人气,她心想,这样的男人跟大姐还是很配的,他此番过来,是不是也是为大姐呢? 可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他们要私奔? 杜若不明白。 章凤翼拿起酒囊喝,趁着杜若正拉开车帘,他眸光透过那缝隙,寻到了杜蓉,她并没有看他,紧紧抿着嘴一动不动。 果然是生气了,不然她定然会把眸光投向他,就好像每回他借着杜凌,来到杜家,忍不住的寻找她,最终总会遇到她一样。 她也是喜欢他的,章凤翼坐在马背上不由自主的笑,可瞬间他又看到了老夫人,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也出来了,他忙不及得扔掉酒囊,整理衣袍,挺直背,一本正经的坐好了,方才骑着马缓缓前行。 第014章 漕运河两岸栽种了许多杨柳,此时早已生出翠绿的叶片,枝条垂落下来,像一条条的丝绦,在风中摇摆。 杜家来得不算早,河面上已经有好些的游舫,只没有停在河中央,纷纷靠着岸,那中间是用来赛龙舟的。杜若扶着老夫人走到甲板上,抬头看去,只见东边一处凉亭不似别段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很是空阔,依稀可看见有穿着官服的兵士,笔直的立在岸边。 那中间坐着的应该是赵坚等人了。 老夫人与谢氏道:“这漕运河比我想象的宽,许是几艘大船都能轻松的通过,真正是好,不耽搁调运粮食。”她顿一顿,“而今我们大燕漕运府总兵官是谁?都是新上任的,我竟不记得。” 谢氏笑道:“是蒋保慈蒋大人,在秦渡,我们与蒋夫人第一次见面,她夸过您戴的菩提子,蒋夫人是个信佛的。” “你的记性真不错!”老夫人目光温和,“你这样一说,我就记起来了,”她转头看向刘氏,“那日你也在的,怎得半句不提?倒是与我一般记性了。” 刘氏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两个儿媳妇,一个天一个地,二房有刘氏做当家主母,又怎么能撑得起来?老夫人对她这样的不上台面,实在不喜的很,也不多看她一眼,握着谢氏的手往前走了。刘氏只觉脸颊滚烫,见到杜蓉,杜莺就在后面,忙道:“你们照看好老夫人,我去瞧瞧他们可准备茶水了,今日还带了不少吃食呢。” 杜莺嘴唇抿一抿没有说话。 “娘先去罢,等会我来帮你。”杜蓉语气轻快,。 刘氏看到杜蓉,心里就安定,笑着转身走了。 杜莺又咳嗽起来,杜蓉连忙拉着她去船舱内:“祖母怕你在家中闷,非得让你来,可我瞧着还不若别来呢,万一冻到如何是好?” “没事,在家还不是经常这般呢?”杜莺笑笑,她目光穿过雕刻了四季牡丹的木舱门,看到杜凌与章凤翼也走上甲板,又说道,“你要是担心我,便在这里陪着我好了,我恐是不能再去外面的。” “好啊。”杜蓉一口答应。 姐妹两个在舱内说笑。 杜若仍在甲板上,看到杜凌与章凤翼过来了,盯着章凤翼看,只见他很是恭敬的向老夫人,谢氏请安,语气也是不卑不亢的,收敛了浑身的痞气,问安之后立在杜凌身边,连脚都是摆得端端正正的。 与平日里判若两人,惹得老夫人都多瞧一眼,笑道:“你父亲与云壑有袍泽之谊,你不必拘谨。” 听到这话,杜凌忍俊不禁,心想章凤翼还会拘谨?他忍不住朝章凤翼看,谁料他是真的很规矩,比他还要像杜家的晚辈,便有些疑惑起来,怀疑他刚才喝醉酒。 不过他酒品应该没那么好! 老夫人在甲板站得会儿便要进去,杜若在这种时候总是老夫人的小尾巴,不过没等她入舱,对面艘游舫上一个姑娘亲热的叫她名字。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周惠昭。 周惠昭依在甲板上的围栏向她招手:“若若,没想到真是你,我刚才就在想,会不会遇到你,我们正好一起看龙舟呢,你快些过来,我叫人搭上木桥。” 杜若有些犹豫,老夫人早听见了:“你跟惠昭像亲姐妹一样的,既然她盛意邀请,便去罢。” 周惠昭确实一开始就请她了,若不去有些不好。 谢氏晓得她是想陪着家人,笑道:“反正游舫之间搭个桥不难,你先去她那里,等过得会儿,再请她过来我们的游舫,两边走走不也挺有意思?你们小姑娘难得出来,不就图个玩乐吗?” 母亲总是很有主意的,杜若连连点头:“好,那我便走了。” 杜蓉要陪杜莺,一直在舱内,倒是杜绣跟着她:“我同你一起罢,”她走到甲板上朝周惠昭笑,“想必周姐姐不会介意罢?” 周惠昭向来好说话的,怎么会拒绝。 两个人便踩着木桥过去了。 眼看着龙舟赛要开始,周惠昭笑道:“我们请的这船夫呢,一早已经看好位置,说去了那处,看龙舟最是清楚的。” 她话音刚落,那游舫就很快的行了出去,直到九艘龙舟附近才停下来。 那真是个好地点,杜若笑道:“看来我没有白来你这游舫。”她举目远眺,甚至能看清凉亭里的人穿得衣袍,除了金黄耀眼的龙袍外,她还看到一团漆黑,嘴角就忍不住翘起来,心想贺玄这样穿其实也是有好处的。 不管在哪里,只消见到一色的黑,便晓得是他。 不然这等节日,谁会用这种颜色呢?只会让人想到不吉利。 贺玄确实在凉亭中,他心不在焉的看着河面,耳边是赵豫,赵蒙两兄弟绵里藏针的对话。两位皇子相差两岁,又都年轻有为,也怪不得赵坚左右为难,迟迟不立太子,使得各官员纷纷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看人下菜碟儿,生怕得罪哪个都惹不起。 眼见龙舟开始了,才舒一口气。 因是大燕新立之后第一次庆贺端午,那龙舟是连夜赶制,极是华丽,龙头高昂,雕刻精美,连龙尾处都不曾松懈,漆色亮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只听一声锣鼓敲响,几十个身穿各色短打的壮汉陆续从一条大船上分别往九条舟上走去。 再是三声锣鼓震天,龙舟赛开始了,白浪飞花,龙舟化作长蛇般浮游在河上,你追我赶,紧张万分。 河中是一阵又一阵的喝彩。 杜若立在甲板上,眼睛都挪不开,她年幼时在金陵也看过龙舟赛,不过这几年战乱谁又有闲情逸致比这个,那是时隔七年之后的观赏了。 周惠昭与杜绣也看得眉飞色舞,等到有艘龙舟夺得魁首,她们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真有意思,可惜一年只比一次。”杜绣感慨。 “真要一月比一次,多看两次就再也没有兴趣了。”杜若道,“人说远香近臭,这是一个道理,少香多臭,好比再好看的话本,也不能天天看,我只有宋陈写的《寻香记》看过五遍,再看就有些吃不消。” 周惠昭笑道:“你比起我们都算长情的,我话本顶多看一次,知道结果再看就没有耐心了。”她握住杜若的手,“龙舟赛看完,我送你回去。” 她吩咐船夫调头。 谁想到行得会儿,船身猛得一摇,竟是顿住不走了,一个小丫环急忙忙过来,与周惠昭道:“姑娘,船夫说碰到险滩了,船底撞了洞,许是有水要淹上来。” 本都要靠岸了,却遇到这种事。 周惠昭惊慌道:“这如何是好?” 杜若也是吃了一惊,询问道:“还来不来得及赶到我们家游舫?便是险滩,也不至于撞得那么厉害罢?” 然而那船却往下直沉而去。 就在这时,有木桥从甲板上搭上来,杜若心头一喜,与周惠昭道:“今日河上好多船呢,见到了定然会相救,你瞧,这不是有……” 等她目光撇到对面身影时,话语戛然而止。 见她脸色顿变,周惠昭顺着看过去,见识赵豫,她轻声一笑:“原来是大殿下,若若,他果真与你感情好,我是借了你的福分了。” 什么福分?她是不知道将来的事情,赵豫哪里是什么好人?在梦里,他可是强占周惠昭的。杜若拉住她衣袖:“我们不要去他的游舫,男女授受不亲,我们等别的游舫,有别家姑娘在的,不是更好吗?周姐姐,我们再等等。” 可船头船尾都是一阵惊呼,水已经蔓延上来了。 周惠昭拉住她:“若若,快些走吧,都怪我,不应该让你过来,早知道我不请你,你就不会惊吓到了。” 看来不能不走了,杜若跟在她身后,只见杜绣已经欢快得踩着木桥过去了,她听见她喊赵豫,豫哥哥。 船越来越倾斜,走在木桥都有些危险,周惠昭紧紧拉着杜若的手,生怕她摔了,可自己行到甲板上却是腿软,没有站稳,朝船边靠了去,赵豫就在旁边,见到她这样柔弱,伸手微微一扶。 没有碰到肌肤,隔着衣袖也能察觉出她的纤细,他脑中忽地想起杜莺,这周惠昭竟是与杜莺有几分相像,很是楚楚可人。 可这念头也是一闪而过,他手很快移开,要去扶杜若,可杜若哪里会让他碰,一到甲板上就远远跑开了。 她现在看到他,总是会从乌龟变成兔子,看着她的背影,赵豫恨得牙痒痒,他大踏步朝她走过去。杜若见到他过来,便往舱内走,可赵豫这时竟不顾规矩了,也走到舱内来,她才想到,这是他的游舫,她能逃到哪里去? “若若,我觉得我们该坐下好好谈一谈了。”赵豫将她逼得坐在角落,眼睛盯着她的脸。 一阵子不见,她五官长开了,像花苞绽放开来,从青涩中慢慢透出了艳色。虽还没开到荼蘼,可也足够让一个男人为之倾心。 尤其是现在警惕的样子,敢怒不敢言,害怕又坚持,那水盈盈的眸光勾得人想把她拉过来,好好的在怀中安抚一番。 赵豫柔声道:“你别怕,若若,我只是想与你说话。” 杜若咬一咬嘴唇:“那船,是不是你弄的?”定是他使人弄坏,再等着把木桥搭上来,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她斥责道,“没想到你这么卑鄙!” “卑鄙?”赵豫皱眉道,“你真觉得是我弄的?” “不是你还有谁?” 她对他的成见竟然那么深,赵豫有些恼火:“我到底哪里做错,你这样看待我?” 杜若又把嘴唇闭紧了。 两人目光对视,她慢慢垂下眼帘,有些心慌,手指在案台下的只脚上轻轻的刮,发出些许声音,赵豫听着觉得刺耳,脸色越来越沉。 杜若觉得再待下去,他恐怕会扑上来抓住她。 那情景是极诡异的,玉竹支吾道:“大,大殿下,可否让姑娘回甲板,周姑娘,四姑娘都在寻她呢。” “是啊,三姐!”杜绣跑进来,哎呀一声,“原来你真在这儿,你跟豫哥哥在做什么呢?” 被人打岔,赵豫也是恼极了,与杜绣道:“你出去,我跟她有话说。” 竟然赶人,杜若忙道:“不,四妹你不要走,我跟大殿下没什么话说,我……”她不能坐以待毙,往外挪动身子,谁料刚刚踏出一步,被赵豫的黑靴一脚给踢回来,疼得她差点叫出声。 她心想完了,怎么办呢! 船身这时又是一摇,也不知是撞到还是怎么,只见舱外走来一人,像是遮住了阳光般,立在门口,使得舱内都昏暗起来。 杜若大喜,叫道:“玄哥哥!” 贺玄淡淡道:“快些出来,我带你回去。” 她好像找到救命稻草,没有哪一刻是走得那么快的,她直走到他身边,猛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赵豫瞧见这一幕,喉头像被堵住了,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贺玄带着她往木桥走去。 她仍紧紧拽着他袖子,生怕落下了,宽大的衣袖被她握住,一前一后的摇动着,连同他腕上长命缕的珠子。 在河风中,发出微弱又悦耳的声音。 第015章 一直走到他的游舫,杜若才松开手。 倚在围栏上,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因实在没有想到赵豫会那么执着,真有些吓人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她笑不起来。 贺玄让人把木桥收起来,船就往前开了。 杜若轻呼一声:“周姐姐跟四妹还在那里呢。” 回眸看去,杜绣站在甲板上,也不知是想过来,还是想留下,至于周惠昭,并不见人影,她想让贺玄等一等,可看见他淡漠的神情,又说不出口了,今日幸好他来,不然她恐怕要遭殃,倒是顿了顿说道:“刚才多谢你。” 她比他矮了一大截,微微仰着头,阳光落在脸上,有着温和的光泽。 想到她刚才疾步过来的欣喜,半拖住他袖子的力道,他嘴角翘了翘道:“不谢。” 只是淡淡一笑,就好像化解了冰雪,杜若跟着笑起来,问道:“你怎么会来的?” 赵豫的出现已经让她惊讶,没想到贺玄也在附近,可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看龙舟赛的人,他对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兴趣的,怎么会有闲情逸致登舟玩乐呢? 疑惑刻在她眸中。 贺玄道:“恰好遇到罢了。” 他原是盯着赵豫,因那日在庆春楼,赵豫就曾纠缠过杜若,只是没想到那么巧杜若在的游舫遇到险滩,赵豫忙不及的赶过来,他到底也没能袖手旁观,虽然那次从襄阳回来,听到她欢欢喜喜叫着豫哥哥。 他曾想过,也许这样也是好的。 他本就不需要那样亲近的人。 可她却又走近他,好像她朝他走一步,他就忍不住要朝她走两步。 男人语气平静,听起来不假,杜若心想,原来他还真得会乘游舫游玩呢,她离开甲板,朝船舱走去,笑着问:“这游舫是你们雍王府的,还是问别人租的?看着很是富贵。” “是王府的,宫里前阵子打造游舫,顺带予我也建造了一艘。” 看来赵坚对他真的不错! 可贺玄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呢?杜若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儿实在想不明白他的心思,但是能这样攻破长安,杀得血流成河,可见他的狠毒,虽然她年幼时便明白贺玄与众不同,他身上有着哥哥没有的冷静锐利,可她从没有想过他会造反。 她在舱内的锦垫上盘腿坐下,谁料脚背被碰到,她忍不住轻哼一声。 贺玄询问:“怎么了?” 她愤愤道:“被大殿下踢到的。” 她低下头,将素白的裙摆撩开,露出穿着罗袜的,纤细的脚踝,正要查看,忽地想到是在贺玄面前,她手顿了顿,抬起眼朝他看去。两人目光对个正着,不知是不是错觉,瞧见他眸中闪过丝尴尬。 下一刻,他就背转过身。 她褪下罗袜,瞧见雪白中一点红,果然是被踢伤了,她秀眉拧起来,对赵豫又添了好几份的厌恶。 “重吗?”他问。 她盖上裙摆:“也算不得重,你转过来罢。” 他在她对面坐下。 她仍是有些生气,嘴唇略微嘟着,像颗小小的樱桃。 贺玄瞧她一眼,正色道:“这件事你应该告诉你父亲。” 杜若讶然,告诉他,她被赵豫弄伤了?她有些犹豫,赵豫虽然后来被贺玄抢走江山,可他也是做过皇帝的,而且父亲并不讨厌他,那日她明明告诉父亲赵豫会背叛他们,他没有相信。 “也不知有没有用。” “有。”他道。 杜若垂眸摸摸晚上戴的红珊瑚镯子:“那父亲会冲撞大殿下吗?” 真是两难,又怕父亲不信,又怕父亲信了会动手。 她睫毛颤动着,心神不宁,贺玄道:“杜大人很有分寸,你不必担心,只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便是,包括那次在庆春楼。” 竟然还要牵扯到那件事,会不会让父亲很生气?杜若思忖间看向贺玄,他端坐着,面色沉静,不像说笑,他是在告诉她怎么做。虽觉奇怪,可不知为何,杜若接受了他这样的建议。 因他总是一针见血的,她与他说上千百句,他常常一句就抓到了重点。 她点点头:“好。” 元逢站在舱门口禀告:“王爷,到杜家的游舫了。” 他站起来,墨袍荡起一阵风。 杜若也忙跟着起来。 两人走在木桥上,杜若默默在想到时怎么跟父亲说,到得半途,听到对面母亲的声音,她看到父亲也来了,就在甲板上等着她。她身子忽然就摇了一摇,贺玄只当她要摔了,下意识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 她朝他眨眨眼,轻声道:“我得彻底摆脱掉大殿下,你看我演得像不像?” 原来在表现她伤得很重。 他瞧着她会说话的眼睛,微微一笑:“很像。”手指松了松,没有舍得离开,“既然装了,就得装到底。” 她觉着也是,便索性踮起那只脚的脚尖,一瘸一拐的走路。 大半的身子都依靠着他的手,可并不重,她没有以前那样丰润了,抽了条,逐渐变得窈窕起来,他那时才从岭南回来,险些认不出来她。她现在已经是个姑娘家了,走在身边,姿容妙曼,让整个五月都显得明媚。 然而她并不知晓,专心致志的装成小瘸子,甚至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见到杜云壑,她高声叫着爹娘,从他掌中脱出去,慢慢往谢氏那里走。 谢氏见她竟不能好好走路,惊慌道:“若若,你怎么了,伤到腿了?怎么伤的?” 她满脸的委屈,却不说话。 看着像是有隐情,谢氏没有再问,与贺玄道:“周家的游舫沉了,我们离得远赶不及,原来是你去接的?”她往他身后看,“绣儿呢?莫不是……我早先前好像听说是大殿下的游舫先去的。” “是,我只接了三姑娘回来。” 实在是奇怪,谢氏眉头拧了拧。 贺玄向老夫人问了安,便告辞走了。 谢氏领着杜若与杜云壑去僻静处,先是看了杜若的脚,才再次相问:“你可是要把我急死了,到底出了何事?是船沉的时候撞到的?” “娘,是大殿下打的!”杜若用哭腔道,“他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缠着我,上回在庆春楼他就拉我的手,还说要带我从别的路出去,这回也是,他把我逼到船舱里,什么人都没有,我想逃,他狠狠踢我。”她拉住杜云壑的袖子,“爹爹,我好怕,我脚也好疼,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一席话将杜云壑夫妇惊得面面相觑。 因印象里,赵豫实在不是这样的人。 杜若看他们没有说话,很是着急想挤出几滴眼泪来,可她真不是那么会演戏的人,没奈何只得捂着脚,与玉竹道:“爹爹娘不信我,你说,刚才是不是他踢的我?我还能骗你们不成?我跟他无冤无仇的,我是你们亲生女儿……” 想到梦里的事情,真有几分悲切。 谢氏忙把她搂在怀里:“我跟老爷怎么会不信你,只是不明白大殿下为何要这样。” “许是对若若有心思。”杜云壑极是恼怒,他倒是猜到几分赵豫的意思,恐是看上杜若想娶她,可两人若两情相悦便罢了,他拗不过女儿,让她嫁入皇宫,自当要匡扶赵豫,可杜若这么说,定是没有喜欢赵豫。 或许因此他就想用强的,想诱拐杜若! 岂有此理! 杜云壑一掌拍在船舷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赵豫瞧着文质彬彬,却是人面兽心,她这女儿不说有没有想法,便是她这年龄也才十三,那样的小姑娘,他就迫不及待的利用上了? 谢氏看他满面乌云,忙道:“老爷,您可不能去质问大殿下,传出去,对若若的名声不好。” 杜云壑沉声道:“我自然不会。” 只他赵豫,往后可别想从他这里捞到好处。 谢氏命人把杜若扶到别处休息,此时大抵也知道杜云壑的猜测,她两只手握得紧紧的道:“老爷,那时娘娘与我提到若若,我还想着若若小,可这等年纪却也是能嫁人的,假使大殿下求了皇后又如何?若若这孩子,没有什么心眼,而今又那样害怕大殿下,真嫁了怎么得了?只怪我往前太惯她,她恐是难以忍受的。” 八面玲珑的妻子露出忧心,杜云壑把手按在她肩头:“你莫慌,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他胸有成竹,谢氏松了一口气,靠在他怀里:“这就好,只你小心些莫得罪皇上。” 杜云壑道:“我不会亲自出面的。” 谢氏有些奇怪,但她相信丈夫,便不再多嘴。 杜若此时正在老夫人身边,祖孙两个坐在一起,怕老夫人担惊受怕,一早与父母商定,假称是撞伤的,老夫人还是心疼得很,与她道:“姑娘家哪里都精贵,千万不能留下疤痕,等到府里,定要拿祛瘀膏揉一揉。”又朝外看,“绣儿怎么还没回来?这丫头玩得疯了,你撞伤了她也不回来,还在大殿下的船上?” “许是没看到我伤了罢。”杜若道。 老夫人捏捏眉心。 杜蓉也坐在旁边,朝外看一眼,见章凤翼始终没有走,已经好一阵了他就站在舱外,她到底有些不忍心,趁着众人都问杜若沉船的事情,快步走到了外面。 见到她,章凤翼觉得等再久也值了,满脸都是笑。 看起来有些傻,杜蓉忍俊不禁,朝船尾那里去,他跟着,眼见无人,轻声道:“蓉蓉,那次是我父亲不对,他喝了些酒心里高兴,与你父亲说了不当的话,我原是想让他请你们来家中做客,再郑重的提亲。是我对不住你,我该与父亲一起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他很诚挚的道歉,丝毫没有推诿。 杜蓉弄清楚了缘由,脸色就缓和下来,她该猜到章凤翼没有那么冒失的,虽然他喜欢她,平日里也很没有规矩,可他对她的一颗心是真的。 然而再怎么真,父亲恐也不会愿意,她心头又生出几分悲凉。 像是能听到她心底的叹息,章凤翼忙道:“蓉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杜大人把你嫁给我?我去见他,他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成见,或者我该……二殿下要去兰州,我若是跟着去,收服金军,立下军功,你父亲会不会答应?” 为了她,他竟然又要去打仗。 杜蓉摇摇头:“与这并没有关系,你且再等等。” 她的回答是模棱两可的,可不管如何,她没有拒绝嫁给他,章凤翼很是欢喜,看着她道:“蓉蓉,我的长命缕呢?” 犯了这样的错,还指望她做长命缕,杜蓉啐他一口:“哼,你有脸说!” 他笑起来,一点没有不悦,牙齿露出来,闪着雪白的光。 浑身透着无拘无束的洒脱。 杜蓉脸突然有些红,垂头道:“我先回去了。” 她从他身边路过,他很快的拉住她的手又松开,轻声道:“我会再想法子的。” 她走得更快了。 回到舱内,心还在怦怦直跳。 脸若芙蓉艳,杜莺看着她,也不知是喜是忧,只觉胸口一阵钝痛,她捂住了嘴,没有咳出声来,怕打搅杜蓉,又怕她伤心,她这辈子怕的东西太多,有时候真想早些死了。 可弟弟还未长大,母亲仍是那样叫人又爱又恨,唯有她的大姐,那样好,她该有个更好的姻缘。 舱外这时却传来一声厉喝,竟是杜云岩的声音,杜若竖起耳朵,原来是他在喝令章凤翼走。 “舫上都是杜家女眷,你一个外男在此作甚?”杜云岩穿着深青色的官服,他现任兵部郎中,本事不大,官架子是十足的,声音很是浑厚的道,“你现在就给我离开游舫,我不管你有没有船,便是跳也要跳下水去!” 杜凌没想到二叔一回来便是这等样子,他道:“是我请伯起来玩的,二叔,你为何赶他走?什么外男,他又不是不认识妹妹们!” “认识就能没有规矩了?”杜云岩道,“你也不成体统!”他瞪着章凤翼,“你快些离开,念在你父亲与我们杜家几分交情,我便不使人动手了。” 他今日专程拜访,刚才看到杜云岩也是恭恭敬敬的,可连他一丝的好脸色也没有换到。 难怪杜蓉让他再等等。 看来杜云岩心里是完全看不上自己的,章凤翼到底年少轻狂,此时不由自主就生出了几分怒气,他只是尊重杜云岩才会委曲求全,可他并不欠杜云岩什么,杜家能有今日的富贵,难道没有父亲的功劳吗? 父亲在杜云壑麾下出生入死,受了多少伤,便是杜云壑都不曾小看他,常与他一起喝酒。 杜云岩算什么呢? 他挺直了背脊,抬起下颌,与杜云岩对视着,一动不动。 杜若从舱内看过去,瞧见他双眸,心里忍不住一跳,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隐忍,只消杜云岩再说上两句,可能章凤翼就要忍不住了,他本就不是什么驯良的人,他是山中的野狼! 第016章 杜云岩其实也有些被他的目光震慑。 因章家这父子俩在沙场是出名的狠,两个人打起仗来都是不要命的,为此章执也得了指挥使的官位,不过那又怎么样?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其他将军都封了爵位,唯独章执不曾,便因为他是马匪出身。 说到底,那本是要坐牢的,要不是因为运气好正好遇到战乱,章家父子还在荒漠里抢劫财物呢! 他怎么能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气氛剑拔弩张,眼见父亲出来了,杜若生怕事情闹得复杂,她实在不想章凤翼与杜家结仇,杜蓉更是难做。 她忙与老夫人道:“祖母,人人都说章大哥是马匪家的儿子,可我瞧着挺有礼仪的,刚才在船上,也是规规矩矩的没有惹事,可二叔怎么要赶他走呢?他好歹是章大叔的儿子,父亲与章大叔很好的,父亲肯定要生气了。” 其实老夫人原本也觉得杜云岩有些过分,那章老爷是黑道上的人物横行无忌,可章凤翼还是个小伙子,且也没有做错事情,倒不知这二儿子发什么疯。 节日里,该是欢欢喜喜客客气气的,现在杜云壑也听见了,她可不想两个儿子为章凤翼争执,便朝外喊道:“云岩,你刚才是不是喝酒了?快些进来,我使人弄些醒酒汤给你喝!” 杜家老爷子早早去世,老夫人持家数十年,还是很有威信的,且杜云岩惯会讨好她,听到母亲出声,就有些犹豫起来。 恰好杜云壑此时也开口了:“凤翼,刚才我还来不及与你说话,你父亲今日怎么没来漕运河?” 杜云岩脸色就很难看。 真不知道杜云壑什么意思,他属下也不是章执一个人,怎么就偏对他父子俩那么客气,不知道的,还当怕了他们章家。 “大哥,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二十岁的人在我们游舫赖着不走。你是知道的,我们家四个姑娘呢,他在外面,蓉儿跟莺儿都不能出来。” 杜云壑眼眸眯了眯:“什么赖着?你也真像是醉了,刚才与钱大人在河边,是不是就地喝酒了?不要再胡言乱语,母亲叫你进去,你便进去罢。” 他的神情在这瞬间很是严厉,杜云岩气得不知怎么办,章执那日跟他说的话他总归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杜云壑也不知道章凤翼这小子是想要娶杜蓉,杜云岩心想,假使换成娶杜若,看他还能不能有这种态度! 他拂袖走了。 杜若见状,缓缓吁出一口气,侧过头时发现杜蓉正看着她,她那时候很想跟杜蓉说些什么,可到底没能说出口。 她希望杜蓉好好的。 等到游舫靠岸,杜绣才出现,她疾步过来与老夫人道:“三姐姐与贺大哥走得太快,我没回过神,木桥就收起来了,豫哥哥说索性便送我在岸边等你们。” 想到贺玄冷冷的样子,老夫人倒也不怀疑,定是他将杜绣拉下的,这孩子与二房的人都不亲,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恐是连死活都不会管。 杜若则忙着问周惠昭:“周姐姐人呢,周家有没有接她回去?” “她身体不大好。”杜绣眉头挑了一挑,“在豫哥哥的游舫上就晕了过去,刚才豫哥哥给她请大夫,而今许是醒了罢,我看到周家的马车来接她。” 难怪她那时没有看到周惠昭的人影,杜若心想,她竟然也是那么羸弱。 杜绣道:“你是不是也在想,她竟然比二姐还要吹不得风呢?” “大约是惊吓到了,”杜若道,“她也很愧疚,说早知道不该请我们去。” 瞧着她那样认真的辩解,杜绣笑一笑没有说话。 众人陆续坐上马车,杜若挑开车帘往外面看,只见章凤翼与父亲说了什么,父亲露出沉思的样子,两人又站得一会儿,章凤翼才告辞而去。 她回眸看一眼杜蓉,她依在车壁上,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端午节过后,赵蒙便领兵前往兰州,赵坚为表现对此事的看重,亲自送这二儿子到城门口,赵豫瞧见弟弟穿着铠甲,英姿煞爽,浑身上下都有父亲的影子,心下就有些沉重。他自小不喜武艺,便算勤奋习得几年,终究也没有赵蒙五分的本事,后来便认真念书,众人都称赞他二人一文一武,是赵坚的左膀右臂。 是不是因此,父皇也难以做下决定? 他手指在袖中摩挲,说不出的烦闷,最近事事都不顺心,太子没有定下,杜若又翻脸无情,那天他没有控制住,为拦住她而踢到她的脚,也不知杜家的人会怎么想。 在这节骨眼上,他原是最需要支柱的。 秦氏看他郁郁不乐,手搭在他胳膊上道:“你不要太担心蒙儿,听你父皇说,金军遭受大创,应该是不足为惧的。” “母后,我知道,我只是担心弟弟,他年纪太小了,若是我能一起去就好了,彼此还能互相照应。” “你是要留在长安的,你父皇这里更需要你。”秦氏伸手给他正一正玉冠,关心的道,“你这几日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是不是还有别的心事?” 他的心事,难道秦氏不知吗?赵豫心想,她可是皇后娘娘,一早应知道立太子的重要,可父皇拖着,她竟然任由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明明年幼时,母亲是最疼爱他的,但他不能明说。 自从父亲称帝之后,好些事情都忽然变成禁忌,他知道他不能提太子两个字,他伸手捏捏眉心:“那日端午节,周家的游舫沉了,我正好路过救了他们,杜家三姑娘也正在这游舫上,后来出了些误会,她许是害怕急着要离开游舫,我误伤到她,也不知有没有好。” “你想知道还不容易吗,我过几日便请她过来宫中。”秦氏很温柔的道,“这孩子很是单纯可爱,我也很喜欢她,那时在芙蓉园我便与杜夫人说了……” 听出母亲的意思,赵豫念头一动,他为拉拢杜云壑与杜家走近,那时杜若尚小他是没想到别处,可上回瞧见她,已有殊色,亭亭玉立,他不如就此娶了她,倒也安心。只要母亲出面,这桩事定是能成的,到时杜家还不是与他坐一条船? 他半垂下头,略是羞赧:“若若还有些小。” “可以先定亲。”秦氏看他愿意,笑道,“等明年再成亲,你父皇也会高兴的,你可是我们赵家的嫡长子,等生下儿子,那是更好了。” 这话意思含糊,可也带给了赵豫一些希望,他又笑起来。 魏国公齐伍立在不远处,他是赵坚最信任的心腹,这回也一起来送行,眼见皇后与大皇子母慈子孝,他不禁想到自己的儿子,曾经与妻子也是这般的融洽,所以无论他去何处打仗,只要回到家中,什么疲乏都会烟消云散。 然而如今只剩下一夜白了头的老妻。 赵坚看他竟伫立不走,笑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日头太大晒的不舒服?”他使人把皇帝专用的御扇抬到齐伍的头上。 也只有他能得到赵坚这样的关心。 因当初赵坚曾派齐伍与另一位将军陈士古去明州征兵,谁料他们半路遭遇伏击,齐伍虽是留下一条命,可陈士古,甚至还有齐伍的独子都没能活着回来,这两位都是赵坚的心腹,那次对他的打击也是颇为严重的。 后来,齐伍再也没有离开过赵坚的身边。 他忙躬身道:“臣不敢受此大恩。” 赵坚打趣:“一把伞也能算大恩?朕与你往前,饭一起吃,水也一起喝,就差没有盖一条被子了!” 众人都笑起来。 齐伍侧眸看到贺玄,高大挺拔的身材裹在黑色中,像把绝世的利剑,没有出鞘,便能斩人首级,这很有些像他的父亲贺时宪,但是他比贺时宪要狠辣的多。 “既如此,臣便不推却了。”齐伍笑道,“臣恐是身子不济,当真是头晕眼花的,也想向要皇上讨个假。” “你要歇息,朕还能不准?” “臣是怕耽搁操练守军,皇上既准许,便让雍王爷代替臣罢。”齐伍道,“这支大军原也是他麾下,怕没有人比他更为合适。” 赵坚微怔,但很快就笑道:“说得好像要许久似的,”他目光掠过身边的众位臣子,笑一笑道,“玄儿,那便由你继续操练,可不要太过苛刻,那都是为大燕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贺玄领命。 赵坚搭在齐伍的肩膀上:“我们快些回去,省得你还中暑了,被你夫人晓得,指不定要怎么怪责朕。我再赐予你几桶冰,这几日便好好歇息罢。” 齐伍应声,垂下头来,目光落在贺玄的黑靴上,他就跟在自己旁边,走得慢而沉,一步步,好像从不会走错。 城中的八仙观,这日收到皇后的口谕,宁封披着白色的外袍,坐在竹榻上与礼部左侍郎卢树村道:“我这道观何时成为钦天监了?竟要我测八字,不过也罢了,既是娘娘旨意,我便看一看。” 卢树村陪着笑脸:“劳烦国师。” 宁封把两人八字拿起来细细推算,过得半响道:“八字虽是不错,然知晓面向恐更为精准,卢大人,不凡透露一二,那未来皇子妃是哪家的姑娘。” “这,”卢树村犹豫道,“还未定下,娘娘也只是以防万一。” “如此说来,卢大人是不信任本国师了?”宁封看着卢树村,“卢大人今日来也是想把事情处理周全的,我也一样,说到底都是为大燕着想,毕竟皇子娶妻那是慎之又慎的要事……我已提醒过卢大人,若是将来有何闪失,我恐是帮不上卢大人的忙。” 卢树村心里咯噔一声,忙道:“姓杜。” 大燕能配得上赵豫的,也就那么几家,宁封想到一个人,嘴角就挑了起来,杜家三姑娘,倒不知她可能预知,她将要成为皇子正妃了? 第017章 宋国公府,姑娘们学习的碧云轩设在府邸南边一处芍药苑里,此时正当花开,浓郁的香味从窗口飘进,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迷醉。 杜若手撑着香腮,眼睛不知不觉就要闭起来。 一只手忽地拧在她脸颊上,她吓一跳,连忙睁开眼睛。 杜蓉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瞧,被我抓到了罢,今日教《孟子》你竟然还打瞌睡呢!小心被夫子看见了罚你。” 杜若揉揉脸颊,轻声道:“这种天气呀最合适弹琴,手一动就不困了,也不知为何非得教孟子。” 杜蓉噗嗤声:“你别狡辩,好好听着。” “是了,你在旁边看着,我怎么也不好睡的。” 见她认真起来,杜蓉方才不管。 夫子教完今日的课,先行告辞,怕姑娘们被太阳晒到,丫环一个个撑着油伞在外面等候。 杜若将将走进来,玉竹就与她说府里的新鲜事:“刚才章老爷送了一座桌屏来,一开始都以为是什么呢,拿个绸布盖着,后来抬到老夫人那里,掀开来一看,竟是前朝的《双冠图》,听说是正宗的蜀绣呢,也不知章老爷哪里寻来的,老夫人很是惊讶。” 突然送蜀绣的桌屏…… 杜若眼睛一亮,看来章凤翼是又在想办法了。 老夫人出身金陵,世代簪缨家族的姑娘,过得极是精细,原先用的东西很多都是旧物,对绣件这种要求更是高的。不过章家送的这蜀绣,听起来很是稀有,定会博得老夫人的欢心的,就不知道老夫人会不会收。 “还在上房,没退回去?”她好奇的问。 “没有。”玉竹摇摇头,“好像老夫人很喜欢呢。” 那桌屏上面是只栩栩如生,颜色亮丽的大公鸡,地上绣有两株鲜红的鸡冠花,与公鸡的鸡冠是相得益彰的,故而叫双冠图。老夫人当时看一眼就喜欢上了,可总觉得章执送得礼太重,也有些莫名其妙,等到杜云壑回来她就问起此事。 杜云壑笑道:“儿子一早就知晓了,这桌屏是有次与大周打仗的时候,被章执得了的,但他这人娘知道,是个大老粗,家中也没有主母会欣赏这个,晓得母亲您颇有眼光,说是借花献佛,再者,也是想成全一桩美事。”他坐下来,“凤翼这孩子想娶蓉蓉。” “啊!”老夫人大吃一惊。 在她心目中,杜蓉虽然性子刚烈了一些,并不是她最喜欢的孙女儿,可她实在没有想过要把杜蓉嫁给章凤翼那样的男人。毕竟杜家是名门贵族,而章家,虽然乱世出英雄,可章家并不是很好的结亲对象。 看她沉默不语,杜云壑心里晓得她是有些犹豫的,事实上,这也是很正常的心态,不光是他们杜家,便是在外面,好些人提到章家,提到章执,还不是有些嘲笑的语气?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他极有耐心的道:“母亲,我是觉得凤翼不错,他不像章执,那时候章执归于我麾下,我第一次看到凤翼,他袖中藏着兵书,我便与他说,我们虽不是文人,可多看书是有好处的。后来他遇到很多不解的,总会来问我,他现在还年轻,将来定会把章家发扬光大。至于家世,英雄不问出处,我们杜家要放在几十年前,也只是草莽。” 没想到他那么看好章凤翼,老夫人想到那日端午节,章凤翼很是礼貌的样子,就笑了一笑:“原来这小子早有预谋,不过这样大的事情,可不能一时做下决定。” “母亲说得是,不若请章家来家中做客罢,倒也不是为还这蜀绣桌屏的人情,母亲介意,儿子便换个相同贵重的于他,瞧着母亲是很中意罢?”他略有些请求的样子,“便让他们来,母亲好好看看,要儿子说,包公子是文弱了些,蓉蓉这样的性子本也不合适。” 还反对起包家了,老夫人暗自腹诽,不过她向来信赖杜云壑,他赞同章家,肯定是有理由的,总不至于害他们杜家。 老夫人便答应了。 谢氏知道这件事,倒有些犹豫,噺 鲜 尐 说与杜云壑道:“到底是二房的事情,那天在游舫,我看二弟很讨厌凤翼。” “他是一时没转过弯,章家马匪是马匪,可现在封了官,那便是大燕正式的官员,一代代学规矩,不用多少年与我们杜家又有什么不同?他早晚会改变主意的。”杜云壑端起茶来喝,“我也是想让母亲考虑考虑,凤翼说他与蓉蓉两情相悦,总不能拆散他们。” “他竟然这么说?”谢氏惊讶极了,她忽然想到以前,好似是见过杜蓉与章凤翼在一块,可那时在打仗哪里有什么外宅内宅,章执与杜云壑外出了,章凤翼就会来找杜凌,可能与杜蓉见得多了,日久生情。 世上最难控制的便是感情了,谢氏叹口气,心想怪不得杜蓉不想嫁给包公子,老夫人为此还有些生气。 她眉头拧了一拧,拿起案头的鞋子:“先不说蓉儿的事,若若那里,你又怎么说?” “我早安排好了,到时大殿下定是不能娶若若的。”杜云壑沉下脸,“他要实在想娶,我便把兵符交还皇上。” “那可不行,你这是威胁他了!”谢氏吓一跳。 杜云壑道:“只是随口一说,你莫担心了。”他看着她手里的鞋子,笑道,“这是给玄儿做得?” 谢氏收一收线:“是,他又没有母亲,谁给他做鞋子,倒不知王府里可曾有绣娘。”她顿了顿,“索性请章家时也一并把他请来罢,我明日做好这双送予他。” 在年轻一辈中,贺玄最得赵坚重用,但今年被封王,她仍有些不解,后来杜云壑说,实则是封给贺时宪的,当年要不是贺时宪,赵坚未必成事,谢氏心想,或者他也能帮上点儿忙,多一条路总是稳当的。 到得那日,杜家便请了章家父子前来。 听到这消息,杜若极为振奋,杜家以老夫人的名义请章家,说不定祖母对章凤翼有些满意,到时只要章凤翼好好表现,指不定就有希望的。 她不时得问玉竹,章家的人有没有来。 玉竹完全不明白她的想法,自家姑娘这样的性子,什么时候毛毛躁躁的了,章家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可还是使人一趟一趟的跑,直到未时,方带来消息,说刚刚入二门。 杜若就站起来,整一整裙衫朝外走去。 在一大片的荆葵花旁,遇到贺玄,他手里拿着双褐色的布鞋。 “玄哥哥。”她有些惊喜,“今日祖母还请了你吗?我当只请了章大叔跟章大哥呢……不晓得章家几位弟弟可会来。” 章凤翼二十岁,可他三个弟弟,有个最小的才七岁,杜若想到的时候,脸是有些苦相的,她被他拿泥巴不小心砸到过,把她漂亮的裙子都弄脏了,章凤翼看到,连忙过来道歉。 她心想,原来章凤翼那时候就对他们杜家人很有礼貌了。 贺玄道:“是你母亲请我来的。” “是为送你鞋子罢。”杜若盯着那鞋瞧了一瞧,“母亲很早前就在做了,她对你可好呢。” 贺玄手指在鞋面上摩挲了下,没有说话。 杜若又问:“你见到章公子了吗?” “我刚才看见在前面,应是去拜见老夫人了。”贺玄道,“我现在也正要去上房。” 原来章凤翼走得那么快,比她到得早。 “我也要去。”她走到他身边,“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沿着青石小径,往上房的西角门那里走,他步子一向大,可杜若慢吞吞的,步子又小,总是落下大段的距离。他停下的时候,她花了不少力气追上来,甚至越过他,走到半途的时候,脸都是红扑扑的。 贺玄垂眸看着她:“今日你走那么急,是有什么要事吗?” 她当然不只是为追贺玄,更是为章家,因为照现在的情况看,像是很顺利的,可偏偏梦里出现了不好的结果,她就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在今日出了问题。 是不是二叔已经到了?或者就是在他手里搞砸的,但这些她从来没有跟人说过,看着贺玄,她忽然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他怔了怔,慢慢弯下腰,把耳朵对着她。 她轻声道:“其实章公子是想来提亲的,但是我怕二叔不同意,怕他们打起来,那样大姐会很伤心。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你能帮我先去看看吗?” 声音细细的钻入他耳朵,伴随着她的呼吸,像柳絮抚到脸颊,痒痒的。 曾经,她也那样对他说过话,自以为是的秘密,非得说给他听,那时他觉得杜若真有些烦人,可现在她这样,时隔多年,竟是叫他耳朵一下有些发烫起来。 他直起身道:“有老夫人在,二老爷再如何也不会放肆。走吧,你只要走快一点,还是来得及的。” 他大踏步而去,杜若忍不住轻哼一声,只是让他帮个小忙竟然也不肯,自己去就自己去,她两只手拉起裙摆,走得更快了。 第018章 其实杜云岩根本也不在上房,自从老夫人要请章家,他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奈何那是她亲娘,又看上章执送得桌屏,他总不能为此拦住老夫人吧? 说起来,这章执也有些头脑,竟然晓得投其所好了! 是不是谁给他们出了主意? 杜云岩眉头紧锁,去吴姨娘那里逛了一圈,吴姨娘见到他来,被禁足许久只晓得用股风骚劲挑拨他,杜云岩在她身上花掉了力气,身体疲累,心里的烦躁仍是没处发泄,要与她说两句,她抓不到重点。 杜云岩气咻咻出来,瞧见一个小丫环端着青瓷碗碟正往西跨院去,上头摆了红艳艳的寒瓜,瞧着就很解暑,他拿起吃一块问:“你们姨娘在作甚?” 比起吴姨娘,唐姨娘是很不显活泼的,当然比起刘氏死气沉沉还是有些意思,不然杜云岩也不至于会问起她。 “在摘瓜呢。”小丫环笑道,“姨娘在庭中种了黄瓜,这会儿已经长了十几条出来,说摘了晚上拌着吃。” 杜云岩觉得新鲜,便跟着那丫环进去。 果然唐姨娘正站在碧绿的瓜藤下面,穿着月白色的襦裙,浑身素雅,她生得并没有吴姨娘俏丽,但胜在温婉,在杜云岩看来,甚至是比刘氏还要像大家闺秀的。见到杜云岩,她就把手中剪子放下了,笑道:“老爷,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正巧路过,看看你。”杜云岩瞧着瓜藤,只见上面的黄瓜长得不错,一个个胖乎乎的,便问道,“怎么种的,看着跟集市买得也差不多。” “是因为下了肥,妾身从花农那里要得一些埋在泥里才能长那么好。”唐姨娘道,“老爷今儿可要过来尝尝?” “现在我吃什么都没滋味!”杜云岩在旁边的小杌子坐下。 见他满面忧愁,唐姨娘小心翼翼问:“难道衙门出了什么事情?不过以老爷的本事应是不难处理的。” “衙门能有什么,还不是母亲……”他一摆手叫下人退下,“章凤翼那臭小子看上蓉蓉,想让她嫁过去,章执便送了桌屏来,母亲喜欢得不得了,这就被收买了,你说我能不气?章家配得上咱们杜家吗?还有大哥,竟然也喜欢那章凤翼,我是瞧不出他哪里好!” 唐姨娘沉思片刻,柔声道:“只是请章家,又不是定下了。”她手轻轻按在杜云岩的手背上,“不管如何,老爷您才是二房的当家人,我们女子谁不知道三从四德的道理,老来从子,老夫人定然明白这事儿是要问过老爷的。” 这倒也是,杜云岩点点头,母亲是没有提到他两家定亲的事情,她应是还不知道。 “必要的来往,老爷您大人有大量,不必理会,毕竟那是章家与老夫人,大老爷之间的事情。那日老夫人收到桌屏,后来就与大老爷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许是有要事罢。”她安抚道,“您纵是不喜,慧眼识人,可别人未必有老爷这等眼光啊,往后慢慢就会明白老爷的想法。因老爷您是真心疼爱大姑娘,我记得大姑娘年幼时生病,老爷您抱着她深夜跑到医馆呢,又守了一夜,自然是想替她选个最好的夫婿。” 想到那事儿,杜云岩叹口气,心想果然只有唐姨娘最了解他,他笑道:“听你一席话,我舒服多了,这就去上房。” 唐姨娘送他到院门口。 章家三个小捣蛋鬼没有来,杜若进去的时候,就看到章执与章凤翼,两人都端端正正坐着,身姿如松,面容整洁,原先章执留着的络腮胡竟然也刮得干干净净。这实在是有些隆重,便是贺玄看见,也是惊讶的。 不过想到杜若说的话,他又了悟。 看来章执很疼章凤翼,愿意为让儿子娶上心爱的女人,为此做出很大的让步。这种父子亲情,他是没有办法体会了。 他的目光在这一刻既温柔又冷厉,说不出的复杂。 杜若心里却高兴,轻舒一口气。 见她自顾自进来立在旁边,老夫人奇怪道:“你这孩子,我可没有使人请你来,怎得自己过来了?” 因不是女客,原是不必请姑娘们来见面的。 杜若一早就已经想好说辞:“我见那桌屏很是好看,想当面问问章大叔,家里可还有别的蜀绣小件儿?有的话,我想借过来,让玉竹她们长长见识,将来绣艺指不定能大为提高呢。” 章执为人豪爽,声音似洪钟:“那时候打紫阳县,很多好东西,不过被一通哄抢,老子……” 见他要说粗话,章凤翼连忙咳嗽一声。 他侧眸瞪儿子一眼,暗想娶个儿媳妇也是恁麻烦,连话都不给好好说,不过他犯错在先,也知晓杜家没那么容易把女儿嫁给儿子,当时就恨不得不要了,要不是看在儿子一片痴情,本是不愿来。 现在既来了则安之,总不能此前白费功夫,他稍许挪动了一下,笑道:“我是还得了一对罗帕,极是好看,本是想……”他顿了顿,“凤翼的娘死的早,不然她用着定是喜欢的,而今放着也是放着。” 粗犷的男人念及亡妻,不自禁语气也温柔下来。 听到这句,老夫人竟有些动容,因她想到章执虽是马匪,可他膝下四个儿子,他竟是没有再找一个续弦。 可见人是长情的,这倒也是难得的优点。 章执继续道:“杜三姑娘要,这罗帕便借予你罢,或者你哪日来我们家也行。”他看向老夫人,“礼尚往来,不知我们章家可有幸请老夫人也来做客呢。” 老夫人笑道:“听说你们家是在长风街?” “是。”章执道,“没有你们国公府大,但也干净整洁,我使人每日打扫,便是老夫人明日来都是方便的。” 到底还有些急躁,杜云壑道:“这倒不必的,隔个三五日……”话未说完,就见杜云岩从外面进来,他并不耽搁说话,“等哪日天气晴好,我们自然愿意来拜会。” 杜云岩听到这话,眉头就挑了起来:“倒不知大哥说得我们是指谁呢?也不知是哪一天,谁知有没有空,我看还是要从长计议。” 他果然是一点不同意,杜若盯着自己的二叔,很是紧张,生怕他像那日在游舫上,表现出很强的敌意。 可偏偏章执这人有时也真是思虑不周,与杜云岩道:“既不知哪一日得空,便由二老爷选罢。” 杜云岩一下子就很恼火。 这是什么意思?强迫他去不成? 又为何非得请他们,他左右环顾一眼,想到刚才老夫人好像也有意要去章家,想到老夫人从来不会胡乱收别人的东西,今次竟然要了桌屏,还有杜云壑偏帮章凤翼,今日又早早到了,与老夫人一起招待这父子两个。 他突然间就全想明白了。 原来那二人知道章家的意思,在收到桌屏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老夫人才会与杜云壑关起门来商量。 他冷笑起来,明明他才是杜蓉的父亲,倒是只将他排除了。 真是好啊! 他缓缓道:“我不会去你们章节的,趁早死了这条心。” 丝毫没有留情面,杜云壑喝道:“你怎么说话的?” 来者是客,章家父子俩今日满是诚意的过来,并没有冒犯他,他就不能好好静下心,考虑一下章家吗?杜云壑实在生气,他觉得杜云岩太没有道理了,连基本的礼仪都不知道尊重。 老夫人也皱起了眉:“云岩,章老爷请你去做客也是好意。” “什么好意?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杜云岩尖利的道,“他是癞□□想吃天鹅肉!我绝不会将蓉蓉嫁给他们家!” 两人吃了一惊。 章执则已经站了起来,满面怒容。 见他那么顽固,杜云壑道:“凡事没有绝对之说,云岩你作为父亲,是该要替蓉蓉考虑好,可也不要一棒子就打死人,凤翼这孩子哪里不好?母亲也……” “你别拿娘来压我!”杜云岩道,“这家里很多事情都是你在做主,你是家里的长子,父亲去世了,你便是当家人,我是不如你,可我们二房的事情还用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罢?我是蓉蓉的父亲,你不是,所以这件事没有什么好商量的,除非你是想让我连一个父亲都做不成!” 杜云壑讶然。 对面的弟弟眸中满是怒火,还有很多的不甘,原来他对自己一直都是不满的,怪他管二房太多事情。 难怪妻子曾质疑,到底要不要插手。 他现在把父母之命都抬了出来,假使他还要管,便是越俎代庖了,毕竟他只是杜蓉的大伯。 章执见到这一幕,再是大大咧咧也清楚杜云岩的意思,眼见杜云壑为此也难做起来,他愤声道:“今日打搅,告辞了!” 人始终还是要脸面的。 就这样不欢而散吗?杜若终于明白他们为何要私奔了,就是杜云岩的坚持让父亲不得不放手,为保全杜云岩最后的体面,牺牲了杜蓉。 她心头沉甸甸的,双手紧握在一起,说不出的难过,可她怎么办呢,连父亲都帮不了杜蓉,还有谁…… 茫然间,她把目光投向贺玄。 他还在,他没有走。 可他又能如何?比起杜云壑,他更是个外人。 她的神情看起来落寞极了,好像要失去重要的东西,可杜蓉嫁人与她有什么关系?贺玄眉头挑了挑与杜云岩道:“郎中大人,不妨还是多考虑下,毕竟关乎大姑娘,虽然与你在三学街的那档子事不能比,但你也应该知晓它的重要。” 平平无奇的话,却让杜云岩脸色惨白,他见到鬼一样盯着贺玄:“你,你怎么……”他自己也说不出口,只觉有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浑身都是寒意,他咬紧了牙关,终于一拂袖子道,“好,随便你们!你们要把蓉蓉嫁给谁,便嫁给谁罢,我再也不会管了!” 他掉头而去。 众人都有些吃惊,杜云壑深深看贺玄一眼,心知那什么三学街必是杜云岩的把柄,还是极为紧要的,所以杜云岩才会连脸都不要了! 他也第一次发现,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原来他并不了解。 因为三学街的事,他是一点都不知的,而贺玄既然知道,却也从来不曾与他提过,但却在突然之间,给予杜云岩致命一击,何等的可怖! 第019章 杜云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而章凤翼却是松了口气,不管如何,杜云岩做出了让步,虽然这可能会让他们翁婿结仇,然而只要能娶到杜蓉,他是不介意用任何办法的。他朝贺玄看一眼,投以感谢的眼神,但并没有说出口,因谁都看得出来,贺玄是在威胁杜云岩。 这种事放在杜家来做,多少是有些失礼的。 老夫人此时便是半惊半疑,惊得是贺玄一句话就让儿子丢盔弃甲,疑的是,她这儿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能被贺玄这样一个年轻人给控制住?作为母亲,心里不是滋味,但今日既然请了章家,总不能突然下逐客令。 幸好章家父子识趣,知道他们要处理家事,没有再留。 堂中只剩下五个人。 杜凌现在还在晕头转向,他一是没想到章凤翼要娶杜蓉,二是没想到杜云岩会顶撞父亲,三是没想到贺玄又会插一脚,愣神间,听到杜云壑的声音:“凌儿,你与若若先出去。” 很是严肃。 杜凌本想问个清楚,与父亲目光对上,就打了退堂鼓,连忙拉着杜若去了门外。 屋里有片刻的安静,老夫人坐在上首,杜云壑坐在左侧,贺玄是站着的,面无表情,像在等待他问什么,又像是对什么都不在意。他记得那时他对谢氏说,贺玄这孩子孤独的可怕,希望谢氏能多关心他,让他忘掉丧父的悲痛。 可这些年来,他并没有改变,仍是不喜说话,沉默寡言。 杜云壑心想,但今日看来,他料错了,贺玄假使真是一个沉浸在悲痛中的人,他是不会对任何人的秘密有兴趣的。他缓缓问道:“玄儿,你提到三学街,到底云岩他做了什么?”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也十分的想要知道答案。 贺玄淡淡道:“我原该将这件事详细的告知你们,可刚才既然杜二爷答应将大姑娘嫁入章家,我恐怕也不好做出不义的事情,假使你们想知,便去问杜二爷罢。最好早作打算,因也不知哪一日会被其他人揭发出来。” 他略一颔首:“告辞了。” 打开大门,耀眼的阳光瞬时倾斜在他身上,将这黑都照得淡了。 杜若一直在门口等着,此时迎上来道:“玄哥哥。”她对他笑着,露出雪白的贝齿,“今日多谢你了,要不是你,二叔不会同意的,现在可好了,大姐能嫁给章公子了!” 贺玄看她笑得那么甜,心想她还在为别人的终身大事担心,却不知道自己,今日谢氏请他来,说了赵豫的事情,便是怕赵豫娶杜若。这种担心是有理由的,因大燕的重兵,有四分之一是握在杜云壑的手中,齐伍当然也算得上一个,但齐伍没有女儿,作为大皇子,又忌惮着赵蒙,娶杜若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他让杜若告知杜云壑,他定然是已经有打算了。 他道:“只是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就能让二叔答应呀?”杜若好奇,“到底是什么?” 他嘴角挑了一挑:“不便说。” 想到杜云岩那时候仓皇的样子,一定是犯了大错。 杜若丝毫不同情他,笑道:“不管如何,你反正做了好事了,我得好好谢谢你才行!”为这件事儿,她已经烦恼许久,生怕改变不了将来,但现在一切都解决了,她浑身的轻松,对贺玄自然是满满的感激,邀请道,“我请你去酒楼吃饭罢。” 要不是她,他不会冒然出手,所以一顿饭是不是简单了点儿? 贺玄淡淡道:“没什么意思。” “那看戏呢?” “你看到我看了吗?” 杜若就有些犯难,吃饭没意思,看戏他又不看,总不能请赏花罢?寻常人情往来也就是吃吃喝喝,她思虑会儿,忽然想到之前遇到他时,他手里拿着母亲做得鞋子,或许她能送他一双罗袜?可这好像也不妥,姑娘家怎么好送男人贴身的衣物? 见她想得很头疼的样子,贺玄道:“下回再说罢,先记着。” 他转身要走,她一眼瞄到他腰上的宝剑,那剑柄虽是镶金嵌玉,可却是光秃秃的,她一下就笑起来:“我给你扎个剑穗罢,一定会漂漂亮亮的,上面用最好的宝石,你觉得怎么样?” 好像是多好的谢礼,她水眸闪着盈盈的光,求他夸赞似的仰着头,面上满是寻到办法的得意。 贺玄嘴角牵了牵,半响把手放在她头顶轻轻一拍:“好吧。” 被太阳晒得有些热的头发,在掌心里软软的,那是他许久不曾碰到的触感。 她冷不丁被他摸头,也有些发怔,可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就收回了手。 “就这样罢,做个剑穗。”贺玄道,“我先走了。” 他转身而去。 杜若把手放在自己头上摸了一摸,说不出的奇怪,因贺玄从来不摸她的头,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为表现下他们的亲昵?不过说起来,自从她与他和好之后,好像关系是越来越不错了。 这样下去,将来他称帝,肯定不会为难他们杜家,也不会为难她的。 她高高兴兴的去杜蓉那里。 听说章家父子两个没有用膳就离开了家里,杜蓉正当着急,生怕又谈不拢,这样一次一次的失败,最终必是要不成的,故而听说杜若来了,她仍有些郁郁不乐,只面上仍波澜不惊的出来招呼她。 知道她藏着的担忧,杜若坐下来笑道:“大姐,刚才我在堂屋呢,好像祖母说要让你嫁去章家。” 杜蓉瞪圆了眼睛,惊讶道:“什么,你说什么?”问出来之后又觉自己太过激动,脸色一红,低头将衣摆整一整,“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怎么会提到我嫁不嫁的事情呢。” “我也不清楚,听得云里雾里的。”杜若道,“反正二叔最后的意思是,同意你嫁给章大哥。”她也不好让自己显得很明白,“过几日许就会知道了,我这会儿来是向你学做剑穗的,上回见到你扎得很好看。” 被这突然的喜讯冲得有些轻飘,杜蓉稳一稳神才道:“剑穗不难,我教你几下就会了。” 她命人拿来各色丝绦,耐心的教杜若。 上房里,老夫人,杜云壑没有得到回答,老夫人只得又使人把杜云岩叫来,结果里里外外找得一遍,没寻到身影,听说是出门去了,这一出去,到得天黑才回来。两人审问他,他死活不说,这里不是衙门,总不能动用大刑,更何况,他到底也是大燕的官员,老夫人气得晚膳都没有吃。 谢氏去看了一回,与杜云壑道:“玄儿也是的,偏不告诉你们,这下可好,二弟也不说。” “他不说也罢!”杜云壑沉着脸,“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你也莫要冲动,这回玄儿既说了,二弟便算是犯事儿,肯定也会好好善后……总不至于是关乎人命。”谢氏手握住丈夫的胳膊,“二弟的性子你还不知吗,不会闹出太大的事情,他没这胆子,也没能耐。” 总是跟在他后面,小时候欢欢喜喜的叫着他大哥的弟弟,到得今日,终究是不一样了。 可到底是从哪一日变得,他怎么也想不出来。 杜云壑捏一捏眉心:“不管如何,总算成就一桩好事儿,云岩现在这样,不会再管蓉蓉了,母亲说在章家面前丢了脸,那什么三学街的把柄也被章家父子听去了,还能不结亲吗?就这阵子,与二弟妹商量下,选个好日子便定亲了。” 谢氏点点头:“那有得一阵子忙呢,要准备嫁妆。” 杜云壑将她揽在怀里:“又得辛苦你了,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记得告诉我。” “老爷在衙门的事情都忙不完,妾身哪里敢劳烦你。”谢氏笑,伸手戳一戳他的胸膛,玉指纤细,指端涂着丹蔻,极是勾人,杜云壑捉住了,低头朝妻子唇上亲去,两人夫妻十来年,情投意合,从来都不曾争执的,谢氏被他亲得气喘吁吁,稍许离开他一些,嗔道,“老爷我话还未说完呢。” “我们进去说。”杜云壑把她横抱起来。 谢氏怕自己掉下,忙搂住他脖子,一边道:“长安而今安定了,定是欠缺官员罢,乱世也不易科举,我是想,阿彰在绵州,老爷能不能给他在长安谋个职?兵荒马乱的,我怕他离得太远危险,我那弟媳也命苦,早早没了,苦了两个孩子,以前我是怕他跟着也不好……” “那是我小舅子,我还能不管?”杜云壑笑,“你放心吧。” 听到丈夫的承诺,她安心了。 过得几日,老夫人便与刘氏说同章家定亲的事情,听说女儿要嫁给章凤翼,刘氏此前已闻风声,没想到是真的,当着老夫人的面就是一通哭,抽噎道:“章家四个孩子,还没个母亲,都说长嫂如母,蓉蓉嫁过去,伺候丈夫不说,还要带三个弟弟,我的蓉蓉,真是命苦啊!” 哭得极其悲切,好像谁要把她女儿卖掉似的。 老夫人道:“也就两个儿子没到十岁,二儿子都十五了,你哭什么?带几个叔子,总好过有婆婆头上压着罢!再说了,蓉蓉有这能耐,不像别个儿草包,什么事儿都办不成,光知道哭。前些日子,她不肯嫁给包家,你怎么劝不了她?现在肯嫁给章家了,你又哭闹?” 刘氏被说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回不出来。 可她心里还是觉得女儿应该嫁个更好的,可她实在做不得主,连杜云岩都不管了,她这个母亲又能管什么?她拿帕子不停得抹眼泪,老夫人看着心烦,摆摆手叫她走了。 然而杜蓉那是十二分的欢喜,笑意在她脸上时时绽放着,比任何花儿都要美,杜若瞧着,也不自禁的高兴,这日在随女夫子学弹琴,抽空她就做一会儿剑穗,想着要做得很漂亮,到时候送给贺玄,好好谢谢他。 谁料老夫人使人来说,皇后请她们去宫中赏荷花。 杜若当时听了就有些不乐,她现在就是要离皇宫远一些,然而没病没灾的不去也不行,耳边听老夫人道:“请了好几家的姑娘,许是娘娘在宫中也闷了,想让你们去热闹热闹,逗逗趣的。” 大燕才立,赵坚并没有三宫六院,皇后也没个女儿,那样大的宫殿,是有些冷清。 杜莺道:“上回芙蓉苑我不曾去,这回去宫里,我定是要开开眼界呢。” 老夫人吃了一惊,生怕她受不住,忙道:“那天端午我许你出门,也是因为不用应酬别人,去宫里可不一样,莺莺,你去了作甚?谁都知晓你体弱,娘娘定然不会怪罪的。” 因这,杜莺几乎从不出门,所以她刚才说要去宫里,众人与老夫人一样的惊讶。 杜莺笑一笑:“既然别人都晓得我身体不好,那么我便算少说话也不会责怪的,祖母,便让我去罢,我以后可未必有机会了,而今身子尚算不错,比起天冷时舒服很多呢。” 老夫人又很高兴,打量她一眼道:“既如此你便去罢,小心些,蓉蓉你看顾好她。” 杜蓉答应。 四位姑娘各自回屋换了身鲜亮的裙衫,便去二门那里坐轿子。 第020章 看着四个孙女儿走了,老夫人转过身,只见谢氏手指紧紧捏着帕子,极是紧张。 老夫人有些奇怪,但略是思索就明白了,轻声道:“你莫要多想,云壑为皇上出生入死,我们杜家为大燕立下无数功劳,皇上绝不会为难杜家,纳她们为妃。再则,真要纳妃,恐会学历代帝王择良家女子入宫,以明文示天下,不会这般胡来。” 谢氏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母亲。” 她当然不是担心杜若被看上成为妃子,她是担心赵豫。 不过杜云壑说他有办法,应不是假的,她定一定神,扶着老夫人回房。 说起长安,在前朝便是都城,大周建立之后,移都北平,但长安的宫殿仍是完好的留在此地。 杜家姑娘们到得宫门口,纷纷从轿中下来,抬头就看见巍峨的土黄色宫墙,高高的耸立入云,十分的壮观,可不知为何,却也让人心里产生一种很强的压迫感,丝毫不想走入其中。 至少杜若是如此,她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不动,宫人催三催四,她也是拖拖拉拉。 杜蓉放开杜莺,三步并作两步走回来,拉住她胳膊道:“你啊,当这里是家里呢?这样慢,便算娘娘喜欢你,你也不好仗着这层关系怠慢的,快些跟我走,省得你这幅样子被人报上去,娘娘知道了不喜。” 不喜才好呢,以后就不会对她有好感了,杜若叹口气:“我真害怕这里,你看,这墙太高了,逃也逃不走的。” 听到她孩子气的话,杜蓉笑道:“你又不住在这里,你要逃什么?真会胡说八道。” 杜若垂下头,心里闷闷的。 梦里,她遭遇赵豫的背叛,站在凤栖楼上,也不记得在想什么了,唯独记得这墙十分的高,就是站在那楼最高的一层,也无法与墙齐平,那时候,她恐是想逃出去的罢? 再也不想做这皇后。 她深吸一口气,笑道:“是我胡说八道,你快些去扶着二姐,瞧她风一吹就倒了,偏还要出来。” 杜莺噗嗤声:“又在拿我开玩笑了,等会儿去看荷花你们都拉着我,别被吹到荷花池里去。” 杜蓉忙上来:“是了,是了,我抓紧你,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她声音放轻了,“非得来宫里,我们家池塘里的荷花也很好看啊。” 杜莺没有说话。 这几日她看清楚了杜蓉,她是真正的快活,因为能嫁给章凤翼,她像是从出生起都没有那样的欢喜过,她又能如何呢?虽然不喜欢这样的姐夫,可祖母父亲都同意了,杜蓉也不愿再嫁给别人。 她抬头看一眼前方,隔得很远,都能见到碧蓝色的琉璃瓦,闪着耀眼的光。轻声一笑,她道:“你说得没错,只是我现在也很想看看别处的花儿。” 杜蓉心里就有几分的伤感,因杜莺从小就容易生病,她在外面玩耍的时候,杜莺总在家里,总是在吃着药,渐渐长大了,她听到别人说,杜莺活不长。她脾气大,为此不知与多少姑娘争吵过,后来,也不太去外面。 倒是杜莺常催着她出去,让她多交朋友,也总劝着她,让她不要那么冲动。 不知她到底还能留在自己身边多久了,杜蓉紧紧握住她的手:“你要喜欢,我可以常陪你出来。” 杜莺点点头。 宫人引路,众人慢慢行到慈元殿,此处是皇后的居所,宏伟宽阔,汉白玉铺地,只是有些年头,不是那么的新,赵坚搬入皇宫之前,并没有重新修葺。殿前种了桂树,郁郁葱葱的,在门外能听见几个小姑娘清脆的笑声。 走进去,就见到皇后穿着深青色鸾凤的宽袖大衫坐在凤椅上,比起那日在芙蓉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肃穆的宫殿,显得威严的多。 她们连忙行礼。 秦氏目光落在杜若身上,见她穿着件月白色忍冬纹的襦衣,下面一条裙子是紫丁香色的,绣着洁白的兰花,很是素雅,不若平日里的繁复,显得平平无奇。可也是奇怪,她瞧见这姑娘就喜欢,总觉得不管穿什么都是很清爽的,说起话来甜蜜蜜的讨人喜欢,她那时候就想,杜若要是做她儿媳妇就好了。 今日瞧着,是又长大了,有几分大姑娘的韵味。 她打趣道:“你们是最晚到的了,定是被若若连累。”她朝杜若招招手,“你过来,那次在芙蓉苑我原想好好瞧一瞧你,谁料转眼就不见人影了,今日可得陪在我身边。” 当众叫着她小名,可见有多亲昵,杜若却是越发紧张,恨不得把自己变没了。 不得已,她走到秦氏身边,勉强道:“娘娘您知道我走得慢,还要我陪着,可不是存心让我出丑吗?哪位姐妹陪着都比我好。” 秦氏笑起来:“赏花就得慢些,走得猴急猴急的,还看不清楚呢。都起来吧,光坐着也是无趣,去外面走走。” 姑娘们听说要去赏花了,都高兴的应声,身影窈窕,陆续站起。 秦氏目光从她们脸上掠过,见她们一个个都很年轻,十几岁的年纪正当像花儿一样,清纯又漂亮。 想当年她也是一样的,也曾做着美好的梦,后来遵从父母之命嫁给赵坚,时光就变得快了。 她替他生下三个儿子,她也渐渐老了。 可赵坚却成为一国之君,意气风发,不像当年只是个毛头小子,他日渐英武,身上聚集起沉重的威压,有时候早上醒来看着他穿上龙袍,她也会有瞬间的惘然,可这一切都成真了。 她成为了皇后。 秦氏嘴角闪过一抹自嘲,因接下来,就有官员开始向赵坚送人了,一个比一个好看,他虽是拒绝,然而又能坚持多久呢?她拢一拢衣袖,历代帝王就不曾见一世一双人的,赵坚风华正茂,又有着皇帝的身份,他永远都不会缺投怀送抱的女人。 她走到池边停下。 微风轻拂,满目皆是盛开的荷花,粉色的,白色的,淡黄的,就像今日这些姑娘们,美得各有千秋。 她笑道:“我往日里一个人赏花甚是寂寥,今日有你们陪着,真觉得这些花儿都漂亮许多。”她领着她们往南边走,在池边竟是有座游廊,走在其中,既能遮阴,又不影响赏花。 “文启帝也真是惯会享受,听说当年建造这游廊花费了数以万计的银钱,这玉柱是冷玉,上头铺的瓦是避阳瓦,所以这游廊极是凉爽的。”不知何时周惠昭竟然走过来,轻声与杜若说话,“若若,刚才都没得及打招呼呢。 秦氏听得她声音,回眸瞧她一眼:“周姑娘倒颇有学识。” “娘娘谬赞,小女子也是在书中无意看到的。”周惠昭垂下头。 秦氏笑一笑,又往前而行。 杜若轻声道:“我们一来娘娘就命赏花,不然我是想问问你病有没有好的,不过你既然能来宫里,想必是痊愈了罢?” “那日只是吹到风而已,算不得病。”周惠昭道,“等会儿我们去乘舟看荷花?” “好。” 姑娘们轻声细语,裙衫摇曳,使得整个御花园都鲜活起来,秦氏站在游廊中,远眺着潭中荷花,面色时晴时暗。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宫人们惴惴不安立在身后,并不敢打搅。 过得半响,听得秦氏幽幽道:“这宫里是该添些人了,你们瞧瞧,像今日这样多热闹啊。” 宫人们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坐在游廊中看得阵子,便有胆大的姑娘去坐船看荷花了,秦氏一点儿没有不悦,她坐在一早设下的圈椅上,甚至还笑着让她们采撷新鲜的莲蓬来,她们才晓得秦氏是真心实意请她们来宫中玩的,就像父母们说得,秦氏没有女儿,她是极为喜欢小姑娘的。 她们陆续就去坐船,一时河面上欢声笑语。 今日杜莺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是掀起了不小的波动,好些姑娘或是好奇,或是坏心的围上来看她,杜莺端端正正坐着,始终宽和机智的应对,倒是短短时间就赢得好几位姑娘的喜欢,便坐在她旁边不走了,一会儿要与她下棋,一会儿要听她弹琴,将杜蓉担心的要死,生怕杜莺受不得。 故而杜若与周惠昭要去乘舟,她哪里有空跟着去,只让她们小心些。 倒是杜绣跟来:“我与你们去。” 谁料周惠昭已经在船上坐下了,杜若瞧一眼道:“这种小舟只能坐两个人,各带一个丫环,要不你寻别家姑娘一起去?” 杜绣挑眉道:“你最好与我一起去。” 杜若一怔,觉得她不可理喻,难道要把周惠昭赶下来吗?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罢,要是她早前答应杜绣,那么她当然可以跟她一起去的,但事实上并不是,她扶着玉竹的手坐到船上:“你等别人去罢。” 船上的粗使宫人拿起浆就把舟荡远了,杜绣站在游廊上,狠狠一甩帕子。 周惠昭有些愧疚:“要不我把位置让给四姑娘。” “算了,又不是没有别的小舟。”杜若一是为讲道理,二是,她最近对杜绣也实在有些讨厌,好几次她要避开赵豫,杜绣总会添麻烦,还总是喜欢问她这件事儿,她都记在心里的。现在在宫里,谁知道会不会又遇到呢,要是遇到了,杜绣在旁边,她一定豫哥哥豫哥哥的叫,把他引过来。 她可不想这样。 周惠昭便没有再提,叫宫人把船往对面划:“我们多采些莲蓬,现在这时候的莲蓬最好吃了!” 池塘中荷叶飘摇,鼻尖是一阵阵清淡的荷香,而今便是采不到莲蓬,就是流连在这碧叶中,在这水草上,在那么多的荷花里,也是让人极为满足了,杜若闭起眼睛,感觉到小舟行驶在水中,那是说不出的兴味。 “可惜我家池塘没这个大,不然真想天天去玩一遍。”她笑。 周惠昭道:“快些睁开眼睛,采莲蓬了!” 她先站起来,杜若也跟着站起来,不知是谁没有平衡住,小舟在水中一阵摇晃,都怕掉下来,都心慌,一时就乱了。周惠昭眼看杜若要掉进水里,忙上前拉住她:“小心啊,若若,你别往右倒了。” 结果杜若站稳了,周惠昭却是“噗通”摔入了池塘。 杜若吓得脸色发白,忙让那宫人救她,宫人下去却救不上来,被周惠昭紧紧抓着路都不能走。杜若没办法,四处张望,希望得到谁的帮助,却一眼看到近处的曲桥上,刚刚尚无一人,此时却有个年轻男人正站在上面。他穿着天青色的夏袍,头戴玉冠,长身鹤立,她浑身一个激灵,紧紧闭上了嘴。 要是被赵豫听见,也许他会来救,到时候周惠昭可就要遭殃了。 她不能让上辈子的事情发生! 杜若轻喝道:“你们把腰带解下来,快些!” 两个丫环连忙解了,她也解下自己的,三条连在一起,捆在自己腰上与玉竹道:“这池塘看着不深,我下去你们拉着我……”她跳下来,先是捂住周惠昭的嘴,“周姐姐你别怕,我们不在池塘深处,在边上呢,能踩到的,你别乱了。” 周惠昭差些被她捂得透不过气,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得用力点头。 杜若拉着她往岸边走。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头,浑身都成了泥人,杜若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坐倒在地上,拼命的喘气。 她好像这辈子都没有使过那么大的劲道。 难怪爹爹总是要让她学武,可见她临到事情,杜家人的血脉还是会焕发出光彩的,一时竟有些骄傲,她到底是救了周惠昭呢。 宫人连忙去告知秦氏。 周惠昭站在那里,挤着裙子上的泥水,杜若笑道:“周姐姐,别挤了,娘娘知道这事儿肯定会让我们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回去的。”她叹口气,“看来采莲蓬也不是很安全的事情。” 周惠昭都不知道说什么,半响笑一笑道:“刚才谢谢你了,若若。” “没事儿,你也是为救我。” “姐妹情深,当真感人啊!”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待到杜若发现是谁,呆若木鸡。 那人竟是宁封。 国师今日竟然在宫里吗? 宁封欣赏了下她溅到泥水,以至于容貌都看不清楚的脸,朝她道:“杜三姑娘,请随我来。” “你?”杜若不明所以,忙道,“我还要……” “这是娘娘的旨意。”宁封道,“请罢。” 他身穿白色的夏袍,头戴玉冠,面容俊雅,周身环绕着一股出尘之气,但这亲和中又好似有一丝的疏远,周惠昭暗自惊讶,并不知在大燕还有这样一位公子,他是谁?但凡这般出众的年轻男人,姑娘们不无讨论,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位公子,不知你要带若若去哪里?”周惠昭跟在身后,“我与她是一起的,这件事儿是我错,不知娘娘是否要怪责……” 宁封没有回头,淡淡道:“你留下,娘娘自会派人过来。” 他领着杜若走了。 留下一行的泥脚印。 第021章 浑身都是泥水,就好像在身上戴了锁链,裙衫偏偏又裹在身上,杜若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举步维艰”。 见她慢得跟乌龟一样。 宁封道:“何必要亲自下水,那泥潭不深,你还怕那姑娘淹死不成?” “你哪里知道厉害!”杜若道,“我要是不救……”她倏然住口,盯着宁封,“娘娘为何会派你来?” 宁封笑笑:“你不是会做梦吗,难道不知?” 杜若道:“我又不是神仙。” 她拉一拉裙衫,嗅到一股子味道。 都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而今她可算明白淤泥的味道了,实在是难闻,她脸都皱起来,与宁封道:“我现在最该要做的是洗澡,娘娘不可能派你来领我去罢,而且,我还要换裙子呢!” 宁封瞅她一眼,只见她越发像个泥捏得娃娃,全不像刚刚在小舟上漂亮的小姑娘,就很是想笑,他道:“我在外面等你便是,等你收拾完了,我有话与你说。” 杜若像掉在谜团里,一点不能理解这事儿。 可谁敢假传皇后的旨意呢?就算他是国师,也不可能的。 她随他来到一处宫殿,只见上头写着“漱玉”两个字,比起刚才的慈元殿,这宫殿小多了,但却很精致,门前还有看门的宫人,见到宁封便忙行礼,宁封道:“打水给这位姑娘洗个澡,再去拿身干净的裙衫来,大小差不多便是。” 那两位宫人连忙去了。 看起来他在这宫里很自在,谁都认识他,杜若又想起一件事:“我记得你说要离开长安的。” 当时不这么逼迫她,她定然不肯说出来,宁封道:“原本是这样,现在计划有变。” 神情淡淡的也不知真假,杜若跟着宫人去净房。 很快就有温水送来,装满了一个浴桶,玉竹在旁边予她清洗,一边儿问道:“姑娘与那国师说的话,奴婢怎么听不明白呢?”又感慨,“原来国师那么年轻,又生得这种样貌,实在是不像一个国师呢。” 杜若没有理会她,她刚才救了周惠昭,又极其艰难的走到宫里,已经累得不成人样,泡在舒服的温水中里,闭着眼睛就睡着了。 还是玉竹给她洗干净了喊她,她才醒的。 从净室出来,走到侧间,宁封正等着,他坐在大椅上,手搭着椅柄,很有几分慵懒。 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见她穿着淡青色的宫人裙衫,腰间束着同色绣花的腰带,头发没有梳理,半干半湿的披在肩头,倒是他没有想到的洁净漂亮,就像那池塘里的荷花,从刚刚她满身的淤泥里长出来,说不出的动人。 他与玉竹道:“你出去。” 玉竹有些惊慌。 杜若心想他可能是要提到梦的事情,便让玉竹在外面等。 见门关上了,宁封道:“你知不知晓娘娘今日为何请你来?” 这问题有些奇怪,杜若道:“不是为赏花吗?” “是为让我观你面相。” 杜若吓一跳,她手握紧了,很快就想到今日秦氏对她的亲昵。 看面相,难不成是要看她合不合适做皇子妃?可怎么会那么早?她才十三岁啊! 脸色一下白了,能看得出她的惊慌,宁封挑一挑眉:“原来你不想当皇子妃,不过以大殿下嫡长子的身份,他有很大的可能是要成为太子的,你连太子妃都不想做?据我所知,你与大殿下原是感情不错。” 杜若深呼吸一口气:“这又关你什么事呢?” 宁封淡淡一笑:“我如果与娘娘说,你嫁给大殿下,将来大燕必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你觉得我与这有没有关系?”他身子略微往左-倾,“我是担心你不愿,故而才提前知会你一声。” 听起来是好意。 杜若神色略是放松。 宁封道:“好歹你曾来求助过我,我们也算是有些缘分,不过我若是帮你,你得记住千万莫要泄露出去,不然只怕你我的人头都是难保的。”他顿一顿,“你到底有没有梦到过你与大殿下的事情。” 杜若见他那样帮自己,到底有些感激,点一点头道:“是,梦到过,他不是什么好人。” “原来如此。”宁封道,“难怪你会不喜欢他,这是人之常情。” 他神色温和,像把她当一个朋友,杜若看着他,忽然想到贺玄让她不要接近宁封,他那时很是严厉,可见对宁封的印象是很不好的。 她又生出几分警惕:“你帮我,却使自己陷入危险,到底是为何?若只是因在八仙观的事情,你的人也太好了。” “我本来就是好人。”宁封靠在大椅上,缓缓道,“当时大军占领晋县,是我让皇上不要伤害百姓,并且颁布发令,凡欺辱百姓者,不管是何官员,立即便以军法处置,后来在长安也是,百姓才能得到安逸的生活。” 这些她倒是第一次听说,若是真的,就凭这点,他是积攒了功德。 “不过我虽是好人,却也有私心,今日帮你,乃是有一事相问。”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你可曾在梦里见过我?” 她抬起头盯着他看。 在半明半暗的光亮里,他的容貌显得十分的温润,像一块美玉,那种旷世难求的奇珍,只消看一眼就挪不开目光,在心里猜测,若要买下它,需花费多少的银钱。 这样的人,若曾在梦里出现,她定然会记得,但奇怪的是,她没有梦见过他,好像在将来,她与他是没有关系的。 她摇摇头。 宁封眉梢微扬:“那你记住了,若是哪日梦到我,必得告诉我,我会保你一世平安。” 杜若没有立即应承,因她不知道在梦里,宁封会做什么,就像贺玄,做出那样石破天惊的事情,她怎么敢告诉别人?宁封要也是呢,或者他甚至与贺玄牵扯上关系,她在这一刻忽然想了许多。 见她不开口,宁封笑一笑:“你或许还在怀疑我,今日我便先送你一份礼物。”他弯下腰,很近在她耳边道,“我会与娘娘说,你这人运道极差,去白河观舟,沉了船,这回观荷花,又摔入河里,你若是嫁给赵豫,定然会让大燕遭遇灭顶之灾。” 两件都是事实,杜若听了好气又好笑,但这话真是妙,秦氏一定会打退堂鼓的。 毕竟宁封是国师啊,他说什么,别人都容易信服。 她笑道:“好,谢谢你。” 那瞬时如清兰绽放,满室的香气,宁封心想这小姑娘长大了必是绝色,也难怪赵豫心心念念要娶她,当然,她还有个好父亲。 他打开门:“你现在去荷花池面见皇后罢。” 她点点头。 见她要走,他又想到在那小舟上的事情:“你可知道,刚才舟为何会摇动?” 杜若一怔。 “回去好好想想罢。”他俯视着她,告诫道,“我不曾为皇上效命之前,曾予无数的人算命,这世上好人并不多。” 杜若心里闪过模糊的念头,转身走出漱玉殿。 回到荷花池旁的长廊,秦氏再次看到她时,表情就有些复杂起来,怜爱的道:“你这孩子啊真是,毛手毛脚的,幸好池塘不深,不然我可怎么办?都不好与你娘亲交代了,这会儿再不准去乘舟,便在岸边罢。”她捏一捏眉心,“也不知是不是太热,我去歇一歇,你与姑娘们再留一会儿。” 杜若答应声。 秦氏扶着宫人的手离开长廊,走到远处,她回眸看一眼杜若,长长叹了口气。 周惠昭还不曾出现,倒是杜绣走到她身边,挑眉道:“我一早让你与我去,而今可是后悔了?你周姐姐很是招灾,走哪里都会发生事情。” 杜若自然听出来她什么意思,原来杜绣已经料到了,可怎么会…… 国师也提醒她,难道真是周惠昭故意的,她故意要落水? 可为什么? 她紧紧锁着眉,想起曲桥上站着的赵豫,心一下凉透了,那样坏的男人,周惠昭也要看上他,甚至不惜背叛她们多年的友情吗? 那一刻她很是难受,一点不想理会杜绣的嘲笑。 杜蓉扶着杜莺过来,笑话她:“瞧瞧你,去看个荷花弄成这幅样子,早知道我就陪你去了。”她把她略窄的衣袖拉起来,越发觉得她穿成小宫人的样子很有趣,“这样也挺漂亮呢,你穿回家,祖母定是笑得不行。” 她说话抑扬顿挫的,杜若也略微展颜,只等她看到周惠昭过来,又垂下眼眸。 周惠昭也穿着宫人衣服,笑道:“若若,我们这样真像是同胞姐妹了。” 谢氏只有她一个女儿,杜若确实把周惠昭当成姐妹似的看待,她去周家,周夫人对她也很好,周惠昭总是把家中可口的点心送过来,她们曾挨在一起看书,一起写字,一起在这乱世中长大。 真不敢相信,这些是真的! 到底赵豫何时诱惑了她?杜若想起那个梦,掌心冰冷,她没法回答周惠昭的话。 看她像是病了一样,杜蓉连忙伸手抚在她额头上,并不是滚热的,而是很凉,比她的要凉,她大吃一惊,立刻让宫人去禀告秦氏。秦氏下令,她便赶紧带着杜莺,杜若先行离开了皇宫。 知道她掉入池塘,老夫人与谢氏请了大夫来杜家,她喝下药汤,昏昏沉沉就睡了。 可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她总是拧着眉,时不时的发出轻哼,玉竹与鹤兰轮流守在她身边,到得清晨,只见她忽地挣扎起来,脸颊泛起潮红色,也不知是不是做噩梦,玉竹连忙轻轻按住她肩膀,唤她名字。 她额头上流淌出汗,猛地睁开了眼睛。 玉竹松了一口气:“姑娘是做噩梦了罢?” 她有些茫然,因这好像并不是噩梦,梦里,她站在竹林间一处竹屋前,背靠着竹墙,有个男人低下头轻吻她。 好似唇上还留着柔软的触感,她记得那瞬间的悸动,想要逃又不想逃,迷糊中,似看到蓝色的衣袍,缓缓从那人身上滑落,露出雪白的中衣。 她的脸一下更红了,她怎么会梦到这样的梦! 第022章 听说杜若醒了,谢氏急忙忙来看她。 她满怀着担忧,毕竟杜若去一趟宫里不说,又是掉入池塘又是生病的,使得她生出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坐在床边,谢氏握住杜若的手掌,柔声道:“有没有舒服一点了?” “嗯,就是睡得不大好,头还有些难受。”杜若靠在牡丹满园的迎枕上,安抚谢氏,“其实我这不是病,娘不用担心,等到明儿就会好了。” 她知道是为什么。 那时梦到赵豫强占周惠昭,她从来没有细思过,就把所有的错都归在赵豫的头上,因为她相信周惠昭,可昨日却出了那样的事情,连杜绣都看出来了,甚至宁封也告诫她,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很可笑。 可能她并不愿意接受事实,所以她病了,浑身的不舒服。 只是一觉醒来,仍是原样。 她并不好逃避。 谢氏轻抚她头发,又摸一摸她的额头,不冷不热的,确实不是风热,她问道:“不是病了就好,往后可要小心些,我常叮嘱你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她顿一顿,“昨日在宫里,娘娘可与你说什么?” 晨光里,母亲的眸中满是关怀,又有些担忧,像很是紧张这件事情。 是不是母亲也怕赵豫娶她?是了,那时她把赵豫纠缠她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定是一直在想办法保护自己,杜若道:“娘娘一开始让我陪在她身边,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她就不赏花了,也不要我陪着了。” 这倒有些奇怪。 谢氏思忖着,又问:“听说你还遇到国师了?” 发生了这种事情,大抵玉竹也不好瞒着,母亲询问她就一五一十说了。 杜若低头揪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半响道:“是,好像娘娘让国师看我面相,所以国师看了一看,也不知我面相好不好。” 她这宝贝女儿的面相怎么可能不好?谢氏没有半分的怀疑,但转念一想,若是面相好,那岂不是……果然皇后是起了这种心,她就有些坐不住,想使人去打听打听,与杜若道:“你好好歇着,你祖母让你别去请安了,这几日不要吹到风。” 杜若乖巧的答应一声。 看到谢氏急匆匆走了,她心想母亲定然害怕赵豫会娶自己,她许是要去查的,到时候若查到娘娘打消主意,那么宁封也是真的说了她面向不好。 那自己岂不是欠他人情了? 以后梦到他,到底要不要说?她叹口气,歪在迎枕上,闭起眼睛。 谁料眼前一阵黑暗,刚才做得梦又清晰的浮现出来,她只觉脸上烧得很,忙把眼睛又睁开来。 也不知晓那男人是谁,会是自己将来的丈夫吗?这梦没头没脑的,着实讨厌极了,幸好只有她一个人知,不然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她下来用早膳,吃得一半时,玉竹与她道:“金铃在外面,说周姑娘使她来看看,姑娘的病有没有好,说周姑娘很担心。” 杜若手顿了顿道:“便说我好了罢。” 玉竹答应一声,出去告知,回来时见杜若已不在用饭,她小声道:“其实周姑娘也真是有些奇怪,那时候在漕运河,她周家的船便遇到险滩,这次在宫里的荷花池也是,奴婢可不信姑娘是灾星。” “谁说我是灾星?”杜若询问。 玉竹就朝鹤兰看一眼。 昨日她陪着杜若去乘舟,鹤兰是留在长廊的。 鹤兰只得道:“姑娘摔入池塘,姑娘们都晓得了,有几个坏心肠的便说起在漕运河的事情,说姑娘一坐周姑娘的船,船就沉了,这回也是。这话大姑娘也听见的,当时气得不得了,被二姑娘拉住了才没有吵架。” 但等她回来,杜蓉却一点没有表现出来。 玉竹道:“奴婢瞧着周姑娘倒像是灾星,姑娘怎么会?瞧瞧我们杜家,老爷可是宋国公,手握重兵,他们周家哪里比得上?周老爷虽得了伯爷的爵位,可一条腿都没了,抵得上什么用?周姑娘至少是不旺她父亲的。” 杜若手放在桌边,想到周老爷那天受重伤,她专程跑去安慰周惠昭,陪着她一起哭,心里不由一阵刺痛。 她站起来:“我想睡觉了,你们别再发出声音。” 转身走到床上,她侧对着她们闭起眼睛。 这阵子好像过得很慢,可又好像过得很快,杜若清晨起来,站在庭院的梧桐树下,竟发现自己长高了一寸。 她大喜,叫玉竹在树干上画一道痕迹。 “说不定我很快要赶上大姐了。” 玉竹笑道:“现在正是姑娘长个子的时候呢,只要姑娘多吃些,定然会生得极为高挑的。”她看着杜若,小姑娘前阵子很是忧愁,饭也吃得少,但近日又好了,连带着老爷,夫人都很高兴。 她们作为奴婢对有些变化是很敏感的,直觉主子们是解决了一桩难题。 不管如何,总是好事。 正当要伺候杜若去女夫子那里,鹤兰见到一个丫环进来,听得几句她说道:“姑娘,章家来提亲了。” 两家早有结亲的意思,是以八字早就测好了,到得今日关键的一步,那是极为慎重的。 杜若道:“走,我们去上房看看。” 谁料才出来没多久,便遇到杜蓉,她穿着件梅色折枝石榴的褙子,素白的裙儿,头发梳成元宝髻,插着两支华胜,光彩照人,那双眸像是有宝光蕴含着,明亮又炙热。 见到她,杜蓉微微一怔:“你也是去女夫子那里吗?” 杜若噗嗤就笑了:“这条路才不是去女夫子那里的呢,这是去上房的!” 杜蓉难得脸红:“不是吗,是我走错了。” “大姐,你就别装了,现在都要定亲了,还遮遮掩掩呢,走,我们一起去。”她拉住杜蓉的手,“祖母那耳房旁边不是有堵墙吗,我们就沿着那墙过去,看一眼便走,当然,你要多看几眼也无甚,反正现在不算晚。”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杜蓉捏她脸,她实在没法不承认。 两人偷偷摸摸的,正想法子要窥视,身后却传来声轻笑:“大姑娘,三姑娘。” 听到这声音,杜蓉身子僵住了,她脸颊发烫,有些害羞怕转过身,虽然一早知晓他们能成亲,可现在要面对面,却是生出一种又渴望又胆怯的情绪。 杜若先转过来,看到高高大大的章凤翼,他今日打扮的十分庄重,锦衣华袍,腰悬玉佩,没有丝毫的土匪气,她还看到他三个弟弟。 只等看到最小的那两个,实在是忍不住笑起来。 那么小的孩子竟然也穿着整齐的长袍,还是一模一样的,表情都很严肃,而且他们也没有看她,倒是都盯着杜蓉,等到她转过身,齐刷刷得叫了声大嫂。 杜蓉羞红了脸,都不知怎么反应。 章凤翼眉头一挑,训斥道:“在家怎么教你们的,现在还不能喊,这是要等洞房之后第二天才叫的,知道吗?洞房也不准叫,也别来闹,哪个敢偷摸到房里,别怪我……”他说到一半,觉得哪里不对,忙看向两位姑娘。 那姐妹两个的脸都有些红,尤其是杜蓉,恨不得上来打他,她拉着杜若快步逃了。 第023章 (1) 两人的婚事最终定在明年的四月。 毕竟杜家才在长安定居,很多事情都是不稳定的,像杜蓉的嫁妆,也不曾完完全全的准备好,老夫人便打算多留杜蓉几个月,等到春暖花开再把她嫁出去。 前阵子一直炎热难当,姑娘们都不曾随女夫子学习,怕晒黑她们,硬是停了一个多月,七月流火,稍许凉爽些,她们才又从闺房中出来。 但外面仍是热得很,杜绣摇着纨扇,与杜若道:“下个月便是中秋,祖母已经在命人设置拜月台,三姐,你打算请哪几位姑娘过来与我们一起拜月呀?” 杜若正当在写字,闻言淡淡道:“今年懒得请了。” “哎呀,不请你的周姐姐了吗?”杜绣扬眉,“你与她那么好,以往哪年不一起拜月?我听说她使人过来家里好几回了,你怎么不去看看她?” 哪壶不开提哪壶,杜若道:“要你管。” 她晓得杜绣是故意的,因为她那日没有听杜绣的,也没有提周惠昭的事情,所以杜绣好似不甘心。可她现在不会再为周惠昭难过了,但她也不想对此评价什么。 见杜若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杜绣又觉无趣,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杜若与周惠昭决裂不说,竟与赵豫也决裂了。她实在不知发生何事,也不明白,杜若为何要放过赵豫这样的男人。 他十有*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啊! 可她偏偏那样绝情,以至于赵豫都不再来杜家,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杜绣很烦躁的又摇一摇纨扇。 听到她们说请人的话题,杜蓉与杜莺道:“我瞧你与袁姑娘很是投合,不如请她过来拜月?” 杜莺除开家人几是没有朋友,但也这怪不得谁,毕竟没有人愿意与病者走得太近,看到听到各种病痛,谁都会不舒服,可谁想到,她那天去宫里,很快就获得了袁姑娘的好感,她们都喜好下棋。 那天袁秀初多赢她一盘,可也直夸杜莺的棋艺好,这段时间甚至还来杜家看过她,没有丝毫的嫌弃。 杜若把笔放在和田玉雕刻的骆驼笔架上,赞同的道:“就请袁姑娘吧,她这人多才多艺很有意思。” 她笑着看杜莺。 这回杜蓉与章凤翼定亲之后,再没有像梦里一般,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杜莺的身体甚至还比以前好了呢,她极是高兴,这样下去,说不定会痊愈的。 杜莺点点头:“那就请她罢,不过袁家这样大的家族,她未必会来。” “他们虽是名门望族,可旁系好似消亡的厉害,也就只剩下这主干了,甚至比我们家还冷清。”杜蓉道,“过几日你就写请帖去,她一定会来。” 杜绣在旁听着,眼睛一转。 袁秀初的父亲乃吏部左侍郎,虽然还没有坐上天官的位置,可好似很有权利,听说大燕官员调配,升官贬谪,他都有参与。没想到杜莺那么厉害,才第一次出门,就交到袁秀初这样的朋友了。 果然姨娘说得不错,虽然刘氏是个草包,可生得两个女儿都是不俗的,可见姨娘还是有些见地,只可惜没有儿子有什么用? 弄得她一个庶女,连兄弟都没得依靠。 杜绣无奈的叹口气。 到得中秋,杜家没有从铺子买月饼,因老夫人出身世家,口味极挑,是以厨子还是在金陵时的那位老厨,跟着老夫人几十年了,什么都会做,月饼自然不在话下。就是数量不太多,可老夫人还是命人送了一些去雍王府,章家,还有杜云壑,杜云岩的同袍家里。 可那日,宫里也赐下月饼来,连同着别家送的,真正是吃不完的架势。 光是杜若这里,就得了三十来只,她看着发愁,自己吃了一只枣泥月饼,与玉竹,鹤兰道:“早上,中午都在吃这个,我晚上都不想吃了,明儿也不想吃,你们拿去分了。”另外叫玉竹取些银钱出来赏给院里的下人,“今日可以喝点儿酒,与家人愿意玩什么便玩什么罢,我去庭中赏月定是很晚才回的,不要疯了就是。” 两人连忙道谢,欢天喜地的走出去。 中秋一年一次,很是隆重,天稍许黑,婆子们就拿着长杆子,踩在梯子上挂灯笼了,杜若眼见差不多,穿上新裙衫,又将早就做好的剑穗放在袖中,去上房给长辈请安。 老夫人笑道:“今儿还买到很好的螃蟹,若若,你可不要吃到明儿早上呀!” 吃螃蟹是考究功夫的,还得要一套的工具,她本来就慢,吃个螃蟹是不得了,众人都笑起来。 谢氏道:“您也不能多吃,小心身体。” 年纪大了,有时候反而贪吃,老夫人别看着平日里四平八稳的,可也因吃东西闹过几回肚子了,她笑道:“有你盯着我也吃不了,走吧,我们这就去庭院里,来,峥儿,我们一起去。” 杜峥今年七岁,生得瘦瘦小小的,像个小豆芽,性子也不是疏阔的,很是寡言,听到祖母叫他,他走过去,低声道:“好。” 老夫人把手放在他头发上摸一摸,轻轻叹口气。 杜莺瞧在眼里,眼睛忽地一红。 这是他们二房唯一的儿子,可偏偏那样弱小,不像杜凌健健康康的成长着,已经是个勇猛的少年。 她的弟弟何时能长大呢? 也不知她能不能看到,她轻喘口气,扶着木槿的手跟在后面。 杜若走出房门,问杜凌:“玄哥哥今日会来的吧?以往每年中秋他都会来的。”人月两团圆,他没有家人,与谁去团圆呢? 唯有来他们杜家。 “请是请了,可也不知来不来。”杜凌摇摇头,“他这阵子都在操练兵士,有时候太晚,就住在操练场上,不过今日是中秋节,普天同庆,他应该不会还留在那里。” 是有许久没看见他了,所以她的剑穗一直没有送出去。 杜若同杜凌并肩到得庭院。 月亮高挂在空中,像个银色的圆盘,照拂下来,洒落一地的光亮,与周围楼台亭榭上的灯笼交相辉映,使整个院子都笼在温柔里。 还未到用膳的时候,众人三三两两的说笑,杜若刚走到一棵枣树前,就听到下人们说有客人来了,她惊喜的回过身,瞧见贺玄正走过来。 行走间,月光好似在他身上流动。 老夫人笑道:“听闻你最近辛苦了,今日可要好好歇一歇,我们长安的安危是交托在你手里的。” 贺玄道:“这还谈不上。” 他话极少,老夫人知晓他的脾气,便没有多说,杜云壑,谢氏与杜凌上去,笑着问一问他的近况,他一一答了,停留片刻,朝杜若看过来。 她仍站在枣树下,穿着件月白色绣粉色缠枝茶花的短襦,下面一条长裙是藕荷色的,什么花纹都没有,只星星点点用银线绣着,在这夜晚,在灯笼光下,不时的闪烁着,好像天上的流萤。 他大步走过去,瞧着她梳了花苞的脑袋往上抬了几寸,挑眉道:“你长高了。” 只是两三个月未见,她竟然高了不少。 “剑穗做好了吗?”他第二句便问起这个。 杜若笑起来:“早就做好了,但是你一直没有来,我想亲手送给你。你知道吗,大姐与章大哥已经定亲了!” 她拿出剑穗,微微一晃。 是用深红色的丝绦扎成的,顶端束着六颗深紫色的宝石,都是极浓重的色彩,但她好像仍不是很满意。 “可惜我没有寻到接近于黑色的那种红,或者再带着点儿紫,那更合适你。不过这宝石很好看,虽然不是最贵重的,但是很少见,我也只有那么几颗了。” 她很认真的说着这些,贺玄道:“你说的那种颜色,世上并没有。” “是啊,所以可惜了,当然别的颜色也不错,可你总是穿着黑衣服。”她既然要送剑穗,当然要配好颜色的。 也只有姑娘在意这些罢,贺玄袖子微拂,轻咳声道:“那你觉得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合适?” “这可多了,像湖色,青色,蓝色……”她说到蓝色两个字,只觉舌头打了结一样,脸色一下发红起来,她说不下去了,垂下头掩饰,又把剑穗递给他。 他道:“你用得丝绦是不是太粗了?” “怎么会?我记得你的剑柄的,专门选了差不多的丝绦。”她不满的抬起头,把剑穗从剑柄穿过去,“你看,不是正好吗?” 那刹那,他看到她脸上芙蓉一般的颜色,绽放着,也不知为谁。 他一动不动,凝视着她。 在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她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他头顶上一望无际的苍穹。 好像有落叶从枣树下飘了下来。 晃晃悠悠的,打破了这容易让人迷陷的片刻,杜若耳边听到老夫人的声音:“若若,快些过来,坐我旁边。” “祖母叫我呢,我走了。” 她转身而去。 他手指轻抚在剑穗上,低头一笑。 24|58 众人陆续入座。 因今日请了贺玄,男女是分开的,但也离得不远,只有一丈的距离。不过杜蓉疼爱杜峥,并没有让他坐在那里吃,拉着他小手道:“你坐在娘跟我中间,好不好?” 孩子当然更依赖母亲,连连点头。 杜蓉笑一笑,带着他走了。杜云岩就在旁边,她一眼都没有看他。 老夫人瞧见杜峥过来,没有反对,与刘氏道:“你好好照顾峥儿,他实在太瘦了,也不知怎么就吃不胖。我专令厨房每日都熬荤汤给他,听说也能吃下一大碗的,可与去年竟没什么变化。” 刘氏觉察出她有一点怪自己的样子,垂下头答应一声。 杜若就在老夫人身边,眼见那一套吃蟹的物什送来了,她挑了一只螃蟹,把蟹黄扒拉到老夫人那里:“祖母不能多吃,那就光吃这个罢。” 那是螃蟹身上最美味的东西了,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老人家看到小辈孝顺总是高兴的。她也就吃下了,只叮嘱道:“一只就够了,你再给我,你还吃什么,吃腿要吃到何年何月?其他的都留着吧。” 杜若笑着点点头,埋头剪蟹壳。 四位姑娘,就她离得最近,杜绣要去献殷勤都难,她暗地里撇撇嘴儿,觉得杜若其实也挺狡猾的,每回就亮出那么一点小小的孝心哄得老夫人欢喜,但这些谁又做不来呢?还不是看老夫人给不给机会。反正她总是坐得最远,她转过头朝远处看一眼,唐姨娘上不得宴席用饭,刚才与吴姨娘过来与老夫人请个安,便已经走了,而今连人影都不见。 而另外一桌坐着男人的开始热闹起来,夹杂着杜凌年轻的声音,时不时的问贺玄操练的事情。 他今年十六,跃跃欲试,想要去军营谋职,但杜云壑觉得他还不够成熟,让他在家中多看看兵书,多练下武艺,可杜凌实在是耐不住,贺玄不过比他大了两岁,早已身经百战,他也想为大燕立下军功。 看出儿子的热切,杜云壑淡淡道:“皇上前几日问起你,我说等明年……” 话还没有说完,杜凌就叫了起来:“我明年终于能有事情做了?” 杜云壑狠狠瞪他一眼:“就你现在轻率的德性,便是让你做,又能做成什么?” 被父亲训斥,杜凌忙闭了嘴。 杜云壑又教训他几句:“你往后多跟王爷学学。” 没有叫他小名,这句话便是很郑重的。 贺玄道:“云志只是没有经验罢了,相信过得几年,他必会有所成就。” 见他为自己说话,杜凌朝他挤眉弄眼。 杜云壑拿这儿子没辙了,瞧杜云岩一眼,端起桌上的酒喝起来。 而从始至终,杜云岩都没有开口,因他看见贺玄时,心情就已经糟糕不能再糟,那可是干涉杜蓉终身大事,威胁过他的人!真不知道老夫人与杜云壑怎么想的,还能请他过来,这是要让他的脸往哪里搁? 毛头小子也是命好,当上了王爷,杜云岩冷冷盯着贺玄,要有哪一日他寻到把柄,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他闷头喝酒。 不料女眷的桌上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又有竹箸掉落的声音,敲响在八仙桌上。 众人都寻声看去,原来竟是香茹发出来的。 谢氏就有些不悦:“大呼小叫的,到底出了何事?” “少爷,少爷的手……”香茹颤声道,“还有脸。” 刘氏已经哭起来,抱着杜峥:“峥儿你怎么了?你这是又起疹子了?” 他们才发现杜峥的脸上突然长出了一大片的红疹,在月光下看起来有些瘆人,老夫人不由大怒,站起来道:“他自小到大也就鹅肉不能吃,故而今日便只一个菜是有鹅肉的,离得那么远,怎么还吃到他嘴里?你这娘怎么当的?还不去请大夫!”她把竹箸往桌上用力扔下,筷头触到桌面竟是一下子弹得很高,可见她心头是有多大的怒火。 因饭前,她就已经叮嘱刘氏,让她好好照顾杜峥了。 可刘氏连伺候个饭都做不好。 杜蓉见母亲哭得那么厉害,却是质问香茹:“菜是你布的,你怎么夹了鹅肉?” “奴婢没有啊。”香茹晓得杜蓉的泼辣,吓得浑身发抖,“奴婢怎么敢予少爷夹鹅肉……”她跪倒在杜峥脚下,“少爷,您说,您可吃到鹅肉了,您得给奴婢做主!” 杜峥脸上痒得慌,他很害怕,可他也不记得吃过什么了,但是香茹总是照顾他的,怎么会害他呢? 他摇摇头:“我没有见她夹鹅肉的。” 那是从天下掉下来的了! 老夫人手按在桌上,实在是气得不行。 杜云岩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大踏步从那边的桌上走过来,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扇在刘氏脸上,怒斥道:“你这是要害死峥儿!他本来就被你养得不成样子,现在你还想害死他,你怎么当娘的?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母亲,瞧瞧莺儿,也是你做得孽,我早该把你休了!” 这一幕又很突然。 声音也清脆,刘氏被打的半边脸瞬时鼓起来,甚至还从嘴角流出了血。 她捂着脸,连哭声都没有了。 杜蓉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她恨不得冲上去质问父亲,可偏偏她的腿动弹不得。今日母亲就坐在弟弟身边,母亲是失职了,父亲借着这由头把火发在她身上,可杜蓉不知为何,却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母亲。 恐怕她嫁给章凤翼,杜云岩仍在怨恨着的吧? 她大口喘起气来。 杜云岩抱起杜峥就朝院子里走去,一边大叫道:“快些给我请大夫,晚上一刻我要你们的命!” 杜绣连忙追上去,柔声道:“爹爹,您不要担心,弟弟不会有事的,他以前也出过疹子,我记得百草堂的余大夫便会治这个……” 父女两个很快消失在远处。 老夫人慢慢坐下来,脑子里这时只留下刚才杜云岩说要休了刘氏的这句话。 谢氏也是沉默了片刻,与杜蓉道:“蓉蓉,你先扶你娘回去歇一歇。” 这种时候还怎么吃饭呢?杜蓉点点头,把浑身已经没有力气的刘氏扶起来,朝二房的院落走去,杜莺脸色有些发白,但尚且能撑得住,她与老夫人道:“娘不会疏漏这种事情的,她最是疼峥儿了。” 那是她唯一的儿子,将来的依仗,怎么会不全心培育呢? 老夫人道:“我自然知道。”她站起来,“你与我去看峥儿。” 谢氏处理的很好,叫杜蓉与刘氏先行避开。 因杜蓉这性子,再与杜云岩共处一室,恐怕是天雷地火,父女两个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杜莺就不一样了,她遇到事情不会那么的冲动,总是很稳当的,所以老夫人才让她一起去。 好好的佳节就这样没了,杜若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她本以为解决了杜蓉的事情,一切都会变得顺利,但今日看来好像不是。 刚才二叔竟然说要休了二婶! 她拉住谢氏的袖子:“母亲,二叔只是说说罢?只要祖母不同意,二叔是不能休二婶的罢?” 虽然刘氏总是一张苦瓜脸,哭哭啼啼的,很不讨人喜欢,但那是杜蓉他们的亲娘,真要被休了,到时杜云岩又娶妻的话,恐怕他们几个孩子的处境会很糟糕,杜若觉得这不能发生。 叹口气,谢氏把手按在她肩膀:“若若,世上事什么都是难说的,这得看每个人的决定。你不要太担心这些,蓉儿,莺儿都大了,不妨事。” “可峥儿还小呢。”杜若道,“他需要亲生母亲在身边。” “我们到时自然会劝你二叔。”她道,“你也去看看峥儿罢。” 她答应一声。 抬起头,却看见不远处的贺玄。 他今日是来做客的,现在定是有些尴尬,杜若走过去道:“可对不住你了,连饭都不能好好吃。” 目光投向他之前坐得位置,面前干干净净的,什么残渣都没有。 难道他不曾吃饭? 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他淡淡道:“光顾着喝酒了。” 偶尔也会看看她,她总是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在对付螃蟹。 他忽然伸手,轻轻在她唇边一抚。 杜若吓一跳,却见他指尖沾了块很小的蟹壳。 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太突然,她一直在旁看着,连嘴都忘了擦,她脸一红,伸手自己也摸了摸,但是并没有再摸到,暗想玉竹跟鹤兰也是的,竟然这都没有发现,不对,母亲也没有发现,是不是母亲其实也是心慌意乱的,因不知是谁放了鹅肉在杜峥的碗里。 她急忙忙道:“我得去看峥儿了,你慢走啊。” 贺玄道:“好。” 她没有空再说话。 看着远去的背影,想到刚才杜云岩打刘氏时,她很是震惊的样子,贺玄眼眸不由眯了眯,这杜家二爷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逞能了! 小厮很快就将大夫请来,就是杜绣说得百草堂的余大夫,他对这种病症是很了解的,安抚他们道:“不算严重,许是没吃多少,只消用药水抹一抹,三两天那疹子就没有了。” 听说没什么大碍,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杜云岩仍揪着刘氏不放:“母亲,淑文她也太不像话了,眼睁睁就在她眼皮底下,还让峥儿吃了鹅肉。”他甚至含沙射影,“厨房也是,知道峥儿不能吃,今日就不该做什么鹅肉,谁会喜欢吃这个!” 那鹅肉啊,谢氏最喜欢吃,她听着脸色有些发红。 杜若眉头也皱了起来,杜峥是不能吃,可这么多的菜,就光一盘鹅肉又怎么样呢,专门放远了,也不在一个锅里,难道这都能怪到母亲的身上,再说,也不是只她一个人吃。 杜云壑更是沉下了脸。 杜凌是急性子,听到杜云岩竟敢说他娘,上前就要辩驳,被杜云壑按住了。 这种时候还得罪大伯他们,杜莺见状叹口气道:“爹爹,往常也不是没有烧鹅肉的,单就只今天让弟弟吃到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怎么巧了,分明是你们没照顾好。”杜云岩气咻咻的道,“要是在我那桌就不会有事了!” 还怪杜蓉把杜峥带走了。 他这是要把全家的人都怪罪一遍! 老夫人冷冷的道:“也是我这老婆子不该叫你们一起吃饭,中秋佳节,该让你们自己过才是,现在凑一起,可不就坏了事情?这都是我的罪过。” 杜云岩听到这句,浑身一个激灵。 老夫人他是不敢得罪的,他坐在床边,做出慈父的样子,给杜峥掖一掖被子道:“母亲,您是好意才让我们欢欢喜喜的过中秋,哪里与您有关呢?我这是心疼峥儿,他小小年纪就要受这种苦,他何错之有?他是因为有这样的母亲,才会遭罪。” 又提到刘氏,他这儿子到底想做什么? 老夫人沉吟道:“峥儿现在要歇息,你们都先出去罢。”她自己也走到外面,吩咐大丫环半莲把一干子管事都叫过来,分明是要亲自审问此事。 “母亲……”杜云岩又要开口。 老夫人眯起眼睛。 杜云岩到底没有造次,一撩袍子站起来往外走去。 谁料刚刚出得门口,被杜云壑一把揪住衣领。 “大哥……”杜云岩吓一跳。 杜云壑低声斥道:“这家里要没有你大嫂,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她吃一盘鹅肉怎么了,你凭什么讥讽她?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学街的事情,你把人弄走了,我也能翻个底朝天,你最好早些解决了,我管你怎么投河,怎么弄死,你趁早办妥,不然别怪我大义灭亲!” 杜云岩脸色一下子惨白。 他擒住杜云壑的拳头往下拉:“大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需要这样对我吗?” “大燕攻下长安,多少官员投诚,唯有陈路以死抗争,因为他,十来位官员跟着跳了河,你知道皇上多厌恶他?不然会这样折磨致死?”杜云壑松开手把杜云岩往前一推,“我原本想节后就与你说的,你倒好,口口声声光会指责别人,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 杜云岩跌跌撞撞好几步才站稳。 谢氏与杜若,杜凌出来,都不知发生了什么,眼见杜云岩急慌慌跑了,谢氏道:“老爷,你该不会是与他动手了罢?” “不是,我只是训斥了他几句。”杜云壑手放在谢氏肩头,“今日委屈你了,峥儿的事绝不怪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谢氏叹口气:“其实我原是让厨房不要烧的,结果他们已经杀了鹅了,我心想母亲也许久不吃,便弄一盘应该没有关系,毕竟谁都知道,峥儿不能吃的,不可能……谁知道,还是出了事情。” 她管着中馈,从管事到粗使都喜欢讨好她,她到底也疏忽了。 所以她确实是有些心惊。 杜云壑道:“所幸峥儿无事,你为这宴席劳累了一日,而今有母亲出面,你便早些歇着罢。”他吩咐,“凌儿,若若,陪你们娘回去。” 三人便先走了。 杜云壑却朝外院而去,到得一处屋檐下,见雷洽已经在等着了,他询问道:“查到什么没有?” 雷洽摇摇头:“不曾,雍王与户部官员并无往来。” 可要不是户部,谁会知道三山街的事情?定是查询户籍时发现的,杜云壑负手站了一会儿道:“尚书大人年岁颇大,与他不像是有交情的,倒是户部郎中,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他凭着一种直觉,“我记得这郎中是齐伍举荐的,你从这里入手,。” 因他实在想弄清楚贺玄在做什么。 他又不是锦衣卫,也不是都察院的人,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他不想贺玄误入歧途,虽然他与贺时宪称不上交情深厚,但却一见如故,假使他们能再相识几年,定然是肝胆相照的知己,所以贺时宪去世之后,杜云壑便把贺玄当半个儿子来照顾,但他心里清楚,这孩子非池中物。因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这掩藏着的心思中,他出类拔萃无与伦比。 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是危险的。 杜云壑此时便觉察出了一丝危险。 雷洽应声告退。 杜云壑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忽然想起那一日贺时宪去宣城时,他正当在辽州,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他叹了口气慢慢踱回院子。 杜若将将送完谢氏,正当往回走,木槿从远处急匆匆的跑来,走到她跟前道:“姑娘,袁姑娘来了,我们姑娘说,要是您实在不想去拜月,便算了,但还是要告诉您一声的。” 竟然都忘了袁秀初! 杜若忙道:“都请了不去怎么好?今天总是中秋呢,祖母也使人搭建了拜月台,你去与二姐姐说,我很快就来。” 木槿便告退了。 杜若回房洗了洗脸,又把有些乱的头发重新梳理了一下,等到她来,连杜蓉都已经在了,杜绣打趣道:“就知道你最后一个来,刚才二姐都与袁姑娘下了一盘棋了。” 几位姑娘都在笑着,好像并没有发生过什么。 这是该有的待客之道,杜若便也忙告罪一番:“还请袁姑娘莫要介意啊。” 袁秀初出身名门,不止生得秀美,人也是很大方的,笑道:“介意什么,我才是要告罪呢,来得时候母亲就说,带些月饼去,结果我偏是忘了往丫环去母亲那里拿,不然让你们也尝尝我们家厨子的手艺。” 杜蓉道:“也无妨,等到明年,我们互相送一些,我们家的月饼也是厨子做的。” “那倒好,我们就这么约好了。” 眼见时辰差不多,五位姑娘便去拜月台前点香。 台上两头放着青瓷花瓶,插了一些从园子里新剪下来的玉簪,茉莉,茶梅,在夜色里散发着香气,还有些瓜果月饼,洗得很干净,正中间则是个青花香炉,烧着鹦鹉牡丹花纹极是漂亮。 袁秀初很有眼光:“定是景德出来的绝品,我大哥呀,就喜欢收集这些,我是耳濡目染。” 绝品自然是稀罕的,袁大少爷收集这个,可见不少,袁秀初是不小心露了富出来。 杜莺笑道:“这香炉是祖母最心爱的,因知道我们要拜月,专程拿出来给我们用,说是更容易心想事成呢!”她把香点燃了交给袁秀初,“你是客人,你第一个来拜罢。” 中秋祭月,男人求功名利禄,女人则求貌美如仙,不过假使已很是漂亮,偷偷求个如意郎君也不是没有的。 她们依次拜祭,轮到杜若,一时也不知该求什么,犹豫间,竟想到梦里那个男人,她心头不由一跳,心想是不是老天都已经替她选好了?她把香插上,后退几步与别的姑娘一起烧月光纸。 融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几人围在一起,谈天说地时,夜不知不觉深了。 下人过来禀告,说袁家来人预备接袁秀初回去。 她们都很喜欢袁秀初,便将她送到二门。 不料那里竟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或者也算不得太年轻,二十四五的年纪,穿着深青色的圆领秋袍,面色冷肃,下颌隐隐有青色的胡茬痕迹,瞧见袁秀初却露出温和的笑来。 “大哥你来接我了?”袁秀初欢喜的走上去,“她们送我过来的,我都不愿回去了。” “是吗,看来你刚才过得很高兴。”那男人目光从四位姑娘面上掠过。 袁秀初就与他介绍:“都是杜家的姑娘们,这是我大哥袁诏。” 听到二姑娘杜莺的名字,袁诏多瞧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杜莺竟能感觉到他眼中的冷厉之色,暗想自己何时得罪过这位袁大少爷了?她根本见都没有见过他,她眉头微微拧了拧。一身素衣显得她更是羸弱,像是半夜盛开的昙花,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光亮。 袁诏收回目光,朝她们一颔首,与袁秀初告辞走了。 那么晚,姑娘们自然也各自要去歇息,杜若有点担心杜蓉,毕竟刚才的事情实在过分,而杜蓉一向是最关心刘氏的,她拉着杜蓉的手道:“大姐,要不我再陪你走一会儿吧?你瞧今天的月色真的很好呢!” “陪什么,你还不困?”杜蓉揉揉她的脑袋,“快些去睡罢,我也累得很了,明天你再来我那儿玩。” 杜若只得暗地叹口气,告辞走了,杜莺也没有再说什么,这是她与杜蓉的悲哀,总是难以化解。 杜蓉也确实没法放下,她心里一直都很愤懑,想到老夫人苛责刘氏,想到杜云岩掌掴刘氏,她的心就忍不住的发疼,母亲是懦弱了一些,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要承受这样的屈辱? 可偏偏今日,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弟弟还出了疹子,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她在院子里慢慢走着,在这黑暗里走着。 到得尽头的时候,却见墙上忽然有一盏灯笼冒了出来,那是一盏月亮灯,圆圆的,温柔的橘黄色中映着嫦娥奔月,非常的漂亮。她愣住了,就在她发呆的时候,那盏灯笼又从墙头落了下来,在它后面,她看见一个男人,缓缓朝她走来。 他咧着嘴笑着,带着几分傻,又有八分的不羁,他像是从来没有烦心的事情。 她记得第一次遇见他,他就坐在墙头,手里拿着一个蹴鞠,看到她,竟是坏坏一笑就把蹴鞠扔了过来,她那时一脚就把蹴鞠踢过去,踢在他的脸上。 他丝毫不生气,朗声大笑,像是聚集了世上所有的快乐。 她鼻子忽地发酸,酸的厉害,她疾步走过去,一头扑入他的怀里。 章凤翼惊讶极了,他一直想要靠近她,可她总不给自己碰,别说给他抱了,今天她却自己扑了过来,他心跳的很快,笑容布满了脸颊,但他忽然听到她的啜泣声。 他的小姑娘一直都是个倔强的丫头,从来不肯服输,今日她怎么哭了?谁欺负了她?他心头大恼,可他并没有发问,而是松开那灯笼,一只手放在她后背,一只手抚在她头发上,紧紧的,温柔的将她拥在了怀里。 25|58 她不知哭了多久,他始终站着不动。 要不是白果怕被人看见,轻唤杜蓉,她恐怕不愿从那温暖的地方离开。 她也从来不知道,男人的怀抱是这样的,很是有力,依靠在上面,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她忽然有些害羞,可却斥责起章凤翼:“你怎么进来的,你这是擅闯民居。” 这才是她了,章凤翼笑起来:“我们这种匪徒,哪户人家的墙爬不上?你们宋国公府也不过尔尔。” 外面的人看不起他们章家,可章凤翼却从来不避讳他曾经做得勾当,因为过去毕竟是不好回避的。 杜蓉对此哭笑不得,抬起头道:“这事儿要是被祖母晓得,有得你好看。” “你我都定亲了,又有什么?”章凤翼挑眉,“要不是为给你惊喜,我大可以从大门进来不是?还不是为等着你吗?”他拿起花灯,“今日我们家也挂了灯笼,我觉得这盏最漂亮,你喜欢吗?” 他竟是专程来送灯给她。 可她却在他面前哭了一场,她怔怔的看着花灯,眼睛湿漉漉的还不曾干。 他皱眉道:“是不是你父亲又做了什么?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杜蓉摇摇头,她并不想他趟这浑水。 “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与你无关,我自己会解决。”她朝他笑一笑,“这花灯很漂亮,你既然送来,我就收下了。” 伸手去拿,不小心却碰触到他的手指。 他顺势就握住她的手:“蓉蓉,你很快就要嫁给我的,什么叫你们家的事情?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把她拉到怀里,“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你放心,往后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但你也不要瞒着我。” 不是擅长甜言蜜语的人,却说得她心头满是暖意。 她今生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但是母亲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就算告诉章凤翼又能怎么样呢?她尽量放轻松的道:“今日峥儿生病了,我只是担心他,并没有什么大事儿,已经请了大夫,过得几日就会好的。” 这话半真半假,章凤翼也不容易识别。 “你快些回去罢。”她推开他,嗔道,“往后再不准这般了,传出去,你的名声又更难听。” 章凤翼不在意的笑一笑,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她双眸含水,面若桃李,夜色中像沾着露水的玫瑰,让人心动,他忍不住低下头,像一亲方泽,谁料被杜蓉一把推了出去。 “章凤翼,你不要得寸进尺了!”她满脸通红,轻喝声,飞快的跑了。 连月亮灯都没有拿。 早知道刚才她哭着的时候就该偷偷亲一下,章凤翼后悔万分,又觉得她翻脸不认人,明明刚才还留恋他怀抱,搂了许久呢,结果一不哭,丝毫的便宜都不给他沾,他无奈的摇摇头,把花灯挂在院落前的树梢上,从墙头离开了宋国公府。 杜若早上很早就醒来了,一见玉竹就问审讯的事情。 她也有些担心老夫人,那么大的年纪亲自过问,也不知道熬到多晚呢。 晓得她的心思,而且这也实在是一件不小的事儿,昨儿下人们哪个不在议论?杜云岩那可是在庭院里就打了刘氏一巴掌的,又是给杜峥请大夫,吵吵闹闹的,掀起很大的风波,所以玉竹与鹤兰也早留意着了。 玉竹道:“好像一整晚也没审出什么,因没有抓人,姑娘你想想,这鹅肉还不好放吗,指不定在厨房时得了一点就混在别的菜里,像是热炒这种哪里分得出来,随便夹一筷子可不就夹进去了?” 杜若一想是啊,要真用这法子,是难找出是谁。 但寻常人不会去害杜峥,除非是有仇的。 她从床上下来,套上绣花鞋,与玉竹道:“我好像胃口也不大好,你就要一碗清粥给我罢,我吃完了去看看祖母,是了,你先使人去上房瞧瞧,祖母这会儿在不在睡,谁的话我就不去打搅了。” 玉竹道:“一直有人看着呢。” 杜若就赞许的看她一眼。 梳完头发,那头来了消息,鹤兰听清楚了,过来说道:“姑娘,听说抓到人了。” “是吗,是谁?”杜若竖起耳朵,她真想知道,是哪个良心那么坏,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要毒害。 “是吴姨娘。”鹤兰道,“老夫人刚刚叫婆子去押来了呢。” 杜若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可转念一想,吴姨娘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有哪一样不是挑衅刘氏的?她仗着二叔的疼爱,很是嚣张过一阵,但每回总被杜蓉压制,后来老夫人也很是生气,就令吴姨娘禁足了。 要说理由,吴姨娘是有的。 “是她身边的丫环供出来的。”鹤兰道,“好像叫水芝。” 那水芝,杜若有点印象,很是老实,吴姨娘穿得花枝招展的出来,她总跟在后面,别的好像也没有做过什么。 她吃完早饭,便去老夫人那里。 谁料将将到得院门口,就听到很响的惨呼声,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她停在那里,不敢往前走了。 看门的婆子见到她,急忙忙过来,小声道:“三姑娘快些回去罢,现在可不适合来请安,老夫人气着呢……昨晚上也是累着了,那是火上浇油,三姑娘或可等到傍晚再过来。” 杜若嗯一声问:“那是吴姨娘?” 婆子点点头。 杜若便转身走了,在路口遇到杜云岩,他好像是很急得跑过来的,满头大汗,杜若瞧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招呼都没有打,从旁边走过去。要是往常杜云岩定会要说她没规矩,可他现在担心吴姨娘,哪里管得了这些。 他直走到院门口。 老夫人晓得他来了,让婆子不要停棍。 杜云岩一进来就看到血肉模糊的吴姨娘,他冲到老夫人面前叫道:“娘你这是做什么?要这样打她?您这是要弄出人命啊!”他扑上去要拦住婆子,可又有两个护卫上来,一左一右挡住了。 老夫人昨日被这儿子着实气到了,刘氏是不对,没有照顾好杜峥,可杜云岩再怎么也不能当众打她耳光,这是要把几个孩子置于何地? 这消息传到刘家,她怎么交代?刘氏的人也不是全死了! 现在她打一下吴姨娘,看看杜云岩什么态度,竟然比对待妻子还要关心,她冷冷道:“昨日那鹅肉就是她命人放的,你说我该不该打?” “不,这不可能。”杜云岩道,“她为什么要害峥儿,他们无冤无仇的,娘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他回头看一眼吴姨娘,瞧着她的惨状,只觉心头发痛,那是他一眼就看上的女人,所以才会买回来。 这不像刘氏,刘氏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要不是母亲,他会娶吗?他不会,他当时年少不晓得一个妻子的重要,他又为讨好母亲就答应了。 可刘氏哪里像个好妻子! 他叫道:“娘,您一定是弄错了,秋儿她不会那么心狠的!” 老夫人道:“她自己已经招了,身边下人也说得清清楚楚,如何把鹅肉混在菜里,如何被峥儿吃了!” 可吴姨娘却发现了一丝希望,拼劲了全力说道:“老爷,老爷,不是我做得,是水芝冤枉我啊,她告诉我厨房里今日杀了鹅,又说少爷吃鹅肉会起疹子,婢妾本是一点不知,是她说得,她又偷偷把鹅肉放在菜里陷害我。我,我不得已,老爷,我不得已才招了,老爷,救我啊……” “娘,您听听,她是冤枉的!” 老夫人见他还在执迷不悟,手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俯视着他道:“我还会费劲心思去陷害你的小妾了!好,好,好,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这句话好似雷霆,把杜云岩打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满面怒容的母亲,到底不敢再开口,毕竟那是他的母亲,他眼睁睁看着吴姨娘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被拖着走了,那张曾经漂亮的,很是风情的脸,也不知被什么伤的,完全的毁了。 他坐倒在地上,浑身冰凉。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明明是真心对待杜蓉的,可杜蓉偏偏不听他的话,他明明是很孝顺母亲的,可母亲最看重的总是大哥,他明明为孩子们好,想休掉刘氏那个无用的妻子,可他们都怨他。 母亲也怨他,所以那样残酷的对待吴姨娘。 他摇摇晃晃起来,离开了上房。 这阵子,杜云岩都没有再露面,更没有再提休掉刘氏的话了。但老夫人也好似有些疲累,她弃用了几个管事,让谢氏选人填补上,后来便总在休息,谢氏与杜若说:“你得空多陪陪你祖母。” 大约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管怎么说,二叔总是祖母的亲生儿子,是她在祖父去世之后,一个人辛苦养大的。 杜若这日又陪在老夫人身边,秋天凉了,屋里早已经不用冰炭,她坐在美人榻的一角,在旁边念话本给老夫人听。老夫人中间好几回睡着,笑道:“这刘道仁写得话本也恁无趣了,还是宋陈写得好。” “我也觉得宋陈的好看呢,跌宕起伏,也有意思,刘道仁的是平淡了一些。”她往后瞅一眼,“不过也没多少就要完了,祖母您勉强听完罢,总不能功亏一篑,我念得口都干了。” 老夫人就笑起来,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行罢,我就听你念完。” 杜若就念起来。 外面这时有个小丫环禀告道:“穆家送了请帖,让姑娘们明儿去打马球呢。” 终于可以看到穆南风的风姿了! 见孙女儿那么高兴,老夫人道:“打马球是有意思,想我年纪轻的时候啊,也喜欢打,不过若若啊,你怎么一点儿没学呢?”没等杜若回答,她又叹口气,“你反应太慢,真要打球,一个球过来,你来不及躲,打伤了脸可怎么行,还是不学好。”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反正大姐会打就行了!”杜若连连点头。 到得第二日,除去杜莺,三个小姑娘都穿着骑射服,高高兴兴的在二门处相聚,只见杜蓉穿着一身绯色,骑着高大的黑色骏马,杜若忍不住叫道:“真是太好看了,大姐,你要是男人,不知得迷倒多少姑娘。” 杜蓉扬眉:“那当然是。” 杜绣也笑道:“我们家也就大姐有这等英气了。” 听到这话,杜蓉理都不理,她可是记得那天杜绣的作为的,父亲打了母亲,她还光顾着去讨好呢!她冷下脸,拉住马缰,就往外跑了去。 杜绣见她这样也有些生气。 她又不像杜蓉,她有姐妹,有弟弟,她有什么? 她有得只是父亲。 见两人又是不合,杜若也不知该说什么,她低头拍拍坐骑的脑袋:“我们也走罢。” 她虽然不打马球,可身为将门虎女,马还是会骑的,不过杜云壑生怕她被马伤害,为她选了一匹性子很温和的小公马,颜色是雪白的,她看着漂亮,也不管跑得快不快就喜欢上了。 三人从大门出去。 几个丫环没有马骑反倒坐在清油车里,跟在后面。 今日休沐,路上人是有些多的,不过她们是要去芙蓉苑,那地方普通百姓可不能随意进去,也只有他们这等世家勋贵的贵公子,姑娘们才能游玩,是以她们走得那条路,渐渐的人就少了,偶尔一些买东西的会挑到门口,等到贵人们做他们的生意。 杜绣不知不觉走在前面,杜蓉与杜若并肩,时不时的说笑,落在后面,也不知过得多久,忽然就听见杜绣喊豫哥哥。 这名字实在叫杜若头大,她甚至不想抬起头。 可赵豫却骑马过来,淡淡道:“是你们啊……今日穆姑娘举办马球赛,必是请了你们。” 他目光落在杜若的脸上,曾经亲密好似妹妹的小姑娘,而今离他越来越远,他耳边清晰的回荡着母后的话,说他们成亲不合适,后来他与父亲说,父亲竟也不同意,甚至把他做得一桩小事拿出来,暗讽他太过急躁。 娶十三岁的小姑娘就是急躁了吗,他还真不觉得,奈何父亲母亲都不同意,他又能奈何? 他说不出的不甘,只觉杜若现在这张越来越漂亮的小脸也在讽刺着他,他暗地里冷声一笑:“便不打搅你们了。” 策马前行,路过杜若身边时,他扬起马鞭,猛地往马臀上一抽,坐骑抬起前蹄往前疾驰出去,不小心踢飞旁边的雪梨摊子,有几只梨子就跳了起来,直打在杜若的坐骑身上。 那马儿不曾经历过战争,没有那样的胆子,突然受惊,撒起马蹄就跑了起来。 杜若吓一跳,抓紧了缰绳,喝道:“快停下来。” 它从来没有跑得那样快过。 杜蓉生怕杜若受伤,连忙追过去。 马儿一直的跑,眼见要撞到前面的马车上,从车上却下来一人,也不知用了什么东西,只见银光一闪,马腿好似受阻,瞬时跪倒在地上,杜若坐不稳也差些摔下来,那人扶住她,轻笑道:“三姑娘,好久不见。” 杜若抬起头,才发现那人竟是宁封,不由惊讶道:“是国师您呀。” 宁封道:“看来你是没有做到关于我的梦,所以不知会遇到我。”他扶她下来。 她小心翼翼的踩到地上,垂眸瞧见他蓝色的衣角,依稀与那梦中有些相像,忽然就不受控制的脸红起来。 那是一种少女的羞怯,宁封盯着她脸颊,挑眉道:“莫非还是做到与我有关的梦了?” “不,没有。”杜若没有否认,在心里暗道,只是件蓝衣服,这世上不知多少男人穿蓝色的衣袍呢,这不可能是宁封,他是道士,她道,“我没有做到这样的梦的。” 宁封凝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是吗。” 26|58 不是询问的语气,淡淡的,倒像是肯定。 杜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衣摆。 对着他这边的侧脸洁白如玉,又隐隐有些红晕,比任何胭脂都要来得好看,宁封问道:“最近还去过宫里吗?” 她才想起面相一事,忙道:“多谢你了。” “这句话你到今日才与我说,可见也不是真心的。”宁封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别的事情,才会帮你?” “不是。”杜若连忙摇头,“我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我没有机会见到你,便是想道谢也是无处可去的。” 她神色很真诚。 世上像她那样单纯的小姑娘并不多,而这在她来八仙观寻求他帮助的那一天起,他便已经知道了。宁封笑道:“我也不缺你一句道谢,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但凡你有困难,都是可以找我的,至于你有没有梦到我,总不是能强求的事情。”他顿一顿,“你的马刚才被我伤到,不若我送你一程?” 他往后瞥一眼,看到远处杜蓉的身影,便再次伸手扶住杜若:“你不要担心什么孤男寡女,我并不与你一起坐,走罢。” 声音在耳边异常的温柔,难以拒绝,杜若不由自主就走向车厢,弯腰坐进去。 那马车甚为精致,车窗比寻常马车的要大,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车座上面铺着雪白的毯子,在车座前面竟然还有个案几,安置着香炉,有白烟袅袅升起,散发出清淡的香气,旁边放着一卷书。 杜若瞄一眼,竟是宋陈的《寻香记》,她遇到知己般,惊喜道:“你也喜欢寻香记呀,我都看过五遍了!” 宁封在车前坐下,那是车把式的位置,闻言笑道:“这话本虽然不错,但也不至于看五遍罢?” “确实。”杜若叹口气,“我看到第五遍已寻不到原来的味道。” 宁封嘴角略扬,问道:“你最喜欢哪一段?” “我最喜欢卫凉找到绿樱时,他们在火岛上过的九十三日,那时虽然很艰苦,去海里捞鱼,去山上砍柴搭造茅屋,可好像那是他们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时候了。” 他哑然失笑,到底是姑娘家,最向往的总是美好的感情,可寻香记最终讲得,却是寻求大道的故事。他不以为然,可杜若却沉浸在那故事里,竟是有要把那些细处都讲一遍的架势,他心想,这小姑娘的话也真是挺多的。 不过杜若并没有说几句,杜蓉就赶到了。 杜蓉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杜若被一个男人救了,还坐了那男人的马车,而她居然好像并不认识,她心头升起极大的疑惑。 因为照常理,杜若既相识,她没有道理会认不出。 她直骑到车厢旁边,叫道:“三妹!”又看着车上的宁封,他虽然占得地方不是那么风雅,可盘膝而坐,袍边铺开来似莲花,浑身竟满溢着说不出的衿贵气,她微微一怔,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便询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你救了三妹,我们定当会报这份恩情。” 宁封看向她,见她生了一对英挺的秀眉,便道:“你是杜家大姑娘罢?贫道姓宁。” 道士,又姓宁,杜蓉眼睛蓦然张大,牢牢的盯在宁封身上,有个念头冒出来,可她不敢相信。要知道,当初所谓的,国师一百多岁的传闻便是她告诉杜若的,她当然也以为国师是个年纪很大的道士。 见她惊讶的样子,杜若忙道:“他是国师大人。” 还真是的,杜蓉斜睨她:“你不早告诉我,我一直以为……”她顿了顿,朝宁封笑道,“原来是国师大人,今日真是多谢了。” “只是举手之劳,算不什么。”宁封笑道,“我伤了三姑娘坐骑,你们要去哪里,为赔罪,我便送三姑娘一趟。” 见他要当车夫,杜蓉觉得有些古怪,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杜若这时与一个婆子道:“马儿伤了,你现在牵回去,记得莫要走太快,回头寻个兽医给它看看。” 婆子答应声。 见马儿一瘸一拐的走了,杜若方才收回目光,耳边听到杜蓉道:“既然三妹已经在马车上,便劳烦国师大人送她去芙蓉苑吧。” 宁封笑一笑,扬起马鞭。 马车疾驰而去。 杜若好奇他是不是真的会赶车,挪到车帘那里往外看,只见他悠然的坐着,不像是赶车,反倒像个在河边钓鱼的逍遥公子,时不时得拉一下竹竿,她甚至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定是极为惬意的。 不料宁封却忽然开口:“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她吃了一惊,她哪里发出声音了?可被发现了,也不用藏藏掖掖,她笑道:“我以为道士只会打醮,炼丹,修习道术呢。” “我以前随师父云游的时候,学过驾车。”他淡淡道,“这并不难,与骑马差不多,你要不要来看看?” 她犹豫了会儿,挪到外面,但也并没有跟宁封并肩。 两人一前一后。 第一次坐在车外面,她觉得很新鲜,那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毕竟车厢遮蔽了视野,显得有些沉闷,这儿有点像……她忽然笑道:“那时候突然打仗,有次我们逃到庐阳的时候,连一辆马车都没有,坐得牛车就像这样,没有顶棚。” 七年前,周朝大乱,战火在各个地方点燃,他们所在的金陵也没有逃过,所幸当时杜云壑便是参将,手下有一支军队,连夜赶来金陵,保护他们离开,后来便在庐阳暂为定居。 那是风起云涌,腥风血雨的一段日子,宁封想起自己那时的光景,他侧眸看向杜若,她的面上是一点没有阴翳的。 好像这些战乱并没有影响她什么。 他笑了笑:“庐阳是个好地方……”说话间,耳边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不是从后面传来的,而是在前方。 就在这条清幽的小道尽头,有一匹赤红色的马逆着光直冲向这里,拉车的马儿受到惊吓,一下扬起前蹄要站起,嘴里发出嘶鸣声来。 宁封眉梢微杨,稍许松开缰绳安抚马儿,又重新把目光投向对面马上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件海水蓝的秋袍,手里擒着马缰,身姿挺拔,到得近旁,喝令马匹停下,看着宁封身边的小姑娘沉声道:“你怎么会在国师的马车上?” 那声音很是熟悉,低沉的好像能在心底回荡,可杜若实在发不出声音来,她是险些没有认出贺玄的。因为她印象中的贺玄,不是这种样子。 见她一言不发,贺玄弯下腰,只用一只手轻轻巧巧就把她抱在了马背前面。 看见杜若全没有反抗,宁封便也没有阻止,与贺玄说道:“我只是顺道送三姑娘一程,王爷既也有心相送,我自当成全。” 这话听起来有些含糊,成全,成全什么?他的事情从来不需要别人成全。贺玄淡淡道:“国师今日去宫中只怕要晚了罢?” “可不是?”宁封瞄杜若一眼,“告辞了。” 他架着马车疾驰而去。 贺玄也拉起了缰绳,明明听见后面杜蓉的声音,他此刻也并没有缓下来,倒是垂眸看见杜若耳朵都红了。她好像吓着了,整个人半伏在马儿的鬃毛上,远离他的胸膛,他道:“我叫你离宁封远一些,你为何不听?” 杜若没有说话。 她觉得贺玄突然抱她骑马,好像都没有他穿了蓝袍那么吓人,她心慌的不知道怎么办好,那瞬间记起梦中的情形,有一种迷陷的醉意,让人头重脚轻的,要晕倒一样。她现在讨厌死了自己会做梦。 她总不能看到一个穿蓝袍的男人,就要怀疑一个罢? 这样她可能要累死自己了。 她轻轻喘出一口气。 贺玄见她不答,只当她吓得厉害,说道:“我只是不想你坐国师的马车才会带你走,等到附近,自然会放你下来。” 听起来,他真的很讨厌宁封,杜若道:“刚才国师救了我呢,我觉得他好像没有你说得那么可怕。” “是吗?”贺玄挑起眉,“只是一会儿功夫,你就那么信任他了?” “也不是这回。” “什么?”他恨不得掐住她的腰,“你还见过他?” 声音冷冷的,好像冰封千年的潭水,听在耳朵里浑身都在发凉,杜若直觉她要是告诉他,他会把她怎么惩罚了似的。可凭什么呢,他怎么管起她来了?杜若拧一拧眉道:“就是那回在八仙观,别的就没有了。”她问,“到底国师做了什么,你要这样说他?” 贺玄淡淡道:“他很会迷惑人心,等你上当了,兴许无法自拔。” 杜若半信半疑。 赤红马跑得更快,她一个不察没抓住鬃毛,整个人落在他怀里,感觉到他的体温,她耳朵又红了,直觉他今天奇奇怪怪的。她只是坐一坐宁封的马车罢了,宁封能怎么迷惑她?她连那个梦都没有告诉宁封呢,也没见他使出什么伎俩。 想到梦,她往前挪了挪:“你怎么要穿蓝色的衣袍?” 不是她说总穿黑色的不好吗?贺玄这时实在有些说不出的气恼,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杜若的性子,但今日他好像非常的不悦,这种感觉是让他有些陌生的,他尽量平静下来,淡淡道:“本王高兴。” 27|58 那两个字是带着一些威压的,杜若不敢再惹他,闭上了嘴。 看来她是完全不记得那日建议他换衣服的事情了,贺玄眼眸眯了眯,瞧着自己这身才新作的秋袍,忽然觉得很不顺眼。 或许他还是应该穿他原来的衣服。 杜蓉这时追上来,叫道:“贺大哥,我老远便在喊你了,你没有听见吗?刚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贺玄停下马,并没有回答。 杜蓉早已习惯他的寡言,便看向杜若。 要从马上翻身下来,不是件困难的事情,不过后面坐着一个人就有些不同了,偏偏贺玄动也不动,杜若生怕他又像刚才一样抱着自己下来,那不知杜蓉会怎么想了,她就把左脚从另一侧吃力的抬过来。 杜蓉见状过来扶着她。 而杜绣直到现在才赶来,她感觉自己一直在追着她们,每回都是一头雾水,先是年轻的国师,现在又是贺玄,也不知中间是有什么事儿,一茬接着一茬的,饶是她心思活络,也弄不明白。 本想开口问,可一看贺玄那脸,她到底还是没说,与杜若道:“你这是要与大姐坐一起了?” “也只能这样了。” 等到杜若上马,杜蓉坐在她后面,拉紧缰绳,马儿就朝前奔去,这会儿她才问杜若。 杜若道:“他是让我不要太信任国师。” 就为这事儿,连坐个马车都不成,非得跟他一个大男人骑马?杜蓉眉头拧了一拧,不过想到以前,杜若跟贺玄在一块儿的时候,杜若好像亲哥哥般的对待贺玄,她本又嘴甜,惯会撒娇的,便是铁石心肠也都化了罢? 或者也是当她妹妹一样关心,杜蓉道:“人是不可无防人之心,既然他这样说了,下回我们便小心些。” 杜若点点头,因贺玄也实在太执着了,一次一次的说,虽然她觉得宁封好似并没有哪里不好。 两人骑到芙蓉苑,杜蓉拉住马,回头一看,不止杜绣跟在后面,贺玄竟也到了,刚想说难怪这么巧呢,远处就传来男人的声音:“我等着你好久了,王爷。” 穿着深青色秋袍的章凤翼大踏步走出来,刚露面,不是对着贺玄,反是对着杜蓉抛来情意绵绵的一瞥,就像这头顶的日光般扎眼,惹得杜若,杜绣都笑起来。 杜蓉脸就忍不住红了,恼他当众这样轻挑的样子,她一扬马鞭,擦着他肩头过去。 杜若听见章凤翼与贺玄说,今日他带了美酒过来,还要与他玩投壶,她心里就十分的好笑。因穆南风邀请姑娘打马球,早就在官宦之家传开来的,以章凤翼对马球的喜欢不可能不关注,也会猜到杜蓉的出现,所以他选在这里,就是为看杜蓉呢。 不过他怎么会请贺玄? 难道那天贺玄逼迫二叔,帮了他之后,他们成为好朋友了?杜若惊讶,她还真没见过贺玄与人怎么玩乐呢,这次还玩投壶,印象里,他只跟哥哥小时候一起玩过,等到他领兵打仗之后,整个人变得更冷了,这些东西与他是沾不到边儿的。 这回居然这么有兴味,实在出乎她意料。 在苑内一阵疾驰,她们到得马球场方停下,只见穆南风已经在了,还有好些姑娘们,有得穿着胡服,有得穿着襦衣。胡服紧身窄袖,方便玩耍,将门虎女多数这般打扮,像穆南风就是穿着身浅绿色的胡服,英姿煞爽。 众人见面,互相见礼。 穆南风笑着瞧一眼杜蓉:“看你骑术是又精进了,等下我看你做朋头才好。” “朋头?”杜蓉连连摇头,“我可不要做朋头,那是要与你做对手了啊!”因另一队,定是穆南风当朋头的。 “不是你做,谁来当?就这么说定了。”穆南风道,抬头看一眼前方,“再等几位姑娘来,我们便开打,这阵子炎热得很,也着实没有舒展筋骨了。” 听到这话,有位姑娘抱臂惊呼:“哎呀,都不想打了!你这么舒展下来,我们是不是都要断胳膊断腿了。” 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穆南风挑眉道:“沈琳,就你最淘气!我到时专打你!” 她们互相开玩笑,杜若看向沈琳,两人目光对上,瞬间又移开了。杜若有心想上去说两句,可到底没能开口,见杜蓉整装准备要打马球,她与杜绣朝旁边一早设下的案几走去。谁想到还没坐下来呢,有人打趣:“杜三姑娘坐在此地,也不晓得会不会地震。” 杜若微微一怔,杜绣向来反应快,扬眉道:“张姑娘你如何说话的?” 不等张姑娘回答,另外一位华姑娘帮腔道:“她只是开玩笑,谁让三姑娘每回坐船就出事呢,这里没有河,自然是要地震的。” 那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华大人家的女儿,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姑娘都发出轻微的笑声。 杜若记得华姑娘那日也在宫中,她也记得玉竹说的,有人污蔑她灾星,她也实在是很生气,就在中间一张案几旁坐下,伸展开手臂说道:“而今方圆好多寸,不,好几尺地方都很危险,你们最好不要坐下,不然我把土地爷请上来,定然要震到你们的。” 华姑娘目瞪口呆。 寻常姑娘要被这样说,恐怕早就红着脸自觉的退下了,可她竟然一点不觉得难为情,还吹嘘自己能请土地爷。 她到底怎么想的? 后方这时传来噗嗤一声,几位姑娘看过去,见是两位公子来了,一位生得剑眉星目,洒脱不羁,便是她们瞧着,仍在咧着嘴笑,眉头高高挑着,有着不怕任何事情的气魄。另外一位则穿着水蓝色的秋袍,五官深邃俊美,气质沉静,好像高山上的一抹冰雪,她们立时就拘谨起来。 华姑娘甚至脸上都微微发红,上前行礼道:“见过王爷。” 其他人也跟着去见礼。 杜若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正犹豫着是不是也像她们去给贺玄请个安,却见他走过来,径直坐在了她旁边。 她吃惊得看着他。 他淡淡道:“不是会请土地爷吗?本王不怕这个。” 章凤翼又笑起来,他是真觉得杜若说的话有意思,不过也觉得别的姑娘很不讨喜,像杜若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倒不知她们为难她干什么呢。 他坐在贺玄旁边。 虽然案几不是连在一起的,中间都隔开两人宽的位置,可杜若还是朝外挪了挪,因现在实在是众目睽睽,她能感觉到那几个姑娘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低声问贺玄:“章大哥不是要跟你玩投壶吗?” 第023章 (2) 所以,是不高兴看到他了? 她今日一是问他为何穿蓝衣服,二又问他为何过来,贺玄阴沉着脸道:“本王乐意。” 旁边的章凤翼道:“是我请王爷来的,姑娘们打马球多好看,一会儿还有好些公子过来呢,等看完了做别的也不迟。” 未来姐夫的耳朵可真尖! 不过杜若倒也了悟了,毕竟章凤翼今日来芙蓉苑就是为了杜蓉,却不知贺玄怎么那么配合。 她朝他打量一眼,发现他没穿黑色的衣袍,到底还是好看了一些,毕竟黑色只能显得更冷,而蓝色多少是柔和的,那颜色衬得他眼眉更是出众,她忽然就想到那天她送剑穗,提到他衣服的事情。 难不成他还真听进去了? 她又有些高兴。 至于梦,她不想提了,等会儿肯定还有穿蓝袍的男人,她抬眼看去,果见陆续又有姑娘公子过来,其中就有两位公子都穿了蓝袍,她揉揉眉心,觉得不再去想真是个很明智的决定。 耳边这时传来极温柔的声音:“若若,我坐在你后面好不好?” 因贺玄这尊大佛就杵在她旁边,真就使得别的姑娘不敢坐太近,有些是矜持怕被认为轻浮,有些也是真的不喜欢,故而她前后都是空着的,可眼前这人,杜若真不想看到她。 明明发生了这种事情,周惠昭怎么还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呢?她已经做得明显,她与周惠昭已经不是朋友。 周惠昭见她不说话,略微弯下腰道:“那天去漕运河,是我不好,不该请你过来,还有在宫里,我也不该同你去看荷花,都是我害得你。可若若,我也不知道会这样,许是我运气不好,拖累你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她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看起来那么体贴,若是往常,杜若兴许真要感动,但那阵子她反复的思量,到底是发现了周惠昭不对的地方。 在漕运河,他们家的船夫能在好多船之间寻到最好的位置,可见经验是很丰富的,可别的船没遭遇险滩,偏偏他们就遭遇了,这都是因她以前从来不会怀疑周惠昭,所以一叶障目,什么都看不见。 她轻声道:“周惠昭,大殿下也不是良人,你好自为之。” 周惠昭脸色略微发白,她捏紧帕子,勉强笑道:“若若你定是误会了,跟大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杜若便抬起头看她。 她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好像镜子似的,照得周惠昭心头一凉,可她仍笑道:“若若,我晓得你还在生气,等过阵子我再来与你说话。” 她坐在旁边的案几前。 离得那么近,实在堵心,杜若拿起案前摆着的一盅凉茶一口就喝了下去,这才开始看马球赛。 因没有谁来主持,完全是姑娘们自己为了玩乐才打马球,看得人到底不多,不像有一年秦氏拿出贵重的首饰做奖赏,甚至赵坚也给面子,那是围了好几圈的人,走得晚的都挤不进来,但今日姑娘们仍是打得很卖力。 你来我往,在场中纵横,巧妙的用雕花彩杖将蹴鞠打得满场滚动,其中穆南风当然是最为出彩的,无论马术,打球机巧都无可挑剔,然而章凤翼却不停的为杜蓉喝彩,弄得杜蓉满脸通红,恨不得就把彩杖扔在他头上。 众人都笑起来。 可章凤翼完全不管,我行我素。 杜若觉得等打完马球,章凤翼肯定要被杜蓉好好收拾一顿的,但是他肯定也是甘之若饴。 时间打得越久,姑娘们越疲乏,渐渐就有停下来的趋势,可就是这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个姑娘争抢蹴鞠之间,只见那蹴鞠突然就飞了起来,直飞向看客们这里,速度奇快。杜若吓一跳,看着那蹴鞠像是往她而来,都不知道往哪里躲,心里想起来,腿不能动,她急得背上出了汗。 幸好旁边有人拉她一把,她随着那力道扑入他怀里,额头撞在他胸口,隐隐的发疼。 这时便听到了一声惨叫,接着又是茶盅掉在地上的声音,丫环们的惊呼声,焦急的喊着姑娘。 到底还是有人伤到了,她转过身,瞧见身边的情景,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竟是周惠昭! 原来那蹴鞠不是朝着她,而是朝着周惠昭的。 她怔怔的看着,看见周惠昭捂着脸,血从手指缝里流出来,连带着眼泪。 场中一下就乱了,生怕惹到事情,胆子小的纷纷走了,只见一个姑娘走过来,穿着身紫色的胡服,手带珊瑚镯子,垂在腰间,与周惠昭道:“周姑娘,抱歉了,不小心伤到你,你快些去看大夫罢,大夫说如何治,得花多少银钱,我都赔给你。” 周惠昭厉声道:“沈琳,你……你定是故意的。” “周姑娘又想把罪推在我身上吗?”沈琳一笑,“我与周姑娘无冤无仇,何必要故意伤人?你说这种话,便是荣安县主都看不下去的。” 周惠昭脸如死灰。 丫环们怕伤势更重,扶着她离开马球场。 沈琳把手中彩杖交予丫环,翻身上马,坐到马背上时,她朝杜若看了一眼,随即便策马走了。 这一事情发生的很快,回不了神,杜若拧着眉,东想西想,鼻尖忽地闻到男人特有的味道,她才发现,自己还靠在贺玄怀里,刚才是他拉她的! 她脸微微的发红,连忙往前走两步,回身道:“多谢。” 那红晕是突然就从白皙的脸颊上冒出来,好似鲜花盛开的丽色,他心想,比起以前她还是变了不少,以前她怎么缠着自己都不会脸红,现在到底不一样。 他淡淡道:“你反应太慢了。” 杜若倒也承认:“所以我不去打仗。” 贺玄哂笑一声,正待说什么,只见元贞立在远处,有事要禀告的样子,他大踏步走过去,低声问道:“怎么寻到这里?” “王爷。”元贞轻声道,“杜家大老爷已经要查到齐伍身上了。” 贺玄眉梢略挑,沉思会儿道:“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回眸去看杜若,她正听杜绣说话,再看章凤翼,他已经急着去找杜蓉了,他略一停顿,转身而去。 杜绣还在幸灾乐祸:“姑娘家的脸被这样伤到,恐是要留下疤了,周姑娘的运气还真是不好呢。可她刚才自己不也与你说了,是她连累你,而今看个球,被蹴鞠打到,天下真是没有比她更倒霉的姑娘了!” 她越说越兴奋,杜若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眉宇间很是复杂,杜绣奇怪的看她一眼,不明所以。 因发生这种事,马球自然不打了,杜家姑娘们骑着马回去,章凤翼死皮赖脸的跟在后面,又被杜蓉瞪了好几眼,一直到拐弯口,章凤翼才走。 到得二门处,三人下马,不料却见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提着几箱笼的东西往里面搬,杜蓉叫住他们,问道:“我们家还有东西没有从晋县搬来吗?” “不是,是来客人了。”婆子笑道,“大姑娘,是您舅母来了呢。” 那是刘氏的大嫂了! 可之前一点没听长辈们提到,刘家会来人。 杜蓉本是要去洗澡,也不去了,急忙忙往上房而去,杜绣,杜若跟在后面,走到院门口,杜若往里一瞧,就看见一个穿着秋香色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人,正与老夫人边看景致,边说话。 听说她们来,她转过头,露出一张有些长的脸儿,丹凤眼,长眉,笑眯眯的道:“蓉蓉,总算又看见你了,你是瘦了呀,与你娘一样,看在我眼里,疼在我心里哟。” 这话说得,杜绣朝老夫人看一眼,瞧见她眸中闪过丝尴尬,她连忙就走到老夫人跟前:“祖母,这原来是舅母啊,我都认不得了,总是不上我们家来,等到大燕定都长安总算来了。” 28|028 两人话里都藏着机锋。 杜若却是不擅长说那些的,她笑问道:“舅母,外祖母没有来吗?她老人家身体好不好?” 她跟杜蓉喊一样的称呼,更是显现出其中的亲密。 韦氏看向她,印象里那个矮矮胖胖的小姑娘一下子长那么大了,不过嘴巴还是那么甜,她笑道:“这是若若罢,我记得上回见到你还在秦渡呢,现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她手搭在杜蓉的胳膊上,“你外祖母本也是要来的,只是前阵子得了风寒,咳嗽不止,又担心你们,所以叫我来看看。” 杜蓉就很紧张:“那是很严重了?” “我来之前已经有好转,只是吹不得风。”她安抚道,“过阵子就会好的,也不用太过担心。” 可外祖母既然生着病,舅母又何必着急过来?杜蓉看一眼韦氏,欲言又止。 刘氏与杜莺,杜峥没去芙蓉苑,听说韦氏到,早早过来了,刘氏正立在韦氏身后,杜莺坐在内堂里,而杜峥因是小孩子,说得几句,就让他去西席那里了。韦氏笑盈盈与刘氏道:“蓉蓉是不是要嫁人了,所以这阵子吃得少,那么的苗条?可不能这样,姑娘家还是要胖一些,蓉蓉听到没有,不能像你娘呢,你娘是总也长不胖。”她看向老夫人,“天天喝着燕窝呢,还成这样,也是可惜老夫人的心意了。” 她说话真是戳一刀,填一下的。 刘氏忙道:“便是蓉蓉,还不是每日山珍海味,她是长了不少的个头,所以瞧起来才瘦了。” 韦氏便凝视她一眼,笑道:“是比以前高了不少呢,我也是这么觉得,老夫人哪里会不疼你,我那次与你外祖母来,就见老夫人刚刚替你做了身新的胡服,你刚才是又去骑马了?” “是去打马球。”杜蓉笑道,“在芙蓉苑里,明儿我带舅母去看看?” “好,好。”韦氏道,“瞧你这一身的汗,快些去洗洗。” 老夫人就叫几个小姑娘一起走了,一边与韦氏道:“也是隔了有两年吧,你这回来,可真的要多住一阵子,只是可惜老太太没有来,我是最喜欢听她说话了,她现在还在打叶子牌吗?” “现在很少打了。”韦氏道,“每回都赢,弄得好些夫人都不敢与她玩。” 老夫人朗声笑起来,与韦氏说起长安的特产。 听起来,两人又好像很和睦。 杜蓉松了口气。 杜莺的秀眉却还是拧着,只是片刻之后就舒展开来,问杜蓉:“你们打马球怎么样?你是跟谁在一个队的?” “别提了。”杜蓉活动了下胳膊,“本来打得好好的,我们原本有可能赢穆姑娘那队呢,谁知道沈琳跟秦姑娘抢蹴鞠时,也不知怎么了,两个人骑着马差点撞在一起,还把球打到周姑娘的脸上,连荣安县主都吓一跳。” 杜莺吃了一惊,虽然杜若跟周惠昭闹不和,她们都猜到什么原因,可姑娘家的脸被蹴鞠打伤了,总是有些惊心动魄的,她掩住嘴轻咳声道:“无端端的怎么会打到脸,那沈琳又是……难道是安陆侯府的沈姑娘,以前常到我们家做客的那个沈琳?” “是啊,就是她。”杜蓉推一推杜若,“你还记得的罢?说起来,她与你挺好的呢,怎么搬回京都都不曾请过你?” 杜若也不知该怎么说,半响道:“我也不知。” 到底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分开那么久,兵荒马乱的也不能写信,还能维持多深的感情?她们也不再提了,各自去往自己的院子。 韦氏与老夫人说得会儿,厢房收拾出来,刘氏便领着韦氏去那里。 九月正当是菊花开放的时候,府里到处可见各式的花盆,种着五颜六色的菊花,或放在屋檐下,或放在石柱上,杜家刚刚在长安定都没多久,便已经显露出了无比的富贵,而若是赵坚哪一日能统一中原,作为开国元勋,杜家更是贵不可测。 可在这样的人家,刘氏竟然活得那么可怜。 韦氏微微叹了口气,那天老太太收到信,差些是要气得吐出血来。 到底她是刘家的独女,以前怎么也是娇生惯养的,可没想到养出个那么柔弱的性子,便是给她陪了那么多的下人,又有什么用?今次还因杜峥起疹子被杜云岩当众打了一耳光,杜蓉又是要嫁给马匪。 真正是一团糟。 不过杜蓉的婚事都定了,也不能更改,也只能庆幸章家现在是改邪归正,韦氏走入屋内,将门关起来,坐在刚才被奴婢擦得干干净净的高椅上。 她的眼色有些凌厉,刘氏忐忑不安。 “母亲其实不是风寒,她是知道你在杜家受苦,气得生了病,老爷怕她过来又动气,她这把年纪你是知道的,不能太过激动,原本那信也不该落在她手里,是我们没有拦住。”韦氏缓缓道,“我来之前,母亲还在哭,说早知道不该让你嫁入杜家。” 听到这话,刘氏哪里能忍得住,立时就哭起来。 她是没少让母亲操心,可她好像也做不到什么,每回她想对着杜云岩发脾气,可一见他瞪着的双眼,她就吓得浑身打战,连一丝的勇气都没有,他力道又大,轻轻一推,她更是没有抵抗的能力。 她哭得很厉害。 韦氏瞧得一会儿道:“你也莫哭了,母亲晓得不能怪你,只后悔没有选好姑爷。” “是我不好。”刘氏呜咽道,“娘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吃了几日药,好一些了,只是还在伤心,我这回来也是老爷的意思。”韦氏把手按在她手背上,“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杜家的二夫人,淑文你得记住自己的身份,只要你撑住了,杜云岩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他也休想要休你。” 原来他们还知道这件事了。 刘氏脸色通红。 知道她羞愧,韦氏没有再多说,她站起来打开门道:“我在路上就没有好好洗过澡,恐也是脏得很,臭到你了罢?等我清洗一下,我们晚一些再说话。”她又叫来两个丫环,两个嬷嬷,“你身边那些人年纪大了该放出去了,这几个是母亲精心挑选的。” 刘氏此时正为母亲的事情担心,胡乱点头答应,也没有看一眼。 等到得二房,她吩咐香茹:“把住的地方安排下,你再领她们先去耳房歇息。” 香茹应声。 刘氏便关上了门。 隐隐又传来啜泣声,很是哀切,但香茹早已习惯了,有时候听不到反而还奇怪,她叹一声,抬头看向那四个人,谁料竟发现其中一个丫环生得极为漂亮,皮肤似雪,红唇似花,眼睛水汪汪的很动人,让人不注意到都难,香茹觉得也只有姑娘们的相貌能比一比。 她诧异极了,怎么刘家选了这样的丫环过来! 她满肚子的疑惑,领她们去耳房。 文德殿里的香炉里,点着龙涎香,宁封坐在紫檀木的玫瑰圈椅里,将一盅茶喝到最后一口的时候,赵坚出来了。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九龙冠,早就下朝了,竟然还没有换下这样沉重的帽子,宁封嘴角挑了挑,想起那年他与赵坚说,他注定要坐上龙椅时,赵坚的表情。 他是那样的震惊,以及期盼。 当然,还有一些的不信。 可后来,他越来越相信,宁封起身行礼。 赵坚笑着迎上来:“国师切莫拘礼了,朕一早说过,国师在朕面前,永远都不必客气的。” “君臣有别,微臣可不敢。”宁封笑道,“皇上召见微臣,可是为大燕的律令?” “已是拟定的七七八八,不过朕觉得怎么也得让国师看一眼才好。”赵坚坐下来,赐座宁封,“国师勿论在哪座城池,都能很及时的安稳民心,以朕看来,国师是有一颗为天下百姓的仁心的,这与朕的想法一致,所以我们大燕的律令,你怎么能不过目?” 其中更多的怕是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罢。 宁封笑笑:“皇上下令,微臣自然遵从,只是微臣不才,怕到时令皇上失望。” “你莫要谦虚了。”赵坚道,“没有你,大燕也不能那么如此快定都……”他顿了顿,“听闻皇后曾找你看过杜三姑娘的面相?”他笑起来,“豫儿是该娶妻了,照你看来,他娶哪家的姑娘最是合适?” 宁封就笑了:“娶妻娶贤,要微臣说,贤惠的姑娘更配大殿下罢,这样才像一个大家族里的宗妇。” 赵坚唔一声,摸了摸颌下短须,又打量宁封一眼,笑道:“其实国师的年纪,或许也该成家了,朕听闻你们道家也是分两派的,像紫风真人就娶了妻子,还生了五个孩子。” 宁封虽然还未娶妻,可赵坚是记得,第一次看到他时,他身边就围着好几个姑娘,后来在各处城池,只要他露面,总是有姑娘会黏上去。 不像是忌女色的道士。 赵坚对宁封是有几分好奇的,毕竟他能一言猜中他的命运,他也知道,假使不是宁封的肯定,或许他做不出后来的那些事情,那些人,那些鲜血,可能都不会淋湿他的手掌。 宁封笑道:“道家讲究修身养性,微臣还不想破戒。” “说到修身养性,你也真得会炼丹?”赵坚询问。 “是能练一些强身健体的药丹。”宁封此时露出一些谨慎,“但我如今尚没有师父的本事,只得十分之三四吧。” 赵坚点点头,沉思片刻道:“要是能练出很强身的丹药,予兵士们吃一些,恐怕统一中原也不是那么难了罢?”他笑道,“国师说早晚有这一日,也不知到底是哪一日。” “有些事情是不太准确的。”宁封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道,“天机能显露一次,已是很惊世骇俗了,不过皇上有那么多的良将,像现在的雍王就很神武,有他领兵是不难统一的。” 他顿了顿,有些想说别的,但想到贺玄在他面前做出对杜若的行为,嘴角就挑了挑。 以前觉得贺玄深不可测,而今看来也不是,为个小姑娘那么冲动,可见也是个容易露出破绽的人,这样的人再如何会打仗,终究是难成大器的。 赵坚听到他的话,笑了笑:“就承国师的吉言了。” 宁封便站起来告退走了。 从殿里出来的时候,沿着宫墙,走到一大片梅花树下时,他看到有两个漂亮的姑娘正在树下玩耍,瞧着装束并不是宫人,甚至在她们旁边,还有专门服侍的宫人,他立时就猜到是谁了。 虽然没有公开的选秀,可宫里到底还是添了些新人。 想到秦氏曾经为赵坚在后方做出那么多的事情,他头微微摇了摇。 不过这些都是注定的,人的贪欲总是无穷无尽,除了江山,还要美人,但这只有握着权势的人才有,没有的人呢,在地底下,在淤泥里挣扎着,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就死去了。 他驻足片刻,离开皇宫。 过得几日,便到重阳节了,杜若起来的时候,看到窗台上多了两盆菊花,一盆是淡紫色的,一盆是粉红色的,比碗口还要大,花瓣细细长长垂落下来,分外的漂亮。 玉竹道:“是大姑娘叫人搬来的,说姑娘屋里没有这种颜色,她正好多了几盆。” 杜蓉总是很大方,有漂亮的东西愿意分享,杜若笑道:“我等会儿见到她,谢谢她。” 她用完早膳去谢氏那里,不料谢氏正在写信,见到她过来也没有停笔,杜若就站在旁边看。谢氏虽也是出身大家,可命运坎坷,早年丧母,嫁人之后,父亲又得病去世,她性格里是很坚强的,写得一手字也是大开大合,不像杜若的,秀丽中总是含着温和。 看得几行字,她惊讶道:“娘,您是写信给舅舅呀?” “是啊。”谢氏笑道,“你爹爹给你舅舅谋了个职务了,明年过来上任。” 原来舅舅要来长安了! 杜若笑道:“太好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看到表妹跟表弟了?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了呢,我还是在金陵的时候见过他们。” 后来一打仗,他们就失去了联系,虽然在晋县的时候安稳过一阵,可谢氏并不敢让他们跋山涉水的过来,生怕在路上遇到意外,毕竟他们那时住得实在有些远,但现在不一样了,那一大片地方都是大燕的领土。 谢氏放下笔:“瞧你这孩子,有这么高兴吗?” “当然,我喜欢热热闹闹的,我也记得小舅抱过我呢,他还弹得一手好琴。” 弟弟是个风雅的人,可惜仕途总是不顺,谢氏摸摸杜若的脑袋,这时外面有下人禀告,说是方夫人与方姑娘来了,谢氏便笑道:“请进来吧。” 方家与杜家有些渊源,方夫人是老夫人远房表妹的孙女儿,是很远了,不过方家并不靠杜家,方老爷是有本事的,年纪轻轻就考上举人,后来一直在做知府,直到赵坚造反,便跟着赵坚,现是任大理寺少卿。 只听到爽朗的笑声,方夫人便走入房内,笑着与谢氏道:“我在晋县的时候闲的很,酿得几坛子菊花酒,而今正好是一年,就想着给你们送一些来,老夫人可安好?我怕打搅她老人家,故而只让下人与你通报。” “母亲这几日睡得有些晚,恐是还没有醒呢。”谢氏道,“你来得真早,不过菊花酒我是最喜欢的,原本要去买,但肯定没有你酿的香。”她看向方姑娘方素华,夸赞道,“越发清秀了,像你呢,我记得过年时,母亲就问起素华,说是不是该定亲了,我现在看着,这样好的姑娘,难怪你不舍得。” 方夫人拉起杜若的手,笑道:“你这样的女儿你还不是舍不得?只是女大不中留呀。” 谢氏道:“是这个理儿,所以我现在宁愿若若长慢一些了。”又问方素华,“你与你娘来那么早,早饭可吃了?” 方素华声音细细的:“吃过了。”她看向杜若,“若若,你呢?” “我要是没吃就不会过来了呀。”杜若拉住她,“我正要去大姐那里呢,我们昨日约好了去历山登高,你也一起去吧?” 方素华朝方夫人看一眼。 方夫人道:“重阳节是要登高的,反正你本来也是要去的。” 方素华才笑着点点头。 在路上,她想起一件事,与杜若道:“若若,周惠昭那事儿,你在场吗?我不会骑马,没有去看你们打马球,听说伤得很重呢,周老爷去沈家闹,可也拿不出个证据来,沈老爷只赔给周家几百两银子。” 她们勋贵家族的姑娘们常在一起玩,方素华的父亲是文官,又不会骑射,便不太与她们往来,一年是见不到几次的,不过也算不得陌生,所以方素华才会与她说这些八卦。 可杜若一点不知,心想是不是父亲母亲生怕自己知道了不舒服,所以没有提?她道:“周姑娘是很惨,不知请个好大夫能不能看好。” “谁知道呢。”方素华叹口气,“人倒霉起来是难说的。” 两人朝杜蓉那里走,谁料没走多远,从天上飞来一个蹴鞠,差些砸到杜若的头上,把方素华吓得惊叫一声,杜若怔了怔,弯下腰把蹴鞠捡起来看,忽然就拧起了眉,恼道:“定是哥哥的蹴鞠,他许是在哪里玩,踢过来的。”她叫道,“哥哥,你下次再乱踢,小心我告诉爹爹!” 墙外忽地一声笑,不知是谁,听起来很陌生。 接着是杜凌的声音:“若若,你快把蹴鞠从墙上扔过来,我在跟别人玩呢,是他不小心踢的,你别错怪人!” 杜若便朝墙壁那里走去。 结果还没有扔蹴鞠呢,墙上突然窜上来一个人,穿着浅紫色的衣袍,脚蹬黑靴,好像一只夜猫,悄无声息的,杜若吓一跳,怔了怔问道:“你是谁,是你踢得吗?” 阳光下,小姑娘仰着头,露出一张极清丽的脸来。 那人见她发问,从墙头跳下,一把从她手里抢过蹴鞠:“是,可打到你了?” “倒也没有。”杜若道,“可你不该在这里乱踢蹴鞠,万一打到峥儿呢,他还小的很呢。” 她声音很是甜,略有些责备,可听起来丝毫不会让人生气,他眯起眼睛斜睨她一眼:“你叫杜若?” 外面杜凌大叫道:“宋澄,你给我快些出来,你跟我妹妹胡说八道什么?” 他是没想到宋澄会翻墙,他急得也爬在了墙头。 宋澄见状,嘴角一翘,拿着蹴鞠脚踩在旁边的石头上,也不知他怎么使力的,瞬时就攀上了墙头,消失在外面。 杜凌松了口气,与杜若道:“若若,这件事儿你别告诉娘,知道吗,不然她晓得我让他翻到内院,非得打我不可。”又看着方素华,“方姑娘,你也不要说出去,你毕竟比若若还要大呢。” 方素华性子好,答应了。 “还有玉竹你们,也不准说!听到没有?” 玉竹,鹤兰无言。 杜凌这才翻出墙壁。 杜若叹口气,与方素华道:“我哥哥这德性也不晓得将来怎么娶妻了。” 方素华也知道杜凌,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两人这便又去找杜蓉。 29|029 因要去历山,杜蓉早早起来了,这几日韦氏在这里,她很有本事,总在教刘氏怎么持家,虽然那是老生常谈,刘老太太那时来杜家,又哪一样不教?不过刘氏看起来像是下了点儿决心,前几日老夫人甚至让她重新管一些内务。 杜蓉便很高兴,已经有一阵子,她的心里没有那样的舒畅了。 故而听说杜若与方素华来了,她几是跑出来,笑道:“若若,你来得可真早,我原想着要去喊你呢。”又看向方素华,“素华,你是与方夫人一起来的吗?” “是的,我娘酿了菊花酒,要给你们尝尝。”方素华笑。 “那我们可是有口福了!”杜蓉招呼她们往前走,“先去莺莺那里。” “阿莺也要去历山吗?”方素华惊讶的道,“我鲜少出来,但也听闻阿莺的名声了,她好像出去过好几次了呢,她的身体好了吗?” “好一点了。”杜蓉欣慰的道,“就是时不时还有些咳嗽,不过能出去了,但我也不能让她太过劳累。” “那真是太好了,不然我娘提起她总是很惋惜。” 说话间,三人已是到杜莺的门口,杜莺睡眠浅,便不出门也总是醒得很早,她放下手里的医书,扶着木槿的手走到外面。她穿着身浅蓝色绣玉兰的褙子,白色细折子裙,人瘦得像青竹杆。 现在外面的人都在传她身体渐渐康复了,可杜若瞧着她,总觉得她还是被风一吹就倒,她上去握住她胳膊,有些担忧:“二姐,你真要去历山呀?那山便是我,恐怕隔段时间就要歇一歇的,我们是不是雇一架肩舆?” “这办法好!”杜若马上回应,“这样便是再高,你也不会累了。” 她是看着杜莺说得,杜莺见她们一心为她考虑,便也没有拒绝。 方素华打量一眼杜莺,发现她脸色是比以前好多了,不是一色的苍白,隐隐有些胭脂似的红色,她笑道:“等会儿娘看到你,定然也会高兴的。” 杜莺道:“方夫人也来了呀?我正好想请教下她酿菊花酒的事情呢。” “便是带了酒来的。”杜蓉急着让她们去二房,“祖母知道我们要去历山,她既然还在睡着我们便不去打搅了,快些去娘那里,接了峥儿我们早点去历山,不然去的晚了,恐怕也只能玩一会儿功夫就要回来。” 知道她做什么都很急,她们便也不耽搁,去与刘氏请安。 重阳节登高庆贺,大人们是并不热衷的,除了文人骚客走到山顶吟诗作对直抒胸臆外,也便是年轻人最喜好的一桩事情。 是以刘氏并不去,倒是她那里有一盆茱萸,洗得干干净净的,一颗颗绯红可爱,见到四个姑娘来,她便让她们戴上去。 见杜若今日梳了双螺,上头缠绕着淡黄色的珠花,玉竹一时不知佩戴在哪里,刘氏走上去,轻轻拨开珠花,就把一串茱萸扣在珠花的上面,她笑道:“若若戴什么都好看,便是这样混插着,也显得很可爱呢。” 那一刻,她眼眉舒展着,依稀有些模糊的甜美。 可她这几年老得太快了,杜若才发现她已经记不得她年幼时,刘氏是什么样子,她暗暗一叹,笑道:“谢谢二婶了。” 刘氏转头又叮嘱杜莺:“你切莫又累着了,其实这历山不去也罢,我总怕你到时吃不消……”说着又恨不得哭起来,杜莺抽回手,淡淡道,“母亲,没有事的,坐肩舆就行,不用自己走。” 刘氏这才放心。 杜蓉询问:“娘,峥儿去哪里了?我听说他一早就来这里向您请安的,他可戴了茱萸?他现在是去找大哥了吗?” 哥哥在跟别的人玩蹴鞠,杜峥应该不在那里,杜若心里想着,耳边听刘氏支支吾吾的回道:“老爷带他去玩儿了,你们稍等,恐就会回来的。” 听到父亲的名字,杜蓉沉下脸来,自从杜峥被吴姨娘弄得起疹子之后,他便开始装作是个好父亲了,可谁不知道他的心思?他是因为冤枉娘,又被吴姨娘耍弄,丢了太大的脸,想找回一些体面罢了! 她是不信父亲是有真心的,虽然祖母觉得父亲要改过了。 她道:“那我们就等一等。” 瞧见园子里的桂花仍在零星开着,漂浮着些许香味,她走到屋檐下去看,谁料却听到几声小孩子清脆的笑声,她竖起了耳朵,那分明是杜峥。 “峥儿?”她循着声音过去,一路走到了西跨院。 杜峥正被杜云岩抱在怀里,伸手去攀瓜藤上的叶片。 那里是一长排的架子,下头种着许多的果蔬,上面又是碧绿的蔓藤,杜峥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十分的兴奋,咯咯直笑。 唐姨娘,杜绣就站在旁边,两人手挽着手,就是杜云岩也是裂开了嘴笑,倒像是和睦的一家子。 见到这一幕,火立时就从杜蓉的胸口冲了出来,她直奔向杜云岩那里,喝道:“峥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不是应该在母亲那里吗,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是她的弟弟,杜家的嫡子,竟然与唐姨娘亲近起来了。 杜峥吓一跳,忙把小手缩回来。 好好的气氛就这样没有了,杜云岩盯着杜蓉,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欠了这女儿的债,她总是跟自己过不去,他现在连带着儿子玩玩的权利都没有了?他冷冷道:“这里是你不该来,你要伺候你娘便去你娘那里待着,有我在,还轮不到你来管峥儿。” 别以为韦氏在杜家,她们就能一个个的骑在他头上。 杜蓉捏紧了拳头,直直看着杜峥,杜峥是有点害怕她的,轻声道:“爹爹,我不玩这个了。” 可杜云岩哪里肯放开。 杜绣笑道:“大姐,你也太刻板了,峥儿摘个叶片都不准,哪里有姐姐是这样的呢?有爹爹,你难道还怕峥儿会摔下来吗?” “就是不摔,难道就不会有别的事情?”杜蓉挑眉。 杜云岩想到杜峥起疹子,脸更沉了,他是不信吴姨娘做得,而且吴姨娘也给他们出了气了,人都毁了,她们还想怎么样? 分明就是刘氏没有带好,下人们没有管好,才会害到杜峥。 他厉声道:“你别越来越没个样子!” 杜蓉冷笑一声,正待又要说话,胳膊却被杜莺按住,她们几个姑娘也来了,她气道:“你看看,弟弟在这里呢,他还不放开弟弟。” 甚至连父亲都不想叫,杜云岩气得脸颊青筋直冒。 唐姨娘发出一声叹息,上去把杜峥从杜云岩怀里抱过来,柔声安慰他道:“她们是要去历山了,老爷,今日重阳,那是值得欢喜的节日,峥儿也得去那里玩呢。”她搭在他胳膊上,“老爷去不去历山?” 杜云岩道:“不去!” 可还是让她把杜峥抱走了。 唐姨娘领着杜峥交给杜蓉:“小少爷没见过这些东西觉得有趣,老爷才会带他来摘的,见过一回也就没有意思了,下回必定不会要来的。”她朝杜蓉笑道,“大姑娘别动气,老爷到底是很疼你们的,刚才还说,最好家里都种些蔬菜,这样你们就都能吃到最新鲜的了。” 她穿着件交领的葡萄褐的褙子,眉目温婉,头上只戴着一支金簪子,言行举止很有礼仪,可杜蓉哪里领情,一把将杜峥抢过来,低声道:“往后你不准再来了,知道吗?” 杜峥吓得点点头。 唐姨娘见她那样泼辣,嘴角微微的动了动,抬头间,对上杜莺的目光。 杜家的二姑娘总是那样的孱弱,谁都不怕她,可不知为何,唐姨娘见到杜莺,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她朝她笑一笑。 杜莺没有说话。 唐姨娘又朝别的姑娘半蹲下腰行个礼。 杜若瞧着她,忽然想到梦里,唐姨娘不是这样的,她穿着金绣牡丹的通袖大袄,头上戴着红宝石的头面,坐在堂中,已经很有几分气派。 那时她是杜家的二夫人了。 到底是如何当上的?她伸手捏了捏眉心,只觉额头那里隐隐的发疼,她这阵子都没有再做奇怪的梦了,可有时候想要知道前因后果,还得做全了才行,可要是再做到男人亲吻她的梦,她又觉得不做兴许是好的。 杜蓉拉着杜峥就走了出去。 唐姨娘轻声与杜绣道:“你小心些,今日人多,可不要闹出什么祸端。” 杜绣撇撇嘴儿:“能有什么祸端,都是来玩儿的。”她甩着袖子出去,心里倒也谈不上怨恨杜蓉,她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个娘,若是她,只怕也不会喜欢唐姨娘的。 可这并不表明,她就要屈从杜蓉的,幸好杜蓉嫁给章凤翼,总也不是太有出头之日的。 见她们陆续走了,杜云岩还在铁青着脸不高兴,唐姨娘笑道:“老爷大人有大量,何必与姑娘们计较呢?大姑娘她是您的女儿,再如何,她都要孝敬您的。” “你看见她孝敬我了吗?”杜云岩气咻咻道,“简直像只母老虎,说起来,也幸好是章凤翼这种土匪娶了她,不然包家那公子只怕要被她打死!” 唐姨娘噗嗤笑起来:“瞧您说得什么话,那可是您的女儿啊,她这样对您,也是因为心里喜欢您,看到老爷上我这里来,她是不悦的,老爷该多陪陪夫人,姑娘们才好。” 这种话杜云岩是很少听见的,竟然还说杜蓉喜欢他,他叹一口气:“委屈你了,今日原是我要带峥儿来。” “老爷,这谈何委屈。”她微微垂下脸,“我原就只是为服侍老爷,又不为别的,倒是老爷终日里操心太多的事情,不过我今日看到二姑娘,却是替老爷高兴呢,二姑娘瞧着好像身体好了?” 想到刚才的二女儿,是比以前好了,还要去历山,杜云岩点点头。 “这就好了。”唐姨娘双手合十,“老爷可得为二姑娘选个好夫婿呢,二姑娘这等有才华,寻常的世子公子哥儿也男配上。” “可不是?”杜云岩提到杜莺,更是有了几分欢喜,比起杜蓉这刺儿头,二女儿实在是好太多了,还晓得孝顺他,甚至前阵子还做了一双罗袜送给他呢。 他见唐姨娘事事为他着想,想到一件事,说道:“你父亲而今还在家中闲着呢?我记得他也是个举人。” “多少年前的举人了。”唐姨娘笑道,“也就在家中教教小孩子识字罢。” 唐姨娘是被他父亲卖掉的,那时候,家里急需钱治她娘的病,她主动提出卖身于杜家,后来老夫人见她聪慧,也从来不生事便送与杜云岩当贴身丫环,杜云岩不是个守身的,早早就叫唐姨娘破瓜,老夫人晓得儿子的德性,便让唐姨娘当通房了。 直到杜云岩娶了刘氏,唐姨娘顺理成章的被抬作侧室。 现在想起来,她从来没有跟自己要过什么,杜云岩笑道:“朝堂现正欠缺人手,你父亲既是举人,当个小官不难,你且等着。” 唐姨娘极为惊喜,扑入他怀里,竟忍不住哭起来。 藤蔓上的叶子晃悠悠的,像风中摇动的绿玉。 杜蓉几人走到二门那里,谢氏得了消息,派了一队的护卫过来,又专门叮嘱杜凌一定要好好看顾着妹妹们,杜凌满口答应,他们这才坐车去历山。 因是要在那里玩的,还带着一车的吃食,有方夫人送的菊花酒,还有菊花糕,厨房里昨日准备的佳肴。 香味隐隐飘来,刚才带来的阴翳渐渐消散,杜蓉笑道:“也不知别家还有谁去历山呢,我们等会遇到相熟的,最好一起坐到山顶去,听说历山的风景很好看。” “好主意。”杜若道,“好像山顶还有一块石板,好些人在上面留诗,到时二姐也去留下佳作。” “今日可是有好些才子的,我去写什么?”杜莺摇摇头。 杜蓉自告奋勇:“你与他们比也不差,你实在不想去,写下来我给你去写。” 几人叽叽喳喳的,声音与车轮声混在一起。 然而中途,马车竟突然停下来,还没有出城门呢,杜若也不知自家哥哥搞什么鬼,暗自嘀咕着,杜蓉已经探出头使人去问了。 护卫过来禀告,原来路过雍王府,杜凌想请贺玄一起去。 那是到雍王府了,杜若拉开车帘,只见对面就是座宏大的府邸,朱红大门青铜锁,门口立着两尊汉白玉的石狮子,极是威武。 这样的地方,贺玄应该请他们去做客的,可他一次也没请过,她挪到外面,与其他几位姑娘道:“我跟哥哥去看看,你们去不去?” 四位姑娘一致摇头。 虽说贺玄身居高位,年轻俊美,可事实上没有几个姑娘愿意接近的,尤其是杜蓉这些对他有些了解的姑娘,绝不会去招惹他。 杜若晓得他没有什么吸引力,她提着裙摆下来,走到杜凌那里。杜凌嘴角一扯:“你怎么出来了?” “我想看看王府,你看过吗?”她问。 杜凌无言。 守门的小厮去通报,没一会儿工夫,就请他们进去。 比起杜家的富贵,这雍王府更胜一筹,听闻原先就是王爷住的府邸,修葺的美轮美奂,高大的楼台,精致的影壁,悠长的曲桥,很有些江南园林的韵味,赏心悦目,就是太过冷清,两人在路上走着,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杜若道:“这地方养些鸟才好呢,那种很大的鹦鹉,会说话的那种。” 杜凌斜睨她一眼:“我晓得你见过一次,不过这种鹦鹉很是稀罕的,哪里那么容易买到,别说现在边界都不给通商,就怕再出乱子,弄得不可收拾。”他又觉得跟小姑娘说这些,她恐怕不明白,便道,“等以后不打仗了,我给你买。” 两人说着就到了一处庭院,站在院门那里,只见有人在舞剑,那剑锋好似流光在将整个人都罩住了,密不透风一样,杜若见过父亲练剑,那是极其沉稳的,可她没有见过那样快的剑法,由不得上前几步,紧紧盯着剑光。 不料剑突然停了,露出里面的人来,杜若瞧一眼,脸色一下子通红,忙不及得把眼睛捂起来,甚至还不觉得不够,把身子也转了过去。 男人身上淌着汗,浑身发亮,每一处都好像蕴含着说不出的吸引力,她心跳加快,实在有些后悔来王府。 倒也不是说没有见过男人赤露着上身,毕竟在打仗,人的作风都会比往常豪放些,可贺玄的她是第一次看到,她十分的难为情,直到杜凌过来,也还是没有转过身。 贺玄瞧一眼她,她低垂着头,耳根又红了。 他嘴角挑了挑,问杜凌:“突然来府里有什么事情?” “我们正要去历山,我想问你去不去?”杜凌笑道,“我约了好几位朋友,你要是去,他们定然很高兴。” 现在可是有很多人想跟贺玄交往的。 贺玄沉吟着又看一眼杜若道:“等我收拾下。” 见他走了,杜凌瞪着杜若:“让你来,幸好是贺大哥,不然是别的男人,我看你怎么办才好!下回注意些,陌生男人的家是不能进的。” “陌生的我才不会来呢。”杜若蚊蝇似的哼了声。 贺玄很快就出来了,恐是只用了凉水,杜若回过头,看见他又穿着一身的黑色,包裹住修长的身材,极是英挺。 杜凌笑道:“我们现在就走罢,大妹妹定是急得很了。” 贺玄没说话,抬脚往外走去。 杜若跟在后面,想到刚才看到的场景,她也不好意思说话,只是在府里走的时候,东张西望的,想知道贺玄到底是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谁料他突然又停下来,明明刚才离着挺远,也不知怎么就那么近了,她差些撞到他。 他回眸问道:“在看什么?” 她有些结巴:“随便,随便看看,我没有来过呢。” “从这条路出去,只能看到一部分。”他淡淡道,“你想全部都看一遍吗?如果是,下回我请你过来,好好看一看。” 30|030 声音略是低沉,却又很悦耳。 听说他要请他们了,她很是高兴:“那当然好了,我总是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请我们来做客。” 看样子她一早就想来了,他打量这偌大的府邸,并没有身为此间主人的感觉,虽然豪华,可这并不像一个家,他是没有把它当成什么的。 他道:“等下回定个时间吧。” 他继续往前走。 她刚才的尴尬消散了好些,瞧着他的黑衣,她问道:“你怎么又不穿别的颜色的衣服了?上回蓝色的很合适你。” 可她那时不是这么说的,贺玄眉梢略扬,实在不明白小姑娘的心思,这到底是要他穿还是不要他穿?亦或是,只是她随意的一句话,根本也没有付出真心在里面,只有他还当真了。 真让元逢去做了好几种颜色的衣袍。 所以她现在问起来,他有一些的不自在,说道:“随从拿什么衣服,我就穿什么。” 难怪总是这样单调,杜若侧头与元逢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你怎么能总让王爷穿黑色的呢,下回得多换换才好。” 元逢被迫背了黑锅,眼睛却不敢朝贺玄看,硬着头皮答应一声。 三人走到外面,贺玄接住元贞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还是那匹赤红色的马,高大神骏,应该是他现在骑着去打仗的坐骑。杜若好奇的看一眼,问道:“这马我以前没见过,我记得你的马一开始是黑色的。” “你说的那匹三年前就战死了。”贺玄伸手轻抚赤马的鬃毛,“这匹是我在永州得到的。” 那几年之间,他的事情她一无所知,杜若笑道:“这匹马儿很好,跑得很快呢。” 他骑在马背上俯视着她,想到那瞬间抱起她时,她纤细又很是柔嫩的腰肢,好像一用力就会折断似的。其实她小时候,他也曾抱过她,但不会像现在,她一接近自己,便总会让他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模糊复杂的情绪。 见他不说话,杜若便朝马车走了,掀起车帘时,只见杜蓉与方素华正朝车窗外看,杜蓉果然已经急了:“说好早些去的,结果又来雍王府,还去那么久,你们干什么了?” 杜若坐好了道:“玄哥哥在练剑,出了一身汗,所以等他清洗了下。” 听到这话的方素华莫名的红了脸,她刚才透过窗子也看到贺玄了,记忆里有几次在杜家遇到他,他连父亲母亲都不肯叫,冷冰冰的很讨人厌,母亲提起他,都说杜家待他那么好,可将来或许是个白眼狼。 可她才发现,这白眼狼竟然长得那么英俊了,他刚才看向马车,眼眸里浮起一丝的温柔,竟是十分的让人心动,而且,他现在还是王爷。 方素华挪开眼,朝杜若笑道:“我记得你跟他小时候便很好的。” 不管谁都会那么说,因为每回贺玄来,他们总见她与他在一起,可杜若心里晓得,都是自己缠着他,至于贺玄对她,还真是谈不上好呢。 他总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脸,多数时候是无奈,是一种放弃了对她抵抗的态度。 她笑笑:“还好吧。” 方素华便没有再提。 马车朝历山而去。 虽然算不得上遥远,但也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姑娘们在车里说着话,杜若坐在最里面,听杜蓉讲话本里的故事。其实这故事不是那么有趣,正是刘道仁写的,他的故事总是缺乏一种跌宕起伏,而且还是她听过的,倒是方素华,杜莺与杜峥听得津津有味。 她偷偷闭起眼睛眯一会儿。 大周繁荣的时候,曾把各个城池的官道都好好修葺过,然而仍是颠簸得厉害,她根本也不可能睡好,可就在这样的情境中,竟然还做了梦。 杜蓉的笑声把她惊醒的时候,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真是太不像话了,丝毫不给我面子,这样还能睡着!”杜蓉从杜峥身边探出身子去捏她的脸。 众人都在笑。 她被她捏到一下,算不得疼,也笑起来,可眼睛却看着杜莺。 梦里杜峥跪着一动不动,她走上前去安慰他,抬起头时,却看到杜莺的牌位,她才发现原来周围都已经是哭声了,然而她四处看一眼,祖母竟然不在,是不是杜莺没了,祖母也生了病? 可杜莺的身体明明是越来越好的,怎么在梦中还会早逝?杜若从袖中抽中帕子擦了一下额头,她浑身都慢慢流出汗来,看着身侧的杜莺,她一只手轻轻放在杜峥的脑袋上,说不出的温柔。 她不知该怎么办,想一想问杜莺:“二姐,你最近身体是不是真的好了?” 这话叫杜莺怔了怔,她笑起来:“你不用担心我,我既然来历山,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我感觉也确实比以前好了一些。” 杜若点点头:“那真是好事,不过最好再请名医看一下。”她顿了顿,“说起来,我们现在是国公府了,好像可以求皇上让御医来看的罢,我记得祖母说过这种事情。” 杜莺笑容更像是涟漪了,她道:“若若,皇上又不是北平的皇上,现在身边的太医也不过是在长安城找的。” 御医可是要经过无数的选拔才能给皇上看病,赵坚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皇族,他是造反的皇帝,想要成为正统的,恐是要花上许多的时间。杜若也明白了,要想请到真正的御医,得等上一阵子。 不知道那时候,杜莺的病会怎么样。 她朝她看一眼,靠在车壁上听着马蹄声。 九月鲜花多数都凋零了,等到她们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山脚下,便见野花少得可怜,看来历山都不曾长野菊,不过生了许多的枫树,火红火红,却也热闹。 杜凌走过来,笑道:“今日真的来了很多人,你们看看,前面不知道停了多少马车呢!等会儿你们慢慢上去,不用着急,我就陪在你们身边。” 杜若道:“我们打算雇一架肩舆。” 将门虎女,很少有走不动路的,都说慢慢走还要肩舆,那肯定是给杜莺坐的,杜凌道:“我这就让人去找。” 说话间,前头传来清朗的的声音:“云志,你怎么来得那么晚?” 杜若朝前看去,见到宋澄手里正拿着蹴鞠,朝他们看,见到她的目光,他挑眉一笑,但并没有停留,又与杜凌道:“等你到山顶,我请你喝酒。” 他往前走了。 杜蓉奇怪道:“这是谁呀?” “宋澄。”杜凌道,“福清公主的儿子,前阵子才从荆州过来。”他顿一顿,“福清公主你们听说过的吧?” “皇上的妹妹怎么会没有听说过。”杜绣道,“我听豫哥哥说,皇上很疼她妹妹,生怕她跟着打仗遇到危险,当初就留在荆州的,派了好些人保护她,原来她儿子有那么大了。”她问道,“他很喜欢蹴鞠吗?” “我就是跟人踢蹴鞠的时候认识他的,他这人啊……”杜凌实在不知怎么评价宋澄,正想找个合适的词语,就瞧见章凤翼与三个弟弟来了,他笑起来,“大姐夫来了呢。” 杜蓉瞪他一眼,回头看去,果然见章凤翼兴匆匆的走过来。 她道:“我们快去上山吧,不知道何时能走到山顶呢!” 杜若噗嗤一声,杜蓉现在好像很怕章凤翼缠着她似的,不过这姐夫也实在是太会粘人了,到哪里都会跟着,生怕杜蓉不见了一样。 章凤翼大踏步追上来,三个尾巴跟在后面,在心里默念大嫂。 这情景真是好笑。 今日很多年轻人来登高应景,故而他们一出现,相熟的姑娘们就围上来,不过贺玄立在旁边,这气氛多少就有些古怪,她们上来竟然都是先跟贺玄行礼,哪怕是袁姑娘也一样,不过袁秀初也不是自己来的,她还有两位哥哥。 杜若才知道,原来袁姑娘的二哥袁佐生得那么俊美,听闻他十五岁时已考上举人,没想到容貌也很出众,当然袁家大少爷袁诏也是一样,只不过年纪到底大了些,还有一个女儿,总是没有袁佐吸引人的。 她已经听见有很多姑娘在问起袁佐。 姑娘们在一起,在这种年纪,说到男人是再正常不过的,看着她们窃窃私语,杜若冷不丁瞄了贺玄一眼。 他立在杜凌身边,高大挺拔,便是从侧面看过去,容貌也是相当出色的,可姑娘们竟然没有提他,杜若心想,这可是将来的帝王呢,可惜了,不然她们对待贺玄的态度定然不一样。不过打小贺玄就不讨喜,她倒是习惯了。 袁秀初这时笑着与她们道:“我本来就猜到会遇到你们,不过实在没有想到,二姑娘你也会来,实在太好了,等会儿我们去山顶上下棋罢,我把棋盘都带来了。” 听得出来,她很是雀跃。 杜莺点点头,拉住她的手掌。 肩舆被雇来了,她竟然都没有要坐,与袁秀初边说话边踏上台阶,杜若看见她鼻尖溢出了汗水,她跟在后面。 其实她也走得很慢,好些刚才还围着的姑娘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她中间坐下来休息的时候,看到沈琳也匆匆走了过去,好像没有看到她一样,丝毫的没有停顿。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她原先有一块外祖父留下的双羊玉佩,母亲说她属羊,正好是跟外祖父一样的,就交给了她。谁知道有日被沈琳失手打碎,她还不承认,她们吵了一架,后来沈琳就随家人去了别的城池。 她与母亲说,是她不小心打碎的,这件事情除了周惠昭,谁也不知。 她垂眸想得会儿又站起来。 很快就到山顶了,杜莺走得满身是汗,生怕她着凉,木槿连忙将披风披在她身上,众人陆续坐在锦垫上,下人们拿来菊花酒,各色的糕点,整个山顶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袁秀初果然将棋盘取了出来,要与杜莺下棋:“刚才哥哥还让我回去呢,我说我要个你们多玩一会儿才去找他们。” “他们是不是就在下方的茅庐里?”杜莺笑道,“刚才看到好几个公子哥儿在那里。” “是啊。”袁秀初道,“就在那里呢。” 她们将棋子拿出来,杜若坐在杜莺的旁边看,谁料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姑娘突然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与她们很礼貌的道:“这是我家姑娘送与你们吃的,都是自家厨子做的呢。” 杜若顺着那小姑娘的手看,见到不远处一位穿着枚红色褙子的姑娘正朝她笑,她一时没认出来,杜蓉道:“是方姑娘,方大人是大理寺少卿。” 杜若实在没有多少印象了,她也很好奇:“这方姑娘与我们没有什么交情吧,怎么突然要送糕点给我们吃?袁姑娘,她是与你很好?” 袁秀初手里执着棋子:“是送给你们吃的,我并不认识。” 姑娘们就越发奇怪,杜绣突然笑起来道:“我刚才看到她偷看贺大哥呢,还蹲下来佯装绣花鞋掉了,恨不得停下来等他。” 杜蓉听到这话,眉头皱一皱:“不要这样说方姑娘。” 杜绣撇嘴儿:“是她自己做得太难看,突然送糕点过来,我们还不能说吗?毕竟贺大哥是王爷,我可是好几次看到她们鬼鬼祟祟的了。” 杜若大吃一惊。 杜蓉伸手捏捏眉心,想退回去,可又觉得伤别人面子,往后指不定会看到,只好假装不知其意,让白果回送了一碟菊花糕。 那盆点心就放在旁边,杜绣拿了一点出来吃:“不吃白不吃,都送来了。”她抓把放在杜若手里,“这种牛乳糖很少见,你看一块块拿花油纸包起来了,挺好吃的,看来这方姑娘也真花了心思。” 杜若见其他人都不吃,她也不太想尝,便放在了袖子里。 山顶的风有些大,杜莺与袁秀初下得会儿,实在有些劳累,便换得杜蓉与袁秀初玩,眼见杜莺由木槿扶着下去,杜若担心她,也起来往挡着风的地方,谁料路上突然见杜莺停了下来,她探头一看,发现袁诏不知何时竟坐在那里。 面前一张案几,上面摆着棋盘。 看见杜莺,他淡淡道:“二姑娘这是要往哪里去?” 杜莺也没预料会撞见他,她轻喘口气道:“原来是袁大少爷,我是被风吹得头疼,想找个地方避一避的。” 下面就是茅庐了。 袁诏道:“我听秀初说,你棋艺很厉害,她把你们下棋的事情告诉我了,二姑娘既然精研《弈妙》,怎么会输给她?”他一挥衣袖,“不如二姑娘与我下盘棋罢。” 杜莺没有说话,杜若看见她停顿了下,慢慢坐在袁诏的对面。 两人还真下起棋来,杜若觉得这一幕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她躲着看,谁料身后有人突然说道:“你在干什么?” 她吓得差点跳起来,转过身发现是贺玄,连忙把手指压在唇边,叫他不要说话。 贺玄顺着她的方向,看到远处有两个人在下棋,一个是杜莺,另外一个竟然是袁诏,他眼眸眯了眯。 “你在看谁?”他轻声问。 杜若道:“我在看二姐,你不要说话。” 贺玄便没有说话了。 可这一盘棋委实下得有些久,杜若看不到他们在下什么,有些想走,可又有些在意杜莺接下来的事情,她左右轻轻踱步的时候,突然从袖中掉下来一块糖。 那是方姑娘送的。 她弯腰捡起来,瞧了瞧,又看看贺玄,忽然问道:“玄哥哥,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他这样大的年纪,或许也该定亲了罢? 突如其来的问题,叫他心口一窒,他脸色一下冷下来,眼神显得很是凌厉。杜若吓一跳,连忙闭上了嘴,耳朵听到他道:“你操心的事情还真多。” 显得极为不悦。 可她只是出于朋友的身份关心下他,毕竟都有姑娘为他送糕点了,他又没有父母的,不是他们杜家,谁替他来操心呢? 可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杜若眉头皱起来,转过了头。 贺玄盯着她雪白的脖颈,眸色瞬间变幻了几次。 远处,两人的棋终于下完了,可不知袁诏说了什么,只听噗的一声,杜莺突然半伏在案几上,杜若没法再藏着,疾步走过去,她看到棋盘上开出了一朵鲜艳的花。 赤红色的,惊心夺目。 31|031 那是血。 她惊得脸色都白了,连忙与木槿,山梅把杜莺扶起来。 对面袁诏面色冷淡,仍然坐着,杜若忍不住质问道:“你与我二姐到底说了什么?” 袁诏没说话,瞄一眼杜莺,她眼眸半开半阖,极是虚弱的样子,这样一个姑娘原本难道不该老实的待在闺房里吗?他站起来拂袖而去。 态度很惹人厌,杜若差些想追上去问,杜莺拉住她,轻声道:“若若,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大姐,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只是嗓子痒不太舒服罢了。”生怕杜若不听,她几是哀求,“不能再让她们担心这些。” 声音细细的传来,像一缕凄风,袁诏略停下脚步,像是犹豫了会儿,但还是往前踏步走了。 见她眸中含着泪光,楚楚可怜,杜若点点头道:“我先不告诉,不过你的病情看起来并没有好转,你是不是瞒着我们什么了?”她拿出帕子将杜莺嘴角的血擦去,又往她身上看。 倒是还好,没有溅到。 杜莺站直了,将头发理一理:“我往后再告诉你,现在该走了。”她低声叮嘱两个丫环,“你们也不要说漏嘴。” 见她们慢慢而行,见杜莺拖着瘦弱的身躯,她又想到今日在西跨院发生的事情,一时迈不动脚。贺玄上来道:“怎么还不走?” 她缓缓叹出一口气,轻声道:“大姐,二姐可真够苦的。” 那么些年,她都看在眼里,恐怕这一句话远不能道出其中的艰辛。 贺玄淡淡道:“这世上苦的人很多,可谁也救不了他们。” 听起来是有几分的冷酷,她抬起头看向他,见他面色很是平静,她突然想到贺玄的身世,他无父无母,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在这人世间也是极冷清的,便是有那一座很大的王府,也好像没有根的浮萍。 可杜蓉,杜莺有根,却也让她们痛不欲生。 “都是二叔的错。”她拉住他袖子,“你上回说三学街的事情,二叔他还有没有别的把柄呢?” 当初陈路死不投诚,赵坚要杀鸡儆猴,将陈路处死,陈路的妻子,孩子也都被抓了起来,但陈路有个美妾却是逃脱了,被杜云岩养在三学街。后来被杜云壑发现,杜云岩不得已,便使人将那美妾推入河里。 他为保自己,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有这样一个父亲,确实很让人不堪。 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情呢,她这样的小姑娘还想去威胁杜云岩?贺玄手放在她发髻上拍了拍:“便是有,我也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她恼道,“你告诉我,我就能对付二叔了!” “那我又有什么好处?”他问。 她怔住了。 那是杜家二房的事儿,他上回便是不该出手的,虽然她送了他剑穗,可真是抵不上这样一个忙。她现在又生出要对付杜云岩的心,他能怎么帮她?杜若想了想,摇一摇他的衣袖道:“你要什么好处?” 她拿泉水般的眼睛真挚的盯着他,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将她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有一种感觉突然就冲出来,好像潮水一般。但他知道,一定会吓着她的,虽然那感觉于他来说,尚有些模糊,可他知道是什么,但杜若又岂会知? 她刚才甚至还流露出了要与他 第023章 (3) 说亲的好意。 他自然很不高兴。 收回目光,他道:“这种事,你不该操心,不过假如真有可用的,我或许哪一日会告诉你。” 他还是愿意帮忙的,杜若笑道:“多谢!” 她甚至把脸颊在他衣袖上贴了一贴。 不知是微凉的,还是暖的,他往前走了,她仍拉着他衣袖,抬着头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四处走走罢了。” 她又问:“你认识那袁诏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袁家现在颇受赵坚信任,袁老爷身居高位,至于袁绍,他道:“他是大学士,专为皇上起草诏书。今日你该看出来,他不是你二姐能招惹的人物。” “到底谁招惹谁还难说,是他自己先拦路的!”杜若不服气。 贺玄眉头挑了一挑。 两人直走到山顶,她才放开手,提醒道:“你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好处呢?”他道,“我们好像还没有商量好。” 杜若又不知道怎么回他了,咬一咬嘴唇道:“我们这些年的交情难道不够吗,你怎么非得要好处?” “这些年的交情……”他沉吟,忽地一笑道,“先欠下来也是可以的。” 极淡的笑容在他眸中荡漾开来,却有着动心惊魄的绚烂,她不知为何看得面上有些发烫,心想他假使能多笑的话,今日在历山出现,定是不亚于袁佐,定是要很多姑娘要围着他的,不过这样的话,恐也不是他了。 她略一点头,朝杜莺走过去。 杜蓉丝毫没有察觉,笑着问她:“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三妹,你也去避风了吗?” “是啊,被风吹得头疼呢。”杜若道,“你们下棋下得如何?” “别提了,我完全不是袁姑娘的对手。”杜蓉放下手里的棋子,连连摇头,“也只有莺莺能与她切磋,这就好像武林高手,我是连三招都接不下来的。” 众人都笑起来。 杜莺仍旧坐下来跟袁秀初下棋。 杜若看得会儿,发现杜蓉不见了,她抬头四处张望,看到山顶的另一边,她跟章凤翼正站在一起,章凤翼拉着她的手,指着远处让她看什么,她笑得很灿烂。章家另外三个孩子,识趣的等在不远处,他们也在笑着,好像很喜欢这个大嫂。 哪一日,杜蓉嫁到章家去就好了,她心想,等嫁过去了,就不用天天看到杜云岩了。 其实事情仍在一件件好起来的,兴许杜莺会在将来遇到更好的大夫呢,她盘腿坐着,胡思乱想。 最后还是杜蓉提醒她们要走了。 她们都站起来,收拾衣摆,刚才送糕点的张姑娘过来道:“看见你们很喜欢下棋呢,我们家有张稚撰写的棋谱,改日我们也切磋切磋?” 都这样开口说话了,总不好不去搭理,杜蓉瞧她一眼,见她生得颇是秀美,身材也挺高挑,除去主动的行为,算不得讨厌,她笑道:“这自然可以的。” 张姑娘道:“那就说定了。”又看向杜若,“三姑娘,我家的糕点如何?假如你喜欢,我下回再送些过来。” 杜若其实都没吃呢,怎么评价。 杜莺笑一笑道:“今日我们也带了好些的糕点,实在是饱得很了,不过你们家的厨子手艺很精巧,做得糕点赏心悦目。” 张姑娘高兴的道:“你们喜欢就好。” 见她走了,方素华低声与杜若道:“这张姑娘很是活泼呢,倒不知贺大哥喜不喜欢这样的性子。” 杜若哪里晓得,她刚才一问贺玄就被他的眼神吓得不敢再问,足见他不喜欢这种话题,所以她真的对这方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摇摇头:“我不清楚。” “你与他那么相熟,竟也不知?”方素华惊讶,“你们小时候就像亲兄妹了。” “可他没有说过这些。”杜若道,“便是真的亲兄妹,也未必知晓,就像我大哥,我哪里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提都没有提过的。” 方素华想想也是。 走到山脚,袁秀初与她们告别,便去找她两位哥哥,杜莺站在马车前,瞧见袁诏穿着碧青色的秋袍,很是文雅的样子,可这样的人,说出话来却是毫不留情。 她捂住胸口,喘了几口气,走上马车。 袁诏的目光现在才投过来,他想到她刚才下棋的凌厉,每步都藏着玄机,让人猜不透,哪里像是普通的小姑娘,偏偏妹妹不识人,还在他面前频频称赞,甚至说她身上有几分他亡妻的影子。 也许容貌身段是有一些,可心机是太不像了。 他眼睛眯了眯。 等到姑娘们陆续坐上马车,杜凌吩咐车夫驾车回去。 那时已经是申时,太阳升在高空,散发着比刚才热的光亮,竟把车厢里晒的有些闷,杜若打开车窗,看见杜凌就在旁边骑马,她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到玄哥哥?” 杜凌道:“有事先走了,好像从哪里送来一封信。” 他本是正与宋澄喝酒,也请了贺玄,但是元贞突然过来,贺玄就离席了,说起来,这元贞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像元逢天天待在贺玄身边,元贞总是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成日里在做什么,或者贺玄当了王爷,元贞就成暗卫了? 杜凌真有些不明白。 杜若就没有再问,她把袖子里的糖拿出来给杜凌吃。 杜凌吃得一口就大叫道:“什么糖,简直要把牙齿都黏在一起了,是我们家厨子做的吗?这厨子不能再要了。” “是一位张姑娘送的,我只是好奇好不好吃。”她朝他眨眨眼。 “你……”杜凌气得都不知说什么。 身后传来轻笑声,宋澄骑着马过来道:“那叫牛乳糖,本来就很黏牙。”他朝杜若伸出手,“还有吗?” 杜若瞅他一眼,送给他一颗。 他吃了摇摇头:“是做得不太好,那什么张姑娘,你就不要与她交朋友了。” 因为糖不好,所以不交朋友吗,杜若噗嗤声笑起来。 马车行到城中,眼看着就要到家了,众人都各自在整理被压皱掉的裙摆,在各种抑扬顿挫的叫卖声中,却忽然听到声凄厉的哭喊。 也不知是男是女,极为的可怜,姑娘们面面相觑,不知集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马车就震荡了下,哭声赫然近了,就在她们耳边。杜若探出头,看到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扑倒在车前,一只手死死的抓住木柄,而他旁边,有个穿着像是宫中侍卫的男人用力的拉扯着他的手。 他手指立时渗透出血来。 看到杜若的目光,他露出祈求的表情,哭道:“救救我,我不要,不要去宫里,做小黄门……救救我……” 小黄门是专门服侍皇帝,皇后的。 杜若虽然年纪不大,可这种事情还是知道的,因为在金陵的时候,她就见过黄门了,他们面皮都很白净,说起话来斯斯文文,他们与寻常男人是不一样的。 那孩子哭得很可怜,小小的年纪,眼睛里竟然透出绝望的光芒,杜若忙跟杜凌道:“哥哥,你看看是什么事儿。” 那孩子一直挡着他们的车,杜凌便问来龙去脉。 侍卫自然晓得杜家,忙道:“回杜少爷,宫里要用到黄门,正招收着呢,这家里是自愿把孩子卖出来的,谁料这孩子非是不肯。”他也是火气大,猛地又用力一扯,“打搅你们行走了。” 他见那孩子仍不撒手,伸脚就往他身上踢。 孩子吃痛,到底放开了手。 杜若才晓得是卖出来的,那是司空见惯,他们家里用的下人好些就是这样来的,只不过今日遇到的情况仍不一样,比起奴婢,那黄门是一辈子都不能娶妻生子的。 她朝他看一眼,他可怜巴巴的坐在地上,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她迟疑了会儿,问道:“他们家卖给你们多少钱,我能买过来吗?”在荷包里一阵的寻,找到两片金叶子递过去。 “二十两银子,不过,”侍卫瞧着这金叶子很值钱,他支支吾吾,“已经卖到宫里了,恐是……” 他不能做这个主。 那孩子原先听到那话,本是满怀希望,可一下又颓丧起来,只他仍盯着杜若,一双漆黑的眼眸像曜石。 杜若心想,做皇帝也当真是造孽的,而今不过在长安才定都,竟然就要好好的孩子去当黄门了,她实在无法理解,她把金叶子抖了一下:“这个可能值三十两银子呢!” 侍卫还没有答话,宋澄皱眉道:“宫里都需要黄门的,不是他,还有别人呢。” 听起来那么的轻飘,杜若也皱眉道:“你说得倒是好,可没碰上就算了,正好碰上……你不想想,做黄门多疼。” 疼?宋澄一开始没想那么多,但被她说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某个地方隐隐的还真有些不舒服。他轻咳声:“得了,这孩子放我这里,你回头告诉皇上,就说我要了。” 福清公主的儿子开口,那侍卫再不敢反对,从杜若手里接过金叶子,告辞而去。 宋澄打量那孩子一眼,生得颇是清秀,腿也好像挺有力,他道:“是个踢蹴鞠的好苗子呢,走,随我去公主府。” 杜若莫名其妙:“我的金叶子……他应该是我的人啊。” 车里杜蓉笑起来,与杜莺道:“她是算不清这一本账了,不过也是做了好事。” 她微微张开唇,明亮的眼睛在阳光下,宏亮的好似清泉,那孩子看着她,就想跟在她身边,连忙朝她走过去,被宋澄一把揪住衣领:“往哪里走?要不是我开口,你以为她能买下来?” 他在袖中摸索,才发现碎银用光了,都是大票额的银票,便解下腰间玉佩从车窗扔给杜若:“先压在你这里,下回还你银子。” 他提溜着那孩子走了。 杜若捧着这一块温润的,羊脂玉的玉佩,觉得很糟心,明明这孩子应该算是她的,看起来很聪明也很勇敢,怎么就要变成陪宋澄踢蹴鞠的小厮了? 32|032 回到杜家,方夫人还不曾走,与谢氏,刘氏,韦氏在上房与老夫人说话。 见到方素华,方夫人就道:“素华,你没有给她们添麻烦罢?” “瞧你说得,素华又不是第一次过来,你这样弄得她们都要生疏了。”老夫人道,“素华这种乖巧的性子,蓉蓉几个要跟她学才好呢。” 方素华笑着过来行礼,立在方夫人身边。 老夫人道:“今日你带了菊花酒来助兴,晚膳一定要留下来,我们热闹热闹,不如把方老爷也请过来罢。” 方夫人答应。 其他姑娘也陆续来请安,老夫人怕杜莺累到,连忙让她先去歇着,谢氏要去吩咐厨房准备晚宴,便与杜若一起出去,杜若同她说起路上的事情。 听她说拿两片金叶子买了一个孩子,后来被宋澄抢去,谢氏伸手捏了捏眉心,叹口气道:“老爷早先前也同我提过黄门的事儿,说宫里正当要招呢,这原也是应该的。”虽然赵坚身边也不过几个伺候的女人,宫里冷冷清清远没有大周皇族的气派,谢氏觉得早着点儿,但嘴里并不敢说什么坏话,“你这孩子是有善心,不过谁人谁命,你哪里管得过来?总还有别个儿要去的,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杜若道:“也是正好遇到,您是没瞧见他的样子,不知多可怜。” 她拉着她袖子,说不出的娇憨,谢氏就笑起来:“他运道也好,不过既然被宋公子带走了,你莫惦念,公主府难道还不比我们家富贵?”又问,“历山可好玩?看你额头上都是汗。” 她掏出帕子给女儿擦擦。 “还行吧,就是山上没什么花儿。对了,今日遇到一位张姑娘,给我们送了糕点,听四妹说,是因为玄哥哥呢。” 不知不觉,那孩子已经是个年轻男人了,谢氏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他还是个瘦弱的少年,现在生得那么英俊,也不怪有姑娘看上,就是可惜这身世,恐是无人张罗。要是皇后插手的话,也不知会配个什么样的妻子。 她是不太相信皇家的人了,好些人踏入这门槛便变得不一样,就像她这宝贝女儿,都差些被算计进去。 杜若见谢氏一时没发话,便又道:“玄哥哥瞧着是该娶妻的年纪,可我之前问他,他还生气呢。” 谢氏笑道:“你小姑娘家家管他,他这性子能理你吗?这事儿我自然会与老爷说,你爹啊,把他当成半个儿子,还能不替他着想?”她拍拍杜若的肩膀,“好了,好了,我现在要去厨房,你回去换身裙衫。” 她急匆匆走了。 杜若并没有听她的,却是去了杜莺那里。 知道她来,杜莺晓得为什么,让丫环都退出去。 屋里各个窗户都关得紧紧的,密不透风,可她刚才竟然还去了山顶,杜若心里的疑惑更深,她坐在对面,瞧杜莺一眼,仍是很羸弱的样子,但是眸光好像比以前更亮了,浮动着什么。 她轻声道:“二姐,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寻常的人,肯定不会因为袁诏说了什么就会吐血,定然是十分的差了。 杜莺柔声道:“三妹,我真的没有什么,只是被那袁诏气到了,我原本身体就弱,这一气,心血翻涌便叫我吐了血,但是并无大碍的,正好我也请了大夫重新开方子,不若你问问便知。但这件事你不能告诉大姐,她马上就要嫁人,可不能闹出事情来。” 依杜蓉的性子,要被她知道,肯定不依不饶,在山顶的时候说不定就要去找袁诏算账了,那么多人在,是不太合适。 杜若半信半疑,她就坐在那里等,果然有大夫来。 她现在是隔一段时间大夫就要来看看的,司空见惯。 那大夫也是与杜莺很亲近的,搭手在她脉搏上,静静把脉,过得半响站起来道:“马上就要入冬了,你需得保养好莫要冻着,想要出门的话,一定是要等到开春才行。” “大夫你没有别的叮嘱吗,二姐的身体比起以前可有好转?” 大夫瞧杜若一眼,笑一笑道:“二姑娘不是还去爬山了吗,自然是好些了。” 看来杜莺没有骗人,杜若松了口气。 送走大夫之后,杜莺笑道:“我就说罢,没什么的,你只是虚惊一场。” “可袁诏到底说什么了,他为何要这样气你?”杜若问,“明明是他要与你下棋的。” 杜莺的脸色就有些复杂,她叹口气道:“他也是为袁姑娘好,觉得我这样的身体并不合适做朋友。” “什么,他连这种事都要管?”杜若简直都不知说什么好,“袁姑娘说起她两位哥哥,很是尊敬,没料到她大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又不是你缠着袁姑娘,袁姑娘自己不也很喜欢你吗?” “算了,你不要为此生气。”杜莺劝她,“世上本来便什么人都会有的,你也不要告诉袁姑娘,到底是她哥哥。” 如果告诉了,袁秀初恐怕会很尴尬,杜若点点头:“那你好好歇着罢,我也要回去收拾一番呢。” 杜莺道好。 见她走了,她靠在椅子上,任由木槿把头上珠钗都取下来,但想到袁诏的话,她手指仍不由自主握住了椅柄。她怎么能不气呢?她曾有多少次放弃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就因为自己的身体太差,现在被他说成这样,她还真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嫁入什么样的人家呢。 她闭起眼睛,把嘴唇咬出了一抹血色。 过得几日,谢氏抽空与杜云壑说了贺玄的事情。 “上回方夫人来,是为素华嫁人,要我也帮着看看,他们是想与将门联姻。”方老爷是文官,而今乱世,武将多得到重用,方家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正常的,她道,“反正就在看着,我便想,是不是也替玄儿顺便挑一挑。你看,过了这年他就要十九了。” 二十成亲也实在算不得早。 杜云壑是男人,自然没有想到这么多,闻言道:“还是你心细,如此说来,是要替他想想了。” 谢氏笑道:“自然选个最好的。” 夫妻两人说得阵子话,谢氏便去上房那里,路上遇到杜蓉三个姑娘,正当叽叽喳喳说着话,显见是才从女夫子那里过来,见到她,三人陆续行礼,杜蓉笑道:“大伯母,而今天凉了,您得多注意身体呢。” 她们出来都穿着披风了。 谢氏倒没有,她道:“我那一件拉在你们祖母那里了,正是要去拿。说起这个,马上就要做冬衣,你们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料子,回头好好想一想,使人告诉我,就得要去铺子买呢。” 三人答应声。 从左侧拐弯的小径上,这时走来好几个人,杜若抬头看去,不止有刘氏,韦氏,杜云岩竟然也在,不像平时那夫妻总是一个自怨自艾,一个横眉冷对,杜云岩面上竟然还带着笑。 可他再怎么笑,杜蓉瞧见他仍觉得恶心,面色一下就沉下来,杜绣已经上去甜甜叫着爹了,她是动都没有动的。 谢氏,杜若与他们互相见礼,杜若发现在那些下人里,有个丫环异常的漂亮,她以前都没有见过,由不得多看了一眼,那丫环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回避,杜蓉便也瞧见了。 她怔了怔,好似是听说舅母送了下人予母亲,可没料到竟是这样漂亮的丫环,她朝杜云岩看去,就发现杜云岩的笑容是为何来的了,她当时就很生气,不知道韦氏是什么意思。 然而杜云岩自然是高兴的,刘家将韦氏派来,名义上是给刘氏撑腰,可最终还不是要讨好他吗,毕竟他是刘氏的丈夫,刘氏的一辈子也就指望着他。他又瞧瞧那丫环,心满意足,心想刘家还是有一些诚意的,故而,他遇到刘氏,也难得的和颜悦色。因真的要休掉她也不可能,老夫人那里就过不去,除非真得能等到他完全做主。 众人慢慢的去上房。 杜蓉一直憋着火,好不容易熬到出来,就与韦氏道:“舅母,那丫环真是您派的吗?” 韦氏知道她是急性子,淡淡道:“你不要生气,这是你外祖母的意思。” “什么?”杜蓉眼睛瞪圆了,“父亲这样的人,你们怎么还要纵容他?他有唐姨娘,吴姨娘还不够吗,还需要你们给他送美人儿!他心里定然在想,我们是怕了他了!” 到底是小姑娘,一点不知世上的事情,韦氏道:“只是一个丫环罢了,又有什么,你莫想那么多,这对你母亲并没有坏处。” 可杜蓉只觉得刘氏委屈,气得拔脚就走了。 韦氏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有些事儿实在不是能摆在明面上讲的,这外甥女儿还得多点悟性才好。 两人声音有些大,杜若轻声问谢氏:“母亲,那丫环真是要给二叔的呀?我还以为舅母来,总是能帮上一点忙。” 谢氏揉揉她脑袋:“怎么没帮上,你二叔还是收敛一些的,只不过……”她叹口气,因实在日子是刘氏过得,韦氏再怎么样,也不能一直住在杜家,而杜云岩的性子早就养好了,根本不可能改,可这难道能去怪老夫人吗,她那天重伤吴姨娘,已经是给杜云岩教训了,她感慨道,“女儿家嫁得人当真是很重要的。” 这一点杜若极为的赞同,像她梦里就嫁错人了,看看赵豫,真面目露出来有多可恶。 可她要不知道,还不是被他骗着吗? 真的是很危险,她以后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能再嫁错人。 到得十月,韦氏就回去了,其间,杜蓉因那丫环的事情一直都不太高兴,但临走时,还是主动送韦氏坐到车上。这阵子,家里风平浪静的没有什么事儿,杜蓉已经在给章凤翼做鞋子了,天冷了,女夫子也不再教课,杜若总躲在卧房里,要么就去老夫人的暖阁,两个人说说话,就这样等着春节。 谁想到那么冷的天,公主府竟然派了帖子来。 听到这消息,杜若一点不想去,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她搓搓手道:“存心是要冻伤人了。” 玉竹道:“是冻伤修葺的匠人呢,听说那公主府是才修好的,公主嫌原先的府邸不够精致,拆了好些地方,如今弄得才叫好看呢,这不就要请别人去看看了吗。”说着又好像觉得自己有点胆大,忙补充一句,“是外头的人说的。” 可这种天,谁有兴致。 只可惜那是公主,赵坚唯一的妹妹,哪个敢得罪呢?杜若坐在梳妆台前,让鹤兰梳头发。 她现在怕了皇室的人了,说道:“弄简单些。” 也没有费多少工夫,她便装扮好了,披上狐裘去老夫人那里,杜蓉还是穿得她喜欢的绯色袄子,至于杜绣,杜若打量她一眼,发现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才小她一岁,竟也与她差不多高了。穿着杏红缠枝海棠花的袄子,一条浅蓝百褶裙,头戴珠花,面施薄粉,极为的秀丽。 见到她,杜绣惊讶道:“三姐,你就穿成这样啊?好歹那是公主府!” 今日会有很多的贵客。 杜若道:“冷得都不想动,不难看就成了。” 老夫人目光从她们身上掠过去,淡淡道:“这样也好,大冬日又有什么能看呢?阿莺也不去,你们去了早些回来罢。” 众人答应一声。 三人便同杜云壑等人去公主府了。 远远就听见很是热闹,人声,马叫声,小厮的招待声混杂在一起,杜若从轿子里往外一看,门前有好长一排的轿子,慢慢的从大门抬进去,不坐轿子的男人,都是锦衣华服,她有种恍然,好像长安已有些金陵那时的热闹了。 可将来到底还要打仗的。 到得二门,女眷们从轿子里下来,起先也没有什么期待,可杜若竟看到了满树繁花,她一下瞪圆了眼睛:“这都是什么花,大冬天的还长呢。” 杜蓉也很是吃惊。 谢氏笑道:“都是假的花,而今唯有腊梅,可腊梅不是那么漂亮的。” 看来福清公主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难怪会在这种时节邀请他们。 往前走了一段,就看到已经来的客人了,杜若发现贺玄也在,他穿着一件墨色云纹的锦袍,穿着黑靴,外面披着黑色的大氅,要不是面皮还算白净,要不是有风吹动了衣袍,当真能当做一件摆件了。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朝她们大踏步走过来。 谢氏与他见礼,就听到身边的女儿叫了一声玄哥哥。 她声音本来就甜,像侵泡了蜜水似的,仍跟小时候一样,可贺玄不是那时候的少年了,以前她还不觉得这称呼有什么,可今日再见到贺玄,觉着他越发的气宇轩昂了,身上很有杜云壑年轻时候的那种气魄。这样的男人很容易就会娶妻,而杜若不是他亲妹妹,再这样喊着指不定引来误会,她低头与杜若道:“你不是几岁的小姑娘了,再叫玄哥哥,不太合适。” 杜若怔了怔。 贺玄也没想到谢氏会那么说,他嘴角动了动,有什么要冲出口,可好像实在是不能说出口。 “那叫什么?”杜若问。 谢氏好笑道:“蓉蓉她们怎么叫,你就怎么叫,或者叫王爷又有什么?我们的亲疏又不在称呼上面。” 杜若点点头,看着贺玄道:“贺大哥。” 其实她一直都叫贺玄为玄哥哥的,从来没有改过,就算以前疏远了,她只是没叫他,故而这贺大哥叫出去,说不出的别扭。贺玄唔了一声,当做是听见了,可他也很别扭。 因为那好像不是她在叫他。 可谁让谢氏不准了呢,是把杜若当大姑娘了罢? 她马上就要十四了。 33|033 福清公主赵宁是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走出来的。 她穿着件雪白的狐裘,狐裘里面是绯红色金织牡丹的短袄,下面一条淡紫色棉裙,走动时流光溢彩,像是蜀锦所裁。这一出现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瞧见她头上戴得光彩耀目的红宝头面。 众人都在想,难怪都说赵坚疼爱她,瞧瞧这做派,恐是花掉长安银库里不少的银子呢。 谢氏眉头微微拧了拧,很快又笑开来,领着几个姑娘去见礼。 赵宁朝她们看来,抿嘴笑笑:“这是宋国公府的姑娘们罢,真个儿漂亮,大嫂早前就与我提过了,今日才见到。”她招招手,让杜若立在旁边,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捏,“又滑又嫩的,难怪大嫂最喜欢你。” 秦氏是挺喜欢她的,所以赵宁来长安时,两人闲聊起来提到城里的姑娘们,她就说起杜若。只不过当时秦氏是有些惋惜的意思,不好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杜若被她这么捏,颇是惊讶,寻常夫人们就算熟稔,也不至于要捏姑娘的脸,这赵宁是有些自来熟,三十来岁的人,性格倒像个年轻姑娘。 她也不知说什么,低垂下头。 瞧着有些木讷,赵宁就奇怪了,这样的秦氏还说挺好呢,她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让杜家姑娘们都退下去。 她们走了,又有夫人,姑娘们不时的簇拥到赵宁的身边,其中一个叫杨婵的,把赵宁哄得直笑,赵宁后来就让她坐在身边,还当众赏了一对镶嵌着粉色宝石的金手钏,惹得好些人眼红。 毕竟赵坚坐拥半壁江山,一路打过来,还能没有什么好东西?他赐予赵宁这座公主府,就送了好些稀罕的物件儿的。这谁都能猜到,也晓得赵宁在赵坚心目中的地位,要是寻常,能让她这般挥霍?看看这满府的富贵。 杜蓉与杜若在院中铺着软垫的石凳上坐着,袁姑娘走过来,询问道:“二姑娘今日没有来吗?” 看到她,杜若就有些生气,可这实在不关袁秀初的事情,她目光越过她,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袁诏,他穿着青色的锦袍,面色淡淡,正与哪位官员说着什么,侧面看着真是很俊俏的。她忍不住道:“袁姑娘,你大哥是不是很喜欢管着你?上回中秋节,他来接你,这回又同你一起来呢。” 袁秀初一怔,过得片刻道:“我们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忙于政务,是哥哥担当的比较多。” 她面色有些黯然。 没想到会碰触旧事,杜若忙道:“我只是好奇问问,你别伤心。” “已经去世很久了,只是想起来总是伤怀的。”袁秀初道,“我们家里人,也不知怎么了,大嫂也是很早就去世……”想起她缠绵病榻的时候,她看到杜莺,是有一些熟悉感的,所以她对杜莺,也有着很深的同情,“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只希望大哥,二哥都能娶个好妻子呢。” 可袁诏这样的,怎么能嫁给他呢,杜若瞧着袁秀初,哪怕是抱歉,她也真是这么想的,不然寻常人怎么能对一个病弱的姑娘说出叫人吐血的话来。 袁秀初这时又问:“四姑娘也没有来吗?” “来了,不过不晓得去了哪里。”杜蓉四处看一眼,发现杜绣不知何时,竟然寻到了赵豫旁边,她脸上就露出一丝不屑,她虽然不知道赵豫与杜若发生过什么,可赵豫以前都是主动找杜若的,哪里会待见杜绣。 她偏偏还找过去呢。 不说她年纪小,就是不小,还能嫁给赵豫? 瞧瞧那些盯着赵豫的目光,很多姑娘都是想当皇子妃,或者是太子妃的,可杜绣的身世哪里配得上?她假装没看见,转过了头。 赵宁让乐妓弹起曲子来,又请夫人,姑娘们去暖阁欣赏她收藏的字画。 杜若也正要去,谁料将将起来,有一个小丫头递给她一张纸条,她展开来看,写着西边月亮门几个字。她就朝西边看,发现宋澄正站在那里冲她笑,又指指旁边一个人,目光挪过去,正是上回求她的孩子。 看来是有话要说。 她见杜蓉,袁秀初已经进暖阁了,便悄悄往西边走。 宋澄穿着银绣白鹤的深紫色锦袍,脚蹬鹿皮靴子,披着雪白的狐裘,年轻的脸皮显得极为俊朗,杜若打量他一眼,觉得原来这少年也挺好看的,她说道:“你有什么事情?”没等他说话,她想起来了,啊的一声,“我没有带你的玉佩来!” 今日公主府相请,她本就不太愿出门,哪里想得到宋澄的玉佩。 宋澄道:“谁说要还你银子了? “不是吗?”杜若奇怪,她看一眼那孩子,见他换了干净的衣服,神色比以前精神很多,又笑道,“你好像对他还挺好。” “好有什么用?”宋澄把卖身契递过来,“一点蹴鞠不会踢,我想着还是还你罢。” “还给我?”杜若大喜,“好,那这样银子就不用还了,你的玉佩,下回我让哥哥还给你。” 那孩子立刻就走了过去。 宋澄瞧着没好气的很,他哪里不知道这孩子的心思,分明是不肯学蹴鞠,所以装着不会踢,既然他一心要回到杜若身边,他也不强求。他道:“他的名字我取好了,叫川乌,川乌你知道吗?” “是一种药材。”杜若笑道,“你知道我丫环的名字吗?她们一个叫玉竹,一个叫鹤兰。” “哦,也是药材。”宋澄道,“看来咱们两个心有灵犀。” 杜若道:“那可不是,因为名字都是祖母取的。” 宋澄呵了一声。 这小姑娘太过直率了。 他说道:“上回你拿的金叶子给我看看,我打算也让人照着这么打,挺漂亮的。” 杜若奇怪:“你们公主府还会没有金叶子?”她在荷包里找出一片,“我们在金陵的时候,祖母就会让人打金叶子了,不止这个,还有金的荷花,金的鲤鱼,逢年过节就拿出来送给别人,比一般的金锞子有意思罢?”她又把锦鲤鱼给他看,“你看,这鳞片都打得很精细呢,还有这里,有胡须……” 他只是问个金叶子,可她竟然能说这么多。 宋澄垂眸看着她,她还在与他讲这些东西,她粉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偶尔露出雪白的牙齿,她的脸颊上带着笑,声音又甜又软,好像让整个冬天都暖了,他忽然有些了解这孩子为何要去杜若那里。 比起他,杜若定是个很好相处的主子。 他从她手里把金鲤鱼拿过来:“就这借给我罢,还有别的,你每样借我一片,等我打好了一起还你。” 杜若就给他了。 宋澄笑笑告辞,川乌站在杜若身边,一声不吭。 杜若看着他道:“你本来的名字叫什么?” 川乌摇摇头:“我不想要原来的名字。”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但并不是用来交换钱财的东西,他永远都不会再用以前的名字了。 杜若看他一眼:“你的脸又不黑,叫川乌总觉得不好听,你既然不用旧名,不如就姓杜罢,叫杜仲,好不好?” 跟她一个姓,川乌的脸上露出笑容:“好,这名字好。” 看他很喜欢,杜若笑道:“玉竹,你带他去见哥哥,回头再安排个差事,现在总不能跟着我们去暖阁的。” 玉竹答应一声,叫杜仲同她走了。 杜若则往暖阁那里。 谁料赵豫与杜绣就在不远处,杜绣看见她,与赵豫道:“豫哥哥,你瞧是三姐姐呢!” 挂满彩花的大树下,只见一个小姑娘穿着雪白的狐裘,眉似远山,眼若泉水,便是鼻子,都好像是笔画出来似的挺秀。她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从狐裘里露出来粉色绣着梅花的衣领,衬得肌肤莹润生光,清丽的难以形容。 赵豫心口莫名的难受,自从杜若远离他之后,每回他见到她一次,总是有难以抑制的怒气。 杜绣拉着他往前走:“豫哥哥,你好像跟三姐姐许久不曾见了罢?你们以前很是好呢。” 他们两个直走到杜若面前。 杜若看到赵豫,脸色瞬时就有些不太好,勉强道:“大殿下。”又与杜绣说话,“公主请我们去暖阁呢,我们快些去罢,不然就晚了。” 还是急着要避开,赵豫盯着她,眸光跟毒箭似的,他现在是不能把杜若怎么办,可等他以后做上太子,或者更高的位置时,杜若最终总是要落在他手里的,到时候她就会无比的后悔。 可他越是这样想,越是又有一种焦虑,前不久赵蒙那里传来捷报,金人是愿意归降了,听他的意思,他还要去打蒙古军。假使他从蒙古军那里夺回一些地盘,只怕对自己的威胁也更是大了。 赵豫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不过他倒是希望赵蒙能在兰州多待一阵子。 他手指在袖中摩挲,微微笑道:“我姑姑很喜欢热闹,既然请你们去里面,你们便去罢。” 杜若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这就要告辞,结果才行几步,便不知脚底下踩到什么,圆溜溜,怎么也站不稳,她身子往前倾过去,而前面就是赵豫,她这是要扑在他怀里了。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也来不及考虑,她凭着本能在碰到赵豫的瞬间用力一推,使自己径直摔在了地上。 膝头一阵刺骨的痛,疼得她差些哭。 杜绣叫起来:“三姐,你怎么了?” 赵豫僵立在那里,刚才他也以为杜若会扑在他身上,也曾有那么一刻的喜意,以为她忽然想明白了,结果她竟然摔倒也不肯碰他。 他心中一时翻江倒海,眼见她在地上,就想去把她抱起来。 他应该明目张胆的抱她在公主府里转一转,这回是她摔在他旁边,跟他可没有关系,他是救了她! 他推开刚才没有站稳,现在才急着来扶杜若的鹤兰,弯下腰就去抓杜若的胳膊,只是将将碰到她的狐裘时,有道冷厉的声音道:“不必劳烦殿下。” 随着那声音,贺玄大踏步的过来,趁着赵豫有些愣神,手从杜若的肩膀后面伸过去,微微一用力,就把她上半身托住了,又操起她的腿,把她整个横抱在怀里。 被刚才的事情惊吓,又怕被赵豫沾了便宜,见到贺玄她只觉得欣喜,两只手不由自主就搂住他的脖子。 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袖,他仍是感觉到一股热意,透过他的脖颈一直在往下延伸。 那刹那他并没有看杜若,而是盯着赵豫。 好像赵豫在,杜若总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赵豫冷冷道:“是她连走路都不会走了,没见过这样的傻子!”他恼恨贺玄插手,也恼恨杜若,拂袖而去。 杜绣都不知怎么办,看着赵豫的背影,又问杜若:“三姐,你的伤严不严重?快些去看看大夫罢!我去与大姐说一声。”她朝贺玄笑笑,“贺大哥,三姐只能交给你了。” 她转身疾步走了。 贺玄要抱杜若出去,杜若却想起一件事,轻声道:“鹤兰,你看看地上有什么,我刚才踩到东西,才会摔倒的,我才没有不会走路呢!” 那青石铺就的路上,有几颗小小的珠子在滚动,鹤兰弯下腰捡起来,拿给杜若看:“难怪会摔呢,奴婢刚才也踩到了。” 好好的怎么会有珠子? 杜若极是奇怪,可膝头的疼又把她拉回来,她轻哼一声,秀眉颦起。 贺玄问道:“很疼吗?” 她点点头:“撞伤膝盖了。” 他连忙抱着她出去。 杜若才发现这是在公主府,他们走着的时候,有不少的下人纷纷看过来,她的脸一下通红,忙道:“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膝盖伤了怎么走?”贺玄道,“鹤兰也抱不动你。” “哥哥……”她道,“去叫哥哥。” 杜凌也许是在不远的地方,可他却不愿意耽搁时间,贺玄当做没有听见,问公主府的侍卫,走了条清净的路,可避免不了下人的目光。鹤兰生怕引起误会,在旁做戏似的道:“姑娘,你忍一忍,等大夫看过就好了,腿伤是不能走路的。” 寒风像是从四面八方刮过来,她的脸更红了,把头侧过去,埋在他怀里。 34|034 元逢见状,早早命人弄了辆马车等在后门口。 贺玄弯腰坐进去,垂眸一看,小姑娘的脸已经红得好像熟透的桃子,贴在他墨色的衣袍上。那深沉的颜色,显得她的脸十分的娇嫩,吹弹得破,他看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杜若抬起头,与他对个正着。 但是她知道已经在马车里,反而不是那么害羞,说道:“你把我放下来。” 他道:“这马车是别家的,恐怕你坐得受不住,不曾垫什么毛毯。” 已经受伤了,再这样颠簸,她肯定要叫疼。 杜若怔了怔,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呼吸都拂到脸上,她耳朵又热起来,皱眉道:“难道我要一直这样……”虽然他们很亲近,可也是男女有别啊,她安静下来,觉得他手搂着她的腰,力气很大,心跳得就有些快。 他淡淡道:“又有什么,没有人看见,你家也不远。” 他靠在椅背上,一只手仍托着她的后背。 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的手怎么放了,最后拢在一起,搭在自己胸前。 看着像保护的动作,他透过她的袖子,看到她里面穿着的粉色棉袄,胸前一簇梅花夹着金丝,隐隐放出些许光华,他撇开眼,想调整下坐姿,可抱着她的时候觉得轻,现在却觉得他好像要被她压得动不了了。 他说起话来:“刚才只是因为珠子才摔倒的?” 杜若嗯了一声:“也不知是谁的东西,玄……”她想起谢氏的叮嘱,又改口,“贺大哥……” 他打断她:“你不用改称呼。” 实在是听得不舒服。 杜若怔了怔,半响道:“是娘说不合适的,说我不小了。” “你自己觉得呢?” “我?”杜若道,“我觉得原先的比较好。” 他唔了一声:“如此甚好。” 杜若皱眉道:“可娘听见必是要说的。” “那就别让她听见。” 声音低沉,在摇动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含糊,让她耳朵好像被什么弹到一样,牵动到心弦,她有半分的迷茫,但又很快的开朗起来,他是跟她一样早已习惯了少时的称呼了。其实这不仅仅是称呼,更像是对那一段日子的缅怀。 她笑道:“好的,玄哥哥。” 他嘴角微微挑了挑,琥珀色的眼眸泛起涟漪,往外面一圈圈的荡漾。 她抬头看着他,那一刻真觉得他生得英俊,也不知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姑娘,不过真的有姑娘嫁给他,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了他的孤僻。但她不敢再与他提关于这个的事情了,指不定他又要生气。 耳边听到他问:“大殿下可与你说了什么?” 他远远看见她从月亮门出来,身边还有一个小厮,当时就很疑惑,谁料接下来就看见她摔倒了,他怀疑是不是赵豫做了手脚,但赵豫离开的时候,很是气恼,又不像是他做得。更何况珠子这种东西好像也不应该属于男人,他身上就……他手臂忽地一僵,除了那串珠子,别的不可能有,这种手段更像是姑娘所为。他叮嘱杜若:“那珠子你交予你母亲看看。” 杜若道:“我是要查的。” 见她一本正经,他难得的笑起来。 她挑眉道:“我不能查吗?” “能。” 马车忽地一下剧烈的颠簸,她些许的弹上去又落下来,臀下是他的大腿,她又觉得不自在起来了,说道:“我这样坐着很不舒服。” 其实他也越来越不舒服,两个人贴得近,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上的温热,酝酿出一种使人要克制不住的冲动,他把她抱到旁边坐下,甚至稍许离开她一些,靠在了车壁那里。 到得杜家,他又抱她下来,只是尚未到得二门呢,杜凌已经骑着马追到这里了,他老远就叫道:“若若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摔倒了?是不是有人推你?四妹也真是的,她就在旁边,也说不清楚。” 他一直骑到他们面前才从马上翻身下来。 “劳烦你了。”他把杜若抱过来,“我已经请了大夫,你是不是伤到膝盖?” 杜若与哥哥自然是更为亲近的,伸手就搂紧了他的脖子:“是膝盖,不过我是踩到珠子才会摔倒的,也不知谁掉的。” “你走路怎么不看看清楚?”杜凌皱眉,扭头与贺玄道,“贺大哥,我先与妹妹走了,下回再好好谢你。” 贺玄淡淡道好。 他立在门口,看着杜凌把杜若抱走了,很快就消失在了影壁的后面。 谢氏几人后来才匆匆赶到。 其实杜若伤得不算重,膝盖破了皮,流了血,看着有些瘆人,但并没有大的影响,不过老夫人心疼的不得了,勒令她这几日都不要下床,一定要结疤了才准出门,杜若心想幸好是冬天,她本来也不喜欢动。 她把带回来的珠子给老夫人道:“就是踩到这个呢。” 很普通的珠子,想来昂贵的珠子也不会被用在这里,老夫人瞧一眼拿在手里道:“许是哪个小孩子戴得东西散了吧,你往后走路可要仔细着些。” 杜蓉插嘴道:“祖母,三妹走路最是慢的了,还不够仔细呀?”她斜睨杜绣,“四妹,三妹与鹤兰都踩到珠子了,鹤兰都差点摔跤,怎么你没有吗?你也什么都不曾看见?”她冷笑道,“这珠子大约也识得人了,唯独没让你踩到。” 杜绣的脸色一下子红了,委屈的道:“又不是满地的珠子,大姐你什么意思?”她趴在床头,看着杜若,“三姐,你替我说说理,可是我害你的?” 又没有证据,谁能说谁害人呢,可杜蓉一直在帮她,她要是偏向杜绣,杜蓉就要着恼了,但她也不能就说是杜绣害的。她道:“到底是谁,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现在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 也包含了她的话,杜绣一怔,离开了床头,她看向老夫人,极是后悔的道:“要是我早点见到三姐就好了,我也不知三姐怎么会在月亮门那里,我要是知道,就可以早点跟三姐去暖阁,兴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老夫人眉头拧了拧,疑惑的看向杜若。 杜若坦荡的道:“是宋公子要还我一个人,所以在月亮门跟我说了几句话,他把卖身契给我了。” 她用金叶子买小厮的事情,老夫人也知,她笑一笑道:“原来如此,看来这宋公子还是挺有侠义心肠的,既然还给你了,你与那孩子有缘,便替他安排个好差事罢。” 杜若笑道:“已经与哥哥说了。” 老夫人便没有再提,只与谢氏道:“我倒想起来了,这种珠子我们府里也是有的,门帘上缀着的就是,小是小了一点儿,但是撞出来的声音好听,有一阵子,我让管事买了许多。” 杜绣的脸色变了变,但老夫人转而又说起别的了。 直到他们走了,杜云壑才回来,头按在杜若脑袋上道:“怎么样了,还疼吗?” “敷了药好一些了。”杜若笑道,“没有什么大碍的,还累得爹爹赶回来呢。” “你记得多歇息。”他叮嘱女儿几句,走到了外面。 谢氏跟上来,捏着帕子轻声道:“又是遇到赵豫!” “他是不敢做什么的。”杜云壑安慰她,“皇上对他已是有疑心了,他哪里敢拿自己的前程做荒唐事?” “不是他就好。”谢氏松口气,坐下来给杜云壑倒了一盏热茶道,“今儿去公主府,我是真没想到公主是这样的派头,看来皇上还真是疼她呢,难怪总藏在别处,生怕跟驸马一样出事。” 想到那府邸的富贵,杜云壑捏了捏眉心,赵坚自从当了领袖之后,对百姓很是宽厚,自己也是极其简朴的,便是搬来长安也没有大肆挥霍,倒是这赵宁,任由着她胡来,不过幸好只是一个女人,总不至于为此祸国。 他手放在茶盅上,半响都没有动。 脸上好像蒙着一层阴霾,谢氏吃了一惊,忙道:“难道又要打仗了不成?” 杜云壑摇摇头,笑道:“不是。”他端起茶喝一口,“只是近日琐事缠身,不得空闲,我是有些疲乏了。” 谢氏站到他后面,给他捏起肩膀来:“那你得早些歇着了,我看你也是早起晚归的,甚至比以前打仗还要辛苦!” “你这是浑说了,打仗你还能见着我的面?”他拍拍她的手,“别捏了,就你的力气也捏不动。” 他的肌肉很硬,确实让她手指头都疼了。 谢氏道:“我得专门请个人来给你按了,你看看,家里可有看得上眼的?” 两人感情好,才能这样开玩笑,杜云壑一下就把她抱在腿上:“也就这个看得上。” 她轻声笑起来:“别闹了,还在女儿堂屋里呢。” 他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往外面走。 她侧头看过去,仍瞧见他眸中藏着说不清的阴郁,这不像是疲乏了,可她问了他也不说,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不是打仗又是什么呢?她挽着他胳膊,心里虽有疑惑,但到底还是安心的,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他仍是屹立不倒,像一座坚固的大山,她好像永远也不用担心。 不轻不重的身体依着他,他低头看她一眼,又看一眼远处落光了叶子的乔木,想到今日在齐伍身上查到的事情,他是有些不敢往下查了。 好像前方会有一片黑暗在等着他,他也许会被淹没。 35|035 这几日,杜若一直躺在床上,每日玉竹,鹤兰给她换个药,她就靠在迎枕上看书,有时候杜蓉会来探望,坐在床边上同她说话,这日讲到杜绣,竟说她突然病了,烧得有些厉害。 她惊讶道:“四妹的身体不是一向挺好的吗?” “是啊,但这回是为你生病的。”杜蓉语气带着讽笑,“她说见你总是不好,打算抄写几卷佛经,下回供到菩萨面前去,结果就冻到了,她还真是好心呢!” 杜若都不知说什么。 其实那件事她反复的思量,也是怀疑杜绣的,毕竟杜绣当时就在身边,她的可能性最大,但是她的意图有些奇怪。说起来,她跟赵豫认识之后,杜绣总也是跟在身边,看起来她很想跟赵豫亲近,可现在想想,杜绣也许并不是单纯的想亲近赵豫。 不然她何必每回都拉上她呢,她有时候在回避,杜绣却不停的提醒赵豫,让他注意到她。 这实在是…… 她弄不明白。 杜蓉道:“你的腿现在可好一点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样就好,不然我生怕你到过年还不能下床呢。”杜蓉很是兴奋的道,“今年长安要办上元节的灯会,听说还有灯塔,我们已经有好几年不曾看过灯会了罢?” 兵荒马乱的,别说庆贺佳节,有时候连顿团圆饭都不可能吃,因为杜云壑总是要外出的,危险的时候,他们在家里提心吊胆,生怕他回不来。就算在家,这种节日也不过是随意过一过,就是鞭炮这种东西都难寻呢。 现在不一样了,到底算是安定了些。 杜若道:“我那时肯定好了,就算不好,我也得让哥哥背着我去!” 杜蓉哈哈笑起来。 在春节前,杜若已经能出门,她去上房那里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忙叫她坐过来,柔声道:“可留了疤了?要有一丁点儿,也还得看大夫。” “现在是有一点,但是大夫说,过阵子就会消掉的。”她依偎在老夫人身边,“叫您担心了,也不能陪您,我一个人在屋里不能下床可是无聊的很了,所以看了好些话本,下回给您荐个好看的。” “好好好。”老夫人一叠声的答应。 祖孙两个说得会儿话,杜若道:“听说四妹还在病着,我去看看她。” 说到杜绣,老夫人神色就有些复杂。 这孙女儿她看在眼里,人是很机灵的,从小就知道讨好人,论到心机,家里姑娘们没有谁比得上,这样的孩子有点叫人担心,所幸她一直没有犯过错。今次也不知是不是,但她既然愿意为杜若弄到自己病了,再如何说,还是有些姐妹情谊的。老夫人微微叹口气,与杜若道:“那你便去罢,她这阵子也吃了好些的药,你叫她好好养病,最好年前就能康复了。” 杜若应声。 走去杜绣那里,她果然还躺着,人看起来瘦了一些,杜若坐到床边,拉着她的手道:“我还不知你竟然为我抄佛经呢,也实在是傻了一点儿,我又不是生了大病,现在倒好,你自己病了。” 杜绣咳嗽一声,往上挪一挪靠在迎枕上:“我也是没有想到的,不过那日是有我的错,要是我不与大殿下过来,兴许你就会没事。” 她已经知道,杜若真的是讨厌极了赵豫,宁愿摔在地上也不肯让赵豫扶她。 真是不知道她的想法。 杜若沉默会儿,轻声道:“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跟大殿下和好?” 杜绣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道:“不是希望,而是你们本来就好好的呀。” “那是以前。”杜若道,“而今我是不会的了,至于你要问什么,我告诉你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她顿一顿,“反正不管如何,我都不会与他亲近的了,他对我来说,只是大燕的皇子。” 没想到她会跟她说这些,杜绣讪讪笑道:“三姐姐,我听不明白呢。” “听不明白就算了。”杜若道,“刚才祖母与我说,让你好好养病,下回莫再这样,毕竟抄写佛经对看病是没有什么用场的,不然大姐早就予二姐抄了不知道成千上万卷了。” 她们那样深的感情,杜蓉都没有抄,凭杜绣与她,抄什么呢? 杜绣眸光闪了下,拉住她的手:“我晓得了,三姐姐,我其实也是巴望着你好,毕竟在这家里,你同我是最为亲近的。” 虽然那两个人跟她同父异母,但杜若的性子是最好的,她拉着她的手不放。 那掌心的温度有些凉凉的,又好像热热的,杜若一时倒不忍心抽开。 外面的珠帘被挑开了,只听银杏禀告说,唐姨娘来了。 唐姨娘在杜家是待了好些年的,她生下杜绣之后,也没有怎么插手这个女儿的事情,都是交由刘氏在养,倒是刘氏因为两个女儿忙不过来,很多时候还是要依仗唐姨娘,老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唐姨娘做事是比刘氏能干一些。 而今杜绣病了,她来看一看也不为过。 “原来三姑娘也在呢。”唐姨娘进来就忙着行礼。 她仍是温婉端庄的样子,很是平和,让人心生好感,杜若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就与杜绣告辞了,临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一眼,见唐姨娘坐在床边,跟杜绣头碰头,正亲密的说着什么。 这阵子,杜云岩总是歇在韦氏带来的丫环那里,杜蓉提起的时候又是忍不住要跳脚,但是唐姨娘这里好像看不出丝毫的变化,以前就是吴姨娘仗着杜云岩的宠爱,到处蹦跶的时候,她也是从来不去争宠的。不过吴姨娘现在不行了,听说她的脸叫大夫看过,根本也治不好,有回从东跨院跑出来,甚至把杜蓉都吓到了,被杜云岩送去了最西边的一处独院。 那丫环指不定要搬到东跨院了。 杜若眉头拧了一拧,往前而去。 临近春节,家里开始置办年货,听说长安城热闹的不得了,杜家每天也是好些人进进出出的,杜凌年纪还轻,有着少年的热情,从城里亲自买回来好些的炮仗,堆了一屋子。 谢氏说他是不想让周围人家清净了。 不过老夫人很高兴,说道:“一日放不完,就放两日,我们以前在金陵时,大过年的,不就连着五天都放炮仗吗?” 谢氏笑起来:“那倒也是,既然您喜欢,便是再买一些也是可以的。” “真当我是小孩子了,我只是怕你又责备凌儿,大过年的,小孩子家家,随他们喜欢罢。”她又问谢氏,“听云壑说,你弟弟要来长安了?怎的现在还没有到,怕是要错过春节了罢?哎,要是早点到,我们这里也能更热闹一些。” 原先杜家也是有些旁亲的,后来一打仗,好一些就失散了,弄得现在过节也就这几个人,老夫人觉得冷清。 谢氏笑道:“便算早些走也赶不上,离得太远了,途经的地方甚至还在闹灾。”她担心他们路上出事,不过已经在信里千叮嘱万叮嘱了,总不至于来不成长安,“该是要到二三月才能到的。” “那也好,还能赶上蓉蓉成亲。”提到这件事儿,老夫人顺道就把一盒子宝石拿出来,“现在拿去做一副头面正好,到时候崭新的,戴在头上定是好看。”她手指在黑檀木的盒面上摩挲,“蓉蓉这性子啊戴红宝最为合适,像若若,就戴美玉,我那里还有一盒呢,那是我婆婆留下来的了,就是要给若若的。” 其实杜蓉的嫁妆再怎么丰厚,谢氏都没有放在心里,毕竟杜云壑才是国公爷,老夫人又不是没有头脑的人,哪里还会亏待杜若呢。她道:“城里有一家镶嵌宝石的功夫极是好,等过完年我就使人送过去。”又讲章家的事情,“担心不好看,甚至来问过老爷,老爷说,家里有什么便送什么,毕竟还有三个弟弟呢,总不至于要掏空了,不过住得地方是真修葺了番,前几日打了一张大床,将章老爷的俸禄都花去一半呢。” 听起来是很重视的,老夫人点点头。 到得春节,要吃大年夜饭了,杜凌就去前面放炮仗,四个小姑娘带着杜峥都在旁边看,一时炮竹声震天响,喜气洋洋的。杜若站在廊下,看着那火光把夜晚都照亮了,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贺玄。 原本这种时候,母亲是要请他一起过的,可今年,母亲说春节不像别的节日,而今他既然有了府邸,最好是要留在家里的。大约母亲觉得他已经是个男人,王府便是他的家,不能总离开那里,会越来的越没有人气。 也不知道他的王府里这时有没有放炮仗呢?他那样的性子,定然不会吩咐下人去买的,不过元逢应该会买罢,怎么说,今年都算是这几年以来最平安的春节了。 她出神了会儿,见杜凌放完了,挽着他的胳膊,又欢欢喜喜的去吃年夜饭。 很快,姑娘们盼望的上元节就到了,听说城内已经挂起各种彩灯,十分的漂亮,她们就想出去看一看。 今天外面定是少见的热闹,老夫人晓得她们的心思,自然准许出去,不过天气仍是寒凉,杜莺是要留在家里的。她们临走时去杜莺那里,杜蓉道:“问问她喜欢什么灯,我们给她带几盏回来,挂在屋檐下也好。” 杜若笑道:“再赢些猜灯谜的奖励回来!” “那是她拿手的,我们啊,许是猜不过那些闺秀。” 杜绣揶揄道:“指不定大姐夫很会猜呢!” 反正杜蓉在哪里,章凤翼肯定会出现的,杜蓉斜睨她一眼没说话。 三人边说边走,将将踏入门口,却见一个管事妈妈正好出来,朝她们行一礼就走了,杜蓉很是奇怪,她快步走入屋内,发现红木雕花的八仙桌上竟然摆着两匹衣料,一匹是淡蓝色的,一匹是梅红色的,在烛光下,有些许的柔光透出来,明显不是寻常的料子。 杜绣第二个进来,她目光朝上面瞥一眼,也是极为吃惊,她认得那管事嬷嬷,是二房的。 难道是刘氏给女儿送衣料来了? 可怎么就专给杜莺? 她都没有穿过这样好的呢! 杜蓉上去伸手摸了一摸,很是光滑,再看颜色,便是在夜里也很漂亮,她问道:“莫非是祖母送的?是要做春衫了吗?” 杜莺神色有些复杂,可这种事情是瞒不过去的,她微微笑道:“是父亲送的,他说我常年待在家里都不怎么出门,今天上元节还是不能出去,说送两匹料子安抚下我。好像是有人送给他的,许是从边界弄来的罢。” 杜蓉的眉毛挑了起来,他竟然会有这种好心? 可以前那么些年,也不见他对杜莺有多好,甚至杜莺生病生得很厉害的时候,还怪母亲没有带好,很是晦气呢,她把料子一推:“看着就招人厌,指不定带着什么脏东西!” 她很嫌弃,杜绣心里倒不是滋味,这种料子父亲竟然没有送给她,平日里说得多疼爱她,突然却对杜莺好了。她笑一笑:“总是爹爹的心意,二姐,你到时使人裁成新衣服,穿在身上定是很好看的。” 杜蓉脸色一沉。 生怕她们又闹起来,杜莺忙道:“你们快些去看灯了,别在这里耽搁时间,记得给我带两盏荷花等回来。” 杜若也是怕她们吵,拉住杜蓉的胳膊道:“荷花灯是好看,最好有那种转的,每一面都贴着荷花,就是不晓得长安的灯匠有没有这种手艺了。要是我,我们多买几盏,平时看看也有意思。” “对,那种是最好的了,还有鱼头灯……” 她们讨论起花灯来,杜蓉也不好再找话头,说得几句便一起告辞出去了。 因是要观灯,故而她们只坐得一会儿的车,临到街道上就下来走着看,果然铺子前都挂上了彩灯,赵坚为使这个节日更为热闹,使人在两边都拉了绳子,一直从街头到街尾,中间没有空落的地方,每一处都有灯。烛光藏在各式各样的花灯里,光晕冲到天上,将明月的光都掩盖住了。 满目繁华。 行人们来来去去,欢声笑语。 杜若看得目不暇接,忽然听见一声轻唤,有人叫她三姑娘,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送糕点的张姑娘,她今日也来观灯了。 张灵慧手里提着一盏灯,笑吟吟走过来:“好巧呢,我才从家里一出来就遇到你们。”她又向杜蓉,杜绣行礼,“你们有没有看过灯塔了,我是还没有看到呢,听说十分的高,就是这几日,福清公主让人搭起来的,要是坐在和香楼里,看得更是清楚。” 那灯塔她们也是听说的,不过到底什么样子还没有看到,杜蓉道:“我们是打算慢慢走过去。” “那正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她那样主动,别人也不好拒绝。 不过多一位姑娘同行确实也没有什么,众人依旧说说笑笑,但临近灯塔,才发现这里的人很多,都是冲着灯塔来的,那灯塔也确实高,老远就看见塔尖了,上面挂着一盏三层的莲花灯,灯上竟然还坐着一个菩萨,菩萨手里又托着灯,极是精巧。 也不知福清公主哪里选的灯匠,手艺还真不错。 杜若一时都看迷了。 她陷在这五彩光耀的灯火里,要不是张灵慧叫 第023章 (4) 王爷,她都不知贺玄来了,回过神方才看见他站在一座巨大的八仙图的花灯面前,那彩光将他整个人都笼在光晕里,深紫色的衣袍泛着银星点点,衬得他一张脸俊美无双,仿似没有什么可形容的。 张灵慧的脸忍不住的红了,甚至都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 贺玄从那光里走过来,众人才好像能说话。 杜凌笑道:“贺大哥,你也来观灯了?我还在想,今年什么时候能遇到你呢!” 他笑一笑没有说话。 杜凌当然习惯他的寡言,说道:“我们再往前走一点,今天人可真多,看个灯塔挤成这样。” 他在前面领路,生怕杜若走得慢失散了,伸手拉着她的胳膊,贺玄走在旁边,两人一左一右,生生得把杜若夹在中间。杜凌脚步大,她走得额头上都冒出汗来,心想看个灯塔也真是挺累人的。 不过那真是很少见的漂亮的灯塔,共有九层高,每一层都挂着彩灯,甚至还能转动。一层层的光在塔的周身流转,好像这塔都不像是人间的了。 她看得眼睛都有些许的花,耳边甚至还听到丝竹的声音,她揉一揉眼睛,寻声看去,正好就看到左侧和香楼的三楼,有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酒壶,正倚在栏杆上看着她,瞧那五官,依稀好像是宋澄。 他旁边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乃福清公主。 宋澄是在楼上站了好一会儿的,这灯塔都看腻了,这会儿见到杜若,低声与福清公主说得几句,蹬蹬蹬就下了楼。 36|036 杜蓉低声与杜若道:“福清公主也真是会玩的人,瞧瞧这灯塔,搭得多漂亮,不知得花费多少银子呢。” 不过比起她那府邸,只怕是九牛一毛。 杜若道:“是啊,请得灯匠也很厉害,没想到长安办的灯会一点不比金陵以前的差,我们等会儿去给二姐买几盏灯罢。” “你们要去买灯呀,我也打算买几盏。”张灵慧笑道,“我家妹妹还小,母亲怕她过来被挤到,就没有让我带着来,我买回去给她看,她定然会很欢喜的。”说着瞧一眼贺玄,犹豫会儿,还是鼓足勇气道,“王爷,您买不买灯,你们王府那么大,是不是挂几盏也好看些?” 没想到她会跟贺玄说话。 杜蓉嘴角动了动,心想,她寻常都不要跟贺玄搭话的,生怕自己讨个没趣。 在旁边的杜绣也露出了一脸看笑话的样子。 她们谁都知道,张灵慧是对贺玄有意思,不然那日就不会送糕点了。 果然贺玄听到她问,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听见。 当众给姑娘这样大的难堪,也只有他做得出来,张灵慧很是尴尬,她的脸也更加红了,低垂着头,暗恼自己没有忍住,可是她只是想跟他说几句话而已,又不是什么过分的举动,他竟然连简单的回答都不肯。 见张灵慧的手紧紧握着花灯,抬不起头来,杜若眉头拧了拧,觉得贺玄这种性子真的很难跟姑娘相处,他现在还不是皇帝呢,就那样不好接近了,以后做了皇帝,更是孤家寡人,高高在上,也不知什么样子。她忽地又想起那个梦,他提着剑朝她走来,心头就生出几分凉意,暗想,他将来肯定比赵坚这个皇帝要冷酷无情的多,像张灵慧,只怕还做不了他的皇后。 他的皇后,应该要很厉害罢? 她忍不住看一看他。 他斜飞的眉微微挑了挑,琥珀色的眼眸像神秘的宝石一样,被灯火照耀的很亮,竟是不能与他对视,她连忙挪开了眼睛。 远处有人朝他们走过来,在人群里挤出了一条路,杜凌看到了,双手抱在胸口笑道:“怎么是你,明澈,你不在楼上跟公主看灯塔了?” 原来哥哥也看到了,杜若也没想到宋澄会下来。 宋澄笑道:“这世上任何好东西看多了都会腻。”他看一眼贺玄,“王爷也在呀,怎么,你们都要走了?” “是啊,妹妹要去买花灯。”杜凌道,“我们不能待太晚的。” 又不都是男人,家里长辈会担心。 宋澄有些惋惜:“本来还想请你们去楼上坐一坐呢。”他看着杜若,“在上面看灯塔,跟你们这样看是不一样的,这灯塔顶上最窄,下面越来越大,滚动的时候很好看。” 他们确实没法猜到那是什么场景。 杜绣有些眼馋,说道:“大哥,要不我们就去看一看罢!” 杜凌犹豫起来。 宋澄道:“只是看一会儿又能花多少时间?顶多一盏茶的功夫,大不了我送你们回去,我与老夫人说,是我请你们看的所以才晚了,这样总行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去就有些太拂好意了,众人便朝和香楼那里走。 “现在天凉了,我们什么时候再出来踢蹴鞠?”宋澄一只手搭在杜凌肩头,“我可是闷得慌。” “闷得慌你不会找些事情做?我今年指不定要在都督府谋到职务了!”杜凌可不是纨绔子弟,他喜欢蹴鞠也不会就把蹴鞠当一辈子的事情了,他是要子承父业的,现在说起这事儿,他面上就有几分的得意。 宋澄叹口气:“我倒是想呢。” 他父亲去世之后,福清公主生怕他步这个后尘,怎么也不准许他打打杀杀,让他做个文官,也是好笑,他以前的几年都在练武,现在让他拿笔杆子,他是很难学好的,弄得有些不伦不类。只能等过段时间,她完全缓过来了,再试试说一下别的。 他们很快就走到和香楼,宋澄走在最前面,站在楼梯口,让她们依次上去。 到得三楼,就看到福清公主赵宁,赵宁之前已经打发了一拨夫人姑娘,奉承听着舒服,她也有些嫌吵了,故而不想再请人来,只是儿子发话,不管是贺玄,还是杜家,又都是给大燕立下赫赫战功的,她倒也不好轻视,笑着道:“你们看着罢,我是得去歇一歇了。” 她走去里面。 宋澄把灯塔指给他们看。 姑娘们都惊叹起来,此起彼伏。 贺玄背靠在木雕栏上,并没有这样的兴奋,他目中毫无波澜,只是身边小姑娘甜美的声音飘进耳朵,嘴角仍是轻轻的挑了挑,笑意像湖面的一点涟漪,倏然不见。但这声音也不是只吸引了他,宋澄走到后面,伸手点了点杜若的肩膀。 她回头一看,只见他手指间夹着一片金叶子。 “你打好了?”她问。 “是,我还打了别的。”他走到楼台的另一头,从袖子里拿出好几样东西,“今日正好遇到你,便还给你罢。” 杜若跟过去,只见他真的打了好些的小玩意儿,除了她有的,竟然还有金色的蝴蝶,打得十分漂亮,薄如蝉翼,她惊讶道:“你怎么会想到打这个,我最喜欢蝴蝶了。” 那瞬间,她眉眼都舒展开来,有着极动人的色彩。 他微微一怔,暗想难怪他刚才在人群里能看到她,她仰起头来的时候,显露出了不同一般的容颜,像是尘世里的一颗明珠,忽地被人擦亮了,他笑一笑:“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那怎么成,这可是金子打的。”她摇摇头。 他见她拒绝,又说道:“不然你拿金叶子跟我换,这样你我都不亏,怎么样?” 那倒是公平的很,杜若把金蝴蝶放在手里掂量了下,从自己荷包里拿出一片金叶子,跟刚才他还的放在一起递给他:“我的叶子小,两片差不多是跟蝴蝶一样的重量。” 他笑起来:“你当你的手是秤呢?秤金子,可是有专用的秤的。” “话是这么说,可我能量出来。”杜若道,“你放心,肯定没有让你吃亏的。” “我还在乎这个?”他笑,伸手去拿。 眸光扫过,瞧见她细细长长的手指,少女的肌肤在夜里显得十分的细腻,好像美玉雕刻的一样,他鬼使神差的不知为何竟想去握住她的手,可到底是没有真的去做,他把金叶子放进袖子,问道:“川乌怎么样了?” “他现在叫杜仲,正跟着管事学打算盘呢。” “是吗?”他挑眉,“我觉得川乌的名字更好听。” “川乌是有毒的,他生得也不黑,你怎么给他取那么难听的名字!” 她双眉扬起,明眸微睁,脸颊上生出淡淡的红色。 他忍不住朗声笑起来。 那笑容是极为灿烂的,绽放在他的剑眉星目里,有着几分的肆意,几分的飞扬,像是让这夜更加的明亮了,她的脸不知为何有些热,嘟囔道:“你笑什么呀?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极了。”他收敛住笑,很认真的道,“还是你的好听些。” 又很同意她的想法,她看着他,忽然不知说什么了。 两人站在那里,竟是待了许久,贺玄侧头瞧去,少女嘴角是翘着的,脸是红的,而宋澄低着头,不知在说什么,叫杜若又仰起头来,聚精会神的听着,好像他们都忘了还有别人。 这种场景他其实是见过的,那时候杜若跟赵豫就是这般,只是当时他不是那么在意,他觉得既然杜若已经不想亲近他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但是现在一样的事情,他怎么就有些忍不住呢? 看着远处的灯火,他觉得这天好像要下雷雨了,闷得透不过气来。 37|037 然而他没有办法去阻止。 先前好些次,都是赵豫纠缠杜若,他这样是顺理成章的,但此时杜若只是与宋澄说几句话,他有什么立场去干涉呢?他难道拉着她不管不顾的离开和香楼吗?只怕她会问他为什么。 可他能说出理由吗? 她要是吓到了,兴许会像对待赵豫一样来对待他。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他不曾在她身上发现她喜欢他的踪迹。 他手指掠过手腕,假使她替他做个长命缕就能算的话,是不是也太容易。 幸好杜若与宋澄也没有说太久,她拿着金蝴蝶回来,又站在他旁边,手依在栏杆上道:“玄哥哥,你瞧,这金蝴蝶好看吧?” 那是宋澄送她的,贺玄实在不想说话,唔了一声。 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毕竟他的话总是不多的,杜若道:“是我用金叶子跟宋公子交换的,等回家了,我让娘给我再多打几个,就是不拿去用,自己看看就很喜欢呢……”她滔滔不绝,可贺玄一个字都没有说,她仔细打量他,看见他脸色阴沉的可怕,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就打住了,转而问起过年的事情,“你们王府有没有放炮仗?” 终于说到他身上了,她到底还是关心自己的。 贺玄淡淡道:“元逢买了一些。” “你有没有去放?” 他皱眉看她一眼。 言下之意,他又不是小孩子。 可哥哥只比他小两岁,放得别提多欢快了,杜若心想,他们两个相比,哥哥真是个小孩子呢,难怪她年幼的时候喜欢缠着贺玄,他身上很早就有股很沉稳的气势了,可能比杜凌更像哥哥罢。 她问道:“你什么时候请我去王府呀?” 答应过她,但是一直没有请,他道:“现在才开春,你想这时候来?” 还是有些冷,她笑道:“那就等到三月吧,你记得要请我们吃饭,让我们尝尝王府厨子的手艺。” 贺玄道:“恐怕是没有你们杜家的厨子好。” 她惊讶:“我还以为是御厨呢。” “哪里来的御厨,便是皇上的厨子也不过是在长安一个酒楼请的。”贺玄道,“你要是喜欢吃淮扬菜的话,勉强凑活。” “淮扬菜挺好的呀,我们在金陵用的厨子就是擅长淮扬菜的,像狮子头,松鼠桂鱼,扒烧猪头,这些菜都烧得很好吃呢,不过这个时节,松鼠鱼定然是寻不到了,河水怕都在结着冻呢。”她又在絮絮叨叨。 可他听着,嘴角却不由自主的翘起来。 曾经在他最为孤寂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她陪在身边,不知不觉,其实他也是渐渐习惯了。 这时有个小厮打扮的人捧着一个盒子上来,宋澄瞧见,问道:“什么事儿?” 小厮在宋澄耳边低声说得几句,宋澄犹豫片刻,还是领着他进去了。 铺着毛皮毯子的雅间里,赵宁正歪在美人榻上歇息,有丫环轻轻捶着她的腿,另一个丫环喂她吃果子,宋澄挥手让她们退下,与赵宁道:“娘,表哥使人送礼来了,说是给您上元节高兴高兴的。” “哦,是吗?”赵宁道,“打开让我看看。” 小厮就把盒盖往后掰开,只见那盒子最下面铺着细细的紫貂皮毛,正中间摆着一个石榴红的,莫约两个手掌般大的珠子。乍一看不是十分的出奇,就是颜色尚算得上漂亮。 赵宁没了兴致。 见她这样,小厮笑道:“还请公主屋里的花灯都熄了。” 看来是别有洞天,宋澄把花灯都吹灭,那石榴红的珠子一下子大放光彩,照得雅间满室都是红色的光。 原来竟是夜明珠! 赵宁笑得合不拢嘴,这夜明珠可是稀奇的物件儿,听闻大周皇帝想得一个,还是派使者跋山涉水去很远的地方才得到的,没想到赵豫竟然能弄来送给她这个姑姑,她当然高兴,甚至从榻上起来,伸手在那夜明珠上摸了又摸。 “好东西,我收下了。”她摆摆手,让小厮走了。 宋澄又把花灯点上,轻声与赵宁道:“表哥送这样昂贵的珠子,恐是有事相求。” 赵宁笑道:“谁又不知呢?” 难道母亲还真想出力不成?宋澄道:“皇上与表哥的事情,娘您还是不要管了罢。” “我又能管什么?”赵宁挑眉道,“你舅父的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他是那种我一说话,他就听得人?若是的话,当年我让他不要造反,他就该听得了,也不会……” 她抿嘴冷笑,想起那个对她温柔体贴,又高大英俊的丈夫,她心里说不出的痛。 可他到底还是走了,谁也不能挽回。 这满长安的繁华,漫天漫地的花灯,一丝一毫都不能填补。 她捧着夜明珠坐回到美人榻上,双手轻抚在上面,笑盈盈的看着。 宋澄抿了抿唇,走到外面来,把门轻轻带上。 夜已经有些晚了,杜凌看到他出来,与他告别:“我们该走了,还要去买花灯呢。” “好,我送你们回去。” 众人慢慢下楼,将将到得门口的时候,就瞧见章凤翼带着三个弟弟正要进来。 大约在街上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杜蓉,找人打听了,才知道在和香楼罢,杜凌笑道:“伯起,我们正要去买几盏花灯,你们去不去?” “去,去!”他的大弟弟章凤翔急切道,“你们要买什么花灯,我们买了送给你们。” “是啊,是啊。”章凤承,章凤劲也一个劲儿的点着小脑袋。 杜凌都不知怎么回应。 他们就都看向杜蓉。 他们的母亲好几年前就去世了,父亲也没有续弦,有时候看到人家有母亲,有姐姐妹妹,他们几个是极其羡慕的,而今章凤翼总算要娶妻了,他们就要有大嫂了。大嫂好看又聪明,肯定会把家打理的很好。 会让家里漂漂亮亮的,他们也终于会有人关心了,不像父亲只会骂骂咧咧的,总是不好好说话。 热切的眼神叫杜蓉的脸一阵红。 章凤翼连忙把三个弟弟赶到旁边,笑道:“我刚才看到有一家在卖花灯,好像有那种转的呢。” “那种好呀,在哪里?”杜若就要买这种。 章凤翼在前面带路。 众人跟在后面。 章凤翼时不时的回头看杜蓉一眼,很想去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在这街道上,可是现在还没有成亲,她不会让他这么做的,他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他快要被折磨的每天都睡不好了! 来到花灯摊位前,几个小姑娘都在忙着挑花灯,张灵慧想亲近贺玄却又不敢,只得装作要买的样子,杜若看到最上面一盏鱼头灯,指着道:“把这盏拿下来给我看看。” 话音刚落,有两双手一起伸过去,竟是贺玄跟宋澄。 只奈何,贺玄个子更高,比他先取到了,放在杜若面前。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宋澄心里却生出些微妙的感觉,他也说不清楚。他朝贺玄看一眼,他神色淡淡,像是没有在意,可眸光却蕴含着一股的冷,像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他垂下眼眸,与杜若道:“这鱼头灯你想买吗?” “嗯,买了把家里的红灯笼替换下来。”她把鱼头灯拿起来,四处看一遍。 手指被烛光一照好像透明了似的,张灵慧盯着她看,想到刚才的事情,心想这贺玄果然待杜若很好,她以前就听说杜云壑当贺玄半个儿子看待,所以他常去杜家,看来他是把她当妹妹一样呢。这样的男人,就算做他妹妹,也是天大的福气了。 杜若没发现鱼头灯哪里不好,就从荷包里拿出十来文铜钱递给卖灯的。 杜蓉也选了好几盏,等到付钱时,章凤翼抢着付了。 众人热热闹闹的回去。 此时路上行人已经没有来时那么多,好些已经回家,杜凌与章凤翼在前头说说笑笑,杜若走在后面,看她又要落下来,贺玄正当要过去,就见宋澄不知何时,竟绕到她身边,两人说着什么,宋澄好似声音很轻,两人竟然离得越来越紧。 他到底没能再忍住,轻喝声道:“若若,你怎么还在那里?快些过来。” 称呼那么的陌生,以至于杜若听见,都吓了一跳,因贺玄是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小名的,别看她总是玄哥哥长,玄哥哥短的,他是不叫她的,顶多客气的时候,在外面称呼她三姑娘,她呆呆的抬起头看向他。 他立在灯火通明里,神色莫测,又很寂寥。 她迟疑会儿,朝他走过去。 藕荷色的棉裙在风中摇摆着,露出裙底枚红色的绣花鞋,鞋尖上缀着两颗小小的珍珠,发出微弱的荧光。 他往前两步,拉住她的手臂:“你总是走得那么慢。” 她好像看到他嘴角带着几分笑,说道:“我刚才是在问宋公子,打金蝴蝶的匠人哪里请的。” “不过是个匠人,要找不是难事。” “可我对长安城不熟,哪里晓得那些铺子的匠人好不好,难道你帮我找不成?” 他低声道:“嗯,我帮你找。” 杜若诧异的看向他,他也在看着她,眸光闪闪烁烁的好像天空的星子,极为的明亮,又极为的温柔,洒落下来,让她生出错觉,好像肩头真的沾了星光。她微微失神,问道:“你真的帮我找?” “是,你还要问第二遍吗?”他又有些不耐烦。 她抿住了嘴,没有再说话。 他的手也没有放开,即便追到了杜凌,仍是紧紧的握在她的手腕上,甚至还往他身边拉近一些,她枣红色的袖子几乎与他深紫的锦袍靠在一起。 张灵慧回头瞧见他们,笑道:“三姑娘,你同王爷真像是亲兄妹一样呢。” 刚才杜凌便是这样拉着他的,现在贺玄也是。 不等杜若回答,贺玄眯起眼眸道:“本王可没有那么大的妹妹。” 张灵慧登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发现她根本讨好不了贺玄,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只会引起他的反感。她朝杜蓉几个告辞道:“我现在要回家了,改日我再请你们过来家里做客。” 几乎是惶急的离开。 杜若觉得他实在不近人情,人家姑娘家又没有惹他,结果他不搭理还好,一说话简直能把人噎死,他这样真的是很难娶到妻子的。 她轻声道:“张姑娘也不是那么不好。” “你想说什么?”他挑眉。 “你难道不……” 他突然知道她的意思了,眸色一下变得很沉,好像有狂风暴雨般的威压感从他身上直压过来,杜若哪里敢再说,忙改口道:“我是说,你记得要请我去王府。” 她又怕又有些不太服气的样子,使得他手指握得很紧,他低声道:“我不会忘记的,若若。” 那两个字极轻,好像随着他的呼吸吹入她耳朵,令她的脸颊忽地有些发红,他松开手,她立刻就躲去了杜蓉的身边。 众人很快走到停放马车的地方,姑娘们依次上车,杜凌笑着朝他们拱拱手道:“改日我们再聚。” 宋澄站在车窗前道:“真的不要我送你们回家?老夫人嫌你们晚,我可以给你挡着。” “不用了。”杜凌道,“这样实在太麻烦,你今日请我们去和香楼,已经领略了风光了,下回我再谢你。” 他又与章凤翼兄弟告别,便让车夫赶车走了。 贺玄瞧着马车往前而去,侧过头见宋澄正在看他,两人目光一对上,迅疾又分开,各自转头离开了街道。 38|038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戌时末,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将缰绳扔给小厮。 元逢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往正房的方向走去。 贺玄中间停下来,吩咐元逢:“你去查查长安城有哪几位厉害的金匠擅长打蝴蝶,你让他们一个个打过了,再把结果告诉我。” 他说话总是言简意赅的,从不需要别人问第二遍,元逢低头应是。 元贞又不知从哪里过来的,向贺玄行礼。 贺玄瞥他一眼,两人进去房内。 关上门,元贞道:“今日皇上请了魏国公夫妇去宫中,”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襄阳那里已经安妥了,王爷随时可以过去,只是好像大周也是蠢蠢欲动,他们并不甘心失去襄阳,而今屯兵在宛城,嘴上说要与大燕和平共处,恐怕这一两年就要卷土重来。” “这是早晚的事情,不然皇上又怎么不真的修生养息呢?各地仍在征兵,操练也不曾懈怠。”贺玄把信打开,看完了,放在烛火上点着,淡淡道,“这最后一步,除非不得已……” 元贞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贺玄随意的坐下来,又问道:“杜大人那里呢?” “他仍在查,王爷真的要……” 要是以前,他恐是不太可能走这条路,可牵扯到杜若却不一样了,他手指在椅柄上敲击了几下,又站起来走到窗口看着外面乌沉的夜。说起来,杜云壑对他的感情应该是真的,毕竟一个人若要伪装,不可能做得那么的天衣无缝,不过人心隔肚皮,他已经做不到全心全意的去相信一个人。 所以不管是谁,最终都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可不是红口白牙,说两句话就可以蒙混过去的。 他淡淡道:“你先出去罢。” 元贞应声。 元逢在外面等了会儿,才见他出来,伸手就揪着他问:“你到底在帮王爷做什么?除了你,还有邓卫几个,整天人影儿都不见,就光剩下我了,两眼一抹黑,现在沦落到要去查一个金匠,要么还让我找裁缝做衣服!” 元贞听着笑起来,轻声道:“我们各司其职,你闹什么?等到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不然就你这嘴,被抓去了,别人随便两鞭子你指不定就一样样交代出来,你现在要被抓了,也只能说些金匠的事情。” 听到这话,元逢脸色变了一变。 贺时宪非草莽出身,要论起来,甚至还是有祖荫可享的,当时与赵坚造反的时候,他便是袭了贺老爷子的职,在登州任指挥佥事,只是贺家子嗣单薄,到得这一辈,就贺时宪一个,他夫妻二人双双去世,便只剩下贺玄了。 但贺玄小的时候,也是世家公子,元逢元贞几个很早就已经在伺候他,许多年的主仆情谊,彼此之间自然也很了解,元逢比起其他几个,确实是挨不住疼的。他松开手:“得了,往后我不再问你。” 元贞拉一拉衣袍,朝他笑笑,瞬时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皇宫里今日也一样是热闹的,宫中到处都挂满了彩灯。 御膳房做了酒酿桂花元宵,秦氏低头用银勺舀起一个汤团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咽下去,极是斯文。她柔声与齐夫人道:“你总是深居简出,我真担心你的身体,你该多出来走走。” 齐夫人三十余岁,头发却已然白了,幸好脸上没有布满皱纹,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的样子,她低声道:“是。” 想当年活泼豪爽的年轻妇人,竟蹉跎成这样! 秦氏暗地叹口气,为齐夫人感伤,但这也怪不得她,齐伍夫妇两个就一个独子,捧在手心里疼的,谁料那日途中遭遇埋伏,能尸首都没有寻到,作为母亲,又怎能不心痛?齐夫人为此生了一场大病,后来便是郁郁难以开怀了,齐伍也变了不少,这阵子,背都好像有点驼,她侧头看一眼赵坚,两人差不多的年纪,赵坚却是高大魁梧,沉稳挺拔,越来越有帝王的威势。 他甚至与她说话都有些不太一样了。 秦氏拿帕子擦一擦嘴,请齐夫人出去一起看花灯。 宽阔的地方,便是再挂满了灯,也显得有几分冷寂,毕竟不像大周的皇宫,有着许多的宫人黄门,这里是几乎不见几个人的,齐夫人也不知说什么,只跟在秦氏旁边,缓步慢行。 见她这一辈子恐都要这样了,秦氏犹豫会儿,与齐夫人道:“你们或再养一个孩子,长安城里健康的孩子可不少呢。” 齐夫人的手就握了起来。 这个想法她也曾有过,然而她见到孩子就会想起自己生下来的那一个,反而更是伤心,虽然现在好几年过去了,她还是不能忘掉。齐夫人摇摇头:“多谢娘娘好意,我还没有想好呢。” 秦氏便没有再提。 两人走到一座廊桥上,远处传来清脆的笑声,她抬头看去,原是宫里的小贵人。 当初她做下决定,早晚赵坚要扩充后宫,便亲自寻了几个予他,他果然是领着这好意了,只是这一阵子待她极好,哪怕是床笫也是少有的缠绵,但她心里还是被扎了一根刺。毕竟哪个女人不曾幻想过,一世一双人呢,他拒绝了几次也就半推半就的了,秦氏目光落在贵人的身上,真是年轻,不光眉眼,哪一处都是鲜嫩的,她突然想起曲子里唱的,悔教夫婿觅封侯。 侧眸看一眼齐夫人,齐夫人有着她的悲痛,但齐伍对她倒是极好的。 她手扶在围栏上,而今她也没有太多的祈求了,大约只剩下赵豫的事情。 她回首朝慈元殿看去。 赵坚仍在里面与齐伍,赵豫,赵伦闲谈。 “你这回歇息的时间也太长了,那时候还在用着冰呢,现在都几月了?”赵坚靠在龙椅上,语气颇是轻松的道,“朕知道你跟朕打江山也是累得很了,可朕往后还得靠着你,你不能就这样撂担子不干。” 赵豫忍不住笑起来:“父皇,说是请齐大人来过节的,您又说起公务。” “若不以这个理由,他还未必来呢。”赵坚看着齐伍,“你是越来越懒了,但不表示朕拿你没办法。” 齐伍叹一声:“皇上,实在是微臣这身体怕拖累您,再者,雍王不也做得很好吗?” “他一个年轻人哪里能跟你比?你打了多少场仗,他呢?”赵坚道,“我们赵军是不能缺了你的。” 他一再要求,齐伍道:“等天暖了,微臣或可试试,不过皇上打算派雍王去哪里呢?” 赵坚沉吟,问赵豫的想法。 赵豫道:“上回二弟不是说要打蒙古兵吗,论到经验,二弟可也是浅薄的很了,不如让雍王领兵与他汇合,兴许可以将蒙古兵一举拿下,虽然那荒漠于我们大燕没有什么用场,但肯定可以士气大涨的。” 这建议很一般,赵坚淡淡道:“朕打算派何将军去兰州。” 何寿年在众位将军中,实在是算不上出彩的,只能说不上不下,赵坚将他派到赵蒙身边,可以作为一个助力,但绝不会抢到赵蒙的功劳,看来父皇是一心要打算让他这个弟弟立下大功了! 他心头微凉,可面上仍笑着应和。 齐伍没有开口,端起桌上的元宵吃了一口。 烛光下,他的手竟然有些发颤。 想起他们曾经策马并肩,同生共死,赵坚见状免不得伤感起来,他觉得齐伍好像是真的越来越虚弱了,倒不是身体,像是他整个人都有些要倒下来的趋势,他的眸子里也没有太多的光彩了,然而整个大燕,他真正信赖的人又有几个? 陈士古那日死了,就只剩下齐伍。 可齐伍竟然变了那么多,他叹了口气。 赵豫看在眼里,并不太理解。 明明齐伍自己都意兴阑珊,可偏偏父皇非得重用他,倒是往前一些得力的将军,反而撂在一边,有几个甚至找到他那里,想让他在赵坚面前说些好话,可他怎么能去说?父皇现在已经怀疑他要结党营私了,他是不敢再提起那些武将的。 他笑着与赵伦说起话来。 赵伦年纪还小,并没有什么野心,比起赵蒙,他当然更喜欢这个弟弟。 39|039 上元节一过,天气渐渐就有些暖了,屋里不再用炭火,其实最冷的时候,炭火也不是用得很多的,毕竟将将定都,很多地方都没有安定下来,要把东西输送到长安,需要时间。 杜若叫玉竹开了一扇窗,有些许冷的风吹进来,让人头脑一清。 她站在木柜前,正在看存了好些年的东西,因为杜蓉今年就要成亲的,她得选个贺礼送给她。 正拿不定主意时,鹤兰过来,说管家夫人请他们去做客,说管家的梅花开了,谁看了都喜欢。 “管”这个姓并不多,杜若一听就晓得,那是吏部尚书管肇铭的家,那管夫人是管肇铭的儿媳妇,因管老夫人已经去世,这家现在是管夫人主事。 说起这管肇铭,堪称是赵坚身边第一谋士,所以定都之后,赵坚便封他为尚书,掌管大燕官员升迁贬谪,权利自然是挺大的,当然,如果在太平盛世,那是天官,但在乱世,因武官的重要性,多少削弱了一些。 不过管肇铭家门前从来就没有冷清过。 杜若倒没有想到管家会请她们,因平常真的来往不多,她把手里一对华胜放下,看看身上的裙衫,早上才去上房请安,穿得不算敷衍,去做客应该也是没有什么的,她朝上房走去。 老夫人身边,杜绣已经在了,经历上回那件事她比以前稳重了好些,并没有急着逗趣,在向老夫人请教书法的问题,见到杜若,她站起来笑道:“三姐姐,你来了,大姐,二姐还没有来呢。” 这很少见,因她总是走得最慢的,杜若道:“是不是二姐还没有决定去不去?” “莺儿是要去的。”老夫人面带笑意,“许是两人说话呢,蓉儿就要出嫁了,有几日甚至睡在她那里。” 对于杜蓉来说,出嫁时最舍不得肯定是杜莺。 杜绣嘴角动了动,有些想说杜蓉该睡在老夫人那里才对,可这话到底没能出口,她现在可是不敢犯错误了,她到底今年也十三了,还不知嫁给谁呢,虽说父亲定会费尽心机替她选个好人家,可老夫人的决定权也是很大的。 三人说话时,杜蓉扶着杜莺进来,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有些压抑着的愤怒。 杜若抬眼看去,发现杜莺穿着件新做出来的褙子,淡淡的蓝色衬得她肤色洁白如玉,走动的时候有华光若隐若现,真正是副好料子,她也认出来了,那是杜云岩在上元节送给杜莺的。 原来杜莺还真的穿在了身上,难怪大姐不高兴,她对杜云岩的任何东西都厌恶的不得了,看起来,她们许是还动了口角。 老夫人也在打量杜莺,微微笑道:“来那么晚,是因为换了新衣服?”她夸赞她,“这颜色很合适你,没想到云岩还是有些眼光的,我那时就问了,怎么只送给莺儿,他说就弄到两匹,又说你身子弱,总是不太穿漂亮的裙衫。” 对于这父女俩的关系,她好像很满意。 听到这话,杜蓉眉头拧了起来。 杜绣虽然羡慕,嘴上也跟着夸杜莺。 杜莺道:“我也觉得不错,所以问父亲,他说是有个朋友从广南弄来的,也不知那朋友是谁呢。” 广南远得很,也是穷山恶水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料子,许是哪些心灵手巧,甚有天赋的女人织就的,老夫人隐约间记得好似听谁也提过广南,一时倒没想起来,反是杜绣有些惊讶,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老夫人叮嘱几句,杜云壑等人陆续过来,与她们一起去管家。 杜云岩瞧见杜莺穿着他送得料子,极是高兴,摸着下颌道:“真不愧是我女儿,这样一穿都像是天仙了。” 杜莺微微一笑,杜蓉是气得脸都红了。 唯独杜绣拉着杜云岩的衣袖,轻哼道:“爹爹真是偏心呢!专给二姐送,我的呢?我不管,没有料子,我要别的!” 听着她甜腻腻的声音,杜蓉有些想吐,这样的父亲,她也能撒得了口! 可杜云岩是吃这一套的,大笑道:“下回我带你去城里买最漂亮的料子,好不好?或者首饰,像步摇,点翠……”他扫杜蓉一眼,继续与杜绣说话,“只要你看上的,任你挑选。” 杜蓉撇过脸,她绝不会嫉妒。 杜绣道:“那我可记着了!” 这父女两个说笑的时候,杜若拉住谢氏的手,轻声道:“娘您听到没有,二姐身上的料子是二叔送的,有句俗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二叔以前可从来没有送过二姐这种东西,这回倒是舍得了,连四妹都没有。” 提到杜云岩,她这女儿再好的脾气也都显得很是气愤。 谢氏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道:“你现在心眼倒是多了,这种事儿也要琢磨呢?” “难说,谁知道二叔在想什么。”杜若道,“娘您也盯着些罢。” 谢氏瞄了不远处杜绣一眼,想到上回杜若摔倒的事情,她也还没有找到谁算账,要说她对二房,也是很有意见的,这杜云岩自然是首当其冲,她轻声道:“我心里有数,倒是你,二房的事情莫管太多,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可不要私自打什么主意。” 二房的事儿她几是不插手的,毕竟杜云岩怎么说都是杜云壑的弟弟,她都是让杜云壑出头,那是兄弟间的事情,不会演变成大房与二房的矛盾,谁让儿媳妇不好当呢,她指责杜云岩的同时,只怕老夫人也会不喜,所以这些年来,她跟老夫人并无丝毫的矛盾。 这种处事之道,杜若现在这年纪恐怕不会明白,她耳朵里听着,又哪里会真的不管杜莺。 临到二门处,刘氏拉着杜莺的手,笑得很是开怀:“莺莺,现在这大夫的医术可真是太好了,瞧瞧你,脸色也开始有红晕了。” “都是胭脂。”杜莺笑。 不管她怎么说,刘氏都为她身体的状况而高兴。 杜绣看着杜莺,其实心里是奇怪的,明明都病得要死的人了,竟然现在还总出门,她盯着仔细看了看,说道:“二姐你这胭脂不错呢,不过瞧着也是旧货了,下回我们去香铺买些新的罢?听说去永安的路现在通了,好些铺子去进货呢,到时候恐怕一摆上柜台就要被抢光了。我们得去早些,我打算买些桃红色的胭脂,都快要用光了。” 姑娘家都喜欢漂亮,即便杜蓉讨厌杜绣,可要嫁人的人了,对打扮也是热衷的。 谢氏见她们都露出几分意动,说道:“我早就使人看着了,一等有消息当然会告诉你们的。” 杜绣笑眯眯道:“大伯母真好!” 谢氏淡淡的笑笑。 梅花在一二月是开得最好的,开在百花之先,蓬蓬勃勃,而管家住得宅院正好就有一处梅园,是大周一位朱姓官员的祖居,他人虽在京都,可把宅院修葺的颇花心思,很是雅致,赵坚便把它赐给了管肇铭,管肇铭一手字苍劲有力,大门匾额上管府两个字就是他写得。 杜若从轿子里下来的时候,又看到二门两边挂着一副对联,也是出自管肇铭之手。 正当她打量的时候,听到身侧一声轻唤:“大姑娘,二姑娘,你们都来了?” 原来管夫人还请了袁家的人。 在袁秀初的身侧,站着袁诏,袁佐,两人穿着一样颜色,但是不同花纹的袍服,各自有各自的英俊,但在杜若看来,袁诏年纪大,性子又不好,怎么也比不上袁佐的。 杜蓉笑道:“还真是巧呢,我们一起到了。” 袁秀初道:“我来的时候就在想,管夫人会请哪家的姑娘,幸好也请了你们,等会儿我们一起看梅花。”她很关切的看向杜莺,“那天在公主府没有见着你,真是可惜了,你今次总算又出来了。” 她走过去,拉住杜莺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 杜莺稍许的不太自在,她没想到会遇到袁秀初,想到袁诏的话,脸颊上隐隐便有些泛红,可她不可能因为袁诏就不理会袁秀初,他那么维护他的家人,怎么不去跟袁秀初说,她是个别有图谋的人呢? 说她借着下棋故意输给袁秀初,好与袁秀初交上朋友,好利用她! 她笑起来:“我虽然没有见着你,但是我在家可想你呢,要不你哪一日得空,我请你来家里做客,我们可以从早上一起玩到天黑。” 她就是要这样说。 杜若在旁听着,想到了袁诏的话,袁诏不喜欢杜莺做袁秀初的朋友,可杜莺还要请袁秀初。 看来她这个二姐是真的生气了。 她有些好笑,只怕袁诏听到这话是要气得跳脚的,她朝袁诏看去。 他却是面无表情,仍是笔挺的立着,并看不出他有什么想法,与气得跳脚实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边,杜若心想,他大概是把气憋在心里了,这人应该很能忍耐,不过也是活该。 谁让他这么说二姐呢? 但是他暗地里气了,会不会又对杜莺不利? 她站在杜莺身边,跟她们一起随着丫环往梅园而去。 袁诏这时才把目光落在杜莺的背影上,那天在公主府他也发现了,杜莺没有出来,他还以为那天吐血杜莺可能是伤到了,甚至他有次还梦到她在他面前吐了血,鲜红一片极是刺眼,谁想到年后没多久她又来管家做客。 还穿着那么漂亮的裙衫,与妹妹说说笑笑,好像已经忘掉了那件事。 这个女人,真是不太容易对付。 不过,凭着她病弱的身体,她又能嫁给谁呢?恐怕机关算尽,未必也能有个好结果。 他一拂衣袖,跟着袁佐往里走了。 40|040 管家今日并没有请很多的人家,但有许多小姑娘。 她们到得梅园的时候,只听见欢声笑语,姑娘们都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赏花,管夫人穿着件青莲色五福纹的褙子,头发都梳在脑后,用玉扁压着,很是端庄,她笑眯眯的看着姑娘们,偶尔与身边的夫人说两句话。 见到谢氏,刘氏来,她亲自站起来迎接。 “瞧瞧你们家姑娘,真像是仙子下凡呢,我是见过一次就忘不了了。”她拉着谢氏的手,“看到梅花,就想到她们,故而才请了来。” “那是她们的福分。”谢氏看一眼开得正漂亮的梅花,笑道,“我们家里正好没有种梅树,真是多谢您,让我们一饱眼福。”她总是落落大方的,又去与别的夫人们问好。 刘氏跟在后面,话并不多。 管夫人又打量袁秀初一眼,见她生得秀美大方,也是颇为喜欢的,只可惜袁夫人去世的早,倒是有些可惜。 庭院里早早设置了案几,就在梅树的中间,坐在花荫里,抬头就是繁盛的梅花,鼻尖闻着清淡的香味,众人言笑晏晏,有些就梅花做起诗来。夫人们坐在前边,听着年轻姑娘的说话声,笑声,面上都是温和的笑容。 管夫人与一位华夫人说道:“我没有女儿,而今看见她们,真是心都要化掉了,恨不得抢一个过来才好呢。” 有儿子的才有资格有这种话,不然试试全生女儿,有谁还笑得出来? 华夫人笑道:“你有儿子,别家有女百家求,你们家儿子也是一样,还怕没有姑娘吗,你将来可是有三个儿媳妇的。姑娘家再怎么好,还能留在家里?最终总要嫁出去的。” 这话引来一阵唏嘘。 谢氏瞧向杜若,心头也涌起一阵不舍,她百般疼爱着的女儿,将来也不知嫁给谁呢! 管夫人就笑了:“你说得也是,不过我要是有儿媳妇,定把她当女儿似的对待。” 正说着,管家公子管以煊过来了,从姑娘们身边路过,倒是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众位夫人面前行了礼方才与管夫人说话,母子两个走到稍许僻静的地方,不知是商议什么,谢氏看见夫人们都朝管以煊打量。她才想起来,这管以煊好像也有十九了,难怪今日管夫人请了好些姑娘。 凭着管老爷子在朝堂的地位,想必是有很多人家愿意结亲的。 谢氏正思忖着,看见管以煊告辞走了,管夫人走回来,邀请她们去花厅说话,不比姑娘们年轻,有些夫人年纪很是大了,坐在外面,渐渐的就觉得冷。 她们进去了,姑娘们却有兴致的弹起曲子来,袁秀初听罢一位姑娘弹得,笑着与杜莺道:“阿莺,你也该把你的琴音献出来让我们欣赏欣赏了,不然都以为你只会下棋呢。” 袁秀初在姑娘们中间是很有口碑的,也有好些的朋友,她们闻言都朝杜莺看来,见她穿着件淡蓝色的褙子,眉似拢烟,肤色白皙,有种叫人怜惜的娇美。其实杜莺的名声众人都有耳闻,只不过最近她频频出现在人前,渐渐的也就觉得她的身体好像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差,她们都露出几分期待。 杜蓉怕她劳累,轻声道:“你不弹,别人也不会说的。” “没事儿。”杜莺笑笑,伸出手来抚在琴弦上。 只听那好似泉水般清越的声音瞬时就流淌了出来。 那是很适合早春的一首曲子,从严寒中探出的细嫩的幼芽,饱含了欢快与希望。 众人暗地里纷纷称赞,杜若观察她们的神色,也替杜莺高兴,她们应该都要相信杜莺的身体已经好了,指不定今日起,就会有人来家里提亲呢,到时候杜莺嫁到好人家,她样样顺遂了,就会越来越好。 她思忖着,耳边却忽地听到姑娘们压抑的细小的惊讶声,转头看去,只见有好几位公子也过来赏花,为首的一位竟然是赵豫,也不知是管家请的,还是他突然到访,因她刚才可没有听说管家请了大皇子。 姑娘们纷纷低头行礼。 杜莺坐在瑶琴前,还没有来得及起来,赵豫已经走到面前。 要说起来,他们并不陌生,只是杜莺不太露面,见得次数是能数出来的,赵豫目光落在她身上,也被她今日的风采有些打动,没想到印象里病得很重的姑娘原来琴弹得那么好,他手指往瑶琴上一放。 离得那么近,杜若早就晓得他的品性,连忙走上前一步,要将杜莺扶走。 她穿着鹅黄色绣满枝玉兰的褙子,那颜色极其娇嫩,让人想起将将孵出来的小鸭子,毛绒绒的可爱,她原也该是这样的单纯,不过又长了一岁,眼眉间早已显出丽色,像是在一月就迫不及待盛放出来的桃花,有着清新的亮丽。 赵豫眼眸微微眯了眯,与杜莺道:“你刚才那首曲子叫什么?” 杜莺自然不能不答,她轻声道:“回大殿下,叫《阳春》。” “此曲你弹得甚是绝妙。”赵豫看着她的手指,像是冷了,从脸,到指尖都是泛出白里透青的颜色,他温声道,“我记得你一直不能吹风的,而今就算好了,恐还是要注意些。”说着竟然去解身上穿的轻薄披风。 杜蓉吃了一惊。 可这里谁也没有杜若来得焦急,她不知道赵豫打什么主意,但这披风要是真被杜莺披上了,定然不是好事儿,莫说拿多少年前的交情做挡箭牌,他跟杜莺可实在算不得熟悉,她一下就抓住了披风。 纤长的手指很是有力,赵豫眸光落下来,对上她好似秋水般的明眸,那里面盛着恼怒。 要是嫉妒就好了,她会不会嫉妒他对杜莺好?赵豫笑着道:“是不是三姑娘也觉得冷了?” 谁要他的东西!杜若气得牙痒痒,可她知道好些姑娘在看着呢,赵豫这人是她当初瞎了眼睛招惹上的,现在也得由她挡回去,她斟酌言辞道:“殿下您与大哥很好,我晓得您是把我们当妹妹的,不过我们今儿带了衣服呢。” 以前赵豫常往杜家,这不是新鲜事儿。 别人就算觉得奇怪,可一想到杜莺是二房的姑娘,赵豫的身份应该是不会要娶她的,大约就是那一层关系了。 还学会装了,赵豫道:“既然你知道我当你们是妹妹,不过一件披风又有什么?”他手顺着下来,有披风挡着,竟然要去掰开杜若的手,就在这时候,杜绣上来道,“只是个披风也能说半天呢,反正豫哥哥都是好意!”她笑着问,“豫哥哥你今天是来做客还是为公务呀?” 这岔倒是打得好,赵豫也不好再提披风了,他淡淡道:“我是来见管老爷子的。”他朝杜若深深看了一眼,转过身往正堂去了。 好几位姑娘的目光都追随着他。 因那兴许是将来的太子,未来的帝王。 杜莺现在才能起来,她手心是凉的,因无法忽视赵豫的目光,他的目光里有种侵略性,让她有点后悔今天弹琴,毕竟她可不是为了吸引像赵豫这样的男人。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身体不好,要应付皇宫这样复杂的地方,肯定是吃不消的,就算她拼死生下儿子,没了母亲的儿子在宫里,恐怕也活不了几年。 她现在只庆幸赵豫没有做得太明显,或者他刚才本也不是完全因她,她想着怔了怔,朝杜若看一眼,小姑娘低垂着头,颇有些心思。 那时候杜若跟赵豫很好,莫非赵豫其实是为杜若? 可她这样的性子,只怕更不好入宫了。 难怪现在大伯父跟赵豫没有什么往来,定然是不想把杜若嫁给赵豫! 瞬间,她竟然想了很多的事情,等到杜蓉扶着她,她忽然就有点想咳嗽,她与杜蓉道:“我去如厕,你就不要陪着了。”她往另外一条路走去,袁秀初正好也想去,几步追上来,杜莺没办法赶走她,猛地咳嗽了几声。 见她一直捂着嘴唇,袁秀初奇怪道:“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没有。”杜莺闷声道,“我是喉头有些痒。” 袁秀初见她脸色惨白,有些不相信,她拉开她的手,就看见她嘴角有一丝血迹。 “你吐血了?”袁秀初大吃一惊,连忙就要使人去请大夫。 杜莺拉住她,轻声道:“你莫要说出来,”她用尽了力气抓住袁秀初的手,“袁姑娘,求你不要告诉大姐,三妹他们,我这咳血并不严重,最近也在看大夫,只要我……”她说着只觉得头重脚轻,一阵晕眩。 眼见她是要晕倒了,袁秀初很是惶急,这时杜若找了过来,她一直很担心杜莺,见她这个样子,也是大为吃惊。她忽然想到梦里的事情,心想杜莺的身体原来根本就没有好,她又骗了自己一次! 可为什么呢?明明没有好,却要强撑着出来,今日甚至还弹琴。 她花了好些功夫,在姑娘们面前表现才艺。 她难道是为……杜若有些悲哀,与袁秀初道:“二姐不想让人知道,我们怎么办呢?是不是悄悄的送她出去看大夫?”但这有些困难,毕竟在管家,要出入二门的,到时候传出去,那些人肯定又觉得杜莺是活不长的了。 那么她这么久的努力,又要白费。 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杜若左右为难,袁秀初是很同情杜莺的,忽地道:“来,你扶着阿莺,我们先藏到僻静的地方去。” 这里本来就不是人来人往的地方,杜若闻言,便扶着杜莺往一处乔木高的地方走,袁秀初说她有办法,很快就不见人影了,杜若见杜莺很是虚弱,又不知如何劝她,她不是杜莺,她其实是并不能真切的体会这种感受的。 杜莺伸手摸摸她的脸,轻声道:“谢谢你,三妹。”她把头靠在杜若的肩膀上,“我现在也只能信你了。” 这个秘密,变成她跟杜若的了。 远处这时传来靴子踩在断枝上的声音,杜莺抬头看去,见到一个身穿天青色衣袍的男人,她的脸色顿变,手指一下握紧了,她没有想到袁秀初竟然带了袁诏来,她到底是何意思? 她眸中满是警惕,明明是那么羸弱的人,眼神却也能变得很是尖利,袁诏与袁秀初道:“看起来,她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都吐血了,哥哥,你替她看看!”袁秀初道,“你不是学过医术吗,现在我们不好去请大夫,只能让你帮杜姑娘渡过这一关。” 听到这话,杜莺忙道:“不用,不……”谁料说得几句,她又咳嗽起来,袁诏嘴角一挑,那定是妹妹的意思,这女人应该是死也不会想要自己给她看的,不过这不是她自己自找的吗? 都被他戳破了,她还想假装没病找个佳婿呢! 他走上去,弯腰抓住杜莺的胳膊,杜莺忙要缩回手,但她的力气哪里有袁诏那么大,在一旁的杜若也是为难,碍于袁秀初的面子不好骂袁诏,她问道:“袁姑娘,你哥哥真得会看病吗?” “会,虽然没有名医那么厉害,可一般的大夫还及不上他呢。”袁秀初道,“大哥会针灸,给她稍许扎几针,或能挺到离开管家。” 她这样说了,杜若也不好再如何,因为杜莺现在的情况,实在麻烦,她朝杜莺看一眼,心想假使杜莺宁愿冒着暴露的危险也不要袁诏看的话,她当然会请袁诏离开的。 可杜莺却闭上了眼睛。 袁诏把脉一会儿,眉头微微拧了拧,他从随从那里拿来银针,淡淡道:“现在也不好讲究什么,你忍着疼。”他也不多话,撩开杜莺右手的袖子,在她胳膊上面扎了三针,又在她头上也扎了两针。 过得一阵子,才叫她们走。 袁秀初问杜莺:“你可好一些了?” 气血是畅通了,至少不会再觉得发闷,杜莺微微一笑:“你哥哥医术挺好呢,刚才多谢你了。” 不管怎么说,袁秀初是好人。 觉得自己帮上了大忙,袁秀初很高兴。 她们重新回到梅园,杜蓉忍不住把杜莺说了一通:“若若就算了,你竟然也这样,不声不响的,我叫人寻了好一阵不见你,原来竟然跟袁姑娘去别处玩了,你啊……”她不好让别人听见,声音压得低低的。 杜莺只笑着赔罪。 姑娘们在外面玩乐,管夫人站在窗前看着,与谢氏道:“你们家若若今年也十四了罢?我听说不曾跟着杜老爷学武,难怪看起来很像书香门第的姑娘,极是文静乖巧。” 谢氏道:“她呀被我宠坏了,只是在外面像个样子。” “姑娘家本来就该是捧在手心里养的,我就喜欢这样可爱的姑娘呢。”管夫人笑道,“恐是再过上一两年,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杜云壑这样的战功摆在那里,又被封为宋国公,手握兵权,那实在是叫人眼红的。 谢氏笑道:“我现在是要给她好好看看了。” 再怎么舍不得的女儿,也总有一日是要离开娘家的。 众人在管家一直待到未时,其间用了午膳才陆续离开,杜若与谢氏走在一起,小声道:“管家的厨子手艺真不错,不晓得是在哪里请得,跟我们家的厨子算得上不相上下了。” 谢氏笑起来:“你就光盯着吃的了?我听人说,半途还跟你二姐到处乱跑?” “哪里,就是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鱼。”杜若道,“也是奇怪,管夫人怎么会突然请我们来做客的,爹爹跟管老爷都没有一起喝过酒罢?” 现在才想起来问,谢氏爱怜的看她一眼:“管夫人是要给管大少爷相个贤妻!” “啊,”杜若恍然大悟,“难怪管公子来过一趟。” “那管公子如何?”谢氏顺势问她。 “好像生得不错。”杜若想一想,“挺高的,也很有礼仪,而且……”她说着一顿,“娘,你怎么问我这个?” 谢氏笑而不答。 她的脸忽然就红了。 原来以她现在的年纪,已经可以考虑嫁人的事情了,母亲是在问她对管公子的看法呢。可她就瞧得一眼,能有什么想法呢,一个人好不好,到底是不能从脸上看得出来的。 她们走到二门处时,管肇铭竟然也正在送赵豫出来。 见到谢氏,赵豫没有上轿子,竟然还过来行礼。 谢氏心下复杂,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笑着道:“刚才就听闻大殿下来了,果然是呢,看来大殿下很是繁忙,当真辛苦了。” “只是与管大人有些小事要谈。”赵豫说得很谦虚,但是眉宇间却浮着志得意满,好像是做成了什么大事。 他的目光射过来,与杜若对上,叫她的心头一惊,她直觉赵豫是在炫耀什么,也有些警告的意味,那种志在必得的猖狂从他眸光里传递到她身上,好像是告诉她,她总是逃不掉的。 她的手不由抓住了衣摆。 赵豫驻足会儿便告辞走了。 谢氏眉头也皱了起来,照理说因国师的原因,赵豫不应该还想娶杜若,而且杜云壑也没有出面得罪他,怎么他看起来仍有些奇奇怪怪的,总不至于还在对她这女儿有什么想法吧? 那这人真的太执着了,这种性子,只怕是看上的就不甘于放手。 她或者该早些把杜若嫁了。 她们坐上轿子。 帘子拉下来,轿内一片黑暗。 今日的事情实在太多,杜若想到杜莺,想到赵豫,又有管公子,她的头就有些疼,轿夫又把轿子抬得微微的摇晃,她竟是在疲乏中睡着了。 梦里,又好像在宫中。 赵豫戴着翼善冠,穿着金黄色的龙袍,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在说哥哥的事情,说赵豫不该这样违背承诺,不该削掉杜凌的官位,可他竟是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就像今日,志得意满。 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刻薄又冷酷。 她浑身发冷,一步步退下台阶,她根本也无力抵抗,因为她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皇后的封号。 在梦里,她已经没有父亲了。 所以赵豫才能肆无忌惮的欺负她,逼迫她…… 她醒来时,甚至透不过气。 原来她的父亲,那么早就去世了。 她泪如泉涌。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玉竹在外面轻声道:“姑娘,王爷来了。” 她没有说话。 贺玄低沉的声音传进来:“我与杜夫人说了,给你寻到一个金匠,你要打什么,可以去看看样子,你现在想不想去?” 她嗯了一声。 竟然毫不雀跃,可她那时不是跟宋澄问金匠吗,她应该很高兴才是,贺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不过她既然要去,总是好事。他让轿夫抬起轿子,调转了一个方向往街道上走。 离得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他从马上下来,等着杜若。 可玉竹喊了好几声,里面都没有动静,他走上去掀开轿帘,弯下腰往里一看,只见昏暗的光线里,她垂着头坐在那里,正拿帕子擦眼睛。 他怔了怔,坐进去,轻声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印象里,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哭。 她总是笑着好像不知道世间的悲苦,可今日竟然哭成这样。 “是不是谁欺负你?本王给你出气。”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声音极是柔和。 那种温柔一下让她的眼泪更多,她本是想忍住了就从轿中出来的,结果他偏坐进来,她呜咽道:“我梦到爹爹……去世了。” 杜云壑去世了? 他现在的处境是不太好。 贺玄道:“只是个梦罢了,你也相信?你父亲不会去世的。”他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嘴角牵了牵,有些无奈,“你便是因为这个哭?难怪我说金匠,你都没有理会。” 他的怀抱是很暖的,像是把刚才外面的阳光都带了进来,杜若鼻子贴在他胸口,低声道:“梦有时候也很真的,兴许……” “不会。”他道。 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将来的帝王,将来能对付赵豫的人,她满是期盼的道:“那你能答应我,一定不会让我爹爹出事吗?” 他的眼眸微微眯了眯,夹杂着些许的冷,但片刻之后,他还是说道:“我答应你。” 41|041 她相信来自于他的承诺,终于不掉泪了,拿手擦一擦眼睛,才发现轿内挤得很,他高大的身躯几是把地方都占满了。 她依偎在他怀里,说不出的亲密。 脸一下就红了,感觉耳朵也有些发烫,她忽然想起那天摔倒也是他抱着她,难怪母亲不准她叫玄哥哥,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总是要注意点分寸的。她轻声道:“你在外面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姑娘身上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垂眸瞧见她脸颊上的红晕,他差些不能放手,但轿子就停在路边,实在是不妥的,他走出来,抚平衣袍。 玉竹跟鹤兰面面相觑。 那么狭窄的轿子,刚才贺玄竟然进去,两人还说了一阵子的话,她们觉得这件事情要是被谢氏知道,恐怕她们必是要挨训的。可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呢,就算磨蹭也不至于不出来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听见杜若在里面道:“能不能寻个帷帽来?” 她的眼睛实在太肿了! 那是很容易的事情,玉竹很快就把帷帽递了过去。 杜若戴着出来,就看到两个丫环极是疑惑的眼神,她晓得她们是在奇怪,只得撒谎道:“眼睛有些不舒服,你们莫告诉母亲,省得她也跟着担心呢,要是明天还不好的话,再请大夫。” 两人点点头。 她问贺玄:“你请得金匠是哪家铺子的?” “姜记金铺。” “这铺子我也听说过,原来他们的金匠那么厉害,你怎么找的?”她笑盈盈的道,“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呢。” 贺玄道:“叫元逢找的。” 元逢上来禀告:“小人在长安城所有金铺都定了金蝴蝶,最后发现姜记的打得最好。” 居然那么麻烦,杜若忙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她又看 第023章 (5) 一眼贺玄,发现他今日穿着玄青色的锦袍,上回上元节,穿得是深紫色的,她又笑起来,“元逢,你做事可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呢!” 其实还不都是贺玄吩咐的?只元逢不敢说出来,他领了功劳,被杜若夸奖,心里也挺高兴,他笑道:“那是小人分内之事,应该的。” 说话间,已经到姜家金铺。 听说雍王到此,掌柜的亲自过来迎接,又听说还有宋国公府的姑娘,真是点头又哈腰,连忙把铺子里最好的金匠叫出来:“回王爷,上回就是他打的,王爷您与杜姑娘要打什么,尽管说,哪怕夜里不睡觉也给你们打好咯!” “你们铺子的图样呢。”元逢问。 掌柜使人捧出来,杜若一页页看过去,图画得都很精致,她选了几样道:“这些每一样打二十个,只要三寸那么大,还有这蝴蝶,”她从荷包里把宋澄送的给他们看,“好像跟你们图样不同,你们照着这个打,也要二十个,还有金簪子,这几种各打一样。” 看见她手里的蝴蝶,贺玄脸色就沉了沉。 她当时对宋澄的笑,到底意味着什么?现在,他送的蝴蝶,也仍是好好的在她那里保存着。 从铺子里出来,他淡淡道:“你定了很多东西,银子够用吗?” “当然,我的月钱几乎都花不掉,每一年过年祖母,爹爹娘都要给我好多的东西,就这些都够花了,我已经存了……” 听她恨不得把她有多少银子都说出来,贺玄道:“隔墙有耳,小心别人来抢你的。” 她噗嗤一声,没想到他还会开玩笑,她又没有把银子都带在身上,别人怎么抢呢,再说,他武功那么好,谁又敢来抢? 两人站在铺子前的屋檐下。 贺玄道:“我送你回去。” 她犹犹豫豫的,因为眼睛还在肿着,回去的话,祖母母亲一看到就会发现她哭过了,可无缘无故的哭,她们肯定要怀疑,她不能把父亲的事情告诉她们,既然贺玄答应了,他应该会注意父亲的。 他要造反,暗地里肯定会做很多的谋划。 其实到现在,她都不能理解贺玄为何要造反,他只是想当皇帝吗?她隔着面纱看着他,并看不出来有多少野心。 他在年少的时候,更多的表现,像是对什么都不关心,冷冷的,像是天地间的一片冰雪。 见她凝视着自己,贺玄眉头挑了挑:“你在看我吗?” 男人低沉的声音很吸引人,她忙低下头:“不是,我是在想……我不太想现在回去。” “哦?”他笑了笑,“那要不要跟我回家?” 42|042 是在邀请她做客。 虽然说得很不正式,杜若却很高兴:“好,就是比原先计划提早了些,不过你下回还是能再请我们的。”去王府的话,走一圈要花去很多的时间,她的眼睛那时肯定会好了,她吩咐玉竹,“你回杜家跟长辈说一声,说我顺便去王府玩一玩。” 玉竹有点犹豫:“姑娘这样去王府,不知道夫人会不会怪责。” 刚才贺玄就已经钻到轿子里去了,现在还跟他去王府……作为旁观者,多少有些想法,毕竟姑娘不像以前了,那时尚小,见到贺玄才能缠着,而今她可是不折不扣的大姑娘。瞧瞧这高挑的身材,纤细的腰,便是戴着帷帽站在这里,路过的男人,目光也不会忽略掉。 杜若见她不走,皱眉道:“母亲既然准许我跟玄哥哥来找金匠,去王府坐一会儿也不会说什么的,你快些走吧。” 贺玄也朝她看来。 满是压迫感的目光令人害怕,玉竹哪里敢再说,连忙告辞。 杜若又坐回轿子里。 到得雍王府的二门处,她下来时,见贺玄已经到了。 两人肩并肩沿着甬道进去。 她东张西望,到处的看,并没有像在别家做客,表现出淑女的样子,贺玄自然也是不在乎的,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沉默无言的走在旁边。倒是她时不时的说话,等走到堂屋时,见到地上铺得整整齐齐的青金转,更是惊叹声道:“长安城的府邸,除了皇宫,只怕没有比你这儿更富贵的了!” 反正就她去过的官员家里,没有谁比得了。 贺玄一撩袍子坐下来,问道:“你喜欢这种住处?” “这倒不是。”杜若抬起头看着墙上挂的山水图,笑道,“现在我家比金陵的家要宽阔的多,但是我还是更喜欢金陵时的杜家,那种住了几十年上百年的地方,好像就是不一样的。可惜我们现在不能回去了,毕竟被封了爵位。” 她语气里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贺玄也不由想起他曾经的家,那时他还有父亲,母亲呢,他也跟很多天真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但是现在物是人非。 他没有说话。 她在堂屋里走了一圈,朝右侧内室看着:“里面是不是你住得地方?” “是。”他道。 “我能去看一下吗?”她好奇。 他嘴角动了动,心里有些异样的涌动,过得片刻之后道:“姑娘去男人的卧房看,是不是有些不妥?到时你母亲问起来,恐怕我不好回答。”他目光掠过鹤兰,有她在,他们做什么,定然会被谢氏知道的。 他虽然请杜若来做客,不过假使还让杜若去他卧房,谢氏只怕会很不悦。 杜若脸就有些红,可她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她笑一笑,掩饰掉尴尬:“我其实都猜到是什么样子的了,虽然你府里样样都用好的,但是陈设上每一样都是必要的,你房里定然只有一张床,两张高几,一座屏风。” 他笑起来:“你这方面倒是很聪明。” 谁让他家总是那么简单呢。 这王府她看了一圈,都有种感觉,不像是有人住着的。 他好像随时都会走,就像以前在晋县,在秦渡,他住得地方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现在仍是这样,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是不是真的就会走了? 梦里,他是攻入长安的一方,那时候他肯定不住在长安,宫城里有刀剑相交的声音,更远处甚至还有火光,他是从别处打进来的,在此之前他住在哪里呢?她瞧着他,目光有些探究。 贺玄挑眉:“你想问我什么?” 杜若犹豫了会儿道:“你以后还会不会去打仗?” “一山不容二虎,有大燕就不能有大周,总会有这一天的。”他看着她,“怎么,你莫非是在担心我?” 他眸子里隐约有些笑意,杜若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腰间的剑柄,上面挂着她送的剑穗,她点点头:“当然了,我希望你永远都能安好,不会受伤。”那时他去襄阳,她原也想这么与他说,可他连道别都不曾,就这样走了。 后来再见到,他仿佛一下长成了男人,而她也没了年幼时的厚脸皮。 要不是知道将来,她只怕仍是不会主动喊他的,姑娘家毕竟也有自己的自尊,长大了怎么还可能缠着一个男人呢! 听她颇是真挚,贺玄笑道:“承你吉言了。” 外面太阳的光弱了,已经过了未时,他瞧一眼天色,问道:“你想不想在这儿用晚膳?” 原来不知不觉那么晚了! 杜若看向门口,有点儿想走,可她又有点儿好奇王府的厨子,他以前说过这厨子会烧淮扬菜,她想了好一会儿,说道:“那我就在这儿用饭罢,反正回去也要吃饭的,不过不能太晚。” “可以让他现在就去烧。”他眉宇间少有的有些雀跃,“你想吃什么?” 杜若是个馋虫,一连点了七八样。 元逢在旁听着,记下了,又问贺玄。 贺玄道:“就这些吧。” 元逢便使人去说了。 厨子烧顿饭,不说三四个时辰,一个到半个时辰总是要的,杜若在堂屋里看得已经有些发腻,可天色又开始暗了,外面也是刚刚看过,她就有些不知道做什么,可贺玄呢,稳稳当当的坐着,什么都不干竟然也很怡然。 他怎么不会觉得不自在呢?杜若看一眼西侧间里的棋盘,说道:“要不我们下棋吧?” 不等他回答,她就叫鹤兰把棋盘端过来,放在贺玄旁边的案几上。 贺玄看一眼,淡淡道:“你真要跟我下棋?” “是啊,不然做什么?”她道,“我等着吃饭呢!” 他倒是有很多事情想做,但是也能忍着。 他拿起白棋,微微一抬下颌:“让你三子。” 怎么可以一来就瞧不起人呢,杜若道:“我不要让,我还没跟你下过棋呢。” 她以前是想跟他下棋的,但是他根本不肯。 贺玄嘴角挑了挑,一只手撑住下颌:“你先走。” 杜若就专心致志下起来,结果连喝口茶的功夫都不到,她就一败涂地。 看着棋盘,她都有些不敢相信,她就算跟杜莺下棋,也不至于会输得那么惨!她抬头看他一眼,他靠在椅背上,姿势很有些慵懒,好像刚才根本没有费什么精力,只是随便玩一玩的样子。 杜若才晓得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难怪他能当皇帝呢! 原来不止武功好,下棋也这么厉害。 杜莺曾说,棋要下得好,必得走一步算十步,算自己的,算别人的,什么都要算无遗策,才能掌控棋局。 然而她显然做不到那样好,杜若有些沮丧,要不是因为她会做梦,她什么都蒙在鼓里。 人呐,要活得明明白白可真是不太容易的。 贺玄把棋子一颗颗收起来:“早说让你三子。” “我看让我五子才行!” 刚才还逞强,现在一下连脸都不要了,贺玄轻声一笑:“好。” 这回杜若总算撑了许久,撑到饭菜都烧好了,当然她为怕太过丢脸,每一步都是好好想了很久才下子的,可就这样,最后还是不相上下,幸好要吃饭了,不然她指不定还要输。 她走到八仙桌那里,招呼贺玄过来吃饭。 烛光映着她的笑脸,好像这里是她家,贺玄笑着走过去。 他也不惯用丫环,连布菜的人都没有。 杜若叫鹤兰给他们布菜。 她很快就吃了起来,并没有拘谨,偶尔还会夸下厨子的手艺,问问贺玄平时都吃什么,元逢在旁看着,心想这大概是王爷在家里吃得最热闹的一顿饭了,从始至终,他眼里都含着笑。 临走时,他送她到门口,垂眸瞧着她,看见她的头发,衣袖,裙摆被夜风吹得微微拂动。 这天气白日里尚可出去游玩,但到晚上,就变得有些冷了,她今日显然不曾想到会那么晚回家,所以连披风都没有带来,他吩咐元逢去拿,元逢很快就捧了一件绯色的斗篷过来。 贺玄嘴角牵了牵,那是寒冬里穿的,现在用得着吗?他斜睨元逢一眼。 元逢道:“瞧着三姑娘很怕冷的样子……” 他实在怕拿得薄了,万一杜若冻着,又是他倒霉,还不如拿厚一些。 杜若看着斗篷,笑道:“这是你经常出远门的时候穿的,是不是?” “是。”他披在她身上,“反正就回去穿一会儿,也算了。” 他微微低头,伸手给她系上。 修长的手指就在眼底,她忽然感觉到一种温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像夜风里的灯火,这使她不由想起年幼的时候,那天大雪纷飞,他抱着她回去,生怕她冻着,时不时的把斗篷拉好盖住她。 他有时可真像她的哥哥,甚至比杜凌还要细致点儿。 她差点想拱在他怀里,撒娇一下。 可他们到底不是亲兄妹,她笑道:“多谢。” 披着斗篷,她走向轿子,见贺玄跟上来,连忙道:“玄哥哥你不用送我了,你明天不是还要早朝吗?我自己回去,离得又不远,我已经打搅半天了!” 听出来她有关心的意味,贺玄与元逢道:“那你护送一趟罢。” 元逢点点头。 轿子被抬走了,他驻足会儿,想到她今日在家里的一颦一笑,嘴角忍不住就扬了起来,等手头的事情解决了,他或许是该想法子跟谢氏说一下,只是,但愿此前不要出现什么意外。 他眼眸微微眯了眯,转身进去。 杜若回到家,便去大房的正堂,杜云壑跟谢氏都在,谢氏见到她就道:“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就去王府了?还弄到那么晚回来,要不是我们了解玄儿的为人,早就使人去接你了,下回可不能这样。” 她说着,朝她身上披得斗篷看了一眼。 杜若道:“是他借给我的,我洗一下就让人还回去。”她看向杜云壑,“爹爹,你是不是也没有去过王府呢?玄哥哥说了,下回要请我们一起去的。” 看着高大威武的父亲,她忍住眼泪。 杜云壑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也就你那么好奇,横竖不过是住得地方。” 谢氏笑道:“不过去瞧一瞧也好。” 三人说得会儿,谢氏就让杜若回去歇息,但是留了鹤兰问话,毕竟姑娘家单独去男人的家里,她总是有些担心的,鹤兰就把看到的都说了。听说只是在府邸里走了圈,两人下了两盘棋,别的没有什么,谢氏便打消了疑虑。 杜若这一来一回也实在累得很,头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老夫人这回儿还没有睡,靠在大迎枕上跟曾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今天谢氏回来就与她说了管夫人的意思,看起来是有点儿想联姻。要说管家,也委实不错,比之前杜蓉要嫁的包家还要来得好,不过杜若才十四,老夫人还真有些不舍的。 且想到杜莺,今日也一样出了趟门,却不像杜若,被那么好的人家看上了。 她叹口气:“要是管家看上莺莺就好了,正好是她排行在二,等到她嫁出去,再轮到若若,这样是最合适的。” 曾嬷嬷道:“二姑娘的身体到底让人不放心。” 老夫人捏捏眉心道:“也确实不能怪那些夫人,我是不知道怎么安顿她,若是以前,我还想着从哪家选个小子当上门女婿,或许也可,但现在她好一点儿,我又不甘心这样。这孩子啊,命不好。” 曾嬷嬷道:“再等一阵子,指不定有合意的会来提亲呢。” 老夫人点点头,让曾嬷嬷把迎枕拿走,打算睡下了,又道:“不过若若嫁给管家大公子,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呢,这管夫人听说很是严厉,不然也不能把管家打理的那么好,若若又有些散漫……” 又想要家世好,又想要婆婆好相处,可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呢,曾嬷嬷好笑:“您啊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儿孙各有儿孙福嘛。就像之前大姑娘,您也是不太满意的,但是现在章家不是很好吗。” “说得也是。”她阖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杜莺今日穿得裙衫,她喃喃道,“这广南,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是不是唐姨娘,”她想起来了,一下子睁开眼睛,“唐姨娘有个弟弟不是跑商的吗,我记得有次专门来府里,送我一对核雕菩萨,他好像说他去过广南。” 难道这料子是唐姨娘拿给杜云岩的? 老夫人眉头拧了拧,又想了会儿,渐渐就睡着了。 八仙观里,宁封盘膝坐在竹榻上,头顶着漆黑的苍穹,面前香炉里焚着香,他面色庄重,摇起手里的龟甲,忽地往案几上一掷。 卦象已成。 小厮把烛火拿近,他垂眸看一眼,眸中不由射出一道冷芒来,最近一连几日都卜到这样的卦象,有道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上苍一定是有什么指示。 他站起来,披上披风就朝宫里走去。 43|043 文德殿外挂着羊角灯,在夜色里闪着微光。 殿内却是灯火通明,还隐隐的有丝竹之声,赵宁坐在铺着白狐皮的鸡翅木雕花椅子上,手指轻扣椅柄,跟着那弹琴的乐妓轻声和唱。 有些刺着耳朵,赵坚朝她看一眼,眉宇间露出几分复杂。 他这妹妹最是喜欢听曲儿,嫁给宋轻舟之后,他会弹琴,她就在旁边唱,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说不出的快活,谁料到宋轻舟没能熬过这一关。 要是那天他随自己能突破重围,他现在的日子会比以前更好。 他微微闭起眼睛。 赵宁却笑起来:“哥哥,这乐妓你哪里寻来的,真个儿是厉害,不止琴艺好,嗓子也是世间难有的。” “你要喜欢就带回去罢,我原也不喜这个,还不是那些人找来的。”他现在身为皇帝,数不清的人巴结,每日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献各种珍宝,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只为讨他欢心,将来得个官位。 “那我就不客气了。”赵宁笑笑,靠在后面的椅背上,“哥哥,我们现在过得可真是神仙日子呢,要什么有什么,哥哥的运气也好,豫儿,蒙儿很是出众,都不用哥哥操心。” 那么多的良将俊才,最后是他坐上皇位,运气自然也是有一些,赵坚淡淡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有今日,是牺牲了多少人的命的。” “哥哥可真是有仁心,记得这些,不过也幸好是哥哥,不然换作别人可未必就能体恤到了。”赵宁垂眸瞧着自己的指甲,“但是,哥哥啊,攘外必先安内,现在外面有大周虎视眈眈的,文武百官却还在勾心斗角,恨不得把太子之位落在谁头上拿去押注玩了。” 这种话也只有赵宁敢说,赵坚眸光一冷。 “我是替您担心。”赵宁道,“生怕还没有把大周打下来就弄得四分五裂。”她站起来朝赵坚笑笑,“天晚了,我得告辞了,哥哥早些歇息。” 她从文德殿里走出去。 赵坚透过窗口看向黑暗的夜空,微微出了会儿神。 外面,赵豫立在仪门那里,稍作停顿便走了,他不知道赵宁会对赵坚说什么,其实不管说什么,只要让他生出早些立太子的心就好了。 他毕竟是嫡长子,父亲才称帝没多久,假使有这稍许的逼迫,父亲或许不会去反抗这种自古以来的传统,也不会希望储君的事情真的弄出风波,那么他的希望就会很大。 他笑一笑,沿着甬道出去,谁料竟见宁封突然由黄门领着进来,他连忙避在一边,心里暗想发生了何事,国师会那么晚入宫。 可也不能跟着过去,只得按捺住疑惑。 宁封径直就去了文德殿。 赵坚看到他,笑道:“你来得正好,豫儿之前同管大人商议了在长安,永州设立集贤馆的事情,朕正想听听你的意见,豫儿的意思,此馆是专为招揽文人俊才,并不仅限举人。” 因为战乱,不管是大燕还是大周,都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开办科举了,官员也大大缺乏,这个举措是很好的,宁封赞同道:“大殿下很有想法,到时恐怕会引来很多的人才,皇上再派学官前去考量,自然就能选拔出合适的官员,这个举措可是解决了一大难题呢。” 他并不吝啬对赵豫的夸赞,对他来说,赵豫当太子比赵蒙好,赵蒙性子强硬,独断专行,将来未必会听他一个国师的意见,赵豫就好多了。 他甚至是更为偏向赵豫的。 赵坚闻言极为高兴:“朕也有此意。”他顿一顿,“国师此来是为何要事?” “回皇上,微臣常为大燕卜卦,谁料近日皆是涣卦。”宁封语气严肃,“风在水上行,四方流溢,大燕恐有人心涣散之忧,故而微臣才会入宫求见皇上,希望皇上能慎重对之。” 赵坚眉头拧了一拧,询问道:“卦象可曾提到什么具体的事情?” “只是关乎大局,天机毕竟是天机,卦象只能碰触一二。”就像他知道大周必定要分裂成两个国,可谁做皇帝,卦象无论如何也不会显现。 是他自己选了赵坚,当然,赵坚也没有辜负他。 他也很信任自己。 宁封道:“毕竟大局未定,还请皇上注意任何风吹草动。” 可他要管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赵坚捏捏眉心,朝他看一眼:“朕实在忙不过来,国师既然如此关心国事,便不要再避在八仙观了,朕今日起封你为都察院左都御史,让你检查百官,如何?有你在,朕便没有后顾之忧。” 宁封倒没有想到,今日来宫中一趟,自己还被封官了,他有些犹豫。 于他来说,现在最合适的好像应该是在幕后,而不是曝露于人前,他有心推却,轻声道:“皇上,微臣兴许不能胜任……” “别婆婆妈妈的,就这么说定了。”赵坚笑道,“朕明日便令人把官印官服送来。” 一锤定音。 宁封无奈的离开皇宫。 被封为二品官,其实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可自家主子竟然没有丝毫的雀跃,跟在后面的小道士云莱笑道:“多少人刻苦念书就为做官呢,而今您做上了,还不乐意。” “这不是好事儿。” 云莱不理解:“看来宁大人……” 宁封挑起眉:“现在就叫我大人了?” “您都是都察院的官员了,难道还叫国师?” “国师也一样是封号。”宁封道,“这跟我更相配。” 云莱笑起来:“国师您应该给自己预先卜个卦,提前知道的话您今日就不用来宫里了。” 给他自己? 宁封瞧着这黑得好像墨汁一样的天空,心想他这一生颠簸流离,已经没有更差的过去了,而他也不能预测到将来的福祸,勿论他怎么卜卦,他都没有办法得知…… 其实就算师父广成子,他又能得知个人的将来吗?世间万物,都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渺小的可怕,有时候拼劲全力也未必能掌握自己一丝的命运。 能完全得知的,恐怕是有天大的恩赐,就像杜若,她也许知道罢?但是她好像并不太相信自己。 他心想,在她的梦里,他的将来,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驻足会儿,大踏步离开了皇宫。 44|044 长安城的香铺果然从永安进了很多的胭脂水粉,谢氏得知,便使人告诉杜家的姑娘们,正当二月,已是暖春了,她们说好今日下午一起去香铺挑选胭脂。 杜若换上出门的装束,先去了杜莺那里。她这回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早,杜莺头发还没有梳,见到她,心里有几分了悟说道:“我最近没什么不好的,你不要担心,定不会像上回那样。” 她瞒着老夫人,那天回来虽也请了大夫,却并没有引起风波,但杜若还在惦记那件事。她坐下来道:“你是不能再像上回了,不然被祖母晓得,不知道会怎么样,祖母是真的以为你好了呢。” 这样欺骗祖母,总是不对的,要是哪一日杜莺突然又病重,对老夫人的打击更大。 杜莺幽幽叹口气。 瞧着眼前那张小脸,说实话,她不是不羡慕杜若的,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要是她没有杜云岩这种父亲就好了,她哪怕是活不长,也能开开心心的把短短的人生过好,可现在她怎么能放心呢?杜蓉嫁去章家,章家与父亲又结仇了,以后定会越走越远,弟弟又没有很好的资质,等到将来分家,恐怕他们二房都要落在唐姨娘的手里,瞧瞧她现在就把手伸到自己的身上了。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若若,祖母那里,我往后便是跪一天,也会向她赔罪,我只望你莫要说出去。”她手放在杜若的手背上,“你答应我行吗?” 杜若秀眉拧了拧:“可二姐你这样,代价未免太大,难道要为嫁人搭上自己的命?” “嫁人有时候只看天命了,自己是尽人事,到底不能强求。” 难道还为别的事情?杜若盯着她,眼睛猝然一亮:“是不是你要对付二叔?二叔委实可恶极了!” 自己的父亲还能杀了不成?他再不堪,可也是他们二房的顶梁柱,除非哪一日弟弟长大了,有出息了,他们二房也不可能永远依靠着大房,杜莺伸手摸摸她的发髻,低声道:“我们二房可是还潜藏着恶鬼呢。” 这一句话着实让杜若心惊。 坐在轿子里的时候,她还在想杜莺是什么意思。 二房除了杜云岩,吴姨娘已经废了,还有谁呢?凭着杜莺的身份,她好歹是嫡女,总不至于连个管事下人都对付不了,难道是……她手指一下握紧了,她想到唐姨娘将来成为二夫人的光景,她十分的有气派,比刘氏可要强多了。 难道是她不成? 若是,也实在太可怕了,毕竟唐姨娘就是在老夫人那里,口碑都是很好的,好像她也没有犯过错误。 杜若东想西想的,轿子不知不觉就在香铺的门口停下了。 还未下来,就听见里面的喧闹,看来今日有好些姑娘都来买胭脂,她们走进去,相识的姑娘都围上来,众人互相见礼,杜若看到方素华,不由笑道:“素华姐姐你也来买胭脂了?” “这消息在各家各户都传开了,母亲也催着我来。”方素华拉着她的手,“我刚才正好看到一种胭脂,很适合你呢,你瞧瞧。” 杜若朝杜蓉三个看一眼,见她们也在跟别的姑娘说话,便随方素华走了。 今次香铺确实下了血本,一下子进了五六十样的新品,方素华说得一种,就是盒盖都很漂亮,黑金色上面雕着淡黄色的梅花,雅致精巧,里头的胭脂是梅花色的一种,淡淡的红,很有少女的韵致,杜若一看就喜欢上了,正要去拿,却见一只手伸过来压在盖子上,那手的主人淡淡道:“这个瞧着不错,你说是不是,穆姐姐?” 竟然是沈琳,她身边站着穆南风。 瞧见她挑眉的样子,杜若要说的话都吞了下去。 倒是穆南风不与杜若抢,拉开沈琳道:“三姑娘已经要买了,你去碰什么?。” 杜若对这个女英雄向来很是敬佩,见她穿着华袍英姿勃勃,主动把胭脂放她手上,笑道:“这个不要紧的,穆姑娘要是喜欢便让给你,我用什么胭脂都没有事。” 看她这样,沈琳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的意思,要是我要,你就不让给我是不是?” 她的脾气实在是像炮仗,一点就着,穆南风想到去年她甚至把周惠昭的脸都弄花了,眉头更是拧了起来,严厉的道:“凡事就该有个先来后到,三姑娘礼貌,才会让给我们,可我们怎么真的能要呢?”她又把胭脂还给杜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胭脂我实在用不着,你瞧瞧,我今儿可用了?我天天都不在闺房里的,抹这个委实不太方便。” “可你偶尔也会穿裙子啊。”杜若笑道,“你穿裙子也很漂亮的,我就是觉得漂亮才送给你呢。” 她嘴甜,穆南风听着笑起来,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收起来放在袖中。 杜若问她:“我最近去别家做客都没有见到你,你是都在操练吗?” “是。”穆南风道,“不过近日可能会歇息一阵。” 听说齐伍又要重新出山了,长安城的一部分兵马肯定是要交到他手里的,也不知会不会再打仗,看贺玄那劲头,丝毫的没有懈怠,像是如临大敌,难道大周要卷土重来了? 倒不知会在哪里交战。 穆南风思忖间,听见姑娘们突然安静下来,随即又开始窃窃私语,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公子穿着宝蓝色的春袍,斯斯然走进来,生得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她的眉头就是一挑。 将将定都长安,百废待兴,可福清公主一到这里就过得极为奢华,她是看不过眼的,连带着觉得整日吃喝玩乐的宋澄也很不喜,她朝杜若道:“我还有事情,便先走了。” 她告辞而去。 沈琳也要走,只临走时又意味深长的看杜若一眼,这叫杜若实在有些忍耐不住,她走上去抓住了沈琳的胳膊,在角落里道:“我们已经见过好几回了,你每回都这样又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是在怪我。” “你在说什么?”沈琳眯起眼睛。 “你上次这样对付周惠昭,就是因为玉佩的事情,其实是她打碎了诬陷你的是不是?” 沈琳瞧她一眼:“哦,你现在倒是变得聪明了,可以前怎么那么笨呢?也难怪你被周惠昭耍得团团转,你最好晓得,我对付周惠昭不是为你,我是一早就看不惯她了。” 她极尽讽刺,杜若道:“当初你不告诉我实情,我怎么猜得出来?你要是告诉……” “我告诉了你也不会信,你那时只知道听她的!”沈琳声音一下子冷了。 杜若皱眉道:“你都没有试过就胡乱下结论,其实我也没有怪你,我跟娘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碎的,可后来你就走了,一走好几年,我们从来都没有说清楚,你是想把这件事一直拖下去,永远都不要解决了,是不是?” 沈琳沉默,半响抽出胳膊道:“我是没想好要不要原谅你呢!” “原不原谅也许是次要的。”杜若看着她道,“是你自己总记得,所以对周惠昭才会那么狠心,你以前可不会那样伤人。” “是她咎由自取。”沈琳道,“你不用同情她,她的脸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只是想让她得个教训。” 她说完便要走。 杜若在柜上拿了一盒胭脂递给她:“你不是说我只让给穆姑娘吗,要是你要,我也会让给你的。” 沈琳一怔,看向她。 她笑得很是亲和。 想起当初的一见如故,沈琳鼻头一酸,伸手拿过来道:“不要白不要,但是我还没有想好……” “是了,你没有想好。”杜若道,“要是你想好了,来我们家做客罢。” 沈琳没有回应,转身走了。 杜若晓得她是刀子嘴,笑了笑,又走到方素华身边挑选胭脂。 方素华已经选了六样了,说道:“你瞧瞧可有中意的,我有两种挑了一模一样的。” 她看了看,很是喜欢:“你眼光很好呢!” 方素华抿嘴一笑:“哪里是我眼光好,是你长得好,用什么颜色的都行。”她打量杜若的脸,只见白里透红,其实不用胭脂也是天然的清丽,不由生出几分羡慕,不过想到谢氏的模样,又觉得羡慕不来,那真是父母给的,她把胭脂装起来,“等到三月,我请你来家里玩。” “好啊,那几个月就该多出来走走,不然等到六月,又要热得很了。”她低头看胭脂。 方素华犹犹豫豫的,想与杜若打听贺玄的事情,最近父亲与母亲提起她未来的夫婿,她总会不自禁的想到他,他也正好是武将,又立下很多军功,然而不知为何,父母竟然没有想到他的身上,倒是她很喜欢。 可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硬生生把脸都臊红了,也没说出关乎贺玄的字眼,倒是见到宋澄,她推推杜若:“宋公子过来了。” 宋澄? 杜若抬起头,果见宋澄就在不远处,他生得俊美,就算在衣香鬓影里,也一眼就使人注意到了。 他见这里姑娘太多,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可能是有要事。”杜若跟方素华道,“我去问问什么事情。” 她放下胭脂,随他走到门外的窗边。 “我今天是给我娘来拿胭脂的。”他笑道,“没想到会遇到你,你最近过得好吗?金蝴蝶打了没有?” “已经打好了。”杜若从荷包里拿给他看,“你瞧瞧,是不是一样的?我是在姜记的金铺打的。” 没想到她竟然找到了好的金匠,宋澄眉头挑了一挑,他本来还想告诉她,再领着她去呢,结果晚了一步,他问道:“你胭脂买好了?” “差不多。” “你买的什么胭脂?”他从身后小厮那里取了一样,“有没有这种?” 那盒子比起杜若刚才送给穆南风的那盒还要精致,竟像是象牙雕刻的,发出莹莹的润光,宋澄打开来,露出一团圆圆的,粉红色的胭脂,颜色极为漂亮,但瞧着又好像跟她买得不相上下。 可为何盒子豪华这么多呢? 看她不太明白,宋澄道:“你把手伸出来。” 她怔了怔:“为何?” “伸出来你就知道了。”看她磨磨蹭蹭的,宋澄索性去抓过来,再从那胭脂里取出一点抹在她手背上,“看出来没有,这胭脂便是在永安都是少有的,是我娘特意叮嘱掌柜才会带来,就是整个大燕也没有几盒。”他顿一顿,“娘娘那里可能也有罢。” 他抓着她的手,手指有力干燥,又很温热,她的脸一下红了。 玉竹跟鹤兰都吓一跳,玉竹生怕别人看见,轻声提醒道:“宋公子,你太唐突了,还请放开我们姑娘。” 她的手小小的,柔若无骨,因为突然的碰触,绷紧了想要逃开,宋澄一时还真舍不得放,但他还是松开手,笑一笑道:“只是让你看看颜色,你怕什么,你看,是不是不一样?” 他说得那样坦荡,杜若倒不好责备,把手抬起来看去,只见那颜色里还覆着层珠光,使得那胭脂更为鲜亮,就像枝头绽放的鲜花似的,像是活的,她惊叹道:“是不同呢!” 看她喜欢,他道:“送给你罢。” 径直就让小厮把胭脂盒放在她们旁边的窗口。 杜若哪里肯要,说道:“这不是公主的胭脂吗,我不能收的,你快收回去。” “我娘买了十几盒呢,少一盒有什么,你拿着用罢,也不是很值钱的。”他朝她笑,“反正我玉佩也在你那里呢,你再拿我一盒胭脂算什么?” 杜若的脸红得都要滴血了,她怎么总是忘了还他玉佩呢,每回想着回去就要让哥哥去还,每回就总有事情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走了,说不定他觉得自己还想霸占着他的玉佩呢,她忙道:“我今天就让哥哥去公主府还你!” 他朗声笑起来:“不还也不要紧,我不缺这一个。” 他转身走了。 杜若咬一咬嘴唇与玉竹道:“回去你就把玉佩找出来,不能再忘了。” 玉竹连声答应,又看一眼胭脂:“那这个呢?” 总不能就放在这里,她道:“带回去,跟玉佩一起还给他。” 福清公主的她可不敢要,她垂下头,拢一拢袖子,只觉手指有些异样的感觉,想到他刚才的言行,她的脸又有点发红,正当要进去,只见街道上有一辆油车行过,她随意瞥了一眼,眼睛突然瞪大了,轻声与玉竹道:“刚才那个穿着青色衣服的人,是不是雷洽?” 雷洽是杜云壑的心腹。 玉竹连忙看去,可那车已经走远了,她摇摇头:“奴婢没有看清楚,不过不应该是雷洽啊,老爷不可能坐这种油车。” 宋国公府有专门的马车给杜云壑乘坐,后来也定制了官轿,父亲是不该做这种车的,可那个人跟雷洽长得一模一样,她从小就跟雷洽认识,哪怕他低着头,她匆匆瞥一眼,也不可能认错。 难道那车里坐得不是父亲吗? 不是父亲的话,雷洽为何要跟着? 她差些想追上去。 毕竟上次的那个梦,让她对父亲的事情很是在乎。 可她再往前看的时候,油车已经没了踪迹,混杂在众多的车骑行人中,很快的消失了。 那车是一直行到了长安城的最西边,那里极为僻静,暂且尚无人居住,经历过战火的地方,此时还没有重建。 杜云壑从车中出来,立在断墙边,他的脸色肃冷,眼睛里甚至有些血丝,雷洽掀开车帘,把一个双手捆着,嘴里塞着东西的人一把就提了出来,扔在地上,那人发出模糊的一声哀嚎。 滚在地上,浑身抖的好像筛糠。 杜云壑垂眸瞧着他道:“你最好都交代出来,到底齐伍他们去宣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想瞒着,你今日假使说一句谎话,护城河里便多一具尸体。” 他声音低沉,又夹杂着无比的沉痛。 那种沉痛是叫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因为他就快要知道真相了,这真相可能会让他显得十分的可笑。 45|045 等到杜蓉她们买完胭脂,便与姑娘们辞别,回去了杜家。 杜若一到院子,没有让玉竹提醒,就叫她把宋澄的玉佩找出来,与那盒胭脂一起使人送到杜凌那里,让他亲自,或寻个合适的小厮去还给宋澄,做完这些,她又拿着两盒胭脂去见谢氏。 谢氏正当在看账目,放下手中笔道:“你出去那么久,怎么也不歇一会儿?” “想着送这些给您呢。”杜若笑道,“我给娘也挑了两盒。” 女儿孝顺,谢氏自然高兴,打开来看了一看,见颜色正合适她这种年纪,就笑道:“我明儿就用。” 杜若点点头,在她旁边一张玫瑰圈椅上坐下来。 看起来是不想走了,谢氏有些奇怪:“怎么,有什么话要跟为娘说?” “不是,就是想陪陪您。”杜若道,“爹爹还没有回来呢?” “你这孩子,今儿又不是休沐日,你爹爹怎么可能这么早回来。”说起这事儿,谢氏叹口气,想到杜云壑最近早出晚归不说,还心事重重,她也跟着有些担心,吩咐下人,“今儿让厨房熬些补身的汤,”又与杜若道,“是不是觉得与你爹爹见得太少了?也别怪老爷,他公事繁忙,便是与我,有时候也说不上几句话的。” “比起打仗时,可好多了。”杜若笑笑。 其实她今日粘着谢氏就是因为杜云壑,她总觉得雷洽有些奇怪,但这不能让谢氏知道,让她操心,她随手翻起旁边的账本:“娘可真辛苦,要是换成我,头都要看大了呢。” 密密麻麻写着支出收入,也不是夸张,当真是瞧一眼就心头发憷。 可一旦为人妻子,哪里能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管? 谢氏道:“等天再暖一些,你也得学着看这个了,哪怕头大也得要看。” 杜若忙合上账本。 “你要是学不会,将来夫家的管事或许会用这个来拿捏你,你完全蒙在鼓里,哪一日家里就被掏空了。” 听着真是吓人,杜若道:“我找个账房先生嫁。” 谢氏噗嗤笑起来,伸手戳她脑门:“尽会胡说,你堂堂国公爷的女儿能嫁账房先生?被你爹爹听见,定要生气的。”她打量一眼宝贝女儿,“瞧你又不知害臊了,不如与为娘说说,可曾想过要嫁什么样的公子,像管大公子……” “娘,我不跟你说了!”杜若脸腾地红了,侧过头假装去看案台上摆得一盆杜鹃花。 那杜鹃是复瓣的,颜色深红,很是艳丽。 见她害羞,谢氏摇摇头,又去看账本。 屋内一片静谧,只听到翻书页的声音,杜若手撑着下颌,脸还是红红的,那什么管大公子,她就见过一面,总不至于就要定亲了罢?她是一点都不了解呢,可好像很多夫妻成亲,都没有那么熟悉的。她忽然有些羡慕杜蓉,杜蓉就跟章凤翼两情相悦,知己知彼,要是她嫁人之前也有这样的人就好了。 可惜她好像没有谁是非嫁不可的。 她伸手去摸摸那红色的花瓣,瞧见手背上粉色的痕迹。 是刚才宋澄把胭脂弄在上面的。 她又缩回来。 天色渐黑,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候,谢氏催着杜若先吃,她也不肯,一直听到门房的小厮禀告说杜云壑回来了,她才飞奔着出去。在月光下,她跑得极快,而杜云壑走得极慢,父女两个在二门那里相遇。 杜云壑穿着玄色的衣袍,面色冷肃,他的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 就在刚才,这剑鞘中的长剑才饮了热血。 好似鼻尖还能嗅到血腥味,他颊边的肌肉忍不住跳了一下,他一步步的查,最终查到今日这结果,心中实在是满溢着说不出的悲凉。 难怪贺时宪连尸首都没有,齐伍与陈士古把他毒杀了,扔在宣城外面的尸海里,谎称贺时宪被大周的军队斩杀,他们来不及挽救,齐伍甚至为此还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刀,留下了很重的伤。 可他什么都不知,还为贺时宪的英年早逝而伤怀。 他就这么蒙在鼓里,看着齐伍跟陈士古步步高升,成为赵坚最信任的心腹大将! 他甚至还看着贺玄早早就去打仗,为赵坚效力。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羞愧,以及愤怒。 那种情绪扑面而来,好像寒冬冷冽的风,映着他充血的眼眸,将杜若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她站在那里,抬头看着父亲,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好像会怕被那风刮到,伤到。 在灯笼微弱的烛光旁,女儿纤细的身影停在眼前,杜云壑不得不收敛起来,往前走两步,弯下腰笑道:“若若,你怎么来这里了?” 笑容是有些牵强的。 看来今日父亲定是遭遇了什么事情,杜若拉住他衣袖:“我是来接你的,爹爹,我等着你一起吃饭呢。” 他很惊讶:“往前也不与我们一起用饭的,怎么今日又要等我了?那你娘也没有吃呢?” “是的。”杜若朝他身后的雷洽看了一眼,忽地问道:“雷洽,我爹爹今天干什么了,忙到这么晚,你都在爹爹身边吗?” “你这孩子,雷洽不在我这里又会在哪里?”杜云壑拉着她往前走,“我也不是今日才忙,而今大燕才立,方方面面都需要人手,这种情况总是要持续几年呢,再说便是盛世,官员又岂能闲着?你多陪陪你娘就好。” 他不知道自己看到雷洽,那么今日就是雷洽了,杜若狐疑他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还换了马车! 可她也不能问,因为父亲肯定不会告诉她。 她轻声道:“爹爹,您一定要当心身体,我最近做到很不好的梦……我跟娘可只能靠您呢。”她依偎在他身边,“您不能有事。” 杜云壑心头一震。 这孩子还真有些敏感,他什么都还没有说,竟然就会叮嘱他,他笑一笑,摸摸她脑袋:“为父身经百战的,能有什么?也不知你这小脑袋瓜整日想些什么,胡乱担心人,怎么不担心担心你的肚子,现在饿的很了罢,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吃饭!” 他拉着杜若朝正房快步而去。 谢氏一早得了消息,已经让厨房把热好的菜端来了。 “你也是,我早让你早些吃了,竟然跟若若一起等。”杜云壑看着妻子道,“凌儿不在吧?” “哥哥没有来,他在自己那里肯定吃过了。”杜若笑眯眯道,“也是我赖在这里,娘没有办法,现在正好,我们一起吃。” 三人便都坐下来。 怕妻子,女儿再看出什么,杜云壑竭力装得很是轻松,只等到杜若告辞走了,谢氏也去忙别的了,他才站在庭院里,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出神,因为这实在很是棘手。 他该怎么做呢? 在他那么漫长的人生里,头一次遇到这样叫他百感交集,不能立刻做下决定的事情。 夜渐渐深了。 庭院的树木在月光的照耀下,在墙上映上斑驳的影子。 齐伍坐在椅子上,背有些微微的佝偻着,盯着面前已经茶动也不动,直到对面一个人淡淡道:“你何不先把茶喝光了?本王今日要交代你的事情很多,恐怕你到时想喝,茶已经凉了。” 声音在空阔的屋里回荡。 齐伍伸出手,端起茶放到嘴边吃了几口,他手指紧紧握着茶盅,使得茶水都在里面摇晃起来,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颓丧的将茶盅放在桌上,松开手道:“今日杜云壑已经查到了,还将人灭了口。”原本这桩埋了很多年的事情怎么也不可能被人挖出来,可要是有人引导,自然是能查个水落石出,他看向那年轻男人,“你打算如何做?” 那人没有回答,他手指搭在椅柄上,缓缓道:“皇上让你又掌兵马,可见他是真的信赖你。” 这话听起来极为讽刺,齐伍面皮抽搐了一下:“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你真是越来越急躁了。”那人站起来,长身玉立,月光在他漆黑的袍服上流淌着,“想当初你不是这样的,大名鼎鼎的齐大将军能挡千军万马,何时都能沉得住气,本王就是看中你这一点才把你留下来,可陈士古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齐伍浑身一颤。 那日陈士古身上的血像飞剑一样泼了他一身,有些甚至还流到了他的嘴巴里。 他永生都难以忘怀。 自那以后,他的右手好像就不太听使唤了。 他也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这么些年,没有一日他不是活在煎熬中,活在羞辱里,瞧着外面墨色的天,他心想他可能撑不了那么久,兴许死比活着更容易,他忽然道:“你不如今日就把我杀了,报你的杀父之仇!” 46|046 他看着那年轻人,无畏的说出求死的话。 连黑暗也难以遮掩他苍白的脸。 贺玄手放在剑柄上,他难道就想留他的命吗?曾经无数次,他都想把齐伍的头颅砍下来,但他都忍住了没有做,今天他也一样可以忍住,而齐伍也会悬崖勒马,他们彼此都清楚,他们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 他一直没有说话。 齐伍又慢慢垂下了头。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他又一次的问。 贺玄道:“你好好听着。” 外面夜风吹拂,从这座静寂的小院掠过去。 赵宁刚游完船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一到房里,就叫人把她在香铺定的胭脂拿过来,丫环捧着放在她面前,她醉眼斜睨,拿手指数了数,又一样样看过去,突然就发起脾气来:“怎么少了一样,那掌柜怎么做事的?你们现在就去香铺,他要是拿不出来,你们就把他的铺子砸了,竟然收了钱不办事。” 这么晚还去大闹怎么成,丫环连忙道:“公主息怒,这些胭脂是少爷去拿的,听说送了一盒给一个姑娘。” 赵宁一怔。 她想起来了,她本来是要带宋澄一起去玩的,结果他不想去,她就差使这儿子去香铺给她取胭脂。 可真是胆子大了,拿她的东西送人。 她挑眉道:“送给谁了?” 那丫环低声道:“好像是杜家的三姑娘。” 杜若?赵宁自然记得她,那小姑娘生得不错,就是性子不太讨喜,她把案台上的胭脂一推,坐到美人榻上,又甩掉绣花鞋,整个人趴在铺着狐皮上,叫下人给她捏肩膀,捶腿。她眼睛微微眯着,又想到那天在和香楼,好像宋澄就是请了杜家的姑娘来观灯,莫非她这儿子起了什么心思? 到底十八岁了,他父亲十八岁的时候都知道偷偷写诗送给她了。 “把少爷叫来。”她道。 宋澄正当洗完澡要去睡觉,谁料母亲有请,因天气暖了,他穿着雪白的里衣就走进来。 “娘这么晚是有什么事儿?”他行一礼,看着赵宁。 她穿着枚红色的裙衫睡在榻上,没个样子。 要是父亲在,定然会说她的,她就会跟父亲撒娇,可每回还是会听话,顺从父亲,可父亲不在了,谁也管不住母亲,他暗暗叹口气,坐在榻旁边的一张凳子上。 昏暗的光线使得他的轮廓更深,他有着丈夫一样俊朗的脸,赵宁凝视他片刻,笑着问道:“听说你今儿送胭脂给杜三姑娘了?” 说起这茬,他还有些不悦,杜若还玉佩就算了,竟然还把胭脂一起还了过来,是怕他公主府送不起一盒胭脂了?真有她的,宋澄道:“送是送了,可她刚才还回来了,我一会儿使人拿给您。” 岂有此理,她儿子送的东西,杜若还嫌弃不成? 赵宁挑起眉毛:“她竟然不要?” 听起来有些生气,宋澄忙道:“她是怕这东西贵了罢,而且我也跟她说,这本来是娘买的胭脂。” 急着替她说话,可见是真的在意了,赵宁把下颌抵在狐皮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丈夫去世之后,她跟宋澄相依为命,可没想到,儿子有一日也有看上的姑娘了。她叹口气:“你要是喜欢,我便帮你娶了。” 听到这话,宋澄的脸有些红,因为突然。 看他扭捏起来,赵宁觉得他这是有七八分的意动了,她道:“杜家怎么说也是国公府,配得上你的身份,过几日我得空请他们家过来一趟。” “这么快?”宋澄吓一跳,支吾道,“我都还没有好好想呢,再说,我也不知道杜三姑娘什么想法。” 他对她是有些好感,觉得这姑娘可爱,讨人喜欢,可要说成亲是不是太快了,就算他没觉得什么,杜若肯定要受到惊吓,他也还没有同她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赵宁瞄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想看看这小姑娘,上回我哪里知道你还有这意向,都没有好好打量她。” “只是看看也行。”宋澄道,“但您现在千万别提定亲的事情。” 他二十岁还没到,杜若也才十四岁,还没有到急的年龄,而且他了解母亲,像他母亲这种性子,一旦说出口就好像有点强迫的意思,他倒是没有想过要逼着杜若嫁给她。 “行了,还要你叮嘱。”赵宁摆摆手。 宋澄站起来,告辞走了。 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赵宁出神了片刻,把眼睛闭了起来。 听说他小舅跟表弟表妹很快就要到了,杜若这几日颇是高兴,虽说刘家的人来得次数也少,可怎么也是露过面的,然而她们大房的亲戚呢,却是有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了,她很好奇现在小舅,跟表弟表妹的样子。 虽然她已经记不清他们原先的容貌。 谢氏与老夫人提过,老夫人也让人腾出一座两进院子,他们国公府大,多几个人实在是跟拥挤沾不到边,谢氏这几日就开始让人打扫,往里面放各种物什了,杜若去看过,布置的有些简单。 可能因为是亲戚,母亲不太愿意让人说他们娘家沾了夫家的光,所以只是暂住一阵子,将来应是要搬出去的。 母亲的性格还是有些要强,杜若从那院子出来,沿着小路往西走,国公府很大,有些偏僻的地方她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去过,谁料走得一段就听见若有若无的哭声,她很是惊讶,循着声音就要过去,玉竹拦住她道:“那儿又不是好的,姑娘别去了。” 看起来她是知道的,杜若问:“谁在哭呀?” “能有谁,还不是吴姨娘。”玉竹道,“没事儿就这样哭,说她没有害二少爷,可那时为什么要招呢,现在却好像冤鬼似的,弄得好些小丫头都不敢路过,指不定过阵子就要被赶出府去了。” 那时候吴姨娘多得宠,总是穿得花枝招展的,说起话来带着戏腔,杜若眉头拧了拧:“她是真的一直说自己冤枉?” “是啊,可不是她还能有谁?”玉竹撇撇嘴儿,“她天天想自己生一个儿子,自然看不惯二少爷。”她压低声音,“听闻到处求过药,不过也奇怪,二老爷跟哪个姨娘都……” 杜若正听得专注,她突然就不说了。 玉竹垂下头道:“姑娘家不该听这个,也是奴婢多嘴。” 杜若其实有点明白了,是说二叔没有再生孩子出来,不过他这样缺德的人,何必再添个可怜孩子呢,倒是好事了。她往回走去,路上谢氏身边的连翘寻过来,说谢氏那里来了客人,让她过去。 没有提祖母,看来是母亲单独请的,她有些好奇,不知请了谁。 走到内堂时,只见是有两位客人,都是认得的,一位是云阳伯府的苗夫人,一位是她的女儿苗如玉,不是很熟悉,但也有些交情,不过她实在没有想到母亲会请她们来。她走上去行礼,只见苗如玉今日穿着件粉红绣荷花的交领褙子,下方是一条雪缎波纹的百褶裙,妆容极是精致,打扮的很讲究。 见她行礼,苗如玉也弯下腰,笑道:“三姑娘,今日叨扰了。” 声音清脆,杜若忙道:“这哪里算得上叨扰,我也正当闲着呢,你过来,我们正好一起去院子里看桃花。” “我们家也种了桃花,现在确实是开得最好的时候!”苗如玉一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她也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虽然出身将门,但是行事作风有些像大家闺秀,不过她的弟弟是从小就学武的。 她为人礼貌,杜若当然也不讨厌她。 两人说笑起来。 谢氏瞧在眼里道:“你们家如玉我一直都很喜欢,比我们家若若懂事多了。” “哪里,若若才可爱呢,如玉啊,在外人面前才显得乖巧,在我面前还不是会调皮捣蛋。”苗夫人生得长眉细眼,也是很和蔼的。 说得会儿,杜若便与苗如玉去园子里了。 杜家的桃花种在东苑,那里有一大片的桃树,此时开出了各色的花,单瓣的,重瓣的,重重叠叠热热闹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杜若走到一棵洒金碧桃树下,正当要喊苗如玉来观赏这株桃树时,却见杜凌领着贺玄来了。 没想到他们也会来赏花。 杜若好奇道:“哥哥,是你请得玄哥哥啊?” 话音刚落,苗如玉走了过来,杜凌来不及回答,朝苗如玉一笑:“苗姑娘。”生怕贺玄不明白,他解释道,“贺大哥,这是娘今日请得客人,她是云阳伯的嫡长女。” 苗如玉朝贺玄看过去,只见他穿着件墨青色的锦袍,头戴玉冠,气宇轩昂,比她印象里的还要俊美些,尤其一双眸子,好似潭水,湖面波光潋滟,勾魂似的深幽,她不敢多看,连忙半蹲下行礼:“见过王爷。” 到得这时,杜若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母亲要给贺玄说亲呢!不然不会让哥哥领着他来院子,那么的巧。 可他会不会不高兴?那时候,她只是稍稍提一句,他就显得极为生气。还有那时的张灵慧,人家不过是想搭几句话,又不是怎么他了,他也是非常的无礼,弄得张灵慧都逃走了。 不知道她会对苗如玉怎么样,要是也发作的话,说不定会让母亲在苗夫人面前很尴尬呢。 她忐忑的看向贺玄。 贺玄面色沉静,并没有像怒目金刚,不过他心里也知道怎么回事了,难怪杜凌今日突然请他做客,又说要来东苑,他本来觉得见一见杜若也没什么,可结果,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在。 垂眸看到苗如玉行完礼,娴静的立在旁边,他淡淡道:“不必拘礼,你同三姑娘继续赏花吧。” 杜若松了口气,她斜睨贺玄,并看不出他对苗如玉是什么想法,倒是与他目光对上,他一双眸子散发出了寒意,她心里咯噔一声,原来他还是不高兴了。见他转身对着那棵洒金碧桃,她走上去两步轻声道:“母亲也是为你好,你不要生她的气。” 还在替谢氏说话,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在这一刻真有把她压在树干上的冲动。 他道:“你随我去前面,我有话同你说。” 这样的意思,是让杜凌跟苗如玉不要跟过去。 杜若答应一声。 他走到不远处停下来:“这种事不用你同你母亲操心,你最好记住,下回再这样,莫怪我不给面子。” 一点儿都不领情,杜若想着母亲的好意,说道:“爹爹跟娘是把你当半个儿子的,不然别人,娘又怎么会费这个心思呢?” 他眸光忽地变得有些深,淡淡道:“我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47|047 她诧异的抬起头来。 斑驳的阳光从树梢间洒落,他眸光清澈并不是说假,她一时心头滋味纷杂,也说不清是什么,只是心想能被他看上的,一定是个很有本事的姑娘,不然将来怎么能做皇后呢? 她笑了笑:“这样倒是好了。” 他眼睛眯了眯:“你不问问我是谁?” 她道:“我问了,你一定会告诉我?” 他忽然笑起来,好像融化的春雪,将什么都温暖了。 她被他笑得有些脸红,有些手足无措,她忙道:“苗姑娘还在等着呢,我先过去。” 她转身走了。 瞧这背影,像是逃跑的样子,他嘴角挑了挑,早晚有一日,她便是逃也寻不到地方。 他也没有再留在东苑,跟杜凌去书房闲谈。 等到谢氏送走客人,听闻贺玄还在,便使人把他请到内堂来。 这件事两人心知肚明,谢氏刚才故意让杜凌领着他去看苗如玉,现在当然要问问他的想法,如果行的话,两家就可以定亲,因苗老爷是早就愿意的,不然她也不会这样唐突。 贺玄走进来,一撩袍子在高背大椅上坐下。 看着他英俊的眉目,谢氏也是越看越喜欢的,她笑道:“苗姑娘从四岁就开始念书了,苗老爷也不像一般的大老粗,目不识丁,你今日该瞧见,苗姑娘很是端庄罢?她性子也好……老爷是担心你,那么大一个王府,该有个王妃了。” 他安安静静听着。 起先对苗如玉按捺着几分性子,也是看在杜云壑跟谢氏的面子,不然他哪里愿意理会。 “多谢您的好意了,但我现在还不想娶妻。”他看着谢氏,很认真的道,“而今大燕才定都,大周与外夷虎视眈眈,保不齐哪日又打起仗来,我觉得不是成家的时候。” 这种大事该有赵坚来操心,他只是个王爷,也不是皇族,何必要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谢氏笑道:“你这孩子,成家归成家,打仗归打仗,像我们家这么多人,打仗的时候还不是好好的吗?你要等,那得等到猴年马月?你这都十九了,今年定下来,明天成亲,老爷也安心呢,他是把你当儿子看待的,你孤苦伶仃的,他总是挂念你。” 贺玄沉默不语。 谢氏又道:“你回头想想罢,要是不喜欢苗姑娘,也没事儿,还有别的姑娘。” 毕竟凭他这身份,现在的头衔,还是很得姑娘们青睐的。 她柔声细语,他原本该把心思告诉她,然而现在的杜云壑跟以前不一样,恐怕再多这么一桩事情,会让他更加疲于应付,他站起来道:“没有什么好想的了,那苗姑娘我不要,别的,我也不会要,多谢您好意。” 他说得斩钉截铁。 谢氏又待要说,他竟然告辞走了。 这孩子,小时候就捉摸不透,大了也还是一样,这么大人了,不成亲他想干什么呢?谢氏觉得头疼,等见到杜云壑就把这桩事情说了,她有些生气:“这苗姑娘我真是千挑万选的,看了好一阵子才选定的,结果他一口就回绝了,你说说,我还怎么替他选呢?” 杜云壑怔了一怔,没料到谢氏动作那么快,竟然已经给贺玄寻了一个了,而他呢,都还不知怎么 第023章 (6) 面对贺玄,他眉头拧了拧,勉强笑道:“你莫生气,既然他不要,也不要强迫他。” “你以为能强迫得了?”谢氏对贺玄也是喜怨半渗的,这孩子身世可怜,可又很倔强,她对他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杜云壑,而杜云壑是真的义薄云天,这些年,都在尽力的照顾贺玄。 也没有要什么回报。 她抱怨几句又安静下来,叹口气道:“这孩子恐是痴迷打仗了,那时候,他父亲才去世一年,他就说要替父亲报仇攻打大周,那么小的年纪就在沙场打滚,我现在想想,倒不怪他不娶妻,反是怕他走上歪路,他这样钻牛角尖,哪里行呢?” 杜云壑道:“我会劝劝他的。” “你是得与他说一说,便算现在不娶妻,往后也还不是要娶?”谢氏道,“他可是孤身一人,贺家就靠着他开枝散叶的,他娶妻生子了,他父亲在天之灵也才能真的安乐呢。” 提到贺时宪,杜云壑心头又是一阵钝痛。 被人这样背叛,他恐是死不瞑目。 可要把这仇报了,谈何容易?他该告诉贺玄吗,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承受,他自己这几日都难以入眠,贺玄才几岁?他还为赵坚效力了那么久,他怕告诉贺玄,他不定会怎么样呢,但是瞒着,良心也过意不去。 是该要与他谈一谈了! 杜云壑哄了会儿妻子,把雷洽喊来:“你还得盯着齐伍,齐伍现在事事替玄儿着想,恐是觉得对不住他,皇上定也是这样的想法,但人心也是难测的,我而今知道这桩事,就好比站在刀尖上了,也不知是否已经泄露,你请马将军,仇将军过来一趟府里。” 那都是他最亲密的知己,当年在沙场同生共死,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不是最早跟随赵坚的,而是他亲自劝服了才对抗大周。 雷洽领命,疾步走了。 在这风雨飘摇里,大燕内部却正渐渐趋于稳定,赵坚唯才是用,在各方面都是极为出色的,老夫人近日收到在金陵驻守农田的庄头的信,说附近山头的土匪已经肃清了,又要开始好好的种地,写信来向老夫人禀告种了什么。 她极是高兴,与谢氏道:“听闻很多大燕官员的农庄都回归手里了,真是托皇上的福,就是离得实在太远,假使我们一直住在长安,是不是哪日该把金陵的卖出去,在附近也置办些田地。” “这可难说的很了,假使打赢大周,皇上肯定是要定都北平的,长安也不过是暂居罢。” “大周皇帝荒淫无道,失了民心,就算现在他侄儿上位也是不好力挽狂澜的,早晚还得被大燕打下来!” 她们在那里说东说西的的,杜若坐在下面,心想她们可是都想错了,哪怕赵坚再怎么英明,将来都是要被贺玄打败的,凭着他的本事,说不定很快连大周也打下来呢。她想着,脑海里又浮现出贺玄那日说的话,他已经有心仪的人。 他到底看上谁了?他还对她那么笑。 她一颗心忽地跳得有点乱,竟是不敢往下想。 谢氏又与老夫人说账目的事情:“前阵子中馈被二弟支出了一笔银子,我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娘可知晓呢?” 老夫人道:“他啊,他定是拿去吃喝玩乐了。”她拧起眉头,看向刘氏,“支了多少银子,云岩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她目光还掠过站在刘氏身后的那个美妾,杜云岩最近总歇在刘家送来的这美妾身边,该不是花在她身上了罢? 这种事,她是不想理会,儿子不争气,刘家勿论用什么手段去笼络,她定然不会插手,可杜云岩为此胡来的话,也不能真的完全不管。 那美妾叫香云,杜云岩有了她,对刘氏是客气了一点儿,可刘氏还是什么都做不得主,她摇摇头:“相公不曾说过,也没有给香云送过什么贵重的东西。” 老夫人就问问谢氏,谢氏说是一百两银子。 并不是很大的数目,他往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也不是没有过,要么买些稀奇的玩意儿,要么是总请别人吃饭,或是在斗鸡上面赌钱,原本杜家也不是养不起,可现在是国公府了,那都是老大挣来的,老夫人捏捏眉心:“我是要好好说他了!” 等到杜云岩回来,老夫人果然就狠狠训斥了他一通,在母亲面前,杜云岩都是很会认错的,立时就说不会再乱花钱,可问用在哪里,他又是支支吾吾的,幸好不多,老夫人便让他要知道收敛,不然下回去管事那里,就算凭着他二老爷的身份,也休想支取一两银子。 杜云岩满口答应。 月底,章家送来了聘礼,虽然章家出自马匪,家世单薄,可还是准备的很是丰盛,一抬抬担子挑进来,装满了东西,每个担子都用大红的绸布盖着,很是喜气,老夫人站在屋檐下看着,见章凤翼忙前忙后的叮嘱挑夫,慢慢就露出了笑脸。 杜若跟谢氏也站在旁边看,谢氏笑道:“还说请我们去做客呢,不过我想最好等蓉蓉嫁过去再说。” 他们家四个儿子,两个调皮小子,章执又是个粗性子,不知道会待客成什么样子呢,老夫人颇是赞同:“嗯,还是等蓉蓉主持章家了罢,”又问谢氏,“库房都还够吧?” “这倒是够呢。” 老夫人看一眼杜若:“我是怕将来若若嫁了,放不下。” 杜若娇嗔着拉住老夫人的袖子:“祖母,我才不嫁,我要一直陪着祖母。” “又在说傻话了!”她摸摸孙女儿的脑袋。 等到聘礼都抬进来,章凤翼也告辞走了,杜蓉才羞答答的出来,几人说得会儿话,正欢欢乐乐,一个丫环急慌慌过来,与老夫人道:“不得了了,老夫人,有人借酒在院子里撒泼,竟然还把酒倒在二姑娘的身上,二姑娘差些吓得晕过去!” 老夫人惊怒道:“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我可不记得今日请了什么客人了!” 那丫环低声道:“是唐姨娘的弟弟唐崇。” 杜绣的脸一下白了,她是知道今日姨娘的弟弟要来的,虽然在名义上不是她小舅,可唐崇是跑商的,平日里来杜家,总会送些好东西给她,她也很喜欢这个小舅,可今日怎么会这么失态? 她怀疑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忍不住插嘴道:“他根本就不太会喝酒,怎么会撒泼?你们别听风就是雨!” “奴婢不敢胡说,也不是没有人瞧见,现在木槿已经让人把唐崇抓起来了。” 那是杜莺的丫环,杜绣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反驳,毕竟她对此一无所知,生怕出错便只能不说了。 倒是老夫人气得很,一个姨娘的弟弟也敢来杜家胡作非为,他是觉得平日里孝敬一些东西,就能无法无天了?她怒喝道:“扶我去莺莺那里看看!” 48|048 众人都有些惊讶,面面相觑。 唯独杜若隐约有些察觉,她跟在谢氏身边,往杜莺住得地方而去。 路过清幽的竹林,很快就到了。 老夫人疼爱杜莺,到得卧房的时候,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见到心爱的孙女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她又是恼火的很,坐到她床边道:“这唐崇太不像话了,竟然敢做这种事!” 杜莺扑到她怀里,微微抽泣,只目光与杜若对上时,她稍许的有些不自在。 不过杜若是不会做什么的,她心地善良,知晓她的难处了。 倒是杜蓉已经在跳脚,刚才还羞怯的像个大家闺秀,现在恨不得卷起衣袖把唐崇打一顿,她质问道:“唐崇的人呢?我要去看看他怎么敢在我们家放肆的,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她又问,“到底谁请得他来?” 杜绣手指握紧了。 能请唐崇的还有谁呢,只能是唐姨娘,他们姐弟经常要说说话的,毕竟唐姨娘除了父亲就只有弟弟这个亲人了。 没有回应,老夫人也晓得定是唐姨娘请的,她面色沉了沉,她一直以为唐姨娘晓得做人,故而对她颇是宽容,见一见家人并没有什么,也不用事事回禀,结果就闹出事情来。 唐崇到底是跑商的,没有规矩。 她轻声安慰杜莺:“以后唐崇休想来杜家了。” 杜莺忙摇头:“祖母,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唐姨娘的弟弟,往常对我们也挺好的,今日可能是喝了酒,我本是要来上房看您,看大姐的,正巧遇到,好像他很高兴,说唐老爷要做大官了,我就奇怪,唐老爷那么大的年纪……”她顿了顿,好像没有力气再说,老夫人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唐老爷的话就是唐姨娘的父亲了,都四十来岁的老举人了,还能做大官? 又不是什么很有才华的人,顶多做个不入流的罢。 她轻轻拍一拍杜莺的背:“你本来身体就不好,还受到惊吓,快些请个大夫看看。” 杜莺弱声道:“也不用的,祖母,我睡一晚上就好了,唐姨娘的弟弟,您也别重罚了。”她垂着头,极是小心翼翼,“恐怕父亲会不太高兴。” 那真是诛心之言。 杜绣气得身子一颤,这是要把姨娘都牵连在里面,可她却不敢光明正大的为唐姨娘说话,这就是庶女的难处了,嫡女可以假装气量大,什么都能说,她却要忍着,她想一想,朝身边的银杏使了个眼色。 银杏便慢慢挪到门口,从院子里溜出去,径直去了西跨院。 其实唐姨娘现在也知道了,她能在杜家那么久,得杜云岩的信任,自然是有她的眼线的,故而银杏见到她时,她正在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因为唐崇真的被抓了,关在柴房里,恐怕这件事非得要杜云岩出面了。 不过杜云岩厌恶章家,晓得今日章家来送聘礼,竟然还借故不在。 她已经使人去找。 银杏凑过来,轻声道:“二姑娘也没有办法,所以让奴婢过来一趟。” “也不要她做什么。”唐姨娘叮嘱道,“我自有办法,她千万莫出头。”她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是极为宝贝的,哪里舍得让她替自己想办法,到时候惹得老夫人讨厌,那是得不偿失,她道,“你也快些回去。” 银杏点点头,只临走时又想起一件事:“唐老爷要做官了吗?” 唐姨娘大吃一惊,询问道:“你如何知道?” “二姑娘说是唐大爷说得。” 这个弟弟怎么这么不知道分寸,唐姨娘拧紧了眉,这桩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了,弟弟竟然就这样告诉杜莺?她越想越是奇怪,恨不得去柴房当面去问唐崇,可听说有四个婆子看着,根本也近不了身。 银杏走了,唐姨娘见杜云岩一直没有出现,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她没有办法,只得亲自去老夫人那里求情。 老夫人这时已经回了上房,听闻唐姨娘求见,她坐在交椅上,让她进来。 天色已是有些暗了,烛火在屋里微微摇曳,显得老夫人的脸很是冷肃,唐姨娘心里直打鼓,因为以往每回去上房,老夫人都是笑眯眯的,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到底杜莺还说了什么?她不太清楚,她走上去,跪下来行礼:“老夫人,今日是奴婢的弟弟冲撞了二姑娘,是他不对,奴婢也不敢为弟弟求情,只是希望能看他一眼,奴婢也好弄清楚来龙去脉,往后再不敢叫他胡来了。” 本应是求情,但一句都没有提,反而代替唐崇认错。 唐姨娘确实一直都很聪明,老夫人看着她,问道:“你今日请他到底是为什么?” “跟往前一样,就是叙叙旧,问问父亲的身体。”唐姨娘道,“也只喝了两盅酒,弟弟他是跑商的,虽然平日里与人经常喝酒,可他说外面很危险,他是千杯不醉的,就怕途中被人骗了银子。” 老夫人眉头挑了挑:“你的意思,是莺莺污蔑你弟弟了?” “不不,二姑娘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弟弟疏忽了,奴婢要是知道,定然不会让他喝酒。”唐姨娘叹口气,“二姑娘好不容易身体好一些,难得出来趟,就被弟弟打搅了兴致。” 这样碰到是有些巧,老夫人沉吟片刻,又问唐姨娘:“你父亲要做官了?做什么官?” 唐姨娘手心里就有些冷,她直觉这个问题是最难答的,可她不来说,只怕老夫人会想得更多,还不如她自己来解释。她暗地里深吸了一口气道:“奴婢只是听父亲零星提起一点儿,太子殿下不是要建集贤馆吗?父亲好歹也是个举人,恐是因此能得到青睐,所以弟弟才会那么高兴……” 她极是冷静,还把太子抬了出来,老夫人手指碰到茶盅,一下就把它推在地上碎裂到了。她怒喝道:“集贤馆的事情你当我不知?还在把人耍着玩呢!你父亲什么人,谁不知道,哪里还能做大官?集贤馆是招揽俊才的,你父亲称得上?他要有这等本事,当年还能卖了你!你说,是不是老二因此事,才从中馈支取了银子?你不说,我要查也很容易的很!” 到底是当家多年的了,老夫人一下就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唐姨娘脸色灰败,她的腿也开始软了,背脊也好似要挺不起来,但这事儿她绝不能承认,她眼泪流下来,抽泣道:“老夫人,奴婢不知您在说什么,奴婢从来没有让老爷取过什么银子啊!” 那是杜云岩私自为她的了? 他竟然还给一个姨娘的父亲捐官?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她又想到广南的事情,杜莺那天身上穿得料子定也是杜云岩从唐崇那里弄得,这是不是也是因为唐姨娘?她倒是厉害了,还管起姑娘的事情来。 “把人拉下去。”老夫人指着唐姨娘道,“关起来!” 唐姨娘吓得面无人色:“老夫人,奴婢到底犯了什么错?您要这样对奴婢?老夫人……” 老夫人冷冷看着。 杜绣听说这件事,急得晚膳都没有吃,知道杜云岩回来了,急匆匆就跑去他那里,焦急道:“爹爹,姨娘,还有小舅都被祖母抓了,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啊?您快去救救他们!” 杜云岩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事儿?” “还不是二姐,二姐说小舅喝醉酒冲撞她,祖母很是生气,后来姨娘去见祖母,也被关了。” 杜云岩便连忙去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正当在慢条斯理的用膳,见到他来,就晓得是为姨娘,她在心里冷笑,这儿子正妻不管,轮到吴姨娘,唐姨娘,他跑得比什么时候都快,她丝毫不理会,仍是吃着饭。 见这架势,杜云岩又不太敢开口。 一直等到老夫人用完,他才说道:“唐崇的事情我晓得了,但是唐姨娘又怎么了?她为她弟弟求个情,您不想放人也罢了,怎么也把人关起来?别人都要当我们这里是衙门了,唐崇可不是我们家的奴婢!” “便不是,他在我们家大吵大闹,还不是一样要送到官府!”老夫人挑眉道,“至于唐姨娘,你心里有数。”她擦一擦嘴,“你支了一百两银子用去哪里了?是不是请了吏部的官员吃饭?” 杜云岩脸色一变。 “你是有出息了,刘家的事情不见你出力,你要给唐姨娘的父亲弄个官职,你是要把刘家放在什么地方?她唐姨娘是正室吗?”老夫人一拍桌子,“往后他们唐家的人再不准入府,还有唐老爷的事情,也不准你再碰,不然你试试看!” 被老夫人说得脸色发红,可杜云岩觉得一早答应过唐姨娘,他也不好反悔,他轻声道:“娘,唐家的人做官就好比我们家多一条路,怎么说都是亲戚,唐姨娘可是生下绣绣的啊……” 他真是死不悔改,所以两个姨娘才被他宠得越来越不像话,吴姨娘便不说了,而今唐姨娘的野心也实在离谱,敢妄想成为官宦之家了!老夫人一把耳光就扇了上去:“你真的无法无天了!妻是妻,妾是妾,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你大哥?你给我出去,往后你休想再用家里一个铜钱!” 49|049 杜云岩也不知多少年没有被老夫人打了,刹那间那浑身的血液都往上涌来,脸皮一下子通红,可他对上老夫人冷厉的眼睛,到底不敢造次,掀翻腿边的椅子气咻咻的离开正房。 老夫人坐着呼呼喘气,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曾嬷嬷连忙使唤丫环拿水,又寻了家里放着的保心丸给她吃。 怕她太过气了,曾嬷嬷道:“您得保重身体,无谓为二老爷生气,他也不是一天才这个样子的。” 杜云岩从小就调皮,没有杜云壑的稳重,大约因为是二子,有大哥在上面撑着,杜云壑又长进能干,两位长辈便对他的约束少了,他又惯会花言巧语的讨好渐渐的就养成这种性子。 现在要改也不可能了,老夫人觉得是自己作孽,所以才气得不行,她把药丸吃进去,抚一抚胸口:“唐崇确实不是我们杜家的人,要是被哪个小人传扬出去,说我们杜家乱扣押平民,于名声无益,你派人去查一查,之前到底怎么回事,至于唐姨娘……”她闭了闭眼睛,“云岩除了早前介绍唐崇去跑商,已经好些年没有管唐家了,现在突然要帮唐老爷,难保是唐姨娘从中撺掇,再关她几日,挪到西苑去。” 两人正说着,杜云壑,谢氏同杜凌杜若来了。 谢氏是担心老夫人,一听到杜云岩回来,就叫杜云壑过来,果然就看见杜云岩被赶出来。 见到他们,老夫人知道怎么回事儿,说道:“你们不用担心,只是收拾个孽子,能有什么?我还不至于老了,连个儿子都管不成了!” 居然叫他孽子,可见有多生气,杜云壑对这个弟弟也是头疼的很,他坐在老夫人身边:“也只是偏向个姨娘罢了,您干什么生那么大的气?气坏身体得不偿失,等会儿我去找云岩说一说。” “你去作甚?小心吵起来。”老夫人淡淡道,“他的脾气我还不知吗,要不是我压着,他是六亲不认的,你去了,他正当在火头上哪里听得进去?你不要管了,伤了兄弟情义不说,他也学不得你一星半点。”她看向谢氏,“往后他要支取银子,你不要给他,让他到我这里来取!” 谢氏当初提到那银子,自然也是因为对杜云岩不满。 这也是积了好些年的,只是看在杜云壑的面子上,一直忍着没有提罢了,现在老夫人不让他随意动用中馈,那是正中她下怀,但她也没有一口应了,说道:“这样只怕会让二弟更是恼火,母亲,莫说兄弟情,你们也有母子情,或是限制下就好,毕竟男人在外应酬总不能不花钱。” 瞧瞧她这长媳就是大度,老夫人道:“就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那是比她们的月钱还要少了,杜若在旁心想,他这二叔现在可真是活该,以后花天酒地的银子都没有了。 老夫人道:“就这么多,你让他来跟我讨价还价。” 她这是存心要治杜云岩,谢氏便答应了。 刘氏,杜蓉杜峥这会儿也来了,杜蓉与老夫人道:“二妹已经睡下了,我也不好叫醒她,祖母,您可不能放唐崇走,他要真得冲撞二妹,非得要让他受些教训,还有唐姨娘……” 见她不依不饶的,刘氏捏捏她手背。 她是看一下子就抓了唐家两个人,心里有点怕,担心杜云岩发什么疯,波及到她们母女三个身上来,那怎么挡得住?杜蓉现在又正当要成婚,虽然那女婿家世不高,可见杜蓉开开心心的,她也没有多想,她只求她能平安的嫁出去。 最好她们一个个都嫁了,杜峥以后也能娶个好妻子,她也就熬到头了。 杜蓉眉头拧了拧,真不知道她怕什么,唐姨娘都被抓了,祖母显然是站在她们这一边的,现在不趁机好好压制下父亲,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希望杜云岩跟唐姨娘这回最好就不能抬头。 众人坐得会儿,见老夫人困顿了,便陆续告辞而去,老夫人扶着曾嬷嬷的手往里走,听到丫环说杜绣在外面,她顿一顿道:“叫她回去,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睡觉?” 那丫环便出去传话。 杜绣见话都没法说,只得不甘心的走了。 烛火燃着,噼啪了一声,木槿拿细丝挑了挑,坐在杜莺身边道:“老爷被老夫人赶出去,老夫人又让曾嬷嬷查唐崇的事情,至于唐姨娘那里,倒是不知老夫人是什么想法。” 杜莺嗯了一声,仍闭着眼睛,半响道:“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我这还有几十两银子,你拿去用罢。” 木槿忙道:“奴婢为姑娘是应该的,姑娘这些年待奴婢都胜似家人,但凡您吩咐,奴婢都是在所不辞,家里的人也都听您差遣,不过这回打探老爷的事儿,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你哥哥颇有本事,我下回与祖母说一声,便让他来这里任个管事。” 木槿连忙多谢。 “等会儿她们问起来,你跟山梅应晓得怎么说。” “姑娘放心,原本那会儿也没什么人。” 她点点头,想起唐姨娘,面上不由自主就浮了层寒霜,从记事起,唐姨娘就在杜家了,她原先也以为她是好人,可后来才发现,每回父亲去过唐姨娘那里,再看到母亲,就特别的容易发火,好似觉得母亲什么地方都不顺眼。 其实唐姨娘跟母亲生得是有几分相似的,两人都喜欢穿得很素,然而在为人处世上面,唐姨娘委实强过母亲太多了,母亲一日日就在父亲眼里不堪起来。母亲犯了很多错,而唐姨娘一件都没有,她慢慢就上了心,她又发现吴姨娘也经常犯错,而家里每回出事儿,都跟唐姨娘没有关系,就像今次,又是父亲承担了大部分的责任,当然他原也做错了。 她微微握紧手指,侧过了身子与木槿道:“她这回搬走,人手定然要有变动的。” 木槿一怔之后,领悟过来:“是,奴婢省得了。” 第二日,曾嬷嬷把来龙去脉告知老夫人,老夫人恼道:“还真是在唐姨娘那里喝了酒?唐姨娘还说什么千杯不醉呢,不醉能这样跟莺莺说话?你使人去告诉唐老爷,让他亲自过来把唐崇带回去,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教导儿子的!” 唐老爷没法子,只得过来,向老夫人赔罪,又说唐姨娘给老夫人添了麻烦。 他也叫唐崇跪地道歉了,老夫人才让他们走,往后自然是不准再来。 杜云岩听说此事气得够呛,再知晓不给他支取银子了,在二房的正堂就把东西摔了个遍,弄得满地狼藉,这几日就喝醉酒歇在香云那里,唐姨娘再放出来时已经是过了好几日。 她的东西都被挪去了西苑。 那是杜家很偏僻的一处地方,就是原先的靖海侯,也是没有人住在这里的,院子很是破旧,都没有重新休憩一下,杜绣过来看她时愤愤不平,恼道:“祖母竟然凭着二姐一句话,便这样对待您!这里是人住得地方吗?恐怕父亲……” 她想说杜云岩往后都要想不到来这里了。 唐姨娘摆摆手:“算了,你莫要为此怨恨你祖母,你年纪也不小了,知道吗?你要记得多陪陪你父亲。” 杜绣咬着嘴唇应了一声。 等到她告辞,唐姨娘的眼角眉梢才露出几分冷意。 毕竟她的父亲,差一步就要当官了,可偏偏老夫人却阻止了这件事!难道她生来就应该是奴婢吗,她父亲又怎么不能做官了呢?她要不是为母亲治病,原也不会卖身到杜家的! 她拂袖踏入这破旧的院门。 三月春暖花开,园子里百花争艳,都在绽放出最美的芳华。 杜若与杜蓉坐在杜莺这里,正当在吃厨房刚熬好的燕窝,杜莺身体不好,她这里是不断的,今日二人来就沾了光。 因杜云岩的事儿,杜蓉的心情十分的好,笑着与杜若道:“等会儿吃完了,我们去外面荡秋千!我跟你比比,哪个荡的高。” “这你也好意思说?”杜若撇撇嘴儿,“你荡秋千一向都恨不得荡到天上去的,我才不敢呢,万一摔下来我就完了,我不跟你比,不过去玩玩倒是好,二姐也一起去罢。” 她看向杜莺,今次唐姨娘去了西苑,她已经能肯定杜莺说得恶鬼就是她了,也没想到杜莺一出手就能掰回一局,这肯定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杜莺笑道:“也好,或者再请了大哥跟峥儿,我们看他们投壶。” 说起这个弟弟,杜蓉就摇头:“峥儿玩这个都没有准头,我看是不是夫子对他太过松动了,瞧瞧他都没有多少长进,我跟祖母说,祖母又怕夫子逼得太紧,还不如我去教呢。” “你去教,他更是什么都学不了。”杜若打趣道,“你一瞪眼睛,峥儿就吓得发抖,你这样的只有姐夫能应付。” 杜蓉恼得去抓她。 两人追追打打,杜若一下就被杜蓉揪到了,被她挠的痒得直笑。 外面一个小丫环立在门口,与山梅说话,山梅回过头笑道:“三姑娘,快别跟大姑娘玩了,公主府派了帖子,请你过去做客呢,说公主已经在园子里设宴,就等着与你一起用午膳。” 杜蓉停下手,奇怪道:“就请了她?” “是的。”山梅道。 杜若也有些吃惊,她慢慢从美人榻上坐直了,皱眉道:“怎会就请我一个?” 她不太喜欢赵宁,上回去公主府就勉勉强强了,现在还专请她,到底是为什么事情?可公主发令,不得不从啊,她与那两人告别,去谢氏那里,谢氏当然知道这件事,也正摸不着头脑,暗想这公主莫非觉得自家女儿可爱,所以让她去相陪? 她叮嘱道:“你行事谨慎些,公主不像娘娘那么亲和,不过也不用害怕,许是就让你去玩一玩。” 杜若不想她担心,笑着答应一声。 到得二门处,她坐上轿子就出了家门。 街道上热热闹闹的,时不时得有吆喝声不停的传进来,可她心里忐忑不安,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大约因为赵宁是赵豫的姑姑罢,她对她更多了一层戒备,他们皇族的人都不好惹,要摆脱实在是麻烦极了。 她正在发愁,车窗却突然被人轻扣了下。 她吓一跳,问道:“谁?” “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先是咚得跳了下,才撩开帏帘,朝他一笑道:“玄哥哥,你怎么在街上呢?”他骑在赤红马的马背上,穿着深青色的蟒袍,杜若心想,那是官服呢,难道他刚才是去了宫里? 她一瞬不瞬的打量他,脸颊从帏帘中露出来,被里面阴暗的光衬得好像玉兰花一样的洁白,他淡淡问道:“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请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 50|050 他本来是要回府的,谁料在路上看到玉竹与鹤兰,他便知道轿子里坐的肯定是杜若,若是寻常兴许不会过问,谁料他前前后后一看,竟然就她一顶轿子,委实就有些上心。 杜若叹口气:“公主邀请我去做客。” 大燕唯一的公主就是赵宁了,贺玄眉头挑了起来,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宋澄。 不过看杜若的样子,她好像并不想去,她脸上甚至有些担心,贺玄想一想道:“我送你去。” 送到门口又顶个什么用,杜若摇摇头:“这倒不用,你应该是要去前面罢,也没有必要再行到公主府的,我一个人就成。” 贺玄道:“我正好有些事要与宋公子谈。” 他这么说了,杜若倒不好再拒绝。 她便把帏帘拉上了。 轿子又再往前而行。 外面的高头大马,马蹄有力,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都没有被嘈杂遮掩,她突然想到那日贺玄把她抱在马背上的情景,那马儿跑起来极为的快,很是神骏,只觉得风从耳边不停的掠过。 她忍不住又偷偷拉开帏帘,瞧见他驱着马不紧不慢的走在旁边,面无表情,却俊美,从额头到下颌,高低起伏的线条,在阳光的照耀下,极为的迷人,她不知为何又想到他那句话,有些说不出的意乱。 她觉得她一定没有勇气再问他了。 轿子很快就到得公主府,她从里面下来,贺玄还没有到,他因是不请自来还需要别人去通报。 领路的丫环冲她笑起来:“三姑娘,快请往里走罢,公主已经等了你好一阵子。” 她心里咯噔一声,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然公主怎么会专程等她呢?她随着丫环们进去,也没有什么心情看风景,直到有人叫她,她才回过神,只看到宋澄站在不远处,他穿着件湖色四君子的春袍,头上束着玉冠,脚蹬轻靴,在身后的姹紫嫣红里,好像一缕春光般的清新。 “你总算来了。”他走上来,“我还怕你不来呢。” 原来他也知道,杜若突然就没有那么紧张了,她问道:“难道是你请我的不成?” 他笑起来,看着她:“我请你的话,你会不会高兴一点儿?” 这话让她怎么答,杜若被他盯着有点不自在,垂下头问:“到底公主请我为何事,这你总知道的罢?听说她还要同我一起吃饭,今天难道真的只请了我一个,有没有别家的姑娘?” 听出来她有点担忧,宋澄笑道:“只是跟我娘吃顿饭而已,你用得着这样如临大敌吗?” 那是他的母亲,他当然不觉得奇怪,杜若道:“我跟她不熟,我跟不熟的人从没有单独吃饭的。” 宋澄沉吟:“这样……那我坐在你旁边好不好?我在,你是不是自在些?” 他坐在她旁边看她吃饭吗?杜若斜睨他一眼,连连摇头:“那我还是只跟公主吃饭比较好!” 他朗声笑起来。 两人离得颇近,男得俊美,女得清丽,看起来还真是珠联璧合,贺玄眼眸眯了眯,走过来。宋澄见到他微微一怔,想起那天在上元节的事情,他总觉得贺玄对杜若好像有什么似的,今日又碰巧来府邸,他笑道:“王爷大驾光临,定是为要事了?” “也算不得什么,只今日去宫中一趟,皇上提到公主府护卫的事情,想让本王从军中选一些过来,不知宋公子有何看法。” 宋澄嘴角牵了牵,看一眼杜若,与丫环道:“你先领杜姑娘去见母亲,我与王爷谈一谈要事。” 要事两个字他念得有些重,因怀疑贺玄是故意借此来公主府的。 “王爷请。”可他也不好赶人,他一摆手,请贺玄去书房。 杜若自然就去见赵宁了。 庭院里,就在百花旁,果真已经设宴,八仙桌上摆满了菜肴,红的红,翠的翠,光是看颜色也是赏心悦目,她走上去行礼,恭敬的立在一旁。 赵宁朝她看去,见她穿着件杏色的缠枝梨花褙子,下面一条浅白色百褶裙,极为的清雅,又见她眉清目秀,五官挑不出缺点,亭亭玉立的好像池塘里将将绽放几片叶子的粉色荷花,她就有些了解儿子为何会看上。 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她也确实难得见到的。 他们就算以前住在江南,也不多见。 赵宁笑一笑道:“你过来,坐在我旁边罢。” 杜若就有点开始打鼓,她刚才已经看过了,真的就她一个人,赵宁好好的突然请她用膳,到底是什么意思,毕竟此前她一点没有看出来赵宁喜欢她,而且也实在陌生的很。 见她露出一点犹豫,赵宁挑眉道:“怕我不成呀?你可知道,娘娘在我面前说了你好些好话,说你乖巧,性子温顺,我当时还在想,怎么没让你做儿媳妇呢。” 听到这话,杜若秀眉略略拧了拧,这话还真是接都不好接,不过看起来赵宁也不需要她接话,她果然又说道:“你不要拘谨,我这人呢并不喜欢摆架子,你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吧,不然像这样,恐怕一顿饭会吃得很不舒服,倒是白让你来了。” 杜若只得坐在她旁边。 赵宁笑道:“我以前也想过哪一日会有人天天陪着我用膳,毕竟澄儿他是男人,往后忙于公务,兴许一日三顿都顾不上陪我,所以还得指望一个好媳妇。” 就是再笨的,都听出来她的意思了,杜若心头一震,委实没想到赵宁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难道她是有意要她做宋澄的妻子?不然为何提儿媳妇呢,她也时常跟着谢氏去应酬夫人们的,她们之间讲起话来,常常很是隐晦,但也能听出好些涵义。 像赵宁说这些,肯定是不会错的了。 她心头开始上下打鼓。 看她脸上渐渐生出红晕,赵宁又好像没说过这话一样,笑着道:“快些尝尝这些菜,我府里这厨子啊,手艺极是好,有回娘娘吃到了,都想带到宫里去呢。” 全是她一个人自说自话,杜若吃得几口,笑道:“真是很可口。” 她说了那么多的话,可杜若是只简单一句,赵宁眉头拧了拧,觉得这姑娘实在寡言,就算看着乖巧,也实在太不会讨长辈的喜欢了。 渐渐的,赵宁话也少了,只偶尔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压着块重石似的,杜若倒是猜不透她了。她只是低头用膳,她好像对赵宁这种人,很不会相处,她不像皇后娘娘,也不像祖母,母亲,别的夫人们这样的长辈。 那顿饭吃得不太融洽,赵宁中间使人让两个乐妓来弹琴助兴。 这样才好一点儿。 两人用完饭,赵宁也没有兴致再赏花,让丫环送杜若回去,杜若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宋澄从一道月亮门里走了过来,见到她就笑道:“我们家厨子的手艺如何?” 他这人很是轻松随和,杜若跟他在一起时,也觉得挺自在,但是刚才赵宁一席话,她的感觉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因为宋澄一早知道赵宁请她,而且对赵宁与她单独吃饭,也丝毫的不惊讶。 那么也许他也是赵宁要说什么的。 她想到此前,他请她们观灯,要送她金蝴蝶,还有胭脂的事情,心里就有些乱,勉强道:“挺好吃的,我吃了好一些呢,便不打搅宋公子了,我先回去。” 只说到一句话就要走,宋澄有点奇怪,观察她神色,发现她有些不一样,他眉头就拧了起来,难道母亲到底还是没有按捺住,与她说了什么?他有心想问,但又怕惊到她,就在犹豫间,看到贺玄也过来了。 这豫王,当真是粘得紧,说完公主府护卫的事情,他就说要等杜若一起走,他总不好撵他走吧? 他只得把话吞进肚子里,杜若见到贺玄便迎上去,轻声道:“玄哥哥,是不是可以走了?” “嗯,我送你回去。” 她点点头。 两人这便与宋澄告辞。 路上,贺玄问:“今日公主请你何事?只为用膳不成?” 并不是单纯这样了,但这话她怎么好跟贺玄说,她顶多会告诉母亲,她道:“是的,她许是冷清而已。” 赵宁要是冷清,全长安不知道多少夫人,姑娘愿意陪她呢,贺玄眼眸眯了眯。 她坐在轿子里,贺玄仍是骑在旁边,两人没有隔着轿帘说话,一直行到宋国公的大门口,贺玄停下来,杜若察觉到她的轿子也停了,好像门口有什么人挡着路。 她撩开帘子,往外一看,只见到前头的轿子里走出来一个人,穿着绯红色的官服,艳阳下,瞧见他侧脸俊美,她仔细看了看,竟发现他是宁封。 宁封竟然来她家里了。 51|051 她听家人说过,国师而今被封为都察院左都御史,那是二品官,只她一直没有见过他,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知道身后有轿子,宁封回眸一看,与杜若的目光对个正着。 她眸中带着探究之色,他径直走过去,到得轿前停下来道:“三姑娘,许久不见,我今日登门拜访是为见你父亲。” 原来如此。 他一下就说明来意,杜若笑起来:“我爹爹在府里吗?他休沐日经常也很忙的。”她打量他的官服,原是国师穿道袍,现在穿着官服竟然也是有模有样的,不过身上并没有官威,仍是如春风拂面。 宁封笑道:“在,你们家门房的小厮去传话了。”他现在才与贺玄行礼,“真巧,王爷今日也在国公府。” 他一早知晓贺玄与杜家的关系,嘴里这么说,心里可一点不奇怪。 因他而今掌管都察院,都察院那是监察百官的,专司弹劾,只弹劾不能指鹿为马,故而手下官员自然是费尽心力的搜罗证据,不过大燕刚立,君臣正是要同心的时候,都察院便不是那么的名副其实了,但是必要的手段还是有的。 贺玄淡淡道:“不知宁大人有什么要事,竟然要登门?” 对于宁封,他从来都很忌惮,因此人对赵坚的影响颇大,谁想到现在还当了二品官,又不知他暗地里会怂恿赵坚去做什么。 宁封笑一笑:“高黎的事情王爷应该也知道吧?正当在闹内乱,有一派蠢蠢欲动想趁机进攻大燕,前阵子引发大战,另一派引而不发,等到我们打仗了,正好就占据了高黎。宋国公不是与高黎曾经交过手吗,我有些事想请教一下。”他声音稍许压低一些,“皇上打算派我去高黎一趟,当然,也是他们高黎发出的邀请。” 这种节骨眼上,赵坚是不想再与别国打仗的,宁封算是使者,现在既然友好派占据高黎,要示好,他自然不会拒绝。 贺玄才知怎么回事,他道:“既如此,我同你一起去见杜大人,听闻高黎人生性狡诈,国师可要好好注意了。” 宁封道:“我会谨记王爷的提醒。” 他朝杜若又看一眼,便同贺玄从大门进去。 杜若则坐在轿子里,被抬去二门。 宁封没有与她多说上一句话,稍许有些惋惜,不过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倒是来日方长。 听说二人前来,杜云壑迎到门口,笑着与他们互相见礼,又与贺玄道:“刚才的事情,多谢你送若若回来。” “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杜云壑请他们去书房。 杜家极大,便是二房专有的书房都比寻常家族的要大得多,有十来排的书架,书卷尚不曾放满,宁封目光掠过去,只见但凡是书,便是兵书,也零零总总占了好几排,可见杜云壑读过多少兵书! 难怪打仗那么厉害。 他们杜家前几代就出过良将,在大周的历史上赫赫有名,后来赵坚造反,杜云壑又良禽择木而栖,听闻与贺时宪吃得几盅酒,便追随赵坚了。 宁封四下打量,笑道:“杜大人可真称得上是儒将。” “哪里,不过看些兵书,旁的可是一窍不通。”杜云壑是个直爽的人,询问道,“此地清净,还请国师说明来意。” “是为高黎国,皇上要派使者前去,而我便是使者。”宁封道,“杜大人你好些年前曾经与高黎打过仗,甚至军队里还有知晓高黎话的人,所以恐怕整个大燕也没有比杜大人你更清楚高黎的了。” 杜云壑摸摸下颌:“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已经过得许久,高黎国官员已不是原先那批人了吧?” 国虽小,可政权更替却频繁。 “还是有一些留下来的官员,且现今皇帝乃是原皇帝的外甥。”宁封瞧着他,想起前几日有人禀告,说杜云壑曾请过几位将军。 他们都是朋友,平时相见自然是寻常之事,然而这个时段,宁封瞧卦象极为不好,他便事事都很警惕,毕竟已经平定的大半江山,他实在不想重新再乱,到时候又是腥风血雨,且也不知又落在谁的手里。 个人的命数是很难说的,但是大局最终都是一样,然而,他那时在哪里,又会是谁,却是难说的很了。 他们正当在书房说话的时候,杜若已经回到谢氏那里,谢氏放下手里的事情,拉住她道:“我原以为你要很晚才回来呢,真是光就吃个饭了?公主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杜若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到底要不要提赵宁说得儿媳妇,毕竟以前赵豫的事情,已经惹得父亲母亲操心了,她左思右想,犹豫了会儿道:“就是吃饭,不过公主有些奇怪,同我说什么希望有个好儿媳呢,大约是冷清罢,但后来又不要我陪她赏花,让我直接就回来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 谢氏怔了怔,眉头就拧了起来,心想这福清公主也委实是随心所欲了,跟一个姑娘家提儿媳妇这种话。 不过要真有这种意思,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让杜若回来了,她笑一笑:“你在那里可吃饱了?” 她怕杜若拘谨没有好好吃饭。 “还好吧。”杜若摸摸肚子,叹口气道,“其实吃得不太尽兴,毕竟不敢放开来吃的,还是在自己家最好了!” 谢氏笑道:“我让厨房炖个银耳羹去,你先回去歇着。”她顿一顿,“今儿是玄儿送你回来的?” “嗯,来的时候遇到了,他也正要去公主府,便同我一起来回的。” 想到他拒绝苗家的样子,谢氏也不管了。 宁封一直在书房坐得一炷香的时间才走,杜云壑把贺玄留下来,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的少年,他心头真有些苦涩。 这个秘密实在太过巨大,他心里想着要同他说清楚,可现在面对面,竟然还是难以开口,他好像找不到一个突破口去打开它,或许他也是没法过自己这一关,那是他的失职,怎么同贺玄说呢? 他只得问起别的事情。 竟然是说苗家,贺玄道:“我已经同大夫人说清楚了,暂且并不想考虑终身大事。” 杜云壑仍坐着,他轻咳一声:“我在你这样大的年纪已经娶妻了,男人成家立业,成家了才能更为安定,这就好比手上有重盾。玄儿,这种事情,是人生的圆满,等你将来再有孩子便更能体会得到的。”他沉吟着,有些艰难的开口,“你父亲,当年定也是这样,只可惜……” 他的挣扎极为的深,贺玄好似看到一尾在浅滩上不停挣扎的鱼。他是要试图同他说,但还没开口,却把自己的身上已经勒出血来。 到得此时,再也没有不信的理由。 可他还在等着,直到杜云壑提起齐伍,他道:“我此前不知三山街的事情,当时因为云岩,便去查,谁想到……” “齐伍好似对你不错,他是不是平常就很照顾你?” 贺玄道:“不,其实他是听命于我。” 声音很冷静,杜云壑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可他眸光紧紧盯着贺玄,才发现没有,他刚才是说真的。 齐伍竟然听命于他? 杜云壑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他身材高大,此番立在书房里,就很有些压迫感,但贺玄并没有站起,他淡淡道:“我在父亲去世之后一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齐伍跟陈士古是死在第三年冬天,是我偷袭了他们,我逼着齐伍杀死了陈士古。” 这句话简直惊心,虽然听起来,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平淡,好像是多么小的一件事情,但是他在里面却听出了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叫人喘不过气。 难怪齐伍这些年看着一下子苍老了,他不止是因为他的儿子,他原来为保命亲手杀掉了陈士古,那是可以令人瞬时就崩溃的,叫人失去意志。若是他,只怕会羞愧的永远都抬不起头来,杜云壑心想,但是齐伍还是撑到了现在。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理由。 他的儿子! 杜云壑突然就想明白了,他看着贺玄,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动着,先是极快,又渐渐的慢下来,他从来没有想到,他身边的这个人竟然做出了这种事情! 他还一无所知! 那是什么样的深沉,他手掌心都有些发凉,试问换做他,在这么年纪的年纪,也许是做不到这样的。 他语气有些干涩:“你一直不说,是因为不相信我罢?” 毕竟他也是赵坚手下的将领。 贺玄现在才站起来:“这些年多亏得您的照顾,但日久见人心,我心知必有这一日的,幸好你没有让我失望。”他朝他恭谨的行了一礼,“这份怀疑,是我对不住您,但这样大的事情,在我以前的年纪,我是不敢告诉任何人的。” 在一片黑暗里行走着,他只能是孤身一人。 幸好杜云壑永远都是光明正大的,他在此刻觉得很是高兴。 杜云壑深深瞧他一眼:“今日便说到这里罢,你先回去。” 他实在需要时间来整理这桩事情。 贺玄略略点头,告辞走了。 杜云壑站在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百感交集。 52|052 这日,谢氏的弟弟终于到长安了,谢氏听到消息,连忙使人去门口迎接。 这些年来,第一次有外祖那边的亲戚到家里来,杜若听玉竹说了,也待不住,跟谢氏一起走到二门那里等候。 姐弟两个许久未见,也不知是什么样子了,谢氏很是期盼,手里捏着帕子,嘴唇抿得紧紧的,目光盯着那道垂花门不放,杜若侧头瞧她一眼,笑道:“我记得舅舅好像生得很瘦呢,也不知有没有长胖一些。” “你舅舅天生如此,小时候你外祖母便是看他长不胖,每日都叮嘱厨房做好些的荤菜,他吃不下,你外祖母就很生气,每回他都偷偷的放在我碗里,我那时候就很胖,你外祖母就更奇怪了,你小舅不长,偏全长在我身上了。”说起旧事,谢氏脸上满是笑容,“你外祖母后来瞧见你父亲,觉得习武的人身材高大,很是强健,便又要让你小舅去学武,可他哪里是这种料子。当时可在你外祖母身上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现在世上也再没有那样关心他的人了。” 外祖母早已去世,杜若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容貌。 谢氏也有些伤怀,有时候觉得没有父母,当真像是被砍去根的花木,幸好她又在杜家扎根了,也生下了两个乖巧的孩子,那是她最大的安慰。 两人正说着,杜凌也来了,与谢氏抱怨:“父亲说要替我谋个职的,结果这都三月了,还没有动静,母亲还是去催一催吧。”他挠挠头,“我都这么大了,等会儿见到小舅,问起我在做什么,都只能回答无所事事呢!” 他是觉得有些丢脸。 谢氏笑道:“自家小舅,你怕什么?再说,你怎么是无所事事呢,你在家念书习武,有道是十年磨一剑,你父亲也是这么对你说的,你这么着急作甚?等到合适的机会,自然会水到渠成。” 其实她最近是不太想去打搅杜云壑。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作为枕边人,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肯定是遇到上了什么事情,心事重重的,有一日甚至半夜从床上起来,她醒来之后发现他不在,披着外衣去看,他站在庭院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并没有打搅,因她觉得杜云壑有一日一定会同她说的。 假如不说,那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还是要做到信任。 见母亲这么说,杜凌也没有办法了,懊恼道:“是了,我也只能等着,总不能自己去与皇上说,早知道,我那时候该跟着贺大哥去打仗的,现在指不定都立下军功了,父亲非得拦着不准!” 谢氏道:“要是这么容易,你父亲会不准?” 那种不要命的事情,可不是谁都做得出来的,那时候贺玄去,杜云壑也曾拦过,只是没有拦住罢了。 垂花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谢氏转过头,瞧见管事嬷嬷领着三个人进来了,为首一人瘦高个儿,面色白净,穿着袭竹青色的长袍,浑身透着书卷气,跟印象里的样子差别不大,她眼睛立时就红了,跑上去叫道:“阿彰,你总算到了!怎么在路上走那么久,原以为你二月就要到的呢!” 对面的妇人头戴金簪,浑身华贵,见到他时,眼睛里满是关切,正是一直都很疼爱的姐姐,谢彰也快步过来,握住谢氏的手:“姐姐,真是好久不见了,我们路上是遇到山崩,绕路走了,才会迟到。” 他说完,便与谢氏互相看着,喉头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杜若跟杜凌也都很感慨,毕竟好些年都不曾见过了,杜凌叫道:“娘,快些带舅舅去上房吧,祖母正等着呢。” “是了,是了。”谢氏擦拭眼睛,看向谢彰身后的孩子。 “快些叫人了。”谢彰笑道,“一个个的,在路上还问起姑母,怎么到了就成哑巴了?” 两个孩子,一个女儿叫谢月仪十三岁,一个儿子叫谢泳九岁。 看起来跟谢彰长得很像,皮肤都很白,两人还生了一样的丹凤眼,谢泳性子活泼些,立刻就把他们三人叫了一遍,谢月仪呢,声音细细的,很是内向,垂着头叫了声姑母,表哥表姐。 杜若对她们真是没有什么印象了,七八年前,像谢泳也不过是个幼童,她上去拉着谢月仪的手:“你来可好了,我们这里又热闹些。” 谢月仪嗯了一声。 谢氏瞧着,问起谢彰:“你给他们请了夫子吗,还是自己教他们的?”又往后看,“你们没带奴仆吗,听说就两口箱子?” “哪里要什么奴仆,本来衣物也不多。”谢彰叹口气,“我们那里起先打得厉害,只管着出去逃命,只带了一些银子在身上,后来找到落脚点,我便去教书挣点钱,回来再教月仪跟泳儿。” 原来小舅竟然过得那么贫困,还要去教书,杜若朝谢月仪打量,她果然穿得都是半旧的裙衫,头上戴得钗簪也是很老式的。 听到这话,谢氏很心疼:“你来信怎么不说呢?我记得家里原先银子也不少,还以为你们都带走了,是不是路上被人抢走了?哎,你们应该那时早点过来,也不至于耽搁这么多年!你瞧瞧,月仪跟泳儿都吃苦了,我瞧着你也是瘦了好些。” 一关心就会显得有些啰嗦,谢彰挠头笑道:“哪里有那么苦,只是比不得你们宋国公府罢了,再说,现在我这不是谋到官了吗,总算可以安定了。姐姐,我们去看老夫人罢!” 谢氏嫌他之前报喜不报忧,途中又说了他几句。 谢彰不生气,只是笑。 小舅的脾气一直都很好的,杜若笑着问他:“小舅你现在还弹琴吗?” “当然,还收过弟子呢。”谢彰道,“若若你想听的话,小舅等会儿就弹给你听。” “才来弹什么曲子?”谢氏道,“还是安顿下再说罢,你跟月仪,泳儿多住一阵子,想吃什么尽管跟厨房说。”她看看谢月仪,叹口气道,“瞧瞧多漂亮的小姑娘,被你装扮成什么样子了?”她跟谢月仪道,“你爹爹到底是男人,等下回我带你去买衣料,去新衣服。” 谢月仪脸颊就红了,连忙道:“姑母,住在这里已经叨扰了,不用买什么的。” “别跟我客气。”谢氏道,“我就若若一个女儿,而今你来了,正好跟若若作伴,多好呢。泳儿呢,就跟峥儿作伴,一起跟夫子念书。” 他们一路说着,就到了上房。 二房的女眷都来了,包括杜莺,还有杜峥,他们都上来问好,杜蓉笑道:“我还是记得月仪表妹的,那时候瘦得很,我说跟小猫儿一般呢,不过月仪估计记不得了,她太小了。”她性子外放,立时就拉着谢月仪说起话来,说过几日带她去长安城里玩。 众人都往正堂走去,谢彰带着两个孩子去给老夫人行礼问安。 老夫人道:“儿媳妇千盼万盼的,你们总算到了!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赶紧去歇一歇,有什么话等你们休息好了再说罢,不过晚上是要出来跟我们一起吃饭的,我刚才都让管事再去一趟集市了!” 谢彰笑道:“多谢老夫人了,我们这等叨扰,也就您这样客气。” “怎么说都是一家人。”老夫人笑道,“再者,我们家呢本来人就少,谁来都是高兴的。” 杜绣在旁听着,咬了咬嘴唇,她的小舅可是都不准来杜家了,姨娘也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这都是拜杜莺所赐,她觉得她的小舅才不会喝醉酒冲撞杜莺呢,她定是暗中做了什么。 可恨祖母什么都信她。 说到底也是看不起她一个庶女,要她是嫡女,哪怕是有刘氏这样的母亲,老夫人也不会怎么样。 她心里想着,面上是没有表现出来,与谢月仪道:“你们住的地方离我那儿也很近,我也会经常请你来玩的。” 杜家四个姑娘都很客气,谢月仪来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因为跟谢氏隔了太久没有见面,听父亲说姑父又被封为宋国公,那是有爵位的,还是世袭罔替,便觉得杜家定是极为富贵,那住在里面的人也许都有些傲气的,但是来了,才发现不是,她总算是不那么拘谨了。 谢氏亲自领他们去歇息。 那是处很大的两进宅院,下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铺得很整齐,两边种着各种花木,这时节是花香扑鼻,谢泳四处的看,与谢月仪道:“姐姐,这比我们以前住得大多了呢!” “是啊,还很漂亮。”谢月仪笑道,“你住在这里要乖乖的,不要给姑母添乱。” “不会的,我就跟峥表弟一起念书。” “那就好了。”谢月仪摸摸他脑袋。 谢泳好奇的道:“姐姐,我们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谢月仪忙轻声道:“这话可别乱说,这里是姑母的家,我们不可能一直住的,等爹爹做官顺畅了,我们就会有自己的家。” 谢泳哦了声,点点头。 前面的谢彰正问谢氏:“蓉蓉是要嫁人了吧?我记得你信里提到过。” “是,就在下个月,没几日了。” 谢彰笑起来:“那我也得准备一份礼呢!” 姐弟两个说笑着进去了。 53|053 杜章两家结亲的吉日定在四月十六,等到谢彰任职之后,真的就只剩下几日。 那是杜家小辈中,第一个办喜事的,也是杜家第一次把姑娘嫁出去,因老夫人就两个儿子,她只尝过娶儿媳妇的欢喜,还不曾真正体会过自己家里人离开娘家呢,这阵子是既高兴又伤怀。 哪怕平日里觉得杜蓉有不少缺点,也是全都不记得的了,只是感慨往后要见得少了。 至于姑娘们,那是天天都在一起,也不再念书,就在杜蓉的院子里玩。 毕竟那样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 等到十六,杜蓉就要出嫁了。 昨日晚上,她们一直聚在老夫人那里,刘氏给杜蓉梳头发,梳一次哭一次,弄得好些人也跟着哭,故而杜若早上起来,眼睛都是有些肿的,她甚至是感同身受,觉得自己哪日嫁出去,也定是如此,幸好她还有不少的时间可以待在家里,多陪陪父母。 玉竹拿来手巾给她擦脸,一边儿说道:“少爷在外面等着呢,要不要请进来?” “这么早?”杜若惊讶。 杜凌的声音响起来:“早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是你们昨日睡得晚。” 她们都哭哭啼啼的,他是男儿,可没有那么多的离愁,在他看来,杜蓉只是搬去章家住,又不是去了别的县城,也不知她们怎么就那么伤心。 杜若把裙衫穿穿好说道:“那你早饭定然吃了,不然就在我这里用。” “还没吃。”杜凌走进来,与鹤兰道,“去厨房多要一碗粥,一碟虾饺。”他从身后随从手里拿来两样东西,“给你去找这个了,也不知你喜欢什么花样,就把两种都买了回来。” 那是用来装添妆的盒子,她觉得就这么空手送给杜蓉不是那么好看,可手边也没有合适的就让杜凌去给她买,现在瞧见当真是惊喜,因这盒子委实太漂亮了,是用象牙雕刻的,打磨的极为光滑,像上好的玉石,盖子上面一个是刻了莲花,一个是刻了梅花。 她有点可惜:“要是有刻芙蓉的就好了!” “做这个你知道花多少工夫,我此番便是使人订做也来不及,就这两个了。”杜凌道,“你看看,要哪个罢。” “就莲花的好了。”杜若笑道,“我正好要送一个莲花坠角,还有一个赤金镶青桃花的挂件,就不送簪钗手镯了,她们可能都会送那些的,省得重复了没有什么意思。” 杜凌道:“我是送了两卷兵书。” 他见饭菜端来了,坐下来就吃。 “兵书倒也好,他们两人都喜欢看呢。”杜若给他夹筷厨房新腌的莴笋,“这个将将做好的,还有点脆,用麻油拌了,挺好吃的。我吃粥就喜欢吃这个,听说他们还腌了茄子呢,不过要放蒜头,我觉得味道太大,你要是喜欢吃的话,可以试试。” 杜凌唔了一声点点头问:“那另外一个盒子你还要吗,我留着也没有用。” 也只有小姑娘喜欢,他们男人房里都不放这个的。 杜若想了一想,说道:“要不送给表妹吧,她来我们家,我前几日送给她两盒新的胭脂,还有表弟我送了一套笔墨纸砚,你有没有送过东西,我记得母亲叮嘱过你的。” 谢泳他是送过了,也是上好的毛笔,可谢月仪他是真不知道送什么,他道:“那就送这个罢,让她装装东西,而且不便宜拿出来不寒碜。” 杜若用完饭,便拉他一起去谢彰他们住得院子。 正当是巳时了,谢月仪已经起来一阵子,她为送添妆很发愁,昨日已经选定了一样,又觉得不好,在挑选呢,石燕与她禀告道:“姑娘,大少爷,三姑娘来了。” 他们没有服侍的丫环,杜家送来四个,跟前服侍的是石燕,石桂,还有外面两个粗使的,庭院里还有些婆子,其实她小时候谢家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她也曾锦衣玉食的,谁料后来突然就打起仗来。他们住得城里乱成一团,贼匪趁机四处劫掠,她跟父亲,弟弟逃到了城外,后来就一直颠沛流离,很久之后才寻到落脚的地方,但离谢氏他们实在太远了,中间隔着的几个县城都在打仗,根本不敢出去。 日子一落千丈。 谢月仪回过神,说道:“快些请他们进来。”一边说,她一边自己走到门口迎接。 那兄妹两个进来,杜若笑道:“我跟哥哥来看看你。” “我挺好的。”谢月仪忙道,“丫环们也都很好。” 还是有点拘谨,杜 第023章 (7) 若拉着她坐下:“等会儿用过午膳我们一起去大姐那里,就等到章家来迎娶她了,今天也还会来好些别家的姑娘,你正好认识认识。”她重点提了一提,“有位袁姑娘人特别好。” 她们说完,杜凌将那盒子放在桌上送给谢月仪:“买了两个,一个给妹妹了,这个你拿去,随便装什么都行。” 他口气很随意,并不庄重,但这样显得很亲切。 谢月仪笑道:“多谢表哥。” 盒子拿在手里有微微的凉意,摸着很舒服,花样也好看,那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她尝试着打开盒子,结果也不知怎么开,杜凌见到便拿过来:“这里有个扣子搭住了,你看到没有?得先掰开来。” 只听咯的声,盒盖就开了。 她连忙道谢,侧头时看见杜凌面色温煦,想到印象里的样子,完全不像了,而今生得剑眉星目,挺拔英气,真正的世家贵公子,想到自己的家世,她又有点黯然,只希望父亲能官途顺利,好让谢家早些振奋起来。 见她爱不释手,杜凌道:“那家铺子还有别的东西,也是象牙做得,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就行。” 谢月仪答应一声。 府里下人们从大早上就开始忙碌了,不管是屋里屋外,都摆设着充满喜气的东西,帖红纸,把红色的花儿都搬在一起,还买了非常多的炮仗,而到下午,姑娘们都陆续去杜蓉那里,她已经在梳妆打扮,脸上绞得干干净净的,浮出很自然的一片红晕,丫环再给她梳头,刘氏坐在旁边,一点都不离开。杜若就跟杜莺坐一起,杜若正对着窗口,看到杜云岩站在外面,好像想进来,但是他驻足会儿还是走了。 母亲说,二叔之前取不到钱时常发火,拿管事出气,就是不敢去老夫人那里,现在是好一些了。 不过对章凤翼还是不满,到现在都不能替杜蓉高兴。 父女两个见到,仍是势同水火。 杜若正想着,袁秀初跟方素华来了。 两人都带着添妆,杜蓉连声道谢,说她们破费了。 袁秀初看见谢月仪,并不认识,杜蓉介绍道:“那是若若小舅的女儿,叫谢月仪,她父亲现在户部任主事。” 袁秀初就与她互相见礼,因方素华来过杜家,认得谢月仪,坐在她旁边。袁秀初则坐在杜莺左手边,两人很是相好,但也有一阵子没有见了,她看到杜莺仍然很瘦弱,想到大哥与她说的话,从袖中拿出一副方子,悄悄递给杜莺:“你回头看看可能用,大哥说合适你。” 竟然是袁诏给她的,杜莺想到他的嘴脸,恨不得就不要这方子,不过碍于袁秀初,她还是接受了,轻声道:“多谢。” 袁秀初因为那日的事情,猜到几分杜莺为何要强撑,恐是想嫁个好人家,她为此极是同情,她来过杜家好几次,见过刘氏与杜云岩,隐约是能明白杜莺的处境的,不像她,虽然母亲去世的早,可她有大哥,二哥挡着风雨。 杜莺就没有大哥,杜蓉又出嫁了,她只有柔弱的母亲跟弟弟。 “而今天气晴好了,你又可以时常出来呢。”她笑道。 这世上像袁秀初这样善良的姑娘真的很少了,杜莺其实也是真心喜欢她,她点点头。 等到杜蓉穿嫁衣的时候,太阳渐渐要下山了,谢氏站在外面与杜云壑道:“你得盯好二弟了,这等日子可不能生事,他现在没有钱花,朝管事发了多少通火,但是不敢与老夫人闹,谁晓得会不会还会为难章凤翼,你要是在,他定然不敢的。” 杜云壑道:“一直让人看着呢,我不可能让他胡闹。” 他看着远处,晚霞满天。 谢氏瞧一眼他,他眼底还是藏着忧,她笑道:“你可听说了?玄儿还当章凤翼的御多呢,倒是少见,他平日里并不喜欢与人交往的,跟章凤翼却很好,凌儿说他两人还时常切磋武艺,恐是章凤翼在他手下谋了职了。” 那将来章家恐怕也要卷入风雨中了。 不过他们都是杜家的亲戚,不可能置身事外。 就像他,他跟贺玄的关系,假使哪一日贺玄真的造反,赵坚其实是绝对不会再信任他的,他是时候要做出一个选择了,这个选择,恐怕也是越早越好,反正这孩子把什么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 谢氏往里瞧一眼,看见自己的女儿坐在那里,她由不得擦拭了下眼睛:“以后若若也要嫁人了,我真不舍得,可前阵子管家又使人试探,管大公子我看着还是很适合若若的……” “你回了管家罢。”杜云壑道,“现在不是给若若定亲事的时候。” 都不知将来怎么样呢,再牵扯一家人,都是会生出变化的。 谢氏极为诧异:“你的意思是?” 杜云壑道:“你听我的便是。” 难道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谢氏一下握紧了手。 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54|054 听到这声音,杜莺的眼泪忍不住的落下来。 在这家里,她跟杜蓉相依为命,有时候她觉得杜蓉太过冲动,不能顾全大局,可到底总是她挡在前面的,不管是对抗父亲,还是扶持母亲,亦或是照顾她这个体弱的妹妹,杜蓉总是没有什么怨言。 而今,她总算要嫁人了,她看向穿着大红嫁衣的杜蓉,想起这些天,每回说起章凤翼,她高兴又害羞的样子,此番心里也只有欢喜。 哪怕夹着离家的悲伤,杜蓉都这个样子,可见她对章凤翼的感情。 杜若知晓她的心思,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二姐,我们送大姐一起去二门坐花轿吧,过几日,再去章家做客,让这章夫人好好招待我们!” 众人都笑起来。 杜莺点点头。 杜蓉隔着红盖头,想再瞧一眼家人,但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她垂下头,只能瞧见自己穿着的绣花鞋。 刘氏已经在旁边哭起来,谢氏道:“昨日哭得许久,总是大喜事,今日不要再那么伤心了,反正章家离得也近,你要去看蓉蓉不难。” 她扶着杜蓉往外面走,杜峥还小,不能背她,便由杜凌代劳,他已经在前面等着了,看到她们来了,弯下腰来,笑道:“妹妹,快些上来,听说伯起就要到家里了,他恐怕骑马骑得很快呢!” 想到他的急性子,杜蓉嘴角又忍不住翘了翘,只不过心口还是满溢着离愁,让她无法真的笑出来,她在那里顿足,直到杜莺上去,轻声与她说得几句,她才趴在杜凌的背上,往二门那里去了。 杜若跟在后面,谢氏瞧见拉住她道:“你也去那么远?” “是啊,我送大姐去坐花轿。”她笑道,“我跟哥哥一起走,没有什么的,还有二姐,我们一起去。” 他们大房就一个女儿,杜若小时候没有姐妹,便与杜蓉,杜莺十分的好,谢氏没办法,叮嘱道:“去就去罢,不过别走到外宅去,今日迎亲的人多,保不定章家还有别的人会来,你小心些。” 章家到底是马匪出身,结交的人物鱼龙混杂,谢氏对此有些警惕。 “知道了娘,我就在二门那里。”她走到杜凌身边,与戴着红盖头的杜蓉说话,“大姐,我陪着你呢。” 杜蓉轻声一笑:“好。” 杜莺由木槿扶着,与杜峥在后方,杜绣没有跟来,倒是方素华最近常往杜家,与她们熟悉了,也走出来。 因杜家闺房离二门有一段距离,仍是要走一会儿,耳边听到鞭炮声不停,杜蓉把头稍稍低一些,靠着杜凌的肩膀道:“大哥,辛苦你了。” “你又不重,辛苦什么?” 杜蓉微微停顿了会儿:“大哥,我今日嫁去章家,往后望你能照顾下峥儿,他性子太过软了,我怕他将来什么事情都吃亏,可我也不知怎么教好他。” 对于这个弟弟,她跟对刘氏一样的无奈。 杜凌闻言道:“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女大十八变,男人也一样,他以后也许就会变的,但凡我能帮得上的总会帮一帮他。” 杜蓉答谢声。 不知不觉,几人就走到二门了,杜若往前看去,就见到章凤翼骑着雪白的马,挡在前面,把整个拱门都堵住了,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果然是迫不及待,她抿嘴笑道:“大姐,我看到大姐夫了。” 章凤翼已经忍不住:“家太大也不是好事啊。” 听听,一来说什么话呢,杜蓉想啐他一口,奈何今日是新娘的身份不可造次,只把小拳头紧了一紧,咬牙跟杜若道:“你让他给我闭嘴,不许再胡说,不然我就不跟他拜堂了。” 杜若跟杜莺都噗嗤笑起来。 杜若走过去,轻声道:“姐夫,大姐让我带信儿,让你说话斯文些,不然不去你家了。” “什么?”章凤翼眼睛都瞪圆了,想反驳,但最终还是没有,老实道,“云志,快把你大姐背过来,不要误了吉时。” 杜凌早就背来了,只差几步而已,将将放下杜蓉,只见前边儿有人骑着赤红色的马过来,他就料到是贺玄。抬起头时,看见他竟然穿着一件银红色的袍服,没有绣大蟒,而是在衣襟,袖口袍脚都绣了核桃纹锦,在这样柔和的颜色衬托下,他身上有种出尘的俊美。 杜凌都看得一怔,笑道:“你还真的当御多呢!这种差事原本该我来做,不过我得背大姐,下回我给你当御多吧。” 那是要等到他成亲了,贺玄朝杜若看去,许是不要出门,只与姐妹聚着,她并没有穿得很费功夫,上身是一件鹅黄色忍冬纹的襦衣,下面一条杏红色细折子裙,梳着圆螺将小巧的耳朵露出来,戴着两颗小珍珠。 他嘴角略是一弯,说道:“你竟送到这里来了。” 原以为看不着她,谁想到还有这种惊喜。 傍晚的霞光落在他身上,映照他微带笑意的眼眸,杜若一颗心有些快跳,自从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她就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敢去探究,又忍不住会想起,她朝他笑道:“是啊,反正离得也不远。” 贺玄看着她道:“上个月事情有些多,这个月我会请你来王府,现在花都开了,没有那么冷清。” 那是他一早答应的事儿,杜若点点头:“好。” 杜蓉已经坐在轿子里,章凤翼催促道:“王爷,我们先走了,可不能再耽搁,我瞧着已经不早!” 他急吼吼的,贺玄笑起来,把马头调转,最后看一眼杜若道:“就这么说好了。” 杜若嗯了一声。 他便御马去追章凤翼。 杜凌道:“我也去章家了,他们家今天摆了很多酒席呢。” “你不要喝醉啊。”杜若忙叮嘱,“不然醉醺醺的回来,看娘骂不骂你。” “行了,我知道,但是太多人跟伯起喝酒,我还是要给他挡一挡的,他肯定不想喝醉……”他说着闭了嘴,快步走了。 杜若回过头,瞧见不远处的方素华好像还没有回过神的样子,杜莺是满脸伤怀,但她到底没有说什么,笑道:“我们回去罢,一起吃顿饭。” 就为今天来添妆的姑娘们,杜家也都是准备了酒席的。 三人往里走去,方素华想起刚才贺玄的样子,心怦怦直跳,她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看上他了,明明以前来杜家,也是见过他的,他那时还是少年,见到谁都是冷着脸,她只觉得他不礼貌,也不肯理会。 谁想到过得几年,再次见到,好像人就不一样了。 可她怎么跟父母说呢,可不说,她也没有办法,说了,念着方家跟杜家的亲戚关系,说不定谢氏愿意搭桥,她寻思了会儿,轻声问杜若:“贺大哥还跟人家做御多呢,他自己跟章凤翼也差不多大吧?” “小了一岁。” “那他有没有跟哪家……像他这样的王爷,肯定有很多家族想要结亲的。” “没有。”杜若摇摇头,“原本母亲还寻到一位姑娘,人很是好的,又漂亮又端庄,可最后也没有成。” 听起来,他要求也很高,方素华心想她可没有出色的容貌,不过清秀罢了,立时就有些自卑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杜若侧头看她一眼,只见她眉宇间含着淡淡的愁,她突然想起来,方素华好像问过好几次关于贺玄的事情呢,可在以前,她是从来不问的,难道她喜欢上了贺玄?她吃了一惊,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而杜莺也有些心事,除了杜蓉嫁人,她往后在家中少了一个亲密的姐妹,另外便是袁诏给的方子了,她还没有看,正收在袖子里。见她们已经进去了,她放慢脚步,从袖中抽出来,借着灯笼的光瞧了一眼。 那方子不算简单,零零总总竟然有二十来种药,有几味更是甚少见到的,连她也不知配在里面起什么作用,可袁诏突然送方子,肯定是有什么意图,她不信他是为她好。 他不是一直讨厌她吗,觉得她是利用袁秀初。不过,他肯定也知道她不喜欢他,那为何还要送呢? 她思来想去,弄不清楚,又把方子塞回袖子里,这才往里走去。 不料杜绣都看见了,她刚才并不在闺房,也是走到了门口,想到自己将来的婚事不是十分的好看,未免有些烦闷,便在外面走了一走,结果就看到杜莺故意落在后面,她一时好奇便也盯着瞧。 杜莺走了,她满腹疑惑。 银杏轻声道:“奴婢看见袁姑娘偷偷递给她一样东西的,许就是这个了。” 那会是什么?若是姑娘家之前互送的,定会光明正大,可不是,一张宣纸应也没什么好藏,她眉头皱了一皱,那到底是什么呢! 55|055 杜蓉坐花轿去章家之后,姑娘们就在杜家用饭,杜若回到卧房的时候,都已经是亥时了。 不知不觉,时间竟过得那么快,许是她们都顾着离愁,一点儿没有察觉。 席上喝了点儿酒,她头隐隐的有些晕,杜若靠在美人榻上,心里还留着惆怅,因杜蓉的性子就像火,总是明亮的照耀在身边,这会儿就感觉家里一下冷清了。 玉竹过来轻声问:“姑娘要不要吃点醒酒茶?” “也不用了,反正就要睡觉的。”杜若打了个呵欠,准备换衣服。 谁料外面一个小丫环急匆匆的过来,与鹤兰说话,她听见她提到杜凌,耳朵就竖了起来,见小丫环走了,杜若忙问怎么回事儿。 鹤兰道:“大少爷醉的不省人事,刚才就倒在大门口。” 真是一点不听劝,杜若道:“快些让他们准备醒酒茶,让他清醒了才好,不然只怕都走不到他住的地方了,得让人拖着去。”她想着又好笑,要去看看他的丑态,便下来穿鞋。 杜凌平日里其实不太喝酒,可要是跟公子哥儿玩,有时就会胡闹,为此母亲也说了他几回了,不过这回应该是替章凤翼挡酒的,她跟在提着灯笼的玉竹后面,鹤兰扶着她,生怕看不清楚摔一跤。 好不容易走到二门那里,就听到杜凌的嚷嚷声:“我还能喝呢,你们怎么就带我回来?都走开,本少爷让你们开开眼界……” 杜若笑出声来,与玉竹道:“一看就知道喝了至少半坛子,幸好母亲在陪着祖母,二婶,不然有得他好看!” 她往前看去,只见三个人当先走进来,起先也瞧不清楚,谁料走几步,才发现送杜凌回来的竟然是贺玄跟宋澄,贺玄就算了,今日是去做御多的,可宋澄怎么会出现?她实在有些吃惊,难道宋澄与章凤翼也是认识的?她突然想起来,那天第一次遇到宋澄,他把蹴鞠踢到了内宅,而章凤翼也喜欢蹴鞠,许是因为这个吧! 不远处,她立在大红灯笼旁边,烛火将她的杏红色裙子染得变深了几分,好像泉水一样的眼眸在夜色里十分的温和。 宋澄瞧见她,想起母亲的话,她不承认对杜若说了什么,可他隐隐觉得并不是,不然那天她怎么会是那种表情呢?好像一下子跟他拉远了距离,当然,他们本也算不得什么,可不知为何,他一与她说话,就有一种天然的亲近。 就像此刻,他很想上去,走到她身边。 杜若出于感激,笑着道:“多谢你们送哥哥回来,他恐是麻烦的很吧?” “是有一点。”宋澄道,“起先还不想上马车,要骑马,差些把人都撞倒,后来被我们强行押着才能送到这里,不过他也是为章大哥,章家请得人,就是吃了醒酒丸也没多少用,一坛子一坛子的酒抬上来,我也是不想再坐在那里了。”他看向贺玄,“王爷,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贺玄淡淡道:“我本来也是要走了。” 只是走得巧,正好就要跟他送杜凌回来。 杜凌此时又在甩手臂,想把两人的手甩脱,一边叫道:“快些放开我,你们这是干什么,一直抓着我不放!我现在看你们是朋友的份上,我不打你们,再不放,可别怪我揍得你们满地乱爬!” 这酒品实在是有点丢人,杜若决定明天一定要告诉他,让他下回千万别喝醉,她尴尬道:“我哥哥酒量不行,他就是逞强才喝醉的,你们别放在心上啊。”她看向杜凌的小厮,“快些扶他去吃醒酒茶。” “我不喝,那东西恁难喝了!”杜凌听到妹妹的声音,抬头寻找她,果见她就在前面,突然就踩了一下贺玄的脚,急奔出去,那力气之大,连宋澄都没有来得及拉住。 见他冲过来,眼睛又是红彤彤的,杜若也不知道他要发什么酒疯,下意识就往后退,可她怎么走得过杜凌,杜凌到她面前,握住她肩膀一阵摇晃:“若若,你别让他们给我吃醒酒茶,我不吃,你听到没有?我也用不着,我还能喝酒呢!” 他力气很大,她的肩膀被他捏得一阵生疼,眉头都颦了起来,说道:“哥哥,你不吃就不吃了,你别再抓着我了,我疼。” 杜凌道:“那你带我去章家,伯起这死小子偷偷溜走了,我不喝谁喝呢?若若,你跟我去章家……” 她在他手掌下,好像一片落叶,被摇得头晕眼花。 见杜凌太不像话了,宋澄,贺玄齐步走上去,把他拉开来,贺玄朝小厮喝道:“还不扶着去里面?你们四个一起来,不要再让他跑了!” 那四个小厮连忙俩俩抓住杜凌。 在旁边看着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他们才知道,自家主子的力气真不是盖的,这好像一头喝醉的野牛啊,额头上立时就开始冒出汗来,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他往院子里带,杜凌嘴里还在嚷嚷着,没有停下的样子。 杜若扶着额头。 宋澄看她像是不舒服,关切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被云志伤到了?” “头晕。”她道。 夜色下,能看到她面上有些红晕,宋澄笑起来:“你该不是喝过酒了罢?” “刚才是喝了一些,但是并不觉得晕,可哥哥刚才摇了一下,酒劲好像就上来了。”她有些害羞的笑,露出两个梨涡,“不过也没事儿的,回头就去睡了,今日真谢谢你们,明儿我告诉哥哥,让他给你们赔礼道歉。” “不用,喝醉酒而已,又有什么。”宋澄看着她,欲言又止。 那眼神是复杂的,叫杜若有点不自在,她低头道:“天晚了,你们回去歇着吧。” 在杜家,宋澄不好怎么样,有些话也不容易说出口,他只得告辞,想着或许哪一日等她出门,谁料贺玄却不走,说道:“我送你去罢,等云志清醒了,我还有些话跟他说。” 这就是两人不同的地方了,宋澄不方便,他却跟杜家很熟悉。 宋澄心里有些不悦,觉得自己好像被贺玄挑衅了,自从上元节观灯那日起,他就一直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但也说不清楚是什么。 他没有走,看着杜若问道:“今年端午节你会去观龙舟赛吗?” 突然问这个,杜若怔了怔道:“去年也去的,今年也许吧。” 宋澄就笑起来:“那好,我们公主府新制了一艘很大的游舫,我到时请你们家来玩,云志肯定也愿意的。” 趁着这个时候邀请人,贺玄道:“现在说端午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些?” “也就十来日了。”宋城挑眉,“要是王爷愿意的话,也可以来游舫来,不过我记得母亲说,你们王府也有游舫的,想必王爷是不屑的。” 那是不想请他了,贺玄嘴角勾了勾,没有说话。 两人对视间,有种隐隐的情绪散漫开来,竟是十分的压迫人,杜若感觉不太好,说道:“宋公子,你快些回去罢,很晚了,兴许公主会担心你。” 宋澄笑道:“那我走了,端午节再会。” 他告辞而去。 贺玄瞧他背影一眼,同杜若往里走去。 庭院里算不得静谧,因杜家办喜事,便是下人们也得了赏,忙完了可以喝点酒吃顿好菜,故而到处都可见烛火,但贺玄走在旁边,就好像使得周遭极为的安静,她到底没有忍住,问道:“章家那边是不是很热闹,到底请了多少人啊?” “百来号人吧,算不得多,但很热闹。” 那些人又喝酒又猜拳,真正是嘈杂不堪,幸好章凤翼不是这等样子,他在这些人中算是斯文的了。 杜若道:“那姐夫到底喝醉没有?真是偷偷溜走的?” “是,挨不住就溜了。” 杜若噗嗤笑起来,觉得章凤翼鬼鬼祟祟的,肯定很好笑。 他垂眸看着她,停下来问:“还晕吗?” 杜若见他停了,便也停下来,只觉脸颊热热的,脑袋也有些账,看来这果子酒还是有点后劲的,她将将要说话,他却抬起手,朝她额头上微微碰了一碰。 他的手带着凉意,接触到皮肤的时候,令人一下子清醒过来,可杜若的脸颊却更热了,也有些失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不是在生病! 他收回手:“我好像没见过你喝酒,原来你喝了,额头都会烫。” 像火似的,烧到他掌心里。 原来他是好奇,杜若道:“原本还小,家里不让喝,但是我现在十四了,稍许喝一点是没有事情的。” 他笑笑,看着地上她的影子,长长的。 两人一直走到院门那里才停下来,杜若说道:“你去哥哥那里的话,假使他没有清醒,你就不要管他了。” “我知道。” 杜若便告辞进去。 谁料她转过身时,又听到他说:“端午节,还是坐我的游舫罢。” 她一怔,回眸看去,瞧见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那种笑容像是月光,往周遭散着月华似的,又像流水,涌到人心里。 他道:“也不比她公主府的小。” 他今天又邀请她去王府,又邀请她坐游舫,她再怎么,也有点明白了,一下觉得脑袋昏呼呼的,不知怎么答,他可是未来的皇帝呢。 56|056 看她一时没有回应,贺玄也不急。 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风吹动着银红色的衣袍,上面的核桃纹微微闪着亮光,像是用银线织就的。 他不声不响,可还是带给杜若很大的压迫感,她不好拒绝,说道:“我刚才也没答应宋公子呢,与哥哥说一声,他应该会愿意。” 突然把杜凌牵扯进来,贺玄淡淡道:“我是问你。” 他看着她,眸中琥珀色的光泽不像白天那么明亮,有些暗淡,却更深幽,她心头突地一跳,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差点想逃走,可偏生脚也抬不起来,她只能说道:“那好吧,反正我去年也坐过你的游舫。” 去年是他把她从赵豫的游舫带走的。 她答应了,贺玄笑了笑:“好,端午节我来接你。” 他说完转身走了。 连玉竹跟鹤兰也都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情绪,她们不由得看向杜若,杜若被两个丫环看得有点心虚,轻咳声道:“你们看什么,玄哥哥的游舫大,请我们去玩也是人之常情,我明儿还得告诉娘呢,我们一家一起去。” 玉竹胆子大一些,轻声道:“可王爷好像只请了姑娘一人啊。” “请我就是请别人了啊,到时哥哥能不去吗?”杜若不想多说,往厢房走去。 身后两个丫环互相看一眼,都有点怀疑贺玄,生怕杜若听见,鹤兰用好像蚊子一样的声音道:“我们要不要告诉夫人?” “怎么告诉?又不是确定的事情,且等到端午节再说罢。”玉竹道,“不然夫人提早知道,只怕姑娘会恼了我们呢,毕竟雍王跟姑娘老早就认识了,不定我们想错,那可是要得罪人的。” 鹤兰点点头。 杜若还是没有喝醒酒茶,她躺在床上就想早点睡着,这样有些醉意是最好的,岂料没有她想得那么顺利,翻来覆去的,甚至把玉竹都惊醒了,过来问了一次,她起来喝了点水,才好一些。 待到天亮时,她在睡梦里都能感觉到从窗口流入的阳光,金灿灿的,照耀在身上好像十分的暖,好像是她在严寒的冬日里,急需要的温度。 她突然就把眼睛睁了开来。 空阔的宫殿里,宽大的床,贺玄坐在她身边。 很是陌生,他的脸色也很冷,眉目英挺却像覆盖着雪,她看见他穿着龙袍,那身金黄色显得他更是高高在上,难以亲近。 她的浑身像是被缚住了,动弹不得,耳边听到他说,不管你有没有想明白,这里你终归是不能离开的。 他俯身过来,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她一下就醒了,大口的喘着气,头顶上,粉红色的帐幔在眼里也好像模糊起来。 难道现在才是做梦吗,怎么这梦那么真实,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接近时的呼吸,一下更是混乱了,叫道:“玉竹,玉竹!” 玉竹就睡在外面,听见她这样大喊大叫,着实是被惊吓到了,连鞋子都没有穿好,一只脚踩在地上就跑过来,急问道:“姑娘,怎么了?” 她清晰的出现在面前,杜若松了口气,靠在迎枕上,梦里她对贺玄的态度很是复杂,说不清是爱是恨,以至于那种情绪在胸口澎湃着,好像要炸开来一般,她怎么会这样呢? 见她并不说话,玉竹盯着她看了看,发现她额头上竟然有些细密的汗水,便问道:“姑娘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杜若疲倦的道,“你给我倒些水来。” 玉竹便去了。 她微微闭上眼睛,想到梦里他穿着龙袍,可见那日提剑并没有伤害她,不然她就看不到他做皇帝了,难道他是把自己抓起来了吗?可为什么…… 她的脸不由得发热,暗想幸好梦醒了,不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不过现在,她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玉竹端来水,她喝得几口朝往南边的窗外看一眼,见到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看来时辰不早。 玉竹见状笑道:“昨日大姑娘出嫁,府里主子们都睡得晚,故而老夫人发话说,早上一个都不要叫,让主子们多睡一会儿,没想到姑娘却被梦惊醒了,”她问道,“姑娘,还要不要再睡一睡?” “不了,现在已经清醒的很。”杜若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用完午膳去杜凌那里,杜凌因宿醉,头晕脑胀的,她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他,叫杜凌好一阵羞愧,他都不知道他醉了酒品那么差的,一再说必定要去同宋澄,贺玄赔礼道歉,结果还未去,等杜蓉回门第二日,雍王府就送来了帖子。 谢氏极为的惊讶,同杜云壑道:“真是难得了,玄儿还会请我们去做客!” 她是不晓得那孩子的深浅,杜云壑暗地里叹口气,他现在想起来都有些惊心,但不管如何,若不是赵坚毒辣在先,也不会把一个年轻人逼成这样。 谁又不愿无忧无虑的长大呢? 他道:“既然他请,我们便去罢。” 谢氏见他反应淡淡,有些奇怪,又问起杜凌的事情:“你何时给凌儿谋个职,他都念叨多少次了,你好歹管一管,他到底也不小了。” “就这阵子。”杜云壑道,“你怎么也关心起这个来了,我还以为你希望他在家多陪陪你呢。” “儿大不由娘,再说,他这样子是能静心待在家里的吗?还不如有个正紧的事情做呢,他指不定能有一番作为,省得跟上回那样喝醉酒,还以为我不知,他就是仗着闲着才任意妄为罢。” 听着妻子的牢骚,杜云壑笑起来:“好,都听你的,肯定让他有事可做。” 谢氏又去告诉老夫人,老夫人对雍王府兴趣不大,至于二房,杜云岩跟贺玄是不对盘的,自然不愿意去,别个儿与贺玄又不熟,且他帖子里真就没写二房,至于谢彰跟一双儿女,因是暂住的,谢氏晓得贺玄的脾气,生怕他们遭到冷待,便没有去请。 弄到最后,也就他们大房四个。 眼见雍王府离得越来越近,杜若坐在轿子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等到从二门下来,与谢氏坦白道:“那日大姐出嫁,贺大哥送大哥回来的时候,说请我们端午节坐他的游舫呢。” 这孩子怎么那么亲和了,谢氏有点奇怪,明明那天给他介绍姑娘,他还一脸的不耐,难道是为此赔礼道歉吗?她捉摸不透,笑道:“他既然请,那就去玩一玩吧,反正我们都要去漕运河的。” 杜若嗯了一声。 等到杜云壑,杜凌也到二门处,贺玄走了过来,他穿着件浅蓝色的春袍,头戴玉冠,束着灵芝纹的腰带,有如玉树临风。 她忽然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穿黑色的衣袍了,她叫他穿别的颜色,他真的就换了,她那时还以为真是元逢的主意,面上不由自主的发热。 耳边听到他与家人闲话,她简直不能把头抬起来。 “请进去吧。”贺玄道,“宴席已经准备好了,不过尚早,可到处看看。”他与杜云壑道,“我一直想请你们,只是觉得时机未到。” 这话一语双关。 现在他们要做同一条船,才是时机吗?杜云壑对这个看着长大的少年,真是觉得无比的棘手,但好像也没有回头路了。 谁让他与贺时宪惺惺相惜,甚至要照看他的孩子呢?假使他昧着良心假装没有这件事,恐怕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杜云壑淡淡道:“有心,自会有合适的时机。” 贺玄没有说话,半响忽地道:“皇上是不是要立太子了?我昨儿去宫里,听闻皇上近日常召见重臣。” 他虽然是雍王,可到底年纪轻,赵坚要立太子,是不会征询他的意见的,而以杜云壑的资历,自然是有他一份在,杜云壑看向远处,只见墙外种着几棵梧桐,叶子都伸到庭院里来了,他道:“是,还是遵循一惯的规矩。” 都是自家人,他没有避讳,杜若惊讶,心想原来赵豫还是要做太子的呢! 贺玄哂笑,看来赵豫最近很是花了番功夫了,不过赵蒙只怕也要从兰州赶回来罢? 众人边说边走,谢氏瞧见府里风景好,夸赞了好几句,至于杜若,今日是异常的沉默,她几乎没怎么说话。 别人没察觉,贺玄是知道的,她原本是一个话匣子。 她究竟怎么了? 他看得她几眼,她并没有看他,便移开了目光。 在府里走得半圈,他们行到王府的书房,只见那书架一排排的,摆满了书,杜凌笑道:“该不会都是你看的吧?” “哪里,好些是原先府中留下的,我闲来无事会看看。”贺玄淡淡回答,目光又落在杜若脸上,她这会儿正当好奇的看着书架,没来得及躲开,竟然对个正着,想到梦里的情景,她的脸一下就烧了起来。 少女的羞怯让人心动,贺玄一时有些欢喜,又有些疑惑。 杜若转而去看书案。 他的书案收拾得整整齐齐,摆着笔墨纸砚,别的就没有了,不像她,案上有好些的摆设,不过其中一样倒是眼熟,那是一个貔貅的黄玉笔筒,是他在很早就已经用得了,在她还小的时候,去过他家,他就是用得这个笔筒。 看到它,她心头一阵亲切,伸手去摸了摸,低头看桶内,只见到一团彩色的东西搭在毛笔上。 这个也很眼熟,她定定的看着,突然认了出来,那是她第一次送给他的长命缕。 原来他没有丢啊,放在这里了。 57|057 别人珍视她送的东西,自然是好事儿,不过因为是贺玄,就好像多了一层意思了,所以她只能假装没看见,手离开了笔筒,但她这动作都瞧在他的眼里,眸子不由得眯了眯。 很显然,杜若是对他不一样了。 贺玄并没有说话,等他们看完书房,便请他们去用膳。 看得出来,府中厨子是精心准备的,一道道菜端上来,味道香,样子也精致,谢氏想起之前观赏过的府邸景致,暗想住在这王府也当真是舒适又富贵,难怪好些人家愿意结亲,只可惜,这孩子愣是没有瞧上。 杜凌看着酒盅,与贺玄道:“我还是不喝酒了,上回可对不住你。” 谢氏斜睨他一眼。 杜云壑道:“凡事都不要矫枉过正,少喝一点又有什么,你要学会的是控制住自己,别烂醉如泥。” 杜凌摸摸自己的鼻子:“好,我这回定当注意。” 众人都用起膳来。 莫约小半个时辰才好,杜云壑有话要与贺玄说,两人单独去了书房,杜凌见不叫他,又有些抱怨起来,与谢氏道:“就是因为我没有职务,看看,父亲有事情都不同我商量,还把我当小孩子呢,娘,您就帮帮我吧!” 他恨不得要使出撒娇的手段来,不过实在太大了,不好意思。 杜若在旁边看着笑。 谢氏拗不过他,只好道:“已经同你爹说了,你再等几日。” “真的?”杜凌雀跃起来,大叫道,“那就好了,谢谢娘,我总算有事情做了,不用在家里发霉。” “发什么霉,你妹妹几个不都待在家里呢,尽给我胡说八道!”谢氏叮嘱道,“你以后去衙门了,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也不怪你父亲总拖着,你要是有玄儿一般的稳重,只怕他早就让你去了,你得多学学才是。” 怕她接着唠叨,杜凌忙一叠声的答应。 杜若坐得会儿要去如厕,刚才他们说话,她没怎么插嘴,光顾着吃东西喝羹了,与谢氏说一声,便让府里的婆子领着去。 那地方在西边,离主屋很近,毕竟外人来做客,免不了要使用的,假使设得远就有些不太方便,故而很快就走到了。玉竹与鹤兰在外面等,小声的说着话,等到杜若出来,就使人去旁边的水井里打了一桶水给她洗手。 玉竹道:“这府里连丫环都没有,只有些婆子,要么是小厮,粗手粗脚的,我刚才叫她们去取香胰子,说了好几遍,才找到合适的。” 要说王府富贵是富贵,可这些下人实在有点不上台面。 杜若道:“他原先家里也没几个下人,香胰有得用就行了,他那么忙,恐怕没空管吧。” 上回她来,他也是不要下人布菜,整个府里空空荡荡的,就像她梦里的那座皇宫,不管是赵豫,还是换做贺玄当皇帝,那宫殿总是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没有多少生机。 那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也不是寻常人应该待的地方。 她慢慢往回走去,想着心思,半途突然听见玉竹,鹤兰口称王爷,她抬起头,才发现贺玄竟然来了。 此刻她正站在一条小径上,有些像狭路相逢,没有地方去躲,只得硬着头皮看向他,笑着道:“玄哥哥,你同我爹爹说完话了吗?” “是。”贺玄语气淡淡。 面色也是极淡的,在他双眸中,光华闪耀,背后却又好像隐藏着什么,她心里咯噔一声,说道:“我现在是要回去了,我娘,哥哥是不是还在正房?” “急什么,”他道,“我有话同你说。” 杜若一颗心就跳得更快了,她差点要后退两步,勉强镇定住了道:“你要说什么?” “进去些说罢。”他道。 杜若没有办法,这时候她是想拒绝的,只奈何忌惮他的身份,并不想轻易的把他们好不容易亲近的关系破坏,虽然这方向有点出乎她意料,毕竟她从来没有想过贺玄会对她有什么。 他这样的人,像是很不容易会对谁上心。 她跟在他后面。 从小径往左走,就是一丛竹林,这地方,她上回来王府并没有看见,大约是因为遮蔽茅厕的,所以他没有领她过来,谁想到竟是很清幽的一处地方,这竹林里,还有一间竹屋,门前放着锄头,可能是有花农住过的,但现在并没有人,静悄悄的。 长长的竹叶翠绿,微微飘动,将些许绿影投在他们的衣服上。 越安静,杜若就越紧张,她走到竹屋前,那里比在竹林里要明亮一些,转身对着他问:“现在你可以说了罢?” 她仰起脸来,面上是极力控制出来的冷静,这使得她看起来更有几分可爱。 贺玄走近两步道:“你今日为何总是躲着我?” 只是一句话,立刻就让她装出来的样子破掉了,她睫毛颤动着,咬一咬唇道:“你说什么,我才没有躲你呢。” “没有?”他挑眉,“你今日统共说了几句话?” “我说几句话,跟躲你有什么关系?”她眼见他走过来,身材高大,好似在她头顶迅速凝成了一团云,把她笼罩起来,就忍不住直往后退,可没走几步,她就退到了墙上。 那坚硬让她知道没有路逃走了。 今日她是躲着他,因为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怕他说出来的话,让她无所适从,这定然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她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他目光落下,瞧见她胸脯起伏,十四岁的姑娘已经长得很好,这么一动,胸口好似有波澜,衣襟上的桃花也格外灿烂起来,他又看向她的眼睛:“我只是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怕成这样?” 他微弯下腰。 本来就离得近,她更加紧张,垂下了眼帘,瞧见他蓝色的袍边,忽地想起什么,脑中轰的一声,她脸色通红,忙不及的就把自己的唇给捂了起来。 露出来的眼睛羞怯又慌乱,好像清澈的泉水,水盈盈的,贺玄看见她这个动作,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笑起来,她该不会认为他要亲吻她吧,她怎么会那么想?就算他现在真的被她勾起了*,可怎么说,杜云壑跟谢氏都在,他是不能做这种事情的。 他笑声清朗,眸光也温柔起来。 杜若这手又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她突然发现她做了蠢事! 明明他还没有亲呢,她捂什么。 她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两人对视着,她脸上的红晕差些扩散到眸中。 他盯着看了会儿,淡淡道:“回去吧,等会儿你父亲派人来找,还以为我做了什么。” 她总算解脱了! 看见他转过身,她把手放下来,觉得手腕都已经酸了。 两人沿着路往回走,他在前面,她不太敢上去,拖拖拉拉的离了几尺远,他停下来等她,说道:“你是不是还想我把刚才的事情问清楚?还不快些。” 杜若听到这话,立即就加快了脚步,跟他肩并肩。 贺玄有些头疼,不过她早晚要面对这一日的,就当是给她适应的时间吧。 他没有再问。 她紧跟在他旁边,心思杂乱。 路上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再说话,幸好很快就到正房了,谢氏看见杜若竟然是跟贺玄一起来的,有些奇怪,但当着他的面并没有问,众人又坐得会儿,便告辞回了杜家。 杜绣为讨好杜云岩,摆明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故而并没有去王府做客,倒是去了唐姨娘那里。 这阵子唐姨娘几乎是在杜家消失了行踪,再没有人提起她,哪怕是杜云岩,也许久不去了,杜绣到的时候,唐姨娘正当在绣花,递给她一双鞋子:“而今时间多了,才几天功夫就做好一双,你拿去穿吧,这鞋子我加了鞋底,穿着很舒服。” 她像是并不生气,杜绣见她还未杜云岩做鞋子,皱眉道:“爹爹也恁不像话了,别的人诬陷你就罢了,他也不管你,起先还知道为小舅说话呢,现在也不提了,只晓得关心他一个月能取多少银子,前几日又想着法子讨好祖母,都是二姐的错!”她坐在椅子上,“小舅都说没有做过这种事,她到底怎么知道小舅要做官的?我看她身体也好像好了,真是奇怪得很,不知道她吃了什么神药了,有次我见是木槿亲自去抓药的,还有啊,她跟袁家姑娘很好,你说她能嫁入袁家吗?” 唐姨娘的手顿了顿,瞧一眼门外,面上就露出几分冷,唐崇是什么人她最清楚,是杜莺使出下作的手段才让老夫人动怒的,而今她还在她这里安插眼线。她把杜绣的话琢磨了番,轻声道:“你别管这些,你只管与你父亲打好交道就是了!” “可爹爹到时真能帮我吗?”杜绣道,“瞧瞧吴姨娘,还有姨娘你,他帮得了什么?” 唐姨娘露出几分无奈,杜云岩是不堪,但她们又能依靠谁呢?她道:“总比没有人好,你往后也不要上我这里来,多陪陪你祖母,父亲。” “我……” “就照着我说的话做!”唐姨娘一下拔高了声音。 杜绣顿时闭了嘴。 眼看着端午节到了,家家户户都忙了起来,玉竹大早上就在门口挂艾草,挂菖蒲,一长串的绿色味道浓郁,专门用来驱虫的,杜若站在门口看了看,说道:“在院门口,还有里面的屏风上也挂一些,现在晚上蚊子可多了,明明赶完了,半夜还好像有一只,不知道怎么钻进来的。”她伸出手来,果然在手臂有个包。 玉竹哎呀一声:“那你怎么不叫奴婢来赶呢?” “懒得叫了,我后来又睡着了。”杜若打了个呵欠。 鹤兰端来剥好的粽子:“红枣馅儿,酱肉馅儿,都是姑娘喜欢吃的。” 红枣的清甜,酱肉的浓鲜,整个粽子都被肉汁浸满了,她看着就嘴馋,拿勺子挖一块吃,正当这时,外面一个小丫环来送帖子,鹤兰去拿,回来时神色有些懵,说道:“一来来两个请帖,雍王府,跟公主府,公主府还是公主亲自请的。” 杜若听了,勺子差点掉下来。 这让她怎么选啊。 58|058 她把粽子吃完,去老夫人那里请安。 老夫人笑道:“粽子味道怎么样?我叫他们买了上好的江米,那是从好多家米粮店里挑出来的,我早上吃了一个,味道还行,”她叹口气,“但总觉得不如以前金陵的米好吃。” “那是您念旧,光记得那个了,现在吃不到,自然觉得嘴里能回味的最好。”谢氏就坐在她下首,“不过那时有农庄,想吃什么米都行,让他们种一些便是,哪里像现在,样样都要出去买。” 以前可不用买米的,还有鸡鸭猪羊,庄上也是时不时的送过来,方便多了。 老夫人也是想有个自己的庄子,身子微微往前倾斜的道:“要不我们在晋县买些田罢,好歹在那里住过大半年了,知根知底的,那边乡下良田不少,也不用买太多,毕竟不知将来怎么样,就是应个景。平日里送米,春夏天送水果,秋冬天又能送点鱼,螃蟹过来,可不是好?要是想出去玩玩,也能住上一阵子。” 如果少的话,买不买区别不大,但看老夫人高兴,谢氏也不拂她的意,笑道:“母亲实在想买的话,不如让凌儿先去晋县看一看,要是有合意的,谈好了,我们就买下来。” 现在杜凌还没有事情做,连发霉的话都说出来了,她便帮他找些事儿。 老夫人笑道:“那敢情好,就让他跟刘管事去。”说着又看向杜若,“听说你今日收到两封请帖?” 杜若点点头:“也不知道去哪里呢,不过我一开始就跟贺大哥说好了的,娘也知道。” 谢氏道:“那你就坐你贺大哥的游舫,长公主那儿,使人去回一声,就说一早已经答应别人了,不能失约。” 她早先前就怀疑赵宁的意图,只是含糊不清,现在又来请,她是不太愿意,因觉得赵宁这人不好相处,女儿真要做她儿媳妇,恐怕是要受委屈的,毕竟不是八面玲珑的姑娘,她哪里舍得呢! 反正这也是事实,答应了别人,这是很正当的理由。 见母亲给她拿主意,杜若自然同意,不过想到等会儿要看到贺玄,又很是心乱,原本要给他做得长命缕也没有做,换成了香囊,连带着杜凌的也是,因她编着那东西的时候,不知为何,就会想起在王府里看到的那一条。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也是个念旧的人。 当初还怪他去襄阳没有告别,也怪他回来了,不主动来见她,其实是她再也不能像年幼时那样了。 她垂下眸,把玩着腰间挂的荷包。 杜绣瞧她一眼,想到上回赵宁单独请杜若去公主府,这回又请她去坐船,该不会看上了她吧?这可真是厉害的很了,起先是赵豫,这会儿又是宋澄,她运气当真好的厉害,就光说投胎这一条,自己就远比不上她。 不过杜若要嫁给宋澄也是好事儿,谁让赵坚疼爱那个妹妹呢,到时他们杜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只是大伯母竟然让杜若拒绝,她拧起眉,也不知他们大房怎么了,赵豫这样的皇子不要,这回长公主家的独子也不要,他们这房莫非是想出个皇后吗?眼光如此之高! 杜绣实在难以理解。 因今日是端午节,众位大臣都去宫里了,到得巳时才回来,杜云岩听说家里要置办良田,让杜凌去办,他一下就有些不高兴,跑到老夫人那里道:“母亲,凌儿毛都没有长全呢,他会做什么事情?您竟然让他去,就不怕办砸了吗?您给我说说,到底是要买多少,一顷还是十顷?我保管给您买到肥田,我认识的几位官员就有晋县的地,指不定要出手呢。” 一亩地三两银子,一顷是多少,那是三百两,十顷就是三千了。 老夫人不花心思猜都晓得杜云岩的打算,他最近手头紧了,没法出去玩乐,她是绝不会再纵容他的了,瞧瞧他做的那些好事! 她淡淡道:“就是没什么经历,才让他去,有刘管事陪着怕什么,又不是全让他做主,你就别管这事儿了。” 一言就回绝了,杜云岩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还是忍住了,上回的事情让他晓得,老夫人真是不好得罪的,他笑着道:“娘,你这是还在跟我生气那?可现在什么不依着您办呢,你还气我什么?我现在可是样样都听您的了。” “那就别管。”老夫人道,“有这个空儿,多陪陪儿媳妇,还有莺莺跟峥儿。” 不管他怎么说,老夫人就是不松口。 杜云岩出来的时候,胸口闷得难受,他在家里委实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了,而今连杜凌都比不上,那毛头小子还能抢到差事做,他倒像是吃闲饭的了,也是,他就光会吃杜云壑的闲饭! 他越想越气,自己好歹也是官员,竟然落到这个地步,连从家里拿些银钱都不成,那好歹是祖上积下来的,又不是老夫人与杜云壑的,说到底,还是他官位不够高,被他们压得死死的,要他是个吏部尚书,或者也得了爵位,他们会这样对待他吗? 绝不会! 他阴沉着脸在路上走着,到得东跨院时,原想进去,可想到香云是刘家送的,极是会讨好人,就是有一点不好,总向着刘氏,叫他息事宁人,他现在可不想听这种话,便在门口驻足了会儿往唐姨娘那里去了。 附近静悄悄的,深处有处小院,杜云岩到的时候,唐姨娘正蹲在地上种菜。 原先她在东跨院种了好些,可搬走了也带不过来,现在又在这里重新种了起来。 瞧见她一身素色,在简陋的庭院里更显得寒碜,杜云岩突然就有些内疚,毕竟唐崇这人他也清楚,不会跟杜莺说这种话,就是有,也是真喝醉了酒,那又有什么呢?总是亲戚,他那时应该据理力争,但他到底没有怎么为她出头,让她落得这个田地,他发出了一声长叹。 唐姨娘回过头,惊讶的道:“老爷您来了,怎么丫环也没有说一声。” “是我让她们别说了,你又在种什么?” “种一些豆子,不过时间晚了,不知道能不能发出来。”她朝他笑笑,眉宇间丝毫的没有怨气,“我今儿也做了粽子,我自己做的,老爷要不要在这里尝一尝?鲜肉馅儿的。” “那不是你……”杜云岩讶然,那是他喜欢吃的,唐姨娘吃得素,照理她不会做。 大概她还是盼着自己来的吧,他笑起来:“我吃两个吧。” 唐姨娘就让人去端,关上门两人坐着,她给他剥一个出来,打量他的脸道:“老爷瞧着瘦了。” “别提了,心烦,能不瘦吗?”杜云岩道,“母亲把买田的事儿交给凌儿去办,我就不信他能办好,不说了,这家里一个个就没个心疼我的,老子早出晚归的,他们都看不见,以为我什么事儿都不做呢!” “老爷是辛苦了,不过老爷几个孩子都孝顺,怎么能说不心疼您呢?”唐姨娘把一碗清淡的米酒递给他,“像二姑娘,不是还给您做了罗袜?” 杜莺是不像杜蓉,他再怎么不理会刘氏,杜莺从来都与他好声好气。 杜云岩想着露出几分笑:“她是个好孩子,不过你倒是不气她吗,要不是她,你们家的人也不会被禁止入府了,弄得你们连面都见不到。” “婢妾怎么会怪她,她一个小姑娘,身体孱弱,而今好了一些,我只替她高兴呢。”唐姨娘道,“她那回穿了新做的裙子,可是漂亮的不得了?我听闻就是大皇子都多看她几眼,甚至要把披风给她穿。” 这事儿杜云岩都不知,他惊讶道:“真的假的?我不曾听人说起。” 他在这家里没个好人缘,杜莺身边的人怎么会告诉他,再说这事儿只她们几个小姑娘知道,像杜若回去就没有跟谁提起的。 唐姨娘掩了一下嘴:“是绣儿有回说得,原来老爷不知呢?” 那天杜绣是一起的,她不敢说这种假话,杜云岩端起米酒饮了几口,笑道:“你总是替人着想,那衣料多好看你都愿意送给莺莺,甚至连绣儿都没有,她是不识好人心呢。” “我是怕老爷担心二姑娘的婚事,出一份力罢了。”唐姨娘道,“也是可惜二姑娘这般有才华的人。” 杜云岩点点头,没有再说,把粽子吃完眼见唐姨娘整个人清清爽爽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就在这里留了好一会儿才走。 却说赵宁发了请帖出去,等得一炷香的功夫,杜家那里使人来传话,竟然说杜若一早答应别家了,故而不能来,请她谅解,她一下就火冒三丈,她其实哪里肯请杜若来呢,上回用膳她就发现了,杜若委实不符合她的要求。 她是要一个能言会道,在家里陪着她玩乐的儿媳妇,杜若是寡言了些,就是说话时,也没什么劲头。 可偏偏宋澄喜欢,听闻还想请杜若游玩,她就打算再多请几位姑娘,让宋澄比较比较,那杜若也就显得不是那么出挑了,结果却被拒绝。 她怎么能甘心。 她手按在案台上站起来:“备车,游舫那里,也去准备吧。” 下人们连忙应是。 等到宋澄听说时,她已经不在府里,可这会儿还不到午时,宋澄细细思量,脸色突然就变了,因为他大概知道赵宁去了哪里。他记得有回母亲要听戏,那戏班子也是答应了别家,说不能来表演,她就是这样,亲自去了梨园。 后来戏班子还不是乖乖表演? 她娇美的外表下藏着叫人惊恐的霸道。 也只有父亲能治她,宋澄连忙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59|059 赵宁已经到杜家门口了。 听说这消息,谢氏吃了一惊。 她猜测到赵宁不是好相处的人,可实在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如此任性,要说请人做客这种事儿,好些人家是提前请的,因就会碰到客人有事儿,还能不准别人不来吗?这真的有点强人所难了! 她又不是皇后娘娘。 再者,就算是秦氏,她做事向来温和,不会跟赵宁一个手段。 谢氏捏着帕子走到二门那里,赵宁自顾自的进来,她穿着件儿绯红色金线绣牡丹的襦裙,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那一举手投足都是派头,她朝谢氏一笑:“来得唐突,还请杜夫人包涵。” “哪里,长公主驾到,蓬荜生辉呢。”谢氏面上还是得礼貌些。 谁知道赵宁揶揄道:“你这里还算蓬荜生辉?那可是我哥哥精挑细选才赐予你相公的,别个儿能有这等殊荣?” 谢氏心头就突地一跳,赵宁这是在暗示,他们宋国公府都是因为赵坚才会有如今的富贵的,而赵坚是她哥哥,就这一句话,她就感觉到了浓浓的威胁意味,便有些后悔今日的决定。 或许,她是该服软,让杜若去长公主府,也许就不会有这种冲突了,她是有点疏忽,觉得丈夫好歹是国公爷,也立下无数军功的,不至于连这种事也不能回拒,可转念一想,就算现在服软,那万一赵宁真要让杜若嫁给宋澄呢,她也同意吗?看赵宁的样子,她这女儿哪里能应付得了! 她笑一笑:“是我失言了,不过长公主您突然登门,到底是为何事呢?” 还在跟她装傻,赵宁道:“我是想念三姑娘了。” “哦,原来是为此事。”谢氏恍然大悟,“早先前雍王便已经请了我们家,老爷与我都答应了,是以只能多谢长公主的好意,我也实在没有想到,长公主您那么在意这件事情,其实都在漕运河上,指不定会碰到呢。” 雍王,那是贺玄了? 赵宁冷笑起来,那不是他们家的熟人吗,就算答应了要拒绝也容易,怎么就敢拒绝她?她淡淡道:“是他啊,那今日他是要来府上的,不若我与他说一声,将三姑娘借予我罢。” 谢氏真不明白她怎么那么执着,眉头略微皱了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赵宁道:“杜夫人不请我去坐坐?这不像待客之道。” “长公主请。”谢氏忙道,“只是怕招待不周,应不知您会来,也没有准备什么。” “现在准备也不晚,我茶是喝大红袍的。”她一点不客气。 谢氏便去吩咐下人。 两人朝正房走了。 长公主来府邸,这消息是不胫而走,传到鹤兰耳朵里,她惊得连忙告诉杜若。 杜若也是吓一跳,问道:“真的呀?长公主已经在我们家里了?” “千真万确,夫人在同她喝茶呢。”鹤兰道,“还非要吃什么长在红岩上的大红袍,我们府哪里有,使人跑到外面寻了好多家铺子才找到一点,又嫌弃泡茶功夫不好呢,让她带来的丫环泡的。” 杜若心头沉甸甸的,她跟赵宁吃过饭,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想必母亲现在也不太舒服。 可长公主怎么会突然来他们家呢,难道是因为她不去她的游舫?不然又会为什么?她坐不住,直觉是因为自己,才生出了这桩事情,她忽地想到赵豫,她为此也给家里带了麻烦,但是父亲母亲从来没有提过一句,大概赵豫再怎么样,他总是要顾忌他皇子的身份,可赵宁怎么会这样呢? 她让鹤兰去打听:“你听到什么,快些回来告诉我。” 鹤兰答应了。 谁料一会儿回来,竟然让杜若去,因长公主要见,她这会儿又没有出门,还能不去见吗?谢氏也没有办法,这种要求确实是不好拒绝的。 杜若便朝正房走去。 长公主的笑声很清脆,一直传到门外来,听得杜若皮肤上起了细粒,她真是不太想进去,但最后还是跨入了门口,朝赵宁行一礼道:“见过长公主。” 小姑娘亭亭玉立,像一朵碧叶上正当绽放的菡萏,赵宁眼眸微微眯了眯:“可算见到了,当真是漂亮,也难怪你母亲藏着你呢。”她招手,叫她过来,“我今儿在游舫上请了好些姑娘,很是热闹,你真不想来吗?那雍王的游舫又有什么好,你们认识的,就耽搁这一次,算得了什么。” 这话真叫人难以回答,她越是轻描淡写,越是就有种压迫感,让别人说不出拒绝她的理由。 杜若后背发凉,鼓起勇气道:“我们虽然一早跟贺大哥认识,可他郑重的请我们是第一次,我想不去的话是有些不好的,但是我也没有想到长公主您这么有诚意,这倒让我左右为难了。” 赵宁的眉头挑了起来。 因杜若的回答似是而非,像是把问题推到她这里来了,她笑一笑:“有什么左右为难?你去我那游舫不就是了,既然跟贺玄相熟,你哪日不能去?再说了,他那儿……” 还未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她朝门口看去,只见自家儿子大踏步的走过来,直闯到了面前。 是宋澄,连下人去通报都没有等得及。 赵宁心头就更是恼了,瞧瞧这儿子多紧张,可这三姑娘还不待见他们长公主府,不愿意来呢。 真正是岂有此理,像她赵宁的儿子,现在哪家的姑娘不愿意结亲呢? “母亲。”见她果然在这里,宋澄可不想她再这样胡闹下去了,传出去,只会说他们长公主府逼迫宋国公府的姑娘,多难听呢?而于杜若来说,只怕她真的要不理会自己了,母亲这是在害他! “原来您上杜家做客来了,我是不知您在哪里,故而来寻一寻。”他朝谢氏行礼,“多谢大夫人您款待母亲。母亲,我们现在该走了罢,时辰也不早了,等收拾收拾就要去漕运河的。” 赵宁哪里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刚才三姑娘说左右为难,我已是给她理清了,三姑娘您而今该知道怎么选了吧?” “母亲,”宋澄大为着急,轻声道,“这里好歹是宋国公府,母亲这样把宋国公放在哪里呢,被皇上知道,只怕也会怪罪。” “可笑!”赵宁讥讽道,“我是要吃人还是怎么了,只是请人去游玩,被你说成什么样了, 第023章 (8) 公道自在人心,我请了那么多姑娘,哪位没有来?我是可惜了,才亲自登门,就算皇上问起,我也是照实说的。”她冷冷看着宋澄,“你莫要再多话,没个尊卑之分了!你是不当我母亲吗?” “母亲!”宋澄握住她手腕,“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赵宁用力抽手。 眼见这情况越来越糟糕,生怕母亲也卷入里面,杜若说道:“长公主,我同你一起去游舫罢,可不能辜负您的好意。” “若若?”谢氏微睁大眼睛。 杜若微微一笑:“其实只是去看龙舟赛,没有什么的,真是劳烦长公主走这一趟了。” 见她妥协了,赵宁笑起来:“既如此,最好不过,你同我走罢。”她看向谢氏,“杜夫人您这女儿还真是挺讨人喜欢的,你该让她多出门,让众夫人多见见才好,这么大的年纪,是该要定亲了吧?” 谢氏脸色微变。 赵宁转身朝外走去。 杜若轻声跟谢氏道:“娘您别担心,今天我不去她不依不饶的,反正只是在她游舫露个面,我很快就会回来。” 谢氏叹口气:“你小心些,我这就去找你父亲!” 她还想说些狠话,可宋澄就在旁边,倒不好说,宋澄见状道歉道:“杜夫人,我娘这事儿委实做错了,还请您多担当些。” 比起赵宁,宋澄还真是算挺好的,谢氏也不知道说什么。 杜若跟宋澄并肩走出去,宋澄轻声道:“我实在没来得及拦住她,你莫放在心里,我娘她,其实也算不得是坏心,她只是……总而言之,是我对不住你。” 他俊美的脸庞上满是愧疚,无奈。 杜若道:“你不用道歉,这事儿错不在于你。” 宋澄沉默片刻:“你此前传话来说不能反悔,是因为答应了雍王吗?” 她点点头。 宋澄眉头就拧了起来,那日他请杜若,贺玄还说早,结果他自己不也邀请了杜若吗?他果然对她是有心思的。 他停下脚步道:“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担忧,等会儿去游舫,我会保护好你的,不会让娘欺负你……我本来也想请你,你是知道的,虽然娘这回的手段委实卑鄙了些,但我好像又有些高兴。” “你总是要跟我在一条游舫上了。” 阳光下,他双眸专注的看着她,声音钻入耳朵,显得既醇厚又深情,杜若仰头看着他,满是讶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60|060 赵宁带走杜若,谢氏满腔怒火,急匆匆的就去外院。 杜云壑,杜凌这时才得了消息过来,眼见她神色不好,杜云壑问道:“长公主当真把若若请去了?她竟是为这种事上门吗?”早先前听说她来,他也没有放在心里,这种女客自然是由谢氏来招待的,谁知道长公主做到这个地步,也难怪妻子生气。 谢氏道:“是的,你没瞧见她气势多大呢,若若是担心我才答应去游舫,相公,长公主实在是太横行无忌了,皇上真的会一直这样容忍她吗?” 杜凌听说妹妹是被强迫的,拧眉道:“我去把若若带回来!” 杜云壑一把拉住他:“你别再忙中添乱了,没听你娘怎么说的?你妹妹是怕事情闹大才去的。”他沉吟片刻,“也已经去了,这件事便揭过去。” 是要他们忍耐,杜凌恼道:“父亲,她都欺负到他们头上了,再说了,有这第一回说不定就有第二回!”他又责备起宋澄,“死小子怎么也不知道拦一拦,任由他娘胡来呢,真正是岂有此理!” “你别错怪宋公子了,是长公主根本就不听,他是赶到府里来的。”谢氏叹口气,知晓丈夫的为难,毕竟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杜云壑还是忌惮的,也不能去长公主的游舫把女儿抢回来,那会让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外面定然要传杜家与长公主府闹不合,到时指不定赵坚会怪责杜云壑不给那分面子。 他们做臣子的,有些时候很不容易。 可杜云壑心里定然跟她一样,是极为的不甘,谢氏想了一想,反过来安慰他:“也是我急了,反倒不如若若呢,长公主人是嚣张了一些,可来长安之后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大事,是我多虑了。” 杜云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将她微搂在怀里,低声道:“赵宁这样的人,我们并不方便对付,但她所作所为自然有人比我们更关心。” 谢氏一怔,抬头看向他。 杜云壑道:“而今多事之秋,谁更希望众志成城呢?” 这样的话,凭着谢氏的聪慧,她马上就理解了,点了点头。 贺玄到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与杜凌一起前往正房的时候,他问起杜若,杜凌摇头道:“别提了,那劳什子的长公主刚才来我们家,非得要请妹妹去,不去都不成,我是不在场,不然我看她怎么得逞!” “长公主亲自来请?”贺玄眯起眼睛。 “是啊,我都不知道她有什么意图,若若是生得好看,可长公主她又不是男人,还非得请妹妹了。”杜凌无法理解。 也许是因为宋澄吧,他那天就想请杜若了,可杜若已经答应自己。 贺玄脸色微沉。 难道长公主是想让杜若做她的儿媳妇吗?那宋澄可是有个好母亲了,假使她让皇上下旨赐婚,兴许也有几分的把握。不过如此一来,只怕要成冤家了,她肯定是很不喜欢这种做法的,当然,他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两人在正堂门口遇到谢月仪,谢泳,谢月仪并不认识贺玄,只瞧得他一眼就隐隐生出害怕,避到一边,叫一声表哥。 杜凌笑道:“表妹,表弟,这是雍王,你们跟着我叫他贺大哥就好了。” 谢月仪答应一声,蚊子般叫了下,倒是谢泳胆子大,嘻嘻笑道:“雍王是不是王爷,我头一回看到王爷呢,只在话本里见过,还有戏里面听过,原来王爷是这样的。” “王爷又不是三头六臂,有什么奇怪,跟皇上一样都是人呀,你这小子傻不傻?”杜凌弹一下他的脑门。 谢月仪这时从袖子里拿出条长命缕给杜凌,有些害羞的说道:“我给父亲,弟弟做的时候,给你也做了一条,手艺不是很好,还请表哥不要笑话呢。” 上回杜凌送给她的那个象牙盒子很漂亮,她很喜欢,便记在心里了,一直想回送个什么,可好像都不合适,正好遇到端午节,她给谢泳做的时候,就想到了杜凌,其实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所以怎么会不好呢,杜凌低头瞧一眼,笑道:“若若今年都没有给我做,你这个不错,我看手艺比她好呢,多谢了。” 他大大咧咧的,立时就带在了手腕上。 杜凌喜欢在外面玩蹴鞠,这种天气已经晒的皮肤都有些黑了,显得很是健康,配着他俊朗的五官,朝气蓬勃,谢月仪瞧着抿嘴一笑。 “等会儿你跟泳儿一起坐贺大哥的游舫吧,我们都去上面玩呢,你大概还没看过龙舟赛吧?”杜凌道,“长安的龙舟赛很精彩,你看了定然喜欢的。”又摸摸谢泳的脑袋,“泳儿,你记得叫上峥儿,你要多跟他玩。” “我天天跟他玩呢!”谢泳道,“昨天我们就在后院放风筝。” 有了差不多年龄的朋友,杜峥也比以前活泼点儿了。 几人说笑着进去,贺玄站在屋檐下,回望一下天色,暗想这个时候,杜若难道在陪着宋澄吃饭吗? 水波荡漾,游舫也跟着有些许的摇晃,但这并不影响甲板上的热闹。 那么大的地方铺上着色彩瑰丽的地毯,设置了案几锦垫,还有几位乐人,或抚琴,或吹笛,丝竹之声一直在河面上飘扬着,杜若坐在几位姑娘之间,才知道赵宁没有说假话,她当真是请了别的姑娘的,且就她们的装扮来看也实在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听见她们欢声笑语,杜若并提不出太大的兴趣,任何人被强迫,心情都不会很好,更何况她在家里本就是被百般疼爱的。 赵宁也发现了,她手里拿着琉璃杯,里面倒着紫红色的酒,看一眼宋澄说道:“你也尝尝,西域来的葡萄酒,可是用冰桶送来的,不过再晚上一两个月喝就更好了,现在是勉勉强强。” 宋澄沾一沾唇就放下了。 看儿子不悦,赵宁晓得他在生气,不过那是她儿子,能把她这个母亲怎么样?赵宁并不放在心里,瞧着前方一位姑娘道:“这杨姑娘最是知情识趣,前几日送来一种香胰,用完了香气几天都不消,真是讨人喜欢。” 那杨婵是很得母亲欢心,生得也不错,宋澄淡淡道:“那母亲您把她买回来当丫环好了。” 她可是吉安伯的女儿,那是官宦千金,竟然说买,可见他有多气,赵宁噗嗤一声笑起来:“母子没有隔夜仇,怎么,我帮你把杜三姑娘请过来,你就那么怨恨我?要没有我,你请得来吗?” 宋澄没有说话,他目光落在杜若那里。 即便她今日没来得及打扮,可在姑娘们中间也毫不逊色,但他也不是只喜欢她的容貌,他是觉得跟她在一起好像很舒服,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让人回味的感觉,这不是什么人都能代替的。 可母亲今日去做了这种事情,而今在杜家留下的坏印象,他都不知道怎么去洗干净呢! 赵宁挑唇一笑:“你要真想娶她,我跟你舅舅说一声,第二日就能让你得逞,算得了什么呢?我只是像让你看看,天涯何处无芳草。” 所以就要这样吗? 他可以容忍母亲很多的任性,可这种地方,他真是有点无法接受。 有片刻的沉默,他道:“若真是天涯何处无芳草,母亲怎么就不嫁人了呢?总在家中胡闹,皇上也不是没有提过,天下才子任由母亲挑的,甚至那天,娘娘也说起……” 话未说完,赵宁一下就把琉璃杯扔在他脚边。 那碎裂的声音把谁都吓到了,全都看过来,赵宁面容有几分扭曲,她冷冷盯着宋澄,一字一顿的道:“别扯到我身上,你父亲可不是你能提的,谁也不能提他!你给我记住了!” 宋澄抿紧了嘴唇。 赵宁吩咐下人:“再倒一杯来,我得跟我这好儿子好好喝几杯。” 那紫红色的酒又倒满了,衬得她的指甲上的丹蔻显得更是艳红,她刚刚把琉璃杯放到嘴边,整个游舫就好像被撞到一下,摇晃起来,她一不小心,甚至将酒滴落在了她的裙子上。 是谁那样大胆,碰到她的游舫了! 赵宁站起来。 只见甲板上被搭了木桥,有一道浅紫色的身影从对面走了过来。 下人连忙来禀告:“长公主,是雍王。” 他? 赵宁眼眸眯起来,早听闻雍王不近人情,没想到还敢招惹她了,她道:“我今日可没有请他来,你们把他赶走。” 她公主府的护卫可是从军中挑选的,动作甚快,但听得此言,竟然有些犹豫,赵宁一想忽地明白了,那天贺玄不就来过他们公主府吗,就是为跟宋澄商量护卫的事情,那些人恐怕是他挑出来的。 她大怒:“还不去!” 宋澄道:“母亲,您最好不要,你难道还想打起来?”他往甲板上走去,“我去与他说,您不要再做任何事情了!” 他腰间配着剑,英姿煞爽。 贺玄见到他,又看一眼远处的赵宁:“本王是来见三姑娘的,她人呢?” 宋澄道:“她既然已经在游舫了,母亲也只是想请她玩一玩,王爷不妨退一步,不要再起干戈。” 贺玄道:“谁起的头你清楚,我来了,自然不会单独回去,你母亲刚才是想让护卫出手吧?你最好告诉她,事情闹大了,丢的可不是本王的脸。” 他一句话都不让,宋澄头疼极了,且他私底下也不甘心放杜若走,正在为难时,杜若上来道:“玄哥哥,我看完龙舟赛就可以走的,长公主待我也很好,这里的厨子做了好些佳肴呢。” 要当和事佬吗?贺玄直视着她:“你不必害怕,跟我走就是。” 他扣住了她的手腕。 杜若吓一跳,本想挣扎,可看着他笃定的眼神,她又相信他了,他今日敢过来一定是已经想好了,因他不是胡乱冲动的人,不然是做不了皇帝的,这可不像她,她总是没有太多的章法。 长公主见他那么放肆,也是恼火的很了,再次命令护卫上前,就在甲板上打起来。 可那些人也不知是不是手下留情,还是真的打不过贺玄,只是几下,就被打散了,贺玄拉着杜若大踏步走到长公主身边,他手握在剑柄上,挑眉道:“长公主您今日当众行凶,这种事情,按律是要当斩的。” “你说什么,你敢这样说话?”赵宁厉声道,“你以为你是谁呢!” 无父无母的孤儿,要不是哥哥体恤,他能有王爷的头衔吗,不知道感恩,还敢动皇族的人,赵宁被他气得七窍生烟。 杜若也替贺玄捏了一把汗,她手指在他手心里动了动,像是提醒。 他垂眸看着她,嘴角挑了挑。 宋澄到底要护着母亲,走到中间来,他看一眼杜若,又看一眼贺玄:“王爷不请自来,闹出轩然大波,恐是脱不了干系,真要追究到底,王爷打伤府邸护卫,也是触犯了律法了。” 两人目光相对,这时谁也不肯服软。 甲板上传来春风般的声音:“这儿怎么就闹起来了?”有一人斯斯然走过来,躬身道,“长公主,微臣奉皇上之名,请长公主前去水亭观龙舟赛。” 61|061 那是宁封,杜若回眸看见他,略是惊讶,因为没想到他会出现。 宁封朝她笑了笑,随即把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一开始贺玄只是扣着她的手腕,可在打斗间,不知不觉就抓住她的手了,她因为害怕并未在意,现在被宁封这样看着,脸一下就烧了起来,她想把手抽出来,谁料贺玄紧紧握着,丝毫不松开。 赵宁此时也不好再纠缠这件事,宁封是赵坚极信赖的人,而今是二品官,可见赵坚派他来的意思,她必须得立刻就去,她盯着贺玄道:“你早晚会后悔今日的。” 贺玄置之不理。 宋澄也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他看着杜若欲言又止,半响道:“三姑娘,抱歉。” 好像千言万语也只能凝成这一句话。 杜若看向他,瞧见他的无奈。 有个这样的母亲,大概真是没有办法的,她知道宋澄的为难,轻声道:“没什么,倒是你莫要怪王爷,他也不是故意的。” 叫他王爷,贺玄眉头略微挑起。 宋澄见她维护贺玄,面色又有点难看,什么不是故意,贺玄闯到游舫上来,根本就是故意的,原先他好声好气就是想让贺玄不要冲动,那么他自然会看顾好杜若,再安稳的送她回去,结果他非要把事情闹大,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总不能不顾母亲。 他冷笑一声:“王爷好自为之。” 那句话满是敌意,杜若发现他跟贺玄对视的时候,眸中有什么被激发了出来,在这轻轻的河风中,生出了寒冷。 宁封瞧在眼里,暗想贺玄这回定是与长公主府结怨了,他到底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不像杜家夫妇,不然杜若就不会被长公主强制的带出来,毕竟谁都知道赵宁不好惹,得给赵坚几分面子。 可贺玄却为此出头,可见男女之情的牵绊,这总是要束缚住一个人的脚步的。 他又睨一眼杜若,她穿着白银色水纬罗的襦衣,蜜合色挑线素裙,极其的清淡,可她的眉眼在这颜色下却露出几分艳色,她已然比他上回见到更漂亮了一些,就像提早盛放的菡萏,在万花丛中引人注目,也难怪贺玄会冲撞赵宁。 他温和的道:“王爷请先带着三姑娘回去罢,我便搭长公主的游舫一起去水亭。” 贺玄没有说话,转身带着杜若走了。 两人走在木桥上,杜若的手还被他紧握着,但她脸颊上的热意已经褪去,轻声道:“玄哥哥,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你放开我吧。” 对面甲板上站着好些人,她并不想被这样看见,贺玄垂眸看到她纤长的睫毛,感觉到她的手蜷缩着在掌心里,柔软的好像一用力就会碰伤他,他还是没有放,脚步放慢了道:“我今天救你,你还没有谢过我。” 好像是这样的,她还没有来得及,杜若心想这是应该的,便说道:“多谢你,不过是不是太冒险了点儿,她毕竟是长公主呢。” 她原本在游舫上待一会儿也一样能回去的。 贺玄不屑的笑:“她还不值得用冒险两个字,只是个无知妇孺罢了。” 赵宁竟然得这四字评价,杜若暗地里咂舌。 他又问:“你给我做长命缕了吗?” 本来已经恢复正常的脸又开始发烫,她嗫嚅道:“没有。” “没有?”他挑眉。 手指动一动,用了些力道,她一下就有些疼,连忙道:“我做了香囊了。” “怎么会想到做香囊?” “总是长命缕也没有意思,我给哥哥也做得香囊。”她见很快就要到对面,索性停下来说道,“我在里面放了好几样药材,但是挂在身上味道淡并不难闻,要是放在枕边,还能驱蚊子呢。” 那是她第一次做香囊送给他,贺玄觉得不错,可想到那日她看到很早前的长命缕,他又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但她此时不走,他是知道的,她怕被人看见。 她对他像是很近,又很远。 可当初明明是她先接近自己的,她该知道后果。 他也停在那里,目光注视着她。 杜若心头一阵慌乱,近乎于恳求的道:“玄哥哥!” 她睫毛微微颤着,桃李般的脸颊明艳动人。 贺玄忽地生出几分戏弄心,问道:“作甚?” “手……”杜若小声道,“你一直抓着我呢,男女授受不亲的。” 他嘴角弯了起来,笑得揶揄。 杜若脸更烫了,可她真的不知道再说什么,她不能因为手一次一次的让他放开。 就在这时,他松开了:“走吧,他们都等着你呢。” “他们?”杜若惊讶,“爹爹娘也来了吗?” “去了就知。” 他走在前头,她跟在后面。 到得甲板上,还未上去就听见杜蓉的声音:“若若,你可算被贺大哥带回来了,你们要是再不出现,我也要来了。” 还是在回门时,她见过杜蓉一面,她穿得光彩照人,跟章凤翼站在一起珠联璧合,老夫人那时问一句,章凤翼就老实答一句,还要看杜蓉的脸色,可见她的地位,他们都为杜蓉高兴。 她叫道:“大姐,你也来了呀!” 杜蓉已经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是啊,贺大哥也请了我们的。” 章凤翼站在她身侧笑:“早就念叨这一日了,说你们又能聚聚,我说请你们来做客,她非得要把家里好好收拾了,前不久还种树种花的,说我们家里花木不够多,不够赏的。” “现在才种?”杜若道,“那得等到多久才长大啊?难道我们去不成了?” 杜蓉啐道:“别听他胡说,等过几日就请你们。”又拉着她看,“你好像又长高了,我才嫁去多久呢,你就拼命的长,比莺莺都高了吧?” 杜凌上来问:“你有没有事?我要跟着贺大哥一起去,他不准,不然我非得把他们宴席都砸了。” 来一个贺玄已经打成什么样了,还加一个哥哥,杜若不敢想,连忙道:“我没什么啊,说得好像我是入了龙潭虎穴。” “可不是吗,哪里有强迫别人去吃饭的!”杜蓉挑眉道,“那长公主仗着自己的身份嚣张跋扈,谁看得顺眼她,可这回竟然惹到杜家的头上了,相公,你怎么也得让父亲参她一本!” 那是指章执。 章凤翼道:“还用你说,我们家都是土匪原本也不知道规矩的,参几十本也没什么。”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坐着的杜莺道:“都别瞎掺和了,大伯大伯母自有主张,你们不要胡乱出手,小心适得其反呢。” “是啊,还是别冲动。”杜若也道,“我就是怕闹起来才答应去的,不然我娘在,她也不好强行拉着我去,你们现在一个个这样,那当初我索性就不去了呢,何必要退一步?” 杜蓉皱起眉头。 贺玄淡淡道:“请你们是为观龙舟,这事儿到此为止,长公主现在已经在皇上那里了。” 众人讶然。 赵宁的游舫在船上行得极快,很快便到水亭,她看见前方的明黄色,疾步就走了过去。 看她风风火火的出现,赵坚没等她开口,就厉声喝道:“你做得好事!竟敢闹到宋国公府去了,你当那是什么地方,你敢掳走他女儿?” 他语气严厉的可怕,赵宁吓一跳,印象里还不曾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有些委屈:“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掳杜家的女儿了,我是请她来游舫玩的,说什么掳,杜家能答应吗?杜姑娘在我那儿好吃好玩,要不是雍王冒然擅闯我的游舫……” “在朕面前你还想狡辩?”赵坚一拍案几站起来,“朕容你胡闹,要这个要那个,可没有准许你去欺辱臣子,杜将军匡扶朕多年,立下多少军功,没有他,未必就有大燕,他们都是大燕的支柱,你算得什么?真当被朕封了长公主,就能肆意妄为了?” 赵宁呆若木鸡。 自家哥哥竟然说她算什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的教训她,她面色惨白,耳边似乎已经听到了窃窃私语,好像在嘲笑她。 她忽然就明白了,赵坚为何要叫她来水亭,他就是故意的,他们的家事原本什么地方不好说,他非得要在这里,他是要做出为杜云壑出头的样子,大义灭亲,好体现出他这个皇帝的铁面无私。 她有什么不好被牺牲的? 当年宋轻舟就是因为赵坚要造反,被赵坚说服护着他突出重围,结果他死了,她的哥哥活得好好的,享受着荣华富贵,她的相公呢再也不能回来了。 赵坚说要补偿她,他能补偿得了吗? 他的补偿,也不过如此。 见她没有反应,像是吓到了一般,赵坚又有几分愧疚,可现在大燕离安定还远得很呢,他绝不能因为赵宁得罪他的臣子,像杜云壑,贺玄这样擅长领兵作战的更是不行,因大燕需要这样的将才,才能把大周打下来。 他冷声道:“你退下罢,以后再做出这等事,别怪朕重罚你。” 秦氏想劝几句,被赵坚阻止。 赵宁手在袖中握紧了,无声的退下。 62|062 嚣张一时的长公主,只在水亭留下灰溜溜的背影。 赵坚显示了他的不偏不倚,然而宋澄着实是有些惊怒,毕竟那是她母亲,赵坚使人说请她观龙舟,原来竟是当面算账,一点情面都没有留,他委实觉得过分,母亲是不对,可舅舅这也未免太过矫枉过正了。 私底下还不是能劝母亲吗,现在这样,以母亲偏执的性子,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他眉头拧了拧,朝赵宁追过去。 秦氏也是没想到赵坚会那么生气,等到他与几位臣子说笑之后,轻声道:“皇上,宁儿是任性了些,今次非得请三姑娘去游舫,也是过了头,可好歹她是长公主,您这样下她面子,只怕是有些不妥的。其实杜家的心眼又哪里会那么小呢,不然也不会让三姑娘跟着去了。” “你懂什么?”赵坚轻喝道,“朕是再三容忍她,她要什么,朕都准奏,可她怎么能轻视朕那些臣子!而今大燕最重要的是什么?难道是她吗,一点没有自知之明了,朕可不是什么都能纵容她!”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传出去,赵宁敢去国公府要人,强行带走府里千金,他这个皇帝怎么面对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领呢?难道要被别人说,一旦坐上龙椅,就不念旧情,袒护妹妹欺凌功臣吗?这样下去,会冷了这些人的心,以后要再打仗,他们总会犹豫的。 他得顾全大局。 毕竟时局还没有稳下来,将来发生什么事儿,谁知道?他只晓得周围好些势力虎视眈眈,就算占据半壁江山,说倒也是倒的,这个时候,他要的是稳固人心,更加的拉拢那些支持他的人。 他怎么能让赵宁坏事? 见他沉着脸,秦氏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也是有些责怪赵宁这回不知轻重,她说道:“我等会儿使人送些东西去杜家,就当是替她赔礼道歉。” 赵坚点点头:“这是应当的。” 秦氏又想到贺玄:“雍王做事一向老成持重的,这回杜家没出头,他倒是去游舫要人了,”她实在是觉得奇怪,顿一顿道,“难不成他跟三姑娘……说起来他二人是一起长大的,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听他们说起这个,赵豫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倒是面色一冷,他与贺玄打过好几次交道,哪里看不出来他的心思,不过杜若不选他,他也不会让贺玄得到她,赵豫道:“母后,雍王可是一早就说过了,不灭大周他是不想娶妻的,他跟三姑娘只是兄妹之情罢了,再说以他的性子,跟三姑娘并不般配,儿子看荣安县主配予他倒差不多,父皇您说呢?穆家可是一直在替荣安县主的婚事着急呢。” 他或许能送贺玄一份大礼,毕竟穆南风也是善战的女将军。 赵坚跟秦氏都很欣赏穆南风,那是女中豪杰,秦氏闻言眼睛一亮:“穆夫人是同我说过呢,说南风这孩子挑不到合意的丈夫,他们觉得好,她却看不上,又有害怕她的,这都十九了都没有定下来,穆夫人都急得哭了。要说起来,雍王跟她还一起打过仗呢,那回在岭南,他们不是配合的很好吗?” 赵坚没有回应。 贺玄一日日长大,他领兵作战的能力也在不停的提升,且又沉默寡言,不知他在想什么,这是让人忌惮的,不过今日他到底冲动了一回,可见他对杜家的感情,那么他只要把杜云壑牢牢控在手中,贺玄也就不会是个问题。 他到底年轻,若是成家了,锋芒也会慢慢减弱,等到他一统中原,再给贺玄封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让他远离京都,这桩事也就了了。 所以早先前,他就想让贺玄娶个妻子,结果他那时不肯。 或者可以再试试,穆家年轻一辈也就出了个穆南风,与贺家联姻,倒是没什么后顾之忧。 他沉吟片刻:“也是个好主意。” 赵豫就笑起来,笑着的时候又想到赵宁,恳求赵坚道:“姑姑只是一时头脑发热,父皇您也别太生她的气,自从姑父去世之后,姑姑就变了个样子了,她原先哪里会不管不顾呢,不如父皇送她出去玩一玩吧,找个清净些的地方,她兴许会好起来的。” “她玩的地方还少?去一处惹一处麻烦。”赵坚道,“就留在长安,朕还能看着她!”又瞧一眼赵豫,“你母亲上回说,让你娶邵家的姑娘,朕觉得不错,你要是也同意,就定下来了。” 邵家是书香门第,跟将门是搭不上关系的,赵豫心里不愿,可面上笑着道:“全凭父皇母后做主。” 等他娶妻了,父皇就要封他为太子了,这么一想,赵豫这笑容也是春风得意的,就算那邵姑娘不合他的意,可将来,他要什么姑娘不成,又何必执着这个呢,江山对他才是最为重要的。 赵坚便与秦氏商量起来。 漕运河上,龙舟赛开始了,一时锣鼓震天,众人欢腾。 瞧着这情景,真有几分繁华盛世的影子。 然而,他却总觉得有一场暴风雨即将要下下来了,宁封看向远处,眉头紧锁,他猜不到那个结局,也不知杜若可看到了? 他突然的很不安心。 天空碧蓝,飘着几朵白云,倒映在河里。 杜若倚在栏杆上,看见谢泳在甲板上窜来窜去的,就觉得好笑,比起杜峥,谢泳真是个皮猴了,好像没有安静的时候,也亏得他,把杜峥也带动了,两个人一会儿走到东边,一会儿走到西边,也不知在看什么叽叽喳喳的。 谢月仪道:“泳儿从小就这样,为此父亲不知道说了几回,但父亲不愿动手所以从来就没有什么效用,不过他也不会惹事的。” “他还是像舅舅,只是调皮,但脾气是好的。”杜若笑,从丫环捧着的碗碟里拿几片果干给她,“你吃吧,不要客气,我看你都没有动过呢。” “我平时也没得吃,已经习惯了,现在那么多吃的,反倒不知道选什么好。”谢月仪感觉自己过得真是神仙般的日子了,有些不敢相信,因为不管是谢氏,老夫人, 还是别人都待她很好。 这让她生出一种依依不舍的念头,以后要离开杜家可怎么办。 杜若笑道:“只是吃的,还难选吗,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 谢泳这时跑过来,揪住谢月仪的袖子:“姐姐,你快过来看,那里有座山呢,好远好远的,但是能看见寺庙!” 谢月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拉走了。 杜若回眸看向杜蓉,她正跟杜莺在一起,手在她发髻上摸啊摸的,不晓得是不是在说首饰,章凤翼站在旁边,也不觉得尴尬,真正是成了亲,连一步都不舍得离开了,她也不想去打搅,又觉得被河风吹得有点冷了,便走到船厢里面去。 这游舫是真的很大,船厢也是一节连着一节,中间还用屏风格挡了,玉竹瞧她面色疲倦,心知先前应付长公主定是累了,便道:“要不姑娘趴着歇会儿吧,她们正玩的高兴呢,刚才奴婢听见王爷命船夫钓鱼,好像要烤鱼吃呢,许是还要过阵子才回去。” 今日也是真是觉得有点长,杜若坐下,侧脸搭在衣袖上闭起了眼睛。 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但在睡梦里,也觉得身子在微微摇晃,在水里荡漾似的,她渐渐睡得更沉,直到梦到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到宋澄抓住了她的胳膊,他好像要带自己走,岂料将将走出门口,迎面就碰到贺玄,他手里提着剑,一剑就刺入了宋澄的胸口,他甚至连反抗都没有机会,慢慢倒在了地上。 她才发现,他原来早前就受了伤,外面的长廊下,血色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她的房里。 而贺玄的剑现在也在滴着血。 浓重的颜色,落在地上,凝固成一颗血珠。 风从她脸颊吹过,把那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天空雾茫茫的,没有太阳。 她眉心拧起,不安的微微摇动,突然脸颊上一凉,好像有人碰到她,她睁开了眼睛。 对面,年轻男人正看着他,跟梦里的他一样,有着修长的剑眉,琥珀色冷漠的眼睛,英俊的难以形容,又叫人畏惧,她浑身一下绷紧了,好像他现在还在提着剑,剑上还在滴着血。 她下意识就往后退去。 可因是坐在锦垫上,一用力,整个人差些就摔倒了。 他拉住她胳膊:“你干什么?” 她刹那间惊惧的眼神,他还是识得的,他的手就抓得有些紧。 杜若有些仓促的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突然看见你,自然会害怕。” 他扬眉:“你我又不是陌生人,就算这样,也不应该害怕吧?” 她这种举动让他想起她那时遇到他,企图和好时的样子,她就在怕他,这种感觉很不好,因他们自从相识的那一日,唯独她是最喜欢接近他的,怎么到现在,反倒还会害怕呢? 怕他打仗杀了人吗? 谁又不是呢。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她知道他是皇帝,也知道做皇帝得付出什么,造反又怎么会不牺牲人命呢,可贺玄在梦里杀了宋澄又是为什么?她想到此前他们的冲突,该不是为这个吧?她一时心乱如麻,想甩脱他的手:“我要去甲板上看看,玉竹跟鹤兰呢?” 明明她睡之前,那两个丫环都在的,可怎么她一醒,人就不见了? “我让她们先出去的,怕打搅你。” 她们竟然答应了? 杜若咬一咬牙嘴唇:“我也不管这个了,你放开我,我们这样待在船厢里并不好。” 他今日为她去了赵宁的游舫,而今她竟然只想避开他,贺玄突然就有一股无名之火冒了出来,也说不清楚是什么,这种感觉驱使他将她用力拉了过来,在她发出惊呼声前,低头就把唇压在了她的唇上,把什么都堵住了。 她好像被打晕了一般,几乎混沌的没有了感觉。 只察觉到他的唇舌像武器般突进来,侵占了她,她一直被推得靠在了木质的厢板上,那坚硬让她稍许有些清醒。 第63章 (1) 然而唇上的重量还在,她下意识就把手伸出去推挡,不料压在了贺玄的胸口。 那里好像比墙壁还要坚硬,她更是害怕了,着急着又把手缩回来。 这一举动解救了她,贺玄站直了身子,离开了她的唇,但是他并没有迈动脚步,仍是立在原地,颀长的身影使得她站在阴影里,显得更是娇小。 垂眸瞧见她脸颊在刹那通红,仿若娇艳的花朵,睫毛却在不停的颤动,贺玄陡然发现他是过分了一些,可那时实在控制不了,好像是把早前就积压的,对她的种种情绪发泄了出来。 她肯定是吓到了。 他有些后悔,却又有种释然,到得这个地步,她总不能再逃避吧。 船厢里静默无声,杜若耳边好像有轰鸣,她的头一阵阵的疼,她早前就隐约知道了贺玄的意思,但她不敢去想,今日他竟然亲吻了她,就在这里! 他的莽撞实在让她吓了一跳,这一点都不像他。 她该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说什么。 好在贺玄开口了,他的声音淡淡的:“你可以把这事告诉你父亲母亲,假使……” 假使杜云壑与谢氏知道了,他正好可以借此负起这责任,反正他已经藏不住了。 谁料杜若一下抬起头,急声道:“我不会告诉的,你,你只是一时冲动罢?”她怎么敢去告诉,告诉了,父亲定然要把她嫁给贺玄,那她以后就要当皇后了! 她实在不想当皇后,她也不知贺玄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个人得到了江山,坐拥天下,准是要变的吧。 她想得十分的远,可她也控制不住,因在很早前她去亲近贺玄,便是因着这个目的,她只是没有料到她跟他的关系会发生这种变化。 她是没有信心嫁给他的。 听到这话,贺玄面色略微一沉,他身子前倾的道:“不管是不是冲动,也不管是今日还是哪一日,我总是要这样对待你的,你还不明白吗?” 她的后背不由自主又贴上了墙壁,她在给他找台阶下,他却步步紧逼。 贺玄见她又害怕起来,眯起眼睛道:“你难道想嫁给宋澄?” “不是。”她连忙摇头。 有福清长公主这样的母亲,她哪里敢嫁给宋澄呢! 他嘴角一挑:“那你想嫁给谁?” “我没有想嫁给谁。”她嗫嚅起来,声音很低的道,“我还小呢,我总要等二姐嫁了人再说的。”她停顿了一会儿,略抬起头,“你让我想一想好不好?” 眼里有哀求之色,心乱如麻。 他看得她一会儿,淡淡道:“你想不想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想娶她,她就会是他的。 这话可当真霸道,杜若秀眉拧了起来,暗道果然是将来当皇帝的人,竟然那么说话,她有些不高兴,想到他好像自从那日说什么有意中人之后,就有点对她得寸进尺,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那种无奈的样子,让他又想亲吻她,只两个丫环在外面站久了,杜蓉正好问起杜若,她们便一同走了进来。 比起外面,略微昏暗的船厢里,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虽然不在做什么,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杜蓉有点奇怪,刚想说话,贺玄却走了出来,径直离开了。 杜若晓得自己的脸还在红着,拿手轻轻摸了摸道:“二姐,我刚才睡着了,睡得好热。” “王爷怎么会在这里?”杜蓉却问,“跟你在说什么事情吗?”又看两个丫环,“你们也是,留下三妹一个人在,要是被大伯母看见,你们准是要倒霉了。” 玉竹,鹤兰面面相觑,玉竹有点委屈的道:“大姑娘,您是没看见王爷的样子,奴婢们哪里敢违抗呢!” 她们自从服侍杜若的时候就认识贺玄了,在他还是少年时就很怕他,而今是王爷,她们更是胆怯的,更何况,贺玄刚才还接了杜若回来,那是一种恩情。 杜若朝她们扫了一眼,就是她们失职,贺玄才会亲到她。 “不管如何,你们都得受罚,这个月月例别拿了,”她道,“以后不管是谁,你们都不能走开,不然我定然告诉母亲,母亲会把你们撵走了事,或者更重些。” 两个丫环面色一白,连忙答应。 杜若看向杜蓉:“大姐,二姐她们呢?” “正跟袁姑娘说话呢,袁家今日也来看龙舟的,知道二妹出门了,专程找过来,我就想叫你出来见见她的,谁想到你刚才竟然在睡觉……”她顿一顿,忽地握住杜若的手掌,柔声道,“是不是累了,你要真的累,就再休息会儿罢,我去跟她们说,她们肯定也不在意的。” 那福清长公主那么嚣张,杜若这样的性子,是要累的,杜蓉才想起来,故而便安慰她。 杜若笑一笑:“我已经睡好了,现在精神很好呢,我们这就出去。” 外面,袁秀初确实在跟杜莺说着话,两人一阵子没见,袁秀初很是挂念。 瞧见她们好像姐妹两个,站在章凤翼旁边的袁诏眼眸眯了眯,又更仔细的看了一眼杜莺,她好像清瘦了一些,人似杨柳弱不禁风,也不知看没有看他的方子。 想到她故意要气他,那日与袁秀初很亲密的说话,他嘴角又往上一扬。 耳边只听袁佐道:“妹妹总提起这个二姑娘,难怪母亲以前懊恼不曾再生个女儿,你我都是男儿,妹妹是有些孤单。” 袁诏有些冷笑:“她便算要有个姐妹,也不该是二姑娘那样的。” 袁佐奇怪:“二姑娘怎么不好了?同她兴趣相投不说,人也很和善,你看妹妹笑得多开心,我看不如让她认作干姐姐才好呢。” 到底是年纪轻,话不经过脑子就说出来了,袁诏皱眉道:“你真觉得那二姑娘好?” 袁佐看着杜莺,见她穿着身水青色绣玉兰的裙衫,头上戴着玉簪,面色很白,便想到传闻里说她身体不好,可这白却是惹人怜惜的,这样的姑娘叫人同情,还很有才气,他道:“没什么不好啊。” 袁诏面色一沉。 那杜莺接近袁秀初可不简单,他们袁家,因父亲与他的关系,乃是皇帝近臣,不知多少人家要联姻,花了多少心思,虽然杜莺不是那么明显,可还不是司马昭之心么,不然往前如此沉寂,何必这时候要搭上妹妹?不是为嫁袁佐,就是为扬一扬名声,好让家世好的夫人,公子看上。 可偏偏弟弟一点不知。 他淡淡道:“要是让你娶,也肯吗?” 有点突然,袁佐奇怪的看一眼袁诏:“大哥,我只是说她不错,怎么谈到嫁娶了?再说,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袁诏当年娶得妻子身体就不好,早早去世,他要娶妻,必不能娶个这样的姑娘。 袁诏道:“你知道就好。” 清楚弟弟的想法,他心头一松,可不知为何,再看向杜莺时,胸口便涌出些说不清的滋味。 杜蓉与杜若出来了,迎向她们。 几个姑娘说笑起来,贺玄仍在游舫上,杜若稍不小心,就会看到他,一看到他就会想到刚才的事情,她的心好像小鹿般的跳,实在受不住与杜莺道:“外面有风,我们还是去里面罢,小心着凉呢。” 其实五月的天已是很热了,亏她说得出来。 贺玄听见,轻声一笑,甚至把目光投过来。 那是他陌生的一面,杜若的脸就红了,又有些恼。 明明是他做了不好的事情,可偏偏弄得好像她错了,心慌意乱。 请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哦。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又见面了,确实时间有点久,三个月,也不知道大家还记得多少内容呢~~ 先说下我修改的地方,主要是沈琳的戏份删除了,内容在27章,44章有比较大的变化,别的章节没什么影响。 另外,我这回更新还是单更,因为好久不写,自己对这本书也是有点陌生的,写得挺慢。再者还在养病,毕竟痊愈不是一朝一夕,我也不想给自己太大压力,这回主要是心情调整过来了,回了趟老家,也解了些心结,不再那么烦躁^_^。 总而言之,谢谢大家等我,等我顺手了,就算是单更,我也会尽量多写点字数的,谢谢。 64|064 杜莺被她拉着去了船厢,不知有一道目光也追随着她。 杜蓉叫丫环们把船厢的窗子打开来好些,一边笑道:“就算二妹身体弱,也不至于那么怕吹风呢,你这是要闷坏我们啊!” 都是夏天了。 杜莺抿嘴一笑,刚才她就发现杜若在脸红,隐隐有些察觉,不过她并没有点破,杜若这样的小姑娘有父亲母亲呵护着,谁都喜欢她,总不会有什么事情。 她道:“在船厢里也好,我们姑娘家能多说些悄悄话。” 杜蓉就笑了,往外看一眼,瞧见章凤翼探头探脑的,她好气又好笑,这呆子自从娶了她就形影不离了,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想到晚上,她饶是性子爽利,耳根也忍不住的发烫。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坏胚! 她真想回娘家住几日,好好休息一阵子呢,不过假使这样,这厚脸皮的肯定也会跑来杜家,指不定就要住下来,那更不好收拾的。 姑娘们在一起话题很多,不知不觉说得口干舌燥,杜莺身体渐渐有点疲乏,袁秀初看出来了,便让杜蓉带她们出去玩玩,杜若没出去,陪着杜莺留在里面,她轻声道:“二姐,你歇息会儿吧,我也有点累呢。”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游玩的心早就淡的很了,而今她是心头一团乱麻,不晓得怎么解开。 杜莺点点头,靠在窗口,闭上眼睛要养养精神,谁想却被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搅了。 杜若回眸看去,发现是袁诏,杜莺也很惊讶,心情立时变差了,她对袁诏一直都没有什么好印象的,当然,这都是拜他所赐,她冷声道:“袁大公子,你在这儿做什么?” 果不其然,她露出了尖利的一面,袁诏早就预料到了,杜莺现在在外面对待别人如春风拂面般,很是柔弱,可她骨子里的东西是藏不住的。 这或许就是她的真面目,他挑眉道:“二姑娘看到救命恩人便这样说话吗?” 杜莺失笑。 不过给她扎了几针,就成救命恩人了,但她不想同他闹起来,引起别人的注意,故而淡淡道:“倒不知恩人有何指教呢?” 她垂下眼眸,睫毛长长的,颜色很黑,显得她脸更白了,有种水墨画般的惊心。 若是没有生病,也真算得上是个美人儿了罢,如今染了病气,消去了三四分的颜色,袁诏心里想着,突然发现他竟是在为她可惜,眉头略是一拧:“你最好按我的方子吃药。” 那方子她都没有放在心里的,谁想到袁诏还赶着上来说,她语气淡淡:“我杜家自是有大夫的。” 轻描淡写的完全没有听进去。 袁诏一下就有些恼火,他的手从窗口伸进去,猛地扣住她手腕,把杜若,两个丫环都吓了一跳,差点叫起来,然而袁诏下一句话就让她们闭了嘴。 “不吃你就会死,你想死便不听罢!” 他的手指很有力,抓得她生疼。 杜莺眉头颦起来,她心头也是震惊的,可她一点不想领袁诏的人情,她仍旧淡淡的:“我死不死,倒不知跟袁大公子有什么关系呢,您不是巴望着我早些死吗,这样就不会再与袁姑娘亲近了。” 袁诏手指松开了。 他收回手:“随便你。” 杜莺没有说话,眼见他走了,她把窗子关了起来。 船厢里好像一下子闷得透不过气来,两个丫环甚至都忍不住哭了,服侍杜莺那么久,最担忧的便是她的身体,有些事情不必说出来,很多人都是怀疑杜莺活不长的。 可这个“死”字这样□□裸的摆出来,她们都很害怕。 杜莺看着桌案,挑眉道:“他又不是大夫,你们这就相信了?” 木槿道:“可姑娘您确实让奴婢……” 杜莺道:“我心里有数。” 久病成医,她病了太长的时间,也看了不少医书,大夫治不好可每个大夫就开过方子,她最近尝试着换了几样药材,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个,或者是因为她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她的精神比以前好了。 她打算就这么吃下去。 可刚才袁诏的提醒,难道这是回光返照吗? 她终究还是要死的,胸口涌起一阵悲凉,像是寒风吹过她的身体,她手指慢慢收紧了又松开来。 但她现在还不能死! 杜若好像现在才能喘口气,她轻声道:“二姐,那什么方子,你是不是应该试一下。” 那方子的事儿她都不知道,可那天她是在场亲眼看着袁诏施针的,他恐怕是有几分功夫,今日也不避着她就说这种话,一定是有原因的,她是要劝劝杜莺。 杜莺闻言看向她,瞧见她眸中含着水光。 这个家里,有好些人是真心关心自己,就像杜若,她到底不能像对待两个丫环一般这样去打发掉,她伸手握住杜若的手,柔声道:“我晓得了,总是我的命,我难道还会不知道珍惜吗?” 谁都是怕死的,杜若稍许松了口气。 河风徐徐吹来,带来岸两边鲜花的香味。 杜凌听到章凤翼说的话,很是吃惊:“你真的要去宛城?我听说大周在那里屯了很多兵呢,早晚是要打起来的,你去那里做什么,太危险了!” 在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宛城势必会成为两国交战的第一战场。 章凤翼朝不远处的杜蓉看了一眼,收敛了眸中平日里的桀骜不驯。 他晓得他这个杜家的女婿并不够格,即便老夫人看在杜云壑的面子,或者是因为疼爱杜蓉答应了这桩事,他们章家其实是配不上宋国公府的,杜蓉在杜云岩的面前也始终不能真正的抬头挺胸。 可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那天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流泪,回想起来,他都难以平息情绪。 他念书不多,他最擅长的就是打仗了。 “还没有定呢。”他笑一笑,与杜凌道,“皇上只是提过几句,可还没有派兵去宛城附近,毕竟这是不能太过轻率的,因为一旦做出这种行为,便算是对大周的挑衅了。所以定然还有一段时间,你先不要告诉蓉蓉。” 杜凌点点头,有点羡慕:“原来皇上都提过了,我是一点不清楚,我爹总是让我再等等,过几日我又要去晋县置办些良田,尽是些琐碎的事情。” “你不要着急,杜大人既然应允了,绝不会食言的,你不如先把小事情做好,让他知道你这点能力总是有的。” 杜凌笑起来,在他身上扫了一眼道:“你好像稳重了些,还会说这种话。”顿一顿又道,“你这身衣服是新的吧,比以前的都合身。” “是蓉蓉做的,瞧瞧我这衣领,漂亮吗,我看见她绣了一整天。” 提到爱妻,章凤翼又得意起来,眉飞色舞:“她最近还在给我做鞋子呢!”他伸手拍向杜凌的肩膀,“我说,你也该娶个妻子了,娶了妻子你才知道什么叫有滋有味。” 杜凌不以为然,他不像章凤翼很早就会喜欢姑娘家了,他现在只对谋职,只对为朝廷效力有些兴趣,故而连话都没有接,又说起别的来。 河面上热闹之后再次归于平静,游舫一艘接着一艘都靠岸了,袁家与章家的人都告辞走了,杜若等人也从游舫上下来准备坐马车回去。 杜若看见贺玄还在,正与杜云壑面对面站着说话,她有些紧张,因不知道会说什么,要是他提及他们之前的事情,父亲会怎么决定呢? 然而直到他们说完,父亲也没有往她这个方向看一眼,看来贺玄没有说,她提起裙角走上马车。 从窗口看出去,岸边柳叶青青,垂落下来,轻拂着水面。 这两年在漕运河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一瞬不瞬的盯着远处,不料有道人影忽地走过来,将那明亮的光线都挡住了,她抬起头,发现是贺玄,心头倒不是急速的跳,像是迟钝了,麻麻的。 鲜艳的唇色在阴暗中尤为动人,他不由自主想到刚才碰触时的感觉,其实那一刻便是他,都是有些混沌的,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他不能忘记这样的柔软。 看她有些不知所措,他又想起她说她要想一想。 那是没有喜欢上他吧,她才有这种犹豫。 不然像她这种性子,是不太容易藏住东西的,比如喜悦。 他眸色沉了沉,可她却缠了他那么多年。 杜若总算能说话了,她把手攀在了车窗上,像是要拉下帘子,但到底没有真的拉,她不知道怎么解决这种事,他说得那么笃定,凭着他的本事,他的将来,他什么事情做不到呢? 而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她手指动了动,问道:“玄哥哥你是要说什么事吗,如果不是,我们可要走了。” 贺玄看着她道:“我要说什么,你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 那根本就不是说,他是直接就亲了她。 杜若刚才还是佯装平静,这下一下又红了脸,她终于没忍住,还是把帘子拉了下来。 贺玄轻轻笑了笑,从轿子里旁边走过去。 在里面等了会儿,杜莺,杜绣,谢月仪还没有上来,杜若就有些奇怪了,明明刚才她们一起过来的,只不过她看到贺玄与父亲说话,她就走快了几步想来看看什么情况,可这三人怎么还不来呢? 她正要问,玉竹在外面轻声道:“有两位夫人过来了,拉着二姑娘说话呢,二夫人高兴得不得了,走都不走了!” 65|065 难怪呢,看来是有人家看上杜莺了。 虽不知道是哪家,杜若心里也有点高兴,与玉竹道:“你去看看是谁家的夫人。” 玉竹答应一声。 她还没走,谢月仪上来了,笑着道:“才来的两位夫人真是热情呀,一来就说要请我们去家里做客,还问起你呢,姑母都不知道你居然走那么快。我本想快些来找你,可她们没有见过我,又问姑母我是谁家的姑娘,就耽搁掉了。” “那不要紧的,我反正也是在车里等着。”杜若问,“是哪家的你可知道?” “一个姓吴,一个姓童,姑母只说了童夫人,童老爷是礼部郎中。” 礼部,杜若还是知道的,那是个清水衙门,专管些琐碎的事物,比如赵坚用的皇帝宝印,礼部就得负责铸印,还有各衙门的官服,往下传达的各项礼仪,也算是颇为紧要的,只比起都督府,兵部,又微不足道了,不过衙门讲究各司其职,缺了哪样都不行。 过得好一阵子,杜莺,杜绣才上来,杜莺坐下来的时候,杜若看见她额头上已经有些冒汗,大约那两位夫人着实是留的有点久了。 轿子外面传来刘氏的声音:“莺莺,你要不要喝点蜂蜜水,丫环带了好些来呢,你定是口渴了罢?” 不似往日,她声音里有些兴奋。 杜绣嘴角撇了一撇。 杜莺轻声道:“不用了,我现在就想歇一会儿。” 刘氏便没有再提,只与谢氏说起话来:“那童夫人听说是很好的,济世菩萨一样的人,那时候城附近有难民,她亲自去施粥送被子呢,这样的人,肯定对谁都很好的……” 也不能这样就下论断,显得太急切了,谢氏道:“童家是后来才搬来的,我们都还不清楚呢,等回去问问母亲再说罢。” 这家里,都是谢氏在操持着,刘氏是很敬佩她的,她便不说了,只脸上还是喜气洋洋。 妯娌两个往另外一辆马车走去,不料遇到杜云岩,谢氏看见他心里头就不舒服,而杜云岩对大房当然也是心存不满的,他指一指刘氏道:“你过来。” 对于这个丈夫,刘氏而今也没什么好说,她生来被他欺负惯了,现在只盼望两个女儿有个好归宿,她也不想跟杜云岩有任何冲突,便依言走过去。 杜云岩也听说了这事儿,手背在后面道:“刚才那两家什么来头?” “一位是童夫人,礼部……” “礼部郎中。”杜云岩有点不屑,“还有一位呢。” “姓吴。” 杜云岩立刻就摆摆手。 朝廷里的侯爵重臣没有一位姓吴的,他听都不想听了。 见他这样,刘氏倒有些担心起来,小声道:“那童家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懂什么!”杜云岩一拂袖走了。 刘氏怔怔的立在那里。 马车徐徐往宋国公府行去,等到了门口,众人陆续下来,几个小姑娘先去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头一个就把杜若招过去上下的看。 之前赵宁来府里强行带走杜若,大儿子大儿媳虽没有告诉她,可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也是气愤的很,生怕杜若有什么,眼见她好好的,毫发无伤才放了心,柔声道:“去玩了一趟许是累了罢,赶紧去洗个澡睡个觉,等会再来祖母这里,说说都看到什么了。” 杜若笑道:“原是累的,可看到祖母就不累了,我倒是不舍得走。” “瞧瞧你这甜嘴儿,只祖母可舍不得你!”老夫人笑起来,“快些走罢。” 祖孙女两个情谊外露,杜绣看在眼里,咬了咬嘴唇。 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好像总是一个外人。 老夫人又去看杜莺,其实她最担心的还是这个孙女。 等到一个个都说完话了,姑娘们就离开了上房,只留下谢氏,刘氏。 谢氏说起童夫人的事情,老夫人思忖片刻,点点头:“我晓得了,倒也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正也已经那么多年了。” 外面总传杜莺身体不好,老夫人对她的终身大事几是不抱希望的,而今又有什么着急呢。 可刘氏听着倒是急:“儿媳刚才问过,那童公子年岁不小了。” 别的她什么都管不住,今日却知道查这种事情了。 老夫人语气淡淡:“急是急不来的,你怕什么?都下去罢。” 刘氏没法子,只得告退。 过得几日,杜凌要去晋县,临走时来找杜若,问她可有什么东西要他帮着买回来。 杜若笑道:“要是你能带我去玩就好了。” 杜凌板着脸:“什么玩,我是去做正经事情,你当做什么呢?刘管事说,我们要去看很多的农田,他连算盘都带上了,我原本也没空给你带东西,只是顺带问问而已。” “行了,那你去罢。”杜若好笑。 杜凌就走了。 自从杜蓉嫁出去之后,家里冷清了很多,杜若虽与杜莺感情也不错,可为怕耽搁她休息,也是不太去的,只这几日到底担心她有没有换方子,便也没有找谢月仪,独个儿就去了。 杜莺正当在写字,瞧见杜若过来就知道为什么,她心想不知道从何时起,杜若就跟个探子一样总在盯着她了! 这种关心有些压力,可也有些叫人暖心。 她叹口气放下毛笔。 杜若坐下来,先是瞧一瞧她的脸色,只见并不那么憔悴,才笑道:“你吃过药了吗?” 杜莺道:“当然吃过了。” “是新的药吗?” “嗯。”杜莺点点头。 哪怕是那么的不情愿,她终究还是把那方子找了出来,袁诏一直对她有偏见,使得她心里对他有怨,假使这方子有用,便当是他还的债了。 她反正不会觉得自己欠他人情的。 因为只有这样她心里才会舒服,才能喝下去。 杜若见她听从了,才真的放心,她原本一直担心那日梦到的梦成真。 “若若,你看这好不好看?”杜莺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簪子。 那是一支蝴蝶簪子,十分的漂亮,眼睛是绿宝的,缕金翅膀,栩栩如生,杜若笑道:“真好看,你是不是新近打的?我以前没有见过。” “送你的。”杜莺道,“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你自己都忘了不成?” 她的生辰是五月十七,确实没有几日了,不过都是小生辰,不会有什么排场,寻常姐妹间也只送些书画,帕子罢了,不像这簪子这样的贵重,杜若知道光是绿宝就是个好东西。 她有心推却。 杜莺却一下将簪子插在了她的头上:“原本该在那日给你的,可你正好来了,我突然有些忍不住,若若,这些天辛苦你了,这簪子就当是我的谢礼,往后你瞧见了总能想到我的。” 也许有一日她不在了,也当是个留念。 那话里有几分说不出的伤感,虽然是很轻松的语气,杜若鼻子有点儿酸,她接受了,垂下眼帘去看杜莺写的字。 两人说起诗词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却有个小厮来传话,木槿听了,走过来诧异的道:“老爷说寻到一位名医,兴许能治好姑娘的病,让姑娘坐轿子去安福巷子。” 别说是杜莺,就是杜若都奇怪上了,杜云岩什么时候有这种心思了,居然还会亲自给杜莺寻找大夫! 下意识的,杜若便道:“好好的又要出府,不若叫那位名医过来,二姐你不要去了。” 木槿道:“听说那名医很是拿乔的,今日手下又有病人,故而老爷叮嘱一定要姑娘去,错过今日,指不定那名医就要离开京都的。” 杜莺思忖了片刻,便让下人备轿。 杜若到底不放心,要跟着一起去,使人告知谢氏,谢氏对二房的事情不便插手,又晓得杜若关心杜莺,执意要去便也答应了,只多派了几名护卫。 两人坐轿去往安福巷子。 那巷子比较深,前头两边都是买各色东西的铺子,而后面,多是宅院,到得小厮报的地方,她们下来,谁料刚入那医馆,还未与杜云岩说得上话,就见从内堂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赵豫,一个是宁封。 杜云岩满脸堆笑:“见过大殿下,宁大人,没想到那么巧,我是带小女来看金大夫的。”他朝杜莺招手,“快来见过大皇子,说起来,你们也不是什么陌生人了。” 杜莺再怎么想,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事情,她怔了一怔走上去行礼,杜若落在后面,也晓得了杜云岩的意图,当下气得只觉胸口有一团火在烧着。 什么名医,什么关心,都是假的。 杜云岩是想借着杜莺攀上皇家的大门呢! 真正是岂有此理。 她差些抬不起脚。 赵豫往前就是世家公子哥儿,后来又做了皇子,从小到大都被人捧着的,哪里瞧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呢,他暗自笑了笑,杜云壑没有结交的心,可他们杜家老二却不一样,外面谁都说杜云壑怎么怎么厉害,可事实上,也不是那么聪明。 他可是要当太子了,杜云壑怎么就没杜云岩的眼力劲儿呢?还有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姑娘! 目光落在杜若身上,他面色略是一沉。 杜云岩瞧在心里,只当赵豫不喜欢杜莺,可回头瞧一眼这女儿,委实是不差,模样拿得出来,又有才气,就是身体差一点,可也好很多了。 他笑道:“小女上回得大夫看过,已是快要痊愈,而今得知金大夫在,我是想一鼓作气就叫他看好了,大殿下您来,是不是也是来见金大夫的,您觉得他能行吗?” 其实今日赵豫与宁封过来,是要请金大夫当太医的,这太医责任重大,是要给赵坚看病的,赵豫作为一个孝子,怎么能不亲自来视察下呢,宁封观相又有一手,便请了他一起来。 见杜云岩这么说,赵豫扫了杜莺一眼,要说杜家的姑娘们个个都出落的水灵,杜莺虽不比杜若那般清新漂亮,可她自有自己的味道,赵豫这样的人,就算将来有了太子妃,也不是说就没有侧妃了,像赵坚不都有小贵人了么。 他露出些许笑:“金大夫医术精湛,想必能治好二姑娘,”他甚至走近了一些,离杜莺不过几寸的距离,意味深长的道,“我这就使人去叮嘱金大夫,二姑娘可一定要痊愈了。” 杜云岩心花怒放。 杜若一张脸气得白了,她抬头看向赵豫,不料赵豫也正看着他,目光有些冷,又好像有些热。 唯独杜莺没什么反应,她轻声道了声谢。 赵豫与宁封出去之后,金大夫便给杜莺把脉,他叫杜若与杜云岩在外面等着,杜云岩这会儿也是真心实意的希望杜莺能病好,就有些焦躁,不停的走来走去。 看起来,他多像一个好父亲。 杜若拳头捏紧了,她憋了一阵子的气了,实在忍不住道:“二叔,您怎么也不该让二姐到这里来!” 对于这个二叔,她从来都不喜欢的,而今正当愤怒,语气自然就不太好,杜云岩眉头一挑:“你怎么说话的,长辈的事情你一个小丫头还敢来指手画脚!也不知大嫂到底怎么教你的,你又不是乡下那些野丫头,学得东西都被狗吃了吗?那可是大嫂的错了。” 他作为长辈也是一点不客气,还牵扯到谢氏身上来,把她也连着埋怨了。 杜若不由大怒,扬起下颌道:“到底是谁学的东西被狗吃了,人之有所不为,皆赖有耻心,难道二叔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能把二姐骗到这里来,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求荣的东西!你要攀附殿下,你大可自己去,你送什么东西都好,凭什么要利用二姐,你根本都不配当父亲!” 她一字一字的说出来,尖锐又急促。 那是沉寂了很久的不满,是她看着杜蓉,杜莺多年来的艰辛,所忍下来的愤怒,这时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却是一针见血,叫杜云岩都心虚起来。 然而他也是愤怒的,杜蓉不当他一回事,全家都不当他一回事,可杜若算什么,她只是他的侄女儿罢了,竟然也敢来教训他。 他一下就扬起手来。 杜若却瞪视着他,杜云岩要是敢打她,她正好回去告诉祖母,可就在这时,后面传来温和的声音:“杜大人,令爱的病是看好了吗,怎么都在这儿?” 66|066 是宁封去而复返。 他穿着绯红的官袍,立在清风中,像是极为亲切,可杜云岩知晓他而今监察百官言行,哪里敢当着他的面去打杜若,只好把手收回来。 他按捺住怒火,说道:“金大夫仍在把脉呢,我这就去看看。” 他转身急匆匆的走入医馆。 杜若抿着唇不动。 她原是要给宁封行礼,可她快要气死了,说不出话来。 她真的明白杜蓉为何面对杜云岩会有那样大的情绪,假使她有个这样的父亲,也许也会一样罢,她做不到杜莺的冷静,而今想想,那是何等的困难。 小姑娘脸色已然变红了,像是染了晚霞般的瑰丽。 原来她真的生气时这样的,宁封笑着走上来,说道:“你怎么跟你二叔闹起来了,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他要是真的下手,你也不怕吗?” 打下来定会很疼,可那时她实在忍不住,她撇了撇嘴:“他也未必敢的。” 她这样冲动。 宁封能猜到因为什么,杜云岩那是司马昭之心,杜若是为杜莺不平罢,可杜莺自己都没做什么,她一个小姑娘何必那么出头呢,冒着被打的危险。 那杜云岩看着就不是个良善的人,像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你下回别这样了。”他柔声道,“让你父母去处理。” 可母亲总是不太愿意插手的,父亲当二叔亲弟弟,也不能太过干涉,杜若叹了口气,她看向宁封:“你今日怎么会与大殿下在这里,是为看病吗?” “是请金大夫当御医。”宁封回答,“有人举荐他,我们便来看看。” 宫里是有几个所谓的御医,但听说也不是那么厉害的,现在赵坚在长安定都,恐怕是要寻找正儿八经医术高超的大夫,好保证皇室中人的健康长寿,那么这金大夫是真的有本事了?是不是可以把杜莺看好呢?她又有些高兴起来。 宁封看出来了,笑道:“殿下也真叮嘱金大夫了,兴许对你二姐有点帮助。” 杜若听到赵豫,又担心,但这种事也不好跟宁封说,她点点头,又问道:“你刚才已经走了,怎么又突然回来?” 宁封就递过来一样东西:“上回幸好有你父亲的帮助,我作为大燕使者去高黎才能应付过来,没有出什么乱子,这是谢礼,你帮我送予你父亲。”他顿一顿,“原本应该登门道谢,可你父亲近日好似很忙,是不是?我此前好几次来府上,他竟然都不在呢。” 父亲是总不在家里的,有次坐了别的马车也不知去做什么了,她想到梦里父亲早逝的事情,就有一阵揪痛,幸好贺玄答应她了,父亲应是会平安的罢? 她有些忧色,抬起头道:“您太客气了,您去高黎也是为朝廷……” “不过是株高黎人参罢了。”宁封凝视着她,“你便代劳一下,不然我过意不去。” 杜若低头一看,果见只是个人参,心想也不是太贵重的,便笑一笑:“那好,我回头问一问父亲,父亲要是不要,我还得还回来的。”又问,“高黎可好玩?” 宁封道:“只是个很小的岛国,倒是他们那里做的青瓷不错,”他摸出一个小玩意儿拿给杜若,“你看,高黎人都喜欢挂在腰间。” 只有巴掌般大小的挂件,入手光滑,仔细一看竟是朵含苞未放的莲花,极其精巧,比起大周大燕的瓷器,多了点异域的趣味。 她爱不释手。 宁封微微一笑:“送给你。” 杜若忙道:“这不行,这可是高黎买来的。” “就是高黎买来的才不稀奇,因为我买了好几十样,打算把相识的人都送一遍呢,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罢?且又不值钱,高黎大街上到处都有。” 宁封眼见杜云岩与杜莺出来了,轻笑道:“收好罢,别弄得好像欠我什么了,你我可是朋友。”他告别一声,转身走了。 杜若把挂件收起来,一眼不看杜云岩,便与杜莺上了车。 很是气鼓鼓的样子,杜莺晓得她是为什么,轻声道:“那金大夫是有些本事的,虽然父亲做得不对,可总算也不是全无功劳。” “真的吗?”杜若道,“他说能治好你?” 杜莺笑一笑:“我这种病谁也不能说绝了的,不过金大夫都说到了点子上。” 杜若就不吭声了。 赵豫回到宫里,禀告了金大夫的事情,说已经查清楚了,金大夫确实医术绝妙,宫里那些大夫拍马不及,又说自己甚至找了几位病人考验金大夫,都没有难倒他,赵坚很是高兴,见他为这种小事都亲力亲为,也是喜欢他的孝顺。 他和颜悦色,夸了儿子几句。 这阵子,赵坚对他颇有信心,很多事情都愿意交给他做了,赵豫心情舒畅,从正宫回去,只要他再依着父皇母后的意思,娶了邵家的姑娘为妻,一切就都是水到渠成了。 那么等赵蒙回来,也是无济于事的。 有随从见他春风满面,悄声禀告道:“殿下,此前小人听到消息,皇后娘娘召见了礼部的官员呢,提到绣工的事情,像是要赶制新衣。” 假使只是秦氏自己的衣物,自有宫里的绣娘,哪里需要用到礼部,那一定是很庄重的。 是不是…… 赵豫心头大喜,皇帝的龙袍早就已经做过了,也没听说还要再行添置,许是要做别的了,那是重大仪式要用得上的。 他笑着就打赏了随从银子。 马车回到宋国公府,杜若将将与杜莺下来,谢氏关心女儿,走到庭中等候她们,谁料迎面看到杜云岩,铁青着脸就斥道:“你的女儿不知如何教的,把我这长辈置于何处,我原是带莺莺去看病,她搅和着不说,还敢污蔑于我,要不是看在哥哥的面子,这样的女儿,我早就拿棍子打死了!” 谢氏吃了一惊。 杜若在后面听到,气得不行,面色一下子通红。 杜莺并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样的冲突,可听着杜云岩的话,也知晓许是杜若顶撞她,她并不想父亲得罪大房,连忙道:“爹爹,若若还小呢,你计较什么?她也没有搅和,是我让她陪我去的。” 他的女儿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杜云岩极为生气,正好老夫人也知道了这件事,就让他们过去,杜云岩难得抓到大房的小辫子,大叫道:“母亲,若若实在不像话,在大街上就敢训我这个二叔呢!你看看像什么样子,那金大夫可是要当御医的,兴许明天就要去宫里了,我得知这个消息才急着让莺莺出门去看一看,结果这小丫头说什么卖女求荣!” “我怎么会想到遇到大皇子,我又不是神仙,死丫头红口白牙,什么都敢往外说了。” 那是倒打一耙,杜若心想,她还没来得及告状,杜云岩竟然比她先了一步。 没想到这二叔污蔑起自己家里人,却是聪明的很呢! 只可惜她也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而杜云岩,没人喜欢,她委屈道:“我才没有说什么,倒是二叔还想打我呢,要不是国师看见,他就打到我脸上来了!祖母不信,大可去问问宁大人。” 真要问起来,宁封肯定会为她作证的! 67|067 杜若也许口不择言,可杜云岩怎么说也是她的长辈,怎么能动手打个小姑娘?老夫人这是不准许的,当下就看向这个二儿子,露出几分不悦。 别提谢氏了,已经满脸担心。 这阵子杜云岩早已惹怒到老夫人,在那里什么好都讨不到,他看到这趋势就晓得老夫人是偏向杜若了,心里虽是不满,可这节骨眼上,关系到他一辈子官运的事情,他不能失败,不能再激怒老夫人。 毕竟大丈夫能屈能伸,杜云岩忙道:“什么打她,她到底是我侄女儿,我只是吓吓她罢了,怎么会真的打呢!若若,不是我这个二叔说你,我做做样子你也当真?你只是让你晓得,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大嫂,你真该好好教导她了!” 杜若什么性子,老夫人最清楚,一定是气得狠了才会说杜云岩,她冷声道:“既然是御医,便是请到宫里去了,凭我们家的关系,皇上还能不让金大夫给莺莺看病吗?” 这就像蛇被打到七寸了,杜云岩极为心虚,叫道:“好啊,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一心为女儿打算,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罢了,罢了,以后莺莺的事情我都不管了!” 他拔腿就走。 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了,缓缓摇了摇头。 这儿子,真是没有办法了,她与谢氏道:“你怎么教若若的,我最清楚,你不要放在心里。” 谢氏答应一声:“若若定然也是有错的,不然二弟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她朝杜若看去,杜若嘟囔道:“可是哪有那么巧就碰到大殿下呢。” 谢氏眉头皱了皱。 老夫人心里有数,却也不把这事儿继续说下去了,杜云岩这个德性,她肯定是不放心把杜莺的终身大事交给他来办的,只要她没有死,就不能任由杜云岩胡来,糟蹋了这个苦命的孙女儿。 等到谢氏母女告辞,老夫人与杜莺轻声道:“你今日出门也没让人说清楚,就提前走了,若是我知,许是不让你去的。” 杜莺道:“父亲难得如此,我也不想拂了他好意。” 杜蓉与杜云岩的关系差不多已是决裂,她却不能再推上一把,虽然她也并不喜欢这个父亲,可是他们二房再如何,还得要有个顶梁柱的,哪怕只是虚有其表,扶不上墙,可旁人提起来,杜云岩怎么说都是个郎中大人,五品官员。 要是连这个都没了,他们二房便什么都没了。 老夫人听着叹了口气。 这样的孙女儿,便是去嫁到童家,也是委屈了她的。 谢氏走在一道月亮门口才停来,回头看着杜若,轻声训斥道:“你的二叔,便是我都不会说他!” 杜云岩不会那么无中生有,她看得出来,肯定杜若是有点过分了,老夫人疼爱她没有提,可做母亲的,那是自己的责任,这女儿自小被她娇生惯养,有时候是不知道分寸。 像今日这种事情,她就该回来再告诉长辈,怎么能当着杜云岩的面说呢? 要真打下去,还能得了。 杜若是一时之怒,可她也不服气,她道:“是二叔自己不对,竟然这样骗二姐出门,你是不知道,他恨不得把二姐送给大殿下呢!” 这样形容,谢氏皱眉:“别胡说,哪里是想送就送的,怎么也得要你祖母同意,你二叔做不了这个主的。” “就怕他用下三滥的手段!” “好了,”谢氏捏住她胳膊,“让你不要胡说,你还说得更起劲了!” 看谢氏真的要生气,杜若才收住口,摇着胳膊道:“娘,您说得道理我都知道,您也看到了,我在家里从来没有顶撞二叔的,要不是太过分……我也不会这样,娘,我以后定会注意的,不这样冲动了,行了吗?” 这个样子并不像真的认错,但说到底,谢氏对杜云岩又哪里不会没有怒气呢。 那两姐妹她看着长大的,也是心疼的。 谢氏正色道:“你可要记住了,不然下回别怪为娘罚你。” 杜若一叠声的答应,笑眯眯道:“这世上娘是最好的了!” 谢氏莞尔:“要不是看你在外面还算端庄,我可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你。”又提到做客的事情,“后日去汝南侯府,你也给我好好的。” 那是穆南风家。 他们穆家可不太请人做客的。 杜若惊讶:“是请我们去赏花吗?” “是穆老爷四十岁生辰,你父亲连同好多同袍都送了礼的,穆家便打算摆几桌宴席热闹一下。”谢氏想到昨日给杜云壑梳头,瞧见他发鬓竟然长了几根白发出来,由不得心疼道,“你爹爹明年也要四十了。” 差不多的年纪,可丈夫显然比她老的快一些。 杜若笑道:“爹爹就算五十岁,也是英勇神武呢!” 语气里满是崇拜,谢氏笑起来,揉揉她的脑袋。 杜若心想,父亲不止英勇神武,还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汝南侯府相请时,杜凌还没有从晋县回来,杜莺这回没有去,故而马车里只坐着杜若与谢月仪两个小姑娘,谢月仪来到长安,已经随杜家出过好几次门了,渐渐也是有些习惯,并没有那么的不自在,笑着与杜若道:“听说穆姑娘是个女将军,是不是?我还没有见过呢。” “你见到了必不会失望的。”杜若道,“好些男儿都不如她呢,她是在战场打过仗的!” 打仗是多可怕的事情,就这个拿出来,谁都不会不服气,更别提,穆南风以一介女子身份都还立下了战功,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哪怕是男儿。 谢月仪果然露出仰慕的神色:“真正是厉害呢,像是戏本里的人。” “是啊,不过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就像在戏里吗?”杜若靠在车窗口,悠悠道,“原本我们家在金陵的,哪里想到会打仗。” 她这几年也是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谢月仪叹口气:“可真是呢。” 都像是戏,杜若想起那些奇怪的梦,有时都分不清真假。 她还想到了那个吻。 好像自己与皇后这个身份也脱不了干系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略有些低沉,有些清冷,她就知道是谁,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马车也停下来了。 原来已经到汝南侯府了。 谢月仪看她不动,过来扶着她道:“是不是坐得腿麻了?” 杜若忙道:“不是,你先出去吧。” 谢月仪点点头。 见她已然下了马车,杜若迟疑会儿,也跟着下来,但她转头一看,根本也没有贺玄的身影,才想到这里是不同的,她们姑娘家的车停在这儿,自然是同男儿走的路不一样的。 她多想什么呢。 她看见母亲,随她一起跟着汝南侯府的丫环往庭院走去。 穆南风就在那里,一身青衫,哪怕是裙子,好像也不能削弱她的英气,谢月仪悄声道:“总算见识过了,那是鹤立鸡群呀。”说着又觉不对,红了脸道,“我也不知怎么说了,好像她不该同我们一样的。” “她是将才,自然不一样。”杜若这时看到方素华,朝她招了招手。 方素华立时就过来了,三个小姑娘一起去见穆南风。 穆夫人孟氏也在,与谢氏说话,笑道:“你们杜家的姑娘啊,一个个都水灵灵的,看你们家若若,当真讨人喜欢,哪里像我们家南风呢。” “可别提了。”谢氏道,“您是不知道,我相公多羡慕你们家老爷呢,说有个这样好的女儿。” 孟氏笑眯眯的道:“杜大人羡慕什么,你们不止有个杜公子,还有半个好儿子呢。” 谢氏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孟氏道:“不就是雍王殿下么。” 那时候,是杜云壑多照顾了贺玄一些,但半个儿子,好像也不至于如此,谢氏笑道:“我们哪里有这样的福气,只是与王爷走得近一些。” 孟氏看向不远处,瞧见游廊上正走着几个人,就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她当先领着穆南风过去,一边说道:“都是你父亲的同袍,有些是你长辈,你弟弟而今还小,什么都做不成,你便先替你父亲去招呼下。” 他们穆家除了穆南风,只有一个两岁的男孩儿,还是个庶子,故而家里重担几是落在穆南风的身上,他父亲也把她看做儿子,穆南风生性不扭捏,便往前走了。 她停在游廊下,与众人说话。 杜若刚才听见说曹操,就知道贺玄来了,因孟氏满口的夸赞,好像就是在说他,她抬眼看去,果见他在其中,穿着身银绣云纹袍服,显得身材颀长又英挺。 穆南风原本很高的个子,在他对面,竟然也显得有些娇小。 他们是旧识,自然不是无话的。 杜若正当要撇开眼睛,却见贺玄的目光透过穆南风的肩膀,朝她这里投了过来,她好像被抓个正着,猝不及防。 只是还未来得及避开,又见穆南风也回眸朝她一看。 她太过惊讶,忙垂下了头。 等到穆南风回来,她就有点忐忑不安的,总觉得刚才是贺玄说了什么,才会导致穆南风看她,可又不好问,几个姑娘说话,她就有点出神。 穆南风看着好笑,借机坐到她身边轻声道:“刚才王爷与我说,你生辰快到了,让我问问你喜欢什么。” 杜若心头一震,脸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这像什么话,他怎么能跟穆南风说这些呢! 68|068 因这好像是他们之间的秘密,谁也不知。 就好像那天他亲她,她谁也不敢告诉一样。 然而,他却让穆南风传话。 虽说她早就知道穆南风曾经与贺玄并肩作战,却也难以想象,今日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一时就怔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姑娘的脸颊通红,好像院子里花瓣的颜色,娇艳动人。 穆南风看出来她是有点无措,便道:“你好好想一想罢。” 也没有多余的话。 杜若其实生怕她再讲什么,眼见穆南风站起来招呼别的夫人姑娘去了,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今日汝南侯府还请了戏班来,五月天气正当适宜,庭院里牡丹花一朵朵碗口般大的盛放着,使得鼻尖一直萦绕着香气,众位姑娘们已经落座,面前的桌案上放置了不少的瓜果点心,这并不像谢氏说的只是摆宴热闹一下,穆家是花了功夫的。 隔着她们看戏的楼台,是男客们停留的地方。 有上了年纪的官员,自然也有朝气蓬勃的公子哥儿,有些胆子大的姑娘甚至探出头去看,瞧见英俊的就与身边的闺友悄声说起话来。 各府的夫人也是不曾松懈。 谢氏想起那管家,吏部尚书管肇铭的儿子,真有些不明白杜云壑的心思,要说起来,那管家真是无可挑剔的,怎么丈夫就说不是定亲的时候呢?可就算是打仗,两国僵持,也是要好几年的,难道要把女儿的婚事拖到那么晚不成? 她兴许还是要仔细的问一问才好。 耳边忽地听见些许喧闹,竟是赵豫与赵伦来了。 谢氏侧头一看,发现穆夫人笑容满面的站起来,拉着穆南风朝那里走去,而汝南侯穆老爷已经在同赵豫说话了,赵豫还送上了礼物,乃是赵坚特赐的。 众人极为羡慕。 这样的小生辰,赵坚却如此看重,穆家也真是有几分面子! 穆夫人常去宫里,连声道谢。 赵豫笑着看一眼立在身侧的贺玄,与穆夫人道:“穆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不怕穆老爷生气,就是父皇都说,穆姑娘这是青出于蓝,那次与雍王前后夹击,使得周国大军狼狈逃窜,打得极其漂亮,真正是让人痛快。说起来,你两人也真是心有灵犀呢,听闻早前都不曾如何商量,全凭瞬时就定下了计划,难怪母后说你们珠联璧合。” 这话就有些露骨了。 穆南风不适,略挑了下眉。 贺玄淡淡道:“兵者诡道,谁也说不清会面临什么,穆姑娘有大将之风,与本王同袍,实乃本王荣幸。” 赵豫微微笑了笑。 听起来,贺玄对穆南风还是欣赏的。 穆夫人更是心花怒放,她打量贺玄一眼,只见他眉目虽是俊俏,可却极为的冷峻,不像别的俊秀的公子哥儿,站在女儿身边,都恨不得被女儿的英气压下去,她心想这样的才好呢,就是可惜父母双亡,不过退一步说,这样女儿嫁过去,关系上面倒是简单了,不用担心有婆婆颐指气使。 逢年过节,甚至还能让他们一起过来,他们穆家不亏。 难得有皇帝皇后支持这件事儿,穆夫人相看贺玄也有几分满意,更是想定了这门亲事。 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直到告辞时,穆夫人还回头了一两次,赵豫对此喜闻乐见,到时父皇下了圣旨,只怕贺玄也只能娶穆南风。 那么杜若他也得不到了,毕竟像杜家这样的家世,杜若是不可能当侧室的。 他想得甚好,贺玄看在眼里,暗道赵豫竟还有空管他的闲事,只怕没过多久,他就要焦头烂额了,他坐回案前,拿起酒盅喝了起来。 因离得有点远,杜若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倒是穆夫人盯着贺玄,她是瞧见的,身边方素华这时连着叹了好几口气,杜若奇怪,忙问她怎么了。 方素华早就对贺玄上心,自然是格外的注意,悄声道:“你当穆家是为什么呢,原来请了雍王,不过是让穆姑娘与他多见一面的。” “什么?”杜若还在一头雾水。 方素华道:“他们两家恐是要结亲的!” 杜若眼睛都瞪圆了。 “我听到穆家几个小丫环都在说呢,刚才你没听清么,大殿下好像也是这个意思,这回兴许是皇家牵线的呢。”她无比的落寞,“不过也只有穆姑娘这样的才能配上雍王罢。” 她是高攀不了的了。 杜若此前就晓得方素华的心思了,只是也不知如何安慰,因她现在脑袋里也是有一团浆糊,难怪今日一来,穆夫人就在夸赞贺玄,看来是很满意他。 那么,她是要将穆南风嫁给贺玄吗? 可是刚才,穆南风竟然还传话呢。 杜若越想越奇怪。 方素华心情不佳,听戏也没有精神,不像谢月仪,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过戏了,往前年幼时她很喜欢,可是后来打仗,她跟着父亲东奔西跑,躲在陌生的县城里,再也没有享受过这种乐趣,却是有几分雀跃,拉着杜若坐在前面,谁想到刚刚坐下,身边有人也在杜若右侧坐了下来。 杜若一看,竟是周惠昭。 周惠昭微微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杜若颔首,目光落在她锦衣上,发现周惠昭今日穿得十分的华丽,她倒是没有想到,原来周惠昭这样打扮,也是挺出众的。 周惠昭有些得意,扬起宽大的衣袖正襟而坐:“这料子少见罢,原只有宫里才有,我有福气才得到一匹呢。” 这关她什么事儿?杜若拧了拧眉,而今她最是讨厌听到宫里的事情了,周惠昭炫耀什么呢,哪怕是赵豫送的,她也不会觉得羡慕。 她侧过头去。 赵豫此时也在听戏,只有些不耐烦,今日走个过场,待了会儿便想走了,只离去时朝那处看去,但见姑娘们聚在一起衣香鬓影,颇有些香花迷人眼的错觉。 他在人群里看到杜若,她穿着件杏黄色的裙衫,头上戴着支蝴蝶簪子,流光溢彩,便想起他那时专程送给她的蝴蝶发簪,她竟然没有接受就退了回去,心头忍不住又恼了。不由想着哪日他登基了,一定不准姑娘们再穿杏黄色的裙子,那是她极为喜欢的颜色,倒是看她如何。 可瞬时又有些失笑,真的有那日,还怕得不到她的人吗? 他看着杜若,周惠昭却有察觉,转过头来,遥遥相看,她很是羞涩的一笑。 赵豫目光移到她身上,也笑了笑。 有随从往前走两步,忽地低声说了几句话。 赵豫一下就有些震惊。 他从里面出来,很快的走到一处假山旁,低声道:“真的吗,已经到青州了?” “是,千真万确。” 赵豫沉下脸来。 这个弟弟还真是阴魂不散! 是的,去兰州的赵蒙带着军功回来了,已经到达青州,离长安不是那么远了,而他还没有被立太子,恐是因此,赵蒙才那么快的赶回来吧? 赵豫拂袖道:“回宫。” 他同穆老爷说一声,快步从汝南侯府走了出去。 戏班子唱完戏,众人用过宴席之后,稍坐会儿,便告辞回家。 马车从角门进去往里走,一直在内宅才停下来,杜若拎着裙角,踩着小杌子,站到地面上,还没有稳当呢,就瞧见一道身影立在不远处,她瞧清楚了差点叫出声,半响讷讷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很是惊讶,眼睛睁得圆圆的,贺玄道:“我亲自送杜大人回来的,又去书房借了几卷兵书。” 他身后的元逢果然捧着呢。 可动作怎么那么快,都做完了,还能在这里等到她。 杜若心慌,不知道说什么。 谢月仪正好出来,看到贺玄也很惊讶,她也识趣,晓得他们定是有话说,当下便告辞走了。 这处地方算不得僻静,只今日出门的主子都回来了,奴仆们进出又不走这条道儿,就显得有些安静,好像连树上的蝉鸣声都没有,杜若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贺玄打量她一眼:“你何时那么不懂礼貌了,对我连个称呼都没有?” 她是吓到了好不好,杜若咬一咬嘴唇:“玄哥哥,你在这里到底做什么呢?我可要进去了,母亲兴许还在等着我呢。” 谢氏同杜云壑一辆马车的,早就已经到了。 贺玄没有说话看着她。 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只觉耳根子要慢慢发烫了,恨不得拔腿就跑,幸好他又开口:“我之前问你的事情,想好了吗?” 她忙摇头:“只是个寻常的生辰,家里也不过吃一顿饭,不用你送什么。” 贺玄就朝她走了过来。 挂着剑柄上的剑穗随着他的脚步,摇来晃去。 那是她以前做了送给他的。 她那时不知道她送这么多东西会有这样的后果! 他一直走到她面前,杜若要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眉眼,她下意识知道他定是还要追问送什么,她根本回避不了,只得道:“那我要一盒银线。” 不是值钱的玩意儿,贺玄道:“你当我送不起吗,没有更贵重些的?” “那要金线……” 贺玄淡淡道:“你要是想敷衍我,那可行不通。” 杜若恼道:“我本来就没有想好,我又没有骗你,是你要问的!” 她发急起来。 贺玄就笑了:“那我再给你几日时间,你到时使人来王府说一声,要是不来,便我给你做主了。” 杜若直觉他说得做主不是什么好主意,忙道:“好。” 贺玄点点头,垂眸看见她的乌发,在阳光下好像泛着星星点点的光,有几分意动想伸手去触摸,但他并没有真的去。 好像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了,杜若想到之前的事情,轻声道:“你怎么会让穆姑娘做这种事,是不是下回又让别人……” 他是不知道自己的尴尬。 贺玄道:“也只有你不识好歹。” 那是什么意思? 杜若眉头一拧,抬起头看向他,他眸色清澈,好像一汪湖水,可又是那么的深,她突然记起方素华的话,他们两家可能要结亲。 这事儿方素华既然都能猜到,她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她一下就明白了,他是怕自己误会! 他竟然会这么在乎她的想法,杜若心头一热,脸就红了,含糊的告辞一声,快步往前走去。 69|069 那时赵豫过来,是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的,自然也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像谢氏,在吃饭时就同杜云壑说起穆夫人。 “今日穆夫人总是与我提到玄儿,这样话里话外都说起,可是别有意图了。” 杜若也坐在那里,仔细的听着他们说话。 杜云壑大大咧咧的道:“他们穆家的人都是直来直去的,能有什么意图?” 谢氏就笑起来:“穆夫人好像是这个样子,什么都藏不住,我就同老爷说明白了罢,她恐是看上玄儿,像把穆姑娘嫁给他呢!” 要是以前,杜云壑只会高兴,毕竟他挺喜欢穆南风这个姑娘,生性聪明不说,还英勇善战,不像杜若娇生惯养的,耍不来刀剑,那姑娘实在是像个男儿,比杜凌还要合他心意,那么,他怎么可能不赞成呢?恰恰相反,他觉得那两人极为相配。 然而现在局势复杂,不管是贺玄,还是他们杜家,做什么事儿都得谨慎。 见他不吭声,谢氏奇怪:“你不是一直说穆姑娘好吗?怎么,又改心意了?” 杜云壑淡淡道:“什么改心意,是近日事情多,大周虎视眈眈的,又有外夷造反,玄儿现正忙着操练,哪里有空成亲呢,你就不要管了。” 谢氏对这个丈夫最是了解的,他这语气就是藏着事儿呢,她瞅杜若一眼,晓得当着女儿的面不好提,就按耐下来,但杜若吃完告辞走了,她到底没能忍住,有点生气的道:“上次若若的事情也是,那么好的管家,你不同意,到底是为什么? 第63章 (2) 大燕跟大周打了多少年的仗了,又不是现在才打!”她拉着杜云壑进去内室,“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竟然还不能与我说吗?” 杜云壑左右为难。 这样残酷的事实他当初多么艰难才接受了它,谢氏是女人,同贺时宪没什么交情,然而她这般聪慧一定会察觉出巨大的危险,她定然会害怕的。 他怎么能说呢? 有时候,真相只会带来慌乱。 而且现在也不是时候! 他皱眉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你难道不记得了?玄儿自己说不要娶妻的,他的性子你不是不知,还是顺其自然罢,他想娶穆姑娘自然好,不想娶,我们也不要管,至于若若……”他顿一顿,“你看蓉蓉嫁出去了,哪怕有莺莺,家里也冷清多了,而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你倒是舍得?” 这么一说,谢氏心头就痛。 她当然不舍得! 杜云壑又道:“那管夫人听说有些刻薄,我怕若若吃苦,再说,大周屯兵宛城,近期或许就会打起来,万一我被调出去……” “什么?”谢氏立刻就把注意力转到丈夫的安危身上去了,“你又要去打仗吗?” “说不准的事情,所以我让你再等等。” 谢氏这时已经不再追问别的了,只管问打仗,杜云壑倒是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 杜若沿着小径回去。 天色已暗,玉竹见她坐到书案前,便拿着油灯过来,放在她手边。 见自家姑娘不写字也不看书,就在那里出神,玉竹朝鹤兰看了一眼。 刚才谢氏说起贺玄与穆南风,两个丫环也是听着的,只是她们此前还见过,贺玄专程过来问杜若生辰的事情,还有早前的,她们隐隐约约都是有些知道的,那两人的关系不像以前。 鹤兰思忖了片刻道:“姑娘的生辰就在两日之后了。” 杜若就想到贺玄说的话。 她还一直没有去王府传话呢,因为还没想好,可自己要是不说的话,不知道他会送什么过来,也不知父亲母亲会怎么想。 过得好一会儿她道:“你让杜仲去一趟罢,就说我要一对会说话的大鹦鹉。” 鹤兰讶然。 杜若道:“以前在金陵,你们还没有来伺候我呢,我见过人家养这种鹦鹉,羽毛像画出来一样的鲜艳,嘴是勾起来的,跟八哥似的会说话,但比八哥好看多了。” 八哥是乌溜溜的,一点不华丽。 鹤兰倒也想看了,笑道好。 玉竹却是问:“那在那儿买呢?” 杜若摇摇头:“我也不知。” 他只是让她说,至于买不买得到,她可管不着,反正随便说一样的话他要说自己敷衍,她就说鹦鹉,他们王府本来也缺个有生气的东西。 到时候她养好了,生出小鹦鹉了再还给他。 星光漫天,映照的天空极其的黑,星星也更亮,贺玄将将练完剑,就见元逢过来了,禀告道:“刚才杜家小厮过来说,二姑娘生辰想讨要对大鹦鹉。” 贺玄怔了怔,他便算把姑娘能戴的首饰都想了个遍,也不曾想到鹦鹉身上。 她居然还喜好这个。 他低头擦拭雪亮的剑身。 元逢犹豫道:“王爷,只怕这儿买不到呢。” 贺玄淡淡道:“你派两个人去滇南,那里有种绯胸鹦鹉,个头挺大。” 元逢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过滇南山高水远,便是披星戴月,来回都是要两个月行程的,那么就要错过杜若的生辰了。 “王爷,这事儿可行,但只怕……” 贺玄道:“她提的时候便应知道困难了,只要我送予她便是,时间算什么?” 那么多次的生辰她都过了,他唯一参与的只有一次,然而以后的次数还多得是。 元逢领命,着手去办。 到得杜凌回来,已经错过杜若的生辰,不过他心里还是记得的,竟是带了一对雪白的兔子予她,杜若瞧见,惊讶道:“你哪里弄来的,晋县有人养兔子吗?” “是啊,他们养了拿去卖的,这兔子啊长大了极为的肥胖,四条腿都要看不见了,可小时候却可爱的紧,我心里想着你定然喜欢的。”杜凌挠挠头,“假使大了你嫌弃不好的话,我再给你弄一对小的。” 杜若瞪圆了眼睛:“你这话说的,既然养了就要养一辈子的,怎么能因为它们大了就不要了呢。”她把一只兔子抱起来,又嫣然一笑,“这礼物不错。” 见妹妹高兴,杜凌自然满意,又说:“我给表妹也带了一对。” 杜若道:“那二姐,四妹的呢?” “二姐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养兔子,四妹……”杜凌道,“只有两对小的兔子,她要喜欢,自己来你这儿看就是了。” 谢月仪正好过来,听说她也有,有几分欢喜有几分退却:“我怕养不好,要不还是放在若若那里罢。” 她自己都是寄人篱下,还养一对兔子,岂不是给杜家添麻烦吗? 虽然她也挺喜欢这种小动物的,毛绒绒的惹人怜爱,她朝杜凌瞧一眼,真没想到他除了给杜若带礼物,也没有忘掉她。 这让她觉得有些暖心。 杜凌道:“本来就是一人一对,你放她那里做什么?这样的话,还不如说是送给妹妹两对呢,还有你什么事儿?快些抱回去罢。” 他把兔子抓起来,往她怀里一塞。 谢月仪的脸就红了,但手摸到那雪白的毛,又是抿嘴一笑。 杜凌这趟已经与刘管家把良田都看好了,就等着与老夫人商量下便买下来,那些田里早已种上庄稼,到得秋日就能收割的。 见到儿子,谢氏早就使人去厨房叮嘱,准备些丰盛的菜,这会儿让下人给他添饭,一边说道:”怎么瞧着瘦了一些了,可是那里吃不好饭?” 才十几天而已,弄得像一整年,杜云壑是有点看不惯妻子太疼儿子的,女儿就算了,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他道:”那里怎么说也是晋县,要是去打仗,更是没有什么好吃的,他总不能连这点苦都不能吃,不能吃就索性一辈子待在家里好了!” 谢氏恼得斜睨丈夫一眼。 杜凌生怕父亲不给他谋职,忙道:”吃什么苦,这种小差事我动动小手指都能做好,那是大材小用了。” 杜若听着扑哧一笑。 这趟的事情,杜凌是下了功夫,杜云壑打量他一眼,淡淡道:“你明日去趟都督府,见一见马大人。” 父亲终于松口了,杜凌心花怒放,马大人是左都督,也是杜云壑生死相许的挚友,杜凌心想,父亲同他开了口,他定是要在都督府做事的,但依父亲的脾气,他在马大人手下也绝对讨不了好。 这是他所期待的,但也是有很大压力的事情。 他郑重的道:“是,儿子遵命。” 杜若奇怪的看看他,她原本以为杜凌得到了想得到的定会像孩子一样蹦起来,然而他竟是很镇静,比以前都冷静的接受了。 好像哥哥一下子长大些似的。 她笑道:“恭喜哥哥呀。” 杜凌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以后也可叫我杜大人了。” 那是不是太早了呀,凭他现在,只能做个小跟班,杜若道:“你可要好好表现!” 谢氏见儿子如愿,心里也欢喜。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却见雷洽神色严肃的走进来,低头在杜云壑耳边说了几句,杜云壑一下就把筷子放了下来。 其他三人都看向他。 杜云壑道:“你们吃着吧,我入宫一趟。” 他站起来,连衣袍都没有抚平一下,便走了出去,在屋檐下问道:“他在哪里受到埋伏?” “乾县。” 介于兰州与长安的中间,再过不了几日,赵蒙原是要到长安了,可在途中却受到重创,难怪赵坚极为的恼火,这时候召见他们。 杜云壑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奔向了宫里。 70|070 赵蒙立下功劳,赵坚听说他正在回城的途中,已是要准备庆功宴的了。 他原就极喜欢这个儿子,甚至可以说与赵豫这嫡长子的喜爱是不分高低的,然而后者沾了长幼顺序的光,他多少觉得有些对不住二儿子,想在别的地方补偿,没想到人还没有到家,却差些丢了命,他如何不震惊。 到底是谁要杀赵蒙? 大周自顾不暇,恐怕是没有能耐在他大燕的乾县设下埋伏的! 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在偌大的宫殿里来回踱步。 赵豫自然是第一个到达的,安慰的话已然说完了,可见父亲还是这般焦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沉声道:“父皇,不若让儿臣亲自去一趟乾县罢,儿臣接阿蒙回来,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他低垂着头,身姿却笔挺。 深青色的袍服被阳光照耀着,泛出点点金光。 这个儿子要是穿上太子的冕服,一定更为的俊雅出众。 事实上,他也已经让礼部着手去办了。 想到这事儿,赵坚的神色阴晴不定,他淡淡道:“乾县离此地甚远,长安又有诸多事宜靠你操持,怎么能让你离开朕的身边呢?” “可儿臣实在担心阿蒙……” “朕知晓你与他的情谊,只是阿蒙个性执拗,别说是你这个哥哥,便是朕,他也总是忤逆的。”赵坚顿了顿,“不像伦儿那么听话。” 作为父母,都很少当面去评价几个子女之间的感情,赵坚也是难得这样说,赵豫突然就觉得浑身有些凉意,明明是夏日,也不知那里像是吹来一阵冷风。 他忙道:“阿蒙年轻气盛才会如此,想当初儿臣也是一样的,儿臣年幼的时候,与弟弟们还会打架呢,如今却知道亲情弥足珍贵。” 宫殿里一片寂静,赵坚并没有回应。 赵豫也不敢抬头。 一个年少的太监站在殿外道:“皇上,杜大人,马大人求见。” 只是很短的功夫,几位重臣陆续都到达了。 齐伍是最后才来的。 赵坚也最信任他,坐在龙椅上看着他道:“乾县是包荣在管制,朕当初封他为县令,也是看在他父亲的忠勇,结果如此疏忽,几十人埋在县外都不知晓,你说当不当斩?” 齐伍没有犹豫:“当斩。” 皇子受伤,这没有任何疑义。 赵坚气还不能消:“乾县紧挨着华城,朕让廖太守调遣三万兵马巡防周边,却也并不太平,且阿蒙凯旋,这么大的事情他定有所闻,竟不曾谨慎行事,叫人钻了空子,这太守也不要当了!”他传令下去,“给朕去乾县拿了他的乌纱帽!” 这桩事一下就牵连很多人。 赵坚又问众位大臣的意见。 赵豫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也听得更仔细。 然而就有人不长眼睛,越是敏感的事情越是要提,有位何大人道:“定然不是大周的手笔,先不说如何调兵遣将深入我大燕,乾县这种地方,若不是熟知地形,又知晓二皇子行事作风之人,根本就难以设下埋伏,依臣看,兴许是为私怨。” 那简直是挑拨离间了! 赵豫大为恼火,他没有看何大人,可何大人平常与谁走得近,他是知道的。 赵坚喜怒不露,与杜云壑道:“此事一定要查得水落石出,依爱卿看,派谁去最为合适?” 其实谁卷入其中都是危险的,这就好像踏入了一个不知深浅的漩涡,若是可以,只怕朝中官员大半都要回避。 杜云壑沉吟道:“论断案公正,裘大人当之无愧。” 此人现任大理寺卿,不曾归于大燕时,便已闻名天下。 赵坚倒也赞成:“便让裘大人前往乾县罢。” 此事议完,众位官员依次退出正殿。 酉时末,天色已暗,远处有几朵乌云,竟好像是要下雪了。 何大人与杜云壑道:“国公爷将裘大人举荐来,倒不怕他给你结下梁子,不过裘大人的脾气只怕是要弄得天翻地覆的,那是唯恐天下不乱。” 杜云壑淡淡道:“我只凭本心,试问公正严明,谁能与裘大人比肩?” 何大人笑了笑,转身告辞。 屋檐下,齐伍就立在杜云壑身侧,他看着渐渐墨黑的天空,一个字都没有说,擦着杜云壑的衣袍消失在了前面。 若不是他已经知道真相,曾经也把齐伍当作朋友,然而今时今日再面对他,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也许人总是要还债的,杜云壑大踏步的离开了。 宁封看着他两人的背影,眸色深沉,他早前卜卦便得知大燕会有离乱之祸,他虽不是神通,却也习得师父七八分的本事,就拿卦象来说,十有*是准的,眼下看来,他没有错,就是不知根源在哪里,正想着,耳边听得一声讽笑:“国师大人有预知之能,是否早得知我皇弟有飞来横祸?” 宁封朝来人行礼:“殿下,是宁某失职。” 赵豫拉了拉袖子:“既失职,你不如再行卜卦,或可得知是何人设计伤我皇弟!” 他是气没处发,宁封当了靶子。 宁封仍旧平平静静:“殿下稍安勿躁,裘大人已去乾县,早晚会抓获凶手。” 可只怕到时候,他的太子之位就要不保了。 虽然赵坚没有直说,但他看得出来,父皇已经起了疑心,怀疑此计是他所出,毕竟赵蒙是他的强力对手,他回来是有威胁的。 那何大人更是口口声声,把矛头指向他,父皇商议完事情,也没有再见他。 赵豫面色阴沉。 “殿下失了方寸,恐怕要中别人一箭双雕之策。”宁封突然道,“宁某是相信殿下的清白的,还请殿下有自制之力,莫丢弃皇子的大度。” 脑中划过一道闪电般,赵豫心头一惊,领悟过来,略是颔首的道:“国师大人果然有大智,刚才是我失礼,还请国师大人大量,莫怪罪。”他一摆手,“为赔罪,国师不如去我那里坐坐罢。” 宁封拒绝了:“衙门堆积了许多事务,请殿下担待,宁某不得不告辞了。” 他恭敬的告退。 赵豫眉头拧了起来,这国师也是奇怪,若说为谋富贵,却只愿居住在八仙观,连官职都不要,可若说他云淡风轻,做了左都御史,却又日理万机,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他摇摇头,负手走了。 在用饭席间,杜云壑去了宫里,众人都怀疑是有大事,杜若,杜凌陪着谢氏等了又等,却不见杜云壑回来,谢氏瞧见天色暗了,催着两孩子各自回去。 杜若担心杜云壑,心事重重。 玉竹提着灯笼走在最面前照着路,将将从一道门进去,猝不及防有个人影立在那里,把她吓得差点掉了灯笼,高声就要叫。 那人冷声道:“你这样要吓到主子。” 玉竹一下就闭紧了嘴,她惊魂未定的回头道:“姑,姑娘,是王爷。” 贺玄吗? 杜若有些吃惊,抬起头。 果见他就在那里,穿着一身的黑衣,在夜色里像鬼魅般,唯有一张脸如玉俊美,把所有目光都吸引上去了,她怔了怔,轻声道:“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你父亲是不是去宫里了?” “是。”她答。 “我在等他回来。”贺玄把身子靠在白墙上。 那是她住的庭院。 四周长满了花草,到处都是嫩绿的枝叶与鲜艳的花朵,在月光下都有几分旖旎。 她瞧着他修长的身影,说道:“你要等父亲,是不是该在大堂等呢?我这里,我是要进去歇息了,刚才已经同母亲等了一阵子。”顿一顿又问,“你知道,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吗?” “你想知道,就该好好问我。”贺玄挑眉。 杜若心想,她已经在好好问了啊。 贺玄却朝里面走了进去:“听说云志回来送了你一对兔子?” 她跟在他身后:“是,他在晋县买的。” 贺玄问:“你到底喜欢兔子,还是喜欢鹦鹉。” 她没想到他突然停下来,差点撞到他背上,忙往后退了一步道:“都很可爱的。”想到她因为他的追问不得已问他讨要,她又有一点赌气,“兔子毛茸茸的,比鹦鹉更可爱些。” 他嘴角动了动。 杜若说了又怕他生气,撇开话题道:“到底皇上为何把父亲叫去呢?” 他却不答,只道:“你的兔子呢?先给我看看。” 因为杜凌才拿回来,正经的兔窝是没有的,两只兔子养在一只竹编的簸箕里,正头靠头挨在一起睡觉杜若瞧见了又喜欢的不得了,蹲下来抱起一只道:“好看吧,好像雪一样。” 那兔毛软软的,怎么摸都摸不够,她把脸贴上去蹭了蹭。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眉眼是那么的温柔,总是满怀着一腔的喜悦,他忽然伸出手碰到她脸颊上。 她吓一跳,瞪圆了眼睛。 他指腹在她脸上一捏:“沾了毛了。” 71|071 好像她脸上真的有兔毛一样。 他眼神很认真,专注的盯着她,她的脸慢慢就红了,哪怕他的手已经收回去,她也控制不了蔓延的热意,别的人不知,可他怎么对过她,她心里清楚。 那是一种别样的情绪。 抗拒却又难以抗拒。 她蹲下来把兔子放回簸箕,低声道:“我要进屋歇息了。” 不远处就是她的闺房,屋檐下挂着鱼头灯,还是那次上元节他给她取下来的,原来她一直用到现在,想到她念旧的毛病,他眸中有些笑意。 大概很早前他送给的那支木雕羊,她还留着罢? 他淡淡道:“二皇子在乾县被刺伤。” 原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杜若吃惊道:“有人要谋害他吗?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他不语。 杜若心想,定是没有查到呢,也不怪他不知,她道:“你原是为这个来见父亲。”此时她已松了口气,因感觉这不会与父亲有关联,她叮嘱他,“也许父亲会很晚才回来,你还是坐在堂屋等着罢,那里点着驱蚊香,不会被咬到的。” 不像庭院里,蚊虫很多。 女人就是不一样,此时还惦记这些,贺玄心里好笑,却也答应了。 他总不能真的一直待在她的院子里。 见他听话,杜若朝他一颔首便告辞走了。 门口挂着珠帘,她进去之后,那五颜六色的珠子犹自轻轻摇动着,发出些微悦耳的声响,曾经她年幼时好几次邀请他去闺房,他却并不愿意去,而今却是难求了,得等上一阵子。 他去往正堂。 杜若一觉醒来已是卯时,等到她慢条斯理洗漱用膳之后,天色已是大亮,去给母亲请安时,她问起贺玄,谢氏竟然有些惊讶:“我是听说他来了,可老爷却没提起与他商议什么。” 还有这种事,明明他在等着父亲的。 谢氏道:“怕是只说得一两句就走了吧。” 因杜云壑从宫里回来,很快就来内堂了,根本也没有耽搁多久。 只是为一两句话,他还要亲自过来,杜若有些莫名其妙。 母女两个去老夫人那里,而今赵蒙的事情已经传出来,皇子受伤,谁都忍不住要猜测一二,她们长辈说话,杜若就同谢月仪说兔子。 “它们早上起来吃了好些的青草,哥哥这回倒聪明了,随身就带了几大筐,我决定把剩下来的趁着太阳好晒晒干,到时候分一半给你。” 她又担心冬天:“现在草倒是多,就怕天气凉了就不成了。” 谢月仪跟着父亲什么地方都去过,笑道:“没事儿的,兔子也吃麦麸豆粉呢,去哪里都买得到。” “真的呀?”杜若笑起来,“那可好了。” 两人亲亲密密的说话。 杜绣看在眼里,闷闷不乐,杜蓉本就不喜欢她,杜莺又是病恹恹的,且又清高,这府里唯有杜若是最好相处的了,可现在有谢月仪,杜若简直把她当亲姐妹,瞧瞧那兔子,她没有,反而那谢月仪倒是有一对,可见杜凌也是看不起她这个庶女! 那谢家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是杜家的一份子。 在这里住了那么久,都没有搬出去,不知用掉多少的钱财。 可她面上仍笑眯眯的与谢月仪道:“可羡慕死我了,你什么时候借给我养养啊?” 谢月仪自然不会拒绝:“你要喜欢,这会儿就抱走,我把喂得一并给你。” 因为哥哥做事疏忽,没有每个姑娘都送一对,杜若也有些抱歉,连忙道:“要不你抱我的去,这些兔子好养,我们轮流养着就是了,或者放在二姐那里,我们想看都可以去。” 这样谁都能欣赏到兔子的可爱,也能有喂养的乐趣。 反正这小东西就没个饱的时候,谁去拿两把草,它们都能吃个不停。 杜莺晓得她的意思,轻笑道:“我鼻子好,闻不得一点动物的骚气,这兔子虽然漂亮,可我宁愿离远一点儿。”她看着杜绣,“四妹既然眼馋,便让她借着养几日罢。” 杜若看她不怪罪,便不说了。 老夫人又提起农庄,夸赞杜凌:“刘管事说凌儿平日看着松散,可一旦做起事来,却是一点不打马虎眼。他今日可是去都督府了?总算也要当差了。” 谢氏笑道:“在马大人手下历练。” 老夫人点点头:“都是这么来的,老爷坐上都督的位置,都四十好几了。” 旁边谢咏听着,想到贺玄,脱口道:“可是贺大哥好年轻呢,都当王爷了!” 小孩子乱插话,谢月仪急得脸都红了,忙去拉住他,训斥道:“混说什么,王爷是王爷,都督是都督。” 谢咏是天真的孩子,眨着眼睛道:“不都是大官吗,王爷比都督好像还要大一点呢。” 谢月仪脸更是发红,生怕老夫人说弟弟没有规矩,但是老夫人很大度,家里又因谢咏在,连带着二房她内向的小孙子都活泼了起来,她笑道:“王爷是比都督的官大,所以你们的贺大哥是非同常人呢,你们长大了可要学他,把武功练好了,研习兵书,学得精了,自然就能当上大将军封王拜相的。” 谢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其实像贺玄这样的例子是极为少数的,要不是他父亲匡扶过赵坚却英年早逝,他自己又立下军功,这身份极难得到。 几人正说着话,有丫环过来禀告道:“章家送帖子来了。” 老夫人不用看,就道:“定是请我们去做客。” 自从杜蓉嫁到章家之后,他们还不曾去过,而今终于要请他们了,杜若跃跃欲试,问道:“是明日就请我们吗?” 老夫人扫一眼帖子,笑容满面:“说是后日,正当休沐,能一起过去。” 众人都很高兴。 老夫人便让姑娘们先行离开,只留下刘氏与谢氏。 刘氏仍惦念童家,想老夫人同意,好让杜莺嫁人,忍不住又提了一次,老夫人这阵子也让人去仔细查过了,童家的家世清白,童夫人的善心也是真的,其实也有几分意动,但她总是想着再等一等,能有更好的。 她太心疼杜莺。 刘氏的愿望又落空,走到外面忍不住求谢氏:“大嫂您不若劝劝母亲,童家真的很不错,莺莺的身体又不是很好,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呢?我不是急着要嫁她出去,只是怕越到后面越是不好,那就要后悔莫及的。大嫂,您就帮帮我罢,母亲向来也喜欢听您的话,”她眼泪掉下来,“我也就这一个心愿了。” 两个女儿都嫁出去,她胸口一块石头就落了地,毕竟杜峥还小呢,她也能喘口气。 谢氏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杜莺也才十五岁,并不是年纪很大。 也许是刘氏撑得太辛苦了! 她拍拍她的胳膊:“你也莫要着急,母亲难道不比你疼莺莺?她总有办法的,你且再等等。” 刘氏看她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心想到底谁都瞧不起她,她说的话这家里没有谁是在意的,她叹了口气,极为失望的走了。 章家要请杜家做客,前几日杜蓉就忙碌上了,不止叫下人们没日没夜的打扫,甚至还亲自去检查窗棂这种暗藏污垢的地方,发现一点不好的,都要处罚下人,弄得人心惶惶。 章凤翼这日回来,又见下人们倒了水在擦拭青石板。 可那不过是走路的,要这么亮堂做什么呢?他眉头一拧,走到内室,杜蓉在看菜单,杜家难得过来,肯定是要吃饭的,她为此细心写了出来,谁喜欢吃的,谁不爱吃的,都心里有数。 但也不用看这么多遍罢? 连他进来都没有注意到。 章凤翼几步走过去,把菜单抢走,不等杜蓉反应过来,就把她抱在了腿上。 他作风豪迈,丫环们早就习惯了,当下立时走得精光。 杜蓉却恼火了,手猛地掐在他胳膊上,叫道:“你干什么,没见我在看东西呢?你怎么老是这样莽撞!”她极为的不悦,下手也重。 章凤翼龇牙咧嘴。 “你最近可是疯了?”他钳制住她的手,盯着她看,“你是不是在小日子?” 他原先是不清楚,可娶了杜蓉什么都知道一些,杜蓉在那个时段,脾气就有点暴躁,他是不敢惹她的,可现在,好像比那种时候还要不好。 杜蓉道:“不是。”她拿过菜单又看起来,“你要是饿便使人上菜罢,我一会儿就来。” 他不动,把手忽地伸进她腰间一摸,却是没那个东西,就有些着恼了:“那你最近怎么这么对我?不冷不热的不说,就是父亲都怕你了,刚才在衙门遇到我,说你在家里搞得天翻地覆的,哪里有那么多的地方要打扫?你就算嫌弃父亲不干净,也不用把他的卧房打扫两次罢,父亲看得都怕了。” 杜蓉手一顿,抿着嘴唇。 她的脸色忽地有些白,章凤翼看着,想到最早前她甚至还让花农种花种树,甚至把格局不好的地方都拆了,就因为要请杜家的人来。 他一下就有些明白了。 她是为这件事而焦躁。 章凤翼重新坐下来轻声道:“你可是后悔嫁给我了?” 杜蓉心头一震。 他皱眉道:“假使如此,也不算晚。” 她回过神:“怎么会!” 是她当初义无反顾的要嫁给他,而今怎么会后悔。 “那是因为岳父吗?”章凤翼不屑的笑,“你如今还怕他吗?他不满意我,不满意章家,我是知道的,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这样的性子,你以为他会过来?” “不,他也许就会过来的!”杜蓉甚至可以想象到杜云岩令人厌恶的样子,“他指不定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哪怕是当着章执的面,他也会不管不顾,费尽心机的去羞辱章家,她其实一点不想请杜云岩来,然而他名义上始终是她父亲,她不能在帖子里强调的说,不准他来。 她的脸颊因为那种气愤变得很红。 章凤翼看着她,眸光渐渐温和下来,伸手轻抚一下她的头发道:“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呢?我不怕你父亲挑剔,他再说什么我也不会生气的,父亲那里我会好好与他说,让他不要跟你父亲争吵,你们家里人难得过来一趟,总不能闹得不好收拾。” “……我们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竟是分外的体贴。 那张带着七分不羁,三分张狂的脸,此时是那么的温柔,杜蓉眼睛有些红了,半响道:“你到时也不准乱说话,我得让祖母,母亲,姐妹们不要担心我。” “是,我等会儿就去寻凤翔他们,叫他们也给你规规矩矩的!”那是他三个弟弟。 “什么叫给我?” “就是给你,你如今就是我们家姑奶奶!”他一把将她整个抱起来,“我刚才说的话都算数,但也不是无偿的……得把这几日的都补回来。” 也不管她拳头怎么捶,怎么嗔,他力气大,稳当的就把她抱向了内室。 只见那当隔断的屏风上一会儿就被甩了一套的裙衫上去。 一会儿又是男人的衣袍。 五颜六色交织出了凌乱的风景。 72|072 杜绣养兔子养了一天也觉好玩,想到唐姨娘这阵子一直在偏苑孤苦无依的,便抱了去看看她,顺带说说话。 唐姨娘见到她来,心里还是有几分欢喜的,忙让丫环去沏茶,又端上自己亲手做得绿豆糕,笑着道:“这东西放不住,你吃两块,坐一会儿便走罢。” 每回都是催着她离开,杜绣心里有气,要不是惦记唐姨娘总是生下她的人,她还懒得来呢,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 明亮的阳光下,她秀眉颦着,嘴唇撅起来,很有些少女的娇气,让人忍不住要哄一哄她,唐姨娘心想,她这个女儿越长越漂亮了,只是可惜顶着个庶女的身份,不知将来要嫁到哪里去呢。 这多数要依仗老夫人的疼爱。 “这兔子你没去给你祖母看看吗?”唐姨娘柔声道,“我是不觉得新鲜的,往前我们家也养了好几只呢。”只是穷的时候都卖掉了,自己家反而一只都没吃成,那时候恨不得揭不开锅盖,直到她来了杜家。 杜绣撇撇嘴儿:“三姐早抱去给祖母看过了。” 要说讨好的本事,她是没有杜若来得好,每回都是晚上一步的,她端起茶水喝,刚刚入口只觉一股涩意苦到了嗓子眼里,扑的一口就吐了出来,嫌弃的叫道:“这是什么茶叶,怎的那么难吃!” 泡茶的丫环很是委屈的道:“姑娘,姨娘这里也只有这种茶叶了,奴婢也没有办法,莫说茶叶,就是日常的饭菜……” 唐姨娘一下就打断了她:“你混说什么?还不去把那碧螺春拿来,都伺候我多少年了,竟还分不清茶叶,这些陈旧的拿来做什么?” 那丫环磨蹭着走了。 杜绣却听出了一点端倪,她朝唐姨娘仔细看一眼,发现她的脸色很不好,人也瘦了,又看看这屋子,就算是夏日,也透着一股霉气,沿着壁脚,还长了绿色的青苔出来,那可是在家里面啊,又不是外面。 看来唐姨娘是受到了苛待。 她眼睛瞪圆了:“小舅本来就是被冤枉的,你受牵连被送到这里,但也不是犯了错,这些人竟然这么对你吗?” 那虽是姨娘,可往前哪样没有用好的呢?再说,唐姨娘可是她的生母,就算看在她的面子,府里的下人也该给几分面子的,现在竟然如此嚣张,那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见她生气,唐姨娘道:“好了,好了,你发什么火,只不过是那丫环愚钝沏错茶而已,能有什么大事儿。” 她这姨娘倒是一位的忍让,杜绣低头瞧瞧绿豆糕,暗想莫不也是什么陈旧的豆子做的,她也不知吃了可会不舒服,当下没坐会儿就走了。 唐姨娘狠狠训斥了那丫环一顿,那丫环叫桃仁,以前跟在唐姨娘身边吃香喝辣的,没有受过苦,而今被发配到这里,很有些不习惯,她抽泣道:“姨娘您过的日子怎么也得让四姑娘知道啊,他们实在太欺负人了,夏天的料子没说送几匹来,就是厨房那里的菜,有些都是馊的,隔夜的了,奴婢也是看不过去……” 最近是越发的过分,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呢。 瞧着灰暗不透风的四壁,唐姨娘微微闭起眼睛。 刘氏这般懦弱的人绝不会想到要对付她,而老夫人这种出身,是不屑于此的,杜蓉已经嫁出去,便是不嫁出去,她火爆的性子,哪里能有什么龌蹉手段,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她呼出一口气,端起那苦涩的茶水喝了起来。 杜绣抱着兔子直往前走,杜云岩正当从衙门回来,瞧见往常见到他就甜蜜蜜喊着爹爹的女儿竟然都没有发现他,委实有点奇怪,便叫住了他。 见是父亲,杜绣又换了笑脸:“爹爹呀,您忙完了吗?可累吗?” 有时候她会给杜云岩捶捶肩。 还是一贯的孝顺,杜云岩揽住她肩膀:“不累,你爹爹可是做大事的,又不是底下那些小吏要东奔西走的。”他伸手摸摸她怀里的兔子,“这谁给你弄来的?我还喜欢小兔儿吗?” 说到这个杜绣就委屈:“是大哥从晋县买来送给三姐跟表姐的,我问表姐借了玩几日,很快就要还回去的。” 杜云岩听了就有点不高兴,杜凌这小子既然买了兔子,怎的也不给他女儿捎一对?他冷笑道:“不过是个兔子,不是稀奇玩意儿,你要喜欢,我明天给你买两对来,好不好?比这还好看,这什么破落兔子。” 他拎起兔子耳朵就要扔下去。 杜绣看见了,连忙拦住:“哎呀,这不行,您把兔子弄疼了,表姐会怪我的!”她顿一顿,“而今我可不敢得罪她!” 吓得跟什么似的,杜云岩挑起眉毛:“她不过是寄居在这里的,你怕她干什么,你是杜家正经的千金小姐,她什么东西!” “反正我不想惹她。”杜绣轻声道,“她爹爹也是官呢。” 谢彰是户部主事,比杜云岩是小了一个品阶的,杜云岩不屑的呸了一声:“你等着,我给你买好的兔子。” 他拔脚走了。 第二日正是休沐日,众人一大早就起来了,都聚集在老夫人的正房,老夫人瞧一眼杜云岩,心里想着原以为这儿子不去,她也松口气,谁料他非得来了,倒是担心起来,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几句:“你往前跟章家不对付,这回去,别给我闹事!” 杜云岩被老夫人压制的厉害,不得不服软,笑嘻嘻道:“我能怎么闹事,我就是去看看蓉蓉的。” 他是要去看看这大女儿在章家过得怎么样。 老夫人眉头皱了皱,没有再说,临走时与杜云壑说要他好好盯着。 众人陆续往外面停着的马车走去。 谢月仪跟谢彰,谢咏走在一起,他们的母亲早逝,谢彰又当爹又当娘的,那姐弟两个与父亲十分的亲密,一家子说说笑笑。 杜云岩瞧见,看到那三口都穿着华丽的衣裳,一点不像当初来时的落魄,那谢月仪头上戴着的金簪玉簪都很漂亮,价值不菲,可见他们从杜家拿了多少东西,而他呢,身为杜家的二老爷,取个几十两银子,都要同老夫人禀告。 这样下去,杜家的家业都要落到外人手里了! 他慢悠悠从后面上来,朝着谢彰道:“谢老弟在我们杜家住的可习惯?” 谢彰晓得他是什么人,并没有好感,但面上还是过得去的笑道:“多谢您关心,一开始气候是有些不惯,现倒是觉得长安很好了。” 杜云岩一下就来气了:“什么长安,你是住在我们家里,不过看起来你是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吧,只怕比你以前在家里还要习惯呢!”说着看向谢月仪,“你头上戴的四季花金簪是哪家铺子打的,打了多少钱?不想谢大人俸禄竟那么丰厚,手头那么阔绰,这东西我而今都买不起送予我女儿呢!” 这其实是谢氏送给谢月仪的,谢月仪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一下子白了脸。 杜云岩又嘻嘻一笑:“我们杜家厢房是多,整个长安城都晓得,你们要住多久就住多久吧,到时候谢姑娘嫁人,谢少爷娶妻都可在这里办的。” 他扬长而去。 谢咏年纪小,尚有点迷糊,谢月仪的脸从白又变红,她拉住谢彰的胳膊,差点啜泣起来。 谢彰脸色自然也不太好,他本来也不想常住,只是谢氏挽留多住了一会儿,想着慢慢寻找住处的,可杜云岩竟然如此羞辱他。 只他是个云淡风轻的人物,到底没怎么动气,低声与两个孩子道:“这事儿莫告诉你们姑母,月仪,知道吗?” 谢月仪点点头。 只她走到马车里时,头上的四季花金簪已经不见了,杜若初时没觉察,只等到车行了一半,目光扫过谢月仪的头时,才发现,奇怪道:“你早上不是戴了那支簪子出来的,跟你衣服很是相配呢,怎么没了?” “我放起来了,总觉得太重。”谢月仪笑一笑,“下回再戴。” 她来长安得时候惴惴不安,生怕与几位姑娘合不来,可后来消除了这种心思,然而现在她才知道,她总是不一样的,杜云岩觉得他们沾了杜家的便宜,别的人兴许也是这么想的,她低垂下头,很有些难受。 杜若当然不知道,她正很期待的去与杜蓉会面,谁料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有那么一瞬的安静,很快整个街道都响起了洪亮的脚步声,还有马匹的嘶叫声。 那像是一支军队。 她拉开帘子问外面的丫环。 “是要出城的。”玉竹道,“我听几个人说,要去乾县。” 赵蒙是在乾县被刺伤的,那定是为那桩事了。 淡青色的帘子里,露出小姑娘半张脸,远远看去,粉白的像三月的桃花,宋澄骑在马背上,心里好像被刺刺了一下。 母亲自从被赵坚训斥之后,便一直没有出过门,只是破天荒的竟然准许他参与政事了,这次赵蒙受伤,皇上雷霆大怒,派了廖大人去,他便主动提出随行去接赵蒙,也跟廖大人学一学断案。 赵坚向来很喜欢他这个外甥,二话不说便封为他大理寺左寺丞。他这就要去乾县了,可却在临走的那一刻遇到杜家的马车,看到她。 就跟那日在杜家,把蹴鞠落入内院时碰见她一样,猝不及防。 从此她就刻在自己心里了,不是那么深,却是忘不掉,哪怕母亲做了那样的事情…… 他一夹马腹,直奔了过来,像箭一样追到了她的马车旁边。 73|073 来势汹汹,玉竹没有提防,吓得惊叫一声。 杜凌就在不远处,策马过来发现是宋澄,脸色猛的就沉了。他们原是朋友,可是上回赵宁实在做得太过,导致杜凌对长公主府的人就很厌恶,拦在前面没好气的道:“你来做什么?” 宋澄笑一笑:“还没有恭喜你呢!” 杜凌已经在都督府当差,少年意气风发,心里是高兴的,可脸上半丝笑容没有,冷冷道:“你怎么不去陪着你娘呢?” 那日任由赵宁胡来,他对宋澄失望,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 依他的意思,他该阻止赵宁。 然而他是阻止了,可是母亲不听,杜若又主动要跟赵宁去游舫,他能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对母亲动手罢?他轻叹口气:“我只是想与三姑娘赔个礼。” 当然不是这个理由,道歉的话那日就已经说了,再找这个借口,他脸色有些发红,掩饰性的道:“我就要去乾县了,月余才归,也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你当真这般绝情?” 杜凌挑眉:“是你们公主府挥剑在先,倒来埋怨我吗?” “我不曾埋怨你,只是……” “哥哥。”杜若坐在马车里听着,轻声道,“这与宋公子无关,你莫要再为难他了。” 那件事情她是最清楚不过的,赵宁无法无天,没个规矩,敢上门强求她走,可见嚣张到何种程度,又怎么会听宋澄的呢?要不是赵坚出面,谁都不好对付她的,而今她只庆幸,赵坚算是个明理的皇帝。 小姑娘的声音温柔又和善,像是一缕春风飘入耳朵。 虽然一早就知道杜若的好性子,宋澄还是有些欢喜,听起来,她是真的没有怪他,反而杜凌小鸡肚肠,不晓得体谅。 毕竟亲生母亲不是他自己能挑选的! 他策马往前走了几步,清楚的看到了杜若,她穿着件嫩黄色缠枝海棠的襦衣,乌黑的头发上戴着一支玉长簪,脸色白里透红,一双眼睛看着他,哪怕没有说话,就已经让人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一时到喉头的话竟也说不出。 在这时候,他对赵宁的气又深了几分,假使她不曾那么任性,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同杜若说什么呢? 他们本来就已经很亲近了!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杜若有点不自在,微微侧了一下身子道:“宋公子,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所以也没什么好赔礼的了,你也不用再放在心上。”她笑了笑,“既然是去乾县,你好好保重罢。” 那是再见的话。 宋澄轻语道:“三姑娘……” 只是三个字,可他眸中透露的情绪却太多,像网一样笼罩过来,杜若忽地想到那个梦,在梦里他被贺玄所杀,也不知与自己到底有无关系。 她避开他的目光,将车帘拉了下来。 宋澄眼睁睁看着她的脸消失在眼前,却也莫可奈何。 他身后的兵马已经陆续出了城门,他不得不走了,虽然有很多的话没有说,也没有机会,但是他还有将来的时间,他朝杜凌一颔首,调转马头告辞而去。 章家的宅院不小,出乎意料的,还十分雅致,绿树红花,随处可见,楼台亭榭一步一景,杜云岩瞧见眼里,颇不是滋味。 早先前听说章执极为的邋遢,没有妻子,到处都是一塌糊涂的,可谁想,杜蓉嫁到这里,竟是操持的那么好,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女儿的泼辣能干,只是恨她不听话,总是跟自己作对,让他下不来台面! 他啧啧两声:“破落户也有新颜呢。” 这话当然不讨喜,老夫人恨得就想将他嘴捂住。 眼见几道不善的目光都射过来,杜云岩脑袋缩了缩,暂时闭了嘴。 杜蓉老远就听见了,气得咬住了牙,章凤翼握住她的手,调侃道:“哟,岳父大人今儿嘴下留情呢,我只当要说我们是杀人土匪,破落户真算轻的。” 拿这个开玩笑,杜蓉倒被他逗得笑了,戳戳他胸膛:“你心眼大了么。” “娶了你不大不行,你给我好好的,别自己先忍不住,扫了你们家人的兴。”章凤翼道,“心里再气,等回头我们关上门,我给你出气。” 想到以前他莽撞的性子,而今越发沉稳,杜蓉哼一声:“我也懒得同他计较了!” 她就当做没看见他! 一行人迎到门口。 只见杜蓉穿着套绯红金绣牡丹的裙衫,头上戴着同款的牡丹花簪子,艳丽照人,脸也是比原先丰盈的多,老夫人心里就欢喜,又看看章凤翼,身材笔挺,英气勃勃,目光落在身边妻子身上,那是极为的宠爱,她就笑道:“总是不请我们来,我原先还担心,现才知你们这是堪比桃花源呢,一家子躲着和和美美的。” 杜蓉嗔道:“什么躲着,祖母,我这是精心准备欢迎您来着!” “哦,是吗?”老夫人道,“那我今儿也有口福了?” “祖母,蓉蓉那菜单都写了好几天呢,也请了专门的厨子来。”章凤翼笑道,“包您满意。” 那头章执也跟杜云壑说起话来。 虽然儿子提前打过招呼,可章执也是直性子,要他讨杜云岩的好那是做不到的,他最多也就同他打个照面,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另外三个儿子跟在他后面,也很规矩。 杜若打量一眼最小的章凤劲,穿着水蓝色小袍,脸孔白白净净的,瞧见她看过来,抬起小脸就甜滋滋叫了声三姐姐。 她就笑了,叫玉竹送他一个荷包,里面放着两个小金元宝。 章凤劲连忙道谢。 杜莺道:“倒像是书香门第的孩子了,你没少花功夫罢?” 杜蓉斜睨一眼章凤翼:“我是好好教来着,可那一个,谁不听我的,他恨不得就把马鞭拿出来,能教不好吗?” 可见章凤翼对她的袒护。 杜莺晓得她为父亲受了很多的委屈,一时又觉得欣慰,便是章家家世差了些,现在也是无关紧要的了,她笑着挽起杜蓉的胳膊:“走,再带我们去别处看看!” 谢月仪为杜云岩的事情仍有些落寞,在后面走着,杜绣不得杜蓉喜欢,自觉也没上前,她朝前者走过去道:“我回头就把兔儿还给你了,我爹爹也给我买了一对兔子,黑白色的呢,我一起抱给你看看。” 她的父亲面目可憎,可杜绣却不一样,谢月仪也不能把气乱撒,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等到姑娘们走累了,歇息的时候,刘氏找机会与杜蓉说话。 “那童家是真的合适莺莺,莺莺嫁过去,一点不会受苦的,我看了多久才发现这么一户人家,童夫人又和善,前几日还送药材过来,他们晓得莺莺身体不好,甚至说他们家认识一位神医……” 她喋喋不休的,杜蓉也担心杜莺,就道:“那下回我打听下,要是真的好,我便与祖母说一说。” 刘氏总算找到了一点安慰,喜笑颜开。 这一整个时间杜蓉都没有去搭理杜云岩,也不在他旁边,果然就没有那么生气了,可见人不在一个屋檐下总是好的,就是可怜她母亲与妹妹弟弟,还在杜家生活着。 她送他们走的时候,恋恋不舍,看着杜家的马车完全走远了才走回去。 虽然乾县离得远,赵蒙又受伤,赵豫原以为怎么也得等到数月之后,然而到得六月底,他尚在殿内看书,就听说赵蒙到了宫内。 御医正在医治。 他急匆匆赶到,眼见赵蒙面如土色,不由急切道:“伤得那么重,你何必如此着急?这不是让父皇母后担心吗?” “我是怕见不到我人,你们更担心。”赵蒙喘了口气,“再说我也念着你们呢,我怕我到时候……” 秦氏见他说得那么不激烈,忍不住哭起来:“别说晦气的话,你已经在我们身边了,还会有什么?金大夫是圣手,肯定能把你治好的,你莫要再说话了,又伤了精神!” 赵蒙微微笑了笑:“是,母后。” 目光却又掠过赵豫,神色是莫测的,似笑非笑。 赵豫心头一凉。 他问起廖大人。 赵坚道:“与澄儿仍在乾县呢,听说抓到了两个嫌犯,只是死不开口。”他冷笑一声,“也不知谁训出来的死士,朕就不信把他们的皮一寸寸扒下来,他们仍不交代!” 赵蒙气若游丝:“父皇莫气,许是大周的细作,所以不能泄露机密。” “大周的细作岂会去乾县?那里能查到什么?怎么也该在长安,或者周边的府城,乾县可是连兵马都没有几个的。”赵坚安慰赵蒙,“不管如何,你在这里总是安全的,朕不信还有人敢在皇宫里谋害你,你好好养病。” 他一连点了六位护卫,专程保护赵蒙。 那是他们的家,可赵坚竟然这么做,这到底是在防着谁呢? 赵豫像被人用锤子狠狠敲了一下,他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关切的道:“阿蒙,你要是觉得闷,大可使人来寻我,我陪你说说话。” 赵蒙笑道:“听说你帮了父皇很大的忙,我还是不要打搅你了,省得父皇说我耽误你的事情呢!” 赵坚道:“好了,你们兄弟有的是时间说话,阿蒙你现在快去歇着罢。” 赵蒙不太能动,还是躺在竹榻上被人抬走的。 原先那么神勇的儿子,伤得如此之重,赵坚怎么会不难过,也不知道痊愈了可会影响他的身体,他伸手捏捏眉心,想到廖大人派人送的话,脸色又阴沉起来。 赵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是胆战心惊。 赵坚挥挥手让他退下。 走在路上,他心神不定。 路过的宫人见到,一个个行礼,也不曾注意,只管往前走着。 行到一处粉墙时,他停下来,说不出的愤懑,也说不出的委屈。 这桩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没有那么傻,会派人去行刺赵蒙,毕竟父亲是聪明人,他们两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到底是逃不过赵坚的眼睛的。 然而,赵坚却开始怀疑他了! 他要如何自保? 想到赵蒙刚才的装腔作势,像是要死了一般,赚尽了父亲母亲的心疼,他脸色越来越冷,一直以为是五大三粗的弟弟,原来却也不是。 到底没有到头,谁也没有不肯把最锋利的武器亮出来罢。 日子从端午节之后,便一日日的炎热起来,到得今日,更是热的厉害了。 杜若坐在竹垫子上,手边一只冰碗,已经吃得七七八八。 鹤兰见她高兴,笑道:“那卖冰碗的好几种呢,明儿买个荸荠的给姑娘吃。” “好啊。”杜若点点头,叮嘱道,“你记得给她们都买一个,泳儿那里也不要漏了。” 鹤兰就有些犹豫,说道:“奴婢听说谢大人要搬走了呢。” “什么?”杜若惊讶,“你听谁说的?” 她可不舍得,不说舅父人和善,弹得一手好琴,讨人喜欢,就是谢月仪跟谢咏,都是与她极好的,而今不过住得数月就要走了,她心想,他们家那么大,母亲又只生了他们兄妹两个,就算舅舅住一辈子又怎么样呢。 她就喜欢这份家人间的热闹。 鹤兰道:“奴婢是遇到谢大人身边的小厮,他们说在收拾东西呢,好像谢大人已经找到合适的地方了,这几日就要同夫人说的。” 杜若眉头拧了起来,舅父找房子事先一句没提,怎么就找好了,她站起来搭了双凉爽的木屐朝谢月仪那里走。 不料路上遇到杜仲,他手里提着一个笼子,看到她,忙不及的走上来道:“三姑娘,小的正要找您呢!” 杜仲是外院的,不太遇见,杜若看到他发现他比以前高了很多,一双眼睛黑黝黝很是漂亮,她停下来笑着问;“你算盘学得怎么样了,可能算账了?” “能,几百两之内的师傅都让我自己算了。”杜仲瞧她一眼,又有些腼腆,略红着脸把笼子递过来,“姑娘,是雍王府送过来的,百般的叮嘱找个会养鸟的,小的在公主府待过一阵子,认识个养鸟的,小的那是也,也踢不来蹴鞠,就跟着学了些,这鹦鹉,公主府也是有好几只的。” 公主府那是无比的富贵,几是要什么有什么。 杜若听他说完,就知道是贺玄使人去买的,她好奇的朝笼子里打量,只见里面两只鹦鹉嘴巴是鹅黄色的,勾勾的,背上披着深浅不一绿色的羽毛,而胸前却是一大块的绯色,极为的漂亮。 “这叫绯胸鹦鹉。”杜仲说。 杜若只知道大鹦鹉,并不知名字,她跟着念了一句,拿手指朝笼边上点了一点道:“你们可会说话呀?” 里头一只鹦鹉听见声音,将头歪过来,忽地叫道:“若若。” 那声音竟是极其的温柔,她岂会不明白是谁教的,想到他这样的人竟有耐心教鹦鹉说话,莫名的脸上就烫了下。 鹤兰跟玉竹都抿嘴一笑。 杜若轻咳声,叫鹤兰拿着走,又与杜仲道:“你等会儿来教教她们怎么养。” 杜仲点了点头。 杜若往前走了。 谁知那鹦鹉开了口,竟是“若若,若若”的一路叫个不停。 74|074 小东西天真活泼,没有节制,却害苦了杜若。 到时候去谢月仪那里,它还在这么叫可如何是好! 杜若犯愁。 玉竹眼睛一转:“是不是饿了?” 有这可能,杜若扬起眉毛道:“快,快去寻些谷子给它们吃。” 作为丫环,时刻是要讨主子的欢喜的,玉竹一溜烟的就往厨房去了,杜若将将走到谢月仪住的院落门口,她又追了过来。 手里一把的瓜子小米。 瓜子平日里是炒熟了给姑娘们当零嘴的,至于小米那是熬粥的。 玉竹往笼子里食盆一放,两只鹦鹉就跟小鸡啄米似的吃了起来,果然不吵了。 杜若笑道:“鹦鹉原来饿了会一直叫,也挺狡猾呢,不给吃的都不行。” 非得把耳朵吵得要塞起来。 她站在那里仔细的看,两只鹦鹉吃完了,翅膀伸展了下,互相打理起毛来,你给我弄,我给你弄,十分的相亲相爱,果然是一对。 看门的婆子发现杜若,高声叫道:“哎呀,表小姐,三姑娘来了!” 谢月仪应声出来,惊讶道:“若若,这么热的天,你还过来呀?” 屋里有冰,极为的凉爽,她都不愿出门,别说娇生惯养的杜若了。 烈日高照,地面已经发烫,杜若踩着木屐都觉得脚背上的热气,可她也不能走快,生怕摔着了,扶着玉竹的手走入屋内。 桌上摊着宣纸,画着寥寥几笔,看起来像是远山,杜若道:“画画倒也静心,这天气合适。”她坐下来,“我是有话跟你说才过来的。” 谢月仪这会儿看到鹦鹉,好奇道:“这是谁送你的?也是表哥吗?” 她贴近了看,毕竟这种鸟很少。 杜若犹豫了会儿,心想这鹦鹉养在家里,任谁看了都会问的,她还能不说么,她笑一笑道:“是玄哥哥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他是不知道多少年没送了。” 谢月仪想起贺玄冷冷的样子,没料到会送鹦鹉。 这种小动物是很讨姑娘喜欢的。 有客人来,丫环们很快就上了凉茶。 杜若吃了几口解掉点暑气问:“舅父是不是在找院子,你们要搬出去?” 那天杜云岩的话,肯定会让谢彰不高兴,也碰触了他男人的底线,他自然是不愿意再待在杜家的,谢月仪知道瞒不过去,点点头道:“是啊,毕竟我们也不好常住在这儿,所以爹有空的时候,就会去到处看看,听说也离得不远……” “怎么这样。”杜若皱眉道,“这么快就走?还是这么热的天,你们就不能等到明年吗,我们在一起过个年。” 谢月仪心想她倒是想,可是不知道杜云岩还会不会再讽刺他们,她微微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们住在外面,也能一起过年的,难道还能不来往了吗。” 杜若劝不了,只好无奈的走了。 路上她与两个丫环道:“谁会在大夏天折腾着搬家呢,我就不明白舅舅怎么那么着急。” 鹤兰没有说话,倒是玉竹道:“是不是怕打搅我们国公府,谢大人看着很是为人着想的。” 那也用不着这样,杜若拧了下眉,直觉有什么不对头,她顺着路就去见谢氏,谢氏可不比杜若,一来她是宋国公府的大夫人,老夫人不管事,她便是主母,二来,她对谢彰再熟悉不过,知道他要搬走,哪怕他已经装得十分自然,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再一审问下人,一清二楚。 现在又见杜若对谢彰一家搬走很不舍得,谢氏越想越气。 杜云壑回来时,谢氏坐在内堂没有出来迎接,他有些奇怪,换掉沾了泥的靴子走进去,只见妻子在做鞋底,他笑道:“是给文显做的吧。” 那是谢彰的字。 谢氏道:“我没嫁给你时,他的鞋子总是我做的,后来这期间十来年了也没有给他做过,便趁着这时将四季的都做了一并送给他带走。” “带走?”杜云壑道,“他要去哪里?办公差吗?” “是要搬出去!” 杜云壑惊讶:“搬什么,这才住了多久啊?我们家不缺他住的地方,做什么费这种劲!你们姐弟又是好不容易聚一聚……”他坐到谢氏身边,“岳父岳母已经不在,你们相依为命的,你跟文显说,不要这样想,就住在这儿,若是觉得不方便,不若将东边一套院子隔开来让他们住,镶个门匾,何必要去别处呢!” 她这丈夫大度,胸襟广阔,可是杜云岩呢。 谢氏实在是很难过,因为杜云岩,弟弟一家平白遭受了羞辱,谢彰别看是那么温和的人,实则他自尊心很强,哪怕是不计较,却也不会再住的。 可凭什么要让杜云岩这么说呢,他们杜家成为国公府,难道是杜云岩的功劳不成?他不过是沾了他大哥的光,他有何脸面说这些? 而今她弟弟才住得两个月,就受到这种埋汰! 她红了眼睛。 杜云壑看这情况不对,因谢氏是从来不会这般的,他揽住她肩膀:“到底怎么了?” “也没什么。”谢氏叹口气,“老爷您的心意我领了,可阿彰还是要搬出去的,他已经寻了地方……” “这么急?”杜云壑果然也觉得太快了,他原是聪明人,前后一想突然道,“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们?我记得前阵子我还跟文显每日一同喝酒畅谈的,后来他就好像不太来了,最近也很少见到他,他这么忙就是为搬出去吗?他可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 他脸沉了下来:“难道是怀石做的好事?” 怀石的是杜云岩的字。 谢氏没有说话。 原先她为顾全大局,总是一句不说杜云岩的坏话的,可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竟然欺负到她弟弟头上来了,她也不是一退再退的人。 杜云壑已经知道答案,猛的就站起来。 看他气势汹汹的,谢氏又有点担心,拉住他胳膊:“算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是第一日知晓。” 这个不着调的弟弟,他是忍了很多年了,只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没有发作,可现在他却要赶他的小舅子走,实在是忍无可忍。 他沉声道:“你去跟文显说,就在这里住下来。” 他大踏步出去了。 已经是晚上,杜云岩正在香云那里喝着小酒作乐,香云是被刘家送来的,身为奴婢并无自由,可扪心自问,这杜云岩她是不大喜欢的,可也耐着性子给他倒酒。 油灯下,她肤色很白,比起刘氏是漂亮的多了,杜云岩醉眼看美人越看越欢喜,伸手去捏她的脸蛋,正是要扑上去时,只听外面一阵嘈杂,紧接着他的门就被人强行推开了。 他回头一看,酒立时醒了。 他的大哥好像天神一般站在外面,眼睛里含着碎冰般的冷。 “大哥,”他连忙站起来,那是下意识的害怕,可站起来时,他又感觉到了一种愤怒,明明是杜云壑不对,硬闯他的宅院,他为何要慌张呢? 得轮到他质问才是。 “大哥,你怎么闯进来了?”他又慢条斯理坐下,强做镇定的道,“这么晚了,就算有话也该留到明天再说吧?” 他衣袍前面沾了酒渍,面色白中透青,眼睛也是不清澈的,想到以前就听闻他在衙门里也常找空隙喝酒,外头多少人说闲话,尸位素餐,杜云壑那火气就更旺了,但他也不是来吵架的,他沉声道:“你如今可真是派头了,在杜家占个二爷的身份,以为什么都是顺理成章的!” 杜云岩直觉杜云壑是来算账的,他心头一惊,手摸到酒盅上道:“我不知大哥你在说什么。” “你心里清楚。”杜云壑看着他,缓缓道,“你大嫂自从嫁入杜家,矜矜业业的操持家务,弟妹柔弱不主理事情,她又是全部都承担了下来,小到厨房买办芝麻般大的事务,大到蓉蓉出嫁,又是与众家红白喜事礼尚往来,哪样不是她出面?而今文显来住一住,错了吗?” 杜云岩才知道是因为谢彰,他有些恼怒,没想到谢彰这东西竟然会去告状,而杜云 第63章 (3) 壑为此事还上门来教训他,他不服气:“我说什么了,大哥,你莫要听风就是雨,我是让他多住一阵子,哪怕是他儿子女儿娶妻嫁人都能住这里的,我那是好心!” 原来他说了这样的反话,难怪谢彰会住不下去。 杜云壑见杜云岩仍是吊儿郎当的不知错,他喝道:“你最好去跟文显道歉!” 在这里命令他,杜云岩怎么肯,他叫道:“我不会跟他道歉的,我又没有说错。”他瞪着杜云壑,“我身为杜家的二老爷,还不能与客人说个话了?我又哪里说错,他不就是要住很久的吗?大嫂给他们买东买西的,我可有说过半个字。”他冷笑一声,“照理,我是能管的,只不过大嫂……” 把谢氏说的好像怎么补贴娘家了,杜云壑可不能容忍他这样说妻子,他怒不可遏的上前几步一下将杜云岩的衣襟揪了起来:“你可没有这个脸来说她!你也不瞧瞧你自己什么样子,要不是母亲忍让你,我提携你,你以为你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就这样,你还敢对文显指手画脚,他妨碍你什么了,住你的地方,还是花了你的钱?我告诉你,你还就不能做主了,这里一针一线都由不得你做主!” 杜云岩只觉耳朵都要炸开,也透不过气,他一阵挣扎,恍惚间,瞥见香云的目光。 好像她也是不屑的。 他们都瞧不起她,杜云岩想到近日自己处处被老夫人打压,窝囊到极点,而今便是对谢彰都不能随便说话了,他的委屈跟谁说?他又不是完全靠着杜云壑的,他怎么说也是五品的官儿! 凭什么要被人这么欺负? 他忽然使出浑身的力道,斜里把右手伸出来捏成拳头,狠狠朝杜云壑胸口捶去。 可杜云壑是身经百战的人,极为敏捷,怎么可能被他这种三脚猫功夫的人偷袭,他右手往下一压,手背如刀般切在了杜云岩的手腕上,把他疼的好像杀猪一般叫起来,疯了般的又抬腿踢人。 兄弟两个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下人们生怕出什么乱子,自然就去老夫人那里禀告了,老夫人原本都要去歇息的,闻言急忙忙披上一件褙子,手忙脚乱的走过来。到得屋里的时候,就看见杜云岩滚在地上,披头散发的,一身青色的袍服已经破了口子。 抬起头,也是鼻青脸肿。 见到老夫人,他吐出一口夹着血丝的唾沫,指着杜云壑大叫道:“娘,他要儿子的命,要杀了儿子啊!” 杜云壑面色平静的站在那里,整理着袖子。 他本是要同杜云岩讲道理的,让他去跟谢彰认个错就算了,可到最后,杜云岩口不择言甚至还拳打脚踢,虽然武艺不行,但阴损的招式却使得出来,他这做大哥的,不得已便是到这把年纪也得好好教训他了! 老夫人知晓大儿子的性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打弟弟,他素来沉稳,是家里的顶梁柱,从没有胡乱冲动的时候的。 “云壑,到底怎么回事?”她柔声道,“你坐下来讲。” 他被打成这样,可老夫人没有叫大夫来给他看看,也一句话都没有责怪杜云壑,竟然还和颜悦色的,杜云岩觉得自己心口好像被大锤砸了般的疼。 他在家里到底算什么呢? 自己母亲都偏心成这样了,他还住在这里干什么,被他们一家子欺负吗? 杜云岩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恶狠狠得道:“好啊,好!既然娘不把我当儿子,你也不把我当弟弟,我们恩断义绝,就此把家分了罢!” 分了他好歹有一半的家业,他好歹还能做个主,不会像杜云壑说的一针一线都由不得他,他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但老夫人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闻言大惊,她就算不心疼杜云岩,也心疼她孙女,孙子呢,分家了,二房还依靠着谁?她正待要让杜云岩闭嘴,却听到杜云壑淡淡的道:“你要如此,我也不会拦你,娘,就当儿子们不孝了,娘到时候便同我们一起住,或者莺莺,峥儿愿意,也没有什么不可的。” 杜云岩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利落,反倒是吃了一惊,更别提老夫人了。 75|075 杜家老爷不在之后,两兄弟能有今时今日的富贵,老夫人的付出众目共睹,只可惜一龙生九子,到底还是有良莠之别。 老夫人心里又岂会不清楚,只杜云岩怎么说都是她亲生儿子,不至于真的能不闻不问,隐隐的,她是希望杜云壑能护下自己的弟弟,毕竟杜家就他们两兄弟,血缘亲情不可替代,谁想到今日两个人竟然都同意要分家。 那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老夫人只觉头一阵晕,站起来时身子摇摇欲坠,勉强说道:“此事重大,不是你们一两句话都能定下来的,等以后再行商议。” 不甚明亮的光线里,她脸色苍白,皱纹也像是更为深刻了。 曾嬷嬷连忙扶住她。 杜云岩见她竟不同意,怒极了道:“娘,这有什么好商议的?又不是多繁复的事情,把这事儿交给我,我两天就能办成……“ 没有看出老夫人的难过,他仍在絮絮叨叨,杜云壑冷声道:“你要是再不给我闭上嘴,我今日便让你不能再开口说话!” 刚才那几下的痛好像又再次袭来,杜云岩领教过厉害,到底还是害怕的,他拂袖出了去。 杜云壑用眼神示意曾嬷嬷走开,他代替她扶着老夫人去往上房。 一路上,母子两个都没有说话。 快要到门口的时候,杜云壑轻声道:“母亲想必对儿子有些失望,可是怀石他,儿子不想再纵容下去,他也该有男人的担当了。” 老夫人在来之前,就从下人口里得知了原委,晓得是杜云岩的错,对谢彰出口不逊,才会让杜云壑那么生气,但何至于要分家呢。她作为母亲,并没有太偏心谁,杜云岩她已经在尽力教诲,但也不知是不是年幼时的疼爱,又有杜云壑这样的大哥,这个儿子养成了不好的性子。 “云岩这次是过分的很,我也不怪你,我精力远没有以前好,要不是大媳妇劳心劳力,只怕要出乱子的,”她顿一顿,“又是云岩自己提的分家,你心里有气……” 她以为杜云壑是因为当时的愤怒才答应的。 毕竟人都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杜云壑扶着她胳膊的手稍许用力了些,提醒似的道:“娘,我是已经想好了的。” 老夫人顿住了脚步,诧异的看着他。 “怀石闯祸不是一天两天了,母亲虽然惩治过他,可他可有一丝的悔改?他恐怕还没有意识到他到底错在哪里,且又不止在家里,便是在衙门,他也没有收敛,这样下去,对他并无益处。”杜云壑缓缓道,“娘您该放手了,您管不了他一辈子,儿子也是。” 往后的日子,他们该要分道扬镳的。 老夫人听到这番话,才知道杜云壑已经下定了决心。 回首往事,念及他对整个家的功劳,对杜云岩的扶持,老夫人长叹了口气:“也罢,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她语气里有着深深的难过,杜云壑低头扶着她,默默的走入房内。 这件事是谢氏始料未及的,她作为儿媳总有些愧疚,也许那天她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不至于闹得两兄弟彻底不和,也让老夫人伤心。 杜云壑安慰她:“早晚有这一日,你不要多想,这是我的主意。”又说起谢彰,“都闹到这份上了,你叫他不要急着搬走。” “他现在是左右两难了,找到我时说的好像是他的错。” “就是因他。”杜云壑开玩笑,“他要是脸皮厚一点,就住着又怎么样?反正现在都要分家了,他是住在我家里,你让他走了试试。” 谢氏倒笑起来。 不过即便如此,分家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杜云壑每日都要去衙门或去操练军队,谢氏不便怎么插手,也就不是那么雷厉风行,但已经说定,杜云岩也消停了,就是刘氏很犯愁。原本杜莺就因身体不好婚姻困难,要是真的分了家,没了英明神武的大伯依靠,岂不更是举步维艰? 她想了又想,使人给童家送去些东西,当作之前的回礼,算是维系下感情。 七月,漕运河总兵官蒋保慈的母亲七十大寿宴请了众多官员,杜家也在其中,故而一个个用了晌午的饭,歇得会儿便各自去准备,杜若想到老夫人的状况,微微叹了口气,她当时听说要分家,当真是十分喜悦的,但想到分家之后,两家各起各的围墙,她要再去找杜莺,便是一个家到另外一个家,便有些伤感。 奈何她有个这样糟心的二叔! 要是二叔好好的,他们一家子可别提多相亲相爱了。 玉竹给她重新梳理头发,屋檐下挂着的鹦鹉,在笼子里扑棱着,她看得会儿道:“这笼子瞧着有点小,改日使人做个更大些的,它们在里面也自由点儿。” 话音刚落,那母鹦鹉便要瓜子吃。 鹤兰笑起来:“瞧瞧都认得出声音,姑娘一发话,它就晓得是您。” 那母鹦鹉贼精,尾巴比公鹦鹉短,头上蓝毛少一些,可是最为活泼,杜若头两天教了她说瓜子,她喊得可起劲,不像那公鹦鹉倒现在还没有开口。 杜若就让鹤兰去拿瓜子,她梳好头喂鹦鹉,玩到未时,谢氏使人催她出去坐车。 杜莺,杜绣,谢月仪都在了,她坐在杜莺与谢月仪的中间。 也许因为分家,她们姐妹之间最近也有点生疏,杜莺虽然不比杜若大多少,却一直将她当小妹妹看的,笑着道:“马上就要七夕了,我准备买一对磨喝乐回来供奉,昨日叫小厮去看了,有像我们这么大的呢,手里捧着花,珠宝,跟真人一样。” 那是七夕节的玩偶。 杜若很感兴趣:“真的这般好,我也买一对。” 杜绣插嘴:“七夕你们想好请谁了吗?快些把名单写好了,二姐是不是又要请袁姑娘?” 杜若朝杜绣看一眼,才发现她今日打扮的极为漂亮,杏红色的上衣衣襟绣着镀金荔枝花儿,裙子竟然是笼裙,上面满是蝴蝶,夺人视线。 她的脸施了薄粉,浓淡适宜,也像个大姑娘了。 她忍不住道:“你这样穿起来真好看呢。” 有人夸,杜绣当然高兴,她现在不小了,不可能永远当上面几个姐姐的绿叶,她也是要嫁人的,她笑一笑:“这裙子是我有次出门看见买下来的,你要是喜欢,我把铺子告诉你。” 杜若点点头,但也没有问那铺子。 不知道是不是蒋家宴客,路上的车马很多,她们的马车有时候也只能被迫停下来,等到第二次再停时,杜绣微微拉开车帘往外面看,问丫环前面是什么人家的车。 翠云去问了问,回来道:“袁家的马车与邵家的撞到了。” 杜莺一听想到袁秀初,也开口问了一句。 翠云道:“并没有伤到谁,就是车辕折了,要去换一辆,故而耽搁了别人行路。” “那邵家又是哪家?”杜绣问。 “是工部左侍郎家。” 杜绣把帘子拉下,坐回来扭头与杜莺道:“我听下人说,那邵家姑娘好像是要嫁给大皇子呢,皇后总是请邵夫人去宫里。” 杜若觉得这话有点针对她,毕竟杜绣做过的事情她还没有忘掉。 杜莺也没评价,淡淡道:“邵家同我们不来往,没什么好提的。” 一个个装的六根清净,不用嫁人一样,杜绣撇了撇嘴,她是喜欢打听些这种消息,那也是未雨绸缪,她可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马车行到蒋家时,已经过得小半个时辰了,她们下来时穆家也正当到,穆夫人发现杜若,轻声与穆南风道:“你得多与杜三姑娘亲近亲近。” 皇上皇后都有此意,只是前阵子发生了赵蒙被刺一事,穆夫人不方便提,但现在差不多是时候,只要皇上下旨赐婚,那美事就成了,也解了她一直以来的心结。 穆南风可还不清楚,奇怪道:“我虽与三姑娘算不得陌生,却也没有必要刻意亲近。” 自家这女儿真够迟钝的,穆夫人总在她面前夸赞贺玄,她竟也不知用意,穆夫人觉得不点破是不行的了,当下附在她耳边说得几句,穆南风脸色一下就很尴尬。 她与贺玄有同袍之义,也钦佩他有勇有谋,但与情爱是占不到边的,她也不曾怎么渴望成亲。 她更希望自己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 “母亲,您别说了。”穆南风压低声音道,“此事莫要再提!” “为何?”穆夫人大急,“怎么,你还看不上不成?” 穆南风皱眉,眼见周围来来去去的行人,便道:“母亲,回去再说罢。” 她先朝里面走了。 穆夫人没有办法,只得跟了上去。 76|076 庭院里的玉簪,茉莉开得淡雅,雪白,淡黄,细细密密,在姑娘们鲜艳裙衫的衬托下,显得尤为突出,引得她们纷纷看去,一嗅清芳 穆南风已经走到人群里,她四处张望了下,看见杜若。 她正跟杜莺说话,侧着脸,鼻子挺而秀气,嘴角弯弯的,隐约有个梨涡,她忽然想到那天的事情,贺玄让她传话,她那时只以为贺玄当她是信任的朋友,却原来还是有些用意的。 她嘴角翘了翘,心想母亲还一心想让他当穆家的女婿呢,可这杜若明显与贺玄相配多了。 至于她,她是没有想到,自己要找个什么样的丈夫。 或许是她一直盯着,杜若突然就转过头来。 两人目光相接,穆南风朝她一笑。 可杜若的脸却有些发红。 这里谁都不知道她跟贺玄的事情,哪怕是父亲母亲,可穆南风却是知情人,这就好比她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一样,没有什么可藏匿的。 以为她害羞,穆南风也没有去接近她,转身去与别的姑娘说话了。 因离晚宴还早,故而蒋家便请姑娘们去亭子里坐。 起先杜若并没在意,谁想到去了才知,蒋家有个这样大的亭子,比起寻常的恐怕要大了十倍不止,建造在湖泊之上,四周种满了柳树,而湖中则有荷花,一朵朵睡在水面上,无比的娇艳。 这是一个纳凉的好去处,姑娘们陆续进去,只见木椅上都垫着竹垫,还有切开的水果,听下人说是已经在井水里冰过的。 可见蒋夫人的周到。 众人都有了座位,又有乐女吹笛弹琴。 今日姑娘们很多,杜若虽是与许多人打了招呼,也有一些尚未来得及见,只她也是懒散的人,对于结交朋友并不是很热衷,除非是她仰慕的,好比穆南风,是以她早已吃起水果来,听着琴音,被湖面上的风一吹,也真不觉得这夏天的热。 正微闭着眼睛陷入这清凉里,杜绣推一推她胳膊:“你瞧那周惠昭!” 杜若吓一跳,眉头拧了拧。 杜绣笑起来:“你当真不理会她了?” 杜若到底还是看了一眼,只见周惠昭坐在斜对面,也不知与哪位姑娘说什么,巧笑倩兮,她淡淡道:“她要交朋友,可多得是。” 凭着她的本事,一点不难,自己当初不就是被她哄骗了吗? 杜绣冷笑下,轻声道:“她找再多又如何,反正她也当不了皇子妃。” 竟然那么直接! 杜若朝她看看,心想杜绣其实是很聪明的,所以比她早先看出周惠昭的为人,只是杜绣也实在有很讨人厌的时候,她没有说话,支起下颌与谢月仪道:“月仪,你不要光顾着听,吃吃这寒瓜,可甜呢。” 谢月仪笑了笑,叉起一小块来。 待到天晚,到处都张灯结彩了,庭院里甚至还摆放了一座灯塔,把蒋家照得好像白昼,蒋老夫人穿着深紫色宝相花的褙子,极为的雍容华贵,她们纷纷去恭贺,蒋夫人笑着让她们入座。 男客们则坐在另一边。 时不时的听见一阵阵喧闹,好像总在互相敬酒。 席间蒋家请了一位说书的大家,因蒋老夫人是延川县人,打小就喜欢听这个,今日也是为让老夫人高兴而特别请的。 说起说书这种曲艺,要么在茶馆,要么走村串乡的混碗饭吃,杜家的人听得并不多,杜若更是从来未闻,故而第一回听见,竟有几分惊艳的味道,那年过五旬的老者声音洪亮,一把杜梨木敲得啪啪响,杜若渐渐就被他说的故事吸引了,不止她,别的听者也很多,到得□□处,一片喝彩。 老夫人叫赏了好几回。 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讲,持续的有点久,故而离席的人也时而见,处理些私事。 杜若听完一个故事,回过头来发现身边只剩谢月仪了,奇怪道:“她们人呢?” “袁姑娘拉着二表姐说去看夜里的荷花,二表姐看你痴迷就没有喊你,至于四表妹我也不知去哪里了,恐是与刚才那几个姑娘向月对诗呢。” 不论容貌,杜绣的才华杜若是知道的,她可不是一个喜欢作诗的人。 那到底去哪里了。 她转过头四处看,却见蒋夫人突然站了起来,她原先陪着蒋老夫人听说书,婆媳两个有说有笑,但她竟是要走了,脚步匆匆,甚至都没有和太多的夫人打招呼。 杜若有些奇怪。 玉竹颇是机灵,轻声道:“奴婢刚才就见一个丫环慌张的过来呢,定然发生什么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杜若眉头拧了拧,却也猜不到是何事。 她听完说书,与谢月仪一起去湖边。 今晚灯火辉煌,映照着天空,那湖里的荷花定然也有一种别样的美,谁知道走上一条小径,差点与从侧边月亮门出来的人相撞。 那丫环也是吓一跳,连忙道歉。 杜若并没有受伤,柔声道:“无事,你别害怕。” 丫环后面是一位姑娘,她低垂着头,半露出来的脸颊十分的白,一句话都没有说,便由下人簇拥着走了。 杜若瞧着她背影有些眼熟:“这是不是之前看到的邵姑娘?” 因杜绣提过,是以她们才到蒋家的时候,互相见礼时,她还是看了看邵姑娘,那姑娘长得很清秀,脖颈修长,穿着件柳色的襦衣,虽然不是那么水嫩的颜色,可与她很配,故而杜若还是记得。 谢月仪点点头:“好像是的。”她顿一顿,“怎么走那么急,不像是去那边的呢。” 那一行人是一路往正门方向而去。 两人都弄不明白。 杜若道:“我们还是走快点吧,不然赶到的时候,兴许二姐她们要走了。” 谢月仪瞧着她:“不是我走得慢,我可是都在等你呢。” 也不知她是不是怕摔,一步步总是走得很端正。 杜若就笑起来。 带着点儿抱歉,却仍是很悦耳的笑声直传到了远处。 那实在是很熟悉的,他总也忘不掉的声音,赵豫顿足,那时候他随便说什么,杜若都觉得有趣,从不会吝啬她的赞语,所以那些笑声,他听得太多了。 月光下,他脸颊泛着红。 郁参晓得他喝醉了,轻声道:“殿下,这般走一走也解不了酒气,不若回宫罢。” “回宫。”赵豫喃喃自语。 自从赵蒙归来之后,因着他的病,父皇母后三天隔两头的去看他,早就把他这个大儿子忘在脑后了,更可气的是,他听说礼部那里竟然也停止手头的事情,连那冕服都已经不做。 他苦笑了两下。 郁参看他气闷,也不知如何安慰,半响道:“至少殿下不用再娶那邵姑娘。” 他一点都不喜欢邵姑娘,而今她自己糊涂犯错,那是最好的。 听见这话,赵豫却更是恼了,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冷笑道:“你以为这是好事吗?你这蠢货,要不是念在你伺候我多年,我非得叫你滚得远远的。” 郁参瞠目结舌。 只他也非笨人,很快就明白过来。 远处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他轻声道:“殿下,请离开这里罢。” 赵豫不肯,他偏要往那条小径上走。 不到几步,便看见杜若与谢月仪两人并肩走过来。 夜色里,她那一身丁香色的襦裙分外的显眼,裙边一簇簇丁香花好像静静开放一样,流动着银色的光芒,映出裙下一对粉霞色的绣花鞋。 那样的娇小,他有种冲动恨不得握在手里。 杜若没料到又会遇到这扫把星,她下意识就要转身,赵豫却喊住她:“三姑娘,你连起码的礼仪都没有了吗?见到本殿不知道行礼?” 她深吸一口气:“这里是内宅,不知会遇到殿下。” “只是供人游玩的地方罢了,怎么是内宅?”赵豫挑眉,毫不顾忌的盯着她看,“你是要去哪里?” “我去湖边,哪里有好多姑娘呢。”杜若心想,赵豫再怎么胆大,总不至于跟着过来吧,到时候传出去他的名声也不好听。 赵豫眼眸眯了眯。 他最近极为的不顺,不顺到他有些难以承受,但他现在看着杜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好像自从那日杜若不再理会他之后,他就没有什么好心情了。 哪怕前不久眼看着好事要成,他见到杜若,也是有着很深的怨气。 要是她没有变的话,他娶了她,肯定一切都会顺利的。 杜若被他看得寒毛直竖,她连忙道:“请殿下赎罪,我们不得不走了。” 赵豫冷笑:“你以为本殿会拦你吗?你尽管走便是。” 好像是真的放过她,可旁边谢月仪听着都害怕,总觉得赵豫会做什么,她拉住杜若的手,快步离开了小径,一边轻声道:“若若,你跟这殿下是有什么私怨吗?” 杜若实在难以解释,含糊道:“他是这儿有问题。”她指指赵豫的脑袋。 那是疯子吗? 谢月仪吓得小脸都白了。 她往后看一眼,结果发现赵豫竟然在跟着,一下捂住了嘴,抖抖索索的道:“若若,若若,他,他在后面呢。” 杜若也往后看了看,果真见赵豫慢悠悠的在后面,看着很惬意,可离她们的距离就是不远不近的,她这会儿也很害怕了,吓得手心出了汗,她们身边可只有六个丫环的,真要有什么,怎么打得过赵豫?转念一想,他也不至于会动手,可这样弄不清目的的最是可怖。 她就算走不快这会儿也好像要飞了起来。 临近湖边时,她大口喘着气,生怕赵豫赶上来,就在这极快的速度间,有个身影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几步就走到了她跟前,因身材与赵豫一般的高大,她吓得浑身一抖。 温和的月光里,她的惊恐无处隐藏,贺玄倒不知她为何如此,轻声道:“怎么了?” 不是赵豫的声音! 杜若好像遇到救星一样,猛地拉住他胳膊:“玄哥哥,快点带我走。” 贺玄眉头拧了拧,实在是奇怪,可她这样难得的依附着他,半个身子都恨不得吊在他胳膊上,他笑一笑,手揽在她腰上,黑色的靴子往地上一蹬,几个纵落就消失在了远处。 谢月仪张着嘴,目瞪口呆,等她回过神,慌张道:“这怎么办,王爷怎么把表姐带走了!我们是不是要去告诉姑母?” 要是别人,玉竹跟鹤兰定也会那么做,可贺玄跟杜若的关系不一般,又是她们家姑娘主动叫贺玄带着走的,能怎么说呢?万一不小心传出去也不好,反正这会儿没人看见,鹤兰轻声道:“表小姐,王爷跟姑娘就跟亲兄妹一样的,你便当姑娘被少爷带走好了,不要着急,王爷肯定会把姑娘安全送回来的。” 谢月仪想到以前种种,贺玄还送过杜若鹦鹉,杜若刚才遇到他时那么的相信他,她点了点头。 那是真的飞了起来,杜若只觉脸上被风吹得发冷,直等到贺玄将她放下,她才从那不可置信中清醒过来,她只是让贺玄带她走,可不是这样飞啊。 这是哪里? 她发现自己站在了房顶。 身边的男人一身黑袍,面色却如玉,显得极为冷冽。 “你怎么带我上这儿了。”她抬头看着贺玄,“我只是想快点去湖边……”可能是她着急没有把话说完,他误解了。 贺玄淡淡道:“你到底要躲开谁?” 杜若怔了怔。 “谁要害你,你这么怕?”他挑眉。 那好像是瞒不住的,杜若叹口气道:“我在路上遇到大殿下,他口气不善,又跟着我,好像还喝醉了,酒能乱性,我怕……” 本来就是危险的人,喝醉的更有威胁。 又是赵豫。 贺玄面色阴沉了几分,他一直都没有想过杜若与赵豫的关系会变得那么坏,想当初她一口一个豫哥哥,他以为那人早就代替了他的位置。 他一撩袍子坐下来:“你最初是为何疏远他的?” 杜若一惊。 要是没有那些梦,她绝对不会疏远赵豫,赵豫高大英俊又体贴人,说话还很有意思,她是很喜欢同他待一起的,她抬头看看贺玄,赵豫从来没有像他那般的冷。 见她不说话,贺玄道:“是有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她闭紧了嘴。 贺玄道:“不告诉我,那你一会儿自己下去。” 杜若瞪圆了眼睛:“你,你怎么这样!” 她极是委屈,他一下又笑了,伸手拉她,她一个不察,跌落在他怀里。 77|077 少女身上的芳香好像迷雾般蔓延出来,他好像第一次知道她是那么的柔软,原本是自己动的手,却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放。 杜若更是惊慌,落下来的时候根本也没个思考的时间,直等到后背贴着他坚硬的胸口,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的脸通红,耳根要烧了起来,忙不及的就要站起。 她的挣扎却又让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右手握住她的左胳膊,将她拴在了自己面前。 那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她完全动弹不得,无能为力之时,想到的却是在船舱里被他亲吻的画面。他虽然平日里瞧着冷,可一旦想做什么,却是让人无法抗拒的。 她忽然就不想挣扎了,沮丧的道:“我总是逃不走的。” 他垂下头,看见她的脸颊。 那肤色像是雪白的牛乳里飘着的桃花瓣,说不出的娇艳,又有些滑软的让人想伸手去捏一捏,他稍许减去了力道,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杜若听着不满,嘟囔道:“我见你家里也不是没有书的,难道男女授受不亲都不知道吗,你这种举止是不符合孔孟之道的。” “是吗?”他轻笑声,“你竟忘了刚才的事情。” 刚才…… 杜若回想了下,才发现一开始是她自己拉住了他的胳膊,便有些恼羞成怒:“我不是说这次!” “那是哪次?” “是……”杜若想说是他亲她那次,可亲口说出来,又觉得害羞,她到底吞了回去,“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带我来屋顶,等会儿我娘发现我不见了,可是了不得的。” “丫环自然会禀告,与其在别人家里闹出动静,你母亲宁愿相信我。” 杜若没辙了。 她总以为贺玄不喜欢说话,可他说起话来,却是□□无缝。 今夜的月亮圆圆的,十分的亮,他们两人头顶没有任何遮挡,就好像是沐浴在月光下,她抬起手,那清辉也落在上面,照出她掌心的纹路。 贺玄瞧着,低声问:“到底是何原因?” 倒真是不依不饶的了。 杜若叹口气,收回手:“你见过他怎么对我的,他是想……”她顿一顿,“我不想去宫里,我以前不懂事没有想那么多,但是后来发现我不喜欢,便疏远他了,谁想到他心胸那么狭窄,我便越发讨厌他了。” 是不想做皇子妃? 贺玄目光落在她的乌发上,心想她曾经与赵豫的亲密,看来并没有夹杂男女之情。 可赵豫却并不是,故而总在纠缠她。 男人对于自己看上的女人,是不容易放手,好比他…… 那么,杜若也会讨厌自己吗? 他问道:“那鹦鹉怎么样?可会说话了?” 杜若下意识就道:“会,我教会一只说瓜子了呢!它们可能吃了,我觉得它们肯定长胖了好些,就是那只公鹦鹉不会说话。” 看来她还是喜欢的,假如她讨厌自己的话,恐怕早就把鹦鹉放飞了。 看看她如何对待赵豫便知,虽然瞧着是个温和的小姑娘,在某些地方却是决绝的。 他微微笑了笑:“除了说瓜子,没有说别的吗?” 当然是总在叫她若若了,可杜若摇摇头:“没有!” 那种欲盖弥彰的心虚,叫他又一阵想笑。 他没有再说话。 静默使人紧张,刚才他随口问两句,她一一答了,不曾觉得困难,但现在安静了,她的心就跳得异常的快,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男人味道,这不像姑娘的清香,而是会让她头微微的发晕。 她有点承受不了这种压力。 就在她快要求贺玄放开她时,他自己却松了手。 站起来时,阴影笼罩在她身上。 “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怔了怔,抬头看向他。 “想自己下去吗?”他问。 她一下就跳了起来:“不不,我不行的。” 他嘴角略挑。 琥珀色的眸子闪动着笑意。 大约是觉得她太笨了,其实他怎么可能把她留在这里,父亲母亲肯定会追究的,她怎么没想到呢,她咬了咬嘴唇,走到他身侧:“你就不怕被别人发现,今日蒋家那么多的人。” “这里是西楼,蒋家最偏僻的地方,就角门那里有四名守卫,另有巡夜的,半盏茶功夫才过来一趟。” 他竟然了如指掌! 杜若惊讶。 他俯视下方,在看向她时说道:“是不是仍要去湖边?” “不,我怕她们已经回去了,恐怕说书的也说完了呢。”她想起一事,“好像还出了什么意外,蒋夫人看着有点着急,想来宾客们很快就要走的。” 他唔了一声:“你说的没错,只怕宴席是要散了。”他略弯下腰,手搭在她腰间,“你一会儿别发出声音。” 她点点头。 他便带着她从屋顶越到了对面一座墙上,又是几下纵落,不知他怎么走的,也不知如何借的力,就好像书里说的飞檐走壁般,她很快就到了一处侧门。隐隐听到里面有姑娘们的笑声,竟是离庭院很近了,她松了口气,想要走,却发现脚踩在地面时,有点头重脚轻。 他扶住她:“进去是正房的南面,你只消沿着爬山虎绕过去就到,那边很多人不会注意到你,你唤了自己的丫环便是。” 她嗯了声,轻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语。 她撇撇嘴,拔脚要走。 他却没放,忽然低下头在她唇上吻了下。 好像蜻蜓点水一般,快而轻,她反应过来时,心跳的杂乱无章,却又不知说什么,盯着他俊美的脸看得片刻,她连忙走了。 可香味还留在那里,温热也好像还留在他唇上。 贺玄注目了会儿,隐入黑夜。 另一边,赵豫失去了杜若的踪迹,意兴阑珊,原路正返回去。 夜色深深,这一路竟是无人,他今日原是不想喝醉,奈何心情不佳,又有人敬酒不知不觉便喝多了,可也应了那句,酒入愁肠愁更愁,这些酒丝毫的没有消解他的郁气。 随从们劝解他,他嫌聒噪,把他们都赶退了。 此番抬头看看月色,到底是无奈,他长叹口气,喃喃自语:“是该回去了。” 虽然那不是他想去的地方。 话音刚落,身后却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殿下。”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黑暗里有道婀娜的身影,穿着姜黄色襦裙,头上戴着玉簪,他已经看出是谁,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她那一张脸就更加清楚了。 长眉细眼,肤色雪白,很有女子的娇弱之气,他带着三分醉意的道:“周姑娘,还真巧呢。” 他一边说一边走得更近,两人不过才几寸的距离。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然而周惠昭并没有避开,关切的道:“殿下你该吃些醒酒汤,蒋夫人听说好些人喝多了酒,已经令厨房在熬了。” 他摇摇头:“我没有醉。” 周惠昭就笑起来:“醉了的人总是会那么说的,殿下还是不要逞强,不然第二日起来不舒服,会影响殿下的事情呢。” 她声音很温和,如春风,带着点儿宠爱的劝诫他。 赵豫觉得心头一热,他有点控制不住的就抱住了她,身边并没有惊呼声,因为周惠昭也没有带丫环出来,但是她自己却受到惊吓般,瑟瑟发抖的道:“殿下,您莫要这样。” 姑娘的身体很软很香,赵豫听着她恳求的话,心里是不在意的,周惠昭对他的爱慕他一早便已发觉,今次独身前来,还同他装什么呢?他低下头就堵住了周惠昭的嘴。 那般热情,极尽所能的索取,周惠昭被他弄得有点疼,却又正中下怀,因她能感觉到赵豫是喜欢她的,不然就不会对她上心了,毕竟赵豫的身份摆在那里,每日献殷勤的姑娘数不清,可他都没有正眼瞧过,唯独她……只可惜皇后娘娘却看上邵姑娘。 她嘴角挑了挑,但那到底是个笨人。 她一边躲闪,一边谨慎的给予,也并没有完全的交出来。 赵豫此时已经有些晕头,想要将怀里女人的衣服都扯开来,可偏偏不如愿,那种求而不得的刺激叫他大口喘着气,他忽然有些恼火,一把抓住她的发髻,低声喝道:“你以为你是谁?小婊,子,今日本殿大发善心,你还装什么蒜?快些松开手,到时本殿还能赐你个侧室!” 竟是满口的不屑与侮辱,周惠昭只觉自己掉入了冰窖一般,从头冷到脚。 她忍不住就哭了,可却不敢发出声音。 眼泪流下来,湿漉漉的。 赵豫借着月光看见,一下又觉得厌恶起来,猛地推开她。 可就在这时,暗夜里,一支箭好似闪电般的射了过来,直指赵豫的心口,赵豫不像赵蒙,爱好武艺,他只懂得皮毛功夫,哪里会有这样的敏捷,那箭不偏不倚就射了进去。 血从他胸口喷溅,弄了周惠昭一身,瞧见面前的人五官抽搐,她吓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尖叫起来。 护卫都被引了过去。 蒋老爷得知,大吃一惊,那是太大的事情了,大到他无法承受,他甚至有点无法镇静。 “有贼人夜袭。”贺玄这时进来,手里抓着一人,用力一推,那人滚葫芦般摔到了屋内,他一眼没看,沉声道:“蒋大人,你立刻封锁所有大门,巡视任何能藏匿嫌犯的地方,”他直接下命令,“大皇子被刺,所有人不得出入,违令者即时抓捕!” 78|078 杜若此时已经在庭院里了,正同杜莺,谢月仪等人汇合,准备与长辈向蒋家的人告辞呢,谁料却听见外面的嘈杂声,只见一队队官兵举着火把,疾风般的走了过去。 众人大惊。 蒋夫人从丈夫那里得知消息,惊得后背都出了冷汗,她强做镇定的道:“众位夫人,因后院出了一桩祸事,衙门要查案,还请随我去里面坐坐罢。” 什么样的事情要出动这么多的人,还是在蒋老夫人的生辰宴席上? 那蒋大人可是漕运河的总兵,颇得皇上信赖的,众人心知肚明,一定是滔天大案了。 可在蒋家会发生什么呢? 她们怎么也猜不到。 杜若倚在杜莺身边,不知为何想到贺玄,心想该不会跟他有关吧,毕竟那时候她就奇怪上了,贺玄竟然对蒋家的院落那么熟悉。 他到底做了什么? 厢房里,众多女子交头接耳。 而男人们那边,更是乱了套,因他们是知道赵豫被刺杀了的,杜云岩愤怒道:“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刺杀大殿下,那是活腻了!”他问蒋老爷,“大殿下的伤怎么样?” 他可是想把杜莺嫁给赵豫的! 蒋老爷面色很不好,赵豫被刺伤之后,他们就连忙去请大夫了,也派人去宫里禀告,恐怕是要派御医来的,只是……他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杜云壑皱眉训斥杜云岩:“你胡乱问什么,这种事蒋老爷是很为难的。” 杜云岩要炸毛,杜云壑厉声警告他:“你现在说错话,连累的都是你自己!” 他们就要分家了,没有谁还能没有条件的照顾着他,杜云岩被这话唬住,倒也不敢说了。 长安的宫殿里,赵坚原是在批阅奏疏,就听见黄门来传话,等到他听清楚说了什么,手里的朱笔一下子就掉落在了案台上。 竟然有人刺杀赵豫! 他连忙站起来:“豫儿伤势怎么样?” 黄门惶恐道:“蒋家那里说得不清不楚的……” “快让御医去蒋家,快!”赵坚大踏步朝外走。 虽说赵蒙在晋县被刺,他是有点怀疑赵豫的,然而他也并没有完全就认定是赵豫,那是他的儿子,他们两兄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所以就算有些冷待赵豫,他也并不是就不喜欢这个儿子了,现在听说他被刺,不知生死,怎么会不心痛?好像自己也被射了一箭。 赵坚骑着快马,很快就到得蒋家。 众人见皇帝亲临,纷纷跪下来行礼。 赵坚哪里有空见他们,喝问道:“豫儿呢?” 蒋老爷连忙领着去客房。 他的脚步是沉重的,甚至有汗从他额头上流了下来,夏袍也湿透了,这桩事就发生在他家里,他不知道后果会如何,也无法想象赵坚的盛怒。 那恐怕是像雷霆一样的威力,他们蒋家兴许就要被劈碎! 厢房最里面便是一张床,赵坚大踏步进去,发现金大夫已经到了,但他不是站着的,他跪在地上,头碰着地面,见到他来也没有抬起头。 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赵坚浑身都有点发冷,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大儿子毫无声息的躺在那里,面色跟雪一样的白。 一直到第二日卯时,在蒋家的宾客们才能离开。 老夫人没有去,但蒋家出事她是知道的,她也没有心思去睡,虽然中间时不时的有些瞌睡,还是等到了杜云壑归家。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大殿下……” “御医无力回天,大殿下薨了。” 老夫人心头一跳,赵豫今年不过才二十,竟然真的死了,她忍不住动容,轻叹口气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可都是去蒋家贺寿的。” “有伙盗贼潜入长安,就在隔壁陈家作恶,许是还想做笔大买卖,便翻了蒋家的墙头,有几个护卫也被射死了,大殿下当时正在后院那里,身边无一随从。”不止如此,他被射杀时,正跟周家的姑娘不清不楚的,只这是秘闻,没有几人晓得,对外是决不能传出去的。 他脑海里,浮现出赵坚复杂的神情,想来是对赵豫又爱又恨。 可那毕竟是他亲生儿子,再如何,他都是心痛的,只怕连带着蒋家都要遭殃了,还有守城的,巡街的官兵只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老夫人道:“没想到大殿下的命如此不好,偏偏就遇到盗贼犯案。” 虽然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然而事情太凑巧了总是不太合理,只杜云壑这些不会同老夫人说,而今已经抓到三个贼人……他忽然想到,要不是贺玄指挥得当,只怕是一个人都抓不到的,毕竟蒋家人多,浑水摸鱼要逃出去不是难事。 他眉心拧了起来。 该不会是那孩子? 可转念一想,贺玄真要杀赵豫,杀就杀了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弄出什么嫌犯来,再说,他没有杀赵豫的理由,但或许,他是知道这桩事情的,眼睁睁看着赵豫被杀也未可知。 历经那些事情,这孩子的血早已冷了。 杜云壑站起来,与老夫人道:“很晚了,娘快歇着吧,莫熬坏身子,儿子回去吃些东西,等半个时辰后还得去衙门呢。” 虽然他们一个个都被耽误了时间,可这日衙门照旧要去,这节骨眼上谁敢偷奸耍滑?哪怕是几日不睡都不能有半句怨言。 老夫人心疼儿子,连忙道:“既然还有半个时辰,便闭着眼睛打个盹也好……”又叮嘱厨房,“赶紧去杀只老母鸡,放点人参进去,炖到午时正好,你再忙也记得喝上一大碗,你可不比年轻人了,不像凌儿,别逞强,知不知道?就是凌儿也得喝着。” “儿子晓得,一定会喝的。”杜云壑告辞出去。 老夫人这才歇下。 南苑里,杜若已经收拾好了,照理说那么晚的时辰,应该是疲惫不堪倒头就睡的,可是她却是一丝的睡意都没有。 她在床上已经翻了几次,因总会想到赵豫,没料到昨日在蒋家那次见面竟然是最后一次,她忍不住的心惊,她甚至有点不能相信,毕竟在梦里,赵豫也是当上皇帝的,可现在年纪轻轻就已经去世了,还是这种无妄之灾,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要说梦不对,却也对了一部分,可要说是对的,现实却不一样。 她忽然有点怀疑那不是预兆,预兆是必将要发生的。 而这或许是本来要发生的事情,但因她的改变,就会变得不同,就像最初,假使她还与赵豫亲和,那么她兴许已经与他定亲,嫁给他,而父亲也会扶持他登上帝位。 她怔怔的看着淡青色的蚊帐顶,那么,将来贺玄还会做皇帝吗? 大燕大皇子赵豫薨于七月三日,赵坚从那日起便没有早朝,而事务多数竟是交于宁封处理,包括在蒋家抓到的盗贼,也让他审理。然这十来天并没有问出什么,一切看上去就像是一桩极其普通的盗窃杀人案,但他并不敢松懈。 翻阅完以往的卷宗,他捏了捏眉心,与小吏道:“近日二皇子还不能下床吗?” “是,听金大夫说还得躺上数月。” 那日,赵蒙见到被人抬回去的赵豫时,却是从床上滚了下来,痛哭流涕,后来守灵时陪在旁边,一刻都不曾离开,要说这份兄弟亲情,着实是令人动容。他唔了一声:“等到大皇子安葬,皇上便要重新早朝了,你把我批阅的奏疏拿去给齐大人看。” 赵坚担心齐伍年迈不堪劳累,才让宁封负担更多,涉及到紧要的事情,仍得齐伍,可见他心里最信任的人还是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老臣。 小吏领命。 宁封站起来,整理了下衣袍,忽地又问:“雍王仍在操练兵马?” 小吏道:“比以前还严苛,大周许是想趁乱发兵。” “又不是大燕遭到叛乱。”宁封眉头挑了挑,赵豫去世,虽然赵坚受了重创,可大燕仍是兵强马壮的,大周不会那么没有耐心,他更担心的是内部。 这才建国几年,大皇子就没了,要真是内斗导致,将来不用大周,此地也是腥风血雨。 他抬头看一眼外面,却是阳光晴好。 很快就要到中秋了。 这原是一个喜庆的日子,要是以往,杜家早早就要准备了,但现在长安城谁家敢玩闹嬉戏,便是之前的七夕节,姑娘们也不曾过,生怕被人寻到错处连累到一个家,杜若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光是在家里逗弄一对兔儿与鹦鹉了。 杜莺来看她,手里拿着几根萝卜:“厨房剩下的,我叫木槿去取,顺便给你带来。” 她虽然不喜欢动物身上的骚气,但是杜若养的,她并不厌恶。 杜若笑着谢了,请她坐下来,打量她的气色。 杜莺道:“皇上看在大伯的面子,准许金大夫于我看病,总是有点成效呢。”她顿一顿,“往前也不知有那么厉害的大夫,我有次问他,他说是从武山来的。” “武山?”杜若好奇道,“我见话本里提过这个地方,那里有个青木谷,他难道是那谷里面的人吗?” 杜莺笑起来:“话本的也能当真吗?我是没有听说过的。” 可杜若就是就几分的孩子气,叹口气道:“要是青木谷的传人就好了,一定能把你治好!” “已经好一些了。”杜莺笑一笑,“难怪他能当御医,幸好来了长安。” 两人正说着,有个小厮过来传话,说刘氏来看杜莺,在那里等着。 杜莺秀眉略微的挑了一下,并不十分情愿,可想着刘氏这样的性子,既然来了,恐怕便要一直等着她的,用一种很可怜的姿态。 “那我先走了。”她告辞一声。 院子里此时已经有桂花盛开,香味很是清甜,叫人忍不住想起那些可口的点心,杜莺最近食欲也不错,在路上就使人去厨房说,让她们做点桂花糕,到时候给长辈们,姑娘们都端去一些。 路过西边一道角门时,她顿了顿,脸色变得有些黯然,大概用不了多久,杜家就要一分为二了罢? 屋里刘氏等得许久杜莺才回,她连忙起来笑着道:“莺莺,前不久我看中两匹料子,心里想着你穿着定然漂亮,你今日同我一起去看看,顺便便在裁缝店将衣裳做了。” 杜莺怔了怔:“府里不是每季都有新衣吗?” “你而今身体好了,为娘觉得再多的裙衫都不够你穿的。”刘氏拉一拉她的胳膊,“你便同娘去吧,娘攒了银子便是为你们的。” 她自己穿得很素,从来不添置什么,哪怕头上戴的簪子都已经是有点旧的了。 杜莺到底还是心软的,说道:“那便去吧,做完就回来。” 两人坐了马车。 长安的街道也不比以前热闹,很少有叫卖声,显得安安静静的,杜莺起先并没有在意,闭着眼睛歇息,可她的鼻子十分的灵。原先走那条道,必定是要经过各种小吃铺子的,烟火气很重,但这里并没有,只有些树木的清新,她一下就把帘子拉了开来。 那是在一条巷子里,瞧着路过的各门各户,大门都涂着红漆,不是平头百姓家,那是官宦人家了,杜莺回头盯着刘氏看。 她眉眼有几分威严,刘氏心虚,突然就哭起来:“为娘也是为你好,莺莺,其实是童家相请,我说与你祖母听,你祖母竟然没有答应,我只好……莺莺啊,你莫要怪我,你去看一看,定会满意童家的,只要你自己愿意,老夫人疼你,肯定也会同意,为娘不会害你的。” 眼看着又一年过去,刘氏实在怕出意外,因她觉得杜莺也没怎么好转,只是饭多吃了几口又有什么用呢!到时再严重起来,还能嫁谁?既然童家想娶,便应该快些同意了嫁出去,趁着两家也还没有分家。 杜莺没想到连刘氏都出卖她,杜云岩就算了,刘氏也这样,她一下气得脸色发白,只觉喉头有什么要涌上来,她强行压下去叫道:“停车!” 可车并没有停,刘氏这回也是难得胆子大与车夫说好了。 然而杜莺在气头上,哪里会迁就刘氏,她咬着牙,弯着腰挪到前面,一把推开要拉她的母亲,从车里面就往外跳了出去。 只她不是杜蓉,那一刻虽有杜蓉的倔强,但却没有杜蓉的身体,脚一崴就摔倒了,疼得脸色惨白,但这毕竟是在路上,她手撑着要起来。谁想到一只手却伸在她面前,她看清是谁,撇开了脸,那人并不理会她的鄙夷,手抓在她胳膊上,将她提起来道:“这时候还置气什么?你难道不是要逃跑?” 杜莺一怔,发现杜家的马车停了,刘氏满脸是泪的朝她跑过来,而一直跟随她的丫环们竟都不在,恐是被马车刻意的甩在了后面。 袁诏见她不动,径直将她推上旁边的马车,也不管刘氏在叫什么,他便让车夫起行。 “我送你回去。”他道。 车轮滚动起来,撵在地面上发出粗哑的声音,杜莺听着,也听到了刘氏在后面喊她,一声声的,好像小时候那样的温柔…… 可时间把什么都改变了,母亲不像母亲,父亲也不像父亲。 她无声的哭起来。 眼泪像河水一样。 袁诏默默看着,他原是要去拜访住在这条巷子里的林大人,不料听见车夫发出惊诧声,他往外一看就见杜莺从车上跳了下来。 那一刻他是震惊的,不由自主让车夫停下车,走到她身边。 也不知是什么驱使,就好像那天他送方子给她,又或者第一次见到她时,从心头涌上来厌恶的情绪……有天在山头,甚至还对她说了极为刻薄的话,让她吐了血。 脑海里,浮现出他亡妻的脸孔,她病了,他也没有好过,那几年眼瞅着她日渐消瘦到去世,他也好像得了重病般的被日夜折磨。 有着这样病弱身体的人,其实是不应当成家的,因为一旦喜欢上就无法承受那种失去的痛。 害人害己。 79|079 眼看着马车就要到杜家门口,杜莺擦一擦眼睛与袁诏道:“请把车停下来。” 袁诏略微挑了下眉:“连句谢谢都没有吗?” 杜莺沉默了片刻,说道:“谢谢。” 刘氏原本要带她一起去童家,现在她走了,那边的马车肯定就在后面追着,应该很快就要到了,她可不想为一句谢不谢与袁诏对峙起来,浪费时间。 袁诏侧眸看她一眼。 她挺直了背,面无表情,好像刚才哭的不是她。 他叫车夫停车。 杜莺稍微拉着裙角从车上下去,袁诏看她就要踩到地上了,淡淡道:“你的病原该戒怒戒忧,想来大夫也提过。” 可刚才,她的愤怒显然是冲破了头顶,姑娘家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杜莺没有说话。 她如何不知道,所以她总是忍着,不像杜蓉那样动不动的就发怒,她也知道发怒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然而刚才,她到底没能控制。 是她失策,她本是能劝刘氏回去的,只要再花些时间有点耐心,就不用这样大动干戈,不止扭伤腿甚至还让袁诏看见她软弱的一面,她自嘲笑了下,走出了马车。 风吹起她的裙角,露出她纤细的身材,好像杨柳一般的瘦弱,袁诏扫了一眼让车夫驾车走了。 果然刘氏的马车很快就到了,见到杜莺,她忙忙得从车上跳下来,哀求道:“莺莺你不要生我的气,莺莺,为娘本意并不是要强迫你……你的腿怎么样了,是不是受伤了?” 腿再疼也没有心里难受,杜莺低声道:“你见到祖母,祖母若是问起,便说我们原是去裁缝店的,我不小心崴到故而回了来,别的一字不要提。”她扶着才赶到的木槿的肩膀,坐到车上,“你不要再替我的终身大事担心了,不然我绝不会像今日这般等你,我会直接去见祖母的。” 假使老夫人知道真相,知道刘氏瞒着她骗杜莺出门,只怕会发很大的脾气。 刘氏一向是怕老夫人的,闻言脸色一变,低声道:“莺莺,我是为你好啊,你怎么就不明白?” “我明白。”杜莺略抬起头,“你以为我要死了,但是你再这样,我死的更快。” 刘氏心头一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马车回到府里,杜莺便径直去了住处,一句都没有再搭理刘氏,刘氏心想她为这女儿什么都不顾了,她却不领情,又想着杜莺说的话,像是在诅咒她自己,又觉心痛,一路哭着回去。 这件事老夫人到底也没有知晓,只以为杜莺是崴了脚,亲自过去看了看,倒也并无大碍。 大皇子安葬之后,就要到中秋了。 宫里却是愁云惨雾,秦氏每日以泪洗面,到现在还不能接受儿子的离世,赵宁经常过来相陪,本来她与赵坚为上次那件事有了怨怼,但现在却不是念念不忘的时候,她毕竟是赵坚最亲近的妹妹。 “豫儿小时候很喜欢过中秋节的。”赵宁道,“我记得他最喜欢吃我们家厨子做的月饼,那是苏式的,很甜,后来牙齿掉了,你就怪我给他吃多了。” 秦氏想到赵豫年幼时的情景,他那些调皮事儿,更是心痛。 “大嫂,你难道想变成齐夫人那样吗?一辈子都难以开怀,”赵宁道,“你该学学我,我没了丈夫,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豫儿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安慰,毕竟他已经不在了,大嫂!你还有大哥,还有阿蒙,伦儿呢,你叫他们怎么办?不如我们团团圆圆过个中秋罢?没了的人再怎么难过也不会回来,在的人更该好好的对待的。” 秦氏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倒是赵坚道:“城内百姓们也是压抑了许久,毕竟是中秋节……”他吩咐黄门,“叫御膳房多做些月饼,等到那日给官员们一家家都发送下去。” 那是准许百姓过节的意思。 赵宁朝赵坚看了看:“皇上英明。” 等到从宫里出来,赵宁问宋澄:“不是说廖大人断案无双吗,结果竟是一无所获?还是你藏着掖着没有告诉我?” 他是去乾县同廖大人一同查案的,可是等他们到了的时候,还能有什么证据?早就被破坏掉了,因赵蒙是个粗人,找到人只知道打,别的细节却不知留意,后来那两个人被打得死去活来的,也是满口胡话,叫廖大人素手无策。 不过廖大人却说过一句话,世上没有□□无缝的案子。 然而,他并没有再查下去。 宋澄回到长安时,没多久赵豫便被刺杀,他隐隐的有种不安,这是他自从出生之后,第一次亲身体验到的,可以说是害怕的感觉。 他叹口气:“便是查不到。” 赵宁眉头拧了拧,长叹口气:“真是多事之秋。” 去年中秋节赵豫送她夜明珠,想请她在赵坚面前说些好话,结果才隔一年就一命呜呼了,赵宁也是始料未及的,她道:“现在豫儿不在了,阿蒙定是太子,你可去看过他?” “去了两回。”宋澄道,“尚在养伤,也不曾说几句话。” 赵宁道:“他便是伤好了,与你话也不多的,你舅父常说他性子像你舅父,但话却比你舅父少多了,只是打仗的神勇却是一般。” 宋澄听着,走得一会儿忽然道:“母亲,我往后还是会与杜家来往的。” 赵宁停下脚步,眸子闪亮的看着他:“你舅父因为杜家当众训斥我,你还执迷不悔?” “有些事不是不悔就能解决的。”宋澄道,“母亲既然允许我参政,何必还要执着我娶个什么样的妻子呢?我已经想过了,人也许忽然就会丢了命,等到那时候,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就像大表哥,便是皇子身份又如何,说没就没了。” 赵宁冷笑起来:“没想到你出门一趟还参悟佛法了,可四大皆空,情之一字也是空的。” 宋澄道:“真要悟了便出家去了,母亲莫担忧,也许儿子哪日也会忘却情字。” 被这儿子气得噎住,赵宁道:“随你,只我不妨告诫你一句,杜家因我,绝不会将杜三姑娘嫁给你,你这是自取其辱,你去杜家,休要提我名字,谎称我知错愧对他们。” 宋澄道:“若是提了,只怕儿子要被杜大人赶出门呢。”他笑一笑,“母亲既然觉得没有可能,就不要生气了。” 赵宁当真是哭笑不得。 到得中秋,宫里发放了月饼,赵坚为让老百姓宽心,甚至还使人去街道上挂了各式的灯笼,好让他们欢喜的过这节日,赢得百姓们一片丹心。 杜家也一样张罗起来,不过老夫人与谢氏道:“虽然皇上是善心,但我们还是不用大张旗鼓的,只一家子用顿饭便罢了。” 谢氏点点头:“儿媳也是这么想的。”她顿一顿,“二叔那里……” 这儿子是扫把星一样的,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不舒服,更何况谢彰也在,两人遇到尴尬,便道:“算了,也不用叫他了,他定会出去同别人喝酒,便叫了莺莺,峥儿同二媳妇。” 谢氏答应一声。 老夫人又让她看单子:“这是老大给我看的,还真要分云岩一半的家产,也是糊涂了!”她点点其中多处物产,“这些都留给小辈们,云壑云岩一个都不给,我看他们又能怎么样?说要分家,最后还是我做主的,就那几处两个兄弟分了,别的都暂时留在我这里。” 其实老夫人就是不给她看又如何,谢氏知道,她是尊重她这个儿媳妇,便连连点头:“母亲总是最英明的,您要怎么分,我们都信服。” 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既不让杜云岩心生不满,又能顺利的分开来,还有一部分将来给小辈们或者留做后路。 老夫人看她不反对,就道:“过了中秋就办了罢。” 谢氏答应,低头看见老夫人抓着单子的手,那皮已经是有些松弛了,她的眼睛微微发红,这个家里,最辛苦的又何尝不是老夫人呢? 她告辞出来,先是去了厨房一趟,回来时遇到杜凌与杜若,杜凌给杜若提着鸟笼子,说是要带两只鹦鹉去湖里洗澡。 杜若好奇跟着去看。 那两只鹦鹉,其中一只正叽叽呱呱的叫,好像在说月饼,谢氏扑哧一声,女儿这馋鬼,教出来的鹦鹉只会说些吃食,她道:“怎么也得教个安好,富贵什么的,尽是说吃的,别人只当我们府里瓜子月饼都紧缺的很了。” 杜若还不曾说话,杜凌已经笑起来:“可不是,刚才还教说螃蟹呢,我说该教‘公子英武’!” 杜若揶揄:“你不就想鹦鹉夸你吗?可鹦鹉懂什么,不若我夸夸你,哥哥好英武哦。” 被她这么一说,杜凌倒有些脸红:“谁要你夸了?” 见两兄妹亲亲密密的,谢氏想到这两只鹦鹉是贺玄送的,自己极是喜欢,便道:“近日也不见玄儿,你每日去衙门可看到他?我是生怕他忙,不然中秋还得请他来。” 杜凌道:“我昨日遇到元逢,本是提前要说的,可元逢说他病了,我想着就算了,便等过完中秋我去他那里看看。” 谢氏关切道:“竟然病了?什么病?” “像是风热。” 谢氏点点头:“我现在就请个大夫去王府看看。”又叮嘱杜若,“去湖边小心点儿,凌儿会游水你又不会,莫走近了看。” 杜若嗯了一声,可思想还停留在刚才杜凌说的话。 好像那么多年,她是第一次听说贺玄生病。 “他真的病了?”她怀疑的问。 杜凌道:“元逢还能骗我吗?” 可他怎么会生病,在杜若心里,贺玄就好像钢铁一样冷硬的男人,与生病那种脆弱是沾不到边的。 等到酉时,杜家为贺中秋,命下人们在屋檐下挂上了灯笼,也是天公作美,前两天下了大雨,等到昨日就停了, 第63章 (4) 今日又天气大好,地上早已经是干爽的,一盏盏亮起来的灯笼在夜色里发着微红的光芒,看一眼便叫人觉得心里温暖。 因就要用晚饭了,杜若打算先向老夫人请安,再陪着老夫人一起去庭院,故而提早了一些出来,谁料才走到门外,就见一个人像在那里等候着谁,静静的站着。 她以为自己看花眼,眨了两下眼睛又瞧向他,才发现真是贺玄,她吃惊道:“不是说你病了?” “小病而已,不妨碍吃顿饭。” 她打量他一眼,黑暗中也看不太清,可他身姿挺拔,并不像生病的人那样有气弱的样子,便道:“就算是小病,你也该注意些,大夫说你能出门吗?开了什么药方?” 贺玄不答。 她眉头皱了皱,往前走去:“我要去祖母那里,你去不去?” 中秋节要拜月,她换了新裙,极为的素雅,也不知是不是他有些不太清醒,竟觉得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层白光,好像天上的月亮般明亮,他道:“去。” 声音有些沙哑,不像平日里的低沉动听,她心想,果真还是病了,这样子还出门做什么呢,她转过头想让他进屋歇息,却见他此番已经走在月光下,脸颊有异常的红,她大惊:“你真的病了!” “小病。”他还是语气淡淡。 这样了怎么还是小病,杜若可不信母亲请去的大夫是个庸医,他定是告诫贺玄让他不要出门的,她有些恼他不当回事,说道:“你自己摸摸额头,肯定是滚烫了,已经不轻。” 贺玄道:“我摸着不烫。” 杜若哪里信,走到他跟前,伸出手往他额头一碰,那里好像火一样的烫,她感觉自己掌心被烧到了似的,忍不住斥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分不清轻重吗?难道不觉得难受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过得片刻道:“为何如此,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整个夜都好像安静了。 唯独他那些声音钻入耳朵,杜若把头低下来,都不能跟他对视,生怕自己的心跳会停止一样。 他是想她,所以才过来的。 80|080 两人不过相距几寸,她才碰过他额头,依旧还站在他跟前,此番腿好似麻了,无法挪动。 看她呆若木鸡,贺玄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不过她这般却是很好,他能闻到她发上的清香,还有身上的味道,好过他一个人在王府过节。 其实中秋节对他来说,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已经没有家人。 这样的气氛极为微妙,甚至让看着的人都心生旖旎,然而作为下人,替自家姑娘着想,鹤兰还是忍不住道:“姑娘,是不是该走了?” 杜若顺着便道:“是该走了,不然去晚了呢。”她顿一顿对贺玄道,“不管如何,你这样并不合适吹风,你不如去客房歇着吧,我与母亲说一声,到时让下人送饭菜给你。” 贺玄道:“我既然来了,老夫人还是要拜见的。” “祖母不会见怪的。”杜若皱眉。 她三番四次催他休息,贺玄道:“你是不是很关心我的身体?” 她的脸一红。 怎么说两人也是青梅竹马,她关心一下很是正常,然而他这么一问,她却没有勇气去承认,她咬一咬嘴唇:“父亲母亲也一样关心你的。” 他笑起来,有些揶揄。 杜若赌气般的道:“随便你,你要去便去吧,等到时候真的病倒了,可就没有后悔药吃的了。”她往前而去。 他与她并肩,不前不后的。 她有些想走快点,把他甩在后面,可她原本就慢怎么比得上他,可这样不声不响,她很不自在,不像他镇定自若的,她说道:“你到底怎么生病的?” 他淡淡道:“累了吧。” 她飞快的瞅他一眼,他宽肩窄腰,虽然看着不像父亲那般的伟岸,可却比哥哥要精壮的多,这样的人并不容易生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操练兵马的,能把自己累到生病?但她转念一想,他表面是王爷,掌控些几支军队,可暗地里,他是要造反的,那是做着两种事情了,就算父亲也没有那样的忙碌。 好好的,也不知他怎么就要当皇帝? 她原只是看一眼,不知不觉便是盯着他。 贺玄侧眸。 她与他对上,忙收回目光。 鬼鬼祟祟的,贺玄道:“你就算再看我一会儿,我也不会责备你。” 这话说出来,就是鹤兰与玉竹都忍不住朝杜若看了一眼,杜若的脸又红了,这弄得好像自己迷恋他一样,可她又不能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她哼了声:“我是怕你突然晕倒,元逢扶不动你!” 贺玄只笑。 他很少笑,但是哪怕是嘴角微微弯一下,就很容易让人深陷其中。 杜若转过头,打算再不说话了。 行到半路,遇到杜云壑,杜凌父子俩,后者看到贺玄,惊讶道:“贺大哥,刚才小厮说你来了,我还不信,你怎么真的来了?你不是在生病吗?”他拉住元逢,“这话是你说的吧,你难道是诓我不成?母亲可是请了一位大夫过去的。” 自家王爷是真生病了,可耐不住这里有杜三姑娘,元逢支支吾吾的也不好说。 贺玄道:“你不用大惊小怪,生病就不能出门了吗,难得是中秋节。” “倒也是。”杜凌笑道,“那也最好了,你那里冷冷清清的,哪里有我们这样热闹,你晚上就不要回去了,睡在客房,省得回去又受凉了。” 贺玄没有拒绝。 杜云壑看他一眼:“我有些事情要问你,既然你来了,便去书房罢。” 两人便中途走了。 杜凌眉头皱了一皱,不满的同杜若道:“你看看,竟然都没有叫我去,到现在还当我是几岁的孩儿呢,有事也不与我商量。” 可杜凌比起贺玄,就是青涩了很多,虽然不差几岁。 杜若笑着安慰道:“兴许是问王府上的事情呢,你想那么多,毕竟玄哥哥没有父母,父亲多关心点也是正常的。” 杜凌就不说话了。 兄妹两个去老夫人那里。 杜云壑让贺玄进去书房之后,便带上了门,一个随从都没有留,只叫雷洽在外面看着。 屋里热茶是有的,杜云壑给自己倒了一盏,示意贺玄,贺玄道:“而今不合适用茶,清水便可,嗓子不太舒服。” 原来真是病了,杜云壑淡淡道:“那还带病出来?前阵子见你不要命的操练弄得军士暗地里抱怨连天的,你自己都受不得,怎么?莫非是要起事了?可这未免操之过急,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大燕刚立,大周虎视眈眈,就算夺了江山也是不稳当的。” 而今二人已是心照不宣了,无需遮掩。 贺玄道:“哪里,只是想起兵澜天关。” 杜云壑一惊。 那澜天关位于宛城与大燕之间,假使攻打下来,两国便要交战了,大周定然会誓死夺回,毕竟他们是把宛城当做前沿最坚实的屏障的,便不说这个,此时宛城囤积大量兵马,若只为这样一个关口,是不是有些因小失大。 他思忖了会儿道:“恐怕皇上不会准许。” 赵坚而今失去了儿子,面上虽不曾露出太多的悲怆,可同为父亲,他理解这种伤痛,只怕赵坚现在只想稳固好大燕,他想着看向贺玄,其实好几次他都想问一问这桩事情,是不是他在幕后主使,可临到嘴边,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因贺时宪,因大是大非的原则选择了方向,但却也不想陷得太深。 不像面前这孩子,已经在一片黑暗里。 赵坚是不折手段,忘恩负义,然血债血偿到这种程度,他是有点担心贺玄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地传来雷洽的声音,杜云壑一听,原是谢氏来了,他朝贺玄使了个眼色,说道:“便让夫人进来罢。” 谢氏来的时候,整个书房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哪怕是打扫的小厮都不在院子里的,唯有雷洽端端正正的守在门口,好像生怕别人偷听了什么,她有点奇怪,毕竟没听说哪位官员来了,结果走进来,才发现是贺玄在这里,那丈夫是同他说什么,要这么谨慎? 贺玄起来行礼。 谢氏同样很是惊讶的道:“我是听下人说你来了,还想着怎么不在家里歇息呢,你的病到底如何?”又嗔杜云壑,“老爷你晓得了,怎么还叫玄儿来书房呢,这种时候还说什么大事不成?” 杜云壑轻咳一声:“哪里有什么大事,正好遇到便随口问几句。” 谢氏是不信的。 随口问两句不会就在路上说么,还专门在书房,可杜云壑这样打马虎眼,她也不好当着贺玄的面追问。 “你又是为何来的?”杜云壑问,“你不是在陪着母亲吗?” “原是的,院子里也要上菜了,可结果宋公子却送了节礼来,母亲让我去看一看。”她有些无奈,“虽然不是很贵重,可我也不知该不该收。” 宋澄她见过,并不像赵宁这样蛮横无理,甚至可以说是彬彬有礼,只是出身是没得选,他非得有个这样的母亲,无可奈何。只是赵宁被赵坚训过了,也得了教训,已经许久不出来闹事,他们杜家再揪着不放,不依不饶就显得小鸡肚肠,是以宋澄这份诚意就让谢氏有点为难。 贺玄在旁听着,暗自心想宋澄竟然还不死心,就凭赵宁上次那样对待杜若,他也不该再拖泥带水。 “我看便先收着。”杜云壑道,“无谓弄得一点情面都没有,这宋公子现在大理寺当差,便当是官员之间来往,下次你找个由头再送些回礼便得了,你也说了不贵重,就不要太放在心里。” 谢氏叹了口气:“也是可惜了。” 杜云壑安慰道:“世上年轻有为的公子多得是,你惋惜什么,我们女儿还怕找不到相公吗?” “说是这么说,”谢氏道,“你我虽是不舍得,可若若早晚都是要嫁人的,我是怕一个个都错过了,到时候要找,只怕又没有合适的……” 其实她还是忘不了管家的公子,总觉得那是一桩极好的姻缘,就算杜云壑说什么杜若还小,可作为母亲,平生心愿就是替女儿挑个好丈夫,看着她嫁人生子,那是最幸福不过的。 见他们提到杜若的婚事,贺玄思忖了会儿,问道:“倒不知您想为若若选个什么样的夫婿?” 谢氏也不怎么把他当外人,反正正好说到这一茬,便笑道:“你知道若若的性子,她这孩子有点任性,又不是那么精明,自然是要找个性子宽和的……又与我们家门当户对,父母,父子母子之间和和美美,有道是家和万事兴么,这样才会有福气。” 贺玄听完,半响没有说话。 他可不像是个有福气的人。 81|081 到得酉时,庭中摆设了宴席。 正如老夫人所说,杜云岩果然也不想凑这个热闹,他就等着分了家好自作主张,不再受气,便是没惹麻烦自顾自的出门去了。 众人分男女而坐,谈笑风生。 姑娘们晚上还要拜月,等到用完,聚一起去了早就设好的拜月台,那里供着瓜果鲜花,正中有一只三鼎的青铜香炉,便是让她们进香的,等到邀请的几位姑娘姗姗来了,她们围在一起,也不知说了什么,笑声四起,让这夜都多了几分灵动。 贺玄远远站着,看着那其中一抹身影,眉心微微拧了拧。 也不知她会许什么愿? 只可惜在杜家到底不能造次,他沿着小径去客房。 因有病在身,杜凌挽留他住一晚,省得回去着凉,故而谢氏早早就催着他去歇息了,甚至还专程使人按之前大夫开的方子熬了药,他刚刚到,就有小厮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药碗,味道极其的浓烈。 他手指放在碗沿,只觉烫的厉害。 元逢站在门口,忽地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是元贞来了,忙同贺玄禀告。 贺玄让他进来。 元逢只服侍他日常的琐碎事务,从不参与别的,见状就将门关起来守在外面。 元贞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显是赶了很久的路,他行一礼,直起腰时看到药碗,极为惊讶的道:“王爷,您生病了?” “没什么大碍。”他收回手,垂放在高背椅的椅柄上,询问道,“樊将军那里怎么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王爷下令。” 贺玄唔了一声:“那就好。” 元贞来回一趟可是近月的功夫,披星戴月很是劳累,但这是为主子效劳他无怨无悔,只是心里也有疑惑,犹豫会儿道:“王爷,有件事不知小人当不当讲……” “说罢。” “原先王爷早就定下策略,樊将军也是要与王爷双剑合璧,攻下景城,兰川与姜阳关的,且十拿九稳一击即中,再徐图别处,更为长远。故而小人此番去,樊将军也是颇有疑惑,只对王爷忠心一片,依令行之,但小人实在不明白王爷您为何要改变主意。” 在长安城图谋赵坚的江山,难上加难,毕竟赵坚麾下有重臣良将,且长安是他攻下来的,已是大燕的都城,万一贺玄失败,恐怕连后路都不好留。 贺玄沉默。 他确实改了主意,原本他是要离开这里的,要不是…… “只要你们不出错便行,”他端起药碗喝得几口,淡淡道,“你回来歇息几日,再去替本王做件事情。” 主子并没有解释,元贞也莫可奈何,不过伺候他这么多年,在战场上他算无遗漏,别处许是一样,但他隐隐的还是有些担心,长安藏龙卧虎,而赵坚也非庸人。 不过赵豫去世,多少是引出风波来了。 他告退而去。 中秋节杜家庭院里张灯结彩的,但是唐姨娘那里却是极为的冷清,只她并不气馁,这日哪怕是吃着丝毫谈不上丰盛的晚饭,也并没有任何的不满。 桃仁一点不理解,苦着脸给她布菜。 上次四姑娘来也是白来了,唐姨娘的处境丝毫的没有得到改善,瞧着也真是个没有良心的,好歹那也是生她的亲娘呢,害得她们这些丫环跟着受苦,不知好日子何时到来。 不过大房二房马上就要分家,桃仁暗自心想,到时候他们跟着二老爷分过去,二姑娘再一嫁人,那二房也就只剩下那母子俩是外人,许是自家姨娘或可翻身的,她朝唐姨娘瞄一眼,忽地倒有些明白,大概为此,这主子还是稳如泰山的,毕竟二老爷心里有姨娘,或多或少的仍会过来。 她越想越安定,忍不住露出了笑。 杜若回屋歇息的时候,已是亥时了,要不是因这节日,她寻常是不会那么晚睡的,只谁想到沾着枕头,睡意却并不深。 闭起眼睛的时候,总能想到一个人来。 想到他站在夜色里,安静的等着她,她的手碰到他额头,十分的滚烫。 还想到他说的那句话。 她坐起来靠在刻着海棠花的床头,全无睡意了。 听见动静,鹤兰轻手轻脚的进来,看见她这一副样子,有些惊讶的道:“姑娘,您怎么了?”她是晓得杜若的性子的,很容易就入睡,不像二姑娘,听木槿说,总是容易惊醒也不容易睡着,可今日姑娘看起来却好像是有些心事。 杜若不知道会把丫环招来,她皱一皱眉:“我没什么,你回去歇着罢。” 鹤兰为难:“奴婢怕走了,姑娘一直坐着可怎么办好,这样明儿夫人要问的。” 不好好睡,第二天就能显形。 杜若咬咬嘴唇,只好躺下去,因她也不能把事情与鹤兰说,等到她走了,她又恨不得辗转反侧起来,但怕惊醒鹤兰,便只忍着,结果越忍越是心烦意乱,其实也不是第一次,那日被贺玄在船厢里亲吻她也是想了很多的,但今天是有点不一样。 大概她觉得她自己该认真起来了,毕竟贺玄也是认真的。 不然像他那样的性子,哪里做得出这些事情呢! 她下了决定,渐渐就睡着了。 等到第二日起来,眼睛下面也算不上乌青,只是有些痕迹,她拿粉稍许抹了一点,用饭的时候使人去客房看看,贺玄还在不在。 下人去问过了,回头禀告说是在的。 她眼看天色尚早,老夫人那里恐是还没有醒,毕竟昨儿赏月也弄晚了,便先去找贺玄,她其实是怕他走了,她觉得有些话怎么也得问一问才好。 人不舒服的时候,哪怕是再强健的身体也是觉得虚弱的,贺玄起得没有平时早,谢氏把他当子侄对待,早早叮嘱厨房,这时候已上了好几样小菜,都是清淡的,还有一碗米粥,淡黄的颜色不稠不稀,让人看着十分有食欲,杜若到的时候,他已经吃了大半碗了。 没有料到她会来,他心里有几分欣喜,问道:“你可用了早饭?” “用过了。”她坐在他对面,“你不用管我,你吃完。” 他嘴角挑了挑。 她没有再说话,只看着他吃。 出身于官宦世家,他吃饭的样子是极为优雅的,也有点慢条斯理,这让人很难想象他在打仗时的样子,可杜若见过他穿着铠甲,气质一下就变了。他跟哥哥一点都不像,哥哥有如稳如泰山般的父亲,所以他眉宇间总是有着少年的气息。 而他则更多的像个成年的男人。 眉眼也生得好,其实比起赵豫来更是俊美的,假使她不曾在梦里梦过这些,贺玄这般对她,她也许很早就要接受的了,毕竟他们之间也是有情谊的。 可是,她到底不像以前了,她惧怕宫殿,惧怕帝王一样的人。 嫁给这种人,好像什么东西就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她沉默的有点奇怪。 要知道,她从小就是那么一个多话的人,贺玄拿帕子擦干净嘴角,淡淡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看她这样,许也不是什么好话。 他面色有几分的冷。 杜若迟疑会儿,叫丫环们出去:“我是有要事跟玄哥哥说。” 那是破天荒了,当着他的面把丫环屏退,贺玄想到在船厢里,她就是因为自己一个人,所以他没有控制住自己,将她吻了,她那时候极是惊慌的样子,难道她这回不怕了? 玉竹跟鹤兰也是吃了一惊。 杜若道:“出去吧。” 很是严肃,她也难得这般正经的。 两个丫环没办法,只好退了出去,等到了门外,元逢也跟出来,说道:“主子们有话说,你们再站远一些,同我一般就好了。” 那是恨不得站到几丈远的地方,一个字都不会听见。 屋里出去了几个人,显得很安静。 杜若有点紧张了,她看一眼贺玄,他并不像她,他虽然是好整以暇的等着她说话,但看这架势,她哪怕不说,就是这样坐着,他也不会着急,能陪着到天荒地老似的。 她到底是撑不住,轻咳声道:“你昨日来是真的为看我?” 话才出来,脸就红了。 贺玄倒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回道:“这是显而易见的。” “那你是想,想娶我吗?”她鼓起勇气问。 贺玄又是一怔,因杜若作为姑娘家,还是挺容易害羞的,动不动就会脸红,谁想到她竟会问的那么直接,他挑起眉道:“你是很着急吗,着急的话本王明日就可来提亲。” 居然同她开玩笑,杜若咬住嘴唇,板起脸道:“好,你既然要娶我,那我问你,你可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 “瞒着你……”贺玄心想,他瞒着的事情是很多的。 杜若也看出来了,她道:“你倘若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或许,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贺玄眉梢略是一扬,不明白杜若怎么会好奇这些,他淡淡道:“你想知道什么?” 她迟疑会儿,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你是不是想造反?” 他是何等耳力,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那空气都好像凝滞了,她觉得身子好像被什么压着,重得她想趴在桌子上,过得片刻听见他道:“假使是,假使又遇到你这样莽撞的人,你现在已经死了。” 她虽然知道他是说假设,也知晓他绝不会杀她,可手心里还是出了冷汗。 下颌忽地被指尖跳起,耳边听到他的声音:“你为何会问这些?” 82|082 这是她一早就预料到了的,她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可是却并没有那么流利的说出来,她几乎是磕磕巴巴的道:“我有回不小心听到你与随从说话,便是有这种意思。” “哦?”他挑眉,“何时?” “不记得了。”她道,“我与你相识多年,我怎么记得是哪一次,那时年纪小,我是后来才知道了的。” 她把年幼当做借口,贺玄盯着她看了半响,晓得她在说谎,可这种事情,假使不是她偷听从杜云壑那里得知,她是不应该知道的。 可杜云壑会那么不小心吗? 如果是,他可要好好叮嘱下了。 他松开手:“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为好。” “为什么?”杜若追问道,“就算做朋友,都应该互相坦诚!” 他淡淡道:“原本是,但你……”他站起来走到她跟前,俯视着她,“本王秘密甚多,你能做到一个字都不泄露吗,能做到有人用刀抵着你的脖子,割你的肉,可你宁愿死也不泄露么?” 这话可是有千斤重了,那是一种承诺。 杜若迟疑了。 她真的没有想到过这些。 她微微张着口,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做不到这样的承诺。 她这么怕疼,她怎么能忍住呢? 可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永远都不知道他藏着什么了?她忽然有些悲哀,叹口气道:“我今日或许来错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的可不少。”他手指碰到她的头发,“让本王刮目相看。” 怎么听着有点讽刺,杜若咬一咬嘴唇道:“那你应该看出来了,我是个胆子很小的人,我,我也只想嫁个普通的公子。” 什么皇后她是不想当的,今日光是听听他的话,她都有点心惊肉跳。 同谢氏说的一样,是想找个门当户对,四平八稳的男人,贺玄有点明白她的想法了,她以为自己要造反,她怕嫁给他这样的人。 可她就没想过,他造反成功了,她能跑得掉吗?更何况,杜家也已经卷入其中了。 他唔了一声:“那你可要好好寻一寻了。” 竟然放手让她去找,杜若瞪圆了眼睛。 她仰着头,那黑色的瞳仁又圆又大,像是浸在水里的曜石,他凝视她片刻,低头就朝她唇上亲去,她下意识避让,他捧住她的脸。 柔软的好像难以形容,他有点上瘾似的总也忍不住。 杜若起先还抵抗,可被他捧住了,就好像使不上劲了,迷迷糊糊的想还找什么普通公子呢,她而今这状况真的还能找吗?她实在是有点糊涂了,她觉得这件事情十分的棘手! 就在这时当,外面忽地传来女人的声音,两人都清醒过来。 杜若发现是谢氏,急得连忙推他的胸口。 贺玄松开手。 谢氏正在问玉竹,怎么她们两个在外面,杜若在哪里,玉竹支支吾吾的说在里面有要事跟贺玄说,谢氏就奇怪上了要进去。 元逢急得满头大汗,要是别人他能拦一拦,可这里是杜家,这杜夫人弄不好就是贺玄未来的岳母,他没办法,只得高声道:“王爷,杜夫人来了!” 谢氏已经径直过去,还未敲门,贺玄把门打开了,笑着道:“您怎么来了?” “若若呢?”谢氏第一句却是问的这个。 杜若走出来:“娘,我在跟玄哥哥说话呢!” 她装得极为的自然,可谢氏瞧见她脸颊有些红,便皱了皱眉头道:“要说什么话还关着门?若若,你年纪不小了,怎么还不懂事?” 就算贺玄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那也是男人了,瓜田李下的总难免会招人闲话。 这句话可不止是说给杜若听得,要说杜若是小姑娘,那贺玄年纪比她大,也一样不懂事,怎么能让丫环出去把门关着呢。 杜若听出来了,忙道:“娘,我其实是想问玄哥哥他的鹦鹉哪里买的,我想让他再买几只……我怕玉竹跟鹤兰告状,您又要责备我!” 这事儿是因她而起,倒不怪在贺玄身上。 见她还给自己解围,贺玄笑一笑说道:“我下回会注意的。” 谢氏打量他一眼:“我原是想与你说杜家分家的事情,就在大后日,你到时也露个面。”这种分家,都是要人公证的,任何物产家业都写得清清楚楚,什么东西归谁一旦立证,以后是绝不能要回来的,故而请的也都是有身份的人。 而贺玄除了是王爷外,他与杜家也有着不浅的渊源,谢氏觉得他到场必不可少。 贺玄颔首:“我必会来的。” 谢氏事情说完,又训斥杜若:“人不可贪得无厌,玄儿送你一对鹦鹉已经很是贵重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又让他买呢?” “我错了。”杜若道,“玄哥哥,你就当今日没听过我说的话。” 贺玄微微笑了笑,那是不可能的。 母女两个走了出去。 贺玄很快也离开了杜家。 因要分家老夫人早就写好了单子,前一日拿于杜云岩看,杜云岩看了那是火冒三丈,早前说分家他只当是得一半的家业的,可结果如何,老夫人自己竟是拿去五分之二,另外五分之三才由他们兄弟两个分,他极为的不乐意。 老夫人看出来了,淡淡道:“你要是不同意,这家也可以不分。” 那么他支取银两又要向老夫人讨要了,过得好像个叫花子! 杜云岩冷笑声:“既然母亲都想好了,儿子也没什么可说的,就照母亲说的办罢。” 他得了这些,用在官场上,往后未必比杜云壑混得差。 他气势有些嚣张,那么着急分家,丝毫不顾念曾经兄长对他的扶持,老夫人看在眼里,对这个儿子又死心了几分,她回顾过去,是自己过分宠他了,幼时犯了错总是不曾严苛的惩罚,导致他把什么都当成是应该的,正如大儿说的,是该教他知道些厉害。 不然他总以为生活是那么容易! 杜云岩气咻咻的走了,路上遇到杜莺,停下脚步道:“你祖母太气人了,你还三天两头的去,她丝毫不体谅你的身体,两家分家,都没有多照顾你呢!” 杜莺没想到他愚蠢到这个程度,竟都不知如何阻止,只得道:“父亲,我前几日做了几双罗袜,等会使人送去您那儿试一试大小。” 女儿孝顺,杜云岩收敛了点怒气,说道:“又不是第一次做,试什么大小,定然是合适的。”他也不想在老夫人的门前再待着,一甩袖子走了。 杜莺看着他背影叹息了声,走入房内。 见到她来,老夫人满脸是笑,拉着她的手:“莺莺,你最近气色真的不错,你要更加小心些,金大夫也是这样叮嘱的,你一定要听进去,晚上好好睡,别像以前想那么多的心思……” 杜莺听着,轻声道:“故而今日我是有一事来求您的。” 老夫人笑起来:“什么求不求的,你要什么,我还能不答应你?” 杜莺面色变得郑重起来。 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小事,老夫人道:“可是为分家的事情担心?” “祖母疼我,我搬到哪里都不怕。”杜莺道,“我是担心父亲,我们原与您住在一起,父亲再如何还会有个顾忌,可分出去了,您不同我们住,又有那堵墙挡着,大伯更是不好插手……我就怕父亲耳根子软,又被人撺掇着做什么事情,到时候您跟大伯都不知,怕酿成大祸。” 老夫人心头一动。 要说起来,杜云岩以前还算老实,后来搬到长安,才越发的肆无忌惮,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杜云壑被封为宋国公,他也跟着水涨船高,另一方面,也确实有别的因素,他是有点权势就急不可耐的要显摆了。 她与杜莺道:“你放心,我自然会找人看着你父亲,再怎么说,他也是杜家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她可不能让杜云岩真的闯祸连累整个杜家。 等到第二日,杜家就着手分家的事情。 因围墙一早就建好了,杜家的东西分清楚之后,三方按了手印,杜云岩就急吼吼的叫人把东西都搬到他那里去,一时杜家下人们来来往往的,极为的杂乱,都在搬运东西。唐姨娘那里也是忙开了,桃仁将一样样东西都收好,心里想着去得新家,自家主子必定就不用住在这种地方了,谁想到还未开始搬,半莲过来传话,说是她们这里不用动。 半莲是老夫人的人,桃仁奇怪道:“不动是什么意思?” “这么简单的你听不明白吗?”半莲淡淡道,“唐姨娘原先便是伺候老夫人的,而今二老爷搬走,老夫人是不太舍得唐姨娘,便叫她仍在这里住着。” 桃仁大吃一惊:“可姨娘而今不是丫环,她是二老爷的侧室,怎么能不服侍二老爷呢?” 半莲不屑道:“二老爷也同意了的。” 桃仁一下不知道怎么办好,回头看去,只见唐姨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她显然也听见了,脸色比平常来得要白,可她并没有怎么大吵大闹,只是轻声问:“老爷真是同意了的?” 半莲道:“自然,你们仍在这儿住着吧,老夫人不会亏待你们。” 今日老夫人与杜云岩说这件事儿,杜云岩起先是不肯的,可老夫人态度强硬,他为了尽快分家,还是什么都妥协了,毕竟唐姨娘徐娘半老只是个姨娘罢了,他往后要什么样儿的没有? 凭着唐姨娘的聪明她怎么会猜不到。 她手指紧紧握紧了,一言不发可是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她脑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那人恐怕此时是极为得意的,她一个小姑娘将她弄得如此悲惨。 她慢慢走了进去。 桃仁等到半莲走了,却是气得哭了起来。 83|083 秋高气爽,今日原是个让人心情舒朗的日子,然而宁封坐在衙门里,却是眉头紧锁,他查赵豫被刺一案已有数月,一无进展,赵坚十分的生气,多次提起来,颇有责备之意,只是并没有交于旁人。 他肩头胆子甚重。 端起案头的茶喝得几口,他又重新翻起卷宗来。 门外一个小吏敲了门,他抬起头,发现那小吏面有喜意,忙询问道:“可是查到什么?” 小吏快步进来,急促的道:“其中一个嫌犯有些眉目,小人盘查时,有人认出他,说见过他明香楼出没过,有次为个头牌与人打架,正好他在场,便记住了,说他左眉梢有颗很大的痣,可不是吗,那人是真有痣呢!大人,这回总算能差个清楚了!” 宁封也有几分雀跃,可他从来都是心思缜密的,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小吏就有些畏缩的样子:“大人,那人说完便说家中有事,小人要他一起来见大人,他偏是不肯怕惹到麻烦,脚底抹油似就溜走了,小人没来得及拦住……” 实在奇怪,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宁封道:“你快些派人去洪县。” 他此前居无定所,来来去去认识的地方无数,小吏不一定知道明香楼,可宁封却知是洪县的,就在长安城三十里外一处县城,此县城不像晋县安稳,常有盗匪出没,又或是占山为王,在赵坚未不曾定都长安的时候,是极为混乱的。 没想到,那刺杀赵豫的人竟然是与洪县有关? 他摇一摇头,倒也不急着下定论。 小吏答应一声就要离开。 宁封又叫住他:“你可记得告密之人的容貌?” 那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那人还带着草帽,小吏使劲想了一想:“十之六七是有的,那人皮肤微黑,鼻子略有些塌……” “稍等。”宁封将笔拿出来。 小吏一边说,他一边画,等到说完,宣纸上已经有一个男人的样貌了。 “没想到大人还有这般的才艺。”小吏夸赞道,“这与小人见过的真的很像!” 宁封站起来把宣纸交给他,叮嘱道:“你私下去查,绝不要告诉任何人,务必查清楚此人的来历……”他拍拍小吏的肩膀,“整个衙门,你是本官最为信任的,相信你一定会做好。” 这个任务只交给他,小吏得到青睐,心花怒放,连声道:“是,小人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他把宣纸揣在怀里匆匆而去。 宁封负手立着,满心疑惑,此前数月都不曾有任何线索,在今日却在一个小吏手里有了突破,洪县,他心想,世上事真有那么凑巧吗?不过他相信两件事一定是有关联的。 他都得要查出来。 案情有了好转,自家主子却并没有欢颜,云莱看在眼里,忽然想到宁封以前说的,他并不喜欢当官,看来当官果然不是一件好事,远不如做个国师来得自在。 云莱笑着朝茶盅里倒了些热水,说道:“大人,很快便要到重阳了,大人要不要去历山走走?吹吹山风,看看景色,人也神清气爽一些,大人可是在衙门里待得够久了,人都要发臭了,难得休息一下罢。” 宁封闻言抬起袖子闻了一下,果真是一股怪味,心里一想,真是数天没有好好洗漱了,他点点头:“也好。”又吩咐,“多烧些热水来。” 云莱忙去了。 他又忙得会儿方才出来。 日头此时已经西斜,在天边染出血一样的残红,他抬头看着,莫名的有种凉意从全身蔓延开来,十七年前,他也是站在这样的天空下,过不了多久,一群盗匪夜袭宁家,杀光了他的家人,他在那天夜里,浑身是血的逃了出来。 后来遇到广成子,说他有慧根。 他是不信慧根的,他只知道,不幸会使人成熟。 宫里。 赵坚得了消息,听说宁封或可要查出幕后凶手了,他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悲痛,欣慰是儿子的血仇马上就要得报,悲痛的是,就算杀了那人,又有何用呢,终究是救不回儿子! 他在月下往地上撒了一盅酒。 贺玄站在他身后,眸色暗沉,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也许就是为看赵坚这一刻,或者更为绝望的另一刻。 他端起酒盅,也尽数撒了。 赵坚此时道:“你最近为操练已是病了一回,朕知晓你忌惮周国,可还是身体要紧。”他转过头来,满是关切的看着贺玄,“朕如今没了豫儿,阿蒙又伤卧在床,可就只剩下你了。” 他的口气,像总是把他当成半个儿子看待。 贺玄道:“臣只是想为皇上分忧。” “那也得有个度。”赵坚往回走了几步,很是严厉的道,“朕可不想再看到你病倒,你要是一病不起,朕可真要后悔命你去整顿军队了!” 贺玄便道:“臣谨遵皇上旨意。” “这还差不多。”赵坚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这阵子好好歇息一下,等过了重阳,朕还得让你去衡州一趟,毕竟整个朝廷,只有你最为合适,年轻一辈里也无人能比,像宋国公虽是老当益壮,可轮到打游击,却是你最擅长的。” “皇上谬赞了。” 他语气淡淡,但赵坚也习惯了,反正贺玄这样的将才,只要他听从命令愿意为朝廷效力便是,别的他现在丝毫不想与他计较。 毕竟统一江山才是最为紧要的。 贺玄离开皇宫,元逢已经忍不住不满了:“知晓王爷才病过,还说要去衡州,衡州的匪徒水陆都很精通,太会折腾人了,王爷还不如在长安呢,也没有去那里来的劳累。” 他喋喋不休的,贺玄嘴角挑了挑。 衡州…… 到那时,只怕他是不用去的。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杜若早上起来浑身无力,靠在枚红色的大迎枕上动也不想动,鹤兰见状,连忙用手在她额头一摸,只觉掌心滚烫的一片,她吓得连忙把玉竹叫过来。 “你也摸摸。”她催道。 玉竹便也去摸,反应跟她是一样的,哎呀叫道:“姑娘病了!” 鹤兰听了后悔不止:“奴婢看前两日就有些不对头,姑娘还说没事儿,可不就严重了。” 两家才分家,长辈们忙得团团转,杜若是怕添麻烦,且又不觉得有多不舒服,只当是因为贺玄的事情,晚上睡得少了,谁知道会真的生病呢! 她拉一拉被子:“别大惊小怪的,人吃五谷杂粮又不是神仙,谁还不会病呢?你快去请大夫,祖母,母亲那里别一惊一乍的。” 鹤兰答应声便走了。 玉竹道:“姑娘可想吃东西?” “吃些粥罢。”杜若仍是躺着没动,“到时就端上来,反正我便算下去,娘瞧见了也是不准的。” 在家里,她就是被父母捧在手里疼的,她自己也很清楚。 玉竹就叫一个小丫头去厨房说。 大早上的,谢氏就在对账本接见管事,听说女儿病了,忙让管事们先退下,她急忙忙就过来,坐在床头拉着杜若的手道:“怎么突然就病了?是不是晚上着了凉。”她拿手背在她额头上试了又试,“我今日忙没怎么顾得上你,这秋天是最麻烦的,忽冷忽热,是不是她们服侍不周?” 玉竹在旁边听得,吓得脸色发白。 她们这些下人的命运有时候就光凭主子一句话。 杜若忙道:“怎么会呢,她们别提多周到了,是我自己不好。” 这女儿就是善良,从来不说丫环不是,谢氏扫玉竹一眼,给杜若掖一掖被子:“还好你的底子好。” 没有再提丫环,可玉竹还是有点儿忐忑,她想到上回的事情,说道:“风热会给的,是不是王爷那日来的缘故。” 那是好几天前了,谢氏皱起眉头,训斥道:“玄儿又不是光见过若若一个人,你浑说什么?” 两个人是关在过一个厢房里,不过谢氏可不愿提这一茬,玉竹被骂得再不敢说了,她本来还想说贺玄每回来都会见姑娘呢,两个人又离得近,可现在哪里敢说。 倒是杜若脸忍不住的发红。 贺玄生着病的时候,亲过她的,该不会真的过给她了吧? 她脸颊直发烫。 大夫来之后给她开了方子,等到下午睡过午觉,谢月仪同杜莺,杜绣都来了,见到杜莺,她连忙道:“你坐远些,你本来就体弱,我可不能离你太近。” “说得好像豆腐似的。”杜绣笑了笑,“而今二姐可不像以前呢。” 分了家,唐姨娘不曾跟过来,父亲又懒,竟是把账本都交给杜莺看,听说她每天都看许久的账本呢,说出去都没人信。 可见遇到钱财的事情,这二姐姐也不免俗。 杜绣心里有怨,不知道祖母为何要这样待她,怎么说唐姨娘也是她的生母,而今不见天日,连父亲的面都见不到,就关在那阴暗的地方,那是要把她一辈子给框死了,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她对杜莺怎么看得顺眼? 当初就是她冤枉唐崇,才连累唐姨娘。 看着不声不响的人,却是那么狠毒,也不知她们母女俩怎么就惹着她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她杜莺是连半边的路都不给她们走。 杜莺对她的话并不理会,笑着道:“这风热我三天两头得一回的,早同我习惯了,还用你过吗?” 这话倒让杜若又心酸又好笑。 她道:“我吃了药已经舒服多了,你们别一个个还来看我。” “就指望你好了,我们重阳出去玩呢。”杜莺道,“到时候我把琴也带出去,叫舅父好好弹几曲给我们开个眼界,山顶听曲,别提多风雅了。” 她的言语有几分的洒脱,杜若看着她,忽然觉得杜莺有哪里不太一样,可又说不出来。 几人说得会儿话,三个姑娘就告辞走了。 临走时,谢月仪悄声道:“我给你带了一些枫糖。” 枫糖是很甜的,给她吃完药使得,杜若笑起来,连声道谢。 可不知为何,这次大夫开的方子好似并不太对症,她竟是三日都没有好透,谢氏就有点着急,杜凌心疼妹妹,路上遇到贺玄说起此事,贺玄惊讶道:“她病了吗?” “风热,热总是不退。” 贺玄道:“上回给我看病的大夫,你们请了没有?” “请了,可竟然看不好。” 贺玄想一想:“我正好要入宫。” 杜凌大喜。 下午,贺玄就同金大夫来杜家了,杜云壑听说竟为此事请了太医,连说杜凌胡闹,只是三日没有好算的什么,毕竟也是风病,不是那么好治的,她又惯来娇生惯养受不得苦,治个七八天也是正常。倒不是说他不疼女儿,实在是惊动到御医有点小题大做。 可谢氏才不管,女儿第一要紧,既然皇上都准了,他废话什么? 她笑眯眯的就领着金大夫去看杜若,贺玄很自然的走在后面。 杜若听说请了御医,也是大吃一惊,她还是第一回见到金大夫,极为的好奇,很仔细的打量他,金大夫给她把完脉,很快就开了方子。 听说不严重,谢氏松了口气,送他出去,贺玄第一次来闺房,很有些新鲜,不过谢氏在他不敢造次,不能好好的观赏,只在她床边站了站,瞧得一眼便是要走的,故而说话也简短:“是不是因为……” 杜若脸一下就红了,恨不得钻到被子里去,急道:“才不是!” 这对话旁人是听不明白其中的深意的。 贺玄笑一笑:“希望你重阳节前能好了。” 杜若撇嘴道:“都请了御医还能不好吗……”她想到金大夫的样子,顿一顿问,“那个,他到底是不是青木谷的传人?他不是从武山来的吗?” 还真信话本里说的,贺玄道:“武山有没有青木谷难说,不过话本里青木谷传人最终的结果你可还记得?” 杜若一时没想起来。 等到她想起来时,贺玄已经走了。 《诚安郡王》话本中道,青木谷传人脑后生有反骨,诚安郡王一剑将他刺死,青木谷被焚烧殆尽,自此消失在世间。 杜若靠在迎枕上,半响回不过神,他这话到底是何意思? 凭她,恐怕是想不明白的了。 84.084 金大夫是同贺玄一起离开杜家的。 为一个小姑娘,他从宫里出来,亲自到杜家看病,金大夫此刻明白了杜家在赵坚心里的分量,也有点感慨赵坚的宽容大度,只因贺玄一句话,便真的准了。 他看了看身边年轻的王爷,笑道:“王爷不必担心,杜姑娘服过药,不出两日便会有好转。” 贺玄道:“本王自然相信你的医术,不过只是小小一个风热,她何以拖得几日?” “一来是因身体娇贵,二来姑娘家都有七巧玲珑心,许是有些忧思,使得这病缠绵不断,但也不是大事,便算是寻常大夫,多治得几日总能痊愈的。” 只是杜家着急了,反倒显得这多严重似的。 贺玄别的不曾细听,只在乎忧思二字,他心想莫非那日她对自己说的话,反倒让她陷入了困惑中?她就那么不想嫁给自己吗? 说什么普通不普通,假使真的喜欢,只怕是火坑都要忍不住往下跳的。 他眸色有几分的阴郁,过得片刻,他问金大夫:“你也在为二皇子诊治,他的伤到底如何?本王过阵子许是要离开长安,原本有二皇子坐镇此地,那是丝毫没有顾虑的。” 金大夫摸一摸颌下短须:“已经好得五六分,年前一定能康复。” 贺玄点点头。 两人边说边往前去了。 到底是御医,当世圣手,杜若好得很快,第二日额头便已经不烫,再调理几日,身体康健一如往昔,等到重阳节,她自然是要去历山登高的了。看她兴致勃勃,老夫人瞧着一副要玩疯的模样,叮嘱道:“你这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痛,等去了山上,可不要吹太久的风,莺莺,绣儿也是,你们都是我的宝贝疙瘩,都敢病一次给我看看呢!” 三个姑娘笑着应是。 老夫人又同谢月仪道:“你也一样的,你爹是疼你疼在骨子里,你而今在我们杜家,我也是当你孙女儿看待。” 谢月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红着脸。 谢氏道:“母亲放心吧,今日去得好些姑娘,她们在一起也就说个话赏些花,应景而已,到未时我就要催她们回来的,那会儿太阳没下山,天还暖的很呢。” 老夫人便也不再多提,倒是多瞧了杜莺一眼。 她今日不曾像以前出门那样打扮的精细,原先颜色素雅归素雅,可十分的衬她,哪怕是耳坠都是刻意选得,使得她清丽脱俗,但现在她好像就随意挑了一件,不过气色却是不错。 杜若这厢已经拉着杜莺的手往外走了。 “我那两只兔儿都长大了不少。”她说,“可聪明了,会自己找茅厕呢!” “是吗?”杜莺惊讶,她是不知道兔子还会有这等脑子。 杜若道:“是杜仲手巧,他不止会养鸟,还会养兔子,说兔子喜欢干净,便弄了一个茅厕,兔子还真的会用呢。” 杜莺听得笑起来:“那可是好事,你得升他的月例,好好栽培着,指不定将来能做个大管事。” 那杜仲是杜若从宫中禁卫手里救下来的,不然当初就要去当黄门了,杜家的人都晓得,故而杜莺才会说这样的话,毕竟这种关系会让杜仲极为的忠心。 而忠心是做管事最基本的条件之一。 杜若道:“我已经提到三两银子了,他当日就请别的小厮吃了顿酒。” 闲聊间,两人就已经走到二门那里了。 刘氏也在,看着杜莺跟杜若亲亲热热的,她心里羡慕,可上回杜莺跟她说了那样的话,她自己也欺骗了这个女儿,两人之间已经有隔阂,她不敢上去同杜莺说话。 杜莺也当没看见她,坐在了马车上。 杜若有点奇怪,怀疑她们母子两个吵架了,不过二房已经分出去,要不是今日要去历山,她们也不会专门过来看老夫人,同她们一起的,是以她也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众人依次上去,几辆车便慢慢往城门那里走了。 路上闹哄哄的,好多人家要去历山,形容为车水马龙也不为过,她们的车马停止不前,这样的时候,竟还有押送犯人的车队,杜若听到衙役们的威吓声,她掀起一角帘子往外看了一看,这一眼让她极为的震惊,因那被抓的竟然是周惠昭的父亲富昌伯周勇。 她连忙放开手。 见她这等模样,杜莺询问:“你看到什么了?” 她犹豫会儿道:“富昌伯府出了什么事情吗?” 杜莺自然不清楚,哪怕是杜绣,惯来喜欢打听消息的也不知道。 唯有在车外骑着马的杜云壑是了解的,那时候赵豫被刺杀,身边仅有的一人就是周惠昭,赵坚又怎么会不迁怒于她,虽然当时没有发作,可秋后算账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只是受累的是整个周家。他微微叹了口气,什么贪墨,周勇这人虽是神勇,却很鲁莽,当年便是因失策导致重伤,没了一条腿,可他这人并不贪心。 只不过谁劝都不能挽回。 赵坚是铁了心的要治周家,还有蒋家也是难逃一劫。 这重阳节,于多数人是相距的好日子,可于一些人家,却是灭顶之灾。 他眉头紧锁。 约过得小半个时辰,马车才徐徐出了城门,到得官道上,便是飞快的跑起来,杜若还在想着周惠昭,她倒是没有料到周家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年幼时常去周家,对周老爷周夫人很有几分感情,虽然周惠昭让她失望,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一路无话。 等到历山,众人下来,杜凌领着杜峥,谢咏走在前头,杜若几个小姑娘在后面慢慢走着,杜莺道:“大姐说今日也要来的,怎得竟不曾见到呢。” 杜蓉厌恶杜云岩,怕遇见他,是以约好就在历山会面。 但她并没有来,倒是杜若看到宋澄,他就在不远处,身后是一架马车,他穿着宝蓝色的秋袍,在明亮的阳光下尤为的显眼,她忽然就想到他说过的那些话,连忙把头撇开去,假装不曾见到。 可宋澄偏是走了过来。 他对着杜凌一笑;“这么巧。” 杜凌没好气:“什么巧不巧,今日都来历山,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仍是那样的脾气,还在不原谅他,宋澄道:“你说的是,是我这话有些傻了。”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见到宋澄,没有一次不是这样对待他的,可宋澄总是忍下来了,随便他怎么刻薄怎么讽刺,今日又是这般,杜凌觉得没有意思,他淡淡道:“我们要上去了,你别挡着道,我看你碍眼的很。” 宋澄就微微侧身。 杜凌从他旁边走过去,看到他眼睛里的黯然,他又有些不舒服。 要不是因为赵宁,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他跟宋澄一起踢蹴鞠,一起玩乐,甚至也一起说到对将来的期盼,没有比这更快活的。 可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 宋澄那时为什么就不强硬一点呢? 他快步走上去。 见自家儿子好像头驴似的,谢氏是女人到底有些心软,笑道:“宋公子你也走吧,这条路宽着呢,哪里有什么挡道之说。” 宋澄连忙谢过。 杜若也在后面,她走得是不快的,还要扶着杜莺,更是慢得可以了,远没有杜绣那样的速度,杜绣很快就走到了前面,杏红色的裙角飘起来,好像盛开的莲花,惹得路上好几个公子都看过来,甚至有些都开始打听她的身份。 这个妹妹是真的不小了。 杜莺看着她背影,心想唐姨娘也很紧张她的终身大事吧? 两人走到山顶,杜蓉还没有来,倒是从杜家追来一个小厮,还是骑着马赶来的,一路跑到山顶,气喘吁吁的跟谢氏说得几句,谢氏一下喜笑颜开,与他们道:“蓉蓉有喜了,刚才章家使人穿得喜讯,将将有大夫去章家看过……” 杜蓉要生孩子了,众人都极为高兴,杜莺眼睛一红,差些落泪。 那她不是要当姨母了吗? 她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当上姨母,总以为是活不到那个时候的! 不过以后,她可能会活得更长一些。 杜若笑道:“那我们回去的时候去章家看看罢,她肯定有很多话跟我们说的,”她顿一顿,“这大姐啊,稀里糊涂还约我们爬山呢,幸好没有来。” “你别管着说别人。”谢氏斜睨她一眼,“你稀里糊涂起来,更是叫人头疼的。” 杜若挽起谢氏的胳膊,撒娇道:“娘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嘛,不过有娘在,我再糊涂些也没事的。” 谢氏轻轻捏她脸:“调皮蛋儿!” 一家人说说笑笑,杜莺让丫环把琴摆好了,央求谢彰弹曲子给她们听。 对于这个舅父的琴艺,杜若最是清楚的,但凡听过的人,便好似上瘾般的喜欢,故而便是杜莺这样的才女也一样拜服,满是尊敬。 谢彰也没有拿乔,果真弹了。 琴音缈缈,环绕在山间,倾倒众生。 谢氏瞧着自己的弟弟,清俊文雅,虽妻子去世,他一人带大子女,不似养尊处优的老爷们那么清闲,可这份经历却让他变得更为的沉稳可靠,而今谢月仪也已经长大了,弟弟是不是也应该考虑续弦?毕竟等谢月仪嫁出去,他们一家就更冷清了,虽然有她这个长姐在,但她到底不能取代妻子。 弟弟也许会觉得孤独的。 她打算找个时间问一问谢彰。 等到琴音停下来,引来纷纷喝彩,有些夫人们甚至来问,谢彰收不收徒弟,叫谢氏哭笑不得,毕竟谢彰好歹是主事呢,哪里有空教这些。 姑娘们重新又说起话来,杜若吃着自家带来的花糕,又在谢氏的准许下,喝得半盅菊花酒,这时有人提议去山腰看茱萸花:“来得时候我瞧见了,有片茱萸树,开得极为艳丽,就是市集买的茱萸都没有这样红的,你们瞧瞧。” 她拿给众人看,那茱萸一颗颗很是饱满,鲜红欲滴,就跟红宝石雕刻成一样的,杜若摸摸自己头上戴的,果然是没有这样的好看,也就有了几分兴趣。 杜莺笑道:“你们去看罢,我要向舅父讨教下琴艺。” 其实她是不想再走动了,到底没有普通人的身体好。 杜若见谢彰也答应了,知道杜莺一个人留在山顶也不会觉得无趣,她就跟谢月仪,谢咏,杜峥,杜绣她们一起去山腰。 谁知谢咏贪玩,见到山上有好多的鸟儿,他戴着弹弓就追着去打鸟儿了,还把杜峥也一起带走,谢月仪急得恨不得跳脚,与杜若道:“我去找他们回来,你们便先去那里罢!” 杜绣对杜峥也无感情,只道:“那就来劳烦你了。” 谢月仪很快就走去了前面。 不远处还真的有一片茱萸树,上面挂满了茱萸,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露珠,在阳光下好像晶莹剔透了一般,又有些像深海里的红珊瑚那样的颜色,只是挂的有点高,姑娘们不太容易摘到,她们一个个叫丫环们拣了地上的树枝去勾。 杜若到得此处也翘首看着,指挥玉竹:“再往左边点儿,就那串,你再蹦高一些。” 茱萸丛下,姑娘们娇声软语的。 忽地却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是这串罢?” 他也没有用树枝,只是把腰间软鞭甩上去,一下就把那枝条卷了下来,再伸手,很轻易的就把茱萸拿到了手里,递在杜若面前。 年轻男人的笑容很温暖,也很好看,杜若没想到宋澄会突然出现,还给她摘这个,她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接了。 接了,好像是不对的,可不接……她想到刚才宋澄在杜凌面前的样子,他是那么的诚心,那么的抱歉,她并不想让他难过,但是她也实在无法接受。 正当她要想个法子之时,有人笑道:“我也正当想摘茱萸呢,宋公子这支不妨让给我。”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宋澄眸色沉了沉,哪里会让,但这茱萸也不好送出去了,他别在身后,看向宁封:“倒不知宁大人也有这样的雅兴呢!” 85.085 宁封为案子倾尽心血,要不是上回有所突破,恐怕也不会来历山,眼见有些眉目,他心情有一半的喜悦,也有一半的担忧。 有时候,真相是会更让人觉得沉重的。 故而来此地走一走,释放下压力,不料行到山腰,恰巧看见了这一幕。 小姑娘像是慌了神,他只是举手之劳解围而已,他笑一笑道:“雅兴谈不上,只是闻香而至,原也想采摘几支驱虫避邪。” 茱萸香浓,甚至有些辛烈,所以才能驱虫,重阳节人人都喜欢佩戴,姑娘们见着这样的茱萸才会那么高兴,只是宁封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宋澄自然是满心的不悦,他能忍着杜凌的嘲讽,不就是为杜若吗,他希望杜家的人看在他的态度上可以不再介意赵宁,也希望杜若能接纳他。 他自然是要去献殷勤的。 “宁大人真要采摘,便去那处罢。” 他朝东边看去,那里有几株矮小的茱萸树。 宁封笑而不语。 若是他走了,只怕宋澄又要做什么,她虽然不讨厌他,可也是为难,杜若想一想,与宁封说起话来:“宁大人,高黎国可会过重阳节,他们那里也种了茱萸吗?” “他们也一样过重阳节,但是并不佩戴茱萸。”宁封笑道,“他们那里有种金莱花,十分的漂亮,有座山上到处长满了金莱花,香气很浓,甚至比茱萸的还要浓一些呢。” 杜若认真听着。 宁封又跟她说高黎国别的节日。 杜若再也没有看过宋澄一眼,他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看到杜若仰着头看着宁封,嘴角带着笑意,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她还没有问,宁封自己就解释了,他一下变成多余的人,连一个莫名其妙插手的国师都比不上。 那种感觉让他沮丧,他驻足会儿,还是离开了,茱萸花掉在地上,在落叶上面看起来格外的红艳。 杜若面上露出几分黯然。 她当然是故意的。 不这样,她也不知道如何拒绝宋澄。 宁封见状弯下腰把那支茱萸捡起来:“这样漂亮的,有些可惜了。” 他别在自己腰间,跟香囊放在一起。 杜若微微叹了口气。 “刚才宋公子示意那边有矮的茱萸树,不妨去那里看一看吧。”宁封道,“不要叹气了,又不是摘不到,毕竟那么多的树呢。”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只见她秀眉琼鼻,杏眼樱唇,赏心悦目的可怕,也难怪宋澄会念念不忘,哪怕已经与宋国公府有了罅隙,他还是舍不得放手,而除了他,还有位王爷呢,宁封都是看在眼里的。 杜若也确实是要去采摘茱萸的,她看一眼四周,姑娘们好像比之前少了,许是宋澄突然出现,有几位姑娘极为害羞就避开了去,剩下的姑娘们仍旧再看茱萸,让丫环们多摘一些,好像是要拿回去送给长辈们的,她问附近的杜绣:“你去不去?” 刚才宋澄送她茱萸,杜绣也看见了,她淡淡道:“不去,我就在这里,我刚才已经看中了一支,一定要把它打下来才好呢!” 她让丫环垫脚,使劲的去勾树枝。 杜若看着也费力,暗想果然还是矮一点的树才好,她就往东边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杜绣抿了抿嘴唇,她是看着杜若怎么受男人们的喜爱的,先是赵豫,后又是宋澄,一个个身份高贵,然而她竟然一个都看不上。 这样的好事,也只有她这种嫡女才会拒绝罢? 暴殄天物! 可惜她这方面始终都比不上杜若,毕竟出身是不能选的,不然谁会愿意做个庶女?她赌气的叫道:“你们一个个没吃饭吗,快点给我摘下来,我就要这一支。” 杜若已经到东边了,听到后面脚步声,回头一看,宁封竟然也跟来了,不过他身上的气质淡淡的,没有丝毫的压迫,像天上的云一样平和,本身身份又是道士,她并不是那么的避忌。 她笑道:“您也想多采一些吗?” “不,我只是来散步而已,想来山顶兴许不如这里。” 杜若笑起来:“那也未必,我舅父刚才在山头弹琴呢,我保证您一定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琴声!” “哦?”宁封挑眉笑,“那我还得上去走一趟。” 杜若没有再说 第63章 (5) 别的,抬头选茱萸。 宁封瞧得她一会儿,忽地问:“你如今可还会做梦?” 想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便是因梦而起,然而她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 杜若怔了怔。 是有一阵子,她没有再做梦了,可是最后一个梦也是那么心惊,她摇摇头,有些抱歉:“不曾,可能我不会再做了罢。” 宁封曾说,假使她梦见他,一定要告知,可她从来没有梦到过宁封,所以她才会有抱歉的意思。 “既然如此也罢了。”宁封抬头看着天空,“尽人事听天命。” 他眼里的天空此刻并没有一片白云,蓝的彻底,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他就这样一直看着,直到耳边忽地听到风声,极为的轻却有些尖锐,他对那声音并不陌生,下意识便是往左一侧,只见一支锋利的箭贴着他胳膊直飞了过去,扑的一声刺在前面的茱萸树上。 因为力道大,箭尾甚至还在不停的摇晃。 这一幕发生的很突然,杜若微微张大了嘴,指着他胳膊,好像要说什么,宁封却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下拉住杜若的胳膊,往茱萸树丛中跑了进去。 就在这空档,竟然又有两支箭直飞过来,随着他们的身影也钻入了树林,玉竹这时才回过神,与鹤兰道:“是箭呢,鹤兰,是不是有刺客?啊,姑娘呢……” 鹤兰已经往前追了,叫道:“快去告诉老爷夫人!” 玉竹有点腿软,虽然两国一直在打仗,可是杜若被保护的很好,从来没有陷入这么近的战火,刚才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箭啊,有人要行刺杀之事!她一咬牙,飞快的往山头奔去。 平日里看着很文雅的男人,没想到速度那么快,杜若被宁封拉着,只觉耳边风声尖啸,她甚至有点看不清前面,偏又在树丛里,然而宁封并不能停,他怀疑已经有刺客追了上来,但即便这样,也是危险的,救兵不知何时到,他要是停下来话,可能会被一剑封喉。 他迅速的从袖中取出一面小旗,往地上一插,随即转一个方向,斜跨十来步,又插上一面旗子,杜若原本就走得头昏眼花的,又被他拽着忽东忽西,忽左忽右,好像陷入了**阵,神智渐渐就不太清明了。 眼前一片黑。 黑了又亮了,那光亮里,她看见宁封穿着一身漆黑的衣袍,头戴金冠,比起现在的平和,他的神情是有些可怕的,他的手里甚至还擎着一把剑,但是这把剑最终刺向的却是他自己。血洒出来,好像雨丝般飘落,有些许溅落在对面明黄色的袍角上。 她在梦里极为的害怕,整个人蜷缩着,秀眉拧起来,不愿再看下去。 宁封低头盯着怀中晕倒的姑娘,知道她定然是在做梦了,不然不会有这样的神情,而且这梦一定不是什么美梦,才会让她如此不安。 他伸出手想推醒她,甫一碰到她脸颊,极是温暖,又柔软的好像一触就会破掉似的,他怔了怔收回手,轻声唤道:“三姑娘,快些醒来。” 她不曾有动静,好像陷得很深。 宁封只好又去拍她的脸,她身上的香味袭入鼻尖,淡淡的却很芬芳,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呼出一口气才又接着令她醒转。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瞧见上方那张脸,长眉清眸,极其的清俊,她蓦然的叫出声来:“国师……” 她惊讶又有些欣喜,刚才那梦许是与他有关,宁封问:“可是梦到我了?” 她的神色一下又变得极是复杂。 那是个噩梦,且此前还有人刺杀他,他试探的道:“难道我遭遇了不测?” 一针见血,杜若沉默。 看她的样子,自己定是死了,这结局他不是那么的意外,毕竟谁都有一死,他在乎的是,自己是如何把命丢了的,他并不想枉死。 “你可看到来龙去脉?”他问。 “你……”杜若险些要说出口,可那明黄色的衣袍让她十分的在意,她好像隐隐看见下方的袍角上有只龙爪,到底没有说下去,改口道,“只是个梦罢了,也许是因为刚才有人……”她记起了什么,惊吓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还在宁封的怀抱,露出诧异的神色。 宁封忙松开手:“你晕了过去,我是想叫醒你。”他解释,“现在在我布的八卦阵里,不过也撑不了多久,毕竟太过仓促。” 竟然是在阵法里呢,杜若很是好奇的张望,噺 鲜 尐 说发现他们是在茱萸树丛中,周围三尺的距离都插了不同颜色的小旗,别的并无异常,她道:“太神奇了,这样别人就看不到我们了吗?” “其实拆穿了,只是障眼法。”宁封静听周围的动静,“希望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毕竟我不会武功。” “道士就不学武功吗?” “道士只修道,当然,道学也有武术一派,不过我天生不是这样的材料。” 杜若安慰他:“我也不是,你看我家里,我父亲,大哥都很厉害,但是我是学不来的,不过我大哥也不会绣花,我们各有各的长处。” 宁封忍不住笑了:“说的也是。” 杜若瞧一眼他的胳膊,之前有支箭差些射中他,却被他躲了过去,可见他是很警觉的,但还是被擦伤了,有血从破掉的袖子里流出来,她指一指道:“你受伤了。” 他才发现有点痛,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你给我扎一下。” 他一个人是不好扎的。 杜若将帕子接过来,低头折成细长的样子,才围在他胳膊上,她动作很慢,又很仔细,他垂眸看着她,想到她刚才说的话,一定是瞒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她不愿意说出来? “今日连累你,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到惊吓了。”宁封柔声道,“我之前带你走,也是怕你被连累,那时候想不到那么多,只是觉得刀剑无眼,万一你被误伤……” 杜若笑一笑:“反正现在无事就好了。”她松开手,查看那帕子,觉得自己扎的不错,略点了下头,“就是不知是谁要杀你,你往后可要小心一点。” 宁封微微一叹:“却也不知该提防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杜若怔了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狂风忽地四起,场中几面小旗全都飘了起来,外面不知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只听见断裂声,就见前方有处地方忽地露出光亮来,杜若才发现,刚才在的地方是看不见太阳的。四周慢慢露出了广阔的边界,一个人飞快得走过来,不等她发话,弯腰就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极是高大,她觉得自己一下离开了地面,将将又要开口,只听见耳边严厉的声音:“你给我闭嘴!” 86.086 她吓一跳,侧眸看去,只见他沉着脸,眸色冰冷,她再不敢说话,安静的抿住了嘴唇。 宁封站起来,朝贺玄一笑:“我总算安然了,多谢王爷来得及时。” 可不是单为他,贺玄眉头略挑:“宁大人好歹也是左都御史,随身竟不带护卫吗?” 宁封摸一摸鼻子:“重阳节只顾登高,委实不知会遇到危险。” 护卫是有的,然他惯来闲云野鹤一般,喜欢清静,要不是赵坚非得封这官职,他还是愿意当个自在的国师,只要不动摇到大燕的根基,他是不想管事的。 但也实在没有想到这会惹来杀身之祸。 他瞧一眼手臂上的帕子,连那人的影子都还没有摸到呢,差点丢了命,他想着,神色严肃起来,可见明香楼的线索有多重要! 也许已经离真相不远了。 他问贺玄:“可抓到行刺之人?” 贺玄道:“已自行了结。” 宁封眼眸眯了眯,朝杜若看去:“连累三姑娘一事,改日本官自会登门道歉!”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便欲告辞。 贺玄冷冷道:“道歉不必了,望你将来做事三思而后行。” 要不是他来同杜若说话,就不会把她卷进去,要被刺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宁封嘴角一动,似笑非笑,他看得出贺玄对杜若的关心,这甚至有点明目张胆,也只有杜家夫妇还没有看出来,以为那是兄妹之情。不过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要让他不再接近杜若,他许是做不到的,贺玄也没有这样的资格,他淡淡道:“本官自问足够的谨言慎行,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好一个借口。”贺玄冷笑,“殊不知,宁大人刚才的命可是捏在本王手里,本王若是晚来一步,天算之下,你恐怕也不能再行开口了。” 道家佛学在百年前就颇是盛行,但宁封知道,他登上国师之位,又被升为左都御史,定有许多官员背地里诟病,说他装神弄鬼才得赵坚信赖,就像贺玄,恐怕也是不屑于他的,他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两人不对盘。 杜若也是不想再说话的,可贺玄偏偏低头看向她。 与他琥珀色的眸子对上,她撇开眼睛,低声道:“在茱萸树那里遇到的,说两句话而已,谁知道就遇到刺客……” 印象里,她第一次去见宁封,贺玄就提醒过她不要接近这个人,然而她不止一次的与宁封见面,但都不是刻意的,宁封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甚至她觉得宁封是个不错的人,又温和又有礼貌,她实在不清楚为何贺玄要这样对待他。 贺玄道:“你就是不想听我的话,是吗?” 杜若抿紧了嘴唇。 他缓缓道:“他接近一个人都有他的目的。” “难道你不是吗?”杜若不服气,“你为什么过来?还把我抱起来?” 她眼眸睁大了,水汪汪的,要跟他辩解的样子。 两人离的很近,她吐气如兰,他甚至能看清楚她一根根的睫毛,漆黑又长,十分的漂亮,他眸色又变得温和起来,并不顾忌的道:“我是因为你。” 是啊,他是有目的的。 上山时,听说她正跟宁封一起,也遇到了刺客,没有谁能了解他的担心,他派人到处寻找刺客,他亲自找到了这个地方,破除了阵法,结果一眼就看到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肩膀几乎是碰到的,他如何不生气? 他眼睛里的情谊流露出来,好像涓涓细流。 杜若的脸红了,她本来是想以此责备贺玄的,人活在世上谁没有目的呢? 她那时梦到他做皇帝,所以她才想重修旧好。 那也是并不单纯的。 可现在她没法子说他了,她低下头,半响嗫嚅道:“你放我下来。” 又没有受伤,他好好的要抱着她。 贺玄道:“不。” 听起来有几分的任性,她飞快得看他一眼,他嘴角含着笑,有些欢喜,她不知道说什么,将头微微的靠在他肩膀上。 他往前走去,感觉到她的头发轻拂在他脖颈。 那样的柔软,还有清淡的香味。 他没有再说话,很快就有人要来了,这样的时间并不长。 树林里,满是茱萸浓郁的味道,他走得很稳,哪怕是抱着她,也并没有多少颠簸,她心想,假使一直这样也许也是好的,然而世事不会如她希望的那样,它照旧都是要发生的,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道:“玄哥哥,我们不如去江南罢?” 江南是个好地方,一点不比长安差。 “或者金陵。”她道,“我们杜家原先的宅院还留着呢。” 贺玄垂眸瞧她一眼。 去江南,金陵?她还在想着造反的事情吧,她希望他平平静静的过日子。 可是他怎么能答应? 他现在也不能告诉她原因,她看起来柔弱又稚嫩,只怕还不能抵挡风雨,假使可以的话,让她一个人先去江南,倒或许是个好主意。 他道:“再说罢。” 这是什么意思?杜若疑惑:“你是要考虑吗,金陵真的很好呢!你去了定然会喜欢的,到时候我带你去游秦淮河,河两岸有一座座的楼,到得晚上,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灯笼,倒映在河里,不知道多好看呢……” 她滔滔不绝,他听着,心里也是向往的,可是他并没有承诺什么。 她说得累了,停下来,想到她做过的那些梦,想到他的身世,她又有些心酸,不明白他为何非得要走那样一条染满鲜血的路。 他难道不累吗? 她轻声道:“玄哥哥。” “嗯。”他回应。 她道:“你哪日愿意说,我都会听的。” 他一怔,笑了起来,低头想亲她,她捂住脸:“你不能总这样,你我又不是夫妻的关系!” 他亲在她手背上。 好像被烫了一样,杜若脸一下子通红。 前面传来人声,贺玄耳力好,远远就听见了,把她放下来。 为首一人就是杜凌,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叫道:“贺大哥你刚才怎么一下就不见人影了,可寻到妹妹……”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站在贺玄身边的杜若,他扑上去,“你怎么样了?你刚才到底去哪里了,只是摘个茱萸,别的姑娘都好好的,就你不见了!” 他实在是着急,那时候他们都在山顶,根本不曾料到杜若只是去玩一玩就会遇到刺客。 以前在任何节日,都不曾有的,别说现在还不像之前那样的战乱,好歹大燕立国也有一年多了,却接二连三的出现刺客的事情。 谢氏刚才都差些昏厥,生怕杜若受伤。 杜若笑道:“我没事。” “知道你没事,以后无论去哪里,你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谢氏这时也走了上来,拉着杜若上下的看,她的眼睛红彤彤的,显然已经哭过了,她道:“说要抓什么刺客,一开始不准我们女眷下去,可把我急死了!” 杜若拱在她怀里:“让娘担心了。” “你无事就好,虚惊一场。”谢氏看着贺玄,“玄儿,今日可真是谢谢你了,救了若若。” 贺玄一笑:“您不必客气。” 出了这桩事,众人都是不敢再留在历山的,纷纷坐车离开,幸好杜若没有什么,故而杜家的人到得城门那里,转了个道就去章家了。 听说杜蓉胎相很稳,老夫人也放心,说道:“等过段时间我们再一起去一次,这孩子坐不住,凤翼又疼她,不定任她胡来呢,我可要好好训她的,就在家里好好养胎,千万别再整这整那的,他们家四个孩子,还不会打理一个家了?” 谢氏笑道:“还是母亲周到,过得两个月便去罢。” 那时候最是紧要的。 众人说得会儿便各自回房了。 宁封回到衙门,第一件事便是又派了二十来人去洪县,只是才下得命令,第三日小吏就领着两个人进来,他们看起来风尘仆仆,其中一个胳膊还吊着,显见是受了伤,他惊讶,又有些欣喜,毕竟他们安然回来了,那么一定是带回了线索。 “大人。”那受伤的小吏回禀道,“属下们去明香楼调查,将将有点眉目就遇到偷袭,要不是得人相助,只怕会客死他乡!” 宁封忙问:“谁出手助得你们?” 小吏道:“定是江湖人士,一手剑法出神入化的,三两下就把刺客打伤了,我们正好活捉,而今就在衙门关押着呢,只嘴巴硬得很,无论如何拷问,一言不发,属下也束手无策,不过……”他顿一顿,神色变得极为的谨慎,还望门口看得一眼,声音好像蚊蝇般的低了下来,“明香楼有个姑娘是那嫌犯的相好,她倒是提过一句,说……” 好像大气也不敢出了,宁封屏退旁人。 小吏这才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 宁封大吃一惊,虽然他也曾怀疑过,然而心里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他心想那姑娘可是个关键人物,便问道:“她人在何处?是不是也一并带到衙门去了?” 小吏支吾道:“原是要带过来的,谁料路上遇到魏国公,他亲自问询,属下也不敢不答,谁料他竟带入宫去面见圣上,还让属下传话,让大人也即刻入宫。” 这一桩桩事情快如闪电,叫人都没有歇口气的空隙,也叫人没法仔细的思考这来龙去脉,明明中间还有着许多的疑惑,然而宁封却不得不前往宫里。 当他踏入轿中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颗棋子,或许他本不该派人去明香楼。 他这一行事,恐怕要让皇室内部分崩离析了! 而这,原本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86.086 她吓一跳,侧眸看去,只见他沉着脸,眸色冰冷,她再不敢说话,安静的抿住了嘴唇。 宁封站起来,朝贺玄一笑:“我总算安然了,多谢王爷来得及时。” 可不是单为他,贺玄眉头略挑:“宁大人好歹也是左都御史,随身竟不带护卫吗?” 宁封摸一摸鼻子:“重阳节只顾登高,委实不知会遇到危险。” 护卫是有的,然他惯来闲云野鹤一般,喜欢清静,要不是赵坚非得封这官职,他还是愿意当个自在的国师,只要不动摇到大燕的根基,他是不想管事的。 但也实在没有想到这会惹来杀身之祸。 他瞧一眼手臂上的帕子,连那人的影子都还没有摸到呢,差点丢了命,他想着,神色严肃起来,可见明香楼的线索有多重要! 也许已经离真相不远了。 他问贺玄:“可抓到行刺之人?” 贺玄道:“已自行了结。” 宁封眼眸眯了眯,朝杜若看去:“连累三姑娘一事,改日本官自会登门道歉!”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便欲告辞。 贺玄冷冷道:“道歉不必了,望你将来做事三思而后行。” 要不是他来同杜若说话,就不会把她卷进去,要被刺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宁封嘴角一动,似笑非笑,他看得出贺玄对杜若的关心,这甚至有点明目张胆,也只有杜家夫妇还没有看出来,以为那是兄妹之情。不过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要让他不再接近杜若,他许是做不到的,贺玄也没有这样的资格,他淡淡道:“本官自问足够的谨言慎行,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好一个借口。”贺玄冷笑,“殊不知,宁大人刚才的命可是捏在本王手里,本王若是晚来一步,天算之下,你恐怕也不能再行开口了。” 道家佛学在百年前就颇是盛行,但宁封知道,他登上国师之位,又被升为左都御史,定有许多官员背地里诟病,说他装神弄鬼才得赵坚信赖,就像贺玄,恐怕也是不屑于他的,他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两人不对盘。 杜若也是不想再说话的,可贺玄偏偏低头看向她。 与他琥珀色的眸子对上,她撇开眼睛,低声道:“在茱萸树那里遇到的,说两句话而已,谁知道就遇到刺客……” 印象里,她第一次去见宁封,贺玄就提醒过她不要接近这个人,然而她不止一次的与宁封见面,但都不是刻意的,宁封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甚至她觉得宁封是个不错的人,又温和又有礼貌,她实在不清楚为何贺玄要这样对待他。 贺玄道:“你就是不想听我的话,是吗?” 杜若抿紧了嘴唇。 他缓缓道:“他接近一个人都有他的目的。” “难道你不是吗?”杜若不服气,“你为什么过来?还把我抱起来?” 她眼眸睁大了,水汪汪的,要跟他辩解的样子。 两人离的很近,她吐气如兰,他甚至能看清楚她一根根的睫毛,漆黑又长,十分的漂亮,他眸色又变得温和起来,并不顾忌的道:“我是因为你。” 是啊,他是有目的的。 上山时,听说她正跟宁封一起,也遇到了刺客,没有谁能了解他的担心,他派人到处寻找刺客,他亲自找到了这个地方,破除了阵法,结果一眼就看到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肩膀几乎是碰到的,他如何不生气? 他眼睛里的情谊流露出来,好像涓涓细流。 杜若的脸红了,她本来是想以此责备贺玄的,人活在世上谁没有目的呢? 她那时梦到他做皇帝,所以她才想重修旧好。 那也是并不单纯的。 可现在她没法子说他了,她低下头,半响嗫嚅道:“你放我下来。” 又没有受伤,他好好的要抱着她。 贺玄道:“不。” 听起来有几分的任性,她飞快得看他一眼,他嘴角含着笑,有些欢喜,她不知道说什么,将头微微的靠在他肩膀上。 他往前走去,感觉到她的头发轻拂在他脖颈。 那样的柔软,还有清淡的香味。 他没有再说话,很快就有人要来了,这样的时间并不长。 树林里,满是茱萸浓郁的味道,他走得很稳,哪怕是抱着她,也并没有多少颠簸,她心想,假使一直这样也许也是好的,然而世事不会如她希望的那样,它照旧都是要发生的,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道:“玄哥哥,我们不如去江南罢?” 江南是个好地方,一点不比长安差。 “或者金陵。”她道,“我们杜家原先的宅院还留着呢。” 贺玄垂眸瞧她一眼。 去江南,金陵?她还在想着造反的事情吧,她希望他平平静静的过日子。 可是他怎么能答应? 他现在也不能告诉她原因,她看起来柔弱又稚嫩,只怕还不能抵挡风雨,假使可以的话,让她一个人先去江南,倒或许是个好主意。 他道:“再说罢。” 这是什么意思?杜若疑惑:“你是要考虑吗,金陵真的很好呢!你去了定然会喜欢的,到时候我带你去游秦淮河,河两岸有一座座的楼,到得晚上,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灯笼,倒映在河里,不知道多好看呢……” 她滔滔不绝,他听着,心里也是向往的,可是他并没有承诺什么。 她说得累了,停下来,想到她做过的那些梦,想到他的身世,她又有些心酸,不明白他为何非得要走那样一条染满鲜血的路。 他难道不累吗? 她轻声道:“玄哥哥。” “嗯。”他回应。 她道:“你哪日愿意说,我都会听的。” 他一怔,笑了起来,低头想亲她,她捂住脸:“你不能总这样,你我又不是夫妻的关系!” 他亲在她手背上。 好像被烫了一样,杜若脸一下子通红。 前面传来人声,贺玄耳力好,远远就听见了,把她放下来。 为首一人就是杜凌,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叫道:“贺大哥你刚才怎么一下就不见人影了,可寻到妹妹……”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站在贺玄身边的杜若,他扑上去,“你怎么样了?你刚才到底去哪里了,只是摘个茱萸,别的姑娘都好好的,就你不见了!” 他实在是着急,那时候他们都在山顶,根本不曾料到杜若只是去玩一玩就会遇到刺客。 以前在任何节日,都不曾有的,别说现在还不像之前那样的战乱,好歹大燕立国也有一年多了,却接二连三的出现刺客的事情。 谢氏刚才都差些昏厥,生怕杜若受伤。 杜若笑道:“我没事。” “知道你没事,以后无论去哪里,你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谢氏这时也走了上来,拉着杜若上下的看,她的眼睛红彤彤的,显然已经哭过了,她道:“说要抓什么刺客,一开始不准我们女眷下去,可把我急死了!” 杜若拱在她怀里:“让娘担心了。” “你无事就好,虚惊一场。”谢氏看着贺玄,“玄儿,今日可真是谢谢你了,救了若若。” 贺玄一笑:“您不必客气。” 出了这桩事,众人都是不敢再留在历山的,纷纷坐车离开,幸好杜若没有什么,故而杜家的人到得城门那里,转了个道就去章家了。 听说杜蓉胎相很稳,老夫人也放心,说道:“等过段时间我们再一起去一次,这孩子坐不住,凤翼又疼她,不定任她胡来呢,我可要好好训她的,就在家里好好养胎,千万别再整这整那的,他们家四个孩子,还不会打理一个家了?” 谢氏笑道:“还是母亲周到,过得两个月便去罢。” 那时候最是紧要的。 众人说得会儿便各自回房了。 宁封回到衙门,第一件事便是又派了二十来人去洪县,只是才下得命令,第三日小吏就领着两个人进来,他们看起来风尘仆仆,其中一个胳膊还吊着,显见是受了伤,他惊讶,又有些欣喜,毕竟他们安然回来了,那么一定是带回了线索。 “大人。”那受伤的小吏回禀道,“属下们去明香楼调查,将将有点眉目就遇到偷袭,要不是得人相助,只怕会客死他乡!” 宁封忙问:“谁出手助得你们?” 小吏道:“定是江湖人士,一手剑法出神入化的,三两下就把刺客打伤了,我们正好活捉,而今就在衙门关押着呢,只嘴巴硬得很,无论如何拷问,一言不发,属下也束手无策,不过……”他顿一顿,神色变得极为的谨慎,还望门口看得一眼,声音好像蚊蝇般的低了下来,“明香楼有个姑娘是那嫌犯的相好,她倒是提过一句,说……” 好像大气也不敢出了,宁封屏退旁人。 小吏这才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 宁封大吃一惊,虽然他也曾怀疑过,然而心里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他心想那姑娘可是个关键人物,便问道:“她人在何处?是不是也一并带到衙门去了?” 小吏支吾道:“原是要带过来的,谁料路上遇到魏国公,他亲自问询,属下也不敢不答,谁料他竟带入宫去面见圣上,还让属下传话,让大人也即刻入宫。” 这一桩桩事情快如闪电,叫人都没有歇口气的空隙,也叫人没法仔细的思考这来龙去脉,明明中间还有着许多的疑惑,然而宁封却不得不前往宫里。 当他踏入轿中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颗棋子,或许他本不该派人去明香楼。 他这一行事,恐怕要让皇室内部分崩离析了! 而这,原本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87.087 魏国公齐伍站在偌大的殿中,神情是悲哀的,他两只手交握垂在胸前,向赵坚回禀。 “微臣对大皇子一死极为痛心,故而也不曾懈怠,得知宁大人有进展,微臣心想惩处了凶手,定能让大皇子在天之灵,得以安慰……” 说到悲痛,没有谁是比得上赵坚,那可是他的嫡长子。 虽然有不足的地方,却也是他辛苦养育,费尽心血栽培的孩子,他曾在他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望,这阵子的每一夜他都不曾好好的合过眼,在心里发誓要把杀害赵豫的人给找出来,然后千刀万剐,这样才能发泄他的心头之恨! 故而听说案情明朗了,他也是精神一振。 宁封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赵坚看到他,不曾耽搁的询问道:“听说已经找到相关的人,你今日便当着朕的面审出来!” 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样子,宁封胸口好似被堵住了一样的闷,他犹豫道:“皇上稍安勿躁,案情现有许多疑点,微臣暂且还不曾理清,希望皇上能再给微臣一些时间,到时候自然会水落石出。” “齐大人都说已经查到凶手。”赵坚有些不悦,“你在齐大人面前是一番说辞,在朕面前如何又变了?” “皇上,其中有隐情……” 齐伍打断他:“宁大人做事一丝不苟,乃是好事,可既然有确凿的证据,为何不说呢?我听小吏提起,那姑娘是从洪县带来的,想必是有极为重要的线索,宁大人这般隐瞒,难道是有苦衷不成?” 宁封心头一震。 此话实在诛心! 他原是好意,可若再行推迟,只怕自己就要卷入其中了。 他眉头略微一拧:“微臣派去的小吏将将才回,微臣也才得知一二。” 赵坚道:“快些把人带上来。” 宁封往后退一步,站在旁边,又朝齐伍打量了一眼。 满朝文武,赵坚是最为信任这个人的,故而今日齐伍入宫,赵坚才会无视他的话,非得要审查,可齐伍向来寡言,而今竟为此事刻意的为难他。 他有些奇怪,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毕竟齐伍是头一等的开国功臣,是帮赵坚把江山打下来的人,他不可能不盼着大燕安宁,这样他的荣华富贵也能得到保证,实在没有理由会做什么破坏。且他又好像没有野心,失去儿子之后,整个人都变得郁郁寡欢,甚至连兵权都不愿执掌……或者是同病相怜,才会那么着急为赵坚找到凶手? 思忖间,明香楼的姑娘已经被带了上来。 她见到大燕的皇帝,已然是吓得浑身发抖了,故而宁封查问的时候,她几乎是在晕倒前说出了那三个字……二皇子。 刺杀赵豫的嫌犯当初曾在她面前炫耀过,说他要去二皇子身边当差。 大约他是没有想到,有一日他会在执行命令时被人活生生的抓住。 殿内一片寂静。 像死一般的窒息,令赵坚透不过气,他坐在龙椅上,紧紧握住了把柄,恨不得要把那金铸镶宝的东西给捏碎了,然而痛的只有他的手,他的心,他浑身发冷,简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那个他一向喜爱的二儿子,竟然暗中杀了自己的兄长吗? 为什么? 他大喝道:“拖下去,给朕再好好的审!” 他并不想就这样定案。 齐伍袖着手,垂着眼睛,半响低声道:“皇上,定是那姑娘弄错了,二皇子从乾县回来便伤重卧床,一天都不曾出门,怎么会去刺杀大皇子呢?他们兄弟二人又是一起长大的,情深似海,绝不会兵戎相对,宁大人,你说是不是?” 宁封实在是无话可说。 原先他就不赞成这会儿审查,是齐伍夹枪带棒的迫使他,而今已经捅破,就算赵坚不会接受这样的答案,或者就算是冤案,只怕赵蒙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人心是最为脆弱的。 埋了一根刺,就不会再行复原。 赵坚幸好也是经过风浪的,他的手已经松开了把柄,传唤随从:“去二皇子那里看看。” 随从领命而去,半途又转回来,惊惶的禀报:“二皇子领兵从中门闯进来了!” “什么?”赵坚一下站起来。 殿门口已经响起了厮杀声,宁封的面色也变了,赵蒙竟然想要夺位吗?在这时刻?他连忙吩咐侍卫:“快护驾!” 赵坚大怒:“护什么驾,朕倒要看看这孽子如何想杀了朕呢!” 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赵蒙连自己的父亲都要杀,怎么会在乎一个哥哥? 他拔起剑,大踏步就朝宫外走去。 门口已经躺倒了许多尸体,赵蒙的刀沾着血,他的神情有些疯狂,他原是不想出此下策,可赵坚偏偏拿着赵豫的事情不放手,让宁封一路查到洪县。 这是他唯一的疏忽! 他那时候就不该召这样的人当暗卫,竟然跟个青楼女子胡说八道! 而今不曾灭口,叫宁封得知真相,也只能反了,父亲查到头上,他绝不会饶过自己。 所幸这几日他已经布下计划,宫里并没有那么多的守卫,甚至他在赵坚身边还安插了心腹,最重要的是,他有一支属于他的军队,此前已经下令,命他们突袭在长安城驻扎的军队,取得主动权,进而包围皇宫。 为此,他完全有翻盘的可能。 父子两个相对而视,赵豫怒极而笑:“好,好,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赵蒙被他笑得到底心虚,他一挥手里的刀叫道:“您别怪我,是大哥他心狠手辣,在乾县埋伏想要我的命!要不是儿子的舍命保护儿子,儿子早就归西了!就算儿子回来了,他还不是盼着我死吗,我也只能先下手为强!” 那时候赵坚还想立赵豫为太子,他心里清楚,一旦赵豫做了太子,他定是要死的! 父亲不知道他的狠毒,可赵蒙早早就明白,赵豫这种人口是心非,忘恩负义,小时候就喜欢在长辈面前装样,等到长辈走了,转头就冷脸对他。 他虽然粗枝大叶,可好些事情却是记得的,让他跟赵豫一条心,根本就不可能,甚至觉得极为荒谬。 赵坚见他丝毫不承认自己的错,也是怒极了,大声命令护卫去抓赵蒙,父子反目,但殿内的全是赵坚的人,自然是都听从的,只不过却也有一人假装是要冲出去,结果却是朝着赵坚的后脖颈举起了刀。 千钧一发之际,齐伍抽出腰间长剑一刀就砍向了那人的手。 齐伍往前也是以神勇闻名,这一动作可以看出他曾经在战场的风姿。 那人没料到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只觉胳膊一痛,刀就落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宫里宫外一片的混乱。 齐伍挡在赵坚面前,说道:“皇上还是避一避为好,看样子二皇子是有备而来……”正说着,紧闭的宫门被撞开了,为首一人身穿深青色的长袍,骑着马奔驰而来,手中□□将一路的护卫打得七零八落,赵蒙瞧见他,脸色大变,喝道:“是你,你也非得要趟这浑水?” 年轻一辈里,赵蒙是最为忌惮贺玄的,他们曾在演武场比过,贺玄与他不相上下,而且贺玄也统领着一支军队,他在交代属下的时候,曾专门提过,要让贺玄那边完全丧失战斗的能力,哪怕是用下三滥的手段,可他怎么还能打进来? 明明,他不应该有堤防的! 贺玄冷冷道:“本王劝你还是归降罢,省得做枪下之鬼!” 这样的不屑,赵蒙狂怒的笑起来:“你先挡得住我的刀再说!” 他翻身上马,举着长刀,飞一样的朝贺玄奔来。 骑马的姿势哪里像是受过伤的,不,他根本就不曾受过重伤,赵坚瞧着这个儿子,才知道自己一直被他骗了,他或许是被埋伏了,但是并没有受那么重的伤,他一直是在装样子!赵坚只觉胸口钝痛,嘴一张,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齐伍连忙扶着他进去,宁封此刻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喝道:“快些把金太医抓起来!” 赵蒙可是让金大夫看病的,但他既然是装的,金太医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们或许早就勾结在一起了,赵坚刚才吐血也不知是…… 宁封心头极为震惊,事情简直太出乎他的意料! 他朝门外看去,贺玄已经与赵蒙打在了一起。 这原本是很平常的一天,杜若在家里逗着鹦鹉玩,她本来还打算过得一会儿要亲手绣一个襁褓当做礼物送给杜蓉的,没想到外面忽然的极为的喧闹。 玉竹听到什么,急忙忙的过来道:“不得了,姑娘,在打仗了!” 杜若手一颤,险些将麦子撒下来,她惊问道:“打仗?大周打过来了吗?” 两国不是已经休战了吗,怎么会打起来?她以为至少还会有几年的平和的。 “不是……”玉竹语无伦次的,“奴婢也不知道,反正有两队人马在打呢,有小厮说,就在前面一条巷子里,还死了人,就是街上也乱的很。” 那是大燕的两个势力打起来了吗?杜若想到贺玄,连忙朝院门口跑过去,因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是从来没有梦到过这个场景的。 88.088 刀剑相交的声音已经传到了耳朵里。 走去上房的路上,杜若听得清清楚楚,一见到谢氏就着急的问道:“母亲,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以为她是害怕,谢氏连忙将她搂在怀里安抚道:“你父亲此前就使人与我说了,不过是军队里有人闹事,双方械斗,你乖乖的待在房里,过会儿也就无事了。”寅 还当她是小孩子。 如果只是械斗哪里会有这样大的动静,再者,这里可是都城,整个大燕防卫最为严密的地方,真出这种事,不管是五军都督府还是兵马司都会派遣兵马压制,恐怕连声音都不会传出来的,而今连他们家都听见了,可见其规模。 不过母亲哄她也是好意,杜若心想定是问不出来了,只得道:“那我去看看祖母,指不定祖母也被闹得很是担心呢。” 谢氏笑道:“也罢,你陪着你祖母我也放心。” 等到杜若一走,她又派遣了几十个护卫在院中巡逻。 今日杜云壑起得甚早,比起平日里还要早上许多,那时候天还是乌沉沉的,她一开始以为是卯时,因他都是这个时辰起的,虽然每次都不弄醒她,然而十几年的夫妻了,他起来时她总是会知道,谁料到后来问下人,才知道那是寅时。 比以前整整早了一个时辰。 到得午时,他又叫随从回来,让她多加留意家里,她才知道是出了很大的事情了! 不过这来龙去脉她是并不了解的,想一想又使人去章家看看,毕竟杜蓉年岁还小,怀着孩子,家里又没有个主母,她怕她一慌乱影响到胎儿的情况。 等这些做完了,方才去见老夫人。 杜若已经同老夫人说得一阵子的话了,因惊扰到了这一大片地方,刘氏胆子小,见杜云岩又不在,便也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他们这里。 杜绣道:“真是吓死了,我听到好些人在哭喊呢!祖母,是不是大周发兵攻打我们?要不是大周,怎么能有那么多的官兵呢?” 老夫人道:“若是大周,城门那里是最为紧要的,哪里直接就能打到巷子里面来!” 一听这话,杜若就更确定了,她一开始便怀疑不是大周,现在被老夫人这么解释,那肯定双方都是大燕的官兵,是不是贺玄……他那么快就造反了吗?她有些坐立不安,大燕原本就驻防了许多的军队,他总在操练他们,可即便如此,不代表所有的官兵都听他的命令。 毕竟赵坚才是皇帝,他这样造反难道不会输吗? 父亲又会怎么阻止他? 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这样的假设,她是头一次想到,一下就很紧张,杜莺看出来了,悄声与她说:“大伯不会有危险的,肯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杜若惊讶。 “我来的时候,下人们虽然有些惊慌,可也看到许多的护卫,不管在外面还是家里,都很镇定,来来回回,井井有条的。” 杜若醒悟过来,父亲哥哥都去衙门了,这些人当然是母亲指派的,她想到母亲之前说父亲提早使人警示,肯定是有所预料,那么假使是贺玄造反的话,母亲不定怎么震惊呢,绝不会那么镇定的,她心想,可不是贺玄的话,会是谁呢?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城内的打斗远不及宫内外来得激烈。 赵坚被齐伍扶进去的时候,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浑身使不上一点的劲儿,唯有嘴巴还能说得几句话,唯有那满腔的火。 他坐倒在榻上,几乎是颤抖的说道:“你出去命玄儿……一定要留那孽子的命!” 恐怕这一刻,他最恨的就是赵蒙了。 长子惨死,宫内剧变,还有他身上突如其来的不适。 齐伍立在他身边,也不知是内疚还是痛苦,亦或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曾经并肩作战的密友,一朝同得富贵,两相欢喜,可在某一时刻却跌下深渊,如同陷入地狱般的惨痛。 那都是拜同一个人所赐。 又或许,那是应得的报应! 假使知晓这一日,他就绝不会对贺时宪下手的。 “微臣领命,皇上您便在此歇息罢,也莫担心,既然雍王能及时赶到,想必二皇子的亲信已被肃清,只留得宫内的残兵,并不为惧。” 赵坚抚着胸口,点了点头。 殿门外,赵蒙狗急跳墙,打得极为的凶猛,因他知道今日恐怕是要葬身此处了,反正都是死,自然是要死得更痛快些。 他的性子一直都很刚烈,一是一二是二,所以认定了一桩事的时候便不会改变主意,他那日以为是赵豫设的埋伏时,就已经起了杀心,无论如何都是要置赵豫于死地,便设下计谋偷袭他,就像今日,他也一定要把贺玄打下马! 不过他这样近乎于疯狂的状态,在此时此刻显然是帮不了他的,他只顾进攻却不知道防守了,反而让贺玄寻得时机,一枪从他左侧刺来,直入肩头,竟然把他整个人从马背上挑了下来。 他摔在地上,那枪身又一用力,戳到他骨头,饶是他勇猛,也痛得龇牙咧嘴。 附近的禁军包拢过来,眼看是逃不脱了,赵蒙这罪乃是造反,图谋杀害皇帝,弑父,就算赵坚念在父子一场的情面,也不可能放过他,更别提还有刺杀赵豫的罪,他被抓到,肯定是要被审问的,被百般拷打,被万人唾骂,有一段时间甚至还会生不如死。 那是畜生一样的日子,赵蒙无法想象,一念之间,他忽然拔出腰间的匕首朝脖颈抹去。 血喷溅出来,叫那些禁军都停下了脚步。 消息传到赵坚耳朵里,他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齐伍轻声道:“没有来得及阻止,二皇子是一心求死……” 竟然死了! 前一刻赵坚还想着怎么惩治这儿子,怎么折磨他好消去心头之恨,可现在他好像除了痛苦别的什么都没有了,哪怕是恨都没有了。 他连坐都坐不稳,一头栽倒下去。 没过多久就传来女人恸哭的声音。 这样一场好像发生的极为突然的宫变,只在一个多时辰内就解决了,贺玄站在屋檐下,看着前方渐渐要暗下来的天色,听禁军头领禀告消息。 赵蒙的手下都已归降,城内城外,都督府与兵马司也派遣了官兵去维护秩序,安抚百姓。 他问道:“金太医呢?” “逃跑途中被宁大人抓获,现已押回宫里。” 那金太医下得毒,自然还得要金太医去解的,只是耽搁了时间,那毒不管如何都伤害了身体,赵坚就算有解药,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他当然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任谁受了那样的打击,都很难再重新站起来。 贺玄在殿门外站了许久。 宁封瞧见他,走过来行一礼道:“今日可真多亏了王爷,我听说别的衙门都极为慌乱,哪怕是兵马司,都没能像王爷那样的迅速,”他满心的佩服,“难怪王爷能得皇上如此看重呢!” 今日贺玄可算是立下大功了,可不知为何,他却想到那天在历山上的事情。 贺玄说,自己的命是捏在他手里的。 果真不假。 要不是他,就算是赵坚,也是岌岌可危。 这样年轻的男人……宁封暗自打量他,眉心微微的一拧,正当这时候,内宫的小黄门来传话,说赵坚已经醒了,齐大人请他们进去。 二人领命。 如同生了一场大病,赵坚的脸色苍白的可怕,他躺在那边一动不动,床边坐着秦氏与三皇子赵伦,都哭得眼睛通红,秦氏现在仍在抽噎着,她始终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恨不得那是一场梦,而赵伦年纪虽小,却也是听得懂的,只他并没有真的明白。 齐伍垂手立在床前,见他们来了,走过来道:“皇上已把事情交代于我,而今要歇息,我便与你们说一遍。”他郑重的道,“大燕暂由我监国,宁大人你仍是任左都御史,监察百官,至于王爷,皇上说你领兵有道,升任为兵部尚书,护大燕周全。” 宁封听得一惊。 要知道赵坚之所以能建立大燕,便因为手下有许多的将才,其中不乏经验丰富的老将,可现在竟然让年轻的贺玄当大司马,让他来掌管一国的军队,这显然是很不合常理的。 可赵坚就在这屋里,齐伍说这种话的时候,他肯定是听到的,那么便真是他的口谕了! 宁封越想越是奇怪,他朝贺玄看了一眼。 他听到这样的消息并没有什么惊喜,也没有自谦之色,好像他得到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弯腰谢恩,哪怕这身姿也透漏着不寻常的气息。 宁封心头有点莫名的惊惧,这惊惧不知道从何而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到最后还是恭喜了他。 从那日起,贺玄成为了一品官员,统领兵部,甚至还越过了杜云壑,但因他在关键时候力挽狂澜,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其实便是想说,也见不到赵坚,因为赵坚自此一病不起,再也不曾来过早朝。 而杜若这段时间也没有见过贺玄,直到这一年的除夕。 春节要来临了。 89.089 家家户户都在张贴春联,小孩子们手里拿着糖果,在门口追来跑去,没有一处不是热闹的。 赵宁对着镜子画眉毛,她喜欢漂亮,有时嫌弃下人们笨手笨脚,倒是自己画上两笔,然而近日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心情,她将笔一掷,扔在桌案上。 自从宫里出了事情,赵坚就垮下来了,病总也不好,秦氏失去两个儿子,又是哭哭啼啼的,跟天塌下来了一般,她是怎么也劝解不了的,更可气的是,前次去宫里,甚至还有黄门阻拦,说皇上皇后都要休养,叫她过阵子再去宫里。 真正是岂有此理! 她也是好心才去探望他们,竟然还被拒之门外。 她觉得这样下去恐怕是不行的,便把宋澄叫来。 宋澄仍在大理寺任职,知晓母亲是为宫里的事情,他叹口气道:“也难为舅父舅母这般,母亲您就不要再去打搅了,让舅父好好恢复身体,其实又何止您,便是文武百官也极为的焦心,希望舅父能早日上朝,可这也是急不得的。” “我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赵宁道,“我是看魏国公整日死气沉沉的,管不好大燕!” 赵宁心想,也不知赵坚当初是如何考虑的,竟然让齐伍监国,要论起来,谁比得上她与赵坚的关系,怎么也该提一提他们母子两个罢?结果齐伍走马上任,在这段时间,丝毫的不曾提拔宋澄,她是有些不服气,要不是赵坚病成这样,她真的想要去理论一番,毕竟亲疏有别,难道赵坚最为信任的不该是他们吗? 提到齐伍,宋澄眉头一拧,可这是赵坚选的,他们好像也不该置喙,因为论到功劳,朝中大臣是没有谁能比得上齐伍的,所以他才会被封为第一位的国公爷,就是杜云壑都得排在后面。 宋澄道:“不管如何,魏国公处事也没有过失,娘您再等一等。” 母子两个说得会儿,宋澄就出来了,将将走到庭院中,有个小厮快步走来,行礼禀告了一句,他很是惊讶:“都察院的宁大人?” 他跟宁封并无多少交情,甚至说起来,因为上次在历山的事情,他对宁封插于他跟杜若之间的谈话,还有些不悦,今日他怎么会来? 花厅里四角都点了银丝炭,暖烘烘的热气把这里熏得好像春天,宁封坐在紫檀木的扶手椅子上,环顾自周,只觉琳琅满目,但他并没有心思好好看这些奢侈的物什,等到宋澄进来,他连忙就站了起来。 “宁大人请坐。”宋澄与他见礼,登门是客,他总不至于把宁封赶走,“不知宁大人此来是为何事?” 公事公办的样子,可见自己是不讨喜的。 宁封开门见山:“宁某是有要事与宋大人相商,还请宋大人屏退下人。” 宋澄怔了一怔。 他看向宁封,发现他面色极为的郑重,迟疑会儿还是照做了。 花厅里除了他们没有再留一个人,他坐下来,手搭在椅柄上,询问道:“这下行了吧,宁大人,您有事就快说吧。” 语气里有些不耐烦,宁封看在眼里,心想他到底还年轻,又被长公主宠爱着养大,故而到现在还看不清楚局势,要不是他实在没把握,也不会来找宋澄了! 他坐直身子,严肃道:“宋大人有多久没有见到皇上了?” 又是提这一茬,宋澄皱眉道:“今日宁大人来此便是为这个吗?谁人不知皇上的病情,此时最需的便是静养。” 齐伍也总是把这句话放在嘴边,大臣们只好将任何事情都禀告给他,不过这还不是最为可怕的,齐伍监国便罢了,可他竟然还行使起了吏部尚书的职责,近几个月官员升任贬谪都操纵在手里,他沉声道:“你可知晓,附近城池的太守,参军换了多少了!” 宋澄一怔。 宁封冷笑起来:“你又以为赵家的江山能保得了多久?” 听到这句话,宋澄眼睛瞪大了,厉声质问:“你这话是何意思?” “你自己去查一查罢!”宁封从袖中拿出卷宗递给宋澄,“看看这些都是谁的人,你弄明白了,便会知道我今日为何而来,毕竟宋大人您是皇上的亲外甥,三皇子年纪又小,皇后娘娘与长公主乃一介女流,又能承担什么呢!” 他起身而去。 宋澄将卷宗打开,只见上面罗列了几行的人名,好些都不是他认识的,他虽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因为宁封的话,回想这几个月宫廷中的事情,也不由感到了一阵恶寒。 世事不可测,真是难说的很。 就像赵蒙,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表弟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想一想,走到门外唤来心腹:“你把这些人的底细查一查,千万莫泄露出去。” 除夕难得是个好天气,不像前几日下了雨,这日早上就出了太阳,阳光金灿灿的洒落在地上。 杜若的庭院里种了两株腊梅,小小的,但今年竟也开了花,只是数量非常的少,只得三十来朵,好像点缀夜空的星星,稀疏却又漂亮。 杜若坐在树底下,看两只兔儿满地的乱跑。 它们在家里已养了数月,天暖吃鲜草,天冷吃干草,御冬的肥膘都长了出来,比以前大了整整两圈,跑起来时肉墩墩的,好像雪球一样。 她一天总要看上几回,看着看着就笑出声来,屋檐下的鹦鹉听见,竟也咯咯跟着笑,杜若抬头朝那母鹦鹉瞧一眼,嗔道:“我教你说的吉祥如意你到现在都不会,还好意思笑呢。” 母鹦鹉叽的一声,不吭气了,跟旁边的公鹦鹉头碰头靠在一起,后者仍是不出声,闷葫芦一样,却晓得拿嘴给母鹦鹉梳一梳羽毛。 院门外的小丫头得了消息,走进来与杜若道:“二公子,二姑娘,四姑娘来了呢,正要去上房见老夫人。” 因天冷,杜若总是在家里,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到杜莺了,听到了极为高兴,连忙就出去寻她们,路上听见杜绣的声音,她的声音比较清脆,杜莺的是有些柔弱的。 她将将要开口,谢月仪从后面追上来,笑道:“我就知道你准会出来,我们四个人正好一起说说话!” 她们肩并肩走过去,杜绣回头瞧见她们两个,目光落在谢月仪身上,杜若是大房唯一的女儿,打扮漂亮不说,那谢月仪竟也是一身的华服,穿的狐裘雪白,连丝杂毛都没有,一点不比杜若穿得差,她摸摸自己的银鼠皮裘,嘴唇抿了一抿。 分家之后,杜云岩不太管事,只管往外拿银子,反倒被杜莺掌管了钱财,她那么节省,今年冬季都不曾给家里女眷添置多少衣物,别说是那么好的狐皮了,她穿得还是去年的! 幸好天冷不太聚会,不然指不定要被别人笑,她去问杜莺,杜莺却一副大管家的口气,说收益不怎么好,甚至当着父亲的面,说只给她买,自己就不要了。 这样杜绣怎么还好要呢,她可不想让父亲觉得她不懂事。 “今年有家商铺在卖一种烟花,听说极为漂亮,是从杭州进的,你们可买到了?”杜绣的各种消息总是很多的。 她听说那烟花不同以往的炮竹,只是她想买,那稀奇的玩意儿极为贵重,又得经过杜莺的手,愣是憋住了没有说,一直等到这里她才问起来,毕竟杜云壑是宋国公,指不定他们府里有呢,那么晚上她也能一起看的。 可杜若摇摇头:“我没听人提起过,这些都是下人买的。” 杜绣顿时觉得很无趣。 谢月仪笑道:“杭州的烟花是好看,我有回跟父亲去过,那里到春节,有好些人去河面上放烟花呢,杭州人好像很喜欢钻研这种东西。” 她们都没见过,那是显得她见多识广吗?杜绣笑一笑:“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啊,我们可不像你能到处走动的,不过你现在在长安,也跟我们一样了,是不是觉得还没有以前好?” 像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月仪的脸微微的发红。 怎么会没有以前好,她而今锦衣玉食,还有个杜若这样的如同亲姐姐一样的好表姐,就跟做梦似的,可这一切都是沾了杜家大房的光,他们是什么都没有做的,白白享受。 她有些羞愧,不知道说什么。 “在长安怎么就不能到处走动了?”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只要愿意,哪里不能去?若若,表妹,等明年得空,我带你们去江南玩。” 是杜凌。 杜若原本也要帮着谢月仪的,没想到哥哥会来,她笑着转过头,不料竟发现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正好站在桂树下,穿着深紫色的锦袍,面庞如玉般的白,又似雪一样的冷,她眼眸微微睁大,没想到隔了数月会在除夕看见他。 她舌头有些打结似的,轻声道:“玄……哥哥。” 贺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脖颈被雪白的狐毛围着,却仍是能显露出修长的样子,下颌小巧精致,让人想捏一捏。 他没有说话,但眼睛好像说了,杜若不知为何,脸就开始发烫,明明很久不见应该有些陌生的,但是他这样看着她,又好像昨日才见过。 杜绣没料到杜凌会来相帮,有些恼他,咬一咬嘴唇道:“大哥你那么忙,哪里有空去江南呢,你是不是骗若若呢?” “总会有空的。”杜凌一点不喜欢杜绣,他看着谢月仪问,“月仪你的兔子有没有若若养的那么胖了?” 谢月仪背对着阳光看向他,发现他比平时好像更为的俊朗,想到他刚才替她解围,她笑得也有些甜:“很胖呢,我下回抱给你看看罢。” 杜凌就笑起来:“好啊,我觉得你肯定比若若养得好。” 杜若气得哼了声。 她当然没有真的生气,不过她发现杜凌对谢月仪还真不错,有时候好像比对她还有耐心,也许是因为谢月仪性子温柔,总是顺着他,不像她这个妹妹,时不时的会挤兑下杜凌。 外面又起了风,杜若生怕杜莺着凉,上去拉住她:“我们快些去祖母那里!” 姑娘们往前走了,杜凌与贺玄道:“刚才的事情可说好了,虽说在兵马司历练不错,但这样好的机会,你一定要让我去,我得登上澜天关的楼台呢!” 贺玄道:“未必能成的。” 杜凌挑眉:“你可别搪塞,而今你要说打哪里,谁敢不听?” 他刚刚做兵部尚书的时候,是有人不服,然而几个策略定下来,没有失败的,不管是对外夷还是对大周,都是势如破竹般的锐利,再也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决定。 两人的声音传到前面,杜若听到澜天关,心里咯噔一声,问杜莺:“澜天关不是大周的吗?” 杜莺点点头。 杜若就有点担心上了,怎么哥哥要登澜天关的楼台呢? 他难道要去打仗不成? 他才多大的年纪! 等见到老夫人,她心里有事儿,出得上房就没有回去,直等到贺玄与杜凌出来,她道:“哥哥你先走,我与玄哥哥有话说。” 杜凌奇怪上了:“有什么话我不能听的?” “反正你就不能听!”她在杜凌面前总是任性,连借口都不找。 杜凌眉头挑了起来,正待要说什么,贺玄道:“她跟我说的话,你是不能听的。” 一样的意思,可由他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有一番意味,杜若的脸腾地红了。 如晚霞般的鲜艳,又如芙蓉似的娇美,贺玄眸中有些笑意,对杜凌道:“你还不走?” 两个人竟然都催着他走,杜凌有些不悦,好像自己是外人了,他心里不是很情缘,不过自己正当有事求贺玄,加之这两人又是青梅竹马的,许是杜若有什么事情拜托贺玄把,他便道:“我在花厅等你,你说完便过来。” 他大踏步的离开了。 贺玄朝她走过来,深紫色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有种别样的高贵之气。 杜若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掉,比胭脂还漂亮,她自己并不知晓,反倒怕被他看出来,微微垂下头,这时候,耳边听见他道:“多日不见,你我是该有些话要说的。” 90.090 听起来又是含着深意。 杜若心里敲鼓,竟然有点想逃,可她还有正经事要问贺玄呢,她呼出一口气,微微抬起头道:“哥哥说要去澜天关,莫非是想让你派他去打仗?” 兵部管军事,出谋划策,调兵遣将,而贺玄是兵部尚书,要指派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杜凌定是打的这个主意,就是不知道父亲母亲可知情。 但就杜若来看,母亲肯定是不愿意的,毕竟杜凌才去都督府任职,几个月的功夫能学到什么,这就要去战场了,多么危险! 她满脸担心。 贺玄道:“他是想去。” 自从得知他们要攻打澜天关,已经缠了他几天了,在衙门提,这回他来做客,也不放过,可见是多么迫切,也很有决心。 杜若见他承认,忙道:“你可不能让他去。” “为何?” “他没有打过仗的!”杜若着急道,“你晓得他的脾气,横冲直撞的又不像父亲,没有父亲在身边……啊,你该不会让父亲也去罢?” 他们大房就父子两个,都去的话,就空荡荡的了,只留下她跟母亲,不晓得怎么日思夜想呢,想想都觉得可怕。 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她就已经想那么多了,贺玄手压在她发髻上,碰到白玉双蝴蝶簪子,有一阵的冷意,他挑眉:“假使我真的那么做呢?” “不,那不行。”杜若急得拉住他袖子,“你不要纵容哥哥,他只是一时兴起,父亲年纪又大了,前阵子母亲天天予他捶肩呢,他说不定连马刀都提不起来,怎么能上阵杀敌呢,我们大燕定然还有别的良将……”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忽然发现贺玄虽然在听着,可神情却是要忍俊不禁了,才晓得他是在逗她,她一下就放开他袖子,咬起嘴唇来。 贺玄笑了:“大燕比起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父亲,他是不会去澜天关的,至于云志,当然也不会一个人去, 第63章 (6) 你放心,要取澜天关易如反掌。” 他胸有成竹。 可想到杜凌还是要去,杜若闷闷不乐。 “你们杜家世代皆出虎将,云志总不能一辈子不踏出家门,你虽然是他亲妹妹,也不好替他做决定。”贺玄淡淡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说她是燕雀吗?杜若想踢他一脚! 她只是舍不得哥哥,怕他受伤。 “既然王爷心意已决,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杜若朝他行一礼,转身要走。 贺玄近在咫尺,拉住她:“没有别的事情吗?” 手指上的力度传到胳膊,叫她心里咯噔一跳。 此前长安出事,她是想到过他,当时甚至以为是贺玄造反,后来才发现竟是赵蒙,宫内翻天覆地,又陷于平静,他却做了兵部尚书。不曾见面她仍然从父亲,哥哥口里得知,他而今兵权在握风光无限,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或者就止步不前了? 这样的年纪,做到大司马,已经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杜若想问,然而却知道他不会说。 她那天在历山已经讲清楚了,希望他有日告诉自己,可这几个月生出无数风波,他仍是没有说,甚至连人都不曾出现。 她嘟囔道:“没有,王爷看起来也很好,许是心想事成了罢。” 听起来有些许的不满,贺玄手指略略收紧:“要说心想事成,有一件还真没成……”他曾想过他们今日见面,或者杜若会思念自己,极为的欣喜,然而并没有。 她更多在意的,竟是造不造反。 可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依然是他,她难道连这都弄不清楚? 他眸色暗沉,有种想把她拉到怀里的冲动。 谢氏远远看见,有些奇怪,她道:“玄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凌儿呢,我听说他是同你一起来的,这孩子,都不知道招呼客人!” 杜若忙把胳膊往里收。 有那么一瞬他并不放,她差点出声请求,幸好他最后还是放手了。 贺玄转过身朝谢氏道:“我与若若有些话说,云志在花厅等我。” 回想到上次贺玄住在家里,杜若也是去他那里索要鹦鹉,谢氏眉头拧了起来,与杜若道:“你是不是又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了?玄儿疼你,愿意什么都买给你,你也不要得寸进尺,你想要什么,同我说便是,不要去麻烦别人。” 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杜若忙道:“我什么都没有要,只是许久不见,问候下罢了。” 问候的话,怎么会要拉来扯去的,谢氏又生疑了,打量了玉竹,鹤兰一眼。 两个丫环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鹤兰甚至已经担心上了,等会儿夫人问起来,自己该怎么回答,因这雍王与姑娘的关系,实在是难以说得清楚的。 贺玄这会儿道:“我去见云志,便不打搅了。” 谢氏笑道:“老夫人一早便说要请你一起过除夕的,你到时别忙着走。” 贺玄答应。 谢氏又叮嘱杜若几句,便走入上房同老夫人商量开春的事情。 花厅里,杜云壑也在,听杜凌说起要去澜天关,他并没有反对,因知道贺玄很早前就已经备下这个计划,必定是万无一失的,如此杜凌去了有益无害,也让他领教下真正的战场,那不是儿戏,他在将来想要做独当一面的大将军,还得好好苦练下功夫! “等年后再告诉你母亲,省得她年都过不好。”他不忘提一句。 杜凌道:“儿子知道。” 两人说着话,贺玄进来了。 杜凌笑道:“父亲已经同意了,看你还给我推三阻四的!” “是吗?”贺玄坐下来,“既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你还打算派谁前往?”杜云壑询问。 “马将军,还有穆将军。” 穆将军的话……杜凌一下瞪圆了眼睛:“你要派个女人同我一起去打仗?” 杜云壑见他竟然轻视穆南风,大喝道:“什么女人,你以为你比得上穆将军吗?你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还敢口出狂言!” 被父亲一通训,杜凌闭上了嘴巴,可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他这趟去澜天关一定会让父亲刮目相看,立下军功,把那穆南风远远甩在后面! 他起身道:“儿子去看兵书了。” 他告辞而去,杜云壑冷笑声:“临时抱佛脚,是该让他去见识下,不然只当自己威风八面,谁都不看在眼里呢。” 父子两个好像冤家,然而世上嫌少有不疼儿子的父亲,贺玄想到生父不禁黯然,假使他那时候不曾遭遇毒手,也许他们也是一样的。 他心中钝痛,拿起手边的热茶放在唇边。 杜云壑瞧他一眼,等到他喝完才道:“襄阳攻打芦城,是为将宛城的兵南引,你便一定要拿下澜天关吗?” “是,澜天关必取不可。” 大燕攻下此关便有了天然屏障,不过眼下,贺玄要起兵也非难事,可他竟然隐忍那么久,杜云壑暗想便是自己在他这等年纪也是没有这样的耐心的,毕竟杀父仇人已经是瓮中之鳖,他却能迟迟不动手。 他图谋的当然也更深远…… 杜云壑感概一声,又问起章凤翼的事。 “他原先是要攻打宛城,不过章夫人有孕在身,他定是不想去的了。”贺玄道,“他恐怕就想待在家里呢。” 杜蓉已经有快四个月的身孕,正是紧要的时候,章凤翼本是雄心满志的现在是一心系在妻子身上,杜云壑好笑,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初倒幸好帮了章凤翼,他这个大侄女儿总算没有嫁错人,他道:“男儿成家立业,有了妻子孩子,人也成熟些。” 他看着贺玄,想让他也考虑考虑,但最终也没能说得出口。 而今他心里,怎么还能放下别的事情,也没有时间去筹备婚事,不过杜云壑相信,在将来,贺玄的婚事一定是最为瞩目的。 四个小姑娘躲在暖阁里说话,吹不到一丝的冷风。 杜莺带了一幅画来,让她们欣赏。 “我寻得许久才找到的真迹,你们看,是不是很值得?”她笑盈盈的,很是欢喜,“将我往前的积蓄恨不得都花了一半!” 不过是副画,她倒是舍得,杜绣暗自翻眼睛,有这么多钱她是宁愿添置衣物的,她想着皱了皱眉,往前杜莺身子要好了的样子,成日的出门,打扮的也很漂亮,近几个月却是疲懒的很,她莫非哪里不行了,故而断了嫁人的念头? 她有些吃惊,朝杜莺看了又看。 外面忽地响起了鞭炮声,将她们都吓了一跳,杜若见天色还早,扑哧笑道:“恐怕是泳儿,他胆子大,必是提早放了炮仗。” 这孩子闲不住,定然还带着杜峥。 谢月仪对这调皮的弟弟也是没辙,皱眉道:“我得去看着他,你们不知道,他一旦放炮仗便有瘾了,几十个都不够放的!” 偏偏谢氏疼爱他,连带着府里的下人也无人敢说,谢月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拔脚就走了。 杜若都没拉得住,其实小孩子哪个不一样呢,杜凌那时候还不是从早到晚的放炮仗,有回实在是太吵了,让老夫人不能歇息,被父亲抓住,狠狠打了一通他才消停。而今他一下就长大了,还要去打仗,杜若虽然有点嫌弃哥哥不够稳重,心底还是关心他的。 也不知谢月仪是不是没抓到谢咏,一直不曾回来,等到天有些暗了,各家各户都响起了炮仗。 杜绣惦记烟火,说道:“我们去外面看看罢!” 晚上更冷,杜莺没有去,杜若倒是被她拉走了。 老远就看见屋檐下,杜峥小小的身影立在那里,而谢咏,跳上跳下的,谢月仪好像拿他没办法,恨不得跳脚呢,杜若忍不住笑起来。 杜凌见她这样,劝道:“你就让他放好了,我们府里还能缺炮仗吗?” “不是缺不缺,我是怕他养成不好的性子。”谢月仪叹气。 “怎么不好?我小时候比他还过分呢,你是没有看见,不信你问问若若。”杜凌笑起来,“可现在,我难道不好吗?” 夜色里,他笑容舒朗,有着少年的豪放率真,一双眸子好像星星似的,极为的明亮,将天上炮竹的红色都倒映在里面。 谢月仪一时说不出话来,脸慢慢红了,轻声道:“也没有不好。” “那不就结了。”杜凌道,“你不要瞎操心,他住在我们家里,有我跟父亲看着,不会差到哪里去,你小姑娘家家便跟若若一样,只管玩乐便是了,等到以后嫁人,可有操不完的心呢,何必现在这般的劳累。你看,”他指着天上,“多漂亮,好好看着吧。” 她抬起头,果然瞧见美丽的夜空。 两人站得很近,杜绣瞧见谢月仪脸上的神情,有些疑惑,她走上去道:“大哥,我们府里可买了烟花了?” “什么我们府里?”杜凌道,“你们家的事情我可不知道。” 杜绣被他呛了一呛,气得脸色通红,她发誓再也不要理杜凌了,怎么说他们也是堂亲呢,谁料到杜凌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杜若见状,并不想他们闹起来,问杜凌:“听说有一种新的烟花是不是?” 妹妹开口就不一样了,杜凌道:“是有,不过这得谢过贺大哥了。”他朝旁边的贺玄看去,“是他让人运送过来的,我本想使人去喊你们,你们正好都来了。” 是贺玄送的? 杜若吃惊,偷偷斜睨他一眼。 贺玄淡淡道:“也不知送什么节礼,正巧听说有,便使人买了。” 杜凌笑道:“这东西好,长安城里多少人家抢着买呢,现在就放!” 他指挥随从,又使人去跟长辈通报,年轻人喜欢热闹聚在一起看烟火,长辈们要忙别的事情,但走出屋外也能看得到的。 只听呲呲几声,瞬间就有几簇闪亮的火光冲了上去,那浩瀚的没有边际的夜空里一下子开出了无数朵的鲜花,花蕊是深红色的,往外一圈圈的变淡。 惊人的美丽,杜若看得失魂,耳边听到贺玄道:“你这样看完,脖子都要酸了,跟我来。” 众人都被烟花吸引了,谁也没注意,她只觉身子一轻,就被他带到了屋顶上,在高处看,烟火更加的清晰,也更加的漂亮,好像还有些轻微悦耳的声音响在风中,她还看到了粉色的烟火,如同园子里盛放的牡丹,富丽堂皇。 “他们到底怎么做出来的!”她问贺玄,“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烟花呢!” 她此刻笑颜如花,说不出的欢喜。 贺玄低头瞧着她,眸色映染了天边的彩光,绚丽又深邃,她心口好像被什么敲打了一下,透不过气来,眼睁睁看他慢慢接近。 她的腿有点软了,伸手搂住他脖子,轻声道:“烟花是放给我看的吗?” “不然还有谁?”只可惜他不能把杜若抓到王府去,不然别的人可占不到光,他道,“你要是喜欢,明天也有。” 他这样时,世上只怕谁也抵挡不了,可想到他的野心勃勃,她又有点埋怨,做皇帝又有什么好呢,看看赵坚,看看那两个皇子,她实在是难以理解,她的心情是矛盾的。 “要下去用饭了,一会儿他们定会找我们的。” 她声音轻轻的又甜美,他抱着她从屋顶下来,只那么短的时间实在是难以满足,他侧着身子,弯下腰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圆圆的月亮下面,屋檐下男人高大的身形几乎是将小姑娘整个儿都遮住了,可谢氏还是瞧出来了,那个身穿丁香色棉裙的正是杜若,她一下停住了脚步,难以相信。 刚才她来找杜若,两个丫环支支吾吾的,便听说杜若被贺玄带去看烟火,这不是第一次,那天在蒋家,杜若也是被贺玄带走,只是她没有想那么多,可接二连三的被她发现疑处,这回便打定主意要来看一看,结果就瞧见了这一幕。 但她并没有去质问,而是等贺玄把杜若送回了上房,才面色如常的走了进去。 91.091 杜若丝毫不知情,看到母亲,欢快的道:“娘,您刚才在哪里,有没有看到烟花?” 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好像月芽,极为的灿烂,哪怕谢氏看了十几年,也仍然觉得自己的女儿最为漂亮,世间无人能比。 也许因为如此,才被贺玄看上了罢? 他们又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难说,可谢氏想到刚才那一幕,面色就是一沉,杜若天真单纯不假,贺玄不一样,他是身经百战的王爷,要说不谙世事,没人会信,结果他竟然背着杜家的长辈,欺负杜若。 都亲上了! 实在是有些过分。 她走到杜若身边:“瞧得几眼,都是花的模样。”她摸摸女儿的发髻,“你刚才去哪儿了,莺莺她们都在,唯独不见你。” 这种事情她是最怕瞒着谢氏的,可又委实不好说,半垂下眼睛道:“我去空阔的地方看了,那里更清楚呢。” 明明是与贺玄在一起,女儿却选择撒谎,谢氏眉心微微拧了拧,莫非她是觉得与自己说了,自己不会同意?还是贺玄教她隐瞒的?这样大的事情,关乎一辈子,她还是稀里糊涂! 谢氏真有些后悔太过宠爱杜若,她在这个年纪,可是十分清楚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了,也是按部就班的嫁给杜云壑,没有丝毫的遗憾。 然而这孩子呢,早先前试探的问她,她是一问三不知,现在又闹出这样的事情。 她轻轻拍了拍杜若的肩膀:“你在这里好好陪着你祖母,莫要再到处乱跑,被我知道了,我可是要罚你的。” 虽然有些嗔怪的语气,却谈不上严厉,杜若乖巧的点点头。 谢氏出去之后,有两个小丫环过来服侍杜若,笑着与玉竹,鹤兰道:“马上就要用饭了,两位姐姐先去填一下肚子罢,等会儿正好来替我们。” 这事儿是常有的,毕竟主子身边少不了奴婢,可奴婢也要吃饭,是以轮换着来是人之常情,不过今日时间有些不对,玉竹鹤兰互相看了一眼,心知肚明,必是谢氏有话要问,又不想让杜若知道才这般吩咐的,她们战战兢兢出去,果见谢氏身边的大丫环就立在外面。 两个人的脸都白了,跟着走到一处独院里。 谢氏坐在正中央的大椅上,她的面色极为的严肃,比起平日里可怕多了,两人吓得连忙跪了下来。 “雍王这般对待姑娘,是何时的事情?”谢氏叱问道,“你们是不要命了,竟敢瞒着!” 玉竹比鹤兰活泼,但却比鹤兰胆小,这会儿直接趴在地上磕头,鹤兰还能撑着,努力理清思路道:“夫人,奴婢们并不知情,因雍王与姑娘自小就认识,奴婢们一开始只当是兄妹之情……且雍王今次的举动,奴婢们也是头一回瞧见,此前只是言辞上颇是关心姑娘,总是送些礼物……还请夫人饶命啊!” 她们也是第一次看见贺玄亲吻杜若,还是跟着谢氏去的,也是实话实说。 两人浑身发抖,可见是怕得很了。 那是她亲手挑选去服侍杜若的下人,谢氏知道她们的品性,心知必不是撒谎,暗道莫非也是自己疏忽,叫贺玄钻了空子? 是啊,她一直是把贺玄当子侄的,故而他能很自由的出入杜家,便是去探望杜若,也只当是因儿时情谊,怎么会想到他会喜欢上杜若呢!且他这人又是冷性子,像是不会考虑这种事情,她原先介绍的那些大家闺秀,都遭了拒绝,已是不想管了。 莫非……谢氏恍然大悟,难道那时起,他就已经对自家女儿动了心思? 她站起来,在屋中踱步。 要论身份,贺玄乃王爷,而今又任兵部尚书,当得上是乘龙快婿,想与之结亲的数不胜数,要说缺憾,唯有这身世可惜,父母双亡,祖父祖母又是短命的,贺家子嗣单薄,便是旁系都没有了,要说唯一的亲戚便是外祖那头。只不过他母亲葛氏去世没多久,因大周皇帝荒淫无道,起义四起,贺时宪也参与了其中,偏偏葛老爷那时染了重病,无法响应,滞留在大周,以至于就失了联系。 后来贺时宪去世,贺玄连个投奔的亲人都没有,杜云壑与贺时宪一见如故,才会照顾他。 谢氏叹了口气,要让算命先生看一看贺玄的八字,定是极为的命硬! 她叮嘱两个丫环:“今日之事不可告诉姑娘,往后,你们也绝不能再让姑娘单独一个人,若再发生此事,你们定会后悔!” 玉竹跟鹤兰连忙答应,磕头谢夫人不罚之恩。 等到她们出去,谢氏伸手捏了捏眉心,她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依她的想法,原是不会选贺玄这样的人当女婿的,因她时常担心杜云壑,怕他在打仗时受伤,甚至丢了命,是以虽爱慕杜云壑,却并不希望女儿再找个将军,她更喜欢像管公子这样的家世。 书香门第的男儿,温文儒雅,个性谦和,最为合适杜若。 然而棘手的是,贺玄偏偏与杜若有肌肤之亲了! 这小子…… 谢氏有些生气,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与杜云壑商量一下。 除夕夜,众人团聚一堂,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着灯笼,将长安城的每一条街道都照亮了,因也都燃放了炮竹,风一吹,好些碎小的红纸飘了起来,像下了红色的雪花。 宁封在路上走了一圈,在家馆子门口停下来,他往里看去,只见杜云岩坐在窗口,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正大口的喝酒。 这种时候几乎是没什么客人,他走进去,微微一笑道:“杜大人怎么会在外面?您又不像我,是四海为家的。” 杜云岩没想到遇见宁封,那可是左都御史,他连忙招手:“相请不如偶遇,宁大人,来来,我请你喝酒!”他叫道,“小二,再上一坛酒来!” 宁封也不客气,坐在旁边,他朝四周看看:“难得这种时候还有馆子开门呢。” 杜云岩道:“不开门,我们这种人去哪里喝酒?”他是不想再见杜家的人了,今日为礼仪去见一见老夫人,一点没有在杜云壑那里停留,他甚至都不想再认杜云壑为大哥,世上哪里有这种亲人,母子两个联合起来欺负他一个儿子! 而今他脱离了他们,可是逍遥自在,没有谁还能管得了。 宁封自然知道他们分家的事情,他端起酒盅喝一口道:“兄弟之间不该有隔夜仇,您与国公爷的关系难道还比不上他与雍王的交情?我听说雍王还去你们家过除夕。” “别提那小子!”杜云岩道,“我大哥教养了几年,却是白眼狼,都不会尊敬长辈,也只有大哥眼瞎还当他儿子一般,要我说,将来总会反咬一口,你等着看吧。”他一口把酒喝光了,又倒上一盅,笑眯眯敬宁封,“宁大人近日事务缠身,为大燕奉献良多,可真辛苦了,我听说齐大人当众夸赞您好几回。” 最后那句才是重点。 齐伍监国,理所当然都以为他手握大权,想着法儿要去攀上关系,弄得高兴了指不定就能升官发财,宁封笑道:“魏国公可比我还忙多了,一日也见不上几面。” 寻常人是几日都见不上一面,看起来果然与齐伍颇是亲厚,杜云岩给他把酒满上,说道:“宁大人方便的话,可要为我多多美言几句,我是绝不会忘了您的恩情的。” 宁封轻抿一口酒:“杜大人有这份心,我记得了,到时定会麻烦杜大人。” 是要他办什么事情吧,杜云岩心想假使这能换来荣华富贵,算得了什么,他满口答应:“自然,只要宁大人您一句话,我保管不会让你失望。” 宁封笑了一笑。 天色渐晚,宋国公府的宴席也进入尾声,贺玄向杜云壑告辞,等到他的背影消失的时候,谢氏才站到杜云壑身边,轻声道:“老爷,有件事儿我必得要与您商量一下。” 妻子神色严肃,杜云壑只当她知道杜凌要去打仗了,生怕她不舍得,到时候让他拦着,苦口婆心道:“我像凌儿这年纪可是……” “凌儿?”谢氏挑眉,“凌儿怎么了?” 杜云壑今日喝了些酒,精神有点松弛,闻言吃了一惊,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他咳嗽一声:“你是不是要说凌儿吃了不少酒呢?” “难得除夕,男儿喝些酒又有什么?”谢氏拉住杜云壑的胳膊,一直走到内堂,才关了门道,“是为咱们的女儿!” “若若?”杜云壑想到这女儿总是甜甜的讨人喜欢,面上不由自主就露出笑容,“若若怎么了?” 谢氏叹口气:“玄儿与她恐怕早就有男女之情了。” “什么?”杜云壑大惊,“你如何得知?” “我要不是亲眼瞧见,也不会相信。”谢氏见杜云壑这幅模样,到底没将贺玄做得更过分的事情说出来,生怕杜云壑生气,毕竟贺玄是王爷,而今官职还在杜云壑之上呢,没得闹僵了不好收拾,且杜若既然接受贺玄这种亲密,显见心里也是愿意的,那么,他们做父母的怎么好棒打鸳鸯呢? 她只是不希望杜若那么容易就嫁给贺玄。 这小子实在是放肆了一些! 请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哦。 第92章 妻子说的话在耳边渐渐模糊起来,杜云壑有些失神,他今日还想过贺玄的终身大事,却没料到会扯到杜若的身上。 贺玄这样的人…… 原先在自己心里也不过是同杜凌一样,是个孩子,可得知真相以后,他的震惊难以形容,杜凌这点城府与贺玄相比,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就是自己,恐怕也输了一筹。 而自己的女儿,不知愁为何事,真的能嫁给贺玄吗? 假使他没有猜错的话,贺玄的将来,是要登上顶峰的。 他那单纯的女儿,可能承担这种身份? 杜云壑虽是性格坚毅,对杜凌也从不心软,可是杜若,他是希望她永远没有忧愁的,可为何偏偏是贺玄,他看着长大,却又越来越陌生的孩子。 他微叹一口气,假使当初不曾认识贺时宪,也许就不会有这些纠葛了! 见他久久不说话,谢氏推一推丈夫:“老爷,你说如何是好?” “或许是你瞧错了。”杜云壑道,“天色那么暗又离得远,你能看清什么,再者就算他们离得近,从小一起长大的,说说话也没什么。” “不止如此……”谢氏道,“你看玄儿又是送鹦鹉又是送烟花的,放在以前他可曾有这般殷勤?他逢年过节都不愿意来,你不记得了?他年少时要不是若若总是赖在那里,他是嫌少会来的,哪里像近几年,照理说越来越忙,反倒来得比以前勤快,我同他说媒,他一个人也看不上!” 杜云壑其实已经相信了,只他因为贺玄那些隐藏的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表明态度,他道:“我找个合适的机会试探一下。” “这倒不必。”谢氏挑眉道,“我们家若若就像老爷说的,配哪家的公子都是绰绰有余,便是玄儿,也算不得高攀。” “那依你的意思……”杜云壑看着谢氏,有些疑惑,因为谢氏的口气并不像是反对的,但是却又不是那么痛快。 这可不像她平日里的作风。 “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老爷,我知道你对玄儿的感情,但婚姻大事仍得好好考量,切莫急于一时。”谢氏挽住杜云壑的袖子,“我得看看玄儿他到底什么心思!” 原来是不太放心。 毕竟贺玄从小到大都不是讨人喜欢的性子,杜云壑知道谢氏那时接纳他,多半也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爱屋及乌,而今她作为母亲,挑选女婿自然是要多花一些功夫的。 杜云壑赞同道:“既如此,此事便交于你,只是玄儿的品性你是清楚的,他可不是什么浪荡公子哥儿,必定也是认真的。” 谢氏道:“好歹也有你教养的功劳,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两人说得一会儿方才歇息。 开春之后,天渐渐就暖了起来,此时杜蓉的肚子已经是滚圆了,杜若上回送了襁褓,今日又在家里做小衫子,因那孩子预计生下来的时候正是夏天,衣衫便比较单薄,梨白色的绸缎上绣着几朵金黄色的谷穗,极为的显眼。 鹤兰递给她一把银剪子:“姑娘不怎么喜欢绣花,可这小衫子却做得很好看呢,还有那襁褓,老夫人看了都夸,说姑娘的女红进展不小。” 杜若把衣衫拿起来对着阳光一看,自己也很满意:“可能小孩儿的好做,大人的我可就不行了!” “小孩儿的会做就好了。”玉竹笑道,“往后姑娘也不用劳烦旁人。” 一开始杜若还没转过弯儿,细想了下才知道玉竹在说什么,脸一下就红了,斥道:“可不许你再说这种话,什么不劳烦旁人。” 竟然在说她生孩子的事情,她怎么能不羞! 玉竹嘻嘻一笑,把那小衣衫收起来,心想姑娘都被雍王亲了,将来怎么也是要做王妃的,只是因夫人的关系,时间早晚罢了。 她可不信,姑娘还能嫁给别人。 杜若见她们收了针线,想到明儿的事情,又幽幽叹口气,杜凌就要去澜天关了,母亲这几日茶饭不思,很是担忧,不过父亲却又说,他们杜家的男儿总要上战场的,不能做缩头乌龟,是以杜凌注定有这一日,幸好贺玄还派了几位老将前往,想来也不会有事。 她早早歇着了,第二日起来便去送杜凌。 老夫人也已经起了,拉着杜凌的手百般的不舍。 阳光从窗口洒进来,落了他一身,哥哥的身影修长,早已经是成年男人的体格,她盯着他看,竟是想不太出他小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由不得眼睛就红了。 天天在一起,别离很不习惯! 谢氏本来也是想哭的,见老夫人这样生怕自己一哭,更是惹得老夫人伤心,勉强笑道:“母亲,有马将军在,以一敌百,凌儿便是去同他学习,跟在都督府也没什么两样。” “是啊,祖母,我很快就会归来的。”杜凌也出声安慰。 已经是这样了,不可能再挽留,老夫人性子里也有洒脱的一面,双手按在杜凌肩膀上:“你出门在外不要逞强,毕竟不是在家里!” “是,孙子一定谨记在心。”杜凌连声答应。 杜云壑走过来道:“得去城门汇合了,娘您莫要再多想。” 老夫人摆摆手:“我们杜家有你这个国公爷,将来还要出个年轻将军的,是了,该走了。” 杜凌笑着朝她行一礼,往外走了去。 路上又遇到谢彰一家与二房的人,都是来相送的。 一句句都是关心,杜凌各自答谢了,他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害怕,甚至是跃跃欲试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谢咏拉着他袖子:“表哥等我长大了,我跟你一起去!” 杜凌扑哧一声:“你去干什么,你应该像舅舅一样做个文官才好。” “不不,我也喜欢舞刀弄枪的。”谢咏叫道,“我不喜欢念书。” 话音刚落,头上就被弹了个栗子。 谢咏抬起头看到自己父亲板着的脸,垂下眼睛不说话了,谢彰道:“不管你喜欢什么,书是一定要读的,等过两年再说。” 还是给儿子一个选择,杜若心想,舅父还真是好呢,一点不霸道。 谢月仪站在旁边,眼看杜凌就要走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心里隐隐的有点难过,可能做的也只是讲些吉利的话,她小声问杜若:“你会去城门那里吗?” “去啊,我要一直送哥哥到城外!”杜若道,“我们一起去?” “好。”谢月仪连连点头。 众人话别之后,杜云壑一家子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谢氏舍不得儿子,也同杜若坐在一辆马车里,直坐到城门口。 杜若下来时,只见那里已经有几位将军了,他们身后正有一大队的兵士迈着整齐的步子从城门走出去,谢氏忙着叮嘱儿子,说来说去都是反复的话,无非是让他不要冲动,保命在先,杜凌这一早上都听得腻了,只拗不过长辈,耐着性子点头。 直到贺玄出现,他好像看到救星一般,挥着手道:“贺大哥,你也来送我吗?” 杜若朝远处看去,只见贺玄骑着他那匹赤红色的坐骑,策马而来,黑狐裘被风吹得扬起,露出里面深青色的锦袍。 她想到那天在屋顶上的烟花,一时是甜一时又是涩。 也许有些事情也不用多想,要来总是拦不住的。 贺玄微微一笑:“你第一次出征,我自然要来送你。”又与杜云壑夫妇见礼,尤其是对谢氏,竟然尊称了一声伯母。 当初杜云壑把他领回来,便是让他把他们当成伯父伯母看待的,然而那时候他嘴巴很紧,几是不叫,可今日却重新拾起这称呼了,谢氏眉头挑了挑,上下打量他一眼。 要说容貌,这王爷也是没得挑剔,俊美无双。 她似笑非笑:“伯母可当不起,叫旁人听见也误会,上回穆夫人便是说什么半个儿子,你而今是雍王,哪里能开这种玩笑。” 这话听着是见外的,贺玄笑一笑:“夫人说得在理,我受教了。” 杜云壑晓得谢氏是要摆摆架子,只他的心情还是复杂的,便当做没有听见。 不多时,又有车马行至城门,有个身影从里面出来,极为的眼熟,杜若定晴一看,发现是穆南风,惊喜的笑道:“穆姑娘,一路顺风,你们可要凯旋归来呀!” 穆南风穿着赤色的军袍,气质非凡,她朝她笑着点点头:“借你吉言。” 今日穆夫人也是来送女儿的,目光瞥去就看到贺玄,心里头是一阵的失落,她原想着要将穆南风许配给贺玄,谁料竟听说贺玄早已有意中人,她追问,穆南风却又不说清楚,只让她死了这条心,后来宫里又出事,便是不了了之了! 想到女儿这把年纪还未结亲又要去打仗,穆夫人的眼泪流个不止。 拿这母亲没办法,穆南风好生安慰。 有位刘将军在旁看见,挑眉道:“女儿家原就该留在家里侍奉双亲的,却偏要做男人的事情。” 这趟去澜天关摆明会立功,结果偏偏安插一个女人来分这功劳,也是可气,一块饼子就那么大,分一块少一块。 穆南风并不在意,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这些话早在参军前她就听得多了,耳茧都生了起来,这种程度的不过如同蚊蝇,比他难听百倍的都有,她还不是熬过来了吗? 又有什么? 她话别母亲,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就朝城外奔了去。 丝毫的不拖泥带水,反倒他来得早,仍在浪费时间,跟家人纠缠,还没个女人干脆,杜凌见状也骑在了马背上:“古诗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便是我们这种情形,父亲母亲,若若,月仪,你们不要再担心了,我此次去澜天关,必会为杜家争得荣耀的!” 他不再多话,马鞭一甩,便也飞快的离开了。 这一去也不知多久,谢氏与儿子从来没有分开过,心里钝痛,忍不住哭起来,杜若看到母亲哭,也伤心落泪。 一颗颗眼泪落下来,好像珍珠,贺玄看在眼里,只觉楚楚可怜,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谁料他这一动,玉竹跟鹤兰双双抢在了前面,竟然挡住他的路。 这在以前,是决不会有的。 贺玄眼眸微微一眯。 谢氏已经不哭了,拿帕子擦干净了脸,揽住杜若道:“傻孩子,为娘哭你也哭,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父亲打过那么多的仗,还不是安然回来了?凌儿也会一样的,走,我们回家。” 杜若答应声,抹去眼泪,抬起头时看到贺玄,他眸子满是关心,她朝他笑笑:“玄哥哥,你也回去罢。” 贺玄道:“我送你们。” 谢氏道:“短短路程有什么好送的?玄儿你事务缠身,今日抽空来见凌儿已是客气了。” 今日谢氏的态度颇是奇怪,贺玄眸光闪动,想到那天夜晚在杜家的事情,他是有些肆无忌惮,他也实在不想藏着了,或许因此,才会使得她有这种反应,毕竟在谢氏心里,自己不是理想中的快婿。 他微微笑道:“既然来了,也不怕耽搁这一时功夫。” 年轻男人站在马车旁,长身鹤立,不卑不亢,既没有被拒绝的犹豫,也没有急进的迫切,谢氏倒是拿他没有办法,这孩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固执,不知变通的少年了,足以应对任何场面,她斜睨他一眼,牵着杜若与谢月仪坐到了马车里。 车夫架起了车,贺玄翻身上马,只将将行得一会儿,元贞追上来,轻声道:“宋澄闯到宫里去了,还打伤了禁军!” 贺玄松开缰绳,略一思忖道:“今日是戚统领当值吗?” “是。” “便让他见一见罢。”他道,“本王稍后回宫。” 元贞讶然,眼睁睁瞧他往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昨天被济贫啦,谢谢妹子们的投雷 ~>_<~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1-16 15:56:02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16 20:06:38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17 17:27:56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1-17 18:27:33 寿司晴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6-11-17 18:34:08 刘华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18 11:44:13 格格蓝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1-18 12:49:21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18 14:05:03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1-18 16:58:39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1-19 16:18:30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19 16:42:20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0 14:10:46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1-20 17:27:47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1 20:06:48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2 09:09:12 寿司晴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6-11-22 14:08:34 苏墨洛-(邹)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2 16:04:57 四月谷雨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1-22 17:43:24 瘦鸭蛋在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2 17:49:04 不吃胡萝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2 19:18:13 不吃胡萝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2 19:18:31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1-22 20:06:24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2 20:25:06 第93章 宋澄击倒两位禁军之后,众人好似被他的气势震住,没有再拦着路。 眼见他们都散开,他把长剑插入剑鞘中,大踏步的朝内宫走去,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到赵坚夫妇,哪怕是赵伦都不曾出宫,宋澄满腹的疑虑,今日实在忍不住才会拔剑相向。 此时正是早晨,太阳高挂着,光辉洒落在墨绿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他一路走到殿内。 小黄门看到他,连忙过来问安。 宋澄道:“皇上可在里面?” “在。”小黄门垂下头,“将将用完早膳呢。” 他疾步进去。 赵坚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瘦弱,就是精神不太好,一双眼睛不像以前精光闪烁,而是填充了太多沧桑,有种暮气沉沉之感。 想到他那时雄心万丈,意气风发,宋澄心中伤感,真是时过境迁,哪怕是身为一国之君,也是难逃上天的折磨,先后失去两个儿子,也叫小人钻了空子,要不是宁封提醒,光靠朝堂上那些见风使舵的臣子们,他们都要难逃一劫了! “舅父!”他上前行礼,并没有称呼皇上,“舅父,您身体如何了,我们总是见不到您,是您吩咐下去,需要静养的吗?” 赵坚见到他,很是高兴的样子,微微笑道:“太医都是这样叮嘱的,朕也不好勉强,毕竟朕对医理一窍不通。”他打量着宋澄,“有要紧事,还是能通传的。” 宋澄暗想几时能通传了,分明守得极为严密,他想起刚才进宫的时候,门口的禁军面孔都陌生的很,不像是原先安排的人了,他由不得朝四周看一眼。 宫殿仍是那座宫殿,四周铺设奢华,有紫檀木的条案,玫瑰纹高椅,还有雕刻着四季鲜花的玉石大屏风,而在殿正中央左侧仍有那张精巧的木塌,搭着块虎皮,那是赵坚平常最为喜欢坐的地方,他曾提过,有次打仗在丛林中遇到一只老虎,皮毛是他亲手剥下来的。 一切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赵坚请他坐下:“你今日是为何事?听说还打伤了禁军?朕倒不知道你的脾气这么大了……”他微微咳嗽几声,“是不是公务太过繁忙了,要不要朕派遣个人替你分担一下?” 居然跟他说起家常来,宋澄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都这样危险了,难道舅父还真的被蒙在鼓里吗? 可他不敢贸然开口,谁知道这黄门是谁的眼线。 “还不是那些禁军不长眼睛,屡次阻拦,不是侄儿蛮横,实在是他们太不知道变通,就算是皇上您的旨意,他们也不该这样顽固啊,作为侄子难道还不能来看您了吗?” 赵坚笑起来:“兴许是朕近日太过虚弱,就是你舅母,伦儿来看朕,也提不起多大的精神与他们说话,便想着好好休息,把身体完全养好了,才能尽快主持早朝。” 若是真的能快也就算了,可现在还不知会等到何时,宋澄把身子前倾,轻声道:“舅父您也不用全程主持,哪怕露个面都是好的……” 话还未说完,赵坚猛地咳了起来,好像非常的不舒服,宋澄担心他,连忙起来:“舅父,您怎么了,是不是要请太医来看看?” 赵坚摆手,却不说话,咳了一阵才停下来:“太医才来看过也开了方子,再去请来也是无用的,朕被那奸人所害,伤到了肺,毒气进去就出不来了……”他好像花光了力气,站不起来,宋澄伸手扶住他,只觉那掌心也是凉的,没有丝毫的温度。 他有瞬间的惊心,怔在那里,过得会儿才把赵坚慢慢扶到里面的龙床上,叹口气道:“原来您的身体并没有多少好转,也难怪需要静养呢,今日是我太急进了些,您还是多多休息。” 赵坚靠在迎枕上:“有齐大人监国,朕也放心,你这便回去罢,告诉你母亲,让她别太着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里能那么快就康复呢。” 宋澄答应一声,告辞走了。 迎面而来的日光叫他站在外面,一下睁不开眼睛。 兴许是殿内有些昏暗,他站立了片刻才又重新往外走去。 仪门那里种了一大片的杏树,而今还不曾开花,只有无数的花骨头紧紧包裹着藏在嫩绿色的叶子中,他从中穿过,将将出来,便瞧见贺玄披着黑狐裘,从路的那一头走过来,他头上戴得紫金冠极为的耀眼。 宋澄没料到这时候看见他,脚步猛地停住。 贺玄淡淡道:“宋大人要走了吗?” 风吹过,有些许的冷意,宋澄回过神,不悦的道:“我想去找戚统领呢,我可是皇上的外甥,竟敢叫禁军拦着不让进去,要不是舅父实在要休养,我真得让舅父革他的职!” 气焰嚣张。 贺玄眉梢挑了挑,打量他。 若说宋澄对贺玄原先的印象,只是不易接近,那么现在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他竭力装得镇定,说道:“王爷来此又有何贵干?难道没有禁军拦着你吗?” 贺玄道:“禁军被宋大人打得吓破胆,哪里还敢拦人。” “这些人是不吃敬酒吃罚酒!”宋澄一拂袖道:“衙门还有事情等着我处理,先行一步。” 他转身走了。 丝毫的不曾回头,一直走到宫门那里,坐在了马车上,这时他好像才能喘一口气,他靠在车壁上,感觉后背甚至都出了汗水,在这初春,隐隐生凉。 长长吁出一口气,他把手掌摊开,刚才扶着赵坚,他得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小片宣纸,上面写着一行字,他一字字的看完,脸色越来越沉,也越来越白。 没想到,竟是要走到这一步了! 他心惊肉跳,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吩咐车夫驾车。 不知不觉便是清明了,那是一个踏春的好时节,野外花树茂盛,看了心旷神怡,只老夫人有些遗憾,因他们杜家原是世代在金陵的,祖先的骸骨也在金陵,而今因战乱举家搬迁,最重要的却是留在那里了,到得清明,甚至都无处拜祭。 “或是该搬到这里来。”老夫人与杜云壑商量。 杜云壑沉吟:“此事该从长计议。” 嫌少有家族是会那么做的,多半都是派遣管事在金陵代为拜祭,或者将来有些后辈不入仕途的也可去金陵居住,待到清明便去拜一拜祖坟,打扫一番。 老夫人捏捏眉心:“也是我糊涂了,只是觉着长安虽好,总是不如金陵。” 何尝老夫人是如此,便是杜若也觉得金陵好,她想起小时候在那里长大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心想要是将来都城搬去金陵就好了,这样他们也许就能回到老宅住着呢! 不过这到底是个空想,都城哪里说搬就会搬的,她微微摇头。 杜云壑笑一笑,对老夫人道:“母亲是在长安住腻了,我看近日天气不错,要不您带若若他们几个小辈去晋县住阵子,那里田地早已置办了,可农庄您还没去看过,您往前不是也挺喜欢晋县的吗?说气候好,人也朴实,我看过两日便去罢。” 老夫人发愣:“现在去?” “又有何不可?”杜云壑道,“三四月最是不冷不热的,难道您要等到夏天才去吗。”他挑眉,“把冰一桶桶运过去可是麻烦事儿。” 老夫人被他说得意动,杜若又是喜欢玩的,连忙道:“祖母,那我们就去住一住罢,我老早就想去了!她趴在老夫人腿边,摇着她的袖子,“庄里养了好多的鸡鸭牛羊,我把兔子带过去,可不差吃得呢!” 老夫人一点她鼻子:“在我们府里还差你兔子一口草吃的?你这孩子,去就去罢。”她笑起来,“整个冬天没动过,我也怕我这老胳膊老腿要僵住了,走动走动也好,春天是最合适的,我到时候去田边看看,问问他们今年准备种些什么!” 兴致来了,老夫人滔滔不绝。 从正房出来,还能听到祖孙两个的笑声,谢氏抿嘴一笑:“你倒是会哄母亲了,好久不见她那么高兴。” 杜云壑道:“既如此,你也一起去。” “我去怎么成?”谢氏道,“一个个都走了,谁来管家?老爷吗?”她撇撇嘴儿,“您是整天不见人影的,可不要乱套了。” “怎么会,不过几日功夫,你管这个家也是累了。”杜云壑道,“便让我尽份责任。” 谢氏到底警觉,这些年杜云壑虽是个好丈夫,可在管家一事儿上,那是帮不上她的忙的,男人粗心大意她也不放心,她皱起眉头问:“你莫不是有事瞒着我?” 杜云壑揽住她道:“能有什么瞒着你,你要不去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母亲年老体迈,若若又是没个轻重的,不定在庄上怎么乱跑,加上莺莺这病弱身,你真要放心便算了。” 这三个,谁在庄上出事都不行,谢氏心里咯噔一声,戳一戳杜云壑道:“也罢了,我便跟着去,左右不过几日,你总不能还让家里翻了天,你记得每日提醒管事们,别想偷懒!” 杜云壑笑道:“是了,是了,谁还能糊弄你呢,他们可不敢。” 夫妻两个说笑着走了。 隔了一日,谢氏使人收拾行李,又叮嘱刘氏一些琐碎事儿,忙得脚不沾地时,杜若却在外面赏花。 因长安城外有片杏树林,在这时候是最为漂亮的,好些人家都来此踏春,袁秀初请了杜家的姑娘们,她自然也在其中。 此时林中隔一处地方便是设了桌案,摆上瓜果点心,杜若坐在锦垫上,与袁秀初道:“我们要去晋县了,你要是得空的话也过来,就像现在这样,我们在山脚下就铺上垫子,坐在溪流边,可比这里还有意境多了罢?” 她还不曾去,已经是想得很美了。 如云般的杏花下,她双腿跪坐着,面庞如玉,明眸似星,一笑起来,已有几分倾城的颜色。宋澄站在不远处看着,心里一阵阵的难受,他原先以为自己与杜若只是差了一些缘分,可而今却发现,她与他之间注定是阴差阳错。 只怕她将来甚至会恨透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好像无法接受,不由自主走出去,谁料一只手却搭在他肩膀上,阻止了他这样的举动,回眸看去,只听见宁封淡淡道:“你最好不要再见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擅长写这种情节,却经常作死^_^||| ,哈哈,我现在也希望男主赶紧的登基了,名副其实皇帝撩妹。嗯,快了。 第94章 他心头一冷,把脚收了回来。 其实便是去,又该说什么呢? 那时候她故意的不与自己说话,已经表明了一切,虽然他仍心存侥幸,然而此时此刻,千言万语也是不能说的。 他垂下眼眸,转身走了。 树上有杏花的花瓣落下来,转眼间被靴子踏上,凋零成泥。 姑娘们谈天说地,时不时的欢笑,碟子里的瓜果也被吃得七七八八,玉竹带着两个小丫环去远处的车马那里复又取些,回来时却跟着一个穿着碧色比甲的小丫头。玉竹起初也没在意,当是别家姑娘身边的奴婢,等到发现,却见她已经凑到杜若身边,悄声耳语了起来。 玉竹连忙上去,质问道:“你是谁家的奴婢,跟姑娘说什么呢?” “没什么!”那小丫头极为伶俐,动作十分的快,一闪身就走得很远了。 玉竹根本来不及去追,鹤兰也是吓了一跳,今日姑娘多,身边的丫环也多,她们哪里分得清楚,谁是谁的丫环。 幸好那小丫头只是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干什么,鹤兰朝杜若看去,见她在出神,由不得问道:“姑娘,刚才那奴婢与您说什么了?” 杜若没有答,抬起眼睛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宁封站在那里,穿着件月白色的衣袍,好像察觉到她在找寻,朝她笑了笑。 她便与杜莺几个说一声,朝宁封那里走了。 因谢氏警醒过,不准姑娘再单独一人,鹤兰与玉竹连忙跟在后面,一步不离。 “宁大人。”杜若走到对面,朝他行一礼,“您刚才使人传话,说宫里又请了一位太医是吗?他会看二姐的病吗?” 金大夫医术卓绝,然而却是赵蒙的人,对赵坚下药,很快就被处决,故而也断了杜莺治愈的可能性,可杜家不能为此去求赵坚放过金大夫,是以杜若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自然是要来问宁封的。 宁封道:“姓骆,改日你可请你父亲问一问齐大人。” 杜若记在了心里。 宁封朝东面走去,一边道:“今日一别,恐怕与三姑娘再见之时,遥遥无期,便请三姑娘相送这一路罢。” 遥遥无期,那是很长久的离别了。 杜若吃惊:“您要去哪里?莫非皇上又派您去别国当使臣?” 宁封摇摇头:“说来话长。” 他眸光落下来,十分的温柔,又有几分依依不舍。 在杜若心里,宁封一直是个很亲和的人,从初初见面到现在,哪怕贺玄再如何提醒,让她不要接近宁封,但她从来也没有发现,宁封令人讨厌的地方。 甚至于,他还帮过她。 她走在旁边,指着前方:“从这里出去,就是官道了。” 抬眼望去,远处有不少的车马,行驶时车轮卷起烟尘,像雾一般弥漫在上空。 宁封静默会儿,忽地道:“上回你梦到的事情当真不愿与我说吗?” 杜若一怔,她嫌少欺骗,可那天在历山,她梦到宁封自刎,却不曾诚实的告诉他,以至于他再次问起,她面上便有羞愧之色。 然而她不能说。 那是死也不能说的。 她手握了握又松开:“您还记到现在。” “我可能永远不会忘记。”宁封看着她,“因为,我也许就会死在长安的。” 她心头一惊。 眸子张大了,更像是一汪泉水,能见到底般的清澈,他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那脖颈生得极是漂亮,圆润又修长,伸直了很自然就会透出闺秀的端庄之气,故而她哪怕不是那么静雅,一眼仍能看出她的出身,她的骨子里是有贵气的,却又难得的这般亲和。 很容易便让人喜欢上。 也容易,成为一个人的软肋。 假使他就这样抓住了这软肋,恐怕那个人也会束手无策。 他看着远处,面色沉静。 杜若咬一咬嘴唇道:“你不会死的……” “你不用安慰我。”宁封淡淡道,“谁人都难逃一死。” “可你还年轻,你还是国师,你也没有做坏事。”杜若心想,假使真有那一日,他若是清白,她总会劝贺玄饶他一命。 可世上事不是非黑即白,他是好人坏人,有时候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毕竟当初因他一句预言,赵坚双手便沾了血腥,但是也建立了大燕,使得这周边的百姓得享安宁,他甚至还想看他一统中原,结果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没料到会遇到这样的危机! 他是扶持赵坚登上帝位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了赵坚,这些年的心血也就没了,那人也容不下他。 他是不会甘心的。 他手在袖中动了动,耳边又听杜若道:“我哥哥去澜天关前,我们一起去庙里求了平安符,我而今身边有一个,便送与你罢。”她递上来,“我记得你曾说过,大燕每占领一个城县,你都会进言,请皇上勿伤百姓,也颁布了法典规范军队,光凭这些功德,你都不会有事。” 那时在宫里,她跌落池塘染了一身的泥,他领她去清洗时说的话,没想到她还记得。 他垂眸瞧着那平安符,挂在她纤长的手指上,抬起眼睛,就落入那明亮的眸光。 这世上,真正相信他良善的人不多,事实上,他是说过无数的谎话的,从那遍地都是血的家里逃亡出来,他偷过,抢过,骗过,只为能活下来。 就算师从广成子,他又哪里真的知道上天的旨意,卦象若是万无一失,这天就会是道士主宰了。 可眼前的小姑娘从一开始就很信任他,不若他总是怀着目的。 想到贺玄每次见到她与自己在一起,极为恼火的模样,他突然的有些开怀,伸手接过平安符,挂在腰间:“这好像是你送我的第一样东西。” 杜若笑道:“就当是还礼罢。”她从荷包里拿出一朵青瓷莲花,“你送我的,我也戴着呢,比起金的莲花,玉的莲花,这样的别有趣味。” 是他从高黎买回来的。 他那时说买了好几十样,其实这青瓷莲花,也只一件。 在市集看到的时候,就想到她了,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白。 他微微笑了笑:“你得一直戴着。” 她点点头:“你都说再见遥遥无期的了,我会戴着的,”顿一顿,她认真道,“你得平安归来。” 他没有说话,再见亦或不见,只希望她不曾卷入这浪潮,他正待告辞,前方却有一匹马风也似的疾驰而来,杜若瞧见那马的颜色,连忙把青瓷莲花塞进荷包里,对宁封道:“国师,我们就说到这里罢,我得走了,您一路顺风。” 不等宁封回答,她转身就走。 可那马上的人显然不会让她走得那么痛快,他纵马到她身边,弯下腰,手一揽就把杜若给抱在了马背前面,杜若惊叫道:“你做什么,我还要回去赏花呢!” “赏花?”贺玄挑眉,“赏花能走到这里来?陪着宁大人散步吗?” 只要是遇到这种事情,冷厉的雍王就会心性大变,仿若换了一个人,所以他早早就看出,杜若会是贺玄的弱点。 不过来得那么及时,可见四周皆有护卫,宁封挑唇一笑,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一次,只但愿他自己不会后悔,他笑一笑道:“刚才劳烦杜姑娘相陪,宁某告辞了。” 听到这一句,杜若只觉冤枉的不得了,着急道:“宁大人,国师大人,是你提到太医我才来的,我可没有……” 还想当着他们的面解释,贺玄恨不得就想掐她的脸,将马鞭一甩,骏马直奔出去,很快就跑到了官道上。 几个丫环傻眼了,谢氏早前很严厉的叮嘱她们一定要看好杜若,刚才她们跟在后面,姑娘与宁封不过说些寻常话,虽然有些她们听不懂,不过这杏树林四周好些的人倒没什么,轮到贺玄,一下就把姑娘抢走了! 玉竹快要哭起来:“这怎么办,我们再怎么提防,也不可能拦得住马的,你看那马跑得多快,我们总不能被踩死!” “快回去告诉夫人罢!”鹤兰也是无可奈何,“我们照实说,夫人也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 两个人快步跑了。 杜若坐在马背上,被巅得七上八下,她不是第一次坐在这个地方,可是跑得那么急是第一次,她哀求道:“玄哥哥,你停下来好不好?” 一次两次的不听话,贺玄也是恼得狠了,就因为她这种性子,他怕出意外暗中派了护卫保护,结果来看个杏花,也能碰到宁封,这装神弄鬼的从一开始就接近杜若,也不知道存着什么心思,但现在,他是绝对不会让杜若陷入危险的。 他没有说话。 杜若见马还在跑,她抽气道:“疼。” 听到这个字,他松开了缰绳:“哪里疼?” 还能有哪里,杜若咬牙,耳根都红了,贺玄冷笑一声:“你也知道疼,上回差点在历山丢了命,这回你还敢跟他说话?” “那天是二皇子要刺杀他,又关宁大人什么事情呢?”杜若觉得贺玄有时也毫不讲理,他要是仔细说说宁封的坏处,兴许她是能听进去的,但是他从来不说清楚,只让她不要理会宁封。 就是劝说小孩子,大人也要讲道理呢,他倒是好,把她当泥人了。 贺玄见她还为宁封辩解,停下马道:“你是不是更愿意相信他?” “也不是……”杜若叹一口气,“你我见到的不一样,他并没有做什么。” “等做了就来不及了。” 他对宁封是有很深的敌意,因赵坚当初能下狠心,多少有宁封的蛊惑,可他如何说呢,这些事埋得太深,以至于他并不能轻易的说出口。 更何况,杜若与他也并不是同一类人,虽然在一起长大,但她是水的话,他便是泥,她每日里想着吃喝玩乐,他每日想得是如何报仇,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扯在一起了。 剪不断理还乱,他到底还是没能放开。 感觉他的双手拢过来,环在腰间,杜若的脸烧了起来,心好像小鹿一样乱跳,她低声道:“你这样带我走,丫环们可要吓坏了,你还是送我回去。” “自然是要回去的,本王难道还能拐带你不成?”他低下头,呼吸拂在她脖颈。 这样难道还不是拐带?她缩一缩肩膀,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抱到马背上带走,不知道的,还以为遇到劫匪呢。 那小小的动作让她佩戴的珍珠耳环一阵摇晃,他侧眸就看见她白皙小巧的耳朵,隐在乌黑的头发里,像是深藏的宝石,他忽然有点冲动想要去咬住它,那种冲动一上来,浑身都生了热意,好像这天气也变了,他身上穿得锦袍也厚重了起来。 他一下直起了腰。 “天色也确实不早了。”他抱住她往后挪了一挪,好让她坐得舒服些。 两人在一个马鞍上,杜若依着他,只觉他们从肩膀到臀部,恨不得都贴在一起,她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脸颊上的红也再也散不去。 快要行到城门时,他道:“你就要去晋县了罢?” 原来他也知道,杜若点点头:“嗯,后日就去了,可能会待半个月呢。” 江南离得有些远,那么长的路途,危险是不可预知的,晋县也好,他唔了一声,半响道:“等你回来……”声音戛然而止,好似他也不知再说什么。 有些异样。 杜若半转过身看着他,他眸色极为的漂亮,好像日落时的色彩,光耀照人,她幼时第一次见到他,因是被他的眼睛吸引罢,冷冷的却偏偏那么好看…… 她那几年缠着不放,而今她不曾想要那么接近,他却又不肯了。 现在只是离开半个月,他还欲言又止。 杜若想一想道:“你在晋县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我可替你带回来。” 他是王爷,要什么不能让随从去,他盯着她道:“你。” 杜若脸腾地红了。 她觉得脸皮甚至都有些发痛。 原本只是想调节下气氛,结果他偏偏不好好说话,只是一个字,就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慌,她老实的坐在前面,再也不开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贺玄:本王是在好好说话,就是你。 杜若:我不听我不听! 第95章 贺玄骑马送她回来,比那几个丫环快得多。 听说杜若到家了,谢氏极为的惊讶,从上房出来就去见女儿,想问个清楚,怎么会是贺玄送她回来的,听说也不曾用马车,而是就着他的坐骑。 从城门口到宋国公府,那一条路并不短,只怕许多人家都要知道了。 杜家三姑娘骑着雍王的马,还是雍王亲手牵的缰绳。 谢氏出现在门口,杜若心里咯噔一声,她不是木头人,最近几个丫环跟得紧,步步不离的,她虽不知缘由,暗地里也揣测过,可能是因为到了待嫁的年纪了,母亲不太放心。 可今日,她在城外还跟贺玄同骑。 实在瞒不下去了。 她低垂着头,乌发里夹杂着几片杏花的花瓣,侧面如玉,乌黑的睫毛微微颤着,有种让人无法苛责的娇美,谢氏心又软了,叹口气将那花瓣取下,柔声道:“傻孩子,你真当以为为娘到现在还不知吗?” 杜若吃了一惊,原来自己会意错了,母亲竟然知晓她跟贺玄的事情! 她的脸慢慢红了。 让一个小姑娘亲口承认,是有些为难她,而且谢氏也已知道了她的态度,两人都有肌肤之亲了难道女儿还会不喜欢?她娇生惯养的,没有人能真的逼迫,不然那时赵豫可不就得逞了?只是这孩子太过单纯,谢氏少不得要提醒女儿:“这桩事情自有我给你做主,可你记住了,下回莫再这样,便有万种理由,也别失了大家闺秀该有的分寸。” 杜若无言以对。 像贺玄这种性子,她有时候是连不愿都来不及说,事情就会发生的,更何况,她又不是什么敏捷的人,她本来反应就慢…… 不过听母亲的语气,她好似会把自己嫁给贺玄?她头垂得更低了,蚊子般嗯了一声。 看起来十分的害羞,谢氏想到那一年要嫁给杜云壑,长辈亲口告诉时,她也是这般的反应,又是笑了笑,坐在她身边:“今年五月你就要及笄了,想过请谁来做赞者吗?” 正宾的话多为长辈,谢氏是打算请温夫人来的,那是工部尚书家的夫人闵氏,闵家世代簪缨,温夫人未出嫁时便有才女的名声,进得温家之后,又持家有道,相公平步青云,几个子女很有出息,颇得夫人们的钦佩,只与杜家的交情不深,谢氏是想借此走近一些。 杜若脱口就道:“我要请穆姑娘。” 那女将军是一枝独秀,不过到底走得不是寻常路,谢氏道:“我原以为你要请你二姐呢!” “二姐天天都可见的,穆姑娘不一样。”杜若抬起头来,笑眯眯的道,“五月哥哥与她一定会凯旋归来了,不,或者这个月就能回来了!” 杜凌离开家已经有一个多月。 说到儿子,谢氏自然也是盼着他回的,笑道:“你的及笄礼,便听你的罢。” 一辈子就一次,谢氏看她那么喜欢穆南风,便答应了。 到得去晋县的日子,春光仍是大好。 老夫人坐上马车时,与谢氏道:“我知道你这阵子也是日日念着凌儿,去晋县正好散散心,反正他也不在身边,念着又有何用?过阵子就会回来了。” 作为母亲,她何止是念着,噩梦都做了几回。 谢氏早上照镜子,只觉憔悴了些,比平常都多抹了一层粉,而今出去走走,兴许会分散些心思,对老夫人也是一样的,她笑着点头:“母亲说的是,我们这就走罢,把这家都交给相公了!” “他是因为你享了十几年的福了,”老夫人道,“他替代几日,也是应该的。” 杜云壑附和:“是了,是了,我寻常好吃懒做,而今该做回大管事。” 她们都笑起来。 杜若听见,从车窗里探出头,看到父亲就站在旁边,他看着母亲,眼里是深深的情谊。 马车徐徐行走了,他仍在原地,一直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杜若拉下帘子,怔怔道:“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这样离开家呢。”以前不管去哪里,母亲总是留下的,而祖母也不太愿意出远门,这回竟是只剩下父亲在家里了。 刚才看见那越来越远的身影,她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杜绣想到那日在杏树林的事情,推一推她:“我以为贺大哥会来呢。” “他恐怕是没有时间。” “是吗?”杜绣笑得揶揄,“我听说他与你一同骑马,后来把你牵回家的。” 杜若讷讷道:“是我想骑马,后来跑远了,就回家了……” 这个理由可不是那么充足,杜绣挑眉,发现自己后知后觉,本以为杜若眼高于顶,谁料花落雍王府,竟是与贺玄搭上了。 难怪除夕,他会送来烟花。 但她觉得杜若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贺玄虽贵为王爷,智勇双全,但这富贵到底是取决于赵坚的,他又没有双亲,根基单薄,不定哪一日就消亡了,还不如嫁入名门世家呢。或者宋澄,他毕竟是皇帝的外甥,只要江山不倒,都是荣华享尽的,倒不知杜若怎么会看上贺玄? 性子不好,面相也不好,冷得叫人难受。 只这也不关她的事情,杜绣叹口气,她自己的相公还不知在哪里呢。 晋县离长安很近,不过几个时辰的距离,她们到时尚早,太阳刚刚斜过去,也是才错过午饭,庄上的管事笑着迎上来:“老夫人,两位夫人,姑娘们,公子爷,小的使人把饭菜热过一遍,总算盼来你们了!” 那管事原先也是在杜家的,为方便管理,被调遣去了农庄。 老夫人笑道:“正是饿的很了,路上光吃些点心,解不了谗。” “那您来得可真是时候,今儿都是野味,大清早从山上打来的,石鸡,野兔,狍子,只狍子还在灶上煨着,得等到晚上吃,这玩意儿骚气,光是除味都弄了大早上。别个儿就容易多了,石鸡依您口味,做了清蒸小八宝,野兔三吃……” 这管事说话倒豆子一般,快又清楚。 杜若谗得不行。 老夫人瞧她一眼,又瞧瞧杜峥,谢咏,那两小子都已经在流口水了,大笑道:“也别废话了,快些都洗了手用饭罢,吃到肚子里才是真的。” 众人都笑起来。 比起宋国公府大厨的手艺,这些乡野的菜味道很不一样,极为的朴实,但因食材好,又新鲜,吃起来一点不让人失望。 老夫人道:“这石鸡我是最喜欢的,但这几年不知是不是因为打仗,竟是见得少了。” 管事笑起来:“这东西本就不好抓,狡猾的很咧!” 那也得看人罢,杜若擦着嘴,想到小时候她有次去找贺玄,他在林子里练袖箭,那梅花袖箭一发六只,他那时就打中了一只,她求他烤了吃了,等到傍晚,地上甚至有十来只。她喜滋滋使人拎了两只回去,还孝敬给了祖母,也不晓得祖母可还记得。 不过那味道是极好的,哪怕一点调味的都没有。 她一个人吃了半只。 假使现在,她再去请他猎只石鸡,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她嘴角弯了弯,又拉平了,有些意外自己竟然会生出这种念头。 她是有些好奇他对自己的态度了吗? 老夫人此时也吃饱了,漱了口道:“都先回房收拾罢,睡一觉,好好歇歇。” 姑娘们娇贵,坐得一路马车,定然是乏了。 众人应是。 杜若住的地方是在东边一处厢房,说是厢房,其实比起杜家的宅院,当真是粗陋的很,只来农庄便是要体会这种趣味,没什么可嫌弃的,她又到外面四处转一转,回头清洗番换身衣服便躺下了。 谁料闭上眼睛却睡不着,不知为何,她总是想到父亲站在那里的样子,还有被阳光拉长的身影,她从床上起来去了隔壁。 杜莺正在梳头发,见到她微微一笑道:“你怎么还没歇着呢?” “我也不知为何。”杜若知道她心思玲珑,比起自己,杜莺定然是聪明多了,她拉住杜莺的手轻声道,“今次来晋县原是好事,可我有点不踏实。” 杜莺一怔,放下梳子道:“怎么了?” 杜若摇摇头。 她说不上来。 今次全都来晋县是有些奇怪,杜莺察觉到了,他们来得时候,身后还跟着一队商队,一直跟到农庄,她出来时看见,那些人的身材都是极为高大,动作也很利落,并不像是做生意的,倒像是军队里的人,不过看起来却并没有恶意。 她多病,生性敏感,自以为是不会看错的。 “可能长安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我们才会来晋县。” 她听杜云岩讲过朝堂上的一些事,内藏暗涌,可惜她乃一介女子,光是凭猜测又能如何准确,不过两位皇子先后身死,绝不是吉兆,赵氏江山是有点儿岌岌可危。 这次恐怕是大伯安排他们来的,她柔声道:“不过你不要胡思乱想,有长辈们在,就算有风波也会平息的。” 听得这一席话,杜若回去更是忧心忡忡,她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 玉竹在外面打了个盹儿,进来看杜若,谁料将将走近,就看到杜若猛地坐了起来,眼睛未睁开,一对秀眉难受的拧着,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 看来是做什么梦了,她急忙跑过去,给杜若披上一件外衣。 听到轻唤声,杜若睁开眼睛,急促的喘着气。 “姑娘,别怕,您这是在做梦呢!” 梦里,她梦到父亲被一箭射中了胸口! 汇聚在眼眶的泪水一股脑的流了下来,她顾不得跟玉竹说话,很早前她就梦到过父亲去世,只不知原因,这次……她忙着找鞋子穿,穿好了又找衣服,看她手忙脚乱的,玉竹吓坏了,把鹤兰喊来:“姑娘是不是魔障了,一个字不说,光在找,她原是在睡觉的。” “姑娘!”鹤兰伸手拉住杜若,“姑娘,您要去哪里?” 杜若已经把衣服穿好了。 鹤兰看她要往外走,也是着急了:“姑娘去哪里,奴婢们自会跟着,不过怎么也该去同老夫人,夫人说一声罢?” 杜若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厉声道:“绝不行,你们要是敢泄露一个字,我将来定会寻机会把你们卖出去!” 两个丫环目瞪口呆。 杜若深吸一口气:“鹤兰,你同外面的下人说,我要去后院喂羊。” 喂羊又不是什么大事儿,鹤兰松了口气。 “不许旁人跟着。”她道,“我要清静清静。” 玉竹鹤兰头第一回见她这么古怪,也不敢说什么,便服侍她去后院,叫下人们一个不要跟着。 农庄简陋,那后院就是拿一圈矮墙围着,小门那里原有两个小厮,杜若也叫鹤兰赶走了,她今日的举动实在是奇怪的,不过也算不得太为过分,鹤兰领她到羊圈那里,轻声道:“姑娘,这儿味道大,您真的要在这里喂羊吗?” 洗得干干净净的,偏偏这时候要喂羊。 杜若却并没有理,她径直就从后门走了出去,两个丫环吓一跳,双双跑上来,杜若道:“我又想出去看一看了,你们跟着便是。” 她沿着田埂往前直走,玉竹鹤兰暗地里叫苦不迭,不知她要做什么。 一直走到尽头,只见那里停着一辆载客的马车,跟她来时印象中的一样,杜若直接就坐上去,说道:“去长安城,”她抛出碎银,“快一些!” 那车夫见小姑娘出手阔绰,拿到银子了喜笑颜开,自夸道:“我这马儿是新买的,去那里很快,姑娘可要坐好了。” 他扬起鞭子,玉竹怔立在那里,动也不动,鹤兰爬上马车,叫道:“你快去告诉夫人,我,我跟着姑娘……” 话未说完,马车就疾驰而去。 乡里人一点不懂规矩,有姑娘坐车就走,玉竹急得直跺脚,可她委实也不好跟着去,不然老夫人,夫人都蒙在鼓里不知道杜若去哪里了呢,她快步往回赶,只觉头一阵阵的疼。 鹤兰盯着杜若道:“姑娘好好的为何要回长安呢?便是回长安,与夫人说一声,也不是不可以的。” 怎么行得通,她做得梦一时半会儿解释不了。 她只知道她得回去。 因她终于明白为何父亲要目松他们离开长安,为何贺玄那日欲言又止,为何宁封要说也许他会死在长安,杜莺猜是要起风波,但她知道,那是要变天了。 她不能让父亲出事! 马车在官道上扬起尘烟,在它后面,有十数骑飞一样的追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_^ 第96章 都是训练有素的暗卫,区区马车哪里比得过,很快就被截下! 鹤兰往外一看,只见她们是被包围了,吓得浑身发抖,她以为遇到了马匪,暗想今日在劫难逃,急忙把杜若往深处推,一边哆嗦道:“各位大爷,你们要银子,我们自会奉上,还请饶过我们一命。” 其实银子也不多,走得仓促,主仆两个身上的合起来不知可有二十两。 要么就添上首饰。 她胡思乱想间,为首的暗卫道:“请三姑娘返回晋县。” 竟然是冲着她来的?杜若探出头去,见到那十来人,个个都很年轻,身姿挺拔,她忽然想到年幼时随父亲去过演武场,见过的那些兵士,就是这种状态。 她询问道:“你们是不是我爹派来的?” 父亲故意送他们走,是为让他们远离危险,兴许也派了守卫呢。 那暗卫不答。 杜若咬牙道:“我不会走的,”她吩咐车夫,“我已经给了你银子,你快些驾车!” 车夫左右为难。 暗卫见杜若并不听从,还要催车夫前往,眉头便皱了起来,他们奉命保护杜若,原以为只要呆在晋县就可以了,谁想到她会突然一个人溜出来,还坐车去长安,实在是猝不及防!他思忖片刻:“我们乃雍王属下,专为保护姑娘,请姑娘回晋县罢,不要令我等为难。” 竟然是贺玄的人! 杜若吃了一惊,但这也更印证了她的想法,长安要出事,为此她是更不能回头的,因为她梦到了父亲是怎么出事的,这梦平白无故出现在今日,一定有其原因。 也许她一个小姑娘没有武功帮不上忙,但是她可以及时的提醒父亲! 她眼睛一转,忽地坐到车辕那里,虽然没驾过车,可依样画瓢不难,她猛地把缰绳拉了起来。这马儿都有惯性,立时就往前跑了,车夫生怕马车翻掉,急得哎哟一声:“姑奶奶,您别乱来,小的给您赶车还不行吗?” 他没办法,不赶也得赶。 马车突然行驶起来,暗卫又急忙追上,看他们不管不顾一定要阻止,其中一人甚至把马鞭甩到车辕上来,好像要让马车散架似的,杜若也发了狠,她是不能失去父亲的,哪怕冒着危险,她也一定要见到他!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一下对准自己脖颈:“你们要再敢追,我就一下戳死自己。” 贺玄是什么性子,他的属下恐怕也是不好对付,可既然是保护她,他们肯定不会伤她的,杜若用力了下,簪子戳破了脆弱的皮肤。 有血流出来,在白皙的肌肤上分外显眼。 暗卫们显然没料到她有这样的决心,犹豫之下收了手。 雍王看重这姑娘,吩咐他们护住她,而今她拿性命相逼,他们不敢贸然行事,为首之人往后做了个手势,其他暗卫立时分散开来,护在了马车两边。 在傍晚,他们赶到了城门。 夕阳将城墙染上一层红色。 瑰丽中透着苍凉。 在街道上听到熟悉的吆喝声,杜若在车厢里道:“去宋国公府!” 车夫吓一跳,说话声音都不利落了,扭头道:“姑娘,这,小的只是赶车的,寻常都是从晋县到别个儿县城,长安都难得来,可不认识什么国公府……”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杜若弯着腰出来,跳下了马车。 鹤兰生怕她摔了,连忙过去扶住。 暗卫也跟在身后,与他们目光对上,杜若摸一摸脖颈,那里还有些疼,她道:“而今已经在长安了,也不可能再去晋县,你们要保护我,尽管跟着好了,我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杜若朝杜家的方向走。 鹤兰头一次见她走得那么快,两只手很用力的左右甩动,身子摇摇晃晃的却一直没有跌倒,难怪玉竹说她魔障了,这样的姑娘,她是没有见过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满腹的疑惑! 宋国公府的大门紧闭着,鹤兰跑上去敲门。 门徐徐开了,一个小厮探出头来,他认识鹤兰,惊讶道:“你不是跟老夫人他们去晋县了吗,今儿早上才走的,”他一下把门大开,往后张望,“老夫人,夫人他们是在后面吗,也一起回来了?” 巷子里空空的,并没有车马,唯有一个穿着杏红色春衫的小姑娘立在不远处。 小厮瞧得一眼,眼睛都瞪大了:“三姑娘!” 杜若不吭声的往里面走,走得段路又停住脚步,询问道:“爹爹在家里吗?” “老爷……”小厮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缓了一下才回答,“老爷出门去了,下午二老爷过来拜见,也不知说了什么,随后老爷便与二老爷一起出门了。” 杜若脸色顿变,急道:“去哪里了?” “小的不知。”小厮摇头。 门房的人哪里会知晓这种事情,他们只管开门关门,或有人递帖子,送节礼,进去回禀给主子们,别的是一概不清楚的,杜若心里更为着急,连忙往书房那里走。 此处清幽,只有三两小厮或扫地,或擦拭器物,而书房门口空荡荡的,一看就知道里面没有人。 “你可知爹爹去哪里了?”杜若逮住一个小厮,问道,“今儿二叔过来,你可曾看见?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见到是三姑娘,那小厮也很惊讶,毕竟府里女眷今早都走光了,谁想到这时辰会回来,他不敢多看,垂着头道:“二老爷是来过,与老爷在书房喝了茶,很快就与老爷一起出来了,老爷看起来怒气冲冲的,像是要找谁算账。小的听到二老爷提到城西,也不知是不是去了那里。” 城西? 他们这些权贵都住在城东,城西的话她是不太熟悉的,杜若站在那里,只觉后背都溢出了冷汗,她就是去了恐怕也找不到父亲,毕竟长安城很大,不能像只无头苍蝇乱飞,那样会浪费掉时间。 怎么办? 她想了又想,突然又往外走了。 鹤兰晕头转向的,拉着杜若问:“姑娘,您到底要干什么?您不如吩咐奴婢,奴婢替您去做可好?姑娘莫再出门了!” 从晋县到长安不说,她好像还要乱跑。 杜若完全没有听见,直到走出院子才想起来,她这样走怎么比得上马车的速度,她连忙吩咐路上的小厮:“你快些叫一辆马车过来,停在二门那里!” 而今国公府长辈都不在家,就她一个女主子,那小厮答应一声,快步走了,等杜若到的时候,果然马车也已经到位。 她坐上去道:“去雍王府!” 一心为了父亲,她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人,他可是引发这些事情的根源,她得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她要让他去找父亲。 他手下那么多人,定然比她快得多。 不过……她转念一想,心又沉到了水底,长安事变,是他要夺取皇权,而父亲却是赵坚的人。 她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差。 外面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好像地面都震动了数下,随即就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嘈杂声,有女人的尖叫,有孩子的哭声,有怒喝声,有东西撕裂破碎的声音,与天上乌云的黑沉,海浪般席卷过来,淹没了这一片地方。 杜若从车帘的一角看去,模模糊糊,分不清楚是怎么了。 鹤兰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颤抖着道:“姑娘,好像是打仗了!” 战乱的那几年,他们也是辗转过好几个城县的,因赵军屡屡得胜,虽不是那么狼狈,可打仗是什么样子,他们是经历过的。 而今这情形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今日杜家只有他们主仆两个! 混乱间,那马车的马也受到了惊吓,嘶鸣起来,车把式用尽全力的拉住马,往后叫道:“姑娘,这马小人恐怕要控制不了了,姑娘快些下车吧!” 鹤兰连忙过去扶住杜若。 她们两个一下来,那些暗卫就守在了旁边。 比起两位姑娘的惊慌,他们对这突发情况也是有些无措,贺玄派遣他们保护杜若,可没有说过长安的事情,因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杜若会自己一个人回到长安,而长安竟然又成了这等模样。 竟然提早发动! 厮杀声从城门口传来。 暗卫轻喝道:“姑娘随我来,不能再留在此地了。” 杜若道:“你带我去雍王府,一定要去那里!” 比起未知的危险,雍王府还是可以一试,毕竟也无处可走了,暗卫们拔出手里长剑,杀开一条血路。 天色已然黑了,乌沉沉的夜空下,却有许多的火把,杜若走在这条路上,好似用血泥铸就的,她满心的不解,为了皇位,他就一定要选择这条路吗? 在平静的湖里又投下巨大的石头! 她耳边听着那喧嚣,终于来到了雍王府。 比起别的地方,这里好像是静悄悄的,好像隔绝于世界,杜若沿着甬道进去,发现前方猝然有光亮,定睛一看,原是有小厮提着灯笼,而在四盏灯笼之后,贺玄穿着深紫色的锦袍,大踏步的朝她走过来。她本是有很多的话要质问,这一刻心里涌上的却是欣喜,忘了刚才在路上的埋怨。 父亲的事,他是答应过她的! 她几乎奔跑了起来。 就在这时,在静谧的夜空中,传出了尖锐的细响,有十几只箭同时间朝这个方向一起射出,如同一早编织好的网。 那杏色的身影在微光中,在一众暗卫间显得尤为的娇小,被风一吹就要坠落。 宋澄绝没有想到杜若会在这时候出现在雍王府,他的心头一冷,下意识就道:“都给我住手!” 此计划是前阵子就定下的,赵坚看起来仍是皇帝,可处境与囚徒一般,并无自由,贺玄凭借齐伍大权在握,游刃有余,他那种狂妄虽然不曾外露,可却太过自信了,才会在羽翼还未丰满的时候,将长安城大半军队派遣出去,攻打澜天关。 眼光是长远的,因占领澜天关便能杜绝大周短时间内进攻长安,以便于将来的整顿。 可是赵坚又岂会真的一无所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能做大燕的皇帝不是浪得虚名,而麾下势力也不是摧枯拉朽似的就能被毁灭,事实上,对他存有忠心的属下仍是不少,故而才会有今日一战。 提早埋伏的弓箭手,便是为灭杀贺玄! 而这突然而来的进攻,则是为肃清在长安城贺玄所有的兵马,重新夺回皇权。 这样的处心积虑,机会又是稍纵即逝,领军的吉安伯杨宗毅是绝对不会听从宋澄的命令的,他的目标是贺玄,别的任何人挡道,都会杀光殆尽。 更何况是杜家的三姑娘。 她便去地下与宋国公见面罢! 他的手一挥而下,弓箭手又再次搭上了箭。 箭头蓝幽幽的,闪着奇异的光泽,冰冷又妖艳,只要被沾上一点,杜若这样的小姑娘就会香消玉殒,宋澄只觉一阵窒息,他可以不管杜云壑的生死,可是要他眼睁睁看着杜若死在面前,却是做不到的。 来不及细想,他纵身就从墙头翻落。 无数的箭好像美丽的星光般,从远处射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贺玄:你就想问,我们谁离得比较近? 作者:你猜呀。 贺玄:……本王早晚杀了你! 第97章 贺玄看到杜若莹白的脸在人群中,美玉般闪耀着光泽,他也是极为吃惊的,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到雍王府? 他明明今日看着她离开长安的,只是他不曾去说话。 不想再多添了离愁。 谁想到她竟会去而复返。 他足尖一点地面,整个人平地而起,好像展翅的大雁般飞掠过人群,几乎是瞬间就到了杜若面前,沉声喝道:“你怎么从晋县回来了?” 漫天的箭射过来,他抽出长剑,舞成一个光圈把附近的箭都挡落在地上,而宋澄也是同时间冲到这里,甚至比贺玄更快,劈手打伤两名暗卫,一下就握住了杜若的胳膊,喝道:“快走,你留在这里,会丢了命!” 这样一个夜晚,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本是想来找父亲,让他提防杜云岩,谁想到会那么快的陷入战乱,她又怎么会不慌呢,宋澄的力道又大,她身不由己就靠了过去。 贺玄见状一个纵落拦在面前,怒道:“宋澄,今日是你死期!” 宋澄冷笑道:“你出去看看,你的军队还剩多少了!要我说你不如早些投降,我会请皇上给你留个全尸……你何必连累三姑娘?让我把她带走!” 说话间,只听数十声惨叫起此彼伏。 贺玄一剑劈下,势如雷霆。 在黑夜中好像闪电般亮了一下,宋澄没想到他竟然出击,侧身让过,贺玄见他还抓着杜若,怒火陡升,欺身直上。 宋澄比起他,武艺也许不逊多少,然而经验上却差的多了,只是两三回合,就见杜若已然落在他手里。 箭雨此时又起,尖锐声呼啸。 “箭有毒……”他担心杜若,忍不住提醒。 为杀得干净,赵坚是下了狠心了,不管任何手段,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话音刚落,竟有一簇的羽箭朝他直飞过来。要知道,杨宗毅虽奉命灭杀贺玄,但绝不会刻意针对宋澄,故而刚才所有的箭都是对准雍王府的人,哪里会专盯着宋澄呢。 但这次不同,他是成了靶子。 宋澄躲闪不及,勉强打落一些,只觉身上一痛,一支羽箭贯穿肩膀,令他倒在了地上,杜若是看着这过程的,惊呼道:“宋公子!” 墙头的弓箭手停止了动作。 宋澄仰面看着,才明白短短瞬间,他们的弓箭手已经被击毙,刚才的箭是贺玄的人射出来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以为这场奇袭会让贺玄死无葬身之地,然而他们才是真正踏入了陷阱,他不禁苦笑。 那笑容极为的惨淡,杜若蹲下来瞧着他的脸,想到梦里的情形,虽然换了一个场景,然而这一切竟是避无可避。 夜色里她的眼眸十分动人,正如当初遇到的时候,那般的清澈,他自嘲道:“难怪母亲总拦着我,我实在是做不成什么大事……” 不管这最终的起因是什么,刚才的对话她是听明白了,宋澄为救她才会出现,可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自己也是有些糊涂的。 贺玄冷冷道:“带走。” 听到这句话,杜若还是松了口气,幸好他没有说杀了宋澄! 她想到父亲的事,一下又拉住贺玄的袖子,急促的说道:“我爹爹在城西,你是不是……”她盯着他的脸,那瞳孔在夜色下格外的深幽,好像要把他看穿了一样,“你之前答应过我的!” 竟然表现的好像他与她的父亲是敌人! 那这傻丫头曾经说过的造反,难道并不是从杜云壑那里得知的?贺玄挑眉道:“你父亲早与我商议事情了,我不会害他。” 什么? 杜若大吃一惊,父亲竟然是同贺玄一伙的! 她目瞪口呆,她此前要贺玄答应,也是让他看在那些年的情分上,不要为难父亲,毕竟父亲作为赵坚的臣子,定是会保护赵坚从而与贺玄为敌,只她知道最终的胜利者,才能说出这种话,谁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我爹爹……”她脑袋有些晕,顿了顿道,“我爹爹在城西,二叔叫了他去,二叔是要害他,你快些派人去城西。” “好。”他将她揽在怀里。 竟然一句都没有质问,问她怎么会提到二叔,问她为何会来长安,她一路是多么恐慌,生怕自己来晚了父亲受伤,才会不管不顾,甚至都没有告诉长辈便回了来。 她把脸贴在他胸口:“父亲真的会没事吗?你派了多少人去?” “很多。”他轻抚她肩头,“早就派去了,你二叔的事情我也知道。” 她什么话都没有了,只觉分外的疲惫。 这一天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长了。 贺玄道:“你在府里歇息会儿,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外面仍有刀剑相交的声音,这场战事还没有完,杜若点点头,忽地想到杜蓉:“我大姐呢,还有大姐夫!” “自然也妥当了。”他道。 杜云壑出面,章家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加入进来。 杜若见他在此时胸有成竹,也知是什么都已经打算好了,她不想影响他,说道:“那我去歇息了。” 她走得几步又回过头,深深看他一眼,夜色里他的身影极为的修长,但用玉树临风好像也不好形容,他现在已经是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了,将来更不知会如何。 在她心目里,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玄哥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也许过得今晚,一切都将不同了。 她有几分留恋,有几分惆怅,又有几分的担忧。 那些情绪在她眸子之中幻化成了流转华丽的光,他凝视片刻转过身要离开,听到她轻轻的声音:“玄哥哥,你当心一些。” 他嘴角挑了挑,微微一笑,大踏步走了。 宫里,赵坚坐在龙椅上,那殿中两边挂着夜明珠,将偌大的地方照得极为的明亮,衬得他脸色也很光彩。 隐忍那么一阵子,连与妻子儿子说话都暗藏玄机,他也是极为劳累,心力憔悴,只是一忍再忍,直到将计划定下来,寻到合适的时机发动,而今眼看要重夺政权,他再坐在这地方,更是感慨万千。 宁封道:“宋国公将女眷送出去,想后日拿下杨将军等人,完全控制长安,而今皇上先行克制,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委实是个好计策。” “也是国师您提醒,不然朕还蒙在鼓里呢!”赵坚想到齐伍,手猛地拍在龙椅上,“枉朕如此信任他,他却同奸人狼狈为奸,当真是狼心狗肺!等事了,朕非要株连他九族,让他五马分尸不可!” 那是他这辈子犯得最大的错! 他一生最为信任的挚友,他将所有事情都交托于他,到头来却反咬自己,让大燕内部受到重创,赵坚无法接受。 宁封淡淡道:“也只是时日……” 话未说完,只见一个小黄门急慌慌的跑进来,大叫道:“皇上,皇上,马将军回城了,打到宫里来了……” 赵坚脸色剧变,猛的站起来道:“什么,马将军,你是说马毓辰?” 前一个多月,马毓辰马将军率领了长安多数军队前往攻打澜天关,按路程决不能来得及赶回长安,故而他们才会发动战事,今日怎么会……赵坚身子一阵摇晃,手也忍不住的抖动起来,慢慢按在椅柄,他难以相信这事实,原来一切都是幌子! 什么攻打澜天关,那小子是早就留了一手了! 就等着他们纠集附近所有的兵士,好一网打尽,因这是赵坚最忠心的属下了,也是他的根,赵坚面若白纸,瘫软般的坐倒下来。 实在出乎意料,而宁封也是知道这其中的悬殊的,因马将军带领的那支军队可说是精英,又是从四周包杀进来,他们在城内的兵士遭遇突袭,一定极为慌张,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又是有备而来,他也遭受了重创一般,呼出一口气道:“皇上,臣可帮皇上逃出……” “罢了。”赵坚摆摆手,抬起头来时,面如死灰,“朕这辈子没求过人,只求你把伦儿救了出去。”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 已看出他的绝望,不再可能去抗争,宁封叹口气,到得这一步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自以为机关算尽还是中了一招,他以为贺玄狂妄必有一失,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朝赵坚一躬身,转身走了。 贺玄到得时候,赵坚端坐在龙椅上,身子挺得笔直,好像他仍是众人拜服的皇帝一样。 就是这个人,就是因他,自己失去了父亲,忍辱负重过了这么些年,他的年少时光没有一日不是在这阴影中度过的。他大踏步上去,想要对赵坚说些什么,想要做些更狠毒的事情,可最终仍是什么都没有做,彼此都知道,他们之间的仇恨是什么。 他一剑挥了过去。 这一剑,把过去抹淡了。 唯有血色是那么的浓。 回到雍王府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他坐在床头看着杜若,她大约是等得许久,忍不住困所以睡着了。 乌黑的头发落在枕头上,有些许遮盖了她的脸,他伸出手想要拨弄掉,更好的看清楚她,可仍是没有,他好像也累得很了,合衣躺在旁边,只是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第98章 城西有一条河流,此时在夜空下闪着波光,风一起水流急速,将那些才混入的鲜血很快的就冲掉了。 杜云岩站在河岸边,抖得好像筛糠子。 他为巴结齐伍,听从宁封的话将杜云壑带到城西,谁料到看到的却是一场屠杀,他才知道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 杜云壑擦干净腰间的佩剑,走到杜云岩身边,举起拳头就朝他脸上打了一拳。 那是毫无征兆的,杜云岩受了狠狠一击,血立刻就从鼻子里喷溅了出来,他痛得惊叫,谁料又是一拳,再一拳,力气之大,像装了铁石,他被打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痛,那痛从头上一直往全身蔓延着,是他这辈子都没有尝过的滋味。 他最后跌坐在地上,沾了一身的泥。 “今日你便独身离开长安,别再让我看见你!”杜云壑怒视着这个弟弟。 这么多年来他对杜云岩的爱护,全都是白费,他竟然为了荣华富贵背叛自己,要不是他们一早提防赵坚背后会有动作,兴许将将来到城西,他便会被就地处决! 而他可是杜云岩唯一的哥哥,是他家人。 要不是念在这点血缘,他一定是会把杜云岩杀掉的! “往后你再不是杜家的人了。”杜云壑冷冷道,“也不要妄想母亲还会顾念你,而今什么局势,你看得出来,识相的话便自己走,不要到时候身上再添具枷锁。” 那是要被流放的意思! 杜云岩此时当然知道杜云壑是什么人了,他竟然造反,还造反成功了,不然赵坚的人不会被杀得一干二净,他那时候要是老老实实,今日哪怕不出门就会得享将来的好处,可他却被利用了。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后悔,杜云岩哭喊道:“大哥,您就饶了我这一回,我是犯糊涂,可我原本并不想要害您啊,我要是知道真相,绝不会将您带到这里来。” 也许吧。 但他骨子里是冷血的,才会对自己的妻子,女儿那样薄情,杜云壑已经不能再相信他,这个弟弟的性子,利益熏心,随时还是要被人利用的。 “我言尽于此。”杜云壑转身走了。 杜云岩一个人留在潮湿的河边,想到他要孤身上路,甚至连官位都没有了,忍不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又经历一次战事的长安,此刻已平静下来。 杜云壑看到马将军并不意外,在他们出发之后不久,贺玄便已经把这桩事告诉他了,马将军率领的军队将会成为这场战事中的重大转折,他当然也做到了,赵坚附近的残余势力在今日被肃清殆尽,至于远一点的地方,却要再等待些时日。 “凌儿他没有在路上给你添麻烦罢?”杜云壑问起儿子,“他仍是去了澜天关?” “是,不然随我回来,我可是解释不清的。”马将军拍拍杜云壑的肩膀,“不要担心,我们已经勘察过地形,也确实到了附近才返回。这孩子有许多疑问,我只说军令如山,我要执行别的命令,而他必须去攻下澜天关。”他顿一顿,“还是留了一万精兵的。” 他杀回长安,也只带了两万的精兵。 杜云壑笑一笑道:“他早该历练一下了,我们像他这样的年纪,已经打过几场仗了。” 马将军也笑起来:“不这样,我们这种将门血脉可是要没落的。” 虽说虎门无犬子,然往前的历史看来,一代不如一代的状况十分的多。 两人正说着,有个侍卫过来传话,杜云壑听清楚了,惊讶道:“是吗,在哪里?” 他还不知道杜若竟然回了长安。 月亮如弯钩挂在天边,夜幕寂静,那一栋院子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去打扰,可过得一阵子还是传来了脚步声。 虽然不大,贺玄仍是醒了。 他坐起身子,看到杜若还在侧躺着,睡得很沉。 那姿势是有些别扭的,因为她原是在等待,还穿着衣服,一双腿悬挂着,靠着床沿,露出裙子底下粉色的绣花鞋,上头的明珠泛着幽幽的光。 “王爷,杜大人来了。”随从在门口提醒。 贺玄道:“请进来。” 杜云壑走入屋内,就看到贺玄坐在床边,而他那个女儿仍在睡着,乌黑的头发映衬的她脸庞越发的白皙,他瞧见这场景,眉头微微拧了拧,几步就走了上去。 “是我让她在这里歇息的,她等久了许是困了。” 杜云壑瞧见杜若身上的衣裙,松了口气,弯下腰轻唤道:“若若。” 贺玄见状站起来,立在一边。 好像是听到父亲的声音,那么的温和,又好像是久违了,她很着急的睁开眼睛,果然就看到杜云壑的脸在眼前,她一下就抱住了父亲的脖子。 “爹爹!”她叫道。 那样的欣喜。 而杜云壑反倒是一头雾水,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是祖母叫你回长安的吗?” 当初为了她们的安全故意哄着去晋县,也是费了他一番口舌,结果杜若竟然在这节骨眼上回来了,幸好没有受伤! 杜若摇摇头:“我偷偷跑出来的。” “为何?”杜云壑一怔。 她笑起来,不管之前遇到什么,而今她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她紧紧抱住父亲的脖子:“我就想快点看到您,别的我什么都不管!” 这孩子,杜云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种时候应该是要好好教训她一通的,可是她温热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好像小时候才生出来那样的柔弱。他有空总是抱着她,看着她,觉得自己这女儿怎么那么可爱,那么的漂亮,后来她渐渐大了,他们父女两个便没有以前那么亲近。 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爹爹,我们现在是要回去吗?”她从床上下来。 这是当然了,总不能让杜若住在雍王府。 “我们便先告辞了。”杜云壑与贺玄道,“明日恐怕还有一番收拾。” 这场战打得很快,很准,但还是伤及了长安,要重新整顿起来,又是要费工夫的,而且,赵坚原是皇帝不可能什么都不交代一下,这长安,这江山还得有个主事者。 其中的繁琐是不能快刀斩乱麻的。 贺玄点点头:“今日也多亏您。” 杜云壑不再多说,带着杜若往外走去。 临到出门,杜若回头瞧了贺玄一眼。 他也正在看着她。 眸色好似月光,温和,又有些眷恋,她而今见到父亲,心情是极为的好,朝他笑一笑转回头,同父亲离开了雍王府。 两人坐车回到府邸,想到刚才她在这里到处寻找杜云壑,生怕打探不出消息时的焦急担心,她靠在父亲手边,轻声道:“爹爹,以后再有事情,您千万不要送我们走,或者哪怕留我一个人也是好的。” 若是不知也便罢了,知道了,那种心情难以形容,恨不得插翅飞到他身边。 杜云壑怔了怔。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她大概是知道真相了,他心想这种时候留着她们做什么,都是女眷难道还能跟着一起去杀敌不成,只低头瞧着女儿委屈的样子,他又心软,说道:“是了,是了,下次再不把你们送走!” 反正将来定也不会有这等事情。 杜若哼了一声:“这回母亲晓得,爹爹您也是要被说的。” 这种大事瞒着谢氏,他是应该要被修理的,还有老夫人那里,也要等着他去交代。 杜云壑轻咳声:“小孩子家家尽会胡闹,弄到这么晚,快些去睡着罢。” 杜若也不好真的取笑父亲,只问杜凌:“我刚才听说马将军回来了,那哥哥呢,他有没有一起回来?” “你当去澜天关全是幌子?自然还是要攻打下来的。”杜云壑摸摸她脑袋,“别担心,你马叔叔说了那里的情形,凭你哥哥兴许拿不下来,但还有别的将军在呢。” 又在看不起自家儿子了,要是杜凌听见,肯定要气得跳脚,不过杜若听说哥哥没有事,便放心的回了卧房。 她躺在床上,看着顶上熟悉的帐幔,十分的安心。 这一切终于都过去了。 澜天关外,狂风阵阵。 杜凌藏身在野草间,瞧着远处的关口,心里还在疑惑马将军的事情,明明带了那么多兵马,结果说回去就回去了,而且只剩一万精兵,到底能否把这关口打下来? 身边刘将军正与穆南风争论。 “不多观察几日,贸然行事,将两千兵马给葬送了,可是你一个女人来承担?”刘将军怒气腾腾的瞪着穆南风,“瞧瞧你出的馊主意,事情不到自己身上,说话是不腰疼的!” 那刘将军在来得路上便一直看低她,穆南风眉头挑了一挑:“既然刘将军不肯,便由我领这两千兵马,假使真出了事,自有我承担。” 她并没有一丝的退缩。 一个姑娘家真当自己有什么能耐了,刘将军冷笑道:“你自己请命,往后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穆南风淡淡道:“你只要记得你说过什么话就行了。” 她大踏步朝驻扎的军营走去。 刘将军还在不屑:“用两千兵去进攻,就算把别人引下来,自个儿还不是葬身于此,能有什么用呢?我就不信她能成了……“ 他絮絮叨叨的,杜凌听着眉头拧了起来,他对穆南风一样看不顺眼,但像刘将军这样咬住不放也是少见的,他从草丛中出来往军营走去,遇到穆南风时,只见她正在检查全身的武装,她腰间挂着长剑,背上背着弓,左侧还悬挂了一把腰刀,甚至于连腿上都绑着匕首。 杜凌摸摸鼻子:“你是怎么得罪刘将军的?” 此人不是一无是处,平日里与上级下属打交道颇是游刃有余,偏偏要针对穆南风。 恐怕是有次对敌军首领的悬赏,她抢了刘将军的功劳了,但她并没有回答。 杜凌见她沉默,眉头挑了一挑,伸手牵过一匹马来:“诱敌深入这计策不错,不过我瞧着或者由我领兵更好。” 他第一次打仗,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也对自己很是自信。 穆南风打量他一眼,年轻的男人眉目俊朗,面皮白皙,还不曾经历过战火的淬炼,什么都不知竟然想担这责任,她道:“你假使想立下功劳,便留在这里,假使想送死,便当我没说。” 她对那两千精英下了命令,一呼百应,随即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竟然说他想死,那是瞧不起他的本事了,杜凌面色一沉,差点也想跟着去,但他想到了来时的目的,他是要来立功的,因为只有立了功,才能得到父亲的看重,有了这些资历,积累的越多,他便不会到哪里,都被人当成毛头小子看待。 他忍住了这种冲动。 重新回到原处,他看到穆南风领兵到了关口,搭起弓箭往上射去,只见瞬时那墙头上的一个士兵便中箭从上面掉了下来。 那么远的距离,竟然那么准。 他嘴角扯了扯,果真不像女人! 长安城街道上这几日已经被清理干净,为安抚民心,受到损伤的家庭都得到了抚恤,老百姓这辈子只求安稳,眼见渐渐恢复秩序,一个个便也重新开起了铺子。而赵坚的罪行也被公示于天下,谋害贺时宪,不择手段篡夺原本属于贺家的江山。 在杜云壑,马毓辰等人的支持下,贺玄被拥立为皇,登基的时间定在四月十二。 离今日还有半个月。 虽然杜若对这一日早有准备,但还是有些恍恍惚惚,她不能想象再次看到他时,他穿着龙袍的样子,不知会不会跟梦里一样,眉眼像是覆盖着雪,那样的冷。 而且她还得叫他皇上…… 感觉分外的别扭,杜若叹口气从掌心里抓些瓜子放进鸟笼,这时门外有一阵的脚步声传来,得了喜讯的小丫头跑得飞快,来到门口叫道:“姑娘,听说澜天关被打下来了,公子很快就要回来了呢!” 杜若松了口气,又连忙问道:“是吗,那哥哥没有受伤吧?” “没有,已经在归来的路上了,这是八百里加急得的消息。” 这些天,无论是她,还是家人们最挂念的还是杜凌,虽然杜云壑总说不会出事,可见不到人都是假的,这回终于得了确切的消息了。 她把瓜子都放进鸟笼里,擦一擦手就朝上房而去。 祖母,母亲肯定也高兴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贺玄:跟朕念,皇上(huang,shang),一点不难。 杜若:…… 贺玄:朕想想,还是叫哥哥好。 杜若:走开! 谢谢妹子们的鼓励,么么哒^_^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6 02:21:47 懒兜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6 12:28:00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6 16:48:59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1-27 13:16:48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7 20:20:23 张君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8 02:17:37 张君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8 02:17:41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8 12:53:50 张君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8 15:28:41 1e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8 16:03:15 黄泉引路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8 16:10:33 大牌珠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8 20:50:22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8 21:02:57 第99章 还在远处,就已经听到屋内一阵阵的笑声。 今日是休沐日,杜云壑也在,老夫人与他道:“这孩子心心念念要去打仗,而今赢了也算了了他心愿,下回还是让他在长安多待一阵子,别急着又调遣出去,你瞧瞧你媳妇,脸都恨不得瘦了一圈!” 杜云壑听了不以为然,要成为名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得有许多的实践才能形成自己的作战风格,这不是在家里看看兵书就能成的,当然,也不能放弃吸取前人的经验,两样都不能轻视。不过老夫人这般说了,他也不想顶嘴,上次杜云岩因他狼狈离开长安城,老夫人虽然不说,心里必定是悲痛的,却不曾在他面前露出一丝的埋怨,作为母亲,她当真是极为开明的了。 他心里也有愧,杜云岩落在这个地步,作为哥哥不是没有责任,而今他这一手便使二房没有掌事的了,只能期许将来杜峥可以撑起来。 他笑一笑道:“便是让他多个见识,是不急的。” 他们说着话,杜若进来了,扑到老夫人身边道:“我就晓得都在祖母这里呢,祖母,您今儿可要多吃半碗饭,还有母亲,这是大喜事啊,你们为哥哥都瘦了!” “还用你说。”老夫人一戳她额头,“我已经让厨房多准备些饭菜了,你们也在这儿一起吃。”又爱怜的搂她在怀里,“下个月你就要及笄了,到时我们府里也是要大摆宴席的,你喜欢什么,祖母这就给你准备起来。” 杜若噘嘴道:“祖母您逗我玩呢,我这辈子就一次及笄,您的礼物肯定老早老早就想好了的,对不对?” 老夫人哈哈大笑:“还真瞒不过你!” “就是不知道哥哥来不来得及赶回来。” “怎么会赶不回。”老夫人道,“在你及笄礼前……”她顿一顿,“长安还有更大的事情呢,你哥哥定然要赶回来的。” 贺玄登基的消息,可是派遣人八百里加急送过去的。 祖孙两个闲话,谢氏听到这里站起来道:“若若你留在这多陪陪你祖母。” 老夫人放手不管,谢氏总是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 她告辞走了,杜云壑也随之离开。 谢氏径直回了堂屋,刚刚坐下,却见杜云壑也进来了,她假装不知,将案台上的账本拿着翻起来,杜云壑见她不理会自己,面孔有些发红,轻咳声道:“若若及笄是要请哪位夫人来的?” 这种事宜,原先他是不会主动问的,都是要谢氏提醒才会一起好好商议,这回倒是主动了,谢氏淡淡道:“我是要请温夫人的。” 大燕内部战乱,在那一次已经清除了赵坚的部下,而像温大人这种文官,好些都没有参与,等到尘埃落定,也接受了这次政变,毕竟像杜云壑,马毓辰这种开国功臣都拥护贺玄,他们这些将军们又掌握了几乎所有的兵权,又能如何呢? 最重要的是将来,是否能让人信服,故而现多数都是采取观望的态度。 是以温大人仍是任工部尚书的职。 杜云壑道:“温夫人倒是合适,以后我们若若能有她几分的本事都是不错的了。” 谢氏点点头,并不多话。 老夫老妻了,杜云壑哪里不知她在生气,她还在气自己隐瞒太久,以至于现在才知他是早有预谋要造反,只她并没有怎么说出来,就是不太搭理。 然而这种不搭理,在他看来,比骂他还要难受! 他已经忍了一阵子了,这会儿实在撑不住,一挥手让下人们退下道:“琰儿,上回的事情是我不对,可你难道就不能理解吗?我怕把事情告诉你让你担心,你瞧瞧,凌儿只是去打仗你就睡不好觉,要知道我造反,你还能……” “还能活下去吗?”谢氏冷笑一声,“我只晓得,你那日要是死在长安,我是连一句话都不能跟你说了!” “可我并没有事,这不是好着呢?”杜云壑手搭在她肩膀上,“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你这回就原谅我好不好?你已经晾着我半个月了!” 是不是还掰着手指头数过了?谢氏知道就是不多不少半个月,她不搭理丈夫,其实自己也一样难受,而今看杜云壑放下脸面道歉,她已经是不想跟他计较了,但是他瞒得实在太久,从那时她要把杜若嫁给管家公子开始,他便知道贺时宪被杀的真相,后来又牵扯到贺玄与杜若,他也是只字不提! 他明知道贺玄要当皇帝的。 见谢氏还是不说话,杜云壑实在没辙了,他从来不是擅长说甜言蜜语的男人,想一想半蹲下来拉住谢氏的手:“那你说怎么办吧,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声音低下来,极为的温柔,这种话他是真的很少说的,谢氏垂眸看到他坚毅的侧脸,微微叹了口气,她自然理解杜云壑的苦心,只是气不过他觉得自己是那么柔弱的女人,这种事情说与她听,她原本可以跟他风雨同舟,也不至于那天要去晋县。 幸好是成了,可若是失败呢?她无法想象。 “你答应我,以后再不要瞒着我,尤其是危险的事情。”她道,“有了这次经验,你也别以为再能骗过我。” “绝不会了。”杜云壑极为认真的道,“我已经吃了苦头。” 听到这话,谢氏又扑哧笑起来。 见妻子露出欢颜,他终于松了口气。 过得十来天,前往澜天关的大军已经行到了城门口,杜家提前得知,杜若早早得起来,用过饭便是要去城门那里迎接杜凌,临行前去给老夫人请安,发现谢月仪也在,她笑道:“你也很早呢!” “什么早。”老夫人打趣,“这里哪个人不比你早,也就今日你特别早。” 兄妹情深,到底不一样。 杜若很诚实:“我可是要急着去看哥哥呢,祖母,我这就去了,昨日已经同母亲说好,她是准许的,她也要跟我一起去呢。” 快三个月的时间,谢氏觉得自己都要忘记儿子长什么样了,自然是迫不及待。 老夫人摆摆手:“去罢去罢,早点见见这臭小子!” 杜若笑着答应。 她告辞时,谢月仪也跟着出来,欲言又止。 这一阵子,她也很担心杜凌,有回还梦见他受了伤,可是谁也没有告诉,昨日听说他要回来了,她极为欣喜,甚至于晚上都没有睡好,可这会儿主动说要与杜若去,又开不了这个口。 也许因为有了私心,心里就有愧,好像瞒着杜若一样。 杜若却是喜欢热闹的,见到谢月仪,很自然的就道:“你去不去啊?我们在车上可以说说话。” 谢月仪眼睛一亮,连忙点点头。 两人便去二门那里,谁料路上又遇到杜绣,她看见她们很是高兴的样子,快步上来道:“我听说大哥回来了,是不是?你们是要去迎他吗?我跟你们一起去。这些天,我就生怕大哥受伤呢,毕竟刀剑无眼,而今顺利回来了,真好!” 杜若有些奇怪。 要知道,杜凌跟杜绣一直不合,就上回过年,杜凌还把杜绣气得不得了,没想到她竟然那么关心杜凌。 她看一眼杜绣,她并没有什么两样,穿着柳黄色绣杏花的襦裙,梳着单螺,戴一支金玲珑簪子,显得娇俏可爱。她不由想到杜云岩,原先以为父亲要出事,她恨透了杜云岩,后来才得知是被宁封利用,她那时极为的震惊,才真正了解人心险恶。 可这样的二叔也是罪无可恕的,幸好被父亲赶出了长安城。 他这一走原是好事,就是可怜二房子女没有父亲了,虽然这父亲原也不配做父亲。 不过杜云岩对杜绣还是挺好的,她眉头拧了拧道:“我们是要去见哥哥,二姐呢?她可好?” “我来之前与二姐说过,她让我道歉,说这几日没睡好身子欠佳,便不来了。”杜绣笑道,“快些走吧,耽搁了时辰见不到了呢。” 因为杜凌还要去宫里复命的。 三人连忙去二门那里,等到谢氏来了一起坐车去往城门。 将将到,就听见街道上敲锣打鼓的,是在欢迎大军凯旋而归,杜若拉开帘子,看到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维护起了秩序,让百姓们退避在两边。 哥哥马上就要进城了,杜若与谢氏道:“娘,我们快些下车!” “我出去便是,你们三个小姑娘留在车里。”谢氏自从上回杜若单身匹马的跑回长安,就决定不再纵容她,今年都十五的人了,一点不稳重,往后嫁了人还不知道怎么办,“今日人多,一会儿凌儿出来,我让他过来与你们一见。” 她很严厉,杜若一下泄了气,不敢再要求。 杜凌骑在高头大马上,心情是激动的,他头一回打了胜仗回城,从没有享受过这种荣耀,但他收敛了这样的心情,尽力表现的十分镇定。他可不想输给穆南风,瞧她那样子完全不当一回事儿,他侧眸看看她,穆南风略扬着头骑在马上,单手握着缰绳。 那天作为先头军,她右手受了伤,他原以为她是不能再行打仗的,结果左手挥剑竟然也很自如,她好像察觉不到痛一样。 正想着,马儿进入了城门,周边一片欢呼,他笑起来,转头间看到了谢氏,久违的母亲站在那里好像消瘦了,他一下跳下马,奔到谢氏面前道:“娘,您来了,父亲呢,若若呢?” 儿子终于安全回家了,谢氏凝视着他的脸,见他没有受伤,这段时间的担忧一扫而空,笑道:“在外面可好?你看看你都瘦了!” 她轻抚下他的脸。 “娘您也瘦了,我早叫您不要担心,您怎么就不听话呢。”杜凌叹口气,“不过小小一个关口能有什么事儿?儿子别提多英勇了!” 现在倒是会说大话了,穆南风从他旁边行过去听到,莞尔一笑,她可是记得杜凌对敌时的紧张,他好像是第一次杀人,手抖得厉害,但幸好很快就克服了。 谢氏斜睨他一眼:“你晓得就好,下回看你还去不去打仗,你祖母也为你瘦了,走吧,快去看看若若,她可是要急死了呢。至于你父亲,他的脾气你不知道?他就算再关心你,也不会亲自来迎接你的!” 杜凌笑起来。 父爱如山,他是清楚的。 他几步就走到了马车那里,在外面叫道:“若若,你怎么这么懒,你哥哥回来你也不出来一下?” “谁说的?”杜若探出头叫道,“是娘不准,不然我早出来了。”她盯着哥哥上上下下的瞧,只见完好无损就松了口气,“我多担心你缺胳膊断腿。” “你说什么?”杜凌屈指弹上去,“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兄妹两个打闹时,杜绣甜甜的说道:“大哥,好久不见。” 竟然是她,她也来了,杜凌眼眸眯了眯,并不想搭理,倒是看到谢月仪安静的坐在里面,朝她一笑:“月仪表妹,你怎么不说话?” “我……”谢月仪一下就红了脸,许久不见,她刚才瞧得一眼只觉杜凌好像更为英俊了,心砰砰直跳,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他离开之前他们还能像兄妹一样说话,可现在她竟然觉得极为的紧张,也不知道说什么,半响憋住一句,“表哥你回来就好了,姑父与姑母也能放心呢。” 干巴巴的,还不如不说,她说完又觉得很后悔,为什么不说些别的。 杜凌这时想到一件事,低声与杜若道:“贺大哥真要当皇帝了?” 当时听到这消息,他简直不能相信,便是现在,也是满心的怀疑。 杜若轻轻嗯了一声。 是真的,杜凌挠挠头,又笑起来:“也罢,就是以后不能叫他大哥了。” 杜若感同身受,忍不住叹气。 真是个傻子,杜绣在旁看着,实在不明白杜若为什么还会不高兴,她往前觉得杜若没有眼光,现在可好,贺玄竟然要做皇帝了,那她就是皇后啊!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她居然还有些遗憾的样子。 杜凌也不好一直说下去,同谢氏等人正要告辞,突然有个少年走过来,笑道:“云志,这是你母亲杜夫人罢?”不等他回答,他已经确信了,行礼道,“见过夫人。” 谢氏有些奇怪。 因为杜云壑的关系,长安许多官员她都认得,优秀的年轻人也是,毕竟自家有女儿,都会留意的,可这个公子哥儿,她完全没有印象,记得那日送杜凌出城,也没见有这样的男儿,这是哪家的公子呢?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杜凌道:“娘,这是贺大哥的表弟葛玉城。” 什么,谢氏惊讶极了。 便是杜若也一下子把目光投向了他。 明亮的阳光下,这少年高大挺拔,眉眼是少有的俊美,这让她不知不觉就想到了贺玄,不由恍然大悟,是不是贺玄生得像他母亲葛氏,而葛家的人都很英俊呢?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她很小时就听说贺玄的外祖失去联系了,根本不知在大周的哪处,难道哥哥去澜天关遇到了他们葛家的人吗? 她坐在车里,仰起头惊讶的看着他,露出光洁的额头,湖水般的眼睛。 少年瞥得一眼,极为吃惊,他原以为自己的妹妹已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了,可这一个,竟是毫不逊色。 作者有话要说: 贺玄:我的表弟吗? 作者:是啊,比你年轻多了,也很帅。 贺玄:呵呵,朕只记得他流鼻涕的样子。 昨天有两个妹子说要完结了,我……那个,男主登基了,是不是大家真的觉得可以完结了?哈哈。 第100章 因为贺玄的关系,谢氏对葛家自然是关心的,笑一笑问道:“葛老爷也来了长安吗?” 葛玉城听到这话,面色黯然。 “祖父五年前染病去世了,我们后来迁移到南召县,住了两年。” 谢氏恍然大悟,难怪因此葛家没了消息,葛家的儿子孙子都要守孝,这三年耽搁下来,那时赵坚的大军早就打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叹口气:“真是世事无常,也难真为你们。” 葛玉城苦笑:“那时候祖母一直念叨姑父姑母,恨不得能闯过澜天关,只可惜那里盘查的厉害,要不是父亲有个至交好友护着,我们只怕都要被抓起来,这几年也是隐姓埋名。” 贺时宪那会儿参与造反,但凡与他搭上关系的,在大周便是死罪,他们葛家因此放弃官位离开了原先的地方,谢氏听着,可以想象他们在大周的艰难,想必也是过得提心吊胆的,她道:“等你们安顿好,我一定来拜见葛老夫人。” 葛玉城笑道:“来的路上,听说表哥小时候便是在你们家住着,祖母很是感激,让我来见一见您,她老人家长途奔波,身体疲乏,也是想着歇一歇必是要答谢杜老爷杜夫人的。” 谢氏往城门口看去,只见一辆马车徐徐的进来,车窗挂着蓝布幔帘,样式极为的简单,应是在路上随意寻的马车,里面坐的定是葛家的人了。 她道:“凌儿,你快些陪葛公子回宫里罢。” 杜凌点点头,与葛玉城告辞,正要走,只见远处有个人打马过来,还没有到,马背上的人已经飞身而下,凌空翻了个跟头就落在了他面前,伸手就搂住他肩膀大笑道:“云志,你总算安然回来了!怎么样,打仗可好玩?与我同你说的一样吧?” 正是章凤翼。 杜凌心想,好玩个屁,他原先也是对打仗很是憧憬,可真的要杀敌的时候才晓得不是那么容易,他现在还记得死在手下的兵士的眼神,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与绝望,而他只能庆幸,被杀的不是自己。但这就是他的宿命了,身为杜家的嫡长孙,身为名将杜云壑的儿子,他永远都不可能退缩。 他摸摸鼻子:“还行吧,你瞧这澜天关不是打下来了吗?” 杜若听得好笑,自家哥哥跟章凤翼的德性在某些地方真是很像的,也难怪会玩到一处去。 她问章凤翼:“大姐夫,大姐怎么样了?” “好好的,就是肚子太大了她什么事儿都不好做。”章凤翼提起妻子,满脸笑容,“这不,我刚才就是给她喂了饭过来的,所以来晚了。” 杜凌嘴角一扯,暗想吃个饭还要喂,女人可真是麻烦,不过那是他大姐,章凤翼待她好,他没有什么不满的,说道:“那你还回去陪着罢,我这就要走了,等晚上你上我们家,我们一起喝酒!” 那是在接风宴上见了。 章凤翼连声道好,又与葛玉城见了见。 看他们走了,杜若与谢氏道:“玄哥哥的祖母真的来了吗?” “是,坐在马车里呢,他们原来一直就住在澜天关附近的南召县。”谢氏感慨,“许是一直想团聚的,只可惜葛老夫人没有见到贺夫人。” 算起来,贺玄的母亲应是在葛老爷去世之后的第二年去世的,父女两人都是染病身亡,葛老夫人必是在见到杜凌的时候便知道了,刚才葛玉城说什么身体疲乏,其实应是为女儿,女婿的去世伤心过度,才会没有出来与他们见面。 谢氏微微摇头。 杜若也颇是神伤,白发送黑发人,是世上最悲催的事情了,希望葛老夫人能早些走出来,不过他们今日能见到贺玄,也算是一种安慰。 而他孤苦了这些年,终于也有可以依靠的亲人了。 她又为他高兴。 因澜天关与长安有几百里的路程,杜凌回来时便已是四月八日,故而才隔了三天,便到贺玄登基的日子了。 那一天,长安城内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前往文德殿,杜若虽不知是什么情景,但在家里也能感受到那种肃穆,到得辰时末,她听到了高亢的礼乐声,一直持续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应是将诏书请入了衙门,再由礼部官员誊写若干,分送各地,昭告天下。 这时刻,他是真正成为了皇帝。 齐国的皇帝。 而在第三日,她的父亲宋国公,也被另封为了卫国公,与曾经的大燕完全扯断了关系。 杜若托着腮看着窗外,院子里的腊梅早就谢了,海棠花开了,蓬蓬勃勃的,她想到年幼时的事情,想到那些梦,觉得世事变幻,真是难以预料的。 玉竹见自家姑娘出神,在她手边倒了盏热茶,将将放下紫砂茶壶,鹤兰在门口得了一个小丫头的传话,快步过来道:“姑娘,老夫人刚交代下来,说下午要去葛老夫人那里做客,让姑娘好好准备下。” 葛老夫人念着他们杜家代为照顾贺玄的恩情,老早就想请他们了,但因为这些年发生了太多变故,直到现在才重拾心情。 玉竹笑道:“那是要去宫里了罢?” “是啊。”鹤兰道,“赐予葛家的府邸听说还在休憩呢。”她一边说一边打开妆奁,里头的首饰珠宝五花八门,光是这么一看,都叫人眼花的。 玉竹抢着拿了一支金底红宝石牡丹花的珠钗出来:“姑娘戴上这个肯定好看!” 牡丹乃花中之王,这宝石牡丹的颜色也是极为的夺目。 杜若眉头皱起来却不喜欢:“我不戴这个。” 她自己选了一支蝴蝶玉簪子。 这回老夫人也是要去的,故而她打扮之后便先去上房,再与长辈们坐了车去皇宫,到得宫门口,只见刘氏领着女儿,儿子也到了,一众人这便要进去。宫里都有规矩,不得特许,任谁都是不能坐车骑马的,谁料到早就等候的宫女颔首笑道:“皇上请众位坐车进去。” 老夫人吃了一惊。 杜家原是金陵世家,那些规矩她见得多了,印象里,前朝两位皇帝当政,能有此殊荣的也不过只得三位辅国大臣,谁想到他们家…… 转念一想,大约是贺玄为报答杜云壑的扶持之情,只是许这一日也未可知。 她也不好推辞,谢恩之下与小辈们复又坐车。 葛老夫人暂住的地方是报琼殿,听说他们已经到了,她亲自迎到门口。 杜若是第一次看到葛老夫人,只见她一张银盘脸,慈眉善目,笑起来时格外亲和,就是人有些瘦,不像老夫人那么的富态。 手伸出来时,手背上青筋暴露,也是有点粗糙的,开口就道:“老姐姐,您可不要怪我,我本是一到就要请你的,现拖到今日,”她打量着老夫人,“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少话要与你说呢,可盼了你过来!快些进屋,我知道您是金陵人士,专门使人买来雨花茶。” 那是金陵的特产,老夫人感受到她一片诚心,笑道:“是吗,那可是我最喜欢吃的茶汤了,多谢您了!” 谢氏,刘氏领着小辈们见过葛老夫人,葛老夫人瞥得一眼,连声夸赞道:“你们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个那么好看呀,不像我们……” “祖母。”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您是不是又要埋汰我们了,这几日见一家夸一家,我们就生得那么丑?” 一个小姑娘走到人前:“可不是那么谦虚的!” 说话的人约是十三四岁,大大的双眼皮儿,黑白分明,秀眉黑长,极是神气,这等冒犯的话出来不觉得太过乖张,反倒是有些撒娇的口吻,老夫人一下笑起来:“哎哟,这孩子可真是漂亮。” “叫您见笑了。”葛老夫人叹口气,“我这孙女儿从来没教好,没规矩,玉真你还不给老夫人道歉。”她训斥道,“也不是我埋汰你,你瞧瞧,那几个姑娘哪个不比你好看,你还不谦虚些!” 葛玉真不服气,目光朝杜莺几个看去,看一个眉头挑一下,直到目光落在杜若脸上,只见她脸庞好像白玉,眼睛又似秋水,与她碰上时,笑容若隐若现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她竟是呆住了,可也不愿承认她好看,嘴角一撇,把站在更后面的一位姑娘拉出来:“这是我表姐林慧,她可有才华了,琴棋书画无有不通的,改日我们一起切磋切磋。” 这话有点炫耀的意思,杜若心想论到琴棋书画,她就不信这林慧能比得过杜莺了! 不过她这阵子被谢氏教训的严厉,倒是不好挑衅,笑一笑道:“我是一样都不精通的,只能甘拜下风了。” 居然直接打退堂鼓,葛玉真有些讶然。 她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眼见杜若不接招,便不为难她了,也怕太过分被祖母责备,转口道:“我等会儿带你们去看西府海棠,我们殿外面种了好大一片呢!你们快些进来,今日御膳房做了好些点心,特别好吃!” 真是一会儿一个样,杜绣瞧在眼里,鼻尖冷哼,要不是他们葛家有贺玄这种亲戚,遇到他们杜家,只是讨好的份儿,也不知道嚣张个什么劲儿! 众人互相见礼,陆续进去。 将将没说上几句话,只听外面一声长报,说是皇帝来了。 他们连忙又站起来。 杜若朝门外看去,只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面前,她一颗心跳得异常的快,想要看清楚他,可真的要看到了,她一下又把头低了下来。 耳边听得一阵的拜见声,唤他皇上。 她垂着头,也轻轻叫了一声。 跟想象中一样,十分的别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有点短,玄哥哥才出来,我决定双更一下,晚上七点半二更。 第101章 见到外孙,葛老夫人的眼眶就红了。 因这孩子实在是像她的大女儿葛芝兰,除了眼睛随了贺时宪,别的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极为的精致,就好像看到她的女儿了,忍不住又是一阵伤心。 大燕与大周打仗之后,她没有一日不担心她,暗地里也恼过贺时宪要去造反,可并不敢往坏处想,结果事情偏偏就是如此! 看她这等模样,儿媳妇贾氏连忙安慰,小声道:“您别这样了,家里还有客人,皇上也在……” 确实不该败了兴,葛老夫人连忙擦一擦眼角,笑着道:“皇上来得倒是好呢,我正想问问老夫人,皇上那会儿在杜家可曾调皮?我记得你小时候啊,最是不听话的了,你父亲要你好好坐着,你偏偏要站着,让你站着,你又要坐着,把他气得不得了!” 众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他那会儿才六岁。”葛老夫人对老夫人道,“在我们家住了一阵子,生生把姑爷气得提早走了,说我太纵容他,习惯养得越发不好。” 贺玄轻咳声:“这么久的事情您还拿来说。” 这段记忆他是有些模糊的了,也许是后来的记忆太过深刻,只葛老夫人对他的爱护是有印象的,为此父亲与她起了冲突,抱他走的时候,葛老夫人很舍不得,却也莫可奈何,吩咐厨房做了好些的吃食让母亲带走。 他也是没有想到会与外祖母在此时重逢的。 葛玉真插嘴道:“皇上说这么久的意思,是不是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们了?您说说,您可还记得我这个表妹?” 贾氏眉头拧了一拧,说道:“你这孩子,你那时候还未出生,皇上怎会记得?尽说些胡话!”她同贺玄道歉,“皇上莫往心里去,我们那会儿住在南召县,把她给养得野了,而今到长安,我定会重新教她规矩。” 葛玉真撇撇嘴儿,她可是觉得在南召县最好玩了,天天去山上同哥哥打猎,回来住在竹屋里,也比原先的大宅子有意思,不会总有那么多的下人跟着,浑身不自在。 贺玄并没有接话。 贾氏有点儿尴尬,心想她这外甥到底是皇帝,又这么多年未见极是生疏,哪里能很快热络的起来?她笑道:“玉真,慧儿,你们同杜家姑娘们去外面走走罢,今儿天气好,外面不冷不热的,很是舒服,叫你祖母同老夫人安静的说会儿话。” 这女儿叽叽喳喳的,她着实怕了她了,差遣出去了事。 葛玉真原也是个坐不住的,连声答应。 几个小姑娘很快就走到殿外来,果然西府海棠开得极为的漂亮,从远处看好像一朵朵颜色各异的浮云,葛玉真跑到花丛中,径直就坐在了草地上,朝她们招招手:“都来吧,我们就在这里吃点心,对了,你们是不是要对着海棠花吟诗什么的?”她笑着拉住林慧的手,“表姐,可要看你了。” 那林慧的脸色一下子通红,用蚊蝇般的声音道:“玉真,我们在南召县你尚可说说,现在这里可是长安呀,多少大家闺秀呢,我算得什么,求你别这样了!” 林慧是葛家二姑奶奶葛雅兰的女儿,住在葛家好几年,同葛玉真的感情极好。 见她愣是不肯,葛玉真不好勉强,皱眉道:“你书法画画那么好,习得这些年怕什么呢?还藏藏掖掖的,算了,我不说行了罢?” 林慧松了口气。 杜绣见状笑道:“我们不过五个人,除去刚才甘拜下风的三姐姐,还有我这绣花枕头,便只你们四人吟诗作对,还不如就赏赏花呢,或者来玩玩斗草?” “斗草?”葛玉真一下跳起来,那是她的心头好,“就玩斗草,而且我们玩的有意思点,不单只差遣丫环去,自个儿也去找,拔了各种草来斗,怎么样?顺当就看看四处景色,也是散步呢。” 其实杜家三个姑娘连同谢月仪与她们并不熟悉,这葛玉真性子又冲,杜莺不太喜欢她,坐一起还真不如走走,她赞同道:“便这么说定了。” 姑娘们各自去寻草。 杜若原是与谢月仪一起的,只聚着很难找到想要的,慢慢就分开了两路,她一边半弯着腰,一边叮嘱鹤兰玉竹:“给我好好看清楚,像是金盏草,牵牛藤,一定是要有的,武斗上用得上呢,不过假如摘不到,就多找些名儿怪异的,文斗她们要对仗就难了。” 两个丫环应了,恨不得把眼睛贴在地皮上。 不到一会儿,已是拔了十几样。 杜若瞧见对面一块石头下面有棵合适的,连忙喊鹤兰过来,自己也朝前走去,谁料眼前有黄色的衣摆一晃,有个人便拦在了面前。 她目光朝下,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做工十分的精细,两侧雕刻了祥云,镶嵌了黄缎,她心里咯噔一声,蚊子般的叫了声皇上。 贺玄淡淡道:“你说什么呢?” 他没听见吗? 杜若咬了咬嘴唇,只得抬高了点声音:“皇上。” 听起来浑似中气不足,贺玄眉头挑了挑:“你在作甚?” “我们要斗草,我在到处找呢。”杜若犹豫会儿,“您来这里干什么?” “你说呢。”他道。 刚才在报琼殿,杜若不知是何原因,一眼都没瞧他,而今叫个皇上,也是低垂着头,他心想这才多久不见,她竟然一下就同他生疏起来了。 杜若不吭声,脸颊却慢慢发烫起来。 他每次反问,她都觉得她不可能回答。 贺玄低头看着她手里的草:“都拔了些什么?” “已经寻到金盏草了,还有车前草,紫云英,垂盆……” “没有鸡骨草吗?”他问,“若是武斗,没有鸡骨草的话,胜算不大。” 杜若一怔:“鸡骨草是什么?”她好奇起来,抬起头朝他看,这一看与他目光碰到,她差点又要躲开,却被他一下握住了手臂,“跟我来!” 他步子大,她几乎是三步跑一步。 很快就到一处地方,他停下道:“你在这里找找。” 不远处是个湖泊,此地的泥土也有些潮湿,她蹲下来,腾出只手在很大的草丛中翻找,过得半响抬起头,很是委屈的样子:“你都没说鸡骨草长什么样子!” 他一下笑起来。 那笑容像是阳光下融化的冰雪,十分的明亮,一点都没有她曾经在梦里梦到的那种冷,但等他笑完了,嘴唇抿起来,又显得极为的沉静。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太急了,竟然对他用质问的语气,又垂下头道:“我是说,我不知道鸡骨草长什么样儿,没有办法找。” 他弯下腰,从里面拔,出来一棵递到她面前:“就是这样。” 有着对称的绿色的小叶子,看着很是可爱,杜若伸出手,想要从他掌心拿了,却被他拉住了手,那鸡骨草掉落在了地上。 他沉声道:“我做了皇上,你就那么怕我了?” 她的心缩了一下,手指在他手掌里蜷了起来,其实也不是怕,只是她对他皇帝的身份还没有适应,她摇摇头:“没有。” 她刚才叫他皇上的时候,声音便是这样轻轻的,跟以前的不太一样,带着点儿莫名的怯,却好像羽毛般在他心里挠了一下,他并没有松开手,反是用力一拉。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做,跌入怀抱的时候,只觉头脑一空,手里抓着的草散了一地,下意识就道:“我的草……” “以后满宫的草都是你的。”贺玄在她耳边道,“朕稍后便派礼部尚书去你们家提亲。” 见她这般糊里糊涂的,还在躲避他,他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_^耶!二更求夸奖~~ 第102章 杜若呆了呆,也不管什么草了,吃惊道:“你要提亲?” 还是在今日。 贺玄单手搂着她,只觉藏在春衫下的腰肢极为的纤细,他忽然想到她连及笄都还没有过,年纪是有点儿小,所以看上去总是显得有些稚气。 他垂眸瞧她:“你莫非不肯?” 她脸贴着他明黄色的龙袍,感觉脸庞触到了龙纹,好像是一丝丝的金线镶进去的,刮得有点疼,她叹口气:“也不是。” 一早已经知道他的心思,便是母亲也是知晓的,还被他亲过又能嫁给谁去?她不是小孩子,这点事情还能不明白吗,说道:“我是觉得有点儿快,你才登基,你真的想我做……皇后娘娘?”这四个字的称谓十分的重,她还记得早前她称秦氏为娘娘呢。 而今秦氏,连同长公主府的人都还被关押着。 他眉头挑了挑:“这皇后娘娘非你莫属,难道我还能找了别人去做?”他抬起她下颌,“你倒是说呢?” 那琥珀色的眼眸如深海般汹涌,她对上了心突突直跳,脸颊仿若染了花的颜色,一层的粉红,嘟囔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他笑起来,眸中星星点点的波光,极为动人。 不是这个意思,那么她也是不想他娶别人的。 贺玄手移到她脸颊上,微微低头,在唇上亲了亲:“只是把婚事定下来,省得你见到我就跑,而我要见你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他拿指腹轻轻磨蹭她的脸颊,鼻尖嗅着发上传来的清香,缓缓道,“你成为我将要娶的妻子,什么都简单多了,也省得……” 他才登基没几日,就已经有官员上折子说什么凤位空悬,也真是操之过急,不过他是看着赵坚如何做皇帝的,心里有数,大抵他以后的日子就是这样了。 有得必有失。 “等定亲之后,要准备聘礼,选吉日。”他道,“慈元殿也并不适合你住……” 那是原先秦氏住的地方,说实话杜若真不喜欢,毕竟她是来过宫里几次的,无法避免总会想到秦氏,连忙道:“好,换一个。” “那你要住在哪里?” “可以选吗?”杜若怀疑。 “有什么不可以?连皇帝都能换,何况只是个宫殿。”他摸摸她的头发,“今日时间不多,下回再说罢。”等会儿耽搁久了,她们许是会找过来,但他实在舍不得那么快放开她,又低头吻在她唇上,恨不得把那柔软的唇瓣咬在嘴里,吃上几口,肆意的享受。 杜若被他弄得满脸通红,浑身都没有力气了,她微睁开眼眸透过他肩膀,看到远处恢弘的宫殿,恍然惊觉,忙伸手朝他捶去,气道:“你快放开我,万一叫别人看见了呢!” 这可是在没有遮蔽的地方,旁边还有别的姑娘,就算是杜莺碰上了,她也会觉得十分丢脸的,别说还有今日才第一见面的葛玉真与林慧。 那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的慌张。 他离开数寸,凝视她一眼,见红润的唇上水光潋滟的,心里仍是有什么在涌动,可他也不好真的太过分的去欺负她,松开手道:“捡你的草罢。” 她轻哼,下意识用手背抹一抹嘴唇,只觉湿漉漉的,又是面红耳燥,一句话不说,蹲下来在地上寻找刚才摘到的各种草。 不过这里原本也是一大片的草地,混在一起可是把眼睛都看花了。 见她费力,他弯下腰一连找了三棵出来。 她吃惊道:“你怎么这么快?” 他心想,他做什么不比她快,照她这架势,便是到晚上也未必能找全,他拂袖一扬,带来一股劲风,将散落在地上的草都吹了起来飘在空中,再随手一抓,几乎就都找到了。 杜若看得瞪圆了眼睛。 刚才恼他没有分寸,这会儿却觉得他那么的聪明,便是连带着刺眼的龙袍,也顺眼不少,由不得笑起来:“玄哥哥,你真厉害呀!” 他嘴角弯了:“你叫我什么?” “啊……”她抿上唇。 叫皇上的时候好像发不出声音一样,叫这个却不同,他把草递给她:“私底下还是用以前的称呼罢。”他指指鸡骨草,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记得用这个去武斗,若是赢了,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呼吸拂到她耳朵上,微微的发痒,她轻声道:“要还你什么人情?” “等你下回来宫里便知。” 下回…… 她发怔。 他却已经走了。 鹤兰同玉竹这会儿才敢过来,刚才自家姑娘被贺玄带走,她们不远不近的跟着,结果就瞧见叫人脸红心跳的一幕,可她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贺玄是皇帝,作为奴婢,哪里有胆子敢去干涉呢,只能安慰反正姑娘都要嫁给他的,便当作没有看见。 杜若心虚,也不质问她们刚才在哪里,主仆三个照旧找草。 倒是葛玉真不知何时也寻到了这里,瞧着远处贺玄的背影道:“刚才我表哥来过了吗?” “是。”杜若不能睁眼说瞎话,搪塞道,“路过这里。” “那看来祖母与杜老夫人已经说完话了。”葛玉真得意的一扬手里的草,“我可是找到许多,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斗草。” 姑娘们汇聚在一处,各出各招。 杜若还真在武斗上赢了,那鸡骨草正如贺玄说得,十分的坚韧,什么草与之对上,都是要折断的,葛玉真小孩子脾气,立时就不太高兴,幸好文斗她的草多,倒是没人能比得过。 回去的路上杜若与杜莺道:“我们在找草,二姐你定然是在偷懒罢?” “去湖边看鱼了。”杜莺笑。 凭着她的学识,又看过医书,原本要对仗的花草她是最精通不过的,然而这回比起来,竟是连第二都没有挤进去,可见是怎么回事。 杜若扑哧一声。 眼睛弯弯的,笑得靠在她肩头,杜莺侧过眸,想到刚才在湖那一头见到的事情,暗地里叹了口气,这两个人她是早就察觉了,只是没有料到贺玄会当上皇帝,而今这三妹许是要做皇后的了,不晓得她可能应付?毕竟在杜家,她们四个姑娘,杜若最是过得无忧无虑。 她原是应该嫁到一个极为和睦的家族里,而不是皇宫。 只是这一切许是注定的。 谁让贺玄年少时就已经与杜若认识了呢,他们那时候又那么的好。 她抬手摸摸杜若的头发,也许傻人有傻福,不像她,从生下来就要面对那种父亲,母亲,她已是疲乏的很了,而今父亲离开长安,不管是福是祸,她总可以歇息一阵子,好好教养下弟弟。 等过得几年,他长大了,她就搬到祖母那里去。 这辈子,她好像最对不起的就是老夫人了。 出得宫,众人各自上了马车,杜家大房的,很快就行到了府邸门口。 谢氏扶着老夫人下来,说道:“那葛老夫人倒是挺朴实的。” “他们葛家不像贺家是世代簪缨,葛家能为官入仕,也是因为出了一个武状元,那是葛老爷子的父亲,天生神力,被上峰派去领兵作战,几是百战百胜,声名远扬,葛家也就出名了,后来葛老爷子也是从参军做起的,至于葛老夫人,她是罗家的嫡女……” 老夫人娓娓道来,谢氏听得也明白了,葛家在家世上原与贺家不相配,当初葛氏是高嫁,不过那夫妻二人却是情深,她曾听杜云壑说过贺时宪的事情,在军中时便常有同袍与他做媒,然而贺时宪总是很果断的就拒绝了,有次甚至还痛斥媒人,此后便再没有人敢提起了。 一行人一直走到上房,老夫人坐下来对谢氏道:“行了,扶我走那么远。”她往后面的杜若看一眼,“若若,你同你母亲一起去歇息罢,一来一回的,哪怕是去赏花也是折腾人啊。” 甭提她口水都要说干了,葛老夫人问起贺玄的事情,她都是一桩桩都说了与她听的。 杜若并没有立刻走,她正有些怀疑贺玄说的话,暗想他难道真的会在今日来提亲?这也太急了,定然是拿话唬她的。 她笑一笑,挽住谢氏的胳膊:“娘,我们听祖母的。” 话音刚落,就见门口珠帘一晃,半莲见那丫环走得快,早就看多了,便知是大事儿,她连忙过去,听得几句极为惊讶的道:“老夫人,夫人,礼部尚书邓大人求见。” 这种时候?就是谢氏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礼部尚书应是朝堂的事情,那要商议也应该同杜云壑在衙门里商议,怎么会寻到家里来呢?谢氏眉头一拧,吩咐丫环:“快些把老爷请过来!” 杜云壑原是去院子里了,得到这消息快步便来了老夫人这儿,见到邓大人穿着朝服,极为的严肃,他也颇是奇怪,问道:“邓大人你怎么上我家来了,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儿,还是去书房一说罢。” 邓大人摆摆手:“这事儿必得要让老夫人,夫人也知晓的。”他笑起来,略扬高了声音道,“下官奉圣命是为皇上来此提亲的。” “什么?”老夫人大惊,因她尚不知内情。 邓大人笑一笑:“快是快一些,不过翰林院已经在起草文件,礼部也在着手制册造宝了,今日下官便是为商议此事,询问下令爱的生辰八字,好便与让钦天监推算吉日,尽快大婚。” 那是真的了! 自家女儿要做皇后了,谢氏想到此前她甚至要下一下贺玄的面子,好让他知道收敛,而今可好,他登上帝位,随口一句便已经把这终身大事定下,作为母亲,真是有些无奈。而杜云壑想到宝贝女儿要嫁入深宫,心里也是极为的惆怅,他们连同老夫人,一起都看向了杜若。 杜若却在想,他可真是一言九鼎呢! 作者有话要说: 贺玄:我一向说到做到,所以你欠我的…… 杜若:谁欠你了,我不是用鸡骨草赢的。 贺玄:呵呵。 第103章 邓大人办完事,说清楚了,便告辞离开杜家。 老夫人还在震惊中,因从来没有人提过这件事儿,她一直以为杜云壑将贺玄当子侄,便把他也当成半个孙子,只这孩子性子不好,难以亲近,谁想到他登上帝位之后竟然要娶杜若。 杜云壑见母亲盯着自己,轻咳声道:“皇上与若若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也不是那么意外。” 是有好几年的感情了! 老夫人也知,但她实在难以把杜若跟皇后联系起来。 杜云壑朝谢氏使了个眼色,谢氏便领着杜若离开了正房。 母亲走在路上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总是温和的同她说着话,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她一只手牵着自己,握得很紧很紧。 晓得谢氏担心了,杜若暗自叹了口气,这心情应是同贺玄向她表露感情时是一样的,她可以把他当哥哥看待,友好相处,却不可以嫁给他,她那时是这么想的,并不愿意做他的皇后。她太怕那个深宫了,也怕这沉重的负担。 可是到得今日,她是无法不接受的。 贺玄不会娶别人,她也不会嫁别人,他们之间经历的事情永远抹不掉,更何况她对他也不是不喜欢。今日在宫里,他带她去拔草,帮她将散掉的草找回来,好像回到了幼时一样,不能说她是不开心的。 她一直介意的只是他皇帝的身份。 然而这已经无用了,无法改变,她也只能退一步。 “娘。”她摇一摇谢氏的手,“今日玄哥哥来单独见过我,提前便与我说了,他要来提亲,他还让我私底下不用叫他皇上呢。” 谢氏一怔,想到他们与葛老夫人闲话时,贺玄早先就走了,原来是去见了杜若。 女儿微微笑着,脸颊上有两个梨涡,格外的甜,她看起来没有一丝的勉强,谢氏伸手轻抚她的发髻,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情我愿,也许是不该担忧,只是……她柔声道:“若若,你是要当皇后了。” 历来有几个皇后是好做的? 若是嫁入寻常人家,哪怕是官宦世家,实在不合心意尚能和离,而皇后呢?那是逃不出皇宫的,一辈子便困在那里了,与家人也见不到几次面,她将来要看一看女儿,兴许还得要贺玄准许,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她虽然在贺玄登基之后,便知有这一日,但那么快就到来了,不异于被刺了般的难受。 见她眼眶都差些红了,杜若忙安慰道:“娘,皇后其实也没什么,您别瞧着我好像不懂事,可我什么都知道,再说,不知道的,不是还有您教我吗?我就不信玄哥哥还不准我见您了,他要是敢……”她叉起腰来,“我就自己回娘家,再不去宫里了!” 谢氏莞尔一笑。 她当然不会觉得杜若说得有理,只她这般的可爱,讨人喜欢,以至于他才登基没多久,甚至不曾想过在众多姑娘之间再挑一挑,便那么着急的要娶她。 便因这真心,他也会疼爱她许久罢? 她长叹一口气,将杜若搂着道:“你说得是,为娘这就给你准备嫁妆去。” 杜若这会儿倒是脸红了,往她怀里直拱。 这消息,贺玄显然是没想瞒着众人,不出几日,整个长安城都知晓了,杜家的三姑娘将会是未来皇后,而今只是差一些准备事宜。 无人对此说三道四,杜家乃簪缨世族,杜云壑贵为卫国公,又是帮着贺玄夺下这江山的,任谁也不可能比他还有分量,比杜若还要配得上大齐天子,倒是纷纷称赞天作之合,一时府邸门前车水马龙,相熟的不熟的都要来恭贺一番。 其实时日还略早,贺玄生怕杜若太小了不能承受,在钦天监给予的时间里选了明年的三月六日。 葛老夫人知道的时候早就晚了,贾氏坐在她右下侧道:“那天见到杜三姑娘,我便觉她生得打眼,原是皇上的意中人,也难怪,他们可是一起长大的,”她顿一顿,“就是有点儿突然,上回老夫人来宫里,也不见提起呢。” 贺玄是她外孙儿,照例是该知会一声,葛老夫人端起茶喝了几口,含糊道:“也罢了,这些年我们都不在长安,亏得杜家照顾他,他要娶三姑娘也是情有可原。”她看向唯一的儿子葛石经,“你瞧着我们送什么好,我那压箱底儿也没几件东西了,当时跑得时候可带不了那么多。” 葛石经笑起来:“皇上还稀奇您什么好物呢?我们在宫里住着也瞧见了,长安算是繁荣的,要什么没有?只一份心意得了。” 葛老夫人想一想,点点头。 夫妻二人出来,贾氏挽着葛石经的手道:“到底分隔得太久了,皇上许是也不把母亲当回事儿。” “要不怎么说日久生情呢?便是有血脉的,互不见面也生疏了,给些时间罢,我们可是皇上唯一的亲人。”葛石经说着想起一件事儿,“皇上赐的宅子可是要修葺好了?我们总住在宫里也不合适,你看杜三姑娘明年就要入宫的,指不定宫里也要修一修,我索性明日同皇上说,不日就搬出去。” 葛石经生得像葛老爷子,英武非常,也十分的英俊,贾氏是很信赖他的,笑着道:“你真会替人着想呢。” “好歹我也是皇上的舅父。”他又叮嘱贾氏,“你好好管一管玉真,让她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提到这女儿,他叹口气,“这孩子要是有慧儿一半的听话就好了!” 偏偏生得极为漂亮,让人打不得骂不得的。 贾氏道:“我已经去打听最好的女夫子了,到时一定让她在家里静修。” 葛石经放了心。 很快便是到五月了,杜若为及笄礼早就写了一长串的名单,都是些平日相好的姑娘们,除了杜莺杜绣等,还有袁秀初,方素华,而穆南风是当赞者的,另外的,则是谢氏要求添上去的了,比如葛玉真与林慧,按谢氏的原话,这些可也是她的表姐表妹。 因她是要嫁给贺玄的,那么贺玄的亲人也就是她的亲人。 杜若有些头疼,不过还是依了。 她可是跟谢氏说过,她是懂事情的,那么就要做出一副叫人放心的样子。 杜莺坐在她房里,看她梳头发,一边道:“大姐想来的不得了,可是她下个月就要生了,大夫叮嘱一定是不能出门的,姐夫看她跃跃欲试,气得骂了她一通。”她掩着嘴笑,总是见杜蓉骂章凤翼,但章凤翼惹急了,杜蓉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后来大姐便说不来了,叫我捎给你这个。” 玉匣子里躺着一块雕花玉佩,她拿起来一看,见是雕着荷花,专门挂在姑娘的腰间的。 这荷花栩栩如生,是朵睡莲,沉静又漂亮,让她想到宁封曾送的青瓷莲花,不由眉头拧了一拧,那时候她得知真相,就叫玉竹把那东西扔到湖里去了! 真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可怕的人,表面上装得那么好,可手段却令人难以想象,也不知他现在拐着赵伦去哪里了。 但愿他会被抓住呢! 她把玉佩挂起来:“等到下个月,我们一起去看大姐。” 杜莺笑着点头,又夸赞道:“你的头发真好,好像缎子一样。”她真有些羡慕,因她病弱不像杜若那样健康,头发油光水亮的,她的若是细看就有些干燥了。 “二姐可以用桂花油试一下,”杜若道,“那个不是很油的,我听人说,洗的时候抹在上面,等上半刻钟,再洗掉就好了,三日用一次。” “是吗?”杜莺很是高兴,“我回去试试。” 她有些小女儿的姿态,杜若瞧着,像是能感觉到那从心底出来的轻松。 这阵子,杜莺是没有再想以前那样总是要出门了,她也不再那样的勉强自己,不想来便不来,不舒服便是不舒服,杜若想着微微一笑。 门外有个小丫头走到门口,手里捧着一个匣子,探头对杜若道:“姑娘,这是宫里送来的呢。” 玉竹听见一下就奔过去,笑容满面的接过匣子问:“是不是皇上送的?” 小丫头笑道:“肯定是的。” 玉竹连忙就拿给杜若。 要说起来,杜若从贺玄手里一共就得过两样东西,一样是很小时候他雕刻的木羊,一个是他送的一对鹦鹉,这回是什么呢? 她也十分好奇,放下梳子,将匣子打了开来。 只见里面躺着一支簪子。 玉竹瞧得一眼,几乎是下意识就有些嫌弃,这竟是木的! 她原以为身为皇帝,怎么也该给自家姑娘送些金银珠宝罢,或是那精美的,世间少有的首饰,可怎么会是一根木簪子呢?木头的哪里比得上金的玉的。 难以理解,她侧眸看向杜若,却见杜若呆呆的,好像也很惊讶。 “是不是拿错了?”玉竹问。 杜若没有理会,她伸手把那根簪子拿了起来,只觉十分的轻巧,簪身圆润一点木刺都没有,簪头是几朵小小的玉簪花,含苞未放,她低下头,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杜莺抿嘴一笑:“是香檀木。” “还是少见的白檀。”杜若轻抚那玉簪花,笑道,“真漂亮!”她差些就要戴到头上去,才想起现在是不行的,便与鹤兰道:“你把这个拿去给温夫人,就说换这一支。” 鹤兰双手接过来,笑盈盈的走了。 今日姑娘及笄,皇上送得这支木簪用在仪式上最是合适,且这簪子一定也是他亲手雕刻的,难怪姑娘那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_^ 谢谢妹子们的投雷,么么哒。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9 13:34:17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29 14:04:03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1-29 14:39:01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1-30 14:06:46 ★在下没有昵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30 19:37:16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30 21:44:41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01 13:03:57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01 19:00:44 mei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01 19:25:51 寿司晴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01 20:16:39 哦哦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02 00:42:35 想吃芒果沙冰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02 10:02:20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02 13:43:30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02 14:13:08 第104章 鹤兰拿了放着木簪的匣子一路往花厅而去。 温夫人就在此处歇息,她等会儿是要主持及笄礼的,而杜若原先挑选拿来挽发的簪子就放在她那里,只鹤兰将将从游廊出来,就碰见杜凌同谢月仪。 杜凌叫住她:“马上就要行及笄礼了,你不在妹妹身边伺候,乱跑什么?” 鹤兰喘了一口气:“回公子,是姑娘吩咐奴婢去找温夫人,换一支簪子。” 杜凌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匣子上:“是这个吗?”他奇怪道,“怎么突然要换了,早前她那根簪子可是她自己千挑万选的,我原先让她选根金的她非不肯,这回又换什么了?给我过个眼,别弄根稀奇古怪的。” 不等鹤兰回答,他就把匣子拿过来,看一眼,极为的惊讶:“她怎么了,竟然要换一支木的?” 兄妹两个在一起多少年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妹妹戴木簪子,小姑娘喜欢漂亮,幼时尽挑些亮闪闪的,后来大一些,又喜欢玉的,她那妆奁里的首饰,作为哥哥也贡献了不少。 谁想到今天这种日子,又要返璞归真了。 鹤兰连忙道:“公子,这簪子是皇上送的。” “他?”杜凌吃了一惊,低头仔细打量,发现了新雕的痕迹,他唔一声,把木簪子放进匣子,不情愿的道,“既如此,你便拿去罢。” 对于贺玄娶杜若,他自然是不满的。 他就杜若一个妹妹,早先前不曾定下,也想过妹妹将来会嫁个什么样的人,等到长辈们商议起来他可以给些建议,参考参考,结果突然就定了婚约,他一个兄长丝毫都没有起上作用,想起来便郁闷。 往后,杜若就要嫁入深宫了,这皇宫哪里能像寻常人家能进就进,好像一下子拉开了距离般。 他怎么能不恼?贺玄不声不响造反,连同父亲一起隐瞒,将他派到澜天关去,又不打商量的要娶杜若,弄得他好像是个外人! 看着鹤兰走远,谢月仪却是笑道:“皇上待表姐真好呢!” 杜凌冷哼一声,觉得贺玄这么做是理所当然,那可是杜家唯一的女儿,贺玄虽然仗着皇帝的身份定下婚事,可对杜若怎么能不好,他要是不好,他就同父亲也去造反! 当然,这样的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呼出一口浊气,杜凌看向谢月仪:“明年你也要及笄了罢?是不是在九月?” 竟然记得她的生辰,谢月仪的脸微微的发烫起来,低垂下头道:“是,没有若若的生辰好,那会儿已经有些冷了,不像这等时候,花团锦簇的。” “深秋有深秋的韵味,又不一样。”杜凌笑道,“你放心,你的及笄礼母亲一定也是这般置办的。” 谢月仪倒不知如何去答,前不久父亲同她提过,说他们还是要搬出去的,毕竟他是朝廷官员,怎么可能一直住在卫国公府,只是这次会同杜云壑,谢氏好好的说一说,并不是想刻意拂他们的好意。 这样的话,明年自己就不在这里了,恐怕要见杜凌也很难…… 她抬起头,神情复杂的看着这张英俊的脸,欲言又止。 身后传来脚步声,好像是几位姑娘一起过来了,夏日明媚,个个都是花枝招展,但杜凌回过头,目光却是落在最右侧的一位姑娘身上。 她个子高挑,穿着海青色的襦裙,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亮如星子,正是汝南侯府的嫡女穆南风。他第一回见她穿裙子,很有几分兴味,上下打量一眼,却是惊讶,看惯了穿男装的穆南风,原来穿上裙子也算不得古怪。 一头乌发挽起来,插着长玉簪,露出宽额头,修眉,也是有几分明朗的。 他双手抱在胸前,挑眉道:“听说你是要给我妹妹做赞者?” “是。”穆南风言简意赅。 杜若亲自请的,她不好拒绝,又心想是及笄礼,她穿着男装并不合适,这才会在今日难得的换上襦裙。 杜凌笑一笑:“你这身不错,早该这么穿着了。” 男人都觉得她穿衣袍扎眼,只怕杜凌也是这么想的,穆南风淡淡道:“是吗,可我自己并不喜欢,不过是为礼仪。” 她并无多余的话,径直就朝花厅走了。 刚才他可是夸她,她这是什么态度?杜凌眉头拧了拧,这女人果真不讨人喜欢,下回可别想他说什么好话了! 倒是有别的姑娘见到杜凌,主动上来行礼,其中不乏貌美者,又有娇声软语的,杜凌不耐烦应付,快步而去。 这长安城中,如今最富贵的便是卫国公府,出了皇后,又有杜云壑这等开国元勋,杜凌少年英武,近日一跃成为夫人们心中的乘龙快婿,谢月仪看着这一幕,心中忧伤,她一无倾城美貌,二无匹配的家世,怎么也不可能嫁给杜凌。 且不说这个,便是今日那些姑娘,杜凌都不屑多看一眼呢,何况是她?她咬一咬嘴唇,垂头前往花厅。 南苑那边,好些姑娘都已经到了,像袁秀初,方素华与杜家姑娘最为亲密的,一直就坐在杜若的厢房里,杜绣姗姗来迟,到了却是满口道歉:“我原是挑好礼物了,可临走时又不满意,挑来拣去就浪费了时间,若若,你可不要怪我!” 她送来一对簪子,形状并无奇特之处,只是上头镶嵌的蓝宝却是有些价钱的,也算大方了。 杜若笑着道谢,叫玉竹好好收了。 旁边的杜莺却朝杜绣深深凝视了一眼。 这阵子,杜绣在衣着上极为的重视,没有哪日不是花费许多功夫的,就像今日恐怕也是如此,她底子也不错,这样一显,也是明艳照人。 杜莺嘴角挑了挑,杜家算上他们二房,共有四位姑娘,两个嫁了,她一个病弱身,就只剩下杜绣一个尚在闺中,那些要巴结的,恐怕是会想尽办法的,而杜绣也能从中选到她满意的罢? 人往高处走情有可原,她到底没说什么,只要杜绣不是太过分,自己不会阻拦,毕竟怎么说都是二房的姑娘呢。 他们二房现在还剩什么?杜峥那么小,母亲无用,便是她们姐妹两个。 杜绣感觉到她的目光,却是朝外面看去,询问道:“葛姑娘与林姑娘还不曾到吗?” 那是比她还要晚了! 众人对将将到得长安的,贺玄的亲戚都颇为关心,甚至还有些人根本都没有见过,好奇的悄声说话,幸好葛玉真跟林慧很快也到了。 在二门处,林慧便小声告诫葛玉真:“我们恐是来的有些迟了,不过三姑娘为人和善应不会说什么,倒是你莫要胡乱说话,外祖母,姑母晓得了责怪你,我可是帮不了你的。” “也难说,而今她可是未来皇后,”葛玉真挑眉,“说起来,皇上也真个儿独断呢,祖母日日念着他,生怕在战乱中吃了苦,便是在我面前都不知提了几回,要不是父亲拦着,早就不管不顾的来大周了,可我的好表哥也没见如何,娶妻的事情都不同祖母商量……” 林慧一把捂住她的嘴:“你要是闯了祸,看你如何收拾!” “算了,我不说行了吧?”葛玉真挣脱开她的手,嗔道,“你倒像我母亲似的了,天天管着我!” “你要是说些寻常话,我哪里会管你。”林慧盯着葛玉真,她而今寄人篱下,可不敢出一点的错处,就是葛玉真,她也是要规劝着的,尽到自己的责任。 葛玉真撇撇嘴儿:“是是是,我都是满嘴胡话,不像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她整一整衣袖,“走吧,刚才还说迟,而今又在浪费时间了!” 两人疾步往前而去。 杜若当然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光是第一次见面,她就晓得葛玉真是什么性子了,只是笑一笑便揭过去不提,这种人就是针尖,你要是做麦芒,非得吵起来不可,她可不想出什么事情。 等到时辰到,便郑重的去了花厅。 老夫人与谢氏等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行及笄礼。 见到温夫人取了木簪挽发,老夫人笑道:“听说是皇上送的,是不是?” 谢氏也露出了一些笑意:“是,若若便换了原先那支。” “他能亲手做了送来,也是一番心意了,你莫要太过担心。”老夫人道,“我这阵子也是辗转难眠的,想到这孩子要去宫里,心里不安宁,不过现在想想,你与云壑都照顾过他,还能不知他的品性吗?人是算不得圆滑,却从来不曾叫人失望,也不曾闹事,”造反是最大的事了,但为此复了仇登上帝位也是值得的,“……若若这性子不与人为难,也不喜一争高下,时日久了,谁都知道她的好处。” 好是好,可红颜易老,谢氏最担心的是贺玄将来遇到的诱惑,帝君的盛宠能有多久?她叹口气,幸好是皇后,怎么说这位置不要犯太大的错误,应是能安稳坐到最后的。 她看向杜若,她已经戴上了木簪,又与老夫人道:“您送得礼也够重的,水头那么好的一对镯子,若若都说不敢戴,怕碰坏了。” “这孩子,美玉算得什么?只要喜欢就好,叫她时常戴着!”老夫人心想,这样年轻漂亮的年华,一转眼也就过去的,此时不享受还待何时呢? 谢氏笑着应是。 及笄礼完毕,众人吃得宴席也就各自散掉了,谢氏去看女儿,见她正要把方才戴的玉镯收起来便道:“你祖母都叮嘱了,叫你一定戴着,你怕磕坏了小心些便是。” 那镯子是水绿的,极为的通透,好像一汪碧水笼着手腕,衬得肌肤胜雪,杜若心疼道:“太好看了,好像摸一下就会碎呢,我记得这是曾祖母留给她老人家的。”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祖母愿意拿出来,你就别管了。”谢氏坐下来轻抚她的头发,“你祖母因为你二姐病弱好似最疼她,实则对你也是一样的,你这几个月多陪陪她知道吗?” 杜若闻言鼻子不由一酸,用力点头。 两人正说着,杜凌走进来,挑眉道:“送了簪子还不够,这会儿派人来接若若了,说让她去宫里看看,选个合意的宫殿好另行修葺。” 谢氏斜睨女儿一眼。 杜若的脸微微发红。 谢氏站起来:“是你要住的地方,自己选一选也好。” 那是同意她去了。 杜凌道:“妹妹又懂什么,挑选宫殿可不是自己喜欢就行的,还得看风水呢,像我们家这府邸,风水就不错,若若,我跟你一起去,给你参考参考。” “好啊。”杜若很高兴,挽住他胳膊,却又有点儿怀疑,“哥哥你会看风水吗?” 不会他也得去。 谢氏好笑,不过并没有说儿子,叮嘱道:“去便去罢,也早些将若若带回来。” 杜凌答应一声,到得二门处,骑上马护着坐轿子的杜若前往宫中。 作者有话要说: 杜凌:我来看你了,妹夫。 贺玄:呵呵(一点不识趣。) 杜凌:(识趣是什么,能吃吗?) 贺玄:(小心朕给你赐婚。) 杜凌:艹 第105章 仍旧同原来一样,无需下车,兄妹两人缓缓行在宫中。 听着身侧马蹄声,杜若靠在车壁上,回想着这皇宫的格局,印象里,她还真的没有见过几座宫殿呢,以前来,总是径直便去慈元殿,出去游玩又是光看花园池塘,从未注意到别的地方,今日许是要到处走一走的。 “云志,你如何会来宫里?”前方忽地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今日不是你妹妹及笄吗?我妹妹与表妹还去观礼的,”他看到轿子,有些惊讶,“难道里面坐着杜夫人?” 杜凌发现是葛石经与葛玉城,勒住马翻身下来道:“是我妹妹,及笄礼早就行完,我们是奉了帝命入宫的。” 他穿着万字云纹的夏袍,头戴金冠,脚蹬薄靴,器宇轩昂,眉宇间的□□与杜云壑极为相像,葛石经笑着与葛玉城道:“杜公子少年英武,已经在澜天关立下军功了,玉城,你可要多向他学学!” 因澜天关一役,杜凌已升任为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像葛玉城这等少年自然是羡慕的,可惜他初来长安,又无资历,哪里能妄想一步登天,谦逊道:“云志是比我强多了,就是武艺我也不如,上回切磋要不是他让我,我定然连剑都握不住。” “你知道就好,要学的可多着呢!”葛石经叮嘱他,“钦天监已推算过时间,过几日便是合宜搬迁的,等到我们离开皇宫,你可不能再懈怠了。” 杜凌询问:“你们要搬出宫了吗?” 葛石经道:“自然要搬出去的,还能一直住在这里吗?这皇宫历来都是皇上与皇后娘娘居住之地,不便打搅。”他朝轿子看一眼,“杜姑娘比小女年长岁余,可说是姐姐了,若是将来觉得冷清,或可让小女相陪,她性子不好,但相处久了便知,她是没有什么坏心的,一根直肠子罢了。亲里亲戚的,多多往来,也热闹些。” 按道理,杜若原是见到长辈该行个礼的,只今日突然,又是父子两人并无女眷,杜凌先开了口,她更不方便出轿,闻言便在轿中答应一声。 听起来十分的甜美,让葛玉城想起以前在家里养过的蓝喉歌鸲,那种鸟儿的声音就是很好听的,他心想这姑娘不止像妹妹一样漂亮,声音还特别悦耳,可是比妹妹温柔多了,难怪能当上皇后。 葛石经怕耽搁他们,笑道:“皇上只怕在等着呢,今日便不多说了,我们先行告辞。” 父子两个朝宫门走去。 听见脚步声远了,杜若在轿子里轻声问杜凌:“哥哥还与葛公子切磋过吗?” “是啊,就在演武场上,那天伯起也在的。”杜凌又骑到马背上,“而今不打仗,城里又太平,也是闲来无事可做了。” 杜若轻哼一声:“你就想打仗,也不考虑下祖母与母亲!” “打仗可是为了长久的和平。”杜凌挑眉,“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你以为我们大齐不出兵,大周也会按兵不动吗?真是白日做梦,只有把大周打下来,统一中原,我们大齐才有真正繁荣的一日。你读过孟子罢,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还引经据典,杜若倒是不好反驳了! 可是,这不代表男人去打仗,女人就不会担心,哪怕是天大的道理,人心还是一样的,她轻叹声道:“你只要不受伤就好了。” 杜凌心想刀剑无眼,上回在澜天关因为他是新兵,有穆南风在前冲锋陷阵,他只是收割了果实,但下一次他必不会如此了,可是听到妹妹声音里的无奈,到底没有实话实说,低低嗯了一声。 贺玄坐在文德殿中,手头是一摞的奏疏。 元逢站在旁边伺候,他批完一则,便递上一则。 时辰久了,他的胳膊已然有些酸,斜睨一眼贺玄,却见他并没有丝毫的分神,倒是外面小黄门一声传话,叫他放下了笔。 杜若来了。 那小黄门道:“……由杜大人已护送到仪门。” 贺玄一怔:“杜大人?” 小黄门忙道:“是兵马司的杜大人。” 贺玄眉头略挑,他站起来朝殿门外走去。 远远就看到杜凌骑着高头大马,在他身后是一顶轿子,那轿子行到仪门内,停下来从里面走出一位姑娘,穿着海棠红芝草纹的生衣夏衫,下系一条钿头裙,宽大的裙摆上有一朵朵的金织团花,走动间华光流转,又极为的娇俏。 待到走近,他目光落在她乌发上,那里插着一支木簪,想到此前所闻,她在及笄礼上用了此簪,他面上便露出笑来。 杜凌大踏步上去行礼:“臣见过皇上。”寻常是不用拜礼的,不过杜凌对贺玄之前所作所为颇有不满,言辞间就透出一二,他性子向来耿直,不太容易藏得住,直说道,“妹妹对风水一窍不通,臣故而陪同,还请皇上恕臣擅作主张之罪。” 他一口一个臣的,贺玄眼眸微微一眯。 他造反的事情是瞒着杜凌了,可那并没有做错,假使时光倒流,他依然会瞒着杜凌,毕竟此事牵扯的人越少越好。 贺玄淡淡道:“是吗,不想杜大人还精通风水。” “精通谈不上,只为妹妹指点一二还是可以的。”杜凌道,“再者,若若及笄礼,家中晚上仍有宴席等着,臣还得护送回去。” 这话就有些多余了,不回去她难道还能留在宫里吗?杜若脸一红,暗地里就掐了杜凌一下,说道:“哥哥就会胡说八道,还请皇上别在意。”她想到簪子的事情,笑着道,“今儿谢谢皇上的大礼了。” 她这一笑,就好比阴雨转晴,明媚的犹如冬日出了大太阳。 杜凌刚才的话,贺玄也不怎么放在心里了,他走到杜若身边:“走罢,我带你挑座宫殿去。” 杜若点点头:“好。” 他们往前而行。 长安城的皇宫实则是极为宽阔的,虽历经几朝在战乱中被损坏过,但从南到北,光是大型的仍有二十来座,小一些的就更多了,若是走路,要一间间的看过去,只怕一日的功夫都不够,故而贺玄也是提前筛掉了一些,只剩下合适的。 但还是看得眼花缭乱,又这些建筑大同小异,她都记不住太多。 杜凌道:“我瞧着雪香殿不错,通透向阳,四周也不挤,门前还有梅林,雪香雪香,定是白色的梅花,你一定喜欢看的。” 杜若想象了一下,笑道:“是不错呢。” “雪香殿虽好,却不合风水之说,”贺玄侃侃而谈,“好的宅院应是藏风蓄气,而此殿四低中高,有露风煞之嫌。” 杜凌听得两眼一抹黑。 他可不像贺玄学识渊博,虽被父亲自□□着看书,看的也是兵书,但对风水哪里知晓,事实上,他对这等装神弄鬼的事情并不喜欢,只是为陪着妹妹前来的幌子,既反驳不了,他问杜若:“若若,你瞧着可好?若是好,我们也不用管风水,应这是能改的,只消请风水大师重新布置修葺便是。” 贺玄眉头挑了挑。 哥哥虽然选得地方不错,可贺玄却说风水不好,杜若头疼,犹豫道:“还有好些没看呢。” 杜凌道:“你还要看别的?我怕你走不动。” “朕这里不缺马车。”贺玄淡淡道,“便是她要看到天黑也行,若是看不完,明日也可以入宫,何必急于一时?” 他倒是想呢,还让妹妹天天入宫。 他这做哥哥却不想,就因为贺玄,妹妹要做皇后了,他可是知道做皇后是怎么回事的,他见过秦氏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样子,一点儿不喜欢。 他宁愿妹妹永远是一个单纯的姑娘,不要长大。 见杜凌脸色阴沉下来,杜若发现他是不高兴了,却不知为何,只好道:“也不用一日两日的,玄哥哥,只是住的地方,其实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同呢,我再看几座便可以选好了。” 她有些请求的意思,贺玄略是思忖,领她去了最东边一座宫殿。 初初见到,杜若就喜欢上了,这儿哪里像是宫殿,门前小桥流水,杨柳依依,一条青石小径通到门口,门前一株石榴树,结着许多的果实,沉重的将枝头都压弯了,遮挡住半边粉墙,她惊喜的直呼:“就要这里了!” 他嘴角含笑:“这样就决定了?” “是!”她连连点头,“里面肯定也漂亮,此地匠心独运,应是特意建成江南风韵的。”她提着裙角走到门口,探头一看,笑容绽放开来对贺玄道,“你看。” 他看什么?他一早便知她是喜欢的,只是想留在后面给她看,要不是杜凌捣乱,他还要再等一会儿。 这回杜凌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了,只犹豫道:“有些不像宫殿。” “此地原是元国保宁公主的住处,庆明帝最是疼爱这女儿,专程使人修建的,自然也是宫殿。”贺玄心想,保宁公主后来尚了吴国公,一身顺遂,杜若住在这里,想必也会如此。 杜凌便不说了,手搭在杜若肩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几乎是轻叹了口气道:“若若,就这里罢。” 要是妹妹不是皇后,是公主就更好了,公主比起皇后,是不是更加容易些? 三人意见是统一的,再没有异议。 回到文德殿,杜若将将随贺玄进去,鼻尖便闻到一阵香味,是夹带着香油,香葱的味道,她好奇道:“是御膳房送来吃食了吗?” 贺玄并没有吩咐。 元贞道:“是刚才葛老夫人使人送来的,她亲手包的扁肉。” 那是一种类似于馄饨的面食,杜若走了一阵子也真有点饿了,差些肚子咕咕叫起来,不过她可不好意思在贺玄面前这么说,只是偷偷咽了下口水。 倒是贺玄走过去,见到是三碗,便知是祖母的心意。 葛老夫人住在宫里,但并不太见他,也许是怕打搅,只是隔几日做些他幼年喜欢吃的东西,他心里是有些欢喜的,因为那里有一种记忆的味道,会让他想起母亲。 而他温柔的母亲,再也见不到了。 贺玄请他们坐下来:“一起吃吧。” 杜凌不是很愿意。 杜若却已经拿起了筷子,嗅着鼻子道:“一看就知道葛老夫人的手艺好,瞧瞧这皮儿多漂亮,薄的好像透明的!” 小馋鬼,看到吃得就走不动了!杜凌白她一眼,也坐下来。 杜若夹起一块扁肉往嘴里送,只觉味美,一只接一只的,不知不觉便吃完了,擦擦嘴又要夸赞,却发觉贺玄正看着她,而他碗里的好像完全没有动过。 她才惊觉,刚才自己的吃相全落入了他的眼,顿时脸就红了起来,但转念一想,她也不是狼吞虎咽的,她可说世家大小姐,自小母亲也教了礼仪,定然不会怎么难看,又放了些心。 “是不是没有吃饱?”小小一碗只是拿来消遣的,贺玄用调羹舀起一只放到她嘴边,“再吃一个罢。” 杜凌眼睛都瞪圆了,低头一看自己的碗,发现遭了,他的也全部吃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贺玄:(呵呵,怎么样?) 杜凌:你等着! 第106章 吃食就在面前,若是杜凌的,她一口就接了,可换作贺玄,便有点犹豫。 贺玄道:“这扁肉在长安鲜少见,就是有,味道也不太地道,你真不要吃?” 他一直举着,平平稳稳毫不着急,目光专注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她是绝对没有他这样的镇定的,有心推却生怕拂了好意,真吃又觉得害羞,犹犹豫豫举棋不定,他问:“是不是怕烫?” 笑容竟是暧昧,好像还要给她吹一吹,杜若忍不住的脸红,连忙就着调羹吃了下去。 眼看着贺玄喂了妹妹,杜若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又见他把调羹放回去,也不知是不是又要喂,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来道:“天色也不早了,皇上,请准许微臣告辞。” 贺玄目光投向门外。 晴好的天是不太明亮了,太阳已经西斜,橘红色的晚霞给花木都染了一层柔和的光。 周遭静悄悄的,偶有几声鸟啼。 他手离开碗边,看着杜若道:“女嫁男,前夕都有习俗,你也给我做双鞋子罢。”他又一笑,“原此话不该由我来说,不过你不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杜若怔了怔,但很快就想起来了,他是说上回斗草呢。 历来女方在出嫁之前,是要做鞋送予男方的,一来为显示女红,那是女子的基本功夫,二来鞋与和谐,白头偕老同音,取其吉祥的意思。 贺玄提了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杜若咬一咬嘴唇:“说来是我本份,做也应该的。”她顿一顿,还是有些不自在,轻咳声,“那我量了尺寸走,行吗?” 贺玄笑起来,叫元逢去取一双干净的鞋与尺子。 杜凌皱眉看着妹妹:“你欠他什么人情了?” 原是来挑住的地方的,现在竟然又要做鞋子,她还偏偏同意了。 杜若道:“他给我……”差点说拔了鸡骨草,可抬眼间瞧见贺玄身穿龙袍的样子,能想象到他每日处理国事时的威严,委实觉得这行为有点儿搭不上边,听起来是那么的幼稚。 身为皇帝还去拔草呢! 她硬生生咽了下去,含糊道:“就是一个小忙,反正我量一下尺寸就回去的。” 竟然还瞒着,杜凌气得想去揪她耳朵。 元逢取了东西来。 他们从饭桌移到旁侧的桌案前,杜若拿起尺子在那鞋子上仔仔细细量了一下,量好了又问:“你喜欢什么花样儿?这儿有花样图吗,你选一个。” 宫里自然什么都有,元逢又去找,这样一耽搁,天色都开始暗了,杜凌忍不住又要催,可瞧着他们两个,杜若坐着一页页的翻图,贺玄站在旁边,微微弯着腰同她一起挑选,说这个太繁复,又说那个太简单,虽是挑三拣四的,可却很温和,语气里透着笑意。 杜凌呆呆看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格格不入! 他皱眉道:“难道皇上要留我们到晚上吗?” 贺玄一时没有接话,他垂眸看着杜若的手,她的手指修长搭在花样图上,露出的一截手腕戴着碧绿的镯子,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也真有很深的思念,扪心自问,是恨不得将她留在宫里的。 “若若明年出嫁,云志你也要行冠礼了,是不是该考虑下终身大事?有合意的,与朕说,朕一定会成人之美。” 那是要赐婚的意思! 杜凌嘴角牵了牵,他可还没有想过成婚呢。 耳边听贺玄又同杜若道:“库房有座珊瑚石山,工匠不曾如何雕刻,依着原先在海里的模样只打了个底座,你要是喜欢,我就使人搬到春锦殿去。” 就是方才选的宫殿。 杜若吃惊:“深海里的珊瑚山?有多大呀?” “有这桌案两倍大,颜色很漂亮,像雪一样。” 杜若只见过红珊瑚,白的还不曾见过,一下就好奇起来。 杜凌插不上嘴,踌躇会儿踱到门口。 贺玄道:“到底是何样子,等那一天你便知了。”他手指点点花样,“还选不选?当真今儿要留在宫里吗?” 明明是他自己说起珊瑚的,杜若轻哼一声,翻到一页画了联珠纹的道:“就这个吧!” 珠纹圆润显得有几分可爱,贺玄好笑,他堂堂皇帝穿这种鞋子?不过竟是依了她,这一双鞋子好比定情之物,多数只是拿来看的,打量她侧脸,又见嘴角翘着,便知她是顽皮故意如此,低下头道:“只要是你做的,什么花样都行。” 嘴唇几是擦着她脸颊。 她本是玩笑,可他却来这样调戏,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他轻轻吻得一下便抬起头来。 鼻尖充盈着女子馨香,怕忍不住会做些别的事情,或许在她嫁过来他也不应该再见了,今晚一别,他又多添愁绪,只会后悔把婚期定得晚。 “就这个罢。”他道,“你早些回去。” 说到习俗,成亲之前也不宜多见,指不定未来岳母也在不满呢。 杜凌见他们总算好了,来接杜若出宫。 回去的路上,他轻声道:“你不怕住在宫里吗?” 好像家里每个人都会这样担心她,那她更不能露出犹豫了,杜若摇摇头:“不怕,你们就在附近,又不是在别的城县,有什么好怕的呢?再说玄哥哥,他可是同我们一起长大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有这样的情分,他们又能料到贺玄会成为皇帝吗? 父亲甚至还做了他的下属! 杜凌暗暗叹口气,笑一笑道:“也罢了,反正他若待你不好,我定会为你出气的,你只要记得这句话就行。” 杜若却是听得胆战心惊。 若是以前那个贺玄,兴许能出气,然而他如今是一国之君了,怎么出气?还能指着鼻子骂,或者打一顿吗?除非…… 她不敢往下想。 再者又是将来的事了,谁能预测得了?就算她的梦,好些也是不准的,可见人能改变很多事情,只要她好好的尽到做妻子,做皇后的责任,也能一生平平安安幸福美满。 她隔着车窗道:“哥哥,别说我了,你自己的事情呢?你明年可也是二十了呢!” 二十称为弱冠,男子到这年纪是要娶妻的。 等到她嫁出去,长辈们定然是要给杜凌挑选妻子了。 杜凌听到这事儿就头疼,伸手将车帘拉上来挡住妹妹的脸:“你就别给我瞎操心了!” 杜若扑哧一笑。 二人回到家,谢氏自然是要问的,杜凌道:“选了春锦殿,我看过了,风水不错,原先是保宁公主住的旧居,若若也很喜欢。” 保宁公主那是受万千宠爱的,她本人又是文武双全,史书上都有提及,谢氏颇是高兴:“这样就好。” “皇上又让若若做鞋子。”杜凌不忘告状。 谢氏斜睨杜若一眼,却是当没听见。 婚事都定了,她还能如何?便是今日贺玄接杜若入宫,作为母亲都是不好拒绝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谓跟他过不去。 倒是杜若见杜凌那么快就说出来,哼了声道:“娘,玄哥哥说要给哥哥赐婚呢,让他赶紧选一个喜欢的。” “你……”杜凌气结。 谢氏笑了起来,其实心仪儿子的家族不少,她心里有数,就是不知定哪家的姑娘,便打趣道:“皇上这话说得也不错,凌儿,你是该想一想,你同凤翼那么好,年岁也相当的,可他下个月就要当父亲了!” 他又不羡慕! “再说吧,我要去练武了。”杜凌搪塞一句,快步就逃离了上房。 谢氏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别家母亲是怕儿子成熟的早,闯出祸事,身边丫环都是挑了又挑,可杜凌呢,对胭脂堆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杜家不缺漂亮丫环,他从不正眼相看,谢氏为此很是安慰,只是一年又一年过去,眼见儿子年数不小,又有些担忧起来。 “凌儿可曾与你提过哪位姑娘?”她向杜若打听。 杜若想都没想:“从来没有!” 哥哥以前只知道玩,同章凤翼几个闹在一处,而今又是喜欢打仗了,她是没有见过他接近过什么姑娘的,一句夸赞姑娘的话都没有。 谢氏眉头一拧,这儿子恐是有些愚钝了! 分明岁数相差不大的男儿,像章凤翼,贺玄,都早早就有意中人了,也都想方设法的娶到手,他这个儿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他这倔驴子一样的脾气,到时候她选好了但他看不上,定是要不成的! 她叮嘱杜若去歇息,拔脚就去找杜云壑了。 五月一过,六月更是炎热,地上好像流着火一样,便是有冰鼎,也融化的极快,可偏偏杜蓉是在这个月生产。 今儿早上,杜若才起来,还有些懵懂呢,玉竹就同她道:“姑娘,大姑娘昨儿晚上就有要临盆的迹象,可到现在还没有生下来呢,老夫人……” “什么?”她一下清醒了,伸脚搭上木屐,着急道,“晚上?晚上什么时候?” “好像是巳时。” 巳时她已经睡着了,要是从巳时到现在,那可是有六七个时辰了! 这么久的时间,杜蓉还没有生下来吗,那得有多疼啊,她心都揪了起来,说道:“快些备轿,我这就去章家!” 第107章 自从杜云岩被驱出了长安,二房就没了主心骨,又搬离出杜家,老夫人比平时更为关心他们,杜蓉作为嫡长女,将近临盆,她自然是经常使人去章家探望的。 故而也早得了消息,正同谢氏说话,也是要去章家。 不料杜若抢先来了,木屐踩得地上踏踏的响,老远就叫道:“祖母,娘,我早饭不吃了,我要去章家看大姐!” 谢氏晓得她跟杜蓉感情好,只杜蓉而今正发动呢,她去了也见不着,便道:“急什么,你祖母与我也要去的,你不如把早饭先吃了。” “可大姐……”她扶着玉竹的手走进来,担忧道,“我吃不下,都那么久了大姐还不生下来,我们是不是去宫里求个太医?” 这于杜家不是难事儿。 老夫人见她乱出主意,便道:“你是小姑娘不知道生孩子的事儿,我同你母亲却是经历过几回的了,这几个时辰算不得异常,我生你父亲时,那是痛了一整日!而你母亲呢,又是不同,好像是……” 谢氏抿嘴笑道:“光是两个时辰就好了。” 差这么多! 杜若瞪圆了眼睛。 她十五岁,认识的同辈儿杜蓉是第一个生孩子的,是以并没有亲身接触过,而姑娘们在一起也不可能谈到临盆,细处是不知晓的,她只当杜蓉有些危险,没想到祖母以前还疼了一天,就松出一口气:“那大姐是没事儿的吗?” “蓉蓉身体一向强健,打小就不生病,想必会顺利的。”谢氏看一眼八仙桌,老夫人才用完,菜还没有收拾下去呢,“你就在你祖母这儿吃几口,吃完我们一起走。” 丫环们便添了饭菜。 等她们到得章家时,差不多是辰时中,厢房外章凤翼正左右踱步,而刘氏坐在旁侧的石椅上抹眼泪,杜莺立在一边不知说什么,却是杜绣第一个过来,与长辈行礼道:“祖母,大伯母,你们来了便好了,都不知道怎么办呢,我可要急死了!” 刘氏见是老夫人与谢氏,连忙擦干眼泪,低垂着头道:“母亲,我在外面已等了一个时辰,蓉蓉她……” 一说又哭起来。 他们二房来得早,越等越心焦。 章凤翼来打招呼时,杜若发现他眼圈都是红的! 想到杜蓉巳时就开始疼了,也难怪章凤翼难过,他恐怕是守了一整夜。 老夫人道:“你们莫要慌,稳婆既然没有出来发话,便是无事的,她在长安城接生了多少个孩子了,比谁都老道,慢慢坐下来等罢。” 众人稍许心安。 幸好过得大半个时辰,里面终于有了动静,稳婆抱着孩子笑道:“好了,好了,夫人生下来了,是个千金呢!” 章凤翼大喜,径直就冲了进去。 杜若看到杜蓉时,只见她脸色苍白,一丝的血色都没有,脸上湿漉漉的,头发也是湿的,好像才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枕边有一小块木头,上面刻着深深的牙印,定然是为了忍痛咬着的,所以他们在外面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都说无事,说顺利生了,可看着这一幕,她能想象得到杜蓉的辛苦,忍不住就是眼睛一红。 杜莺已经落下眼泪,趴在她床边。 杜蓉声音虚弱:“哭什么,我好不容易生下孩儿,你们不替我高兴,再哭我可要恼了。”她招呼几个姐妹,“快些看看我的女儿。” 小小的孩子包在襁褓里,杜若看见那是自己送的礼物,又眉开眼笑起来,仔细打量着那孩子,婴儿皮肤红红的,皱皱的,称不上多好看,但却嫩的好像一块豆腐,碰一下就会破了似的。她手抬了抬,最终都没有敢去摸,只是觉得神奇,原来小孩子从娘胎里出来是这种模样呢! 章凤翼的三个弟弟这会儿才来,其实一开始也在的,但是章凤翼心情焦躁,见着他们就烦,叫他们都躲了开去,只一个人守着,而今知道大嫂生了侄女儿,一个个都围上来看。 男人声音洪亮,章凤翼嫌弟弟们吵了,又心疼杜蓉,情绪也是有些暴躁的,忍不住斥道:“都给我闭上嘴!” 人是有点多,恐打搅到他们小夫妻两个,老夫人一向识趣,说道:“我带了两个嬷嬷来,她们很会照看孩子,你月子里也轻松一些,可记得了,千万莫任性要下床,什么时候做什么,非得要听她们的,不然落下病根,可有得你后悔。” 章老夫人早已去世,故而老夫人便替这孙女儿多想一些。 杜蓉笑道:“谢谢祖母了。” 老夫人这就要告辞,章凤翼连忙挽留道:“您专程过来,怎么也要吃顿饭再走。” “我们还能差一顿饭?”老夫人道,“你添了女儿有得忙呢,章老爷想必也要回来了罢?你们一家子定然有许多话要说,只要照顾好蓉蓉就行……三日后又有洗三礼,到时候我们可真要留下吃饭了!” 章凤翼感激老夫人体贴,亲自送他们出门。 回到家里,杜若与谢氏道:“添盆时,我能不能放一块小金锁?” “放什么金锁?”谢氏一点她脑袋,“添盆是消灾免难,给新生儿祈福的,多数都放些枣儿,桂圆,栗子,小镜子,最多是金银小锞子了,你要送金锁,就当面送予蓉蓉,那是另外一份。” 杜若这才弄明白,点了点头,笑道:“我第一次参与洗三呢,我可也有外甥女了!” 谢氏好笑,又有些心酸。 明年她也要嫁人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要是可以,她又恨不得养女儿一辈子呢,只要她永远这样陪在自己身边就好。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章家门口一大早上就停了好几辆马车,不过比起别家的洗三真算不得热闹,因章家没什么亲戚,章老爷无父无母,自小流落在外混成了马匪,性子又执拗,不是圆滑的人,故而仍只是原先的一些亲友来恭贺。 老夫人他们到的时候,杜蓉房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只谢氏没有料到葛夫人贾氏竟然也在,前不久葛老夫人一家搬出皇宫,杜家也送了搬迁礼的,葛家曾在新居大摆过一次宴席,她过去打招呼:“葛夫人真是费心了。” “哪里,我原先就喜欢这种热闹。”贾氏看一看小孩儿,“我是后来身体亏损生不了了,不然非得生个七八个呢!” 谢氏笑起来,她那会儿也是想多生的,不过杜云壑怕她太过劳累,事事操心,便是没有准许,现在想想,再多生个女儿多好呢,女儿贴心,真是一点儿都不嫌多,她问道:“你家玉真呢,怎么没有带过来?” 贾氏叹口气:“我这女儿一直放她祖母身边,想着多陪陪她老人家,结果就被惯坏了,我后来发现已是来不及,而今请了女夫子日日教导,已是说好了,她要是不懂礼仪我是不准出门的,最近已收敛一些。”她瞧着杜若,“还是你们家若若乖巧,我不知道有多羡慕呢。” 那是真的头疼,贾氏只后悔当初该在葛玉真身上多放些心思,不该只知管教儿子,而今儿子知礼谦逊,女儿却是无法无天了。 谢氏宽慰道:“你们家玉真才十三,若若那会儿还不是一样?”上回自个儿从晋县跑回来,她也不想提的,说来说去就是太纵容了,“等到大一些,自己也就明白事理了。” “希望如此呢。”贾氏点点头。 杜若早已坐在杜蓉床头,经过三日调养她脸色好的多了,笑盈盈的道:“妙儿可乖了,晚上一点儿不哭闹,嬷嬷直夸呢,弟弟他们也喜欢的紧,一个一个抢着抱。“ 他们章家全是男儿,而今突然多个那么娇弱的小姑娘,哪里有不喜欢的。 “我也要抱抱。”杜若道,“我给她戴小金锁。” 杜绣扑哧笑道:“你是来晚了,二姐的金锁早就戴上了,便不说这个,袁姑娘也送了金锁呢。” “都能开金锁铺子了!”杜蓉好笑,“你们也不打打商量,不过也罢了,反正你们一个两个都要成亲生子的,我还怕送不出去?”她看着杜若,“若若,你可是头一个呀,皇后娘娘。” 杜若脸红的低下头,嗔道:“不许取笑我。” 众人却笑得更大声了。 吉时到,洗三开始,章老爷亲自过来,笑眯眯抱着孙女儿交由收生姥姥去主持,几个姑娘们也都跑出去看,各自往盆里放些东西,杜莺与袁秀初道:“你今日既然来了,稍后去我家坐一坐罢,我许久不与你下棋,倒是有些想了,不然等到你嫁人,更不知何时呢!” 这几个月,经过内乱之后平定下来,好些姑娘都订了亲,像方素华,袁秀初都是,袁秀初是定了郑家,郑公子乃大理寺少卿,年轻有为,一表人才。 袁秀初微微脸红,戳一戳她:“那可是怪谁?是你自己懒了总是不出门,我邀你你还推脱呢。” “如今我可不是请你赔罪了吗?”杜莺笑,“你就不能原谅我?” “罢了,看在你诚意的份上。”袁秀初斜睨她一眼,“不过我得同哥哥说一声,他今日送了我过来的,”她笑道,“就在对面呢。” 杜莺一怔,下意识就朝那边看去。 而今谢彰与袁诏在同一衙门做事,两人算是相熟的,此时便站在一起,说着什么,谢彰微微带着笑意,袁诏却好似觉察到了,目光忽地投过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杜莺连忙就撇过了头,袁诏却是没有回避,甚至她又去与袁秀初说话时,仍是看了她一眼。 这阵子的内乱造就了杜家大房的飞黄腾达,但二房非但没沾到便宜,杜云岩还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见了,有好事者探讨起来,竟是得出在打斗中被杀的结论,但是因为没有找到尸体,也不知确切的答案,恐怕真相只有杜家人才能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二房是要凋零了,但杜莺竟是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想尽办法的嫁个好人家,她几乎是不出门,袁诏有些不太明白,他以为杜莺是病得更重了。 但刚才那一眼,她看起来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她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杜莺与袁秀初说得几句,洗三礼也完了,她们便回了屋,杜绣还没有走,她瞧着盆子里放满了东西,再看看四处大片的屋宇,耳边听着欢笑声,心想以前觉得杜蓉不聪明非得嫁给马匪的儿子,而今看起来却也不是那么的坏。贺玄登基之后论功行赏,章老爷也升官了,杜蓉与杜若感情又好,后者将来做了皇后,章家只会是往上走的。 而自己呢?杜家三个姑娘没有一个是真的喜欢她的,杜若表明上客气,可心里已经对她有了芥蒂,父亲又做丑事离开长安,她的处境是前所未有的遭! 思来想去,心情低落,她缓缓走到池塘边,湖水里开了十来多荷花,亭亭玉立,上有几只蜻蜓,不时的飞起来。 她有心思一直盯着看,竟是忘了头顶的烈日,忽觉酷热便责备起丫环。 翠云忙道:“银杏出来忘了带伞,这会儿已回大姑奶奶那里去拿了,姑娘要不挪到亭子里来罢。” 杜绣便是往附近的亭子走,只没行几步,一个小丫环疾步追过来,到得面前轻笑道:“姑娘,这样热的天可是要晒伤了,这是我们公子的伞,让奴婢送予您的!” 杜绣极为惊讶:“你们家公子?” 她回眸一看,只见不远处真的站着一位年轻男人,穿着月白色的夏袍,头戴方巾,眉目俊俏,十分的有书生气,但他并没有说话,朝她笑一笑便走了。 小丫头也是跑得极快,杜绣连问都来不及问他们是哪家,便是不见了。 翠云撑开伞,只见这伞很是精致,不是寻常百姓人家能有的,就笑道:“这公子倒是体贴,就是不知姓什么,姑娘要撑吗?” 杜绣沉下脸:“撑什么,都不知是谁呢也能白白用着?你先收着再说,等哪一日知晓了再还给他。” 翠云忙又合上了。 第108章 今年极为酷热,宫殿里便是有很大的冰鼎,也抵挡不了多久,时不时的就要添些进去。 元逢擦一擦额头,暗想难怪奏疏多了起来,这作孽的天定是要引起旱灾了!眼见贺玄脸颊上也淌了汗,他连忙拿起扇子挥动了两下,温声劝道:“皇上还是歇息会儿罢?这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倒是把身体累着了。” 贺玄嘴角动了动。 没登基前,在这种夏日,他在外面操练的时候都有,而今再如何,动的也只是脑子,能累到哪里去?还不如说是心烦,比起往年,这次的气候是有些过头了,不止要提防旱灾,还要提防旱灾之后的蝗灾,他正思忖派遣哪些官员去处置。 手没有停,仍在批阅,丝毫没有休息的样子。 元逢眼睛一转道:“皇上,今儿是章家千金的洗三礼呢!” 贺玄一怔:“是吗?” 这句话起了作用,元逢纯是要让主子轻松一下,笑道:“是啊,皇上您是太忙了不记得日子,上次章老爷不是在早朝后说过的吗?而今已经过去三天了,想必此时热闹的紧,像杜家必然是要去的。” 那么她也会去罢? 也不知鞋子有没有开始做了? 他想一想道:“你使人去库房寻对玉如意送过去。” 只是小孩儿的洗三,也不想劳师动众的,便是应个景。 元逢笑着应了,又问:“皇上,是不是送对白玉的?小的记得库房里的如意好些不同的颜色,有白的,有粉的,还有绿的……” 那是属于皇帝的银库,早先前自然是赵坚的,而今贺玄夺了也去看过,委实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他登基之后,各地仍有上供的源源不绝,前阵子潭州的胡大人就敬献过一匹玉马,通体雪白价值不菲,说是下雨天泥土被冲刷,那马儿从地底露出来的,是为吉兆。 贺玄微微往后靠着,一时沉默。 元逢也不提醒,反正主子这会儿是歇下来了,能歇多久是多久。 岂料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邓卫快步走进来,行礼道:“皇上,微臣有事禀告!” 不像元逢从来都是照顾贺玄起居,元贞跟邓卫两个,他们身手不凡,自从贺玄谋划造反之时就已经四处奔波在外效命了,而今元贞领得禁军首领一职,邓卫则是锦衣卫指挥使,原先那些暗卫全都由他率领,直接听命于贺玄,并不经由任何衙门。 他此时来,定是有要事,贺玄回过神:“说罢。” “微臣已查到宁封与赵伦的去处。”邓卫道,“在宜君县,有他二人的行踪。” 宜君县,那是往北走了! 贺玄眼眸微微一眯:“你挑几个身手敏捷的去。”那日宁封趁乱将赵伦带走,随身竟是一个护卫都没有,恐是怕人心难测,临时倒戈,那么他们这边也是无需太多人手的,多不如精,只叮嘱道:“他诡计多端,你们定要提防,莫让他又钻了空子。” 邓卫领命,匆匆而去。 见他背影消失了,贺玄道:“选一对翠色的。” 是对刚才玉如意的回应,元逢答应声,走到殿门口传话。 贺玄提起笔,写得几个字,又想到赵伦,不像赵蒙的莽撞心狠,也不像赵豫的狡诈多思,赵伦年纪小还很天真,每次见面,他都看见赵伦倚在秦氏身边极为乖巧,笑眯眯的样子……他暗叹一口气,俗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确实是牺牲了太多的人。 “秦氏那里如何?”他问。 元逢怔了一怔,片刻之后道:“不吵也不闹的,就是赵宁这疯婆子总是在摔东西,嚷嚷着要找您报仇。” “宋澄呢?” “宋公子同秦氏一般并无异常举动,不过伤倒是好了。”元逢打量贺玄一眼,“皇上您准备如何处置,是不是等到赵伦……” 贺玄朝他看过来,元逢忙闭了嘴。 玉如意送过来的时候,宾客们都已经陆续告辞了,留得晚一些的才知道皇上原来还有赏赐,但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倒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章执仍是很高兴,捧着玉如意逗孙女儿,只是妙儿太小,眼睛都还不怎么看得清呢,哪里晓得自家祖父的举动,章凤翼好笑,这一瞬只觉他父亲憨的很! 老夫人也要走了,同刘氏道:“你要是不放心两个嬷嬷,隔几日来看一回便是。” 到底是亲娘,没有谁比她更疼的。 刘氏自然是愿意了,笑道:“我恨不得天天住这儿呢!” 章凤翼道:“这又不是难事,只要您愿意。” 可她又担心杜莺,而今家里都是杜莺一个人在管,她有时候要帮忙这女儿也不肯,只得多关心她一些,又笑道:“住多了又打搅,我还是两边走走罢。” 众人说得几句便纷纷告辞。 女眷们行到章家二门,因贾氏仍与谢氏说着话,便看到谢彰在门外,她一早听说谢氏有个弟弟,上回家中搬迁摆宴客人众多不曾留意到,今日可算是见着了,笑道:“您弟弟弹得一手好琴,我们将将来长安便听人夸赞呢。” 她仔细打量谢彰一眼,见人虽是三十出头了,可眉目俊雅,越是显出一种沉稳的气度来,且也没有架子,笑容很是亲和,又说道:“我们家玉真别的不行,却是爱好弹琴的,真希望谢大人能指点一二。” 谢氏怔了一怔:“您谬赞了,他虽是有琴艺,可却教不来人,不然月仪早就得到真传了,他常说弹琴还得自个儿领悟,我说他是不懂做夫子,浪费了这种本事呢!” 那是委婉的拒绝,毕竟谢彰是男人,去指点葛玉真有些不太方便。 贾氏惊讶的样子:“是吗,我以为谢姑娘的琴艺定也很好呢,瞧着就是温婉大方的。”她看向谢月仪,“你可不要像你姑母那样谦虚。” 可是她真的没有父亲弹得好,甚至都差远了! 谢月仪忙道:“我笨手笨脚的,学不精,丢了父亲的脸呢。” 小姑娘低垂着头,脸颊发红,半藏在谢氏身侧。 而今谢彰已调任翰林院,那是个清贵的衙门,贺玄如此做,可见其心思,将来谢彰是要成为被重用的文臣的,故虽仍住在杜家,却是前途不可限量,只他这女儿竟是有些内向,兴许因是投奔来的,不似杜家几位姑娘的气派。 这倒让她想起林慧,林家所在之地极不安宁,林夫人要照顾林老爷,林老夫人不好离开,只派人将这女儿护送到外祖葛家,谁想到贺时宪又参与造反,葛家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藏到了宛城辖下的小县城,也不知林家的人下落何处了! 真是尴尬,而今这侄女儿年方十五,正是不知如何处置呢,葛老夫人的意思,是要让她帮着看看。 贾氏捏一捏眉心,幸好林慧容貌生得不错,又颇有才华,这样好歹容易些。 那一头,杜莺请了袁秀初去家里,两人走在一起,而杜绣琢磨伞的事情,却怎么也猜不到那公子是哪家的,今日来了好几位夫人,她不认识的也有一些,自然更不知哪位夫人的儿子了,想了又想侧头问杜若:“陈夫人你可认识,还有潘夫人?” 这两位好似与她说话最多,言辞间有夸赞之意。 杜若摇摇头:“我不熟悉,许是章老爷,大姐夫的同袍。” 杜绣眉头拧了起来,过得片刻又打趣道:“皇上送了玉如意呢,定是因为你的关系,不然何必巴巴的送来,又不是什么大礼。” 章家已经受了恩宠,不管是章执还是章凤翼都升了官,早已满溢出来,照理说一个孩儿的洗三,贺玄是不必如此的。 不是看杜若的面子又是谁呢? 可杜若并没有那么想,皱眉道:“他同姐夫也是感情不浅的。” 很早前,那两人就结交了,还去看过她们打马球呢。 说的是他,没说皇上,杜绣抿嘴一笑,这种亲密早就呼之欲出了,她真羡慕杜若的命好,家里百般宠着不说,便是婚姻,幸运的又嫁给了皇帝,只是这样的运道又能持续多久呢,杜若没有离开过家,等到她孤身入宫成为皇后,一切都是难说的。 她只希望杜若能更聪明些,将来别丢了凤位。 “不管是不是,我都是为你高兴的。”杜绣笑道,“你就尽管不承认好了。” 在以前,杜绣总是提到赵豫,而今,她又开始提贺玄了,杜若也不是没有记性的,当初她在赵豫面前摔跤虽是没有弄得水落石出,可同杜绣一定逃不开干系。 她没有说话,目光移开时,瞧见翠云手里拿着一把伞。 那伞的把柄细细的,雕刻着兰花纹,十分的秀气,比起他们家里用得好像还要漂亮些,杜绣怎么会有这种伞?她可记得,他们家的伞都是在长安街上的一家店铺买的,已经形成习惯从不更改,就是杜莺用得也是一样,只是伞面各有不同罢了。 她眉头一挑,问道:“你这伞是新买的吗?在哪里买的?” 杜绣一怔,没想到杜若会问。 只是一把伞而已,她怎么就注意到了? 她有些恼,可也不好不答,便说:“问一位夫人借的,我那时出去忘了带伞,太阳又烈……” 说到夫人,刚才杜绣也是在她面前提起过呢,什么陈夫人潘夫人,杜若又问:“哪位夫人呀?这伞可真不错,我想问问她是在哪家铺子买的。” 这下杜绣答不出来了,她总不能随便说一个罢。 “你怎么就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杜绣道,“只是伞而已。” 她不敢再多说,生怕露馅佯装去找杜峥往前面而去。 杜若心想,总算耳根子清静了! 不过她还是很奇怪杜绣的伞到底是哪里来的,真的是一位夫人借的吗,假使是她又为何不说,还走的那么的快! 她们这边说话,在前面的杜莺却是一字不落都听了进去,她眉头拧了起来,看来今日杜绣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她回头轻声与鹤兰道:“你去问下大姐,今日都来了什么人,抄份名单给我。” 鹤兰答应一声,快步就走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贺玄:讲真,要么不要让我出来,要么给我见见若若。 作者:你不是怕自己受不了吗? 贺玄:……没事,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杜凌:放开我妹妹,禽兽! 杜若:还是明年见吧┬_┬ 第109章 七月底。 邓卫等人押着赵伦返回长安,向贺玄请罪。 布下天罗地网却不曾抓到宁封,让其逃脱,他是犯下错误了! 贺玄道:“你自行去领二十军棍。” 邓卫垂下头:“谢皇上恩典。” 这惩罚算不得太重,但也实在难熬,必定是要在床上躺得数月的,元贞同邓卫情深,请命道:“请皇上下令,臣哪怕翻天入海也会将宁封找出来!” 贺玄淡淡道:“你知晓他在哪里吗?” 元贞一怔。 宜君县位于大齐边界,越过一道河便是大周,若是没有料错,宁封原是想去大周藏身,比起此地各处通缉,那里是更安全些,至少大周国君绝不会想到赵坚的儿子会躲在他的辖下,只可惜棋差一招,两人暴露形迹,他丢失了赵伦。 但这么一来,没有负累,旁人便再难寻到他了。 恐怕此时已经到得大周。 贺玄道:“都退下罢。” 邓卫极为自责:“都怪臣……” “多说无益。”贺玄道,“你找到赵伦,也算没有白费功夫。” 邓卫叹口气,出殿去领军棍了。 这件事不过三天,看押秦氏的禁军过来禀告,说秦氏求见。 自从赵坚被杀,已经有五个月,这五个月里,秦氏一直不曾发话,他最后见到她时,她面色淡漠,连眼泪都没有,今日突然要见,定是因为赵伦。 消息肯定是宫里的人传给她的。 比起赵坚内里的虚伪狠毒,秦氏是不一样的,她口碑极好,温婉亲和,身为皇后却不喜端架子,很有善心,因是如此,哪怕成为阶下囚,仍然有人愿意冒着危险与她传信。 贺玄准许了。 到得这时节,气候已经转凉,道路两边的桂树开着花,散发着清甜的味道,要是以前,她早就命宫人摘下来做些桂花糕了,等到三个儿子来请安,就会端出来让他们吃。 除了赵伦,另外两个都不喜甜食,却也会夸着可口。 那时候,屋内总是满溢着笑声。 秦氏忆起往事心如刀割。 抬头看着高大的宫门,她踌躇着,但很快又毅然得走了进去。 坐在龙椅上的再不是丈夫,而是曾经那个丈夫视为半个儿子的年轻男人,不,她摇一摇头,赵坚心思似海,她一直都不知道,他藏着那么多的事情,所以眼前的人只能被称为复仇者,冷血又残酷,杀害了她的儿子,丈夫,夺取了这江山。 可现在,她只能来求他! 贺玄看着跪下的秦氏,淡淡道:“有话便说罢。” 他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秦氏咬一咬嘴唇:“你虽是坐稳了长安,可在西边,横州,明城,无涯关,沧州,都还没有收服罢,想必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在长安附近,属于赵坚的势力他已经设计肃清,而秦氏说得远一点的地方,仍被赵坚的心腹占据着,不过无关紧要,只要假以时日他自然会一个个的夺取回来。 贺玄没有说话。 男人眸光平静,并不是那么在乎。 秦氏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帮你劝降,只要你……你放了我伦儿,放了阿宁,澄儿,他们与那件事无关,左右也不过是为救相公,只要你做到,我这便前往横州。何将军与相公乃生死之交,但何夫人的命却是我救的,我曾经只身去百里远的地方替她请来大夫,她欠我人情。” “你若做不到呢?” “伦儿在你手里,我什么都做得到。”秦氏凝视着他,“我只有他一个儿子了。” “便让我去试试,若是能劝降便不必大动干戈,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假使能避免战乱,又何乐而不为呢?你并没有损失任何东西,等我劝降之后,我会一死以谢天下,解你后顾之忧!” 贺玄终于动容。 身为母亲,为母则强。 假使他的母亲还在世,是不是也愿意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吩咐元贞:“你押她前往。” 秦氏拜谢。 元逢看着殿外,却是担心,轻声问:“皇上,您真要饶过赵伦等人吗?” 不管怎么说,赵伦都是赵坚的儿子,放他走只怕后患无穷。 贺玄眉头挑了挑,心想赵伦只是个孩子,能起什么风浪,假使谢氏能做到,他也不会食言,要说他忌惮的,而今最大的敌人却是大周了。 那桩事情早该翻过篇去。 他已不是日日念着仇恨的那个人,不是报不了仇整夜碾转反侧,忍受万蚂噬心般痛苦的那个人,他现在是大齐的皇帝。 这阵子,桂花开得更是繁盛,满树星星点点缀满了米黄色的小花,老夫人使人做了桂花汤圆,桂花糕,桂花小豆粥,今日又换花样,做了糯米桂花藕。 她们院里也分了一份。 玉竹端过来时,就见杜若在绣花,要算起来,这鞋子是从五月做到八月了,能这么长时间的也只有自家姑娘有这本事,幸好婚事定在明年,不然早一些,只怕是做不好的。 “老夫人送来的,叮嘱姑娘要吃光了。”她探头看那联珠纹。 慢工出细活,针脚却是整齐。 调羹动一动,那碗里就溢出香味,杜若放下针,把鞋子收到一边生怕沾到汁水,才低头吃起来,藕虽是晚藕,却炖的滚烂,入口即化,滋味又不腻,甜度刚好,她吃掉两片,夸赞道:“这等功夫可是要赏了,不以前做的桂花甜品都好吃呢!” “那奴婢使人去厨房看赏。”玉竹笑眯眯出去,正巧遇到一个身穿碧色比甲的小丫头,那是杜莺身边的,便笑道,“二姑娘差你来作甚?” “来请三姑娘,表姑娘去做客。”小丫头声音脆脆的,传到房里,“我们姑娘做了好些枫叶书签呢,要送给两位姑娘,请姑娘们去挑选。” 枫叶也能做书签吗? 杜若好奇,连忙就要去了,又吩咐玉竹:“你顺当去厨房再弄四碗桂花藕来,我带去二姐那里。” 玉竹答应。 等到谢月仪来,二人一同去杜莺那里。 当初分家,两家中间重新起了道墙,又各自空了几丈的距离,不过那墙上还是按了道侧门的,而今杜云岩不在,那边好似孤儿寡母一般全都依仗国公府,那侧门便也总开着,守门的小厮看见她二人,满脸堆笑的迎上来,一路护送到二门处。 里头的景色杜若仍是熟悉,毕竟乃原先住的地方,只四处看看,被杜莺打理的井井有条,奴仆们上来行礼之后又各做各的,园子里毫无杂声,到处干干净净。 谢月仪见她们虽是堂姐妹,却也住在不同的地方了,叹一声道:“若若我有件事还未告知,等十月我们就要搬出去了。” “什么?”杜若惊讶,“怎么又要搬走了?” “你不要生气。”谢月仪忙道,“我父亲好歹也是翰林院的官员了,有同袍聚会,住在此地实不方便,虽说舅父舅母宽和,外面传出去不好听,而今舅母也同意了。” 听到这个解释,杜若还真不好反驳。 虽然她想同谢月仪日日在一起,但她真的不是自己的亲姐妹,谢家是该有自己的家的,她心里难过,长叹口气道:“那你们要搬去哪里?” “就在附近的。”谢月仪也不舍得她,低声道,“舅母就这一个条件,一定要近一些,故而父亲专门挑了最近的,你们过来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要呢。” 那是还不错,杜若拉一拉她的手:“也罢了,你搬出去便是谢姑娘了,也不用被人表姑娘的叫,我而今想想,别人家再如何好也不如自己家好,就是你记得,我们可要经常聚聚,逢年过节必得要见一见面,是了,我们不如十日聚一次罢?”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谢月仪一口答应。 杜若就笑起来。 来到杜莺的厢房,她正当在做书签,远远瞧见,就见一桌子的枫叶,红红的散落着,十分的艳丽,但却看不出书签的样子。 等到走近了,杜若才发现那枫叶上竟然是画了画的。 她眼眸睁大了:“你竟这般厉害了。”本就是小的枫叶,还能在上面画出风景呢,又有仕女图,极为的精致,难怪能做书签,她拉住杜莺的袖子,“真是漂亮,你快教教我!” 杜莺笑道:“我这不是在画着呢,你瞧一瞧,并不难,就是那笔锋很细,一点不能出错,不然就毁了。”她顿一顿,“也是适合你,你性子慢有这耐心。” 不像她,她因为操心的事情多,是会突然浮躁的,论到精心,只怕没有谁比得上杜若。 也许拥有太多,反是没有什么贪心了。 三位姑娘轻声细语,杜若忽地问:“怎不见四妹呢?” “她前几日已经选了书签了,今日有些不舒服便没有请她。”杜莺道,“你的桂花藕可以使人端过去,她想必要吃的。” 杜若道:“她生病了?” “着凉罢了,不严重,她说也没必要去看她。” 杜若答应一声。 眼见杜莺画完一张书签,杜若也想试试手,便坐下来,谁料还没起笔,木槿进来与杜莺说话,声音很低,她零星听得什么夫人拜访,还有刘氏的字眼,正奇怪什么事情呢,杜莺淡淡道:“我要同母亲商议事情,你现在便去说,今日繁忙,母亲没空接待,让那夫人与公子回去。” 那是下了逐客令。 杜若惊讶的看向杜莺,暗自心想若是她的母亲在见客,她是绝对没有胆子说出这种话的,不过刘氏……她摇一摇头,委实也不像个主母,不然以前杜蓉也不会总替她出头了。 她在枫叶上画起画来。 没过多时,听到不远处丫环的声音,称呼四姑娘,她顿住手,不是说在生病吗,怎的杜绣还过来了?她往外看去,只见杜绣穿着身柳绿色的襦裙,扶着翠云的手,快步得走了进来,她好像有些吃力,面颊上染着病态的红色。 “这等时候为何还吹风呢?”杜莺看着她,“你该在屋里好好歇息。” 杜绣一下笑了起来。 那笑声有些尖锐,她道:“我这种病人睡不睡又有什么关系?父亲走了,我在家里连个外人都算不得了!只怕母亲也是一样。” 刚才有客人拜访,是母子两个,她一早听说了,翠云说那公子就是送伞的人,可杜莺多么厉害,竟然径直赶他们走,她一个姐姐如此专横,连选都不给她选一选吗?她的终身大事何时要杜莺来做主了? 杜莺却是轻描淡写:“四妹是病得严重了吗,晕头晕脑的,竟是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 杜绣气结。 她是一起气不过来质问杜莺,然而来了,才发现确实也做不了什么,她难道要把伞的事情说出来让杜莺笑话吗?今日可还有杜若与谢月仪在旁边呢,她轻咳一声:“罢了,我与你计较什么?你身体不好够操心的了,还是要小心自己的身体!” 管这管那,哪一日指不定就一病不起了。 怎么说,她的身体可是比杜莺好多了,所以杜莺即便是嫡女又如何,可有什么好人家愿意娶她呢? 她拂袖走了。 弄这么一出,杜若二人还是有些尴尬的,杜莺道:“原本也是让你们来选一选书签,选好了便走罢,我也确实得歇一歇。” 杜若犹豫道:“四妹……” “她没什么,就是糊涂了,睡得一两日便会清醒。” 听起来,杜莺是不会告诉她的。 杜若选得六样枫叶书签,便同谢月仪告辞。 在路上,她仍在想这件事,毫无疑问,那姐妹两个是闹不和了,许是就因为逐客令的事情,是不是杜莺擅做主张令杜绣生气了?那么,那夫人是同杜绣有关吗? 她可是第一次看到杜绣那么恼怒! 她们几个人,唯有杜蓉最是喜怒形于色,而杜绣从来不。 到底那夫人是谁? 她是不是要告诉母亲一声?毕竟杜莺是个姑娘家,刘氏又是不管事情的,要是真有什么,母亲或许能帮上什么忙,她一边想着,一边踏入院门。 看门的婆子见到她,极为欢喜,笑道:“姑娘您总算回来了,刚才宫里送了嫁衣来呢,说让姑娘试一试可合身。” 杜若一怔,这么早就送嫁衣了啊? “姑娘,那快些去试试啊,听闻宫里那些绣娘的功夫可了不得呢!”玉竹连忙催她。 鹤兰也是满脸期待,很想看看杜若穿嫁衣的样子。 就这会儿,谢氏也来了:“那是早先前定的身量,不过这阵子你总在家里陪着你祖母,你祖母说,厨房里端来的吃食,都叫你一个人吃了,也不知那嫁衣会不会小了。” 就那么点儿吃的,能怎么胖啊?杜若道:“还没到大冬天呢,冬天我吃得更多!” 因为冷,那是长膘的季节。 谢氏扑哧一笑:“要真是这样,皇上还得送嫁衣来,给你做上三套,大的小的都有,总有合适的。” 杜若无言以对,嘟囔一声,去房里试嫁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意外,明天进入成亲一二三~~ 贺玄:洞房一二三。 杜若:蓝瘦,香菇。 第110章 因是贵重的东西,她不曾到,谁也没有碰,覆在上面的轻纱仍是原样摆着。 杜若瞧一眼,心想光是这纱都是少见的漂亮,好像云一样的轻薄,颜色却又深沉,并不能看到它下方的颜色,她伸手掀开来,自己还没有发出声音,就听见丫环们低声轻呼,便是谢氏都道:“听闻专程从杭州专程送来的,果是不凡。” 那红色难以形容,既浓烈又不沉重,如同深红色的花瓣,有着自然的韵致,又好像姑娘们唇上的口脂,鲜亮富有光泽。 杜若一时都不能去碰触,被这衣料深深吸引,还是谢氏走来将之抖开,才看清了它的模样。 寻常嫁衣多数也是用了凤穿牡丹的花样,只以牡丹为主,添些凤羽,而这嫁衣却是以凤凰为主,俱用金线织就,华光闪烁,好似要展翅高飞,寓意十分明显,皇帝是真龙天子,皇后自是伴龙高飞的凤凰。 见女儿出神,谢氏道:“快些试一试罢,这嫁衣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 尘埃落定,她也不愿再去想将来的事情了,全心全意为女儿准备嫁妆,看着她出嫁,体会一个母亲在这一阶段应该有的经历。 杜若便去换衣。 等到出来时,那些目光纷纷落在身上,倒是将她弄得脸红了,轻声道:“怎么样?” 谢氏莞尔一笑,过来将她有些微乱的头发撩起来:“等到那日,配着合适的妆容更好看些……我瞧瞧,”她扶住女儿的肩膀,上下看一眼,“不大不小,看来是没有胖,可叫他们去回话了。” 等到嫁衣拿回手上,已是过得两个时辰。 元逢捏捏眉心,今日真是不巧,来时杜若去做客了,他不敢打搅这未来皇后,硬是在外面等着,这回终于可以回宫。 他匆匆打马离开。 贺玄正当在练剑法,而今虽是皇帝,这武艺他不曾懈怠的,每日总会抽些时间温习,或是叫上近身侍卫过上几手,元逢站在旁边等了会儿,才收剑。 “如何?”他问。 元逢忙道:“说是正好,不用改。” 几个月前就开始做了,她是一点不曾胖吗?贺玄眉头挑了挑,想到上回搂过的细腰好像一折就断似的,这年纪还在长身体,应该多吃些,他低下头擦剑,一直不说话。 元逢走不是,不走不是,犹豫着该说什么。 贺玄却道:“你把原先那把剑的剑穗找回来。” 此前那剑是赵坚送的,他忍着一直用了几年,到最后也是用那把剑手刃仇人,后来就被他扔在一边了,刚才见到剑柄光秃秃的,突然想到杜若亲手做得剑穗还留在上面呢,竟是不知去了何处。 元逢头上冒汗:“这,这……” 那天长安城大乱,如同狂风卷过,皇宫内也是一样,最后是谁收拾的哪个记得?他拿袖子擦一擦汗:“皇上,只怕难以寻到了。” 贺玄抬起头看他一眼。 元逢忙道:“小的一定上刀山下火海也给皇上找到!” 贺玄嘴角挑了挑,知道有些为难他,不过自从他当上皇帝,元逢跟着鸡犬升天,每日不知多少人巴结,便是官员都有不少。 幸好他还没做蠢事。 元逢最怕主子沉默的时候,怎么也猜不到他的心思,连忙道:“小的现在便去!” 贺玄却又叫住他:“她没说什么话吗?” 元逢头又疼了。 那位姑奶奶还真没有让他带话来,不过看皇上的样子,却是希望有的,他尴尬一笑:“小的在二门外等着,进进出出都是丫环捧得嫁衣,便是三姑娘有话也不好同小的说,皇上,三姑娘又是端庄的大家闺秀,民间习俗,出嫁前都是更为收敛的。” 所以她是一点没表示了? 鞋子是做好还是没有做好呢? 贺玄眼眸微微一眯,将剑连同剑鞘放在石台上,大踏步走了。 杜若试好嫁衣,正同谢氏说话。 “今日二姐与四妹有些争执,起因好似为有客拜访,二婶去见了,但二姐却下了逐客令,不知为何,四妹十分的生气,带病前来。”她皱眉,“二姐而今管着一个家呢,如同娘一般的辛苦,也真难为她,四妹竟不体谅。” 谢氏端起面前的茶来喝,淡淡道:“那你觉得是绣儿的错了?” “难道不是吗?” 在杜莺与杜绣之间,她永远都只会偏向杜莺。 谢氏打量女儿一眼,慢条斯理道:“你往后可是要做皇后的,这件事要是发生在宫里,是不是你不去查一查就认为绣儿错了?” 杜若一怔。 “在家里亲疏有别,你惯来又同莺莺交好,但成为一国之母,可就不能有这般明显的偏向,幸好是与我说,这件事你要是告诉凌儿,只怕凌儿当场便是要痛斥绣儿了,是不是?” 哥哥同杜绣更是不对盘,自然是如此的,她发现母亲是在教她,在发现真相之前不要轻易下决定,心中就是一凛,沉默会儿道:“上回在大姐家,四妹就问起两位夫人,还有伞,她有把不明来历的伞,也许这次前来拜访的便是送她伞的夫人。” 谢氏笑了:“以后有事情,你就这般的想一想,我同你父亲不是笨人,你也不会是,只是太懒了,你这孩子啊,从来就不曾……” 后面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杜若还是知道了母亲的意思,她心里仍是不放心她。 这些年来,她好似个孩子般无忧无虑,不曾经历过风浪,不曾遭遇过挫折,这般的她,竟然就要去当皇后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有个底。 谢氏走后,杜若看着窗外出神。 到底是哪家的夫人前来拜访,又会被杜莺赶走呢?杜莺是那样谨慎隐忍的人,做出这种举动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么定是不想家里与那夫人有丝毫的联系了。 然而杜绣却又…… 应该不是同唐姨娘有关的,不然杜绣不会那么气愤,毕竟唐姨娘被留在杜家没跟过去她都不曾顶撞过谁,她那样紧张,难道是,杜若眼睛一亮,想到杜绣这阵子打扮的花枝招展,那一定是为她的终身大事了!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为紧要,那是关系一生的。 她恍然大悟,因此对那家的底细也更为好奇。 不如去查一查,便与玉竹道:“你去大姐那里走一趟,问问那陈夫人潘夫人……不不,”又摇头,“索性把那天所有客人的名单都要来,我要仔细看看。” 玉竹吃惊:“姑娘您这是要查什么啊?” “叫你去便去。”杜若心想,她现在要做个不让长辈们担心的人! 玉竹一头雾水,但还是去了,回来时道:“大姑奶奶说你们作妖了,一个个跑来问名单,先是二姑娘,又是四姑娘旁敲侧击的,现在又是你,她说她也要看看,名单有什么问题了!” 杜若扑哧笑了起来。 真是作妖,就是不知道是谁在作妖。 她一连看到天黑。 眼见时辰不早,到底忍不住打起呵欠。 鹤兰端来热水予她净面洗漱,又将床铺好等杜若躺上去了,才轻手轻脚出去。 因为累了,她沾到枕头便觉得困,不消半会儿便沉睡了过去。 月光下,小姑娘侧着身子,半边脸儿压在枕上,像一片洁白的莲花瓣,连呼吸沾上都是玷污,但他管不得,就是很近得看着她,见她越睡得深,越是有种逗弄的乐趣上来,伸手就捏了下她的脸。 睡梦里,突然就疼了,她嘟囔下要翻身,结果怎么也动不了,像是梦魇,她吓得醒了睁开眼睛却瞧见贺玄在床边,他好像是半跪着的,一下矮了好多。 有那么一刻,她一动不动,被定住了似的。 贺玄伸手摸摸她披散下来的头发,轻声道:“我以为你会叫呢。” 若是她叫,他得捂住她的嘴。 熟悉的声音,清冷又悦耳,如同岩洞的泉水,有着些微的回音,她回过神,轻呼出一口气:“真是你,我以为在做梦呢,你怎么会来,这里可是我的闺房。” “有什么关系,你都是要嫁给我的。”他坐到床边。 身影一下子高大了起来,她原还躺着,连忙就要坐起,他按住她:“动什么,都没有穿什么衣裳,起来不是会着凉吗?” 要睡觉自然是没穿多少的,她的脸红起来,可实在没有法子这样仰视着他,那会让她更不自在,她伸出一只手指指前面的屏风:“我的外袍。” 人虽然瘦,可玉臂却没有露骨,十分的圆润漂亮,他问道:“哪一件?” 好多的颜色。 杜若道:“随便哪一件。” 他选了件鹅黄色的回来。 杜若要坐起,可他一直看着,她弄不明白他深夜前来的缘由,也不可能叫人赶他走,便道:“你转过去罢。” 这等时候自然是毫无装扮的,可她的脸颊白里透红,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更加的诱人,他转过头,心猿意马。身后有轻微的动静,即便没有看见,却也能想象出她是怎么披上外袍的,那种感觉并不好受,他沉声道:“穿好没有?” 居然还嫌她慢,杜若撇嘴道:“你身为皇上擅闯民居呢!” 贺玄转过身,挑眉道:“你也知道我是皇上?” 她才醒来,还有些慵懒,是没有怎么守规矩了,她垂下头,两只手搭在被子上,轻声道:“皇上您是有什么事情?” 他的事情可是不太好说的,贺玄微微弯下身子,这样一凑近过来,男人的气息就浓重了,她往后靠去,可背后是床头,怎么也没有地方可躲,眼睁睁被他亲在唇上,被他搂在怀里,九月的天好像都不冷了,刚才的外袍也掉落下来。 融入了太多的思念,他吻得很深,许久才放开来。 手头滑腻的触觉让他发现,手正握着她的肩膀,她只着一件肚兜,枚红色绣着大朵黄色的牡丹,十分的艳丽,让他忍不住低下头想把自己埋在里面。 可还未碰到,杜若就将手护在了胸前。 吻是早就被他夺走了,她好似已习惯,但这样的亲密她是尚不能接受的,那是一种本能的动作,几乎都不曾思考就做了出来。 见她明眸睁大了,戒备的看着他,他微微松开,伸手捏她小巧的鼻子:“你生怕我吃了你?” 难道不是吗?杜若心想,大半夜的翻窗进来好像登徒子,她都要不认识他了,那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她偷偷将被子拉过来裹住自己:“皇上要有什么事情,大可召我入宫的。” 自是可以,不过只怕召了,身边又跟着杜凌,又或是谢氏,他实在是烦的很了,就想单独见一见她,但今日发现,他那样的冲动,相比起来她却是镇定的有些过分,她大概是一点没有想过自己?往前他在复仇一事上倾注了太多的精力,对杜若,喜欢便是喜欢上了,但其实并没有注意到别的,而今回想起来,始终觉得缺少了什么。 她是有些若即若离,对他的感情并没有那么的明确。 他一双眸子紧盯着自己,厢房里又是一片的寂静,杜若有点心慌,咬一咬嘴唇道:“皇上您到底有什么事?” “就为刚才的事。” 刚才……刚才他亲了她抱了她,杜若的脸腾地红了,大半夜的来真的就为这个吗? “也就这一回了。”贺玄淡淡道,“等到明年,日日都可以。” 杜若已是羞得说不出话。 印象里贺玄一直是淡漠的,虽说喜欢她每回也都会亲她,可这样暗示性的有关男女之间的言词却是从来不曾说过的,这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异样,也明白了他将来作为她的丈夫意味着什么。 她差点想把脸遮起来。 见她整个要蜷缩了,贺玄嘴角挑了挑,问道:“你鞋子做好了吗?” “……差不多了。” 那是还没有做好,贺玄挑眉:“你是准备要做到三月了吗?” “没有那么久的!”她抬起头,“也就这两天功夫。” 他唔一声:“那先给我试试。” 她眼眸睁大了,好像呛了一下,怀疑的道:“你说要试?” 他只看着她,眸光深深的。 杜若忽然想起来她今日试过了嫁衣……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决定还是先来一回婚前的,因为以后没有啦,所以这章属于加戏,明天会成亲的,尽量写个肥章^_^~~ 第111章 可鞋子在哪里呢? 她被他突然的要求弄得有点慌乱,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放在何处,指一指榉木山水纹的圆角柜,原是要说了,又犹豫:“你真要试啊?” “怎么?”他问,“莫非很是难看?” 不然她藏着掖着干什么? 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杜若道:“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做的,怎么会难看?”说完又觉得自己声音大,连忙捂住嘴。 贺玄轻声笑起来。 他眸中有揶揄之色,杜若撇过头道:“在圆角柜的最上面,有块酱色的棉布包着的,里面就是。” 他走过去打开柜子,发出咯的一声,动作便顿了顿,今日这种举动对于他来说实在是破格了,假使真被人发现,自己定是要尴尬的,生怕惊动外面值夜的奴婢,越发的轻手轻脚。 棉布揭开来,果然有一双鞋,只屋内没有油灯,看不太清,他走到窗边打量几眼,笑容就溢在了眸中,坐回床边脱下轻靴将这鞋子穿在脚上。 自己做得东西给别人,总是怕不合适,尤其是这鞋子含有寓意,杜若刚才还在别扭呢,这会儿倒也是探头去看,悄声问:“怎么样,是大是小?” 呼吸拂在他耳朵上痒痒的,他笑道:“不大不小。”又顿一顿,“我没瞧出来,是哪里没有做好。” “左鞋比右边的少了两颗珠纹,我明儿就可以补上去。” 他低头看一看,依稀能辨认出两只鞋子的区别,不过这珠纹不似原先花样图里的极为圆润,却是变得瘦长了,连在一起乍一看像是云纹,显然是她刻意改动了,更为的适合男人穿,如此说来,她也不是没有一点儿为他着想的心思。 可怎么就那么不粘他呢?还不如小时候。 他把鞋子放回柜子里:“总算没让我失望。” 杜若嘴角撇了撇:“试过了,皇上是不是该走了?我们这样说话,指不定一会儿鹤兰就要听见了,我可不能保住皇上您的名声。” 这话叫他笑起来,又有些留恋,可终究是要走的,这一回见面看过她睡着,看过她的闺房,亲过抱过,应该也能让他撑到明年了,他捏捏她的脸:“我走了。” 短短三个字却是含着很浓的情谊,她仰视着夜色中俊美的脸,心想他不光容貌出众,武艺超群,心思又深沉的能夺取别人的江山,自己真的能做好他的妻子吗,做这皇后?她嘴唇张了张,犹豫会儿道:“我要是做不好呢?” 他一怔:“做不好什么?” “皇后。” 她脸上写着担忧。 往前是怕他造反规劝他,现在又怕这个了,贺玄笑一笑:“你的担心总是多余的,你只要做好妻子就行了,别的我不在乎。” “我怕别人……” “谁敢说你,朕就惩治他。” 杜若愣愣的,半响扑哧一声,因她想到了母亲说的,叫她不要心里有偏向,然而眼前这个人偏的可厉害了,都不问缘由,难道她的错也行吗?她笑得肩头都摇动了,窗外的月华落在眸中,晶莹闪烁。 他说要走又走不了了。 怀中的温度很热,竟是比被子还要舒服些,可饶是如此杜若还是得催他,两个人都未成亲呢,怎么能这个样子?她是真的怕丫环会进来! 推了又推,他松开手,知道杜若是真的要赶他走了,想到自己不顾身份做这等事儿,也许该多拿些奖赏,他低声道:“你亲我一下,我就走,不然我待到天亮。” 怎么突然耍赖了! 杜若皱眉。 他见状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将她禁锢在怀里,半分不能动,姿态极为的强硬,她看出来不像是说笑,便有点慌,支吾道:“玄哥哥……” “说什么都没用。”他挑眉,目光落在她坐着的床上。 杜若觉察到他的意图,脸一下烧的极为厉害,他力气大她根本不是对手,可偏偏自己不好出口喊人,叫了能怎么样,他们订了亲他还是皇上,到时候别人知晓,丢脸的是她!她真没想到他的脸皮居然能变得那么厚,咬一咬嘴唇道:“你说话算话。” 他轻轻一笑,好整以暇,微微弯下腰。 她抬起头,往他迎去。 夜色里,只见他高挺的鼻子,刚毅的轮廓,俊秀的嘴唇,好似玉石雕就般的深刻,还未亲到,心就砰砰的跳起来,挪动一寸都觉得有点困难,才发现这与他亲吻她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可自己答应了,不好反悔,她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贴上他的唇。 那瞬间,只觉心好像要跳了出来,梗在了喉咙里,让她透不过气。 他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像外面的风声,由不得嘴角一弯。 她很快就离开了,低头道:“好了。”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脸,一定是红得不可想象。 贺玄抬手轻抚下她的头发,好像丝缎一样,顺着手指就滑下去,他没有再说话,松开手转身走了,留下仍旧低着头的杜若。 她后来好久才能将脸上的滚热消下去,才能睡着,第二日起来精神就很不足,丫环问起来,又不好说,只得说自己做了太多的梦,可要想再睡个回笼觉,偏偏又睡不着了,闭上眼就想到昨日的事情,想到那种心跳,急速的好像扯得胸口都疼了起来。 还是找些事情做罢,她又去看那名单,一个个仔细瞧了,发现一位姓杨的,但不是夫人,那杨公子是独自前来的,名单上备注了吉安伯府,她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吉安伯府的嫡女杨婵。 那时候赵宁刚刚来到长安,经常会请姑娘们去长公主府做客,那杨婵容貌出众,能说会道,极会讨赵宁的欢心,在端午节她被迫去赵宁的游舫上时,杨婵也是在那里的,后来贺玄造反,赵坚的亲信被消灭殆尽,吉安伯府却是保了下来。 难道是他吗? 杜若有些拿不定主意,可别家的夫人她使人去问过管事,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正思来想去,院外的小丫头清脆的声音传进来:“姑娘,兔儿生了小兔子呢!” 早先前杜凌送得一对兔儿已是成年了,长得肥肥胖胖,好像两只雪球,因总在一处,那母的便怀上了,却是在今日生了下来,杜若连忙就跑过去看,只见竟是生了五只,但也不甚清楚,它们都拱在母兔的怀里,光是瞧见一片白色。 她惊喜道:“快多添些草料给它吃!” 丫环照办了。 杜若走去母亲那里告诉这个好消息。 谢氏听了笑道:“可是喜事儿,你这院里更热闹了,不过这般生下来恐是个麻烦,你瞧瞧几个月就生一窝,两三年下来,你这儿可是兔场了!” 杜若算了算,可不是得有几十只? “那怎么办?”可爱是可爱,但也怕满院子都是粪球了,她觉得滑稽,咯咯笑起来。 谢氏戳她额头:“傻了,我给你想个办法,不如等小兔儿大了就都送到农庄去,那边本就养了牲畜,多几十只算不得什么,你就光留一对儿放身边玩。” “送过去可不要杀了吃了。”杜若那倒不舍得。 “自然不会,我们家还养不起兔子呢?”谢氏笑,又怜爱的看女儿一眼,而今她晓得养兔子,养鹦鹉,等到明年嫁人再生了自己的孩子,什么都会忘了,一心只会扑在孩子身上,她而今还不知道这些,正是贪玩的年纪,也不怕纵容这一阵子。 又剩下多久时间呢? 时光匆匆。 杜若却是邀功的同谢氏道:“母亲,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兴许查到那夫人与公子是谁了,恐怕是吉安伯府的杨夫人与杨公子,您说我猜得对不对?” 谢氏一怔。 昨日杜若提到这件事儿,她前脚出来就派人去那边问过了,虽说两家分家,然刘氏那头几是百分百的依仗卫国公府,平日里老夫人也怕那边出事儿,自是有亲信在的,故而谢氏已经得知那二人的身份。 她笑一笑:“是他们。”挽着女儿的手坐下来,又道,“这吉安伯府虽说也封了侯爵的,可做事不漂亮,故而莺莺不喜欢,你这回知道也罢了,不必我们插手,我同你祖母说过,莺莺这样处理是直接了一些,但也没有后患之忧。” 听起来,祖母与母亲都不喜欢杨家,一定是他们做过什么事情令人厌恶。 谢氏又交代别的:“下个月你舅父一家要搬走了。” “表妹已经同我说过了,我劝也劝不住。”杜若伤心道,“而今也只能任由他们搬,幸好离得近,也不是那么难以见到。” 谢氏摸摸她的发髻:“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到时准备份乔迁礼。” 杜若答应一声。 等到下个月,谢家果然就搬家了。 看着下人们将行李一样样搬出去,想着这段时间她同谢月仪日日在一起的欢喜,杜若的眼睛就红了,她没有过亲妹妹,杜绣这个堂妹她又不喜欢,当真是把谢月仪当妹妹看待的,心里就很舍不得,谢月仪拉着她道:“你莫要哭,你哭了我也会忍不住的。” 两个小姑娘恨不得抱在一起。 杜凌过来瞧见这一幕,嗤笑道:“走过去才百步远的距离,弄得好像生离死别了。”他手里抱着谢咏,捏他的小脸蛋,“泳儿是不是?那么近,你随时都可以来我们这里。” 谢咏也是乐观派,丝毫没有难过,笑道:“杜哥哥也可以天天来我们家的!” 男儿与女儿真是不一样,杜若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没有一点的伤心呢?她轻哼一声:“不住在一起总是不同的,哥哥你是没心没肺!” 杜凌挑一挑眉毛。 年轻男人的表情阳光洒脱,谢月仪偷瞧他一眼,由他做来还十分的英俊,可往后她就要见不到杜凌了,又是一阵伤心,这伤心比离开杜若还要深一些,忍不住落下眼泪。 杜凌惊讶:“你怎么哭了?”他递过来一方帕子,“你们小姑娘就是喜欢哭哭啼啼的,又不是见不到面,再说,搬家可是喜事,乔迁之喜呀,你们听,外面都放炮仗了。” 蓝色的帕子绣着云纹,沾着男儿身上特有的味道,谢月仪擦一擦眼泪,手紧紧拽着帕子,真希望能这样拽着杜凌,哪怕是扑到他怀里哭一场,然而她晓得她做不出来,她甚至于连说这种舍不得话都不能说,越发哭得梨花带雨。 杜若见此也哭了。 杜凌头疼,揽着妹妹的肩膀柔声哄她,正巧看到有人来了,如同见到救星般叫道:“二妹你快来,劝劝她们!” 是杜莺同杜绣。 “我们还是晚了一些,你们都开始搬了。”杜莺笑道,“若若,你别哭了,月仪搬到新家,我们可是多一个地方可以做客呢,到时候要去,便派人说一声,让她准备好吃食等我们,多好呀。” 这话说得又让杜若笑起来。 不像他们家与杜莺家,说是分家其实走过去跟在自个儿家没什么两样,谢家就不一样了,是有些新鲜感。 几个小姑娘又高兴了,唯有杜绣站在一边,沉默寡言,仔细看的话,她的眉眼之间比起往日里,好像突然凝结了一些冷意,不是那么好亲近,杜若心想,只怕是还没有同杜莺和好呢! 谢家搬出去之后,很快便是过年了。 等到开春,宫里就送来了聘礼,光是黄金就有万两,别说那些稀奇的宝物,老夫人看惯了大场面都很惊讶,不然怎么说母仪天下呢,这天下不管谁家娶妻,都绝不会有这等手笔! 这事儿一时成为长安城街头巷尾百姓们口中的谈资,个个都羡慕杜家生了个好女儿,出了个金凤凰。 眼见出嫁的时间越来越近,杜若也越来越不舍得家人,整日的陪着长辈们,可尽管如此,时间是留不住的,这一日便是到三月六日。 正当春天,宫中百花盛开,好像也在庆贺着大喜。 春锦殿用作行礼仪之处,早早就已经布置好,喜床上挂着大红的帐幔,被子是百子被,门前有双喜大宫灯……元逢四处巡视,每个角落都看了并无错漏,这才满意的回去文德殿。 贺玄仍在看奏疏,虽然因大婚,这几日没有早朝,可不代表各地就不上折子了,上午正巧还有些闲工夫,便是没有停笔。 元逢探头一看,见主子全神贯注的,心里忍不住就感慨起来,寻常人这时候早就心猿意马了,偏他还能做事呢,也怪不得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别家公子哥儿不是贪玩就是寻欢作乐,他一样都没有沾,二十出头了不曾没享受过年少时的欢快,也没有碰过女人,成就了一国之君。 照理说,该是要好好歇息了,可仍是原样,身边也没个宫人服侍,还是以前那批下人。 将自己苛待成这样,也是少见的,元逢叹口气,上前行了礼。 贺玄头也没有抬,只唔了一声,谁料却见元逢斜里伸出手来,将一卷书册放在御案上,不是奏疏也不是卷宗,他挑眉看向元逢。 元逢忙道:“皇上,这是您必须要看一看的。” 什么东西还要他必须看? 贺玄放下朱笔,将书册翻了起来。 元逢一脸正经:“皇上,这不管是男人,就是要出嫁的姑娘都必得看的,小的也是为皇上着想,专程去寻了清晰的……” 话未说完,就见那书册被扔了过来,摔在自个儿脸上。 元逢懵了,朝贺玄看一眼,只见他眸色冰冷,吓得连忙跪了下来。 “出去。”他声音也是冷的。 元逢满心的不解,自家主子不曾沾染女色,他也是秉着职责想让主子了解一下,省得洞房不太顺利,怎么主子却发脾气了?但他一句话也不敢反驳,爬起来就退着离开了文德殿。 贺玄看着他背影,恨不得想去踹一脚。 他当然知道元逢的用意,只是好心办坏事,如此污秽的东西拿来给他看,有什么相助呢?他又不是孩子,往前去打仗,那些兵士常是要招妓的,便是听都听得明白了,而今看得这些,真是玷污了眼睛,那画上的女人能跟杜若比吗? 他端起案头的热茶喝得一口,又拿起朱笔。 可批上一二奏疏之后,却是再难集中精神了! 要说起来,他期盼了那么久的婚事,比起任何人都要来得欣喜,恨不得这一日化作一个时辰,杜若立时就能来到身边,然而偏偏这一天是很长的,他只能找些事情来分心,可元逢竟给他看这个,一而再的提醒起他,使得他本来埋藏的渴望又攀升了上来。 贺玄烦躁的掷下朱笔。 无法再批阅了,只能就这样等待着时间。 而在卫国公府,杜若也是一样的经历,长辈们怕她不懂事儿,专门派了个嬷嬷教导,不止她,还让贴身丫环也跟着听,好似怕她不明白也能跟着教一教,等到听完,她的脸已是不能看了,趴在桌子上半响不想抬头,直等到杜莺几个来添妆,才恢复些正常。 那是离别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内容,真是我想写又不太敢写的,表示头很疼,脖子以上啊…… 贺玄:不用写,让朕自己上就行了。 杜若:我头更疼,拒绝出演! 第112章 鞭炮声响遍了整个长安。 不同于寻常百姓嫁娶,贺玄身为皇帝是不会亲自来迎亲的,只从宫里拨了一长队的仪仗人马,护着凤舆,浩浩荡荡的停在了卫国公府门口。 已经是吉时,老夫人与谢氏并肩进来,最后看一眼未出嫁的杜若。 傍晚霞光万丈,她立在屋中,妆容端庄穿着绯红嫁衣,便好似要展翅高飞的凤凰,要离开家了,老夫人眼睛又是一红,瞒着小辈们她是偷偷哭过几回了,不像杜蓉冲动,杜莺病弱,杜若可是她的开心果子,平日里不知解了多少忧愁,而今终于要嫁人了。 她勉强忍住,看着早已哭起来的谢氏道:“别耽搁时辰了,快些送若若出去。” 谢氏也知道自己失态,连忙擦一擦眼睛,拉住杜若的手:“我们要叮嘱的早已说过了,往后可得靠你自己,你也不要记挂我们,皇上通情达理,要见面是不难的,你……” 她轻声细语,杜若听着,眼睛看着祖母,看着母亲,看着一众姐妹们,只觉胸口刺痛,忍不住就大哭起来,恨不得就不嫁了。 实在是一点都不舍得这个家! 哪怕自从打仗之后,他们辗转各地,换了好几个住处,可只要在一起,住哪里都是一样的,她讨厌这分别,讨厌离开疼她的长辈,跟她嬉笑打骂的哥哥。 眼泪落下来,将妆容都弄花了,谢氏又一下急得不得了:“哎呀你这孩子,花了多少工夫的妆就这样花了,还得补上,你可不要哭了……” “是娘先哭的。”杜若委屈。 “是,是为娘不对。”谢氏忙道,“哪家姑娘不嫁人呢,娘应该只替你高兴。”一边说一边给她擦眼泪,又手忙脚乱的叫人重新补妆。 老夫人又不停的问时辰。 毕竟是大事儿,不可错过,杜若再怎么想哭这会儿也忍住了。 杜凌在门口等着,眼见妹妹出来,弯下腰道:“可爬稳了,别摔下来。” 不知不觉,哥哥已经长成了男人,连背脊都变得很宽阔,杜若趴在上面,头靠着他肩膀,想起两个人一起长大的时光,又不免难受起来。 为不让眼泪掉下,她光是抽着鼻子,杜凌听着,只觉胸口闷得厉害,妹妹要嫁人了,家中女眷无一不曾哭过,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是不曾的,他只是偷偷喝了一点酒,在心里劝自己,就算杜若不嫁给贺玄,也会嫁给别人,于他来说,总是要离开的。 可今日面对这一幕,他鼻子发酸,只后悔以前不曾好好的带她玩一玩,不曾在她小时候多背她一会儿,不曾再多让着她一点儿…… 就好像最珍贵的东西要失去了,一时心头空空,只希望这条路不要到头。 挣扎中,耳边听得杜若说话:“哥哥你今后要好好照顾祖母,父亲母亲,祖母年纪大了,你记得多去看看她,假使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往宫里传信。” 杜凌嗯了一声。 “也别再同父亲顶嘴,父亲可都是为你好。” “嗯。” 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杜若觉察到了,知道杜凌这是舍不得她,所以百依百顺,她轻叹口气,低声道:“哥哥,你也早些娶个妻子罢,我走了,月仪也搬走了,家里很是冷清呢。” 若是杜凌成家,长辈们就多了个孙媳,儿媳,家里女眷多,才会更温暖更热闹。 这件事儿,杜凌原是不急的,可今日杜若提起来,他好像没有力气去拒绝了,这一天他还同她计较什么?他点了点头。 兄妹两个说着话,便到得大门口了。 杜若从背上下来,顶着盖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瞧见离自己不远处的地面,但她还是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那双靴子很大,好像是父亲的脚,从头到尾没有见过父亲,原来父亲一直在这儿等她,亲自看着她坐上凤舆离开家。 她喉头堵得厉害,忍了又忍才没有落泪。 坐上凤舆,她轻声道:“爹爹,您保重。” 一定还要长命百岁。 杜云壑听见了,却不知说什么,妻子这几日对女儿说得够多的了,作为父亲,只期望她能有一辈子的欢喜,为此,他是愿意付出一切的。 凤舆被抬起来,朝皇宫而去,一路敲锣打鼓,沿途不曾停过。 百姓们纷纷来观看这一场盛事,赢得了漫天洒下的喜钱。 贺玄站在春锦殿的台阶上,他知道就算凤舆已经去了,要见到杜若还得等上一段时间,因为她要穿过街道,穿过三道宫门,才能来到这里。 天色已经开始变得昏暗,但因为早先就在各处挂着灯笼,整个院子都是明亮的,花草透着朦胧的柔光,他的神色不知不觉也显得更是温和。 远处渐渐有脚步声,元逢耳朵竖起来,听得会儿叫道:“皇上,一定是娘娘来了。” 贺玄大踏步的朝前走去。 凤舆停下,专教礼仪的嬷嬷将杜若扶了出来。 那一身嫁衣像是将夜照得更亮了,他眸中光华璀璨,走到杜若身边,一下就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若若。” 本是沉浸在离别中的姑娘,猛地回过了神,她在宫里了,很快就要行成亲之礼,而身边的正是她的丈夫,也是皇帝,她忽地想到嬷嬷此前教的东西,又是紧张又是害羞,竟是不知说什么。 那头沉默无声,贺玄道:“别紧张,不会太久的。” 而事实上,皇上的成亲大典,还真是有些久,因除了夫妻大礼,杜若要成为贺玄的妻子,必得还行册封皇后之礼,两厢折腾下来,杜若都觉摇摇欲坠了,好不容易撑到洞房才能歇口气。 那是最后一步了。 贺玄拿着银秤,立在杜若面前,刚才第一眼看到她,他就已经在想象杜若的样子,他见过她无数次,可穿着嫁衣的却是梦寐以求的。 看到银秤伸过来,本来有些松懈的杜若又开始紧张了,因她是以妻子的身份面对着贺玄了,也不知会如何?并没有时间给她思考,盖头一下就被挑了,眼前大亮,她忍不住把眼睛闭了起来。 长长的睫毛覆盖住明眸,可却掩不住红唇桃腮,她犹如一团火光般灿烂,叫他的手顿住了,人僵住了,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 许久没有动静,杜若睁开眼睛,对上他星子般的眼眸。 红色的喜袍衬得他长身玉立,俊美非凡,她看得一眼又低下头来,心砰砰直跳。 那一刻,他真想就这样把她拥在怀里,然而旁边还有人呢,他们也还要喝合卺酒,他转过身,从桌案上取了酒。 这规矩杜若也是知道的,她慢慢站起来,也取了酒。 两人对着喝了,又吃了莲子羹。 到这时候,贺玄已是没有多少耐心,听嬷嬷说完祝词,便淡淡道:“行了,都下去罢。” 也是识趣的,且皇帝大婚不像普通百姓,还有闹洞房一说,今日,宫内是连宴席都不摆的,这是只属于帝后之间的喜事,那嬷嬷连忙就退下了。 贺玄还不满意,又朝鹤兰玉竹看一眼。 这回话也不用说,两个丫环知晓什么意思,行一礼就朝外走了,鹤兰还将门好好的关上。 偌大的内殿一下就静悄悄的了。 杜若将将吃完莲子羹,这会儿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可不说话就尴尬了,她犹豫道:“皇上,今儿礼仪那么久,您可要吃点东西?” 她抬着头,红唇饱满,比任何吃食都要诱人,贺玄只是手一伸就勾到了她,将她带到怀里道:“朕不要吃东西。” 他目光灼灼,低头逼过来。 压迫的气息太重,她只得将眼睛闭起,唇上一阵碾磨,却被吸得发疼,比起往前实在是肆无忌惮,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好像小猫儿被揉痛了的抗议。 他离开了,却仍是很近,捧着她的脸道:“疼了?” “嗯。”她眉头拧了拧。 他笑一笑:“这口脂是你自己买的吗,往前不见用过。” 往前都是淡淡的,不似今日这般的浓烈。 “很少用,因为太艳了,不过母亲说今日出嫁,就得艳一些才好看。”她自己不是很喜欢这种颜色,询问道,“怎么样?” “挺好。”他回。 烛光下,他的唇色也很红,杜若瞥的一眼,扑哧一声:“你也有口脂了。” 原来沾到了! 瞧见她调皮的神色,他低下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她的肌肤似雪,并不需要用任何的水粉,都是细腻漂亮的,很轻易也就沾了口脂,她伸手去擦,他把手抓住,又在她额头亲吻。 杜若急道:“皇上!” 他轻声笑起来:“早就没有了。”一边说着一边挪到她耳边,去亲她的耳垂,红宝的耳坠冰冷,碰到他的唇,他避开了去碰那柔软。 那里极是敏感,她浑身猛地起了细栗,险些站不住,左右的躲,可怎么躲得过,他亲过耳垂沿着脖子一路往下,直到了领口。 她脸颊通红,伸手推他:“我,我还没有净面洗漱呢,也不曾梳理头发。” 她想缓一缓。 要他不是皇帝,此刻该是要去外面答谢宾客敬酒了,可因这身份便免了这过程,他个人是很满意的,节省了时间,是以杜若还要拖延,他便不允许了。伸手摘了她的凤冠,拔去两侧首饰随手抛在不远处的案台上,那满头青丝就滑落了下来。 这举动代替了回答,他不需要她洗漱。 他往前一步,杜若后退了一步。 怀里的小姑娘脸皮都是绷着的,贺玄索性弯下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蜷缩在他怀里,咬着嘴唇。 “是不是很怕?”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她再怕,也得经过这一关,不然他们怎么成为夫妻呢?那是他太期盼的事情了。 杜若点点头,脸贴在他胸口,却听见他的心也在很快速的跳着,一点儿也不比她的慢。 难道他也怕吗? 贺玄将她放在床上,见她穿着鞋,便蹲下来去脱,她惊讶之下就要下地,可动作哪里有他快,握住她的脚三两下就脱了,露出一双罗袜。 她满脸通红:“我自己来。” 他不听,将袜子慢慢褪下,看见一对雪白的莲足,十分的漂亮,像是玉石天生而成。 见他盯着,杜若连忙收起来,放在了被子里,宽大的嫁衣衣摆铺在床上,如同深红的芍药,他呼吸忽地急促起来,那种冲动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在驱赶着他,让他无法的停歇,他一只手搭在她肩头,翻身压过来,鼻子抵着她的鼻子,低声道:“若若,你不要再逃了。” 他亲她的脖子,一只手去解她腰间的腰带。 她从来没发现他那么的沉,她在下方根本无法动弹,只觉身上越来越冷,而他却越来越热,贴着的肌肤好像烙铁般燃烧着,从腿上一直烧到胸口。 这里疼那里疼,被他咬得亲得无处躲藏。 好像在空旷的草地上,羊怎么也逃不过猛虎的口。 脖子被咬住了,如同临死的一刻,她突然就叫了起来,贺玄顿了顿,瞧见他的小妻子哭了,眼泪如同珍珠般的落下来,楚楚可怜。 再如何急切,如何的想要开辟这疆土,他却不敢再动,翻下身来搂住她,又将被子盖上来道:“是不是很疼?” 她那叫声实在是凄惨。 杜若埋在他怀里哭,之前嬷嬷教导时便说左右还得看一看运气,而今她知道自己运气差了,才会那么疼,一点不想给他碰,恼他练武人太结实了,力气大又勇猛,她啜泣道:“疼死我了,好疼。” 声音那么的细弱,贺玄心头一软,不好下狠心,可怀里的身子偏偏如此柔软,如此诱人,恨不得将之拆卸入腹,他又忍不住。 浑身好像要撕裂开来,这种感觉是陌生的,他从没有过这样的冲动。 “若若,你就忍这一次。”他低声哄她,“这次不成,下回仍是一样的,总不能日日都要试一次。” 杜若一惊。 嬷嬷是这么说过的,忍过去就好了,不然也称作不了洞房。 她既然嫁给他了,又怎么能不洞房呢?她抬头看一眼贺玄,他眸中是有疼惜的,但也有着烈火,他没有丝毫犹豫的要娶她,答应她的事情也不曾食言,他是喜欢她的,她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退缩呢? 她可是他的妻子了。 心一横,她点点头:“那好吧!” 面上有坚毅之色,好似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壮烈。 总是那么可爱,贺玄笑起来,低头亲亲她的脸颊,轻声道:“我会一辈子都那么喜欢你。” 突然而来的情话,叫她面上一红,浑身都酥软了,不敢看他的眼睛,咬着嘴唇道:“说什么喜欢呢,我现在只希望你能轻一点。” “好。”他道。 听他承诺,杜若放心了,甚至还调好了正确的姿势。 他又俯身亲吻,将她亲得迷迷糊糊之间,却是纵身一跃,好像巨大的石头投入湖面,泛起了一池的涟漪,那涟漪一圈圈的往外扩散,越来越大,再也没有停止。 外面鹤兰只听见自家姑娘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呜呜咽咽的,含糊着骂骗子,后来又叫玄哥哥,幸好过一会儿就渐渐的没了声音,好像惊涛骇浪般,忽地平静了下来。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感觉方才的是幻听一样,一时倒不知该不该敲门,毕竟姑娘脸儿都还没有洗呢,她们作为奴婢也要收拾一下残局。 正当这时,门开了,贺玄穿着白色的中衣道:“备水,再叫御膳房准备些吃食,”他顿一顿,“就做一碗芋粉团来。” 鹤兰答应一声,有些担忧姑娘,但还是快步走了。 贺玄关上门,走到屏风那里往里面看,只见杜若仍是背对着他,一头乌发散落在枕头上好像匹世上最昂贵的缎子,也不知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他笑一笑,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尽力了,嗯! 第113章 听到脚步声,杜若置若罔闻,就是不把眼睛睁开来。 她现在可是讨厌透了贺玄,明明说轻一点,可比第一次还要凶猛,她感觉自己是被刺穿了,破了个窟窿出来,疼得直打哆嗦。 长这么大,她没有这样的疼过。 她不想理会他。 那姿势瞧得出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对内侧躺着,用背脊冷冰冰的对着他,贺玄喊她一声,她没有答,连动也没有动。 在家里千娇百宠的姑娘,不曾受过委屈,贺玄对她是最了解不过的,杜若是个怕疼的人,今日他狠狠欺负了她也不怪她生气。他坐到枕头边,手搭在杜若肩膀上,轻声道:“刚才是我太孟浪了,你就原谅我一次。” 光是说个话有什么用,她还在疼呢,杜若嘟起嘴,假装没有听见。 贺玄把头低下来,在那□□的肩膀上亲了一下。 突然的动作叫她身体微颤。 瞧瞧就是没睡着,还非得装,贺玄嘴角挑了挑,再度的亲吻,她刚才自是没有穿什么的,露出的肩膀圆润白皙,有着优美的曲线,他吻着吻着,一只手将被子往下拉,让她整个背都露了出来,纤细漂亮,光滑如玉,他沿着那道脊髓,慢慢的一路往下。 背是凉的,可唇是热的,这样的冷热交替,不急不缓,让她浑身都难受起来,她有点忍不住要动,要扭,可又因为在生气,偏是咬牙忍住了。 可是身体骗不过人,细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甚至还泛出了红色,好像胭脂一般在她的背脊上,他吻到末端,只见那曲线忽地就凹下去,再往前又翘起来,难以形容的诱惑,本是戏弄她,自己不知不觉却是深陷了进去。 刚才只顾着行夫妻之道,委实也没怎么仔细打量,他有些急,而今静下来欣赏,才发现她是这样的美,每一处地方都叫人爱不释手,起先早已平息的欲望又如海浪般涌上来,他的吻也变得急了,有些狠。 没想到他会亲那里,杜若再也忍不住,猛地就坐了起来。 屋里烛光很亮,照在她身上,他朝她看去,看见了更美的风景,白雪皑皑梅花嫣红,这恐怕是世上最好的画师也难以画出来的。 撞进他的目光,杜若才惊觉自己暴露了什么,连忙就去扯被子,他比她动作更快:“又不是才看见,你遮什么?” 声音低哑,动人心弦。 杜若心里咯噔一声,带着哭腔道:“你……不准再来了!” 说哭就真要哭,晶莹的泪水聚集在眼眶中,摇摇欲坠,只要一眨眼,那珍珠就会滚落下来,这般的可怜,任谁看了都心疼。 更何况是贺玄,他到底没把她压在身下随心所欲,反是拿起被子盖在她身上道:“不准什么?我只是看看你,你想到哪里去了?” 分明眼神好像要吃人似的,还说她胡思乱想,杜若靠在床头,戒备的道:“你自己说不是的,你不许再撒谎。” 贺玄叹口气,将她搂在怀里:“是不是疼得厉害?要不要我传御医来,上上药?” 杜若连忙摇头,又不是别的地方,那里怎么用药?且嬷嬷也教过,说是过几日就会痊愈的,不必看大夫,还说往后会一点儿都不疼,甚至于还……想着脸红,反正她现在是不觉得有什么好,也有些惧怕这个,她想到刚才的冲击,整个人都缩了一缩。 这般的举动,让他完全打消了念头,哪怕是再想要他也不敢冒着被杜若恼恨的危险。 毕竟来日方长,她可是嫁给他了,她会日日夜夜都陪在他的身边,这比什么都重要。他爱怜的顺了顺她的头发:“我让鹤兰去备水了,还叫御膳房准备了芋粉团。” 有些邀功的样子,还很明显,其实杜若刚才也听见了,她也真的饿了,毕竟从杜家过来又行各种礼仪花费了许久的时间,别说还被他折腾了一番,她感觉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可就这样原谅他,是不是太容易? 她正犹豫间,听到贺玄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吃芋粉团,有回我去见你父亲,全家人都吃完饭了,唯独你还坐在桌边,舀着团子吃呢。” 她总是慢吞吞的,可杜云壑夫妇一直都很纵容她。 “我同你父亲说了一阵子话,你还没有吃好……” 他说话的时候眸色极为的温和,好像夜晚的月光,她刚才的怨一下子就没有了,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原来都记得,可她一直以为他年少时是不把她放在心里的。 “你总是不理我。”杜若咬一咬嘴唇,“又怎么会看到我吃芋粉团!” 贺玄轻声一笑。 记忆里她总是梳着花苞头,缠着各色的珠子,说起话来甜甜的像桂花糖,没有谁会不喜欢的,只他当时身负血海深仇,并不愿意亲近这种上天眷顾着的小姑娘。 因好像注定,他们是要越走越远的。 然而当时的想法并不正确,他那时可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杜若并且娶了她做妻子。 “你怎么不答?”杜若皱眉,“你说说,你那时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他手搂紧了一些,“我要是真的讨厌你,你根本接近不了我。” 杜若嘴角撇了撇:“那你是欲擒故纵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心思就那么的坏,竟然对我一个小姑娘也用心机……“ 她话未说完,贺玄哈哈笑起来。 “我说错了?”杜若大恼。 “不,你说对了,我对你用了很多的心机。”贺玄侧头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下,“不然怎么会娶到你,你说是不是?” 见他居然承认,她一时倒不知怎么回。 鹤兰端了芋粉团进来,轻声道:“皇上,娘娘,水已备好,御膳房也做了芋粉团,皇上娘娘是要先用膳还是洗漱呢?” “用膳罢。”贺玄道,“你放在桌上。” 鹤兰依言听从,出来时与玉竹道:“没事儿了,我刚才听见娘娘在与皇上说话呢,可见是没什么。” 刚才杜若哭得太凶,她实在担心。 玉竹也松了口气:“那就好了。” 两人又坐到外边儿的职房去。 芋粉团新鲜做出来的,颜色淡黄,滚在白色的高汤里,撒了些葱花,看着极为的诱人,杜若咽了下口水,觉得肚中火辣辣的饿,只是瞧见一碗就犯难了,御膳房就这么节俭,竟然真的只有一碗。 贺玄看到她的馋样就好笑,舀了一只送到她嘴边:“我不吃,这是给你吃的。” “你不饿吗?”她惊讶。 虽然她是疼,可他使得力气也不小。 贺玄挑眉道:“要是我饿,你是不是让给我吃?” 杜若不干了:“你们皇宫是不是缺银子?” 碰到吃那是原形毕露,贺玄见她护食说不出的好笑,将团子喂到她嘴里:“快些吃罢,这天底下能让朕喂的,就你一个,还磨磨蹭蹭的。” 好威风哦,杜若咽下去:“谢皇上大恩。” 这话又把贺玄逗笑了。 一碗芋粉团子很快就吃得精光,她躺在床上不想动,感觉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想闭上眼睛睡觉,抱着被子道:“我们这就歇着罢,皇上,您明儿是不是还要早朝呢?” “这几日朕大婚早朝什么?”贺玄将她翻了个身,把床中间铺得白纱抽了出来,上面都是血,虽不是一摊一摊的,却是像梅花瓣,这儿一片那儿一片,染得到处都是,她自己不知,甚至连腿上都有,只见杜若困得很了,他弯腰将她抱起来,“我替你去洗干净。” 他怕她这样睡得不太舒服,半夜又醒过来。 杜若却又不愿意了。 两人虽然那样亲近过了,可到底是第一次,心里还是害羞的,连忙道:“我自己去。” 贺玄却不放手,抱着杜若下床,她上身搭着被子,腿儿却没有,他垂眸便看见一双修长的腿挂在自个儿手臂上摇来晃去,心头就是一荡,恨不得又返回去,好不容易压制住这股邪念,杜若又在他身上扭着要下来,动一动胸前便是波涛汹涌。 “你再这样乱动,可别怪我!”他额头上出了汗,沉声道,“给我好好待着。” 杜若吓一跳。 起先他跟自己和和气气的闲聊,她都忘了他是皇上了,而今这么一喝,她倒真有点儿害怕,他们俩再如何是青梅竹马,她是她,他的身份却是不停的在变,早已拉开了距离。 她闭上嘴不敢动了。 贺玄绕过两道屏风走到静房,只见浴桶里已经倒入热水,他单手试了试水温将她放在里面,又将自己的中衣除去,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她面前。 杜若忙低下头,不敢看。 刚才两人□□相对,她也几乎是闭着眼睛的。 小姑娘的脸颊一下红了,眼睛都不抬一下,贺玄好笑,男人跟女人真个儿不同,他是恨不得一直盯着她看,而她呢,却是不停的回避,大概是害羞了罢?姑娘家受得教养不同,顾忌的事情太多,他在她身后坐下来,拿起旁边的香胰。 一时无话。 这种事儿原是奴婢们该做的,可却由贺玄亲自代劳了,鹤兰跟玉竹站在外边儿,有点儿怀疑贺玄到底会不会清洗,毕竟姑娘家精细多了,而男人洗个澡却不是那样繁琐的。 她们很快就听到了水声,还有姑娘不停的抗议声。 ………… 杜若又恨不得哭一回,不是疼哭,是羞哭,她自小都是奴婢帮着洗澡,大一些奴婢在旁伺候,多半是她自己动手,可谁想到被一个男人洗了个遍,虽然那是自己丈夫她还是很不习惯! 她甚至有点怀疑那是贺玄故意的,她才没有那么脏要洗那么久。 可她实在太累了,等到躺回床上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贺玄抱住她,柔声道:“睡罢,明儿也不用早起,你想睡到什么时辰便是什么时辰。” 杜若嘟囔:“你别再碰我,不然我恨死你了。” “是不是已经在恨了?”他道,刚才在浴桶里他是借着洗澡的理由逗弄她,可也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不去做那件事儿,忍得多辛苦她是不会清楚的。 杜若轻哼一声。 今日只是第一天,以后还有第二天第三天,其实他真要做什么,作为妻子也是没有理由拒绝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埋在他怀里:“没有。” “那喜欢吗?”他问。 他今日弄疼了她却喂她吃饭,洗澡故意欺负她却又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便是进来也没有闲着,将她稍许打湿的头发也抹干了,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耐心的时候,可这就好比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似的,叫人讨厌又喜欢,她才没有只喜欢呢! 她假装没有听见,把头埋得更深。 本就在他怀里又有被子挡着,脸都看不见了,他轻叹声,听她说喜欢恐怕是让他极为头疼的事情了,当然他原也可以叫她就这样喊出来,只要他愿意,可不是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没有意思,他在她头顶轻轻吻了下,贴着柔软的乌发也闭上了眼睛。 宫殿里再无声音了,同往常一样的安静,可他怀里抱着她,却觉得没有哪一日是比今日还要充足踏实的。 这样已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贺玄:朕不应该是这样的…… 作者:那是哪样? 贺玄:怎么也不该是一夜一次。 杜若:哼,你敢! 贺玄:不敢,好好休息乖,我们不争朝夕争千年。 杜若:…… 第114章 太阳东升,已是到了辰时,可怀中的美人儿仍在沉睡,丝毫不觉。 贺玄垂眸看她一眼,颇是满意。 昨日将杜若抱着,没想到她睡相那么好,经过一晚上的时间都不曾动弹,一直安静的埋在他怀里,好像个小猫儿似的乖巧,他喜爱极了,搂得更紧了些。 也不知又过得多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睛。 头顶大红色的帐幔落入眼帘,有些刺目,她还在恍惚着,同往常一样想伸展下身体,谁料手一动就碰到坚硬的胸口,才发现自己是被抱紧了,甫一抬头对上双明亮的眼眸,有着奇异的色泽,光华璀璨。 大早上身边躺着个男人,有那么一瞬她极为震惊,但很快就想到昨日的事情。 她嫁人了! 往后每日醒来,大约都会见到贺玄。 紧绷的身体又松懈了,她笑一笑道:“玄哥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语气懒懒的,并没有急着离开他的怀抱,贺玄心头欢喜,笑道:“不用管什么时辰,要是还困便再睡一会儿。” 杜若摇摇头:“睡得够了,头都有些晕了呢。”她探出头看一眼窗外,只见十分的明亮,心知肯定不早了,“该是要用早膳了罢?” 杜家在吃食上面一直都很精细,故而养得几位姑娘也都是这等习惯,他道:“你要吃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去御膳房。” “那我要吃金酥饼。”杜若道,“我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了,在长安没有哪家食铺做得地道,还有……”她忽然顿住,脸一下子燥热起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男人的手不再满足搂着她,而是沿着她后背,从肩头抚到腿,她实在很不习惯。 他好像不知道似的,还问:“怎么不说了?” 她轻哼一声。 她沉默,他更为的肆无忌惮,没有一处不去碰一碰揉一揉,杜若觉得自己好像个面团子了,没有力气,任由别人在砧板上揉扁搓圆。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更过分,昨日被他这般那般的亲着,她还没有这样的难过,今日竟好像哪处被蚂蚁啃咬着似的,说不出的不对劲。 “我,我要起来了……”她突然叫着去推他的胸口,“皇上,不早了啊。” 可人怎么起得来,他一只手牢牢抱住了她比锁链还要坚固,她急得差些哀求起来,他看见她眸色变得水汪汪的,脸颊却好像染了胭脂,一层又一层的红从里面泛出来,耳边还有轻轻的喘息声。 他忽然笑了笑。 都说鱼水之欢,必定不是只一人欢愉的。 他反身将她压在了身下,轻声道:“这回又不疼,你逃什么?” 就是不疼她才害怕,那种感觉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竟是那样的陌生,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种感受,说不出的惊慌,也觉得羞耻,脸好像被烫着了一样,不能见人,弱声求道:“玄哥哥,你不要……你快些放开我,好不好?”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羞态有多诱人,好像雨中的牡丹,潮湿又艳丽。 他本不该停手,就让她完全的盛放开来。 可眼见杜若好像要哭了,他轻叹口气道:“你昨日,没有人教过你吗?我听元逢说,哪怕是姑娘,是不是也要看……” 她脑海里闪现出几本画册,脸更红了,嬷嬷是教过的,但她实在没有很仔细的去看去听,也不记得会有刚才那种事情,她没有勇气去想,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到底才为人妇,骨子里还是小姑娘呢,脸皮太薄,不像男人,他虽是第一次享受却已经沉溺的很了,恨不得一日好几回,要不是顾念她,早已忍不住。他也不想再跟她那么亲近,因保不定自己定力不够又把她弄疼了,这伤上加伤恐怕不好受。 贺玄掀开被子把中衣穿上。 元逢作为下人自然早就起来了,因寻常龙袍都是他给贺玄穿的,而今主子娶妻了,应该是不用自己效力了罢? 在他旁边,站着鹤兰同玉竹。 “你们怎么也不进去?”元逢奇怪的瞅她们一眼,“不去服侍娘娘?” 玉竹性子活泼,悄声道:“皇上没发话呀。” 她们可是怕透贺玄的,哪里敢私自进去。 元逢点点头:“那就等着罢。” 贺玄穿好了回眸看去,只见杜若也坐了起来正在穿肚兜,与他目光碰上,微微侧过身子,将高耸的地方给遮住了,他嘴角一挑,并没有再去逗弄,昨日今日她已受到不小的冲击,便让她缓一缓适应一下。他朝外道:“进来服侍娘娘罢。” 听到这话,鹤兰跟玉竹连忙就疾步进来,行了一礼就去杜若床前了。 玉竹手里捧着一套衣裙,笑眯眯的道:“娘娘,这是宫里做得皇后朝服呢,您以后都得穿这些了。” 早前的衣服几乎都没用了,身为皇后就得有皇后的派头。 杜若瞥一眼,那颜色是深青色的,裙摆绣着青鸾,露出尖尖的鸟喙,她不由想到秦氏,秦氏就是穿这种裙衫的,十分的有气度。 可自己穿着也能合适吗? 扪心自问,她一点儿不喜欢这颜色。 老气! 不自由自脸上就露出了嫌弃的神色,鹤兰瞧见,轻咳声提醒道:“第一日都是穿朝服的,娘娘穿着就习惯了,只是厚重一些。” 是了,别说是衣服,这身份她也得适应,不见奴婢都喊她娘娘了吗?杜若点点头,展开手让她们穿,费得一番功夫才弄整齐,鹤兰笑道:“是不是让皇上看一下?” 杜若想到刚才的事儿还有些羞,呼出一口气才走到屏风外面去,谁想到贺玄竟然还只穿着中衣,她讶然道;“元逢呢?” 贺玄回过身,瞧见他的皇后。 比起昨日里艳光照人,这身装扮真正是算得上威风八面,要说尚宫局的绣娘也是花费了心血,可他第一眼看见竟是不喜欢,这颜色也太深了!是谁规定皇后就得穿深青色的朝服?他前阵子心心念念算着时间要娶她,这等繁琐的事情都是交给下人去做的,这一桩真是不合心意。 该重新做几件才好。 杜若见他眉头拧了起来,摸摸自个儿的脸:“是不是妆不好?” 家里长辈个个都叮嘱要有皇后的样子,她是不能说这衣服不行的。 贺玄笑一笑:“还不错,粉可以少一些。” 手指掠过她脸颊,细腻光滑,其实完全可以不用水粉,这东西只会夺去她少女的明媚,他更喜欢早上她睡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天然的娇美。 他将她拉过来,把高几上的龙袍递给她:“给我穿上。” 亏得她傻还问元逢呢,原来他是要她穿。 杜若脸一红。 因她起得晚,几乎是从没有见过母亲替父亲穿衣的,但有时候父亲练功,将外袍脱了,母亲怕他出汗受凉总会拿了让父亲穿上去。 今日她也要这样了。 龙袍有些沉,拿在手里很有分量,她第一次那么近的打量它,觉得这颜色实在是太刺眼的亮,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权势全都包含在里面呢,她将它拉伸开来,踮起了脚。 身上淡淡的清香扑到鼻尖,他习惯了元逢伺候,可由杜若来委实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他把龙袍穿上,手一紧便将她揽在怀里:“还有腰带呢。” 她低头给他扣玉带。 修长的手指好像玉兰花,光是看着便是一种享受。 她做完事情就被他抬起下颌狠狠亲了。 口脂是白白的抹了,还不到一时半刻就被吃得干净,杜若抿着略微有些发疼的唇,坐在紫檀木的桌案前,看着一桌子的珍馐美味出神。 要说杜家也是富贵人家,可这早膳比起宫里,当真像是贫困百姓。 那么多的吃食,都不知吃哪一样,她可是记得她早上只要了金酥饼的! 贺玄道:“只是今日丰盛些,毕竟你我大婚,往后可不是这般奢侈。”他夹起一只饺子放在她碗碟里,“随意吃罢,不用拘束,我也不是没见过你吃饭。” 这么一说,杜若倒也自在了。 比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见两次面就成亲的夫妻,她这样的婚姻也真不错,至少贺玄了解她,她在他面前也不用怎么遮掩。 她笑着道好。 御厨的手艺很不错,比起杜家来是丝毫不差的,她吃得十分欢喜,贺玄道:“中午要吃什么,也提早说了,省得来不及做。” 才是早上就说中午的,杜若轻哼道:“你当我是什么馋猫呢!” “只希望你长胖些。”贺玄挑眉道,“这几个月你怎么一点没长肉?” “你怎么知道……”杜若才出口脸就红了,他自然知道她身上肉有多少的,刚才就摸了半天呢,她咬一咬嘴唇,“长胖了做什么?” “吃啊。”他慢悠悠道。 杜若差点儿被呛住。 鹤兰跟玉竹忍俊不禁。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有点卡怎么回事- -,今天这章短一点啊,明天争取两更! 第115章 结为夫妻果真不一样了,言行举止上,他一反常态,什么时候都要调戏她。 杜若偷偷白他一眼,低头用膳。 此时已是快巳时。 眼见下人们撤掉碗碟,杜若漱了口,想起敬茶的事情,若是在寻常人家,作为儿媳新婚的第一天是绝对不能起晚的,因为要给长辈敬茶,要与亲戚们互相见礼。可贺玄早已没有双亲,便免了这过程,也不知他心里可有想到?说来也是遗憾,父亲常常念起贺时宪,想必这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大将军,可惜自己再也见不到这本该是她公公的男人了。 倒是不知而今贺时宪埋在何处? 还有贺家的祖庙…… 他们杜家的却是尚在金陵,并不好搬迁过来,老夫人曾提起过,父亲当时阻止了,也不知将来会如何。 她乱七八糟的想着,耳边听到贺玄道:“同我去外面走走罢。” 因为大婚,他难得有几日的歇息,并不急于去处理政事。 杜若笑着站起来。 春锦殿前就有一处园子,花农照顾的很好,此时百花争艳姹紫嫣红,热闹无比,两人肩并肩走着,他手握着她的手,只觉满满的惬意。 放在以前,这宫中风景再美,他都没有心思去看的。 “听说你将鹦鹉,兔子都带来了?”他主动问起,“想养在哪里?” “我也不知。”杜若道,“让元逢寻个地方吧,我对这儿尚不熟悉,怕不能随便乱养……”她顿一顿,“你买的鹦鹉是不是哪里不对,总是不生小鹦鹉呢,且那公鹦鹉还不学人话。” 不像那只母的,已经会说好些了,公的是死不开口。 “是吗?”贺玄挑眉,“许是他们感情不好。” 听到这话,杜若扑哧一声。 要说感情,鸟好像也是有的,那公鹦鹉总是让着母鹦鹉先吃东西,它们还互相梳理羽毛,怎么会感情不好呢?她摇摇头:“不是。” “那也许是还未长大。” “都一年多了!” 贺玄沉吟片刻:“那让御医给它们瞧瞧?” 越说越荒唐了,杜若笑得花枝乱颤。 眉眼舒展开来,将这满园子的美色都比了下去,他捧起她的脸,低头去吻,好像总也吻不够,怎么吻也不能满足心底的那一丝绮念。她被他一步步推得直抵到了假山上,背后坚硬,碰一下就疼,她只得往前勾着他脖子,朝他怀里挤,好避开那石头。 看着像是主动,他越发的燥热起来,可也明白是在外面,她又是什么境况,容不得真的折腾,手捏住她下颌几乎是咬着牙齿道:“只容你歇息两日,等回门……” 声音在耳边很清晰,她起先有些慌,想到两日之后不知会不会还疼,但听到回门却是大喜,抬起眼道:“我真的能回去?” 出嫁前,他们一家都好像她不能回来的样子了,怎么也想不到也能跟普通姑娘那样回门呢,她是有点不敢相信。 比起她跟家人的感情,自己恐怕连个边儿都没法比,贺玄眉头挑一挑:“你该怎么谢我?” 那是真的,杜若心花怒放,想一想道:“我再给你做双鞋子!” “妻子给丈夫做鞋子不是天经地义?”就是不谢,她难道就不做了?贺玄心想,这丫头真是丝毫的没有诚意。 杜若语塞。 可他作为皇帝什么都有,她能给什么?她又想一想,犹豫了会儿,踮起脚在他唇上一碰:“这个……好吗?” 那时候他也要求过。 但她也不是很确定,故而问起来小心翼翼的,生怕这个也不能令他满足,贺玄嘴角挑了起来,弯下腰在她耳边道:“不好。” “什么!” “等你回门之后再说罢。” 她心头一下警铃大作。 他却好像没说什么似的,直起腰朝别处走去。 元逢就在左右跟随,此时只见有个宫人疾步过来,有事禀告,他走过去一问,原来是有官员在宫外求见,这人还不好怠慢,他忙上去道:“皇上,葛大人来了。” 贺玄一怔,他的舅父此刻来做什么? “请他进来罢。” 元逢询问:“皇上在何处接见?” “便在春锦殿。” 元逢得令,吩咐下去。 因这件事儿,贺玄与杜若也不好再继续散步,慢慢沿原路返回,将将到得仪门口,葛石经也到了,双方相遇,葛石经整一整衣袍,恭敬的行礼,口称皇上,娘娘。 贺玄道:“舅父不必多礼,请进去坐。” 葛石经笑一笑:“臣来得唐突,不过也是为要紧事。”他看向杜若,只见她穿着皇后的朝服,这颜色虽与她年纪不称,却也是母仪天下的风范。 正如那龙袍一般,任谁穿了,就决定了手中的权利,谁还会注意人配不配呢? 恐怕早就拜服着,看也没有胆子去看的。 “皇上命臣新修的新朝玉牒,臣已是添了娘娘的名字,还请皇上过目。” 每一朝代都有皇族专门的玉牒,这玉牒说简单了,也就是一本册子,记录着家族的族谱,只因是皇族的,就显得极为的庄重,然而贺玄却不是那么的在意,当初也是因葛石经提到,说将贺家的族谱谱写到玉牒上,好一代又一代的流传下去,才把这桩事交于他处理的。 而今这玉牒上也有杜若的名字了。 贺玄接过来看得一眼,确实是写上了,他点点头道:“劳烦舅父了。” 葛石经忙道:“称不上劳烦,皇上大婚,喜得贤后,此乃万民之福。” 才第一天,就说她贤后,杜若有些脸红,她可是一桩好事都没有做呢,她谦逊道:“舅父,我可称不得这等美名,只愿不予皇上添麻烦。” 葛石经道笑起来:“娘娘出身名门,所学不凡,将来自会成为皇上的贤内助的,这就好像前朝的郭皇后,陈皇后……” 那都是名扬天下的皇后,个个都有过人之处,天下又有几人能比?贺玄可不曾想过要杜若能有这等本事,娶她也不是为匡扶自己,他打断道:“舅父,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声音清冷冷的,葛石经戛然而止,略弯下腰道:“就为玉牒一事儿,倒是打搅皇上与娘娘了,微臣这就告辞。” 来得快走得也快,杜若刚才还在想郭皇后,陈皇后的事情,却见葛石经一阵风似的走远了,她怔了怔道:“皇上不请舅父用顿饭吗?” “不用。” 怎么说也是亲戚,她倒是没有想到贺玄对葛石经会有点冷淡,不过他这个人对谁都是如此,就算是父亲,他又几时热络过了?比起葛家,父亲对贺玄的关爱一点不少,他都是冷冰冰的呢,还能指望什么,也许他只对亲生父母…… 可惜也是无法瞧见这一幕了,她轻叹口气,有些忍不住想问宗庙的事情,但又怕戳到他的伤口。 她欲言又止,贺玄看在眼里道:“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 “是不是想问祭祖?” 她霍然抬头:“你如何知的?” “我如何不知?历来这一日最紧要的事情便是予长辈敬酒,去宗庙拜祭。”贺玄道,“你自然也清楚的,不过此次便算了,我父亲埋在宣城,母亲埋在晋南,原该一起搬迁到长安来,但我怕……还是再等等吧,到时我自然会重修宗庙。” 这长安不是永久之地,他并不愿意这样折腾父母的骸骨,将来搬了又搬,除非能等到真正的安稳。 那是多久之后呢? 杜若惊讶,心想他可真是有耐心! “不过我们还是可以拜祭一下的。”她道,“父亲母亲在天之灵,自然随时都能看见,我们就焚香,敬他们一杯茶罢?” 这是人生中的大事,她就不信贺玄一点不想,他也许只是因为执念,刻意忍着罢了。 贺玄怔了怔,忽地颔首:“也罢。” 他吩咐元逢去准备。 鸡翅木翘头的案台上很快就放了香炉,袅袅的烟升起来,杜若从鹤兰手里接过茶,朝着天上看一眼便跪在了锦团上,贺玄瞧着她虔诚的样子,也慢慢跪在了旁边。 她说,不管父亲母亲埋在何处,他们都是在关心着自己的。 他娶妻了,父母也会高兴。 他端起茶朝地上洒去。 可惜没有那一日,父亲母亲真的能喝到了,他杀了那么多的人沾了那么多的鲜血,还会相信魂灵一事吗?赵坚被杀绝不是因为作恶多端,而是因为自己的谋划,在这过程里稍许出些纰漏,他都不可能赢得这场仗,那么到时候赵坚仍会坐稳龙椅。 而他赢得这一切,除了为父亲报仇,对自己有个交代,也因为膨胀的野心,而于父亲,终究是晚了。 父亲又能得到什么呢? 父亲已经不在了。 他沉默着,听到杜若叫父亲母亲,让他们安息。 比起他,杜若实在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她可能一辈子都不能理解他这些年被仇恨折磨,失去了什么,她是难以想象得到的。 贺玄站起来,将茶盅放于案几。 杜若却是没有这样做,她把茶盅就摆在地上,与贺玄道:“我们清明祭祖的时候,酒坛子就是这样放着的,祖先们想吃了,自己就会倒一盅,所以祖母有时候会放好几个酒坛子呢,她说曾祖父很好酒。” 她甚至把茶壶也放在了地上。 真是个小迷信,贺玄垂眸道:“你觉得你曾祖父真会倒酒喝吗?” 她一时没有回答,扶着鹤兰的手起来,拍一拍裙角才道:“这我真不知道呢!不过想到曾祖父一坛酒不够喝,又要拿另外的酒坛,恨不得跟别的祖先打起来抢酒喝,是不是很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他挑眉。 杜若一笑:“好像就在我们身边呀。” 她没有见过曾祖父,可祖母这样同她说的时候,就像看见了他一样,活灵活现的,她就永远记得有曾祖父这样的人了。 贺玄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叹口气道:“刚才忘了问父亲母亲喜欢喝什么茶了?我想母亲喝茶的样子一定是很优雅的。” 母亲喜欢喝雨前茶,他依稀记得,有次外祖母来看他们,老远便在说,芝兰,我给你带雨前茶了,是茶农才摘下来新做的。母亲很是欢喜,放下手里的针线迎上去……那茶泡出来十分的清香,母亲吹凉了,还让他喝了几口。 他眼眶忽地有些湿。 他很久不想这些事情了。 深吸了口气,淡淡道:“父亲好酒,母亲喜欢雨前茶。” 她点点头:“下次祭祖的时候,我们都带上。” 他不置可否,却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髻。 隔了一日,杜若要回门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还不曾穿好衣服,就让玉竹吩咐备车,玉竹笑着道:“早就备好了,娘娘,便是要送府里的手礼也都准备了呢,满满一车。” 杜若一怔:“是皇上与你们说的?” “是。”玉竹伺候她洗漱。 今日早上起来贺玄不在旁边,这让她有些惊讶,他是说这几日不早朝的,那么去哪里了?她好奇的问:“皇上几时起的?而今在何处?” “卯时就起了,天刚蒙蒙亮。”玉竹道,“皇上一见奴婢们就说了礼节的事情,不过奴婢们后来就没见着皇上了。” 那定然是有要事,杜若一个人去用膳。 果然如他所说,今日就没有那么多的膳食了,她要什么吃便只有什么,可见他是真的不喜奢侈,不过浪费是不好的,她在家里也不曾吃一样扔几样。 “皇上吃了什么?”她问。 “两笼饺子。”玉竹笑道,“还有一碟鱼肉卷儿。” 原来他一个人会吃这些。 杜若又问:“饺子什么馅儿的?” “这……”玉竹答不上来,她也没有仔细瞧,而且这事儿都是元逢去传话的,她不好去打听,更不可能走到贺玄身边去看着他吃。 应该是肉馅儿的,杜若心想,他瞧着身材瘦长,可脱了衣服,看起来是很精壮的,荤腥定然吃得多,想着脸一红,怎么会想到他的身体! 明明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 她生怕丫环发觉,忙低下头来。 等到用完膳,便是要回去了,杜若喜滋滋的走到殿门外,瞧见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扶着玉竹的手就弯腰进去,谁料这马车并不是空的,早就有人在了。 杜若看清楚是谁,眼眸一下子睁大:“玄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贺玄大马金刀的坐着,哂笑道:“回门光你一个人,还叫回门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晚上八点~~ 谢谢妹子们的投雷,么么哒。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08 17:23:13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08 21:22:22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09 15:13:00 想吃芒果沙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09 15:39:10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0 13:50:00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10 20:08:03 想吃芒果沙冰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11 07:24:50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1 14:16:36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11 21:12:01 莲月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2 14:15:15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12 14:49:47 张君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2 19:47:47 青芸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2 21:32:39 寿司晴扔了1个深水鱼雷投掷时间:2016-12-12 23:11:26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2 23:13:38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3 13:39:56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13 22:41:58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4 14:01:14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14 15:06:56 第116章 回门的本义是要女婿与女儿一通回去的,不然只会叫人看笑话。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的,就像皇帝与皇后这种身份,不同常人,自然就不能套相同的习俗了,难道还能要求皇帝也一同前去吗? 她可不敢,下意识就觉得贺玄是准许她一个人回去。 见她意外的样子,贺玄将其拉到怀里:“一辈子就一次,便随你也没什么。” 话里的意思,是真的要陪同着去了,杜若跌坐在他腿上,讶然的盯着贺玄看了看,发现他竟然没有穿龙袍,而是穿着一套淡紫色的春袍,衣襟袖口有金色的龙纹若隐若现,比起刺目的明黄,更是多了一份神秘的高贵之气,一时竟是看得呆了。 他贴近她的脸,揶揄道:“还要多看看吗?” 杜若羞红了脸,推开他:“我是见你没有穿龙袍!” 他轻声一笑。 有点儿嘲讽的样子,杜若坐在他身上没有地方躲,也是破罐子破摔了,都是夫妻她看看又怎么样呢,自己为什么要害羞?他都不知道看了自己多少次,她又理直气壮了,说起正经事儿:“皇上突然去我们家,怕长辈们都没个准备呢。” “要什么准备?不过是吃一顿饭罢了。”他捏捏她的脸,“我在你们家可不知吃过几回。” “那是以前……” “我没穿龙袍,便是让他们不要拘束。” 杜若怔了怔,想到自己穿得,皱眉道:“你怎么也没提醒我,瞧我穿得多隆重!” 本是想选一件普通的,偏鹤兰玉竹都说作为娘娘必得要符合身份,她尽量选了件没那么庄重的,可不知道是不是绣娘的功夫好,怎么都是透出一股肃穆的气息来。 要没有合适的妆容去配,还真不好撑住。 她有些不悦。 贺玄失笑:“你不一样,你穿什么都是杜若,再者,叫他们看看你做皇后的样子,有什么不好?” 她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说不到三句就撒娇的,他不信杜家的人真能把她当皇后看,也就几句话功夫就露出了原形,她是抬不出什么架子的。 杜若叹口气,幽幽道:“但愿是这样了。” 她可是记得葛石经刚才对贺玄的那种恭敬的,虽说是后来相认的舅父,也有点过头了,她不希望自己的祖母,父亲母亲也是这种样子。 实在太可怕,显得多生分一样。 贺玄捧住她的脸:“你是才做皇后,患得患失,往后久了便会习惯。” 习惯这种疏远吗?杜若觉得有点儿可悲,轻声道:“难怪说高处不胜寒。”又说皇家无情,只要牵扯到权利,什么都变得单薄起来。 伤春悲秋的,也是杞人忧天,贺玄瞧在眼里,手指拂过她乌黑的秀眉,淡淡道:“寒什么,你有我天天陪着,有什么可怕的?” 怕的应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杜若眼珠转了转,心想她原在家里不知有多少人陪伴呢,又怎么稀罕那深宫?要说陪,她大着胆子点点他俊美的脸庞道:“恐怕是皇上要我陪着罢?” 听到这话,他眸色深了些,承认道:“是。” 这么的爽快,杜若轻哼道:“你没几日就要早朝了,我能陪皇上做什么呢?只怕一日连一个时辰都见不到。” 像父亲这般的官员,母亲都是嫌少见的了,别说是他,她那次去文德殿,看到御桌放着的奏疏,有好几十卷,虽说皇帝也有怠政,不理朝事的,可贺玄绝不是,更别提大齐还有劲敌周国,就像哥哥说的,战事避无可避,他能有多空闲? 这是在提前抱怨他了吗?贺玄笑一笑:“我不贪求,”他低下头埋在她脖颈间,“只要你晚上陪我就好。” 热气弄得她痒痒的,脸不由自主红了。 傻子才听不出什么意思呢! 她侧过头,躲他的吻,生怕亲到耳垂上。 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有趣,握着腰的手更是用力了,箍得她连转身都难,实在是痒得厉害,她忍不住的笑,又想哭,求饶起来。 声音不敢大,细细的,又娇媚,他差些想将她剥光了,就当这时,前方竟传来很急的马蹄声,从远而近,他动作顿了顿,杜若见机连忙把衣襟拉好了。 这马蹄声她也是听见的,心下也奇怪上了,因这是有人在宫中纵马呢! 会是谁呢? 就算贺玄准许杜家的人在宫中能坐车骑马,可便是杜凌这等性子,也不会如此放开来骑的,她正思忖着,只听得那马好像停了下来,有个极为豪爽的声音道:“臣回来的晚了,不想皇上已然大婚。” 是陌生的声音,她侧头看向贺玄,却见他面上忽地露出笑意来,对那人的肆无忌惮并没有一丝的介意,还将她放下,弯腰从马车中走了出去。 “去非,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遇到何事耽误了行程?”贺玄的语气很是亲和。 “滁州发大水淹没了大片土地,臣绕了两座县城的远路才能重回官道。”那人顿了一顿,“皇上是要出宫吗?可要臣护送?” 贺玄笑道:“不必,你先回去歇着吧,等明日入宫,我有事情与你商议。” 听到这里,杜若已经十分吃惊了,因她真的很少看到贺玄对别人和颜悦色的,更别说现在还是皇帝的身份,他甚至都没有自称朕。 那人领命,笑道:“臣遵旨。” 好像是要告辞了,杜若实在没能忍住,偷偷从车窗往外看去,但并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只见到背影极为的高大魁梧,这种高大,是异于常人的,因他杜家乃将门世家,男儿个个都很英武,但这个人真的是太高了,有些触目惊心。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记忆里模模糊糊的,记不起名字。 贺玄回来时没做停顿,便又将杜若抱在了怀里,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成亲之后他的手就有点不受控制,只要她在身边,就忍不住的要亲近她,要抱着她,好像不能分开一样。 但杜若这时也顾不得他不老实的手了,问道:“玄哥哥,刚才那人是谁?” 她眼睛亮晶晶的,十分的好奇。 贺玄挑眉道:“你何时对朝中的官员那么有兴趣了?” 当着他的面,问另外一个男人,还那么的急切。 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凑上去,堵住她的唇。 杜若却是懊恼,不过问一问罢了,他还藏着掖着,他不说她就不知道了吗?等下回去,她去问哥哥,哥哥一定清楚。 马车出得宫门,一路就朝卫国公府飞奔而去。 第117章 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谢氏而今深刻的体会了,这种感觉甚至比离开丈夫还要难受,朝思暮想,奴婢们瞧在眼里,也跟着担忧,今日又正好姑娘嫁出去第三天,按照常理是要回门的。 可入得宫,如何还能有寻常人家的常理呢? 连翘悄声与茱萸道:“不如使人去与少爷说一声,让他今儿得空来陪陪夫人。” 好歹还有一个儿子在身边。 茱萸点点头,正待要走,却见外头一个小丫头飞一般的跑了过来,神色极为的欣喜,叫道:“夫人,夫人……” “没有规矩了,什么事情?”茱萸沉下脸,竟是要闯到房里来了,成何体统。 小丫头一点不怕,眉飞色舞道:“茱萸姐姐,快些去告诉夫人,姑娘,啊……不不,娘娘回来了!是皇上陪着娘娘回来的呢!” 茱萸瞪大了眼睛。 近处的连翘听见了,探头问:“是真的吗?你说皇上?” “当然,奴婢怎么敢胡说呢,都到二门那里了!” 连翘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跑着就进去道:“夫人,皇上与娘娘来了,娘娘回门了。” 谢氏一下站了起来。 好像遇到了大喜事,卫国公府突然就热闹了,那种热闹不是人声鼎沸的喧闹,而是在于主子们脸上的笑容,下人们心里的欢喜。 皇上皇后驾临府邸,那是多么大的荣幸! 上房里,老夫人也是有点儿懵,她跟谢氏一样都想到了今天这特殊的日子,可并没有什么期望,毕竟杜若入宫了,就算他们杜家跟贺玄往前有那么一些交情,可人啊,身份变了,很多事情就变了,君是君,臣是臣,她分得清。 结果,还就出乎意料。 看着面前的孙女婿,大方坐在下侧,老夫人久经沙场的也有些不安,贺玄虽则登基不久,可短短时间已经将f附近赵坚的余党全部歼灭,便是远在边界的县城,听说也纷纷攻克了,一时不知多少人头落地,这等雷厉风行,铁血手腕,放在他这样一个年轻的帝王身上,便显得尤为的可怕。 老夫人的态度也便更为恭敬。 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要看别人的眼色,哪怕这是自己的丈夫,杜若也坐不住,扑到老夫人身边道:“祖母,我可想死您了,才三日就好像过了好久呢!” 她趴在自己膝头,绣着凤鸟的裙摆碰到了地上也丝毫不觉,老夫人忍不住笑起来,到底是自己娇娇的宝贝孙女儿,就是做了皇后也是不曾变的。 “娘娘,这裙子弄脏了,我可赔不起啊。”老夫人心情愉悦了便打趣起来。 杜若急道:“什么娘娘,祖母,您千万别这么叫,我,我难受,您还是叫我若若罢,不然我以后再不回来了,祖母!” 她摇着祖母的衣袖撒娇。 谢氏进来便瞧见这一幕,暗想这孩子怎么还是老样子,忙道:“若若,快些起来罢,别叫老夫人为难。” 老夫人直笑:“罢了,罢了,祖母不逗你,若若,你就算再如何是皇后,仍是我的孙女儿,你母亲的女儿,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你回来,我们高兴,你走了,我们都想你,这几日炎儿与我说话,三句都离不开你的,今日定是不知多欢喜呢。” 杜若抬头看向谢氏,只见母亲的眼睛红红的,她站起来就扑到她怀里:“娘,我也想您,还有爹爹,哥哥!他们今儿是不是去衙门了?” “自然是在衙门,他们也不知你……”谢氏顿一顿,才想到贺玄,连忙见礼,“皇上,臣妇已使人去衙门告知。” “岳母不必多礼。”贺玄站起来,“我今日同若若回门,便是想尽女婿的责任。” 话虽如此,可他毕竟是皇帝,女眷们还是不太自在的,幸好杜云壑与杜凌得知消息,很快返家,贺玄便借机同他们去书房说话,好给杜若与祖母,母亲闲话家常。 “你这孩子也是不懂事儿,皇上答应你还真就回了?”谢氏高兴的同时也不忘叮嘱女儿,“你得有个分寸,往后千万莫恃宠而骄。” 杜若道:“我原以为是一个人回来的,可玄哥哥……” “你还叫他玄哥哥?”谢氏惊讶。 杜若脸一红,在皇上与玄哥哥这两个称呼之间,她显然更喜欢后者。 老夫人倒是笑起来:“既然皇上准许这么叫,也没什么不好的。”她看一眼谢氏,“来得突然,恐怕厨房都不知道怎么办罢?” 哪里想到呢,谢氏叹口气:“才去集市采办,只能量力而行了。” “娘不用担忧。”杜若道,“做些家常菜便是,我们在宫里也不是非得珍馐的,玄哥哥不挑食,也绝不会责备我们家招待不周。毕竟此趟回来,只是为圆我回门的心愿,又不是为别的,娘若是事事精细,唯恐何处不对,反倒叫我后悔了。”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谢氏笑着轻抚下她的发髻道:“便听你的。” 很多时候,表象就透露出一切了,老夫人与谢氏也不再担心杜若,毕竟从今日看,她可是实实在在的被贺玄宠爱着,这于现在来说已是足够。 将来的事情,既是不知,又如何苛求呢? 三人说笑了会儿,杜若惦记父亲,哥哥,便去书房那里,将将到得院门,只见杜凌手里拿着把长弓走出来,她轻声道:“哥哥!” 她站在海棠树下,穿着浅碧色的常服,头梳飞天髻,裙上凤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显是金线织就的。 真有些皇后的派头了,杜凌笑着走过来:“若若,做皇后的滋味如何?” 比起祖母,母亲,他的态度是一点没有变化的,杜若笑道:“能有什么滋味?就是住在宫里的区别罢了。哥哥,你拿着弓要去作甚?” “是皇上送的,我看看好不好用。”杜凌眉头挑了一挑,他的箭法没有那么准,短距离勉强拿得出手,远距离只是差强人意。 何时也能一箭取城墙敌军的人头就好了,如同穆南风一样。 他总不会比不过一个女人。 杜若伸手摸摸长弓,今日的回门礼都是贺玄准备的,还不知他竟然送了武器。 哥哥好像很满意的样子,她微微一笑,问道:“哥哥,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们见过一个长得很高很高的人?只比你大几岁,就比父亲都高了。” “你是说樊遂?”杜凌惊讶,“怎么会想到问起他?” 樊遂! 就是这个名字! 她道:“我今日又见到他了。” “他从襄阳回来了吗?”杜凌道,“早前就听说皇上将他召回,原来是真的。”他顿一顿,“只怕是要封侯拜相了……若若你可知,原本皇上是要与他在襄阳起事的。” 在襄阳的话,便是要离开长安了。 杜若怔了怔,想到了最早前做得梦,假使她当初没有踏出那一步,只怕便是要遇到那种情景的,他会率军攻入长安,直闯到宫里来。 那把剑就在她面前滴着血。 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眉头拧了拧,难道那日她没有重修旧好,他竟真的会与杜家断绝,去襄阳开始他的复仇之路吗? 兴许是的,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所以那日去襄阳前都不曾来与她告别。 他那时已是决定不再理会她了。 亏得自己惦念他,总是问父亲,他何时会从襄阳回来…… 她一直等了许久。 莫名的鼻子有点发酸,杜若咬一咬嘴唇道:“爹爹在哪里呢?还在书房吗?” “若若。”父亲醇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她回过身看到杜云壑与贺玄站在不远处。 “爹爹。”跑过去挽住父亲的胳膊,她笑得好像花儿一样,“爹爹,我们去园子里走一会儿罢?刚才来的时候看到杜鹃开的正好呢,爹爹不是最喜欢杜鹃花吗?小时候常给我念‘断崖几树深如血,照水晴花暖欲然’呢。” 杜云壑笑起来:“你倒是还记得。” 出嫁时都不曾见到父亲的脸,父亲总是显得很严肃,不太露出柔情的一面,可她知道,父亲是比谁都疼她的。 父女两个朝着园子走了,贺玄反倒落在后面,瞧着那窈窕的背影,他忽然发现,刚才她居然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真正是见到家人就把他完全抛在脑后了。 不过这没什么,等这日过后,她天天都得在宫里,天天陪着他,她的世界也只会剩下他一个。 帝后亲临杜家的消息不胫而走。 吉安侯府门可罗雀。 杨夫人坐在高背大椅上,端着茶却难以喝下去。 杜家越是富贵,她越是膈应,不可避免的想到那天去杜二家做客,被杜莺赶出来的耻辱,忍不住又责备儿子:“送伞也能认错人,你怎么会送给那个庶女?也难怪杜二姑娘十分生气,你可是我们家的嫡子,这不是自贬身份吗?我真要被你气死了!” 她原是想让儿子娶杜莺的。 虽然杜家大房二房分了家,可她早就打探出来,杜老夫人对杜莺十分的疼爱,杜夫人也是一样的,且这杜莺也不像病重的样子,有才有貌,有什么不好呢? 偏偏儿子将这件事情做砸了。 杨雨谦笑着上去给母亲捏了捏肩膀:“娘,都过去这么久了您还提,那日也是阳光太烈,儿子看错了人,不然怎么会送错呢?” 看错之前难道不知道问一问人吗? 杨夫人将茶壶摔在桌上,一口也没有喝。 要不是贺玄造反,她的女儿杨婵原本是要嫁给宋澄的,长公主不知道多喜欢,见面便是夸赞,而今是全毁了,眼看赵家不可能再翻身,他们自然是要断的一干二净。 只这一举动,叫他们吉安侯府也失了人心,她去外面应酬多是遇到冷脸。 杨夫人气不过,人往高处走,这些人往日里还不是巴结过赵宁吗?只她女儿显眼了些,就弄得他们家好像是墙头草了,那些家族实则内里还不是一样? 尤其是那些文官,贺玄登基之后,什么好听的拣什么说,真是恶心透了。 看母亲气成那样,杨雨谦笑一笑道:“而今皇上并没有动我们杨家,往后也不会,毕竟当日倒戈的家族不少,若是拿我们开刀,岂不是冷了别人的心?娘您不想想,杜家贺家原来也是大周的世族,后来归顺赵坚,性质又有什么不同?那些人愿意说便说罢,只要我们家把事情办好,在朝廷也能有立足之地。” 也只能如此了,杨夫人坐端正了,又将茶盅拿回来:“你父亲去康南剿匪,希望他不会出事。” “已经平安回来了。”杨雨谦道,“儿子本来就要告诉您这个好消息呢!” 杨夫人松了口气。 杨雨谦瞧一眼母亲:“其实儿子不急成家,倒是妹妹,母亲该挑一门好亲事了,父亲这回立下功劳,哪怕皇上嘉奖几句,那些人自会就转了风头。” 人心都是如此,什么黑与白,最终看得也不过是谁高谁低。 等到这件事情淡下去了,她是要张罗女儿的婚事了。 杨夫人慢慢将茶喝了,只想到尚在牢中的宋澄,又是可惜的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吉安侯府的杨婵,樊遂(樊将军),在之前都是出现过的名字,严格来讲,不算新人物,就是不晓得几个童鞋记得啊,哈哈~ 附加地址(杨婵33章,61章,樊将军是在80章。) 第118章 杜若同杜云壑去看了杜鹃花。 园子里一片赤红,真是像杜鹃啼血,艳得浓烈,父女俩许久不曾这样散步,倒也其乐融融,只贺玄一个,却是渐渐气闷起来。 倒不是说杜云壑何处不对,女儿孝顺嘴甜,哄得他心里开怀,一时忘记贺玄情有可原,没想到杜若也是这般,好似眼前没有丈夫了,光顾着自己父亲。她难道不记得今次回门到底是谁的主意?真没见过这等没有良心的! 杜若好似混不察觉,随手摘下一朵杜鹃花道:“爹爹,宫里有一种杜鹃花不是这种红色,却也好看的紧呢,下回我请爹爹,祖母母亲一起来看一看。” 说到入宫,就不得不问问皇帝了,他才是宫里真正的主子,杜云壑朝贺玄笑道:“等到皇上哪日得空,我们便要叨扰了。” 贺玄道:“岳父不必拘束,您要入宫随时都可以来。” 就这句话便能看出他对杜若的纵容,杜云壑虽然不可能当真,没事儿就去宫里,心里还是高兴的,只贺玄下一句又道,“宫中风景各异,但岳父家的,我却还不曾看全,好比若若那间院子,早前只是粗粗瞥得一眼,并不曾仔细看过。” 言辞里的意思很清楚,他要去观赏观赏。 待嫁女儿的闺房原是不该随意给男人看的,但他已经娶了杜若,便没有这等顾忌了,杜云壑识趣道:“若若,你陪皇上走一走罢。” 二十年前,他迎娶谢氏,回门时虽不曾提过这要求,可也不是没有想过谢氏是在哪里长大的,是何处将她培养成了这样讨自己喜欢的女人,而今这卫国公府虽然不是杜若出生的地方,却也能理解贺玄的心思,再者小夫妻才新婚如胶似漆,他是不该太过占用女儿的时间。 杜云壑先行告辞了。 见父亲这么快就走了,杜若差些横眉冷对贺玄。 什么闺房没有见过?他有次明明半夜翻窗进来了! 她嘴嘟得老高,低声道:“你怎么会没有见过呢?” “天黑看不清楚。”他淡淡道,“怎么,凭朕不能看第二次吗?” 一定要看她也没有办法,杜若转过身朝前走了。 路途上也没有多余的话,径直就到了她的小院。 还是以前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变,院里的奴婢看见他们,连忙行礼,她们是一点儿没想到那两人会来,还以为用一顿饭就会离开的,幸好早上刚刚扫了地,十分的洁净,小园子,窗台上的花儿也浇了水,开得蓬蓬勃勃,灿烂无比。 他是去过她的闺房,可院子里面不曾见过,这会儿只看到一派热闹,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跟她在一起,没有寂寥的时候。 但今日,好像沉默了点儿。 走到闺房,不等鹤兰玉竹跟上,他反身就把门关了起来。 听到声响,杜若回眸看去,就见阳光被挡在门外了,他高大的身影一下子笼罩在头顶,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他已经憋得一阵子,走近就将她下颌抬起来亲上去。 极为的凶猛,她惊得直推他,可越推越是无力,那惊涛骇浪卷住了她,叫她根本难以脱身,腰被箍紧了,好像要嵌入他胸膛,舌尖一阵阵的疼,抽离了又被抢回去,她到最后只能不停的找空隙喘气,才能勉强活下来,还谈什么反抗呢。 整个身体变成了水融在他怀里。 他离开时,垂眸看见她发红的脸颊,朦胧的眼睛,手一松,人也好像要摔倒了。 贺玄抱起她往里面走。 她一下又清醒了,惊骇道:“你要做什么?” “你说呢?”他道。 语气里肆无忌惮的强硬。 她羞得满脸通红,咬牙道:“不行,怎么能在这里!万一娘找过来……”他们可是在娘家,又不是在宫里,指不定长辈们一会儿有事或者有话要与她说呢?便不是,院子里好些奴婢,难保会传出去,她等会儿怎么出去见人? 大白天的,还在娘家…… “您怎么这样胡闹呢。”她真的着急了,低声道,“皇上,您不要这样!” “早前你干嘛去了,现在求我?”贺玄盯着她,“而今可后悔?” 后悔什么? 杜若没反应过来。 贺玄沉下脸,将她扔在了床上,俯身压上去:“说过准你歇息,现在也差不多了,你别怕,朕会轻点儿的。”他低下头,亲她的脖颈。 吻热辣辣的烫人。 衣襟被拉开来,很快就有淤红出现了。 她能感觉到轻微的疼痛,要是他亲在上面一点,可就要露出来了,她大急,心想她怎么得罪他了,偏偏在这时候发作,刚才到底什么事情……刚才,她忽地明白过来,连忙道:“我回家见到爹爹娘太高兴了,疏忽了皇上。” “你这是叫疏忽?”贺玄挑眉,他要是没有看错的话,她也许是故意的。 好几次他看她时,她都移开了目光。 这种冷待,可不好受,他作势要去抽她腰带,杜若藏不住了,咬着嘴唇道:“我刚才去问哥哥了,那个人是樊遂,以前跟你一起去襄阳的,我想起来,”她顿一顿,嘴翘得老高,“你那次去襄阳,都没有同我说一声,回来也没有来找我。” 是她自以为是,早前看到她年幼时给他做得长命缕以为他念旧,听到他记得她小时候的事情,以为他在意过她,可真相是,他绝情的可怕。 一旦打定主意,什么都是可以抛弃的。 要不是她梦到将来,他们杜家一家都要被抛弃在长安了,父亲会去世,她会嫁给赵豫…… 只是这些她不能说。 但她怎么会想不到呢? 贺玄怔了怔。 都过去这些年了,她还惦记着这件事情?怪他不辞而别?可真的想他,怎么在他回来之前就已经跟“豫哥哥”相亲相爱了? 她还有资格说他?还生气? 他揶揄道:“你那时候不过十一岁,就指望我被你迷得神魂颠倒,非你不娶吗?” 杜若瞪圆了眼睛:“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把你当哥哥的,可你竟然去打仗都不跟我打招呼,你知道我……”她扭过头,“算了!” 就当他们小时候从来没有过友谊。 她胸脯上下的涌动,有些激烈,他瞧得一会儿,道:“我是怕你哭。” 她总是在笑,好像从来没有烦恼的事情,可不知为何,他要去襄阳的那一天,却怕她哭,她笑着没有什么,她哭了,他怕应付不了。 他反正总要离开她的,又何必去告别呢? 他眸色淡淡的,看不出真假。 他还会怕自己哭?杜若撇嘴儿道:“我没有哭。” 那会儿是等了他许久,也恼过他,但她真的没有哭过。 贺玄冷笑起来:“是,因为你很快就有豫哥哥了。” 事实告诉他,他的想法一点儿不重要,回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勾搭了另一位哥哥,再也没有主动来找过他,现在却还来质问自己,真有些滑天下之大稽。 贺玄有种自己被愚弄了的感觉,猛地抽开她腰带,埋在那团柔软里。 杜若浑身都僵住了,他竟然动真格。 感觉到被坚硬压着蹭着,她一颗心砰砰直跳,往门口看了又看,生怕突然有奴婢来敲门,到时候该如何是好?她轻轻扭动身子想要逃出来,一边低声道:“玄哥哥,你不要在这儿,万一有人呢,玄哥哥你可是皇上,于名声不好。” 在岳丈家,他其实也有顾忌,可平白就这样放过杜若,他也不甘心,伸手捏住她下颌道:“不在这儿,那在哪儿,你说个清楚我就放开你。” 杜若感觉自己的脸要滴血了,叫道:“玄哥哥……” “要在柜子里吗?”他挑眉。 屏风之后的柜子很高大,容下两个人不成问题。 杜若嘴唇颤了颤。 “还是去房顶?” 他们在房顶倒是单独待过两回了。 杜若真的要哭了,要是知道他这样,借她两个胆子也不敢生气,虽然那是一个心结,她也可以忍住的。 红唇紧闭着,眸光却水亮,贺玄低头在她耳边道:“要不马车?” “好!”马车的话是不在家里了,她来不及细究,脱口就答应。 贺玄笑出声来。 杜若看他笑容放肆,脸更是滚烫,才发现自己是上了他的当了,要是自己不着急,他肯定也不会怎么样的,毕竟是在岳丈家里,真要被撞到,脸面能好看吗? 她气得推开他,翻身起来。 正当这时,门口响起玉竹的声音:“二姑娘,四姑娘,谢姑娘,请稍等,奴婢好去传话。” 那两家就住在近旁,而今皇帝带着皇后回门的消息早已传得满长安都知,作为女方亲眷,她们自然是要来看一看杜若,热闹热闹的。 可没想到把杜若吓得够呛,她急着就找腰带。 刚才被他抽走了,也不知道扔在何处,抬头却见贺玄已经整理妥当,站在床边玉树临风,而自己呢,衣衫都是散乱着的。 怎么见人? 她恼道:“都是你害的!” 贺玄不慌不忙把她抱下,找了腰带系在腰间,又给她拉好衣襟,调笑道:“怕什么,别人知道只会羡慕你,‘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史上也许会多一个如这贵妃般的皇后。” 杜若恨不得把脸捂起来。 贺玄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她连忙跟上,笑道:“二姐,四妹,月仪,你们来了呀!” 阳光洒进来,她脸若芙蓉,娇羞怎么也藏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马车,我们下章见。 贺玄:∩_∩ 杜若:T_T 第119章 刚才门关着,鹤兰玉竹守在外面,杜莺一来便察觉不对了,只奈何杜绣已经开口,玉竹又要去传话,往回走并无必要。 倒是真的打搅了。 她有些歉然,行礼道:“见过皇上,娘娘。” 杜绣,谢月仪也跟着行礼。 大齐最尊贵的两个人而今就站在面前,其中一人还是她的堂姐,杜绣目光落在杜若身上,瞧见那一身的雍容华贵,比阳光还要刺眼,反倒贺玄不曾穿皇帝的龙袍,显得在衬托杜若一样,心里免不了又有些发酸。 因这等荣宠实在超出她的想象了,早知当初,她应该多亲近亲近贺玄,有那么多年的感情,今日结局就会不一样,或许父亲也不会被赶出长安了,弄得她被杜莺牵掣,白白错失了一段好姻缘。 在她看来自然是好的,这杨家再怎么说也是侯府,杨雨谦还是嫡子,她一个庶女有何可挑的呢? 别说杨家借机攻打长公主府,而今他们能保住侯府的爵位便是自凭本事,杜莺凭什么替她拒绝了杨家的好意?真没见过这样坑害姐妹的! “娘娘越□□亮了,三日不见,更像是堕入凡间的仙子呢!”杜绣疾步上去拉住杜若的手,“今日听到这消息,我跟做梦似地,真的没想到您能回门,娘娘真是好福气呀。” 那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杜若有点不习惯,笑一笑道:“是皇上的恩典。” “皇上可真疼娘娘。”杜绣又朝贺玄笑,“也不枉娘娘往前对皇上好了,我记得皇上以前来我们家里,娘娘有好吃的,总会第一个送给皇上。” 贺玄低头瞧了瞧杜若,想起她九岁时的样子,微微一笑。 那时候她是正贪吃呢,脸生得圆圆的,粉粉的好像水蜜桃,讲起话来奶声奶气,不若后来是透着少女的娇美,个头也是抽条似的一下就变得高挑了。 从襄阳回来,他差点认不出她。 他看着自己笑,杜若却还在为马车的事情生气,早知道才不送吃的给他,她该不认识他才好,没想到年纪越大越是坏了,他以前冷冰冰的哪里会调戏她欺负她? 杜若拧眉道:“什么娘娘娘娘的,你们要再这样叫,我现在可就要回宫了。” 杜莺轻声一笑。 一说话就露馅,恨不得要跟她们撒娇呢,她道:“好,好,不叫娘娘,我们也是过个场罢了,还不知道你的脾性吗?” “是啊,三姐,谁不知道呢?你就算是当娘娘,我们的情谊是不会变的,走,我们去你屋里叙叙旧。”杜绣道,“我听说你是住在春锦殿?我们都不曾见过呢,三姐,你何时请我们入宫看一看呀?” 杜若道:“过阵子就请你们来。” 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贺玄作为男人也实在不方便待着,便先离开了此地。 “不光你们,大姐我也要请的。”杜若笑着道,“最近与大姐真是见得少了,她要带妙儿总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可不是?嫁人便不一样了。”杜绣目光朝谢月仪脸上打了个转儿,“月仪表姐,你很快也要嫁了罢?我可是听说媒人将你们门槛都踏破了呢。” 比起自己这庶女身分,谢彰因杜家的关系青云直上,谢月仪也跟着沾了光,而今住在大宅院里,身边也添置了好些奴婢,一点儿不比大家闺秀差,也变得很是抢手! 众人都朝谢月仪看过去。 想到昨日父亲与自己提到的吴公子,言辞间便是有定亲的意思,只是问问她的意见,谢月仪脸色便是一变,她现在当真不希望有人来提亲,她恨不得自己嫁不出去才好,低垂着头道:“才没有什么踏破门槛,我年纪还小……” 杜绣笑起来:“你比我大一岁,今年就要及笄的小什么?” 谢月仪脸红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四人坐得会儿,又去园子附近散步,谢月仪因提亲的事情不安,并无心情,偏偏杜绣还总拿她打趣,寻了个借口就遁去别处了。 桂芳道:“四姑娘是看姑娘好欺负呢,不过姑娘又有何怕羞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姑娘可是比她吃香多了,她嘴里恭喜,心里还不是嫉妒您?” 谢月仪叹口气,她一点不想被杜绣嫉妒,若是可以,让杜绣代替她嫁出去都好。 她坐在池塘边,看着水里的游鱼。 远处杜凌走过来,他将将试了弓,射中了天上的飞鸟正是满心高兴,见到谢月仪就叫道:“表妹,你怎么在这儿?不曾去看若若吗?” 没有丝毫的准备就遇见他,谢月仪的心砰砰跳起来,都不敢回头看。 杜凌奇怪,但也并不在意,就着水取一把匕首出来将鸟杀了拔了毛。 水边都红了,谢月仪看一眼,有点惊惧,不过因是杜凌做的又好像很有男儿气,她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很大,手指也很修长,不比父亲的手差,不过父亲没有练过武,而杜凌的肤色却几乎是古铜色的了,不像她刚刚来长安,他还是白皙的,是不是近日太阳晒得多了? “你这鸟儿……”她小声道。 “才射到的,杀了给若若添菜。”杜凌抬头瞅她一眼,“烤着吃很香,你一会儿也记得尝尝。” 谢月仪嗯一声。 杜凌洗干净把鸟扔给随身的小厮,这就要走了。 这一次相见,不知道何时又能再见,她知道往后肯定是越来越难了,心里着急,眼看他要走远,她疾步追过去,不料脚下就是一崴,疼得她轻呼起来。 “姑娘!”桂芳,桂枝连忙来扶她,“姑娘,您小心点儿。” 桂芳的声音大,杜凌回头看去,才发现谢月仪受伤了,挑眉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那么一会儿功夫你就伤到了?” 她从来做事都很谨慎,可因为他,却连走路都没有走好,谢月仪的耳根都红了,轻声道:“没什么,只是崴了下,没什么的……” 她站起来要走,可一碰地就钻心的疼。 河边好些碎石,绣花鞋软,她站不稳,脚腕磕到石头了。 见她好像乌龟一样的挪动,池塘离正房又远,这样不知何时能走到呢,还得请大夫来看,杜凌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我背你过去,你这脚最好就不要用力了,不然会更严重。” 年轻男人宽厚的后背对着她,好像一种诱惑。 男女授受不亲,她原是该拒绝的,哪怕是自己忍着疼,或者叫丫环背她,可鬼使神差的,她还是靠了过去,杜凌反手压住她的腿,疾步朝前走了。 她的心跳得要蹦出来,跳得有些疼。 他身上出过汗,有着浓重的体味,但她一点儿不觉得难闻,伏在他背上好像在天上飘着似的,整个人都晕眩起来,明明是欢喜的,可不知为何,那瞬间又极为的悲伤,眼泪突地就落下来。 一串串的止不住,滑过她脸颊,有些许溅落到杜凌的脖颈,耳侧。 他吃惊:“伤得很重吗?” 谢月仪没有回答。 杜凌径直将她背到了老夫人那里,把她往椅子上一放道:“祖母,快些给月仪请个大夫,她伤到脚了。”他擦一擦汗,“你看她都哭成这样了,肯定很痛。” 谢月仪羞愧的恨不得把头埋起来。 得知这个消息,杜若等人也赶到上房,杜绣奇怪道:“刚才见你落在后面,还以为你走累了,怎么就受伤了?” 还正好遇到杜凌,让他背回来。 桂芳对杜绣有些恼火,回道:“姑娘是在池塘边歇息会儿的,怎奈何碎石多,不小心便是崴了下。” 一个奴婢也来插嘴,杜绣心想谢家没有主母,也是没有规矩了! 正当大夫来,她们便让开叫谢月仪疗伤。 杜莺觉得杜绣今日话未免过多,提醒道:“月仪表妹性子好,你也莫要咄咄逼人,她嫁不嫁人,自有他父亲做主,你总提了作甚?” 现在她是说话都没有自由了,杜绣微微一笑:“二姐说得极是,我最好将嘴巴都缝上呢。” 她眸中冰冷。 杜莺偏过头不再理会她。 父亲已经不在家中,她是不会惯着杜绣的。 杜绣瞧着一屋子的人,老夫人,谢氏,杜若,杜莺,她们哪一个会真心关心她呢?没有了,老夫人宠着杜莺,绝不会干涉她,整个杜家恐怕也只剩下她的生母唐姨娘,还知道记挂着自己了,只可惜她们连见一面都难,可惜自己也只能忍着,忍到那一天,她可以嫁人。 杜若见大夫出来,头一个坐到谢月仪身边,看到谢月仪眼睛都是红的,妆容也花了,只当比自己想得还重,就要去褪她罗袜看:“是不是很痛?有没有伤到骨头?要是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叫御医来给你看,毕竟是脚,走不得路可不行……” 她满怀的关切,可自己却骗着她,骗着姑母,骗着老夫人,骗着父亲,骗着自己,谢月仪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 杜若大惊:“怎么了,难道那大夫一点没看好。” “不是。”谢月仪伏在她肩头,抽泣道,“若若,我,我喜欢表哥……” 杜若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谢月仪不敢把脸抬起来,眼见其他人也纷纷进来了,她用蚊蝇般的声音道:“我自知无望,才会那么伤心。” 小姑娘的声音如此悲切,叫杜若的心也跟着疼了一下。 她怎么一点儿没有看出来? 原来谢月仪竟然喜欢哥哥! 怎么会喜欢哥哥呢?她怔怔的朝杜凌看去,杜凌站没个站样儿,斜靠在门口,手抱在胸前,阳光洒下来,他眼眸好像宝石,五官亦是俊美,竟是挑不出缺点。 哥哥是个美男子啊,做什么都不难看。 他而今还是副指挥使,年轻有为,杜若才发现哥哥的优势,这样的年轻男人,是不缺女人喜欢的,谢月仪同他还曾在一个屋檐下住过,生出情愫也是人之常情。 可看哥哥的神情,他并不知晓。 她该怎么办呢?要告诉母亲吗? 怀着这心思,一直到离开的时候,她都还在犹豫。 在二门处,谢氏叮嘱她:“等回宫了,记得要请葛家做客,那可是皇上的外祖母,舅父舅母,照理你也该敬茶的,知道吗?” 杜若点点头,她还记得葛老夫人做得扁肉呢,真的很好吃。 母女二人依依惜别,杜凌道:“也记得请我去,或者皇上赏我一块御前行走令牌罢,这样我就可以随时入宫了。” 杜云壑闻言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杜若扑哧笑起来。 贺玄可记得杜凌那时候有多讨人嫌的,杜云壑自由出入他不管,杜凌绝对不行,谁知道他会不会真的那么厚脸皮来粘着杜若呢? 置之不理,他与长辈告辞,同杜若坐到了马车上。 杜若还在想那件事情,今日回门已经叫母亲吃惊了一回,谢月仪的事情或许再等一等,反正过阵子就要请家人过来,到时候说起哥哥的终身大事,可以顺着就提出这个建议,因她自己是很喜欢表妹的,亲上加亲何乐不为呢? 杜若侧头思忖,冷不丁突然就被贺玄抱着坐在了腿上。 男人的手一下子箍紧了自己的腰肢,面对着那双眼眸,杜若才想起此前犯的错,胡乱答应的承诺,心里跳得七上八下,自己可是大家闺秀出身,怎么能真的在马车上呢?她假装忘掉了,身子前倾,把头靠在贺玄的肩膀上软软道:“玄哥哥,突然觉得好困呢。” 头发触到了他的鼻尖,满溢着清香,贺玄看着要耍赖的杜若,淡淡道:“那你睡罢。”杜若心头一喜,自然想要赶紧睡着,把眼睛闭了起来,可耳边又听他道,“我做自己的就行。” 她惊得差点跳起来,可被握住了,怎么动得了,只得竭力压低声音:“玄哥哥,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怪你不告而别,我也不该不理你的,玄哥哥……” 杜若的声音本就甜美,讨人喜欢,而今刻意撒娇,更是如同添了蜜糖一样,黏糊糊的落在他耳朵里,他心头就有半分的酥,然而要将她压倒的欲望始终更盛一些,忍不住擒住她嘴唇,将声音都吞没在舌尖,不让她干扰自己。 马车仍是不疾不徐的行驶着,穿过大街小巷。 隐隐的好似有姑娘求饶的声音传来,被风一吹就散了。 美人儿横躺在自己怀里,衣裳凌乱,他并不急于真的攻城掠地,生怕将她弄得太疼又要功亏于溃,只是亲吻她轻抚她,将那一寸寸肌肤都揉在手掌之下,让她为自己彻底绽放开来。 越是这般捻揉的久,她越是头脑糊涂了,起先还知抗拒,后来随波逐流,也不知今夕何夕,待到跨在贺玄腿上时,便觉在梦里一般,有好几次都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那是好像黄莺般的婉转轻啼,听得一声便令人情动,令人忍不住的想要冲锋陷阵,不停地挞伐。 瞧见她眼波横流,明媚春天般的美,他忽地一下捂住了她的嘴唇,阻挡住那红唇里时断时续,无法自已的声音。 这种声音,他是一点儿都不想让别人听见的。 可他自己却又想听,想让她发的更大声,更高一些,以至于填满整个车厢。 作者有话要说: 贺玄:好矛盾,要不回宫再试一次? 杜若:不准你再提,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_┬ 第120章 到得宫里,马车停在了春锦殿的仪门前。 一场疾风骤雨,杜若已是浑身没有力气了。 小小的空间里满是令人脸红的味道,她伸出手轻轻打开车窗,叫风吹进来一些,好散掉一点儿。 贺玄瞧在眼里,觉得她是多此一举,都要下车了还吹什么风,他一只手托住她的腿就要出去,杜若连忙拉住他:“等一下,我还没有穿好呢。” 她急着拉小衫,系腰带,磨磨蹭蹭的,半晌没有弄好,贺玄给她搭上外衫,心想她忙着遮掩不怕麻烦,可宫里就他们两位主子,随身奴婢都是惯用的,竟然还那么怕羞,嘴角不由挑了挑,弯下腰要予她穿鞋,谁想到鞋子竟只得一只。 刚才坐在身上是不是晃得太厉害了,他径直蹲下寻找。 杜若红着脸指一指中央的案几:“在下面呢。” 翠蓝的绣花鞋朝天翻着,也不知道是怎么颠过去的,贺玄手长一伸就够到了,给她套在脚上道:“穿齐了,能出去了罢?” 杜若点一点头。 他携着她下来,叫玉竹去备水。 听到这两个字,杜若心虚,又是一阵脸烫,她尽力不去想在车厢里的事情,因为实在是太羞人了,转而说起请葛老夫人来做客:“要不就后日罢?趁着你还没有早朝,多陪陪她老人家,我也许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主动提起他外祖,贺玄自然不会拒绝:“也好,总要请一请的,毕竟我们大婚宫中也没有摆宴席。” 比起普通人家,他们的成亲礼真是太不一样了,不止没摆宴席,连贺喜的宾客都没有,去洞房时也是孤零零的,没有女眷陪同,倒是她封后时见到群臣叩拜,说起来,难道是连贺礼都没有吗?她好奇道:“玄哥哥,大姐成亲时,虽说没那么热闹,可章家也摆了几十桌宴席呢,宾客也送了贺礼,我们有没有收到……” 假使每位官员都送,仓库都要满起来了罢? 贺玄道:“不曾,因我此前下令严禁他们往宫中送礼。” 她惊讶,复而夸赞:“玄哥哥,你真是好皇帝呀,一点儿不贪!” 笑颜如花,使得他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谁说我不贪?” “难道不是吗?”杜若道,“光是长安城就有上百名官员,送予皇上的礼物又不能寒碜,每人一件都不知道多少了呢,可皇上一件都没有要。” 贺玄沉默的看她一眼,他拥有的可是大齐,贪得也是这世上最昂贵,最难得到的东西,怎么会不贪呢? 他还贪她。 杜若见他忽地不说话了,目光深邃的盯着自己,就是一阵心跳,低声道:“皇上,来回一趟您很累了罢?” 贺玄手握着她纤细的胳膊,想到她刚才流的汗,瘫软的身体,必定也是疲乏了才急着逃,眼见快要到内殿了,他将她抱起来:“清洗了去睡。” 声音低低的在耳边,惹得她一阵轻颤,从头到尾的观察着他,怕他又要干什么,那么她的腰真的要断了! 幸好贺玄这回真的只是清洗。 躺倒在床上,下午的太阳暖融融的,从窗口直射到大红色的帐幔上,被子上,杜若沾到枕头就睡着了,这一天好像太累,一直到早上,除去昨日用晚膳的时间,她几乎是睡了七八个时辰。 要不是卯时被贺玄弄醒,恐怕还不肯睁开眼睛呢。 玉竹,鹤兰在外面候得半响,也不曾听到要水声。 倒是杜若的声音时不时的传出来,叫她们面红耳赤,退了又退,一直退到外面的屋檐,元逢匆匆过来,拍打着衣摆上的尘土,询问道:“皇上,娘娘可起床了?” 起是起了,可……两个丫环难以启齿。 见她们面上红晕,元逢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虽是伺候贺玄的奴仆,但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早就尝过女人的滋味,也就自家主子眼光高,憋到现在,而今总算是开荤也开窍了,自然会有点儿收不住,他原是不想打搅,奈何收到了八百里加急,还有,樊遂入宫了。 说起这樊遂,恐怕比杜家还要得贺玄的信任,那是第一个得知他复仇计划的人,贺玄在沙场救过樊遂的命,樊遂予他出谋划策,时日久了已是生死相随的朋友,故而那时贺玄才会放心让他留在襄阳,甚至将自己的部下交于他。 元逢翘头等待。 过得半个时辰,终于有声音了。 元逢进去的时候,贺玄已经穿好中衣,笑道:“他竟来得这么早?” “是。”元逢顿一顿,“皇上,襄阳那里来了加急信。” “什么?”贺玄一怔,随即大怒,“如此大事,你不早些告知?” “这……”元逢心想,这加急信也是才到,自家主子新婚燕尔不曾早朝,他想着等一等与樊遂拜见的事情一起说也没什么。 贺玄抓起高几上的长袍披在身上,大踏步就走出去,同时厉声道:“但凡是军机大事,都不得延误,不然小心你脑袋!” “是,小的遵旨。”元逢吓得一个哆嗦。 怒气冲冲的声音直传到杜若耳朵里,她也是将将只穿了件儿小衫,闻言忙将两个丫环叫进来:“出什么事情了?怎么皇上那么着急?”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贺玄发火,以前见过,也是因为宁封,他恼她不听话。 “好像是有官员入宫拜见,还有什么信。”玉竹拿来裙衫给杜若穿,瞥得一眼,只见她肩膀上背上都有淤迹,自个儿的脸倒是先红了,低头道,“娘娘今儿要吃什么早膳?” 杜若想一想:“面条,鸡汤底的,另外叫御膳房蒸两笼饺子,皇上也没有吃呢。” 玉竹应声出去吩咐。 贺玄疾步走到文德殿,只见樊遂已经在等着了,他顾不上说话,径直走到御桌前将襄阳送来的信打开来看,半响按回桌上:“杨昊倒也不笨,既然将宛城的兵调来,不攻襄阳确实回不了本。”他沉声道,“成和县已经失守,谷城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杨昊原是周国皇帝的侄儿,皇帝失去民心,导致国土四分五裂,可杨昊却是力挽狂澜,将周国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当然他也顺利登基,并且成为了大齐的强敌。 樊遂懊悔:“早知道我不该离开的!” 贺玄摆摆手:“是我召你回长安的,你不必自责。”他踱了几步,“也是我失策,当时命你进攻芦城,原是为引宛城的兵马前来相救,调虎离山,然而最后一步不该撤退,应是将芦城打下的,哪怕有所损失,这样他的兵马便没有回旋的时间,许会绕道去景洲。” “后来两相对持,他一动不动,便是为寻找时机,襄阳的将士必定也大意……” “恐是还因皇上大婚。”樊遂道,“这可是大齐的喜事,臣临走时,城内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将士们难得放松。” 贺玄将加急信给樊遂看,捏一捏眉心:“真是一时半刻都不能松懈,我原调你回长安,是另有事情。”他顿一顿,“那桩事情先不提了,襄阳得另派将军前往。” 别的事情,樊遂心想,让他离开襄阳,必定是另有所图,那图的恐怕是澜天关另一头的疆土了! 贺玄转身从后面的多宝格里抽出一卷地图展开。 太阳已经升到高空,杜若正从拢雪殿回来,她带来得兔子被元逢弄到那里去养着了,说是后院院子大,她瞧了一瞧,是大的可怕,也很空,两只兔儿正在野着,到处的跑,她想起两只鹦鹉倒是可怜了,整日的关在笼子里,是不是哪日问问杜仲,也可以放出来养。 走回春锦殿,丫环们已经往里面端午膳,可殿内并没有贺玄的身影,她问道:“皇上有没有回来过?他早饭可吃了?” 鹤兰道:“听闻还不曾吃。” 杜若惊讶:“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他不饿吗?” “元逢等在外面,一直不敢去提醒。”鹤兰看元逢伺候贺玄也是惨,总是战战兢兢的,不像娘娘那是百里挑一的随和。 看看天色,都是午时了,难道她自己一个人吃午膳? 杜若想一想道:“饭菜便摆着罢,我去趟文德殿。”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贺玄饿一整天,她可做不出来。 文德殿前静悄悄的,禁卫们立得笔挺,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是见到皇后,轻声行了礼,杜若穿过两道门到得正殿,便见到了元逢。 贺玄贴身总是只有他一个人,好像多一个人都嫌麻烦似的,便是做了皇帝也一样。 元逢看到她极为高兴,迎上来道:“娘娘,您来了可就好了,皇上一直不曾用饭,小的眼瞅着恐怕连午膳都要错过。哎,您是不知道,这样下去他身体许是要不好的,往前便是如此,遇到事情谁也不准打搅,有时候一天都不吃一口饭呢!” 这样她肯定是熬不住的,一顿不吃浑身无力,哪里有精神做事呢,他怎么会……杜若探头往里一瞧,只看到贺玄站着,手按着御桌不知在看什么,另一个极为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也是全神贯注,两人时不时的说着话,因离得远,她也听不清楚。 是该去提醒下,杜若深吸一口气就要进去,谁料脚还没有跨到门口,只听贺玄道:“绝对不行,襄阳附近水路湍急,行不通。” 啪的一声,好似他将御笔扔了,她瞧得他脸色,沉得如同天边的乌云,脚就收了回来。 元逢道:“娘娘?” 杜若轻咳一声:“再等等吧。” 不知为何,她突然没有勇气进去了。 樊遂站直了点儿:“吉安伯杨宗毅擅长统领骑兵,听说这回在康南立了功,皇上有没有考虑过……不过杨宗毅此人用得好胜过千军,用得不好翻船也难说。” “他?”贺玄抬头瞥他一眼,“你是在疑惑我为何还用他罢?” 樊遂微微一笑:“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 贺玄淡淡道:“朝堂中像杨宗毅这等官员数不胜数……”他一直盯着地图,眼睛也有些倦了,边说着边往外看,却见殿门那里露出了一抹绯红。 颜色极是浓烈,想必奴婢也不会这样穿,定是尚宫局给杜若做得皇后常服了。 他早上出来的急,什么话都没来得及与她说。 “现在是午时了吗?”贺玄问。 樊遂天生对时间敏感,回答道:“午时中了。” 贺玄将地图一收:“想吃什么你与元逢说一声,你便在侧殿歇息会儿。” 杜若已经站得有些腿酸,想打退堂鼓,可元逢盯着她,她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皇后竟然连走入文德殿的勇气都没有,又觉得有点羞愧,当下正要再试一试,却觉肩头忽地被人抓住了,身后传来他清冷的声音:“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皇上!”杜若大喜,“您商议完事情了吗?” “不曾。”他道。 “那你怎么……” “你说呢?”贺玄将她揽到怀里来,“我不出来,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等下去了?”又朝元逢看了一眼。 元逢连忙道:“娘娘是关心皇上。” 贺玄轻呵了一声。 元逢吓得不敢说了。 杜若道:“我是怕你饿,听说你早饭都没有吃,我专门叫御膳房蒸了饺子的。”她打量他,精神并没有不好,可一个人那么久不吃东西肯定不会舒服,又想到元逢说的,他还经常这样,便有些心酸。没有生母在身边,到底是缺少了关心,不像哥哥,哥哥要是不吃饭,母亲早就发脾气了,他不吃也得吃,而贺玄呢,弄得奴仆都不敢管。 “玄哥哥,你同我一起用午膳罢。”她笑眯眯的道,“膳房做了油淋鸡呢,你吃完了再办正事也是一样的。” 贺玄看着她:“要是元逢不说,你会来看我吗?” “元逢才没有说呢!”杜若皱眉,“是我自己让鹤兰来问的,鹤兰是从元逢这里打听到的消息。” 听到这句,他嘴角弯了起来。 笑容浅浅的,却动人心,杜若被他看得脸慢慢红了,低下头道:“你下回不要这样了,胃会难受的,我一顿不吃都难受,你怎么能一天都不吃呢?” 有时候是真感觉不到饿,也没有心思去吃,不像她“民以食为天”,他手指轻轻摩挲下她的脸颊:“我要是日日不吃,你是不是日日过来?” “我来了,你就吃吗?”她又抬起头看他。 明眸忽闪忽闪的,与她头上戴得宝石互相辉映。 他笑一笑:“是。” 她眼眸更亮了,拉住他衣袖:“那可说好了!” “好。”他应允。 有这句话,下回她再过来文德殿,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去喊他吃饭了,不用进退两难的犹豫。 两人携手往春锦殿走去。 元逢在身后忍不住的嘀咕,明明以前他也是这样跟主子说的,叫他不要挨饿,说对身体不好,可主子一点不听,换做杜若,倒是立刻就改了,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作者有话要说: 元逢:我不服气! 元贞:老哥,去泰国走一趟罢。 元逢:…… 第121章 贺玄用过午膳又去了文德殿。 等到下午,杜若听说不止樊遂在那里,他又请了好几位官员,便是父亲也在的,但她并没有去看父亲,刚才在殿前偷偷看到贺玄处理政务时的样子,十分的严肃,她不由自主就生了怯意,更别怪元逢了。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皇帝。 私底下他有温和的一面,让她叫他玄哥哥,但在外,可是九五之尊,所以在他忙碌的时候,她是不适合去打搅的,除了之前贺玄答应过的用膳。 杜若在春锦殿找来杜仲问话。 听说是要放飞鹦鹉,杜仲道:“娘娘,鹦鹉才搬来宫里,只怕还不适应,不过养得一阵子,是可以试试的,但先要让它们熟悉此地的环境。” “那是不是应该带它们去外面多走走?”杜若道。 杜仲笑道:“也是个办法。” 杜若闲来无事,当即就对玉竹道:“你拎着鸟笼,我们现在就去园子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今日晴好,母鹦鹉见到花开,亮开嗓子就喊吉祥如意,它嘴甜,话多,总被杜若喂了好多的瓜子麦子,生得膘肥体壮,把旁边的公鹦鹉都比了下去。 公鹦鹉仍是一声不吭,只是用嘴啄了啄笼门。 笼门纹丝不动,它好像就放弃了,头缩在厚重的羽毛里。 真是个哑巴吗,杜若叹口气,心想,要是两只一起叫该多好呢,偏偏这只死也不张口,她有点生气,把手里的鸟食全给母鹦鹉吃。 母鹦鹉摇头晃脑的叫娘娘。 定然是学得鹤兰玉竹,才几天功夫便把娘娘学会了。 在园子里走得一圈回来,想到明日请葛家的事情,杜若叫玉竹去膳房传话,让多做些葛老夫人喜欢的菜式,当初葛家也曾在宫中住过,那段时间喜欢点什么吃,御厨肯定是知晓的,倒也不是问题。 天渐渐黑了,贺玄还没有回来,他只是准时用了晚膳,别的不曾应允,故而杜若去睡时,人影儿都不见,倒是听说文德殿灯火通明,只怕父亲也还没有走。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 比起自己家里的架子床,这床大了许多,此前贺玄同她一起入睡不曾发觉,而今看看,真是够她在上面翻几个来回了。 卧房也是一样,到得夜里显得很空,很安静。 她又有些想祖母,母亲了,将被子拉上来盖过了半个脸。 香炉里点着安神的香。 贺玄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是子时,已然敲定派哪些将军去,便好像卸下了一个包袱,只是美人儿已经陷入沉睡,对他的动静一无所知。 他躺在她身侧,将她搂过来。 迷迷糊糊间,杜若有些察觉,奈何睡意太浓睁不开眼睛,嘟囔道:“玄哥哥……睡罢。” 他嘴角挑了挑,低头亲吻她光洁的脸庞,她受不得半分骚扰,只想睡着,将脸躲到他怀里,整个人都蜷起来。 分明现在,睡是她最重要的事情了,贺玄无奈只得作罢,毕竟将军的人选定了,明日还得要亲自点兵……他手臂拢一拢,将她圈得更紧些,也跟着入睡。 第二日早上杜若是被鹤兰叫醒的。 “娘娘,快些起来,都是辰时了!” 在杜家时,杜若虽然也是个喜欢睡觉的主儿,可嫁给贺玄之后,睡得更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娇体贵,才经历人事变得虚了,今日若不叫她,又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杜若一听辰时,连忙就穿衣,边问道:“皇上呢,又在文德殿吗?” “去演武场了。”玉竹蹲下来给她穿鞋,“娘娘,奴婢听元逢说是要打仗了,今日就要派兵去襄阳呢,好像是要数十万兵马,这种阵势皇上许是要亲自送行到城门口的,故而早早就起来了,天还黑着奴婢就听到元逢的声音,起来一看,皇上都已经用过早膳了。” 昨日都不知几时回的,早上又不见人,杜若眉头拧了拧,做皇帝可真是辛苦,这一去又不晓得何时回宫,她正想吩咐玉竹派人去看看,忽地又想到葛家。 还说趁着贺玄没有早朝,请着来呢,这下可好,来了贺玄也不在,光剩她一个人招待他们! 可这事儿早前就已经定下,兴许葛家已经在来的路上,她连忙道:“膳房有什么吃得先端来,我起得有点儿晚了,你们也不记得葛家的事情吗?万一来得早,我还在用膳便是不太方便的,鹤兰,你向来谨慎竟是那么晚叫我。” 还不是皇上说叫娘娘多睡一会儿吗,鹤兰垂着头,倒是玉竹笑道:“葛家来,娘娘在用膳也没什么,而今您可是皇后,谁等您都是应该的。” 杜若嘴角动了动,玉竹这做派就是端架子了,只是她并不习惯,且别说葛家是贺玄的外祖家,她下马威了作甚?尽出馊主意,母亲也不是这样教她的,杜若瞪玉竹一眼:“再浑说可别怪我罚你,哪里有让长辈等的道理的?” 玉竹讷讷应了声是。 果然杜若将将吃完早膳,葛家便入宫了。 杜若走到仪门那里迎接。 瞧见她过来,葛老夫人连忙道:“劳烦娘娘亲自来迎,实在是受不得。” “外祖母您别这么说。”杜若笑道,“您是我长辈,请别叫娘娘了,我回去时,家里长辈也是唤我小名儿的,这样才不生分呢。” 轻声细语,如若春风,一双眼眸坦坦荡荡的,毫不作伪,葛老夫人便没有那么拘束了,她对杜若原先印象也很好,觉得她可爱漂亮,而今见她态度一如往昔,没有跟着身份就变了样儿,暗道难怪外孙儿急着娶她,确实讨人喜欢,她拉着杜若的手道:“那我老婆子可就不客气了!” “好,您进来说话罢。”杜若又看向葛石经夫妇,叫道,“舅父,舅母。” 自小儿她就凭着一张嘴甜,所以称呼长辈是一点不困难的,贾氏笑起来,朝三个孩子使眼色,葛玉城向来谦逊,连忙就低头行礼,林慧是第二个,轮到葛玉真,两人目光对上,一时并没有立刻出声。 杜若晓得葛玉真的脾气,并不抱什么期望,反正葛玉真又不是天天见的,她不计较也就过去了,谁知道她却也很快行礼了,恭敬的称呼了声娘娘。 贾氏十分高兴。 葛玉真暗地里撇了撇嘴儿,最近她父亲母亲真的够狠,请了女夫子教导约束她出门,哪里有以前半分宽厚的样子?她一个小姑娘也只好屈服,有道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哭过闹过也只得听话,不然便是半分自由都没有了。 众人往春锦殿走,葛石经道:“听说皇上去了演武场?” “是。”杜若回答,“昨日遇到棘手的事情,来得突然,不然兴许就明日请你们入宫了。”她叫玉竹拿了茶壶倒水,亲自端了一盅给葛老夫人,“您请喝。” 她面上笑盈盈的,没有丝毫勉强。 葛石经看在眼里,心想原以为杜若是个娇养的小姑娘,恐怕不知事理,今日一看却是落落大方,为人又和善,不自视甚高,尊敬长辈,反观自家女儿,为人处世上实在是差了一截,便是真当上娘娘,也是闹得天翻地覆的主儿。 他摇一摇头,真是空有这副容貌了,也难怪贺玄见到也不曾看上,怪得了谁?她自己还一点儿不知数,要真想嚣张跋扈,也得有杜若这样的身份! 葛石经轻呼一口气,提醒葛玉真:“你在家中不是绣了桌屏要送予娘娘吗?” 贾氏也看向葛玉真。 母亲在家里百般叮嘱,她不得不绣,便站起来从丫环手里接过桌屏双手递给杜若:“娘娘,这是我送您的贺礼,您瞧瞧喜不喜欢?” 百鸟朝凤。 杜若瞧得一眼,惊讶道:“你女红原来这么好呀。” 葛玉真低头看看手指:“可是不知道戳破了几个针眼呢。” 贾氏又恨不得训斥。 杜若却是扑哧一笑:“绣花稍不注意是要弄伤的,辛苦你啦。” 只是比她大一岁,当初相见尚都是小姑娘,可短短时间,她摇身变做了皇后,一切就都不同了,在家里母亲追着叮嘱,见到杜若一定要尊敬,千万不能冒犯,她眉头拧了拧,若是可以,她是不想来宫里的,热脸贴别人做什么呢? 只希望往后不用来了。 她退下去。 轮到葛老夫人,是送了一对羊脂玉的手镯,看起来年岁挺久的,倒是弄得杜若有点儿不敢收,葛老夫人道:“原是要给芝兰的,将来也是传给儿媳妇,而今却是由我送了。” 葛芝兰是贺玄的母亲,杜若见她眼眶发红,忙拿了戴在手上:“多谢外祖母。” 一直等到午时,贺玄也没有露面,杜若暗地里叫鹤兰派人去看,鹤兰告知说,军队已经整顿完毕,便是要离开长安的。 那差不多该回了,杜若又去与葛老夫人闲话家常。 葛石经夫妇在游廊下散步,贾氏瞧着满目风景,想到往前躲在偏僻的县城里,由不得感慨道:“真没想到会有今日,而今玉城也谋了职务,我只予他娶妻,玉真嫁人,便是没有多少挂心的事情了。”她挽着丈夫的手臂,“幸好能来长安呢,不然在周国,不知会如何,真是亏得老爷那日探得澜天关的消息!” 他们连夜赶到附近,才能遇到贺玄的军队,一起跟随入城。 葛石经笑一笑:“也是天意。” 两人正说着,随从道是两位姑娘也朝这儿来了,贾氏回眸看到不远处的林慧,她今日穿着件柳色绣花鸟的襦裙,姿容大方,行走间不似葛玉真那样的着急,很有闺秀的稳重,便低声道:“老爷,慧儿的事情您看怎么办,恐怕等不了妹夫与妹妹的消息,年岁太大总是不好的。” 林家所在县城后来便陷入了战乱,只怕是凶多吉少,葛石经叹口气道:“慧儿的事情再说吧,这情况有些难办,不如再等等,就是委屈慧儿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她是如同我们女儿一般的。” 声音不高不低,走过来的林慧正好听见,由不得心头一滞,要她还是林家千金,自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而今落得这个境地,正如舅父所说,恐怕并没有好人家愿意相娶。 就算有,也是奔着葛家,或者说是奔着贺玄而去的,能有什么真心呢?幸好舅父舅母为人极好,她住在葛家吃的用的,无一不与葛玉真相同,然而葛玉真经常挨骂,反倒她,舅父是舍不得说半句的,还常常让舅母费心照顾,林慧眼睛微湿,当不曾听见,笑着走过去。 等到贺玄回来已是过了午时,葛老夫人见他忙碌成这样,心中疼惜,坐在身侧左看右看,这外孙儿与女儿生得相像,自小就俊俏,光是这容貌便是让人不得不宠,原先在家中,女儿也是万般疼爱,奈何去得早,竟是只落下他一个了。 想到幼时他奶声奶气唤外祖母,老夫人极为感慨,一转眼的功夫,世事都变了。 “若若,你可要好好照顾皇上呀。”葛老夫人拍拍杜若的手,“他而今身边就你一个,我们又离得远,没法周全。” 对于妻子来说,这原是本份,杜若笑道:“放心吧,外祖母,我已是叮嘱皇上按时用饭了。” 贺玄瞧她一眼,这就拿出来说了,他淡淡道:“宫中奴仆众多,也用不着她怎么费心,再说,她不让我照顾便是好的。” 什么……杜若挑眉,居然这样说她! 她不满,可葛家的人却是听出来了,葛老夫人笑一笑:“不管怎么说,你得注意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太操心国事,毕竟有满朝文武呢,总不是摆设。” 贺玄唔了一声:“您也是。” 从头至尾,葛老夫人都表现的极为关心,然而他却并没有相同的回应,反倒杜若还更亲切些,林慧的目光落在贺玄脸上,他正低头喝茶,修眉挺鼻,俊美无双,然而周身却是萦绕着一股子清冷,那是葛家的人都不能靠近的,她心想近日巴结葛家的家族不少,可他们恐怕都不知道,葛家在贺玄面前是怎么样一种境况罢? 听来是唯一与贺玄有血脉亲情的一族,然而这外界认为的强大庇护只怕也是有些虚无的,甚至都比不上他对杜若的维护。 可明明葛家对他情谊不浅,外祖母时常念着他,舅父对贺玄也是忠心耿耿,不然就不会冒着危险去澜天关了! 林慧眉头拧了一拧,为外祖母,舅父觉得难过,要是贺玄能分一点对杜若的宠爱给葛家就好了,妻子怎么能比得上亲人呢? 这一点葛石经早已察觉到,与葛老夫人道:“皇上这一整日恐是劳累的很了,母亲,我们这便告辞罢,好让皇上稍作歇息。” 葛老夫人虽然舍不得,但儿子说得不错,她笑道:“是该如此。” 眼见他们陆续离开春锦殿,她诧异的看了看贺玄,说道:“你怎么没有请外祖母多待一会儿呢?你刚才不在,老人家总是问起呢,不知道有多关心。” 她倒是想留,可贺玄都站起来送客了,也是来不及开口。 “多待会儿便不用走了吗?”贺玄淡淡道,“既然要走,早走晚走并无区别。” 杜若被他说得噎住,又想到刚才的事情,轻哼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做不好妻子,竟然说你不照顾我便是好的,我何时要你照顾了?” 家中长辈就怕她这娘娘失职,总是千般的叮嘱,她自问这几日做得还是可以的,刚才招待葛家也不曾出错,故而对贺玄这番说辞很是不满,怎么说自个儿也是世家出来的大家闺秀,真要论到人情世故,也不是不能应付的。 可居然并没有得到夸赞! 贺玄看她愤愤不平,将她拉到怀里道:“你就这么希望我当众夸你?” “不稀罕。”她嘟嘴,“反正都是您在照顾我,我怎么敢要求。” 他轻声笑起来,将她横抱着:“是了,都是朕在照顾你,现在照顾你去睡觉。” 杜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扔到床上去了。 帐幔垂下来,里头一阵儿的声响。 元逢过来时,见奴婢们都在外头就知是什么事,可这回他没有耽搁,疾步进去立在最前一道屏风前大声道:“皇上!” 这声音突然而来,杜若羞得满脸通红,连忙就要将腿收回,只奈何被贺玄握住了,竟是拿不回来,她轻嗔道:“皇上,定是有急事呢。” 不然元逢哪里来的胆子。 这确实是自己吩咐的,贺玄瞧着身下脸若芙蓉的娇妻,满腔的火还积着未发,这会儿被人愣是给截断了,头一次尝到这种味道,他脸一沉,松开手道:“你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便是搭上龙袍走到了外面。 元逢垂着头不敢看贺玄,可也是理直气壮,毕竟他可不想脑袋落地,自己也是遵照圣命,他递上去一道卷文:“皇上,此乃高黎国皇帝亲手写的诏旨。” 高黎虽是小国,可到底也是独立的国家,赵坚在任时,已与高黎达成友好,元逢私以为也是军机大事,不能耽误。 贺玄瞥他一眼,眸中夹着火。 元逢头垂得更低了,几乎是拱到膝头把诏旨送到贺玄手里。 他展开来一看,高黎皇帝起先是恭贺他登基,后来却提到一桩事情,高黎为表现诚意,想派使者出访大齐…… 字里行间,他是看出来一点意思。 高黎与大齐之间隔着虎岛,只怕高黎是为这个岛而来,他收起诏旨:“你去传话,朕准许高黎使者踏入大齐。” 元逢点头应是。 贺玄眼眸一眯:“还不走?” “是,是,小的告退!”元逢一叠声的道,从内殿退出来。 真正是不好当这差事了,进去不行,不进去也不行,左右为难,还冒着生命的危险,元逢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心想是不是给贺玄找个小黄门贴身伺候,没根儿的便是跟宫人娘娘在一处也没什么,不像他到底是男人,总得避在远处。 不过这要是跟贺玄提了,会不会让他…… 元逢浑身一抖。 见他出来了,玉竹与元逢而今也很熟络,笑着问道:“元大人,刚才奴婢听见皇上说什么高黎使者,是不是高黎要向我们大齐朝贡了呀?” 大齐虽说与周国二分天下,可与周边的小国比,那是庞然大物,像高黎这些小国自然是要来朝贡的,元逢道:“说是派使者前来商议事情,但肯定也是要朝贡的。” “那定然有一车车的东西了。”玉竹好奇,“不知道高黎有什么特产呢。” 她记得以前宁封去高黎,给姑娘送过一个青瓷荷花,还给老爷送过高黎的野参,但是真正的朝贡物品她一个奴婢是没有见过的。 元逢不曾回答,只是回眸朝内殿看了一眼。 高黎,高黎真正盛产的可是美人。 第122章 因一早便与家人说过,要请他们入宫做客的,杜若与贺玄提了提,这日看天气晴好,便使人去传话,哪怕是章家,也在其中。 卫国公府得了懿旨,老夫人喜笑颜开:“快些去看若若罢,我也□□着她,上次回门,这一晃眼都要一个月了罢?也不知胖了瘦了!” “御厨烧得俱是美味珍馐,她会瘦才怪。”谢氏最了解女儿,“又无处溜达,定是吃得不少。” 宫里有冷清的坏处,可嫁到别家,又有热闹的坏处,夫家亲戚多,女儿疲于应付,而今虽在深宫,多往好处想想,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许是没有烦心事儿,唯一的缺憾便是出来不便,顶着娘娘的身份,到哪里都得惹来注目呢。 幸好贺玄对杜若纵容,他们常去宫中看看也罢了。 谢氏将前几日亲手做得鞋子给杜若捎上,扶着老夫人往二门去。 也是挑得休沐日,杜云壑,杜凌都在,老夫人看到孙儿,侧头便低声问谢氏:“那金姑娘要模样有模样,书香门第出身,写得一手好字,提着灯笼都难找的,凌儿他瞧过了,到底怎么说?” 谢氏满脸无奈:“说是都不曾看清楚,气得我呀!” 老夫人捏一捏眉心:“都打照面了,还看不清,难道得贴他脸上去,这孩子怎么一点儿不像他父亲呢,云壑早先前也说不急,可瞧见你就改口了,而今这么好的姑娘,他还不松口。” 婆媳两个都朝杜凌看,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四月芳菲浓,垂花门口种了蔷薇,开着粉色的花儿,这种时机原是最适合踏春,但是杜凌真的不太愿意出门了,在家里长辈盯着婚事,在外面,遇上亲朋好友,也总不忘提一提,他就不明白,人怎么就非得成亲呢?他也不过二十。 什么金姑娘,江姑娘,都是些胭脂俗粉,他就是看了也没半点儿的想法。 衣袖一拂,他翻身欲上马。 杜云壑朝他一瞪眼:“你母亲勿论说什么,你都不准给我没耐心!” 儿子大了翅膀硬了,做得指挥使更是傲气十足,妻子在他面前没少提,多是关乎婚事的,作为父亲怎么能不管?他也就一个独子,心里也是希望儿子能早些开枝散叶。 他发脾气,杜凌倒是不敢呛声,低头答应。 众人坐轿子的坐轿子,骑马的骑马,陆续往大门而去。 府里一下子静悄悄的,唐姨娘坐在院子里绣花,她最近绣的帕子都得几十条了,哪里用得完,桃仁叹口气给她倒了盅茶,往外看一眼,只觉这地方隔绝了世事,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不晓得皇宫到底是何样子。”桃仁叹口气,极其的羡慕。 唐姨娘没有做声,绣得会儿花,站起来将茶水倒在墙角,她闲来无事,便是种花种草,小小的院子四处长满了,将冷清也填满了。 这是她唯一的爱好了。 门外忽地传来一声轻响,她抬头看去,只见杜绣探了个头进来,她大喜:“绣儿。” 也是难得的机会,连老夫人都出门了,杜绣心里苦闷没处说,趁机溜到唐姨娘这儿,她反身关上门,悄声道:“我也只能来一会儿,马上就要坐车去宫里。”眼眸微微眯了眯,“二姐而今威风的紧,我要是慢一些,就要被她训斥的。” “什么?”唐姨娘握住她的手,“你总被她欺负吗?夫人呢?” 刘氏算什么夫人,以前父亲在,屁都不敢放一个,而今轮到杜莺,更是她宝贝女儿,看见也是当做没有看见的,杜绣咬牙道:“便是老夫人又能如何?二姐可是当家的了!”想到伤心处,她伏在唐姨娘肩膀上哭起来,“她还要做主我的婚事,上回吉安侯府有意结亲,都被她赶了出去。” 那是最戳她心窝的事情,至死都不会忘掉。 唐姨娘见女儿哭得伤心,心里钝痛,轻抚她后背:“绣儿,你生得漂亮,人也聪明,切莫做傻事,二姑娘兴许是你好……” “为我好?”杜绣恨不得跳起来,心想唐姨娘是不会被关得久了人也傻了,竟然还说杜莺的好话,她推开唐姨娘,“我走了,可是没有时间再待着!” “绣儿!”唐姨娘唤她。 杜绣不回头的走远了。 唐姨娘立在门口,紧紧握住了手里的帕子,杜莺是会耍手段,也称得上狡诈才能让自己落得这个境地,可杜莺为人不坏,能顾全大局,照理说不会苛待女儿,可女儿今日怎么会这么说……难道她到底也是看走了眼?原以为自己老实些受着苦,杜莺看在与杜绣同父的情面上,能把旧怨揭过去。 杜绣好歹也是杜家二房的闺女,借着杜云壑的身份,姻缘应不会差,除非她真是看错了,除非杜莺还想算一算旧账,与杜绣过不去。 她心里一阵阵的冷。 这几家,还是章家最先到的皇宫,杜蓉抱着妙儿给杜若看:“早上将将吃饱了,在车上就睡了过去,你瞧瞧,怎么拨她眼皮儿都不醒。” 小姑娘长得越来越像杜蓉,醒着的时候眼睛大大的,十分有神采,睡着了睫毛又长,盖在眼睑上,皮肤白里透红的,好像水蜜桃。 杜若碰碰她的小脸蛋,爱不释手:“听说都会说话了,是不是?” 也不晓得是不是被她碰了,小姑娘哼哼了两声,满是奶香味。 “太可爱了。”杜若拉着杜蓉的袖子道,“你们娘儿俩就住在宫里几天吧!” 不等杜蓉回答,章凤翼听见了,不满的轻咳了一声,那是他的媳妇儿,怎么能留在宫里?他一天看不见就睡不着,还有他的亲亲女儿也一样。 那声响不小,杜若抬头朝章凤翼看了看,暗想真是小气,当初她梦到他们俩的事情,可是担心了一阵子呢,她也是出了功劳的! “大姐夫是不肯吗?”杜若挑眉。 皇后发威,章凤翼忙躬身道:“臣不敢,只是妙儿还小,怕水土不服……” 杜蓉一下朝他胳膊拍来:“都在长安的能怎么水土不服?若若也是喜欢妙儿,才说这等话,”自是开玩笑的,哪里有臣妇住在宫中的道理,自家丈夫也是头脑不清了当真,她打趣,“娘娘您这么喜欢小孩儿,赶紧快些也生一个罢,凭着皇上与娘娘的容貌,定是比妙儿还要漂亮好几分呢!” 杜若的脸红了,却也不好回什么。 以前她们开玩笑时她尚未成亲,现在嫁人了,是可以生孩子了。 可这段时间她好像没有想过这件事,贺玄也没有提过…… 会不会真的有?她下意识轻抚了一下肚子,不对,这个月的小日子是准时到的,听说要是有了,便不准时了呢。 那以后她会不会有,她跟贺玄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呢?是男孩还是女孩?贺玄是皇帝,若是男孩,是不是就是皇子了? 一时心情竟是极为的复杂。 老夫人与谢氏等人很快也到了,还有刘氏,谢彰一家。 谢氏看着女儿,与老夫人道:“母亲您看,我说必是胖了。” 杜若的气色极好,皮肤看起来水光盈盈的,比起在家中两颊丰盈了一些,精神焕发,只听到说她胖,却是有些不满:“哪里胖了,娘,我才没有呢!” 年幼时生得再圆滚自己也不会在意,一旦大了便总希望自己总是那样的苗条。 谢氏哄道:“是了,是了,没有胖。” 杜蓉扑哧笑了起来,暗想这三妹总是一个样子,性子丝毫未变,大伯母也还是跟以前这样的宠着她,她走去跟杜莺说话,挽着妹妹的手悄声细语。 看到大姐过得幸福,杜莺也是满面笑容。 谢月仪站在她们身后,有点儿不敢去同杜若说话。 当初她忍得辛苦,忍无可忍到底与杜若说了真心话,事后想起来却是极为后悔,这种话告诉杜若,定是会让她困惑的。怎么自己就不能再忍一阵子呢?也许见到合意的公子就可以嫁出去了,那么谁也不会知道她对杜凌曾经动过情。 高几旁,她孤零零的站着,杜若其实一早就看到她了,见状朝她笑道:“月仪表妹,你快些过来!” 谢月仪心头一震。 “快来呀。”杜若催促。 谢月仪期期艾艾的道:“娘娘。” 杜若叫她坐在旁边。 谢月仪越发的局促不安,寻到机会,小声与杜若道:“若若,上次的事情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伯母,我是崴了脚,可头也疼晕了,才会胡说八道的。我都不记得自己说什么了,还请你不要放在心里,”她着急,眼睛都红了,“好不好,若若?”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她为什么要这样? 杜若有些奇怪,她站起来拉着谢月仪走到殿外,假做是指给她看什么,询问道:“表妹,你难道不想嫁给哥哥吗?” 怎么会不想,可行吗?谢月仪鼻酸,不想两个字涌到嘴边,说不出口。 那又是违心的话了! 杜若道:“你别担心,一切有我呢。” “若若……”谢月仪咬一咬嘴唇,反复呼吸了下才道,“我配不上表哥。” 心好像被刺了下,说不出的疼。 这是她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一直在逃避,一直在骗自己,但杜家乃是国公府,凭着杜凌而今的身份,大齐什么样的姑娘不能娶呢?她算得什么?她没有哪一样是出色的,除了有个出色的父亲,要是自己有父亲一半的优秀,也不至于要退却。 父亲会弹琴,会书法,父亲还在翰林院任侍读,做讲官。 她差些落泪。 杜若怔了怔,半响道:“月仪,我可是很喜欢你的。” 同是女人,可被她忽地这样告白,谢月仪也忍不住脸红,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眼见谢氏走过来,她转身去了别处。 杜若看着院子里的木樨花出神。 表妹生得秀美不说,人又温柔可亲,舅母去世之后,她一个人关心舅父,照顾谢咏,这样的人怎么会配不上哥哥呢?谢月仪比起自己可是坚强多了,她也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功劳,才占着世家小姐的身份。 “娘。”回过神,她同谢氏说话,“娘有没有中意的儿媳妇了?” 女儿都知道关心儿子的婚事了,可见这事儿有多必要,谢氏长叹口气:“我是管不了他了,这阵子叫他看得好几个,他一应的拒绝,要他说个理儿,又说不出。” 明明成亲时他答应过的,怎么会食言! 杜若有些生气。 “那娘准备怎么办?” “能如何?还能押着他成亲吗?只能再等一等,反正得六月才行冠礼呢,只愿他到时候能懂事些儿,好好的放些心思在上面。” 看母亲也是没有办法,杜若心想就算告诉母亲,还能强迫哥哥吗?万一弄得两家长辈都知最后又不成反而伤了和气,当务之急,还是要知道哥哥的心思呢!哥哥一点不开窍,傻大个一样的,就算提到谢月仪,定也不会知这是谢月仪的想法,杜若打定主意,询问到杜凌在哪里,便独自去寻他。 杜凌正同章凤翼在说话,见到妹妹来了,笑眯眯的道:“若若,你不陪着祖母与母亲,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正要跟姐夫去射箭。” 来宫里还不忘练功夫,近日他可真的勤奋呢,杜若叉着腰道:“我是有话跟你说!” 看这架势不像是好话,章凤翼握空拳放到嘴边咳一声:“云志,我去前面等你。” 见章凤翼走了,杜若径直到杜凌面前,往他胸口狠捶了一拳,质问道:“我出嫁前,你答应过我说要娶妻的,你怎么能反悔?” 当时背着她,满心的不舍,自然她说什么都答应,杜凌挡住妹妹的小拳头,皱眉道:“你便好好当你的皇后罢,尽管到我身上做什么?我说娶妻就能立刻娶吗?若若,你也讲点儿道理!我已经够烦的了,在家里耳朵就不能清静,到你这里你也要提。” “怎么就不能立刻娶?”杜若道,“大齐那么多姑娘你找不到一个合意的?” “找不到。”杜凌挑眉,“怎么着,你是想强迫我娶个不喜欢的?那若是第二日和离,可怪不得我。” 瞧瞧,就是这个德性了,难怪母亲如此无奈。 杜若眼睛一转:“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 不依不饶了,杜凌想到这些天的心烦,恼火道:“你在家的时候我可没有逼问过你想嫁个什么样的男人,你便是在家里住一辈子,我也不会要你嫁的,只要你愿意,只要你……” 只要她喜欢,他绝不会逼她做任何事情! 他眸中带着火,不像开玩笑, 杜若一怔。 兄妹俩个大眼瞪小眼,半响杜若软了下来,拉住杜凌的袖子摇一摇:“我也是为你好呀,哥哥,我希望有个大嫂疼你。” “疼……”杜凌嘴角一扯,“胡说什么你!” 他脸有点发红,一个大男人还要人疼吗?亏的妹妹说得出口,他斜睨她一眼:“那你在宫里是不是好好疼皇上了?” “怎么疼的?” 结为夫妻,妻子自然是要关心丈夫的,杜若大言不惭:“天天的疼,从早到晚的疼,有妻子的好处,等你成亲自然就会知道了。” 杜凌嘴角抽了抽,无法想象杜若还能疼人。 作为哥哥,他好像没被她疼过,倒是被她各种欺负,他上下打量杜若,看得她心里发毛,忍不住道:“哥哥,我们好好说话,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杜凌眯起眼睛道:“不知!” “怎么会不知呢。”杜若道,“你也认识好些姑娘了,多想一想……”她歪着脑袋,“我说,要是像表妹那样的,就是打个比方,月仪这样的姑娘你可喜欢?” 谢月仪? 表妹比起妹妹可是温顺多了,长得也不差,说起话来很温柔又很容易脸红,比起母亲让他看得姑娘可是顺眼多了,他道:“还行吧。” “还行是什么意思?”杜若追问,“哥哥,你就没个准话?” “没有。”杜凌实在怕这个话题了,疾步就朝月门走。 见他逃避,杜若追上去,岂料一到外头,便看见靠墙站着贺玄,显是才从文德殿过来,杜凌已经在行礼了,她吃了一惊,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杜凌行完礼,生怕妹妹又问,便道:“想必皇上与娘娘有话要说,臣先告退。” 见他一溜烟的跑了,杜若差点跺脚,恼道:“哥哥也真是的,说话含糊不清!” 男人女人的事情,最初是有些模糊的,未必自己就能弄个明白,贺玄将将到得一会儿,原是要进去,正巧听到杜若说什么疼不疼,他一时就停在外面了,此番将她拉过来道:“我怎么没觉出你从早到晚的疼我呢?” 杜若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堂堂皇帝竟然偷听别人说话,她只是为了哄哥哥,让他对成亲有点儿向往,才会说娶妻的好处,而今贺玄直接问出来,她怎么好意思细说?杜若支吾道:“我有些事,我要去找哥哥再问一问。” 贺玄轻声一笑,疼不疼的事情另说,不过杜凌的终身大事,他作为妹夫也不能置之不理。 “云志的个性,便是说上千遍万遍也未必能说动他,更何况,他尚没有意中人,”他看着杜若,“你越逼他,越会适得其反。” “那如何是好?”她叹口气,谢月仪怎么办呢,难道一直等着哥哥开窍吗,可若是他哪日喜欢上别人了呢? 她心头一沉,那表妹可是要难过死了! 这事儿可真是有些令人头疼呢。 看她神情变来变去,贺玄正当要说什么,远处疾步走来一个宫人,在鹤兰耳边说得几句,鹤兰连忙上来,轻声与杜若道:“娘娘,四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是在殿内晕倒了,娘娘,是不是赶紧宣太医去看看?” 第123章 四姑娘的话,那是杜绣? 杜若一直不太喜欢杜绣,因往前的事情更是生了罅隙,也是有些故意冷落她,刚才入宫时,杜绣便也显得沉默,没说上几句话。到底身体好不好,她却是没有注意到了,当时又惦念谢月仪与哥哥,哪里能分得出心? “快些去请马太医。”杜若吩咐之后同贺玄道,“皇上,我得回春锦殿了。” 一路寻着杜凌到这里,已是离得有些远。 “我也正是要去。”贺玄道,“一同走吧。” “皇上今日不忙吗?”杜若瞧一眼他握住自己的手,自从葛家来宫里那日起,贺玄就开始早朝了,她也是才明白作为皇帝会是如此的忙碌,除了用膳几是没有空闲的时间,不管是休沐还是不休沐,文德殿内官员进进出出,好几次她便是有贺玄的准许,都差些不敢出声。 今日却回得那么早。 “难得岳父岳母来宫中做客,我理当问候一声。”他手指紧了紧,“稍后便是要走的,吏部几位官员还在外头候着。” 原是专门来探望杜家长辈,杜若心里自然高兴,笑眯眯道:“其实也不必的,父亲母亲哪里不知玄哥哥辛苦呢,倒也不用勉强。” 贺玄顿了顿没说话,只是脚步快一些,拉着她往前走。 当然,马太医走得更快,他们到时,已经在给杜绣看脉了。 见着贺玄,众人都上前行礼。 虽是休沐日,但贺玄的勤政谢氏知晓,大齐去年逢旱灾,好多农田颗粒无收,听杜云壑说大齐又与周国开战,边界吃紧,襄阳面临危机,便知这年轻皇帝不容易,低声就与杜若道:“怎么将皇上请来了?我们不过来入宫看一看你,哪里要惊动皇上呢。” 杜若委屈:“是他自己来的,我原先与他说,也是自己招待长辈的意思,我是在月门那里与哥哥说话正巧遇到他。” 谢氏听着松口气。 她可不想女儿给贺玄添麻烦,不知数的各种要求。 贺玄也听见了,笑一笑:“若若极是贤惠,将内宫治理的井井有条,我是丝毫的没有后顾之忧,真是亏得岳母十余年的悉心教导了。” 这是当面在夸她,杜若惊讶的朝他看去。 倒是谢氏有点儿脸红,说到教孩子,她委实是没有周到的,不比好些世家夫人将孩子教得八面玲珑,对于女儿是太过娇宠了些,唯一有些安慰的是,幸好这孩子生性善良,知道关心家人,只盼望年岁长些能更懂事,故而也是耳提命面的总是叮嘱。 老夫人笑道:“皇上真是谬赞了,若若什么性子我们哪里不知,就是希望皇上能多包容些。” 做长辈的再喜欢小辈儿,也是可劲的谦虚,其实在老夫人心里,不知多喜欢杜若,她原先也不指望小姑娘嫁入宫里,只寻个如意郎君,一辈子欢欢喜喜也就罢的,奈何这命道难以预测,偏偏会是皇后,怎么能不要贺玄包容呢? 这可是他自个儿非得选的。 贺玄垂眸摸摸杜若的发髻,回道:“这是自然。” 自家妻子自家疼。 杜若得了夸赞,心里欢喜,挨着他衣袖,手背蹭一蹭他的手,嘴里却是问杜绣:“四妹好好的怎么会晕倒呢?” 众人皆是不知,翠云低声道:“回娘娘,姑娘来时身体便是不太方便的。” 那是在小日子吧? 杜蓉对这个庶妹一向不喜,挑眉道:“即是不太方便,便与娘娘告罪一声,还能强迫她来了吗?到得宫里,却是弄这一出扫兴,没想到她年岁越长越是回了去了,这点事理都不知!我看她是故意的也难说,以前也没听说有这毛病!” “以前是好好的,也是最近……”翠云怕杜蓉的暴脾气,不太敢说话。 这大孙女儿就是嫁人生子了,脾性仍是一点未变,老夫人道:“绣儿也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且等太医看着再说罢。” 都是女眷们在此,贺玄原本也是想露个面表下情的,当下就先告辞走了。 杜蓉见老夫人居然不怀疑杜绣,还替着说话便是有些生气,在她看来,杜绣是满肚子的坏水,这种人根本就不能有一点的纵容,当下扭过头逗弄怀中的女儿。 马太医很快出来,与杜若道:“回娘娘,四姑娘是因肝血不足,流涩气窒,以至于癸水不调,腹痛加剧而致昏厥,微臣开一方子用到乌药,大腹皮,可让四姑娘顺气伸郁。” 翠云听到这话忍不住哭起来,啜泣道:“太医,姑娘这病可治得好吗?姑娘委实是太可怜了,人也瘦了好一些。” 那太医的话众人都听出来了,杜绣是肝火上郁才会如此,可见日子过得有多苦闷! 老夫人眉心拧了一拧,这到底也是她孙女儿,虽说杜云岩无情无义背叛兄长被驱出长安城,可杜绣是无辜的,她一个小姑娘又做错什么事情呢,突然就失去了最疼爱她的父亲。而她作为祖母,委实也不曾在杜绣身上花过心思,分家之后,刘氏不是亲生母亲只关心杜莺,杜峥,杜绣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也是怪可怜的,老夫人进去看她。 杜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并没有醒转过来。 “怕是疼极了。”老夫人叹口气,看向刘氏,“好歹也是杜家的女儿,你平日里怎么照顾的?云岩不在,便不将她当女儿了吗?” 刘氏支吾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杜绣素来与她不亲,便是见面也只得问安两句话的,她能怎么办,府里一应东西是不曾少的,哪里想到她会生病,平时也没见有什么异样。 平白无故的母亲又被训斥,杜莺道:“祖母,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好好看顾四妹。” 而今她当家,自然是有她的责任了! 杜若目光移到杜绣的脸上,以前没有分家,不管二房有什么事儿都是刘氏杜蓉遭殃,杜绣永远都是置身事外,今日又是刘氏被训斥,甚至于还连累了杜莺,可以说,就是顺了杜绣的心意了。 她可不相信杜绣当真能这么巧的就今日晕倒在了宫里。 肯定是为出口气。 是不是还是因上回杨家的事情呢? 她回头问马太医:“四妹这情况,何时会醒?” 杜绣晕得越是久,老夫人越是担心了,瞧刚才的样子,祖母是真的生气,想到往前,杜绣虽然是个庶女,二叔也不着调,可杜绣的用度与她们一般无二,可见祖母从来不曾将杜绣看低,加之她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儿,当真是叫人心疼起来了。 马太医道:“要醒转也不难,只需微臣稍许针灸。” 原来这样就能醒了,杜若坐在老夫人身旁:“四妹今个儿身体那么虚,总不能一直让她晕着,好歹起来吃点儿东西,填填肚子,原也是要用膳了,我叫厨房立刻弄些清淡的粥食来,省得四妹吃了又不舒服,祖母您看这样可好?” 不等老夫人说话,翠云捏一捏衣角道:“老夫人,只怕姑娘再睡会儿才好呢,这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反正这儿有太医……” “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杜蓉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还想让她住在宫里不成?这是她能住的地方吗?” 翠云眼泪涟涟:“老夫人,奴婢也是为姑娘好,万一回去又是晕了呢。” 竟然还真的有这意图,杜若嘴角抿了抿,杜蓉杜莺便罢了,哪怕住上一个月都不成问题,杜绣她可是不想她住在宫里的,因她与杜绣实在没什么感情,凭什么要留她呢?她淡淡道:“要是四妹回去真的又不成了,你便告知二姐使人来宫里一趟,我自会叫太医去瞧的。” 翠云没想到杜若那么无情,姑娘肚子疼的晕倒了,连一天都不让住吗?她狠狠咬了咬嘴唇。 杜若与马太医道:“你快些施针罢。” 两针下去,杜绣就醒了,睫毛颤一颤将眼睛睁开来,环顾四周看到老夫人,她愧疚道:“祖母,叫您担心了,孙女儿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人事不知……”她给杜若道歉,“都是我的错,如此大费周章的,叫娘娘也跟着费神。” “你又不是故意的,抱歉什么?”杜若笑一笑,“醒了就好,等会儿吃些东西,我使人送你回去,你便坐着轿子罢。” 她语气可亲,可杜绣听在耳朵里,觉得像是一种恩赐,还有种撵着她走的感觉,脸色就有些微的难看。 往前她再讨好杜若,都是姐妹间的互动,而今是真不同了,叫她坐轿子都在用这种语气,她伏在老夫人腿边,弱声道:“今日娘娘有兴致请我们来,是我败了大家的兴致了,不如这就走罢,我而今原也没有什么胃口。” 老夫人道:“混说什么,再怎么样也吃一些,若若已经叫膳房准备了,你便再歇息会儿。” 杜绣也就低头应了,又躺下来。 老夫人站起来跟刘氏道:“等回去你好好照料她,可是待嫁的闺女了,癸水怎么弄的不调呢?得赶紧休养好了!” 杜绣今年也是可以定亲的年纪,马虎不得,老夫人可不想看到杜绣也因为身体的原因嫁不出去,这二房真个儿……也不知是不是娶了刘氏这样的儿媳妇,四个孩子一个个的都叫人担心,要真追究起来,刘氏可不是罪魁祸首吗? 见老夫人脸色阴沉,刘氏畏缩着连忙答应。 杜莺看在眼里,恼在心里。 等到未时,众人便纷纷告辞了,杜绣因病着单独坐了宫里的软轿,杜凌瞧得一眼也是才知道她病倒的事情,并没有在意,转头与章凤翼说话:“父亲说有本兵家手记在你那里,你可看好了?我等着读呢,过几日来拿。顺便我们再过过手。” 章凤翼拍一下他肩膀:“上回去澜天关打上瘾了怎么的?还想去打仗?” “不去成吗?”杜凌挑眉,“周国可就等着我去灭呢!” 大言不惭,章凤翼高声笑起来。 男人们的声音洪亮,谢月仪坐在马车里,悄悄拉开车帘往他们看,虽然让杜若不要泄露心思,可她自己忍不住,在心里想少看一次杜凌便是少看一眼了,反正他不知也没什么。 小姑娘露出半边脸,弯眉水眸,虽没有第一眼的惊艳,却是越看越耐看的,杜凌转眸间,正好碰到她的目光,一时也有些出神。 因他忽然想到了杜若说的话。 谢月仪怎么样呢? 比起别的陌生姑娘,表妹与他熟悉多了,可他是没有往娶妻那上面想的,只是觉得谢月仪温柔可亲,同她在一起很舒服,也不知道杜若好好的为什么要提到表妹。 不过说起来,长辈们提到的姑娘们,还真没有谁同谢月仪是一样的呢。 他走上去,想同谢月仪说两句话。 谁想到谢月仪偷看他被抓到,目光碰个正着,心里惊慌,眼见他过来,一下就把车帘拉了起来,遮得个严严实实,杜凌站在车厢外怔了怔,半响转身走了。 贺玄这日到很晚都没有过来,杜若等得都饿肚子了,在文德殿外眼见官员们陆续走了,连忙就叫玉竹提着食盒走去殿内。 两层的红漆排盒放在御桌上,还未打开就闻到一阵阵清香,好像是用了荷叶。 春夏之际,池塘里的碧叶怕很是肥美翠绿了,贺玄瞧得一眼道:“今日竟然送上门来了?” “帮你节省点儿时间。”杜若道,“我算过了,从文德殿到春锦殿得有上千步的距离,你一来一去就是一盏茶功夫,提过来可不是好吗,能多看好几卷奏疏呢!” 她是有多空闲,竟然要去数步数,是不是得找点事儿让她忙起来? 贺玄嘴角一挑:“先不急,等我手头这奏疏批好。” 杜若点点头,很安静的站在旁边。 “磨墨。”他道。 是用得变少了,杜若瞧见砚台里面只剩一点儿,便撩起袖子往里注水,又取了墨锭来。 墨汁浓郁,泛着点点清香,他蘸得一些,便批注起来,她垂眸看着,见他一字一字的写,稳重有力,大开大合,内容又是一针见血,一时倒是看得呆了,猝不及防被他鼻尖点了下墨:“镇纸呢?” 镇纸? 杜若一愣,很快就找到案台上的貔貅镇纸,往那卷轴上一按:“这样好写了罢?” “换支笔。”他晃动下手腕,“这支毛了,说是广东紫毫,竟也是不太经用。” 他将笔抛在桌上。 笔架上一排的毛笔,零零总总有好几十支,杜若一支一支的看过去,眼皮子都有些酸了,耳边听到贺玄催促:“怎得挑一支笔也不会了?” “多了凡是不好选,你等等……”她全神贯注,忽听耳边一声轻笑,笑声渐渐漾开,才猛然发觉,自己是成什么了,她从提着食盒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得再被他使唤呢! 偏生自己没个知觉,还那么的用心。 “讨厌!” 她大恼,随手拿一支扔在桌上就是要走,却被贺玄拦腰抱住,箍在了膝头上。 第124章 往前看,朱门是大开着的,隐隐还见禁军从远处走来,杜若没想到他会在文德殿做出这种举动,浑身的不自在,万一被官员碰见怎生是好? 可他生得高,腿也长,她坐在身上脚尖都碰不到地上的,根本无处使力。 瞧见她脸颊如染了胭脂般的红,贺玄道:“我放手你别动,饭还不曾吃呢。” “又不是予我吃的。”杜若道,“我回去,多得是呢。” “那我不放了。”他眉头挑一挑。 手还真的使了力气,不让她走,杜若泄气道:“你是不是还要我喂饭,把我当奴婢用呢?” “你见过奴婢喂饭吗?要喂还没这个份。” 杜若好气又好笑。 见她不动了,他略微松了一些问:“今日事情多,我晚些时候无空去春锦殿,听说祖母他们未时就走了,你不曾留他们用晚膳?” “我是想,可他们不愿意,生怕给宫里多添麻烦似的,一应的要走我也没有办法。” 他这岳丈家里颇是识趣,无论被如何看重,加官进爵,总是不会惹出事端的,也不曾仗势欺人,便因此他也分外青睐,身边有这种人是越多越好。 “所以我才让他们常来,你既然喜欢,隔三差五的请一请也无事。” 这件事情上他倒是真的大方,不过杜若今日被杜绣晕倒弄得有些心烦了,不太想再请她过来,眼睛转了转问道:“玄哥哥,吉安侯府杨家到底做了什么?我听人提起来,语气很是不屑,也不好问长辈,涉及到朝堂之事,他们总是不会同我细说的。” 贺玄手指摩挲着她的腰间的玉佩:“怎么会问起杨家?” “有天杨夫人与杨公子去二姐家里拜见,碰了一鼻子灰。”杜若不瞒着他,一五一十道,“好似四妹便不太高兴,我怀疑杨家原是要跟二婶提亲,娶四妹呢。” “绝不可能,”贺玄将她脸转过来对着自己,“你这小脑瓜里想什么呢?杨家再不要脸面,还不至于要娶一个庶女,他们杨家可就一个嫡子。” 杜若一怔。 难道哪里弄错了?可分明杜绣的伞便是杨家送的…… “他们家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 “我与你父亲起事时,杨宗毅见机领兵攻打长公主府,是他亲手抓的赵宁。” 想当初杨家如何巴结赵宁,如何叫杨婵讨好她,杜若还是知道一些的,没想到到头来,杨家第一个对付赵宁,难怪会被嘲笑呢,事情是做得不太好看,这也怪不得杜莺不让刘氏结交杨家,这种人好的时候千般的体贴,一遇到利益冲突,那是翻脸无情。 不过,既然这样没有原则,娶个庶女是不是也有可能? 贺玄怎么就咬定杨家做不出这种事情呢?不然杜绣为何会不高兴,她分明是有什么证据觉得杨公子要娶她的。 她思来想去,忽地鼻尖飘来一阵香,只见贺玄已是把盒盖打开来了。 “今日我去园子里散步,看到荷叶生得好,便让膳房摘了几片做糯米鸡,刚才已是尝过,十分的好吃,玄哥哥你多吃些,最底下还有汤,省得吃得噎住了。”她坐在腿上,比他更是方便,伸手去揭食盒的第二格。 不料是不是因压得紧,竟是半响拿不起来,他手覆上去,轻轻一提便是拿走了,杜若朝他笑道:“还是你的力气大。” 汤是高汤,浸着几颗鱼圆子,油菜,白的白,绿的绿,看着甚是开胃,贺玄将筷子递给她:“起先不觉,才发现饿的紧了,夹一个给我。” 他人长,微弓着,下颌靠在她脖颈,脸颊几乎就在她脸旁,因语气温和好似说的话也带着暖意,她心也跟着软了,听话的夹给他吃。 不知不觉竟是吃得精光,元逢在外面唱道:“陈大人到……” 杜若吓一跳,连忙从他腿上蹦下,明明起先还觉得不自在,怎么说着说着,还真的给他喂饭了,还喂得那么久,她整一整衣衫要出去,贺玄拉住她手指:“马上端午了。” 今日已是四月十五,离那节日不过二十天。 杜若道:“我晓得,已经同膳房说过,到时多做些粽子分发给臣子,不过要不要请那些夫人,我还拿不定主意,另外,你是不是有别的东西赐予众卿,也是等着问的,就是看还略早,玄哥哥你又忙,我还不知抽哪一日专门商议呢!是了,漕运河的龙舟赛,我们是不是要去观赛……” 起了个头,她说了一通,陈大人在殿门外等着,头垂得脖颈都有点儿酸了。 元逢轻咳声:“陈大人再等一等,娘娘是,是有要事同皇上相商,许是快要说好了。” 其实只是来送饭的。 贺玄瞧一眼门外,打断她:“过两日再说吧。” 有政务要忙了,杜若理解,点点头,同时叫玉竹带上食盒走。 贺玄看着她,说道:“端午除了这些,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杜若一怔。 见她没有反应过来,贺玄松开手:“你先回去。” 陈大人是工部的,也管水利,他刚才想到一些事情使人去请他来,陈大人年近半百,腿脚有些不便,不好一直让他候着。 杜若便先告辞。 宫里静悄悄的,一点没有以前赵坚在位时的热闹,那时候赵宁常来宫里,总是会有乐姬弹奏唱曲儿,而今换得贺玄,什么都不一样了,别说唱曲,就是下人都没有几个,那样的宫殿,真的像是荒废的,古往今来,这种皇帝真不多吧? 不过是不是因为还没有一统中原,他没有这样的心思?说来也是可怜,前几年忙着报仇,而今大仇得报,又得忙着打仗了,何时能到头呢? 杜若叹口气。 玉竹提着食盒跟在后面,见主子走得慢,便是闲说道:“娘娘,刚才皇上总是说到端午呢。” “是啊。”杜若喃喃道,“还问我是不是有别的事情。” 作为一个皇后,她到时已经够忙的了,指不定还要应付各家夫人姑娘们呢,还能有别的什么事情?会是什么? 她走在路上,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但风吹来,仍是擦着指尖而过,带来一阵的凉意,她想到刚才他握着自己手指时的神情,好像是有些期待,琥珀色的眼眸像湖水那样有着粼粼的波纹。 是要送他东西吧?她一下明白了,嘴角翘了起来,这两年的端午,她第一年送了长命缕,第二年送了香囊,第三年该送什么呢? 要不两样都送?想到他还留着自己九岁时送得长命缕,心里还是甜滋滋的,这样每年一条,等到年纪大了,是不是得有好几十条呢,不过不知道前年送的,他又藏到哪里去了?刚才都没有想到,不然就去看一看笔筒了,不对,御桌上好像没有以前那个笔筒呢。 她得去问问元逢! 回到春锦殿,她就吩咐鹤兰去尚宫局拿一些丝线跟颜色好看的边角料来,结果鹤兰去一趟,却是带回十来件的衣裙,件件的色泽都是像春天夏天的花儿般娇美,花样也不是许多的凤纹青鸾了,倒是有些同她姑娘时穿的极为相像。 其中还有两件颜色很出格的,乍一眼像龙袍的颜色,但比那种明黄色淡了点儿,红了点儿,却很漂亮,清贵中透着娇媚。 杜若惊讶:“怎么突然做这么多的衣裳。” “说是皇上吩咐的。”鹤兰眉开眼笑,“一个月前就开始做了,皇上亲自挑选的颜色呢,娘娘,您瞧瞧喜不喜欢?” 没想到他那样忙的还会惦记这些,也投了她的喜好,杜若连连点头,当即就选了一件穿上去,打算让贺玄看看,顺便感谢他。 只是这一等就不知道是几个时辰了。 是夜,贺玄回来瞧见她和衣而睡,浑身乏意一扫而空,自是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接受了她的谢意,这让杜若深深觉得,有时候感激还是放在白天为好。 她倒是没什么,真怕贺玄在早朝时打瞌睡,影响一天的政务。 反正她是睡到日上三竿起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端午只有三日时间了。 杜若的长命缕已经做好,香囊还差一点儿花样没绣完,玉竹站在旁边,笑着道:“娘娘,奴婢觉着要是绣个双鱼戏水就好了。” 凭着主子得的宠爱,送这种香囊不过分,可不是情投意合,活似鸳鸯么。 杜若却是脸一红,这么露骨的怎么送得出去,她可是没有想过要绣这种花样的,便一个喜鹊登梅罢了,她取了红色的丝线绣梅花。 太阳渐渐西斜,鹤兰进来道:“娘娘,杜仲说今日要试着放鹦鹉呢,说是在宫里养了这么久,它们应是熟悉了。” “是吗?”杜若很高兴,连忙放下针线走出来。 杜仲提着鸟笼在这儿等,见到杜若便道:“娘娘,也不能直接就在外面放了,先于侧殿试一试。” 毕竟比较冒险,还是谨慎些为好,一步一步的来。 众人就去侧殿,那里不像正殿那么多的东西,具物齐全,地方比较大,杜仲将门关起来,小心把笼门打开,就那一刹那,母鹦鹉瞬时就飞了出来,翅膀张开了足有五六尺长,盘旋在屋顶,疾速的飞着,嘴里还叽叽呱呱的叫,十分的欢快。 都不见下来了,杜若急得叫它:“黑眉!” 母鹦鹉不像公鹦鹉胸口的绯毛多,倒是一长条黑色的眉毛极为英武,公鹦鹉便是叫大绯了,只它寻常没个反应,很少叫它。 母鹦鹉听见,才发现底下主子,叽咕一叫就落下来,停在杜若的肩膀上。 许是经常喂它,格外的亲近,它用嘴巴在杜若的发髻上蹭了一蹭,把杜若欢喜的差点跳起来,略颤着手,小心摸一摸它光滑的羽毛。 它一点没有讨厌,伸了下翅膀又缩回来,乖乖的站着不动。 杜若同它玩得许久,它没有要再飞的样子,她朝鸟笼看一眼:“那只可真的奇怪了,开了笼门都不走,它是不是病了?” 杜仲也弄不清楚。 玉竹道:“这公鹦鹉许是傻的,提到外面看看,奴婢怕就是把它捉出来也不动一下呢,没见过这样懒的鸟儿。” “那去试一下?”杜若也很好奇。 杜仲就把鸟笼拿到外头。 笼门是虚合着的,就在他脚将将跨出门的那一刻,公鹦鹉好像一只离弦的箭似的,直冲开笼门朝天上飞了去,眨眼间就不见形迹了。 殿内殿外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平常傻头傻脑的公鹦鹉竟然会跑的那么快。 它逃走了! 母鹦鹉“渣渣渣”的叫起来,但仍是站在杜若的肩膀上没有飞,只是抬头看着天空,好像是有那么一阵子的迷茫。 杜若呆若木鸡,半响侧头瞅瞅鹦鹉,讷讷道:“这下怎么办好呢。” 一不小心把黑眉的相公弄没了。 杜仲直觉自己闯祸了,脸色惨白,连忙跪下来道:“娘娘,是小的冒失,早知道今日不该放什么鹦鹉了,小的有罪……” “这事儿是我吩咐的,你也是依令行事,不要自责,谁也没有想到。”杜若有点儿被公鹦鹉耍弄了的感觉,它明明是聪明过头了。 也许也是会说话的,只是不愿意说。 她叫杜仲退下。 瞧着鸟笼里孤零零的母鹦鹉,她叹口气,是不是跟贺玄说一声,再去抓一只公鹦鹉呢?正头疼着,元逢来了,禀告道:“娘娘,高黎的使者前来拜见。” “什么?”杜若吃了一惊,高黎使者不是应该去见贺玄的吗,怎么会来拜见她,“几时到的,又怎么会来春锦殿?” “才到得半个时辰。”元逢笑一笑,“已经见过皇上了,特意来拜见娘娘,是专程有礼物献上。”他见杜若还是不明白,解释道,“娘娘,使者乃高黎的二公主。” 竟然是女的! 她一时也起了几分兴趣,心想高黎还真有趣,身为皇帝竟然会派自己的女儿充当使者呢,这在中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快请。” 元逢去传话。 只是片刻功夫,就见一个姑娘疾步走过来,她穿着与中原女子不同,好似胡服,窄袖短衣,五彩宽裙,鹿皮靴子,走动间还有铃声,行到跟前,却见长眉大眼,挺鼻丰唇,极其的美艳,朝着杜若粲然一笑行礼:“小女子金素月见过皇后娘娘。” 竟然还是一位会说中原话的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黑眉:还是另外找个相公好了,若若,快请皇帝哥哥再寻一个来。 大绯:…… 黑眉:你有意见吗,不,你都飞走了! 大绯:…… 谢谢妹子们的投雷,么么哒,破费啦!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6 13:16:15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16 16:35:55 胡萝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7 06:23:14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7 13:56:17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17 14:45:40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8 12:46:28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18 15:34:15 胡萝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8 16:37:15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19 17:02:36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9 21:59:43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20 13:22:14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20 21:59:27 错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21 15:01:03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21 16:02:00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21 18:11:00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21 18:12:48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22 14:54:54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22 19:16:36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22 21:31:37 第125章 杜若从来不曾见过外族,仔细打量她,却是发现高黎人与中原人士十分相像,要不是话语不够顺溜,怕是难以辨别。 “二公主不必多礼。”她笑一笑,“没想到你居然会说中原话。” “父皇钦慕中原文化,替我请的一位乳母便是中原人。”金素月抬头看向杜若,目中露出几分惊讶,“皇后娘娘真是好看呢,您的样子让我想起我的妹妹。” 实在是杜若的模样太过柔弱了,虽然漂亮,却不像一国之母,如同她的妹妹,目光中总是带着一点天真,让人生出保护的欲望。 杜若笑道:“你们高黎有几位公主呢?” “连同我,有四位。”金素月道,“父皇喜欢孩子,多多益善,我还有三位哥哥。” 杜若吃惊,他们家有居然那么多的孩子,比他们一整个杜家的小辈儿都多呢! 金素月命随从献上一对玉盒:“希望娘娘喜欢我精心挑选的礼物。” 鹤兰接过奉上,只觉这玉盒极凉,落在手里好似冬天的雪,但在这种季节却是有些舒服的,她打开来给杜若看,里面竟是填放着胭脂。 色泽是少有的,像是桃红又像是玫红,娇艳欲滴。 “这是我们高黎盛产的金妍花,用它做的胭脂别有特色。”金素月解释道,“你们中原地大物博,不似高黎贫瘠,故而我也是左思右想,专门命匠人制作两盒胭脂送予娘娘,鲜花赠美人。” 姑娘家爱美,又道是礼轻情意重,杜若笑道:“我很喜欢,谢谢二公主美意。”不过她作为东道主,礼尚往来,断是不能空手送人走的,想一想,便要设宴款待金素月。 元逢忙道:“皇上已经吩咐御膳房,届时董大人,穆将军都会参与。” 看来是与这公主有要事相商?杜若一时倒有些羡慕,在大齐,女人多主内宅,能像这金素月这般的恐怕只有穆南风了,她询问:“那二公主安置何处,鸿胪寺可是准备妥当了?” 元逢点头。 “二公主一路劳顿,只怕身体疲累。”杜若道,“不如先行安歇。” 金素月笑着告辞。 走回殿内,杜若见鹤兰把胭脂放好了,说道:“原先没料到使者会送礼物,还是个姑娘家,看来我也得准备一份回礼。” “娘娘便也送胭脂好了。” “这样未免没有新意。”杜若坐下来,透过窗子瞧见鸟笼里的黑眉,它不像之前那样活跃,蹦来跳去的了,半缩着脑袋,阳光照在它身上,羽色却是鲜亮无比,好似绸缎,灵光一闪,她道,“你去宫里寻几匹名贵的衣料,到时候二公主返回高黎,便送予她。” 鹤兰领命。 到得天黑,正是用膳之时,元逢又来传话,说贺玄请杜若一同前去。她倒是没有想到,这种场合还要她去呢,后来一想,金素月,穆南风都是姑娘,想必是因此,才会让她出席的。她梳妆打扮,坐了凤辇,行到文德殿侧殿。 果然是设了宴席,大八仙桌已摆满珍馐美食,色香俱全。 穆南风早已到达,穿着绯红官袍,不似姑娘家腰配香囊玉坠,她的腰间竟然卷着马鞭,看到杜若便是笑着行礼:“臣见过娘娘。” “穆将军!”杜若好久不见她了,极是高兴,“穆将军别来无恙?” 穆南风立直身子:“回娘娘,皇上恩典,臣而今颇是空闲呢。” 闲得她在家里被母亲唠叨,恨不得被逼着拿起针线作女红,故而这话听起来也是有些怨意,因她内心里是希望出外打仗的,奈何贺玄却不派她去襄阳。 哪怕是去边界驻守也好啊! 门外一声朗笑,贺玄走进来:“看来穆将军是想舒动下筋骨了。” 与杜若开玩笑,却被皇帝听见,穆南风垂下头道:“臣不敢,一切谨遵皇上调遣。” 不知为何,这幅样子竟让她想到杜凌,哥哥也是不愿意待在家里呢,穆南风真是同个男子一样,心中装着大志,丝毫没有寻常姑娘的恋家之心,她走到贺玄身边,侧头看向他:“像穆将军这样的将才,只留在长安是有些大材小用。” 替她说话,穆南风嘴角翘了翘,看向杜若时,眼角带着笑意。 董大人,金素月差不多是同时而来,二人向贺玄行过礼,众人落座,贺玄问穆南风:“倒不知穆将军对虎岛有何看法。” 此岛位于高黎与大齐之间,却常年被倭寇占据,倭寇借此暂留时不时的骚扰大齐边界百姓,高黎也偶有波及,但因是散兵,流动性强,大齐难以对此剿灭干净,便是成了一个尴尬的情况,每回都是隔靴搔痒,没个痛快。 穆南风想一想道:“在虎岛浪费兵力粮草,不若将百姓迁移。” 董大人却是反对:“虎岛原是大齐疆土,如果退避,岂不是要被别国笑掉大牙?大齐如何能惧怕倭寇小小岛国,依臣看,不若派兵驻扎,驱敌千里,以彰显我大齐威风!” 在旁的金素月却是一笑:“听闻你们大齐正当与周国开战,何不将虎岛交给我们高黎呢?高黎距离虎岛更为接近,随时可以派兵前往,这样你们大齐百姓也不用遭受倭寇的劫掠。” “呵呵,看来二公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董大人目光微冷,“你们高黎一直隔山观火,不曾对我们大齐百姓救援,而今却是想吃一块肥肉……” 一时唇枪舌剑,竟是把美食都冷落了。 虎岛这个地方对杜若来说是陌生的,她虽出身世家,自小也学四书,不说精通,大致能知晓意思,但是天文地理竟是一窍不通,故而虎岛在哪里,她模糊不清,以至于他们你来我往,便是有点弄不明白,丝毫的插不了嘴。 贺玄此时道:“高黎才经过内乱,想必兵力是有些不足罢?” 金素月怔了一怔。 他父亲当时上位还是有赵坚的支持才顺利登基,而今为肃清前朝余党,是颇为勉强,可是虎岛却是不占不可,毕竟大齐与周国开战,顾及不了此处,那是高黎的机会。她抿一抿嘴唇:“我们高黎专门训练了一支水军……” “当初你们高黎的蔡将军渡水而来,便是为学水兵战术,还有我们中原的造船术。” 原就是起源中原,更是没有优势,金素月心头一震,她此番担了大任而来,决不能败北而归,眼见大齐皇帝却是要拒绝了,心中大是着急,从袖中抽出一物道:“此乃倭寇在虎岛的布置图,只要我们派兵前往,便能将他们一举歼灭!” 这么快就将底子亮出来,未免幼稚,贺玄推开地图:“二公主还请先用膳罢。” 金素月咬一咬嘴唇,低头拿起筷子。 董大人又高谈阔论,穆南风却是不卑不吭。 宴席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到得酉时便结束了,杜若随同贺玄回春锦殿,想到之前他们谈论形势,指点江山,便是穆南风,金素月这样的女子也能剖析一二,她就有点说不出的闷,难怪长辈们担心,她这阵子也以为自己做的不错,可在这方面实在是差远了。 难得竟是一句话都不说,贺玄握住她的手:“过两日便是端午了,到时同我一起去看龙舟。” 杜若嗯了一声。 睫毛覆盖在眼睑上,眼睛却是看着地面。 “怎么了?”贺玄奇怪。 她半响道:“虎岛是在哪里?” “虎岛?虎岛在两浙的最南面,临近高黎。”他顿一顿,“你不曾去过高黎……” “穆将军也不曾去过,可是她如数家珍。” 贺玄笑起来:“她是熟读兵书的,如何不知虎岛呢?虎岛地处两国之间,一直是个问题,而今倭寇趁中原内乱,烧杀抢掠,是以高黎才会派使者前来。你今日也听见了,高黎是想要我将虎岛让与他们。”他说到这里,目光注视着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近日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罢,杜若抬头看着他的脸颊,心想她虽然尽量不给他添麻烦,但却是一点都分担不了呢。 “玄哥哥,襄阳那里还好吗?”她问。 “已经固守住了,没什么大碍。”幸好去得及时,当时制定的策略也是对的,周国大军已然退出襄阳辖下各地城县,但下一步,却是不能再守着了。 这种形式,只能以攻为守,不能再让周国得以喘气。 他眸光闪亮,在一瞬充满了自信。 很快便到端午,杜若早上起来,鹤兰告诉她说贺玄早已出去了,因这种节日,众大臣都要去太和殿拜见恭贺的,而他提早前往文德殿却是为了能多批阅一会儿奏疏。生怕杜若担心,她笑道:“皇上用过早膳了,特意叮嘱奴婢,叫娘娘不用着急,可以慢些过去太和殿。” 因今日要会见百官,杜若穿上皇后朝服,面上也是用心装扮了番,显得十分的雍容高贵,临走时,她走到山水纹的柜子前,亲自打开柜门把早些前做的长命缕与香囊都取了出来,放在袖中。 两个奴婢瞧见相视一笑。 这是要送贺玄的东西了,想必皇上看见定会高兴。 杜若这就往文德殿去了。 不知是不是端午的关系,只觉这日天气格外晴好,园子里的花也开得很盛,她路过时瞧见,叫玉竹摘了两枝,打算稍后放到文德殿的花插里去。 金素月因就住在鸿胪寺的待客厢房里,离皇宫很近,已然是头一个,遇到杜若笑道:“听闻贵国端午节十分热闹,今日我是要开眼界了呢。” “你们也过端午吗?” “我们不过,但对贵国的节日极是好奇呢。”金素月笑道,“故而我此前请求皇上在贵国多留几日。” 两人说着走向太和殿,贺玄听闻百官已经到午门了,也往这里而来,见到二人,杜若笑着叫了声皇上,金素月却是极为隆重,行了大礼。 “二公主难得来我们齐国,正巧遇到端午,不若多看看风土人情。”贺玄语气淡淡。 虎岛的事情还没有得到答复,金素月这两日都没有睡好,但她心里清楚,他们高黎对大齐是只能示弱的,毕竟两国悬殊太大,而贺玄也不是好对付的人,她笑一笑:“虽是第一回来,可我已是大致知晓你们端午的习俗了。” 她往前走两步,行到贺玄身边,取出一只香囊:“此乃避灾祥瑞之物,小女子使人购得此物,而今奉于皇上,期望皇上无病无灾,安乐永年。” 话音一落,她竟是把香囊径直扣于贺玄的玉带上。 此举贺玄也是没有料到,金素月的胆子竟然那么大,正要斥责,却见百官已然行到台阶,他眉头略拧,转过身去,朝杜若伸出手来,示意她并肩,接受百官叩拜。 然而杜若脑中竟是一片空白,只是木然的递上玉手。 她的香囊还在袖中,她原该是要挂上去的,可迟得这一步,就好像迟了一年似的,空空的,说不出的失落,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 明明金素月又不是他什么人,也许是为虎岛故意献媚,可她怎么就那么介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 贺玄:傻愣愣的干什么呢? 杜若:不想理你。 贺玄:…… 第126章 百官叩拜之后,贺玄赏赐节礼。 因龙舟是端午的重头戏,故而也不曾耽搁,官员纷纷退至午门,恭迎皇帝皇后出游。 声势浩大,金素月夹在人群中,心中暗想比起高黎,大齐果然是大国,她父亲也是皇帝,可平日哪里有这等威风,也难怪贺玄会对他们高黎不屑一顾,虽则准许使者前来,恐怕也只是出于大国的礼仪,到底要如何让他答应相让虎岛呢? 虎岛于大齐委实是个鸡肋,可对他们高黎却极为的重要! 想到父皇亲自送她离开国门,面上的期盼之色,金素月不免踌躇起来,她一定要想个办法,这样才不会白来一趟。 龙辇已在门外等候,六匹骏马浑身雪白,时不时的抬起马蹄,跃跃欲试,车身镶嵌金银珠宝,刻着游龙金凤,在阳光下耀眼非常。 贺玄扶着杜若一起坐到车厢里。 帝后往前而行,众官员自是紧随其后。 前面锣鼓开道,一时将街道都变得拥挤了,引得百姓纷纷前来相看。 听着外头嘈杂的声音,杜若没有该有的欢喜,反而是闷闷不乐,她袖子里还装着长命缕与香囊,并没有机会拿出来,她现在也不想拿。 贺玄瞥她一眼。 龙辇比起寻常的马车,车厢是大了许多,但便是如此,她也不用坐的那么远罢?好像是嫌弃他似的,其实作为皇后娘娘,她是第一次这样正式的与他出行。 眉头略是挑了挑,他握住她胳膊用力一拉,便把她扯到了怀里,低声道:“又是谁惹你了?难不成还因为那只公鹦鹉?我不是说了,再让人去抓一只,你还担心什么?” 再怎么样,她眼前坐着他,难道不该眼里也只有他吗? 杜若嘴唇抿了抿,又嘟起来。 难道不是因为鹦鹉? 贺玄有点儿奇怪,其实杜若嫁给他之后,并没有这样闹过脾气,倒是有些捉摸不透。 “你再不开口,可别怪我。”他嘴唇凑到她耳边,手从衣襟往里伸下去。 指尖有些粗粝的皮肤磨得她微疼,她差些蹦起来,外面那么多的官员禁军,就算往里看不见车厢内的情景,又怎么能做这些呢?她是觉得不可理喻了,伸手推他胸膛:“皇上……” 果然这种法子是最好的,她容易害羞,立刻就憋不住了。 贺玄身子岿然不动,手却没有停。 差些便碰到酥胸,杜若一颗心砰砰直跳,连忙用两只手握住他的手腕,使出了吃奶的劲道才叫他停一停:“皇上,我,我说行了吗,是因为……”她不太惯撒谎,想到刚才的情景又气得慌,咬着嘴唇道,“就是因为鹦鹉呢,黑眉最近都不太吃饭,我怕它饿死了,就算你寻到一只回来也晚了。” 这是老实话,自从大绯离开之后,黑眉是明显的郁郁寡欢,连最喜欢吃的瓜子都不愿意沾了。 没想到鸟儿也知情谊,贺玄道:“那你将它也放了,指不定它飞上天心情一好就吃了呢。” “放过,它不走。” 比起大绯,这黑眉真是够憨的,就这样敞开笼子它也不走,杜若想着心里又一暖,大约它也舍不得自己,或者黑眉左右为难呢。 相公跟主子,不好选? 贺玄道:“再等几日看看罢。” 杜若嗯了一声。 车厢里又是一阵寂静,贺玄手搂在她肩膀上,淡淡道:“你就没有别的话了?” “没有。”杜若道,“皇上整日的批阅奏疏,与重臣商议国事,难得歇一会儿,不若打个盹,等会儿到漕运河,只怕又是一番热闹的,皇上您不得又要同臣子说话呢,还有金使者,或者也要同皇上商量事情呢。” 此处就他们二人相依相偎,她要送东西最是合适,偏偏她竟是冷言冷语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元逢早就禀告,她是专门使人去尚宫局要丝线与衣料的,怎么,竟是不肯拿出来? 他原是等着她来送,想着目光瞥一眼腰间,赫然发现刚才金素月的香囊还挂着。 高黎民风开放,作为公主充当使者便罢了,这女子行事也是莽撞不顾章法,贺玄将拿香囊取下来,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是不是因此,杜若才生气了? 明明在太和殿门口遇到,她尚是满脸笑容。 他把香囊递到杜若面前:“二公主为人却也有趣,还知道送香囊,等会儿回宫,你使尚宫局多做一些,叫她带回高黎去。” 竟然说有趣,杜若心头一阵怒火,可面上半点儿不露,淡淡道:“是吗,既然有趣,皇上怎么不继续戴着呢,端午是该要有香囊的。” 女人心,海底针,是因常常表里不一,可杜若原先一是一,二是二的,不料遇到这种事,便也本能的隐藏起这种情绪。 贺玄道:“刚才大意被我扯下来了。”他瞄一眼杜若,“你替我戴上去。” 杜若面上一阵滚烫,火烧般的热。 这句话不亚于是一根刺,径直就把包裹的怒气给刺了个洞。 “我可是不会。”杜若侧过头,不看贺玄,冷冰冰道,“皇上你自己戴罢!” 她胸口上下起伏的厉害,也使得波涛更为汹涌。 贺玄看在眼里,依旧语气淡淡:“你是我妻子,伺候戴个香囊不算过分罢,”他捧住她的脸,强迫她转过头来,“你给我戴。” 忍无可忍,杜若一下就爆发了:“我不戴,我也不会,你为什么不叫金姑娘去戴呢,你或者去叫她每年都做一个香囊送给你好了!反正你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 好似爆豆子一样,炙热的冲出她的唇,说完,她自己也吓到了,因她极为的不客气,哪里有一点把贺玄当皇帝的样子。 那一刻,她甚至都忘掉了他们是坐在车厢,而马车就行驶在街道上,她整个人都被怒气控制住了,变得不太像她自己。 四目相对,她难为情的垂下眼眸。 贺玄却是笑了起来,那笑声极为的轻快,盘旋在车厢。 杜若越发的脸红,有点做贼心虚的不安。 她回避,他却不肯让她逃,伸手捏住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吃味了罢,与我说说,好不好吃?” 一针见血,杜若恨不得在贺玄面前消失,长这么大,她可是从来没有为一个男人吃过醋的,也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见她耳朵根都红了起来,贺玄却是说不出的欢喜,往前他为她恼过多少回,而今才算回了一点本钱,要不是怕她气过了头,还想再逗弄她一会儿。 他低头亲她嘴唇。 她还在羞着,左右的躲,他把香囊随手扔在地上,哄着道:“惯因那金姑娘手太快,不然我岂会被她带上,而今扔了可合你的意?” “关我何事!”杜若道,“你便一直戴着,我也没什么。” “口是心非。”贺玄怕弄乱她的发髻,出去了不好看,按耐住压她的冲动,只是紧紧搂着道,“刚才活像个炮仗,还说没关系?你还想骗我?”他越想越是欢喜,手挪到她细腰上,“长命缕跟香囊你藏在哪里了,还不给我拿出来?” “我可是没有做。”杜若还在嘴硬,根本不想主动,她的身上是有大小姐的脾气的,任性起来谁的账都不卖。 贺玄一只手就在她身上搜。 动作不轻不重的,她被他碰到痒肉,又想笑又想哭,好像被抓到死穴,不到半刻便是投降了,不情不愿从袖中取出来,摆在他面前。 看起来十分的精致,显见是花了心思的,贺玄道:“你给我戴上。” “你自己……”杜若低声道,“没手吗?” 这话要是被长辈们听见,非得狠狠痛骂她一顿不可,可贺玄一点没有生气,只觉没有哪一刻能比过她吃味时候的可爱,恐是还有些享受这少有的滋味,柔声道:“我已是等了许多天了,前几日在衣柜看见,你只差稍许没有绣好,我想着你到底会在何时送来。” 他是一早就提醒过她的。 杜若心已经软了,可又有些顾自己的面子:“你堂堂皇帝,还缺这个吗?尚宫局比我做得不知道好看多少呢。” “我就缺你这个。”贺玄眸色幽深,看着她道,“命里缺你。” 作者有话要说: surprise,二更奉上,祝大家平安夜快乐哦^_^,同若若一样有玄哥哥宠! 第127章 本就生得俊美,而今这番告白满是柔情蜜意,便是寒冰都能融化,杜若兵败如山倒,乖乖就把长命缕系在了他手腕上。 他垂眸看着,嘴角带着浅笑。 轮到带香囊时,她更是仔细,将丝绦穿过玉带,绕了好几圈方才作罢。 好像生怕掉了一样,他拢住她肩膀,笑道:“放心,我会仔细着的,这香囊我会戴到明年的端午,明年一起床,你便给我戴上新的。” 心思被勘破,杜若有点儿脸红,轻哼一声:“戴一年早就旧了。” “那你中途便给我做个新的。”他捏她的脸,“行吗,小祖宗?” 这称呼只有母亲拿她没办法的时候才会这样,由他说来别有一番滋味,杜若终于不再闹别扭了,点一点头,温顺的靠在他怀里。 长安但凡官宦之家,男主子一早去拜见皇帝皇后,随之便去往漕运河,而听到消息,女眷们便也在家中准备,要去观舟,只比起男人,各多了不少心思。夫人们要忙着结交,要借机观察年轻公子,姑娘们到了待嫁之龄,也是更多的关注未来夫婿的人选。 翠云捧着一套新做的襦裙到杜绣面前,笑盈盈道:“这可是老夫人专程使人做了送予姑娘的呢,奴婢瞧这料子也是长安各大铺子新近从江南购入的,时新的很呢。” 经过上回那事儿,老夫人明显是把她放在心里了,而刘氏也颇费心,嘘寒问暖,叮嘱厨房多关照她的饮食,才那么一阵子,她的脸颊就丰盈了起来。 杜绣微微一笑,将襦裙穿上。 五月天热,太阳炽烈,翠云取了油伞过来,杜绣瞄一眼想到了杨雨谦送的伞,此刻还在家中好好摆着,她略一思忖说道:“你将杨家的伞也带着,今日他们定也要来漕运河,到时便还回去罢。” 因杜莺的阻拦,杨家悄无声息了,她倒是想看看杨家到底是何意思,若是就这样偃旗息鼓便罢了,她不愁没有人嫁,毕竟老夫人还当她孙女儿,怎么也会想到法子,就是有点儿可惜,想到杨雨谦那俊雅的容貌,还有吉安侯的侯爵,长长叹了口气。 “这伞也是真漂亮。”翠云回头取了,悄悄撑开来与银杏道,“不知哪儿买的呢,下回问问小厮出去可瞧见过……”正说着,耳边听到银杏的惊诧声,“你瞧,这伞里头还提着诗呢,她轻轻念道,“禁庭春昼,莺羽披新绣。” 未念完,听到杜绣在外面催,翠云赶紧把伞合上。 主仆到得垂花门,竟是只有刘氏与杜峥在,杜绣问道:“二姐呢?” “莺莺不想去。”刘氏满脸愁苦,女儿这样总不露面,怎么好嫁人呢?就算她而今身体不错,外头那些夫人们也不会相信,她们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偏偏杜莺说一不二,她丝毫没有办法,老夫人又不住在一处了,要去求也没那么方便。 杜绣安慰她:“不要勉强二姐,您不如顺其自然,也许二姐哪日自己就想通了呢。” “也只能如此。”刘氏携着杜峥坐进了马车。 杜峥喜欢同谢咏一起玩,拉着母亲的袖子求道:“娘,我们顺当去谢家罢,我要找咏哥哥,他说今天他会骑马,带我一起骑呢。” “哎哟,你一点儿不会的,会不会摔下来?”刘氏担心。 “不会,不会,咏哥哥会拉着我的。” 刘氏拗不过,便叫车夫先去谢家。 谢氏与谢彰感情好,也是往那里去呢,两家遇到,刘氏瞧见老夫人,便是泪流满面,与老夫人说杜莺不肯出门,此前好几次世家举办的赏花宴,也是一样推辞不去,而她已是十七了,满长安,十七的姑娘还不曾定亲的真的少有。 满口都是担心她的终身大事。 老夫人心里有数,最近杜莺是有些反常了,不像她为杜莺选姑爷左右不定是出于挑剔,杜莺这种行为像是避世,她对刘氏道:“你也莫哭了,哭能有什么用?好歹有个一家之主的样子,莺莺才轻松些!等过两日,我自会与她谈的。” 好歹也是应允了,刘氏忙擦擦眼泪。 谢咏骑着高头大马出来,十分威风,与杜凌道:“表哥,瞧瞧我,我会骑了!” 这骑马就是杜凌教的,他伸手一拍谢咏脑袋:“死小子别太得意,你给我小心些,万一有个什么,倒霉的还是我,知道吗?” 这话惹得谢氏白了儿子一眼。 杜峥已经走到马车外面伸出了手:“咏哥哥,我也要骑!” 明明是将门出身,杜峥却是一点儿不会,要不是遇到谢咏,此番胆子还是很小呢,杜凌摇摇头,单手搂住他的腰就把他托到了谢咏的身后,他立即就抱住了谢咏。 两个小家伙高高兴兴骑马去了,刘氏看着担心不已,谢彰在身后训道:“骑慢一些,要是摔下来,我是不带你去看大夫的!” 谢咏一叠声的道:“知道了,爹爹!” 其实父亲也是害怕儿子受伤的,谢月仪笑着与父亲道:“泳儿对骑马很有天赋呢,竟然一日就学得七七八八。” “也要看是谁教的。”杜凌挑眉道,“换做是别人,未必能这么快让他学会。” 他是天之骄子,浑身都是了不得的劲儿,换做别人兴许觉得傲慢,可在谢月仪看来,却是有几分可爱,她脸微微红了红,轻声道:“表哥真厉害。” “可不是?”杜凌朗声一笑,看着谢月仪,“要不要我也教教你?姑娘们骑马也没什么不好,穿着骑射服,可比你这一身好看。” 难道他不喜欢她穿襦裙吗?谢月仪微微一怔,可转念一想,她就是穿了骑射服,杜凌难道便会喜欢自己?就能娶了自己吗? 见她沉默,杜凌笑道:“没什么好怕的,就是若若这样的笨人也能学会呢。” 居然敢说杜若笨,谢月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氏在旁听着不像话,拉开车帘训斥儿子:“骑马这种事儿该早些学,而今月仪都几岁了,还学骑马?万一不小心摔到如何是好?尽出馊主意,月仪,你来坐我旁边,今日若若也去观龙舟,她的性子必定是要我们一起去水亭陪她的。” 谢月仪答应一声。 一行人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鱼贯往漕运河而去。 两岸已是人山人海,百姓们也纷纷来观舟,占据于河边,他们将将到,果然就有小厮来传话,说皇上请他们去水亭。 等到下来,谢月仪整一整衣衫寻找弟弟,不料竟是没有见到人影儿。 眼见谢彰与杜云壑正说什么,她轻声问桂芳:“泳儿呢,你去四处看一看,他骑着马儿的,应当不会比我们慢呀。” “听说就在后面呢,少爷贪玩骑着上瘾了,便是在外面转悠。” 生怕弟弟顽皮又被父亲责备,别说马背上还有杜峥,那可是杜家二房的命根子,容不得有丝毫闪失的,谢月仪便折回去找。 谢咏正是带杜峥兜风,见到姐姐来,笑道:“骑马可真好玩,比坐车好玩多了!姐姐,你瞧我骑得多稳当,表弟都不肯下来呢。” “是你自己不肯停手罢?”谢月仪板着脸道,“而今已到水亭了,皇上皇后就在前面呢,你快些下来与我一起去拜见,莫再骑马了,实在要骑,等会儿回来也是一样的。”她吩咐桂芳,“把表弟抱下来,”又是哄杜峥,“峥儿,我们去见若若姐姐了,那里好些吃的呢!” 谢咏有些不屑,他们几岁了还贪吃吗? 杜峥到底性子软,听从这话,伏在桂芳的肩膀上下了马。 谢咏却还是不下来,他要逞威风,跟谢月仪道:“姐姐,我带你骑会儿马呀,我就带着你在这儿溜达下好不好?就一会儿!” 这儿附近便是拴马的,谢月仪拧起眉:“溜达什么,都什么时候了!” “就一会儿!”谢咏道,“这马儿可温顺呢,你瞧我带表弟骑到这里都没有事情,你就让我带你一会儿嘛,就一会儿,你数到一二三四五就好了。” 谢月仪好气又好笑。 “你可要说话算话。”谢月仪道,“不就是个骑马,了不得了?”她怕这个弟弟了,便让桂芳扶着她侧坐在谢咏后面,因里头穿着绸裤不怕泄露春光,她一再强调,“我可真的数到五,你要再不下来我就去叫爹爹,你知道他的脾气。” 谢彰表面温文尔雅,可要儿子真的不听话,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谢咏连连点头,一夹马腹,那马儿就往前走了。 谢月仪果真数一二三四五,不过小男孩好胜心强,要给姐姐看看自己的本事她心里清楚,故而数得也有些慢,却见谢咏骑得平稳,心里也高兴。 毕竟弟弟聪慧总是好事儿。 “姐姐,我厉害吧?”谢咏得意道,“等下回你穿骑射服,我教你骑,这一点儿不难呢,姐姐会了,我们一起去赛马。” 想到杜凌也说要教她,谢月仪是有几分向往的,可男女到底有别,杜凌怎么可能教她呢?她微微叹口气,与谢咏道:“骑马的事情另说,而今可以下马了罢?” 谢咏说话算数,这便要松开缰绳,谁料远处忽地就响起了一阵锣鼓声,原是龙舟队入河了,一时哐哐声震天响,那马儿受到惊吓,撒起腿儿就跑了起来。 姐弟两个吓一跳,谢月仪下意识抱紧了弟弟的腰,谢咏更是慌神,他自己就算了,怎么也是坐得牢牢的,只要想着杜凌教与他的东西,便不会掉下来,可姐姐怎么办?她侧坐着,一不小心便是要落马,偏偏自己力气小,一时难以拉住,当下灵机一动,随着马儿奔跑时就大声的喊救命。 离变声期还早,少年声音极为的清脆,附近的人都听见了。 只是瞬间功夫,便有四五骑直追而来。 谢月仪感觉到风擦着耳朵呼呼直响,心里很是害怕,她是没有骑过马的,整个人这么猛烈的颠簸,很快就摇摇欲坠,就在这时候,她听到杜凌的声音:“月仪,你再撑一会儿……” 是他来了,谢月仪本是万分害怕,立时就松了口气,可这不代表她不会掉下来,事实上,已经是处于要坠落的状态。 身后一阵迅疾的马蹄声,她的腰忽地被人搂住,轻轻一提就从谢咏的马背上脱离开来,落在了那人的身前。 “表哥……”她连忙要道谢,与杜凌说话,谁料一转头却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剑眉星目极其的英俊,可却不是杜凌,她一下怔住了,脸庞不知不觉变得通红,她以为是杜凌本是满心欢喜,那声表哥也叫得格外动听,却是落入另外一个男儿的耳朵。 她说不出话来,连忙转过了头。 第128章 杜凌追上来,拉住了谢咏的骏马。 比起谢咏,他更怕他闯祸,毕竟是他教的骑术,万一有什么事情,自己也一并要被连累,故而边是抱谢咏下来,边就斥道:“带峥儿还不够,你还要带月仪,你小子就是找死!那么一点本事,就急不可耐要来炫耀了吗?” 说得火起,朝谢咏屁股上用力拍了一巴掌。 谢咏痛得差点哭起来,捂着臀部,求饶道:“表哥,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本来都要放姐姐下来了,奈何他们非得敲锣打鼓,姐姐……”他担心谢月仪,叫道,“姐姐,你可有事儿?” 谢月仪还在那人的马上,不曾下来,听到弟弟的呼喊,她轻声道:“公子,不知您尊姓大名,今日多谢您相救,小女子感激在心,不过……” 竟然说不知尊姓大名,葛玉城心想,虽然他们葛家去年才入长安,可与杜家,谢家算是走得近一些的,没料到谢月仪竟都没有认出他,这姑娘的记性真是差得可以。 他可是见到谁,都能一眼记住的。 “我姓葛。”他笑一笑,“谢姑娘稍等,我这就下马。” 原来是他! 谢月仪的脸更红了,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葛家可是请过他们做客的,她怎么会没有认出来呢?要说葛玉城的容貌算不得平庸,甚至可以说俊美非常,一定是她太过惊慌以至于记忆出了错。 “葛公子,”她声音好似蚊蝇,“对不住。” 总算记起来了,葛玉城垂眸看向她,只见小姑娘头垂得很低,露出的脖颈都微微泛出了红色,如同桃花一般的粉嫩,他想到刚才她叫表哥时的欢喜,好像蕴含着蜜糖一般甜,奈何见到他,一下就露出失望之色,还有着很深的尴尬。 是有些尴尬,早知如此,他应该慢一些,让杜凌去救她下来,也许还可以成人之美,只是当初听到谢咏的声音,人命关天,不曾细想就追过来,现在后悔也晚了。 他翻身下马,将马儿牵到谢咏身边。 谢咏看到姐姐安然无恙,大呼了口气,杜凌瞪他一眼,朝葛玉城笑道:“你的骑术还真不错,竟然比我先一步,这回可欠了你的人情了。” “这算什么人情,假使我不来,你也能救下谢姑娘,不过是举手之劳。”葛玉城抬头看着谢月仪,“谢姑娘好似受到惊吓,云志,你扶她下来罢。” 杜凌大咧咧道:“月仪,我就说叫你学骑马么,你看看,总有一日还是派得上用场的,要是学会了,刚才你大可以来一招倒挂金钟。”他说着笑起来,将手伸到谢月仪的面前,“等有空我还是可以教教你。” 手掌很是宽大,手指却极为的修长,谢月仪看得一眼,心就是一阵跳,她不敢把手伸过去碰到杜凌的手,怕自己忍不住的失态,转头叫桂芳:“你快些来扶我。” 桂芳连忙走过来,挡在了杜凌的面前。 马下两个男人都很惊讶,杜凌是惊讶谢月仪居然不要自己扶,葛玉城是怀疑自己看走了眼,明明那么好的机会,谢姑娘怎么不抓住呢?她刚才不是期盼来救她的人是杜凌吗? 他眉头拧了拧,但这到底不关他的事情,等到谢月仪下马之后,同杜凌道:“我原先是要同母亲,妹妹汇合的,现追到这里,只怕她们找不到我会着急,便先告辞了。” 杜凌道:“你们是要去水亭罢,我们也是,一块走。” 都是皇帝皇后的亲戚,本就走的一条道,只是路途却遇到谢彰,见到谢咏,疾步过来就要训斥,早前提醒过这儿子,没想到最后还是闹出了事情,弄得杜若都知晓了,贺玄差点派人过来,他怎么能不生气? 谢咏吓得躲在杜凌的身后,叫道:“表哥,快点救我,表哥,求求你了!” 杜凌没好气:“你也知道怕了?”但还是帮他,劝谢彰,“舅父,实在是因为龙舟的锣鼓才惊到马儿,怪不得表弟,他与表妹那么好,怎么会害她呢,他自己都吓的魂飞魄散的。” “是啊,是啊,爹爹,我本来骑得好好的,便是带姐姐走一圈都不会有事!” 见父亲还是满面怒容,谢月仪柔声道:“爹爹,是我不对,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我也跟着胡闹,觉得骑马好玩才会去试一试,弟弟总不能强迫我。”她指一指前面,“爹爹,龙舟赛就要开始了呢,我们快些过去,我还要陪娘娘一起看的。” “娘娘是不是在等着我呢?”她摇着谢彰的袖子,“是不是问起我了?” 这些年,但凡谢咏顽皮,女儿虽是训斥,在自己面前却总是护着儿子,谢彰知道她是心疼儿子没有娘疼,毕因妻子是生下谢咏没多久就去世了的,谢咏甚至于对自己的母亲都没有多少印象,不像谢月仪,到底是被亲娘疼过的。 谢彰实在对这样的女儿发不出脾气来,冷着脸道:“看在月仪的份上,我饶你一回,再有下次,往后便别想出门了!” 谢咏连连点头:“我再不敢了,爹爹。” 还是等姐姐以后会骑马,再一起骑罢,他悄悄拉了拉谢月仪的手。 谢彰训完儿子才发现葛玉城,收敛了怒容道:“小儿顽劣,叫葛公子见笑了,刚才听小厮说,也是你救得他们姐弟,这份恩情谢某铭记在心。” 葛玉城忙道:“不敢,谢大人言重了,其实还是云志制住了惊马,我反倒是没做什么,谢大人要谢便谢他罢。” “你怎得那么谦逊,要说这事儿也是一人一半。”杜凌笑起来,“姑父,您要有心,下回请他上门吃顿饭得了,我就算了,反正也没少蹭你们家的饭。” 两家离得近,他想看姑父跟表弟,去了便是要被留饭的,自然是极为熟稔。 几人说着便到了水亭。 刚才谢咏嚷嚷救命的事情早就传到杜若耳朵里,她十分的担心,便是听说救下来了,也恨不得要亲自过去看看,奈何身为皇后娘娘,仪态要端庄,断不能一惊一乍,故而仍是正襟危坐,偶有夫人大胆的说上几句话,她笑着回应。 老夫人在旁看着,与谢氏轻声道:“倒是有点样子了。”只是不太习惯,因看惯了她小女儿态,总挨在身边撒娇的。 谢氏笑道:“说来我刚嫁给相公,在家里也是诚惶诚恐的呢,过得好一阵子才慢慢适应。” 初为人妇,还是嫡长媳,又是高攀了的,谢氏初时生怕自己出错,每日躺在床上都要回想一遍,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别说她这个女儿,而今想想,总是不可能一步登天的。 老夫人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谢彰等人此时才到,走到水亭间朝帝后行礼,杜若忙关切的问谢月仪可有受伤,谢彰道:“全是泳儿闯的祸,幸好没有连累到月仪,也是托葛公子与凌儿的福。” 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全部推到儿子身上的,免得叫旁人误以为谢月仪莽撞,可见谢彰对女儿的关爱,谢咏自是一句话不敢反驳。 哥哥帮了忙不是英雄救美呢,倒不知可对他们之间有些助益?只她这立场,不好贸然说推波助澜的话,上回哥哥就是说不清楚,这回也不知道是不是仍是糊里糊涂的,她正当要叫谢月仪过来坐在身边,不料贾氏却是先拉了谢月仪的手。 “刚才听到这消息可是惊到我们了,你一个姑娘家那么娇弱,有点事可怎么是好,你做姐姐的可真不容易,不过谢公子年纪再大一些定是就稳重了。” 谢月仪忙道:“是啊,当时也真亏得葛公子。” 葛玉城突然不见人影,葛玉真是寻得了他一会儿的,此番挑眉道:“谢公子不懂事,你怎么不劝一劝,非得也去骑马?要不是我哥哥骑术好,你可就要遭殃了。”她看看母亲,“我便是会骑马,也不曾骑着来呢,更何况你都不会,更是危险。” 贾氏总说长安城内姑娘都是大家闺秀,端淑温良,她便是反面一个例子,总被父亲母亲轮流的训斥,可今日谢月仪可是比她还要不妥当的,这话便是故意说给贾氏听。 怎么说,谢月仪确实是疏忽了,要是不答应弟弟,立场更坚定点儿,就不会叫人担心,她面色通红,微垂下头。 杜若眉头拧了起来,当着她的面,葛玉真竟然还能这样说谢月仪,真是没有眼色,可怜她这表妹性子太好,一点不愿意与人起冲突,她怎么看得惯,当下便朗声道:“月仪,你坐到我身边来。” 贾氏闻言,狠狠瞪了女儿一眼,瞧瞧可不是得罪皇后了! “要说骑马也不是难事儿,早知道我在家中便把你教会了。”杜若盈盈一笑,“不过而今也算不得晚,穆将军,不如请你教一教月仪罢。”她拉住谢月仪的小手,“等过几日,你来宫里挑一匹骏马,马厩里养着好些,什么样儿的都有,随你喜欢了。” 这等亲密,惹得夫人姑娘们都极为羡慕谢月仪。 定是做给她看的了,葛玉真心想她不过只说谢月仪一句,杜若竟然就那么针对,真是要把她气死了,奈何母亲死死盯着她,甚至父亲的目光都掠了过来,她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只得吞下这口气。林慧按住她手腕:“表妹,你莫要生气,谢姑娘是娘娘表妹,也怪不得如此。” 表妹? 她还是贺玄的表妹呢,可贺玄身为皇帝,废立皇后不过因他一句话,可却对刚才的事情置若罔闻,显然是不想干涉杜若的行为。 她咬一咬嘴唇,撇过头去,这皇亲国戚也真当得太过窝囊了,真不知道父亲怎么会忍得住! 身侧穆南风笑着领命:“臣一定会教会谢姑娘。” 杜凌有点不太服气了,挑眉道:“倒不知穆将军的骑术如何,若是比不得臣,娘娘还不如让臣教表妹呢,表弟的骑术可也是臣教的。” 十足挑衅的语气,可杜若向来觉得穆南风英武非常,凭什么杜凌看不起她呢?她一笑:“不如杜大人与穆将军比一比骑术?清明有射柳之乐,我们今日端午便也来一场骑射之赛?”她看向贺玄,“皇上,好不好?” 第129章 贺玄还能说不好吗? 百官俱在,总不能不给她面子,虽然他原想看完龙舟赛便同杜若回宫,享受下难得的空闲,结果杜若好像没有生出这种念头。 比起他,她牵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会儿是谢月仪,一会儿又是杜凌,明明刚才还一腔心思吃醋,转眼就忘记了这件事情。 他说道:“等龙舟赛结束。”又吩咐禁卫统领,“你带几个人去清块地方出来。” 那是同意了,杜若冲他笑,挨过去一些,靠着他的手臂,轻声道:“玄哥哥,我们打个赌,看是哥哥赢,还是穆将军赢……” “穆将军。” 杜若咬牙:“我还没有说完呢,你这就下注了?” 贺玄淡淡道:“比的就是快。” 差点被他气死,杜若抚一抚袖子:“快有什么用,我可没有下注,你就算赢了也不会得到什么。”本来她是要下个赌注的,眼下可好,不用提了。 “你原本要押什么?”他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要是押你自己,我便重新下注。” 这叫什么话,杜若脸一下红了,生怕被人看出来,微微侧过头道:“皇上,现在可是在外面,隔墙有耳,不定会被人听到呢。” 他高高坐着,底下群臣谁敢倾过身子来偷听,贺玄挑眉道:“你到底赌不赌?” “赌!” 在她看来,一定是穆南风赢,毕竟比起杜凌,穆南风胜在经验丰富,她是早了两年就去打仗了,而且马球打得非常好,没有高超的技术断是不可能的,赢得哥哥也好挫一挫他的骄傲,总是嚷嚷着要去打仗,可他要磨练的地方还多着呢! 她就怕杜凌在战场上太过勇猛,如果知道自己的短处,总会三思而行。 既然贺玄要重新押,她为何不赌呢? “皇上,您押什么?” 他嘴角略挑:“你想赢什么?” “我原是想押个大元宝。”杜若道。 “宫里还差元宝吗?”他正色道,“你押你,我押我。” 他眸色深沉的盯着她,面上看不出一点轻佻,可把人押上去什么意思呢?杜若又不笨,便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其中的含义,耳朵一时便有些热,这叫什么赌注呀!她轻哼:“除了人,还得再押个元宝!” 人才不稀罕,而今天天就睡在枕边。 她不屑一顾的模样,贺玄手抚到腰间香囊,却是轻声笑起来。 两人坐得很近,衣袖几乎都缠在一起,明黄色与淡杏色,竟是都分不清楚了,金素月侧头看向贺玄,早已察觉早上送得香囊消失不见,便知道此招并不讨喜,看来大齐的皇帝并不贪图美色,不像前几朝,高黎总有进贡美人,从来不曾被退回,而她更是百里挑一,在此坐得许久时间,却是连他一个目光都不曾得到。 这样的男人,只怕就是脱掉衣服也是勾引不来的。 或许该让他看看他们高黎人的骑术! 她打定了主意。 随着礼部官员一声喝令,河面上的龙舟赛便开始了,因比得激烈,两岸百姓喝彩声起此彼伏,不过杜若觉着在水亭看委实不如在游舫上看得清楚,眼见越发远了,她与母亲闲话家常。 “妙儿是着凉了,故而蓉蓉才没有来,但并不严重,就是小孩儿吃药不便,比大人拖晚了几日,至于莺莺,我也是不清楚了。” 除了谢月仪,她最关心的姑娘就是杜莺,杜若奇怪道:“难道没有人家提亲吗?” “怎么会没有?”谢氏道,“原先不比你以前少,只是……”因杜莺病弱,谁家提亲都会更多的叫人联想到利益,目的便很不单纯,一来二去的,老夫人挑选孙女婿刻薄的名声就出来了,被拒绝的自然心怀不满,觉着他们杜家水涨船高看不起人,渐渐的,做媒的就越发少了,那要在其中找出好的,可不是难吗? 也真是没见过一个小姑娘的姻缘路是那么曲折的,怎么也不好定下来。 杜若听着也头疼,这实在是想帮忙都不知道如何插手,总不能叫贺玄赐婚,这样被赐婚的恐怕背地里要恨死贺玄了。 毕竟杜莺的身体难说的很,更重要的是,她自己好像还很不急。 两人说得会儿,那头龙舟赛已经比完了,因要比骑射,禁军很快便是清了一块跑马地出来,葛石经笑道:“既然是图个乐子,光是杜大人与穆将军比,是不是有点儿不够热闹?依微臣看,索性便让今日的年轻人一并参与得了。” 其实贺玄也有此意,今日漕运河边几乎是聚集了所有的官宦子弟,借此看下良莠也无不可,这等年纪的男儿好胜心都很强,必是会使出浑身的本事,他站起来道:“今日拔得头筹者,朕赐黄金鞍。” 听到这个彩头,众人都大声欢呼起来。 金素月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朝前走一步行礼道:“皇上,小女子自小也学骑术,倒是想献丑一番,还请皇上准许。” 戴了香囊竟然还要给贺玄表演骑术?杜若脸色由不得一沉,她是不想准许的,恨不得金素月就此回去高黎,什么虎岛,他们高黎人难道只能凭一个女人搔首弄姿来达成目的吗?委实令人不齿!只这种心思却是不好光明正大的说,毕竟众目睽睽。 她自顾自讨厌着金素月,不料耳边却听贺玄道:“若若,今日原是你的提议,便由你做决定。” 让她说吗? 杜若眼眸微微睁大,她看向金素月的时候,眸光陡然冷了一冷。 金素月才知道自己何止是不讨喜,简直是犯下了大错! “二公主你乃使者,如何能亲自去赛马呢?倒不是说看轻你女儿家,我们穆将军也是姑娘,可她骑术精湛,坦荡磊落,便是男儿都多有不如,二公主还是坐着欣赏我大齐军士的风姿罢。” 若只说骑术精湛便罢了,偏偏还提磊落,金素月好像被刺了下,脸颊通红,只觉当众丢光了脸面,她垂下头连忙退到一边。 杜若吐气扬眉,实在舒服,见众人都在忙着准备,便踱到穆南风身边,笑着道:“穆将军,你可一定要赢呢!” “娘娘,今日杜大人也是要赛马的。”穆南风好笑,哪里有妹妹期盼哥哥输的道理。 “谁叫他大言不惭。”杜若原先在家里就听过杜凌说穆南风的坏话了,为此他被父亲斥责了好几次,这一点,杜若跟父亲的观点一样,穆南风巾帼不让须眉,女中豪杰,人中翘楚,他倒是好,偏偏不服气。 有什么不服气的呢?她可是不知多仰慕穆南风呢! 虽然她自己连武功都没有,但内心里,恐怕是对这样的女子这样的人生,天然的有些憧憬,因那是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是她,包括很多姑娘都不可能会领略到的风光,因缺少了这种少有的志向与勇气。 穆南风低头束紧了腰带,笑一笑道:“娘娘放心,微臣必定会尽全力。” 刚才杜凌当众质疑她的骑术,她自然是要给他好看的。 她翻身上马,抖开了马鞭。 那姿势极为的潇洒,杜若定定的看着,暗想便是男人又有几个能比得上穆南风,可惜呀,这样的姑娘,居然都没有人去提亲。 杜凌踏马而来,垂眸盯着杜若:“我要赛马,你跟她说什么?你难道不应该来捧我的场?” 真是要把他气死了,要不是杜若而今的身份,他非得在她脑门上弹几个栗子! 杜若才不理他,左是谢月仪,右是穆南风,前者,杜凌对感情一点没有开窍,对后者,又是态度不敬,她对这哥哥一时也有些讨厌,拔脚就走。 被妹妹冷落,杜凌抬头看向前面的穆南风,暗想今日他一定要拔得头筹! 走回原处,杜若坐下,低声与贺玄道:“玄哥哥,你的元宝呢?” 贺玄侧头看向她:“你要多少两的?” “当然是越重越好,反正你输定了。”杜若洋洋得意。 贺玄挑眉一笑,杜凌近段时间十分的刻苦,此前便是弓都拉断了几根,他那回才会送了一把长弓给他,他就不信,杜凌会没有进步。 这场押注,其实很难说谁一定会赢,更何况,还有许多人参与,他听元逢说,连樊遂都不甘寂寞,竟然也去叫人牵马了,那更是预测不了。 他朝元逢使了个眼色。 元逢立时就捧了个大元宝过来,放在两人面前的案台上。 那元宝是金元宝,不知刚才去哪里寻来的,怎么着也得有二十斤,杜若担心会把案台都压断,她这会儿盯着看的时候,周遭围观的人群发现帝后都在押注着玩,一下就沸腾开了,有好事者立时就开了简易的赌档出来,像穆南风,杜凌,樊遂都是榜上有名的热门人选。 葛玉真原本心情低落,这会儿倒也兴奋起来,拉着葛玉城的手:“哥哥,你可不能叫别人小看了,我们往前在山里都能骑马,那么多的障碍都拦不住,我就不信他们能比你厉害!”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虽说各凭本事,但比赛最忌就是骄躁。”葛玉城道,“我只以平常心待之。” 他骑上马,一夹马腹便是奔了过去。 葛石经看着自己的儿子的背影,微微一笑,与葛玉真道:“你得好好向你哥哥学学,一天没个眼色,便是请夫子也是白教了,你刚才为何要这般说谢姑娘,你自己又有什么能耐?” “好了,好了,老爷,要说也回去说。”女儿大了,当众这般教训传出去不好听,贾氏连忙把葛玉真藏在身后。 杜绣一直沉默寡言,直到瞧见杨雨谦才露出几分喜色,她等会儿一定要去问个明白。 年轻公子哥儿连同穆南风此时全都骑在了马背上,排成了一条线,零零总总得有三十来个,好些都是器宇轩昂,引得夫人姑娘们翘首相望,杜若笑着道:“今日恐是还能促成好几家结亲呢!只可惜穆姑娘呀……”她摇摇头,“要是个男儿可多好!” 语气里不知道多惋惜,贺玄挑眉:“要是男儿,难不成你还想嫁给她吗?” “当然!”杜若眼睛一转,“我可是没有见过谁比她更英气的。” 听到这话,贺玄眸色暗沉,恨不得立时就把她抓到怀里来。 那头礼官一声令下,只见几十骑几乎是同时疾行,好似劲弓拉出的羽箭般直窜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押谁呀,哈哈~~ 第130章 今日除了赛马,还得射箭,故而在道路两侧竖立了靶子,每位骑手骑过去便得射一箭,但因为不想落后与人,故而拉弓射箭的速度,以及瞄准的时间就得大大的缩减,难度极大。 穆南风一马当先,眼见靶子就在前方,从背后取弓搭箭一气呵成,像是都不曾瞄准,手一松,那箭携带着雷霆之势清啸而去,只听哒的一声重响,二十丈外的靶心已然中箭。 此举赢得众人一片喝彩。 杜若朝贺玄眨眼睛。 “现在才是开始。”贺玄语气淡淡。 在他看来,穆南风那么快就冲到第一,难免后劲不足,二来枪打出头鸟,此举恐会惹来众人针对,像赛马这种比试,嫌少有骑手能从最初的第一保持到最后,结果往往出人意料。不过穆南风打仗喜身先士卒,从不躲在后方,这等作风也是符合她的个性。 她一出手就博得满堂彩,杜凌催动坐骑直追而上,到得第一道靶子,射出一箭,竟是直接将刚才穆南风的羽箭射穿成两段。 那自然也是中了靶心! 两人一下成为看客们最关注的骑手。 樊遂瞧见这一幕,嘴角微微一挑,看来这杜大人与穆将军是有些旧怨,不然为何追得那么紧?他倒也没那么使力了,毕竟他早先就立下大功,前阵子被贺玄封为长兴侯,何必真的跟这些年轻人一争长短?当然,他也大不了几岁,只是早早跟着贺玄出生入死,打仗跟吃饭似的,心态早就平缓的很了。 然而其他的年轻人却是奋勇直追,毕竟皇帝皇后亲临,自是要表现一番的。 战局越来越是激烈,杜若手心都出了汗,哥哥紧追不舍,这劲头像是一定要赢穆南风,她心想,哥哥身为男人怎么就不能大度些?人家一个姑娘家作为将军本就承受了许多非议,便是让一让她又何妨呢?她气得端起凉茶一股脑的喝下去,猛得往桌案上一顿。 贺玄斜睨她一眼:“记得你的押注。” 杜若回敬道:“还没到时候!” 此时才过得一半,谁知道后面会怎么样呢,她暗暗为穆南风祈祷。 只是转眼间,后面的许多骑手也追了上来,行到转弯处,便是各凭本事,插足内道,穆南风一下就落后杜凌半个马身,杜凌瞧见她的白马从眼前消失,整个人都觉得轻飘飘起来,这种滋味实在是舒服,早该让穆南风知晓他的厉害了! 也让父亲看看,自己是不是不如一个女人? 他扬起长鞭,催促坐骑。 黑马四蹄翻飞,蓄足全力的奔跑起来。 眼见杜凌又射中一箭,穆南风眼眸眯了眯,抬手取弓,对准前方的靶子稍作瞄准,便松开手指,只听得众人呼声此起彼伏,她竟然就此报了一箭之仇,将杜凌的弓箭也射断了。 听得那声音,杜凌大为恼怒,更是使劲的驾驭□□坐骑。 因为终点就在前方,他决不能在此失手。 瞧见在风中飘摇的旌旗,简直恨不能瞬间就追到那里,可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在他后面紧跟着穆南风,樊遂与葛玉城,四人差些就要成一条横线。 看客也极为紧张,纷纷站了起来。 杜若盯着面前的大元宝,心想,她一定要赢到这元宝,一定要把贺玄弄输,不然他非得仗着荒唐的赌注来折腾自己不可! 她也忍不住站起来,双手捏成了拳头。 高呼的人声好像浪潮,一波一波的冲向天空,响彻在曹运河边。 就是这儿了! 穆南风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好似站起来般,与坐骑融为一体,白马直窜而上,仿若平地刮起的旋风擦着杜凌身边,疾驰而去。 不经意间,他看到她的侧脸,嘴唇嫣红,眉梢飞扬,她好像同他示威一般,侧头看来,眸光似星光璀璨无比,可望而不可即。 那一瞬,他竟是忘了一切。 就是那片刻功夫,穆南风已是难以追到了,她径直冲过了终点。 最后竟是一位女将军赢得了黄金鞍,众人惊讶又敬佩,而相熟的,已经纷纷围到穆南风身边,恭贺她拔得头筹。 杜若喜滋滋的叫鹤兰把金元宝捧回去:“我说么,一定是穆将军赢。” 贺玄淡淡道:“是云志失误。” 他何等眼力,自小与马匹打交道,那细微之处只消一眼便能看来,是杜凌驾驭不当,错过时机才会让出了第一,不然还难说得很,原本争的就是那短短时间。 “是吗?”杜若惊讶,“哥哥居然会失误?” 刚才那么拼,怎么关键时候没有坚持住呢?那哥哥的心情一定也很不好受了,毕竟他此前说了大话,那是有些丢脸面的,何况他原本就不服穆南风,而今又一次输给她,只怕是要恼的很了,杜若叹口气:“我得去看哥哥。” 贺玄道:“他只怕现在谁也不想见,还是让他静一静罢。” 杜若一想,点了点头。 贺玄吩咐元逢准备车马。 杜若道:“这就走了吗,我还没去恭喜穆将军呢。” “刚才她已经得了黄金鞍了,你还要去专门看她吗?”贺玄道,“你要同她说什么?” “我要向她请教骑术!”杜若笑眯眯道,“她不是还要教表妹吗,我想或者可以让她得闲入宫也教一教我,我的骑术太差了。” 这是私心,实在是因为太喜欢穆南风,她想借机多见一见她,说一说话。 “骑术?”贺玄眯起眼睛,“你要精于骑术不难,朕就可以教你。” “你?”杜若连连摇头,“皇上日理万机,我哪里敢劳烦您呢……” 话未说完,贺玄道:“牵一匹马来。” 元逢怔了怔,但瞧见贺玄脸色,随手就把附近一名禁军的坐骑奉了上来,贺玄一把将杜若抱起放在马背上,与元逢道:“叫他们不用再来拜别了,各自回府。” 是在说众位官员,元逢领命,同时瞄了一眼杜若。 穿着杏黄色常服的皇后侧坐在马背上,显然是受到惊吓,一只手恨不得抱住了马脖子,他轻咳一声:“皇上,是不是还是用龙辇去妥当些……”毕竟这是在漕运河边,皇帝当众这样与皇后共骑一马,难道不会太过招摇了吗? 已经有很多的目光汇聚过来了。 贺玄话都没有听完,翻身上来,将缰绳一拉调转马头就朝河边疾驰。 她的裙摆被灌了风,在脚下开成了巨大的鲜花。 “玄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她生怕掉下来,两只手连忙抱住了贺玄的腰,可马儿跑得快,两只腿晃荡着,她觉得兴许绣花鞋会遭殃,便用脚趾死死的撑住。 不然落在路上怎么好呢? 贺玄道:“你不是要学骑术吗?” “我不要学了。”杜若最怕他面无表情,她可是记得有回也是被他抓到马背上的,那次被颠,疼得不得了,她现在也没有穿骑射服,这样纵马到宫里,她的臀部肯定要不保了。 “穆将军教你,你就学,我教你你就不学吗?”他微微低下头,附在她耳边,“你有没有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学。” 杜若浑身一个激灵,才明白贺玄是吃味了! 难怪什么都不顾,就把她抛到马背上来,可这人吃醋也太可怕了罢,她最多也就不理他,惹急了冲他几句,可他这般说话着实叫人害怕,她道:“学是可以学,但应该等回宫,等皇上有空了再教我。” 贺玄道:“朕今日空闲,可以教你一天。” 热气在她耳垂边萦绕,她脸颊滚烫起来,轻声道:“我是希望穆将军是个男儿,可她又没有真的变成男儿,皇上何至于……” 贺玄手一顿。 他难道会吃穆南风的醋吗,他怎么会不知道穆南风是个女人?他只是看不惯杜若粘别的人,不粘他,今日明明是端午节难得有空,她就是没有想到要多陪陪他,光是送个香囊就了事了?可没那么容易! 他纵马急奔。 杜若把头贴在他胸口,只听到耳边的风呼啸着掠过去,只是一会儿工夫就停下来,她惊讶,一开始还以为贺玄要回宫,谁料到竟还是在漕运河,抬头从他肩膀看去,近处有一艘巨大的红木游舫,安安静静的停在岸边。 他跳下马,将她抱在怀里。 走在搭于岸边的木桥上,她已直觉他要做什么了,心砰砰直跳,瞧见远处尚围着人群,急忙把脸埋在他怀里,轻声道:“刚才打赌,玄哥哥你可是输掉的。” 那他有什么理由做这种荒唐事? 贺玄看向她,没瞧见她的眼珠,她半垂着眼帘,睫毛一颤一颤的好像合上翅膀的蝴蝶,他的脚步变得更快了。 游舫上空无一人,踏进去便是觉得河风吹来一阵凉意,他抱着她来到船厢内。 因贺玄一路不曾说话,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她把声音变得更软了,咬着嘴唇道:“玄哥哥,你让我先休息一会儿罢,刚才颠的……” 他却一低头吻住她的唇,把声音全都吃了进去。 也不知是因为船儿在河水上荡漾,还是他吻得太过凶狠,她只觉渐渐的有些头昏目眩,他在她身上拉扯,腰带裙子一样样撒在船厢,好像个锦绣堆,耳边听得他道:“……是输掉了,所以把我给你。” 她突然被托起来,人好像高了,竟是能与他平视,可怎么好意思看他,杜若羞得面脸通红,谁要它了!可又害怕自己掉下来,却是被迫依附着他,被迫搂住他脖子才不至于滑落。 那是凌空的状态,感觉也更深,她从一开始就吃不住,这感觉好像比刚才骑马还颠的厉害,上上下下的折磨人,杜若咬牙不想出声,也不想叫贺玄看见自己的脸,可怎么也没有办法躲开,他抓自己抓的很紧,感觉臀都要生疼了。 贺玄后背抵着船壁,上身却是挺得笔直,唯一双长腿略微曲着,好似能让她有个借力的地方。 “玄哥哥,”她带了哭腔,“我的手好酸。” “再忍忍。”他低头亲吻她耳垂。 目光落下,瞧见她雪白的长腿缠在腰间,又是禁不住一阵摇曳,便好似赛马场上的马儿一般卯足了劲道,杜若浑身一阵颤抖,抬起头看到他脸颊也渐渐发红起来,原本琥珀的眼眸好似染了一层霞,竟是有种媚色透出来,叫她更是酥的没有办法了,任由一阵阵波浪席卷而来。 她的声音终于破碎了。 人也随波逐流,已是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游舫朝着河中心慢慢飘了过去,只有他与河中的鱼儿听见那动听的声音,好像不知道停止似的,他也不会让她停止。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想到了我的宝樱呀^_^。 杜若:我也可以骑马的! 玄哥哥:刚才还没骑够吗? 杜若:……呸! 第131章 因皇帝皇后的离场,众人便没了约束,要么观赏两岸景色,要么打道回府,一时人来人往,家家户户都是几口或几十数人口,是有些混乱的。 银杏拿着伞站在马厩附近,杜绣与翠云道:“要是瞧见杨公子来了,你速速来禀。” 翠云答应一声去前面探消息。 因也是刻意打扮过的,她今日的穿着十分的鲜亮,这阵子有老夫人,刘氏多加照应,气色也越发的好,自是引人注目,有个小丫头瞧见她,低声与身边的主子道:“姑娘,那是杜家的四姑娘呢。” “杜绣吗?她怎么在这里,我刚才瞧见杜家的人都在东边。” 说话之人长眉杏眼,身材高挑,容貌算得上是中上之资,只是语气分外的冷,正是原想与杜家二房结亲的杨家嫡女杨婵。 他们吉安侯府要说也是有侯爵的,哥哥也是人中龙凤,可当日竟被杜莺赶出来,这种奇耻大辱她怎么会不知道?而今看见杜绣自然也不会有好心情,都是哥哥犯糊涂,将伞送给她……心中想着,目光落在杜绣身后,看到那奴婢手里便是拿着哥哥送的伞。 这伞的伞柄很是特别,乃出自他们杨府一位匠人之手,外面可是买不到的,她绝不会认错,当下眸光闪了闪,看来这杜绣是来还伞的了,不然岂会等在这儿呢?是要见哥哥吗?她一个庶女难道还想高攀哥哥,嫁给他吗,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杜绣左等右等,不见翠云回来,也有点犹豫不决,但她实在不太甘心放弃杨家,上回吉安侯立下功劳,风头已是有些转了,用不了多久,往前的事情就会被人淡忘,她若是运气好,便能仗着杜若而今被宠的风头成为杨家的少夫人。 毕竟杨家仍处于劣势,肯定愿意付出一点代价的,不然杨雨谦岂会送伞给她呢?这就是一种暗示,她自然要去搏一搏。 当然,她也不会主动开口,这样就失了身份,便是站在这里让他看到,叫银杏去还伞,假使杨雨谦聪明,定会知道她的意思。 可人怎么还没有到呢? 她不敢等太久,还是决定走了,谁料一转身差点撞到杨婵,她几乎是高高在上的语气:“杜姑娘,真是麻烦你来亲自还伞了。” 做贼心虚,杜绣的脸一下就有些红,可她心想是杨家要来攀附杜家,她有什么好怕杨婵的?当下又有几分底气,挑眉道:“只是正好走到此处,银杏,你就把伞交给杨姑娘吧,我们国公府原是不缺这个,只是杨公子谦谦君子,有这份好意。” 专门提哥哥的名字,杨婵瞄一眼杜绣,心想她大概是还不知道什么状况罢?一个庶女竟然如此大的口气,她忽然就笑了起来:“仔细瞧,四姑娘与二姑娘也是有几分相像的,难怪……”她命人收下伞,“下回我定要叮嘱哥哥不要再弄出这等笑话了。” 杜绣一怔。 二姑娘的话就是杜莺,杨婵在说她长得跟杜莺像! 她原也是聪明人,只是稍许转了转心思就明白了这话隐含的意义,登时只觉脸皮滚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原来杨家是要娶杜莺,是杨雨谦送错了伞,可伞里的诗词明明带了一个绣字,难道这一切只是巧合吗?她好像浑身不能动弹了。 杨婵轻蔑的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回到老夫人身边,杜绣有些失魂落魄,也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面色便是不太好,但看到老夫人仍是强颜欢笑,挨在身边道:“祖母,您不再坐一坐吗?您可是难得出门一趟的,我刚才去岸边瞧了,竟然还有荷花已经开了起来。” “开了荷花吗?”老夫人淡淡道,“我竟是不知河西段那里也长了荷花出来。” 杜绣浑身一震。 难道老夫人知道她去马厩附近了? 到底是谁说的,她咬一咬嘴唇,刚才是不是有人尾随着她,借着老夫人要找她,便是将形迹说了出来?这一定是杜莺了,刘氏没有这种本事,没想到杜莺人不曾到,还是想着法子对付她! “祖母,我是沿着河岸走的,不知不觉便是去到西段,是不是母亲的哪个丫环看见了?怎的也不径直同我说呢,这样我便会早些回来陪祖母了。” 说得像是二房的人挑拨离间,老夫人眸色一沉,是她不见杜绣,让身边的大丫环半莲去看的,半莲回来说杜绣竟是在同杨婵说话。而今杜绣不知错,还想着狡辩,老夫人瞧着新予她做得裙衫,真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老夫人不再说话,杜绣心里忐忑不安,跟在她身后往马车走去。 杜凌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并没有翻身上去,他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明明自己是可以赢的,为何竟是要晃神了呢,错过大好时机,穆南风拔得头筹,真是丢不起这个脸! 越想越是憋屈,他胸口好像堵着什么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口子。 谢月仪坐在马车里,从车帘后面偷看他,发现他脸色很是阴沉。 大概是输了心情不好罢?可杜凌的骑术已经极为高超了,她当时看得心潮澎湃,越发觉得杜凌英武不凡,可看他低落,她也跟着难受起来。 该如何安慰他?正想着,却见杜凌突然骑上马儿飞奔了出去。 远处,穆南风正也要走,丫环手里捧着黄金鞍,笑着与她道:“姑娘,您是不知道夫人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说皇上赐什么黄金鞍,还不如赐个姑爷,她哪怕用十个黄金鞍来换都好!” 穆南风莞尔一笑。 其实比起打不了仗,母亲的牢骚更是让她头疼,正当又清闲,那是避无可避,只奈何满长安也不曾有男儿来提亲,能如何? 她不嫌别人,别人还嫌她没有女人味呢。 “姑娘,要不要把黄金鞍换上去?”丫环询问。 “太重了,只怕马儿会不舒服,再说黄金鞍只是赏赐并不实用,还不如放在家里供起来。”穆南风骑上马,“你告诉母亲,我先走一步。” 杜凌就是此时追来的,疾驰到穆南风身边,冷笑道:“下回我们再比试比试,如何?” 不曾光明正大赢得第一,他在父亲面前都抬不起头来,父亲倒是夸赞了穆南风好几句,他愣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反驳了。 年轻男人浓眉微挑,目光冷厉,穆南风淡淡道:“杜大人可以定个日子,不过输赢乃人生常事,不要如此放在心上。” 云淡风轻,她要真的没有好胜心,何至于要赶超他?这话听着如同奚落,杜凌在这瞬间真有种揪住她衣领的冲动,不过这样就太没有风度了,他怎么说也是男人,杜凌居高临下看着她:“这等比赛也看天时地利人和,今日是被你占全了,并不代表你骑术便一定比我好。” 那时,她是看到他眼中的错愕的,不知是因何错过了机会,穆南风道:“杜大人说得极是。” “你……”杜凌气得一甩马鞭,正待要说什么,却见她右手腕不知何时缠绕了一层棉布,那话就吞下去了,因他想起去年在澜天关,穆南风受过伤,就是在右手上。 可见她是旧伤复发,不由好笑,嘴里说的轻松,她自己可也是一点儿没有退让的想法,不过这么久的伤怎么还没有好? 他摸摸腰间,那里放着一瓶跌打圣药,因父亲也总是受伤的,老夫人在金陵时就寻到一种方子专门使人配着给他们放在身边,不过他难道会去送给穆南风吗? 今日要不是她,自己就不会丢人了! 他轻喝一声,打马而去。 太阳渐渐往西移了,透过窗子,能看到湖面上的游客已是极为稀少,杜若揉着自己的腰,只觉酸的厉害,奈何身边的男人不知疲累,也不知要几回方才罢休。 往后可是不敢再叫他吃味,她趴在梨花椅的椅背上,又是承受了一番冲击,恨不得昏厥过去。 整个人软软倒了,几乎是呓语般的道:“皇上,您明儿教我骑马好不好……” 不就是为骑马么,何苦这样折腾她! 贺玄将她拉起来,看着她眼帘似乎都睁不动,由不得一笑,捏捏杜若的脸:“还要不要别人教你了?” “不要不要……就你教我。” 他满意了,将她衣裳里里外外穿好:“我们这就回宫,你想想要吃什么,等会儿使人提早去膳房说。”看她没个回应,低头一看,竟是完全睡着了。 乌发覆盖在半边脸颊上,使得那一抹红色越发娇媚,他手指轻抚过去,落在她雪白的脖颈,指尖下便是一朵朵淤红,好像梅花一般。 刚才是有点过分,也不怪她像被抽空了力气,他将杜若抱起来走到岸边。 龙辇已经停在那里,只在踏入的时候,元贞风尘仆仆竟是在端午这日回了来,奉上一封信,轻声道:“皇上,此乃秦氏的遗言。” 他怔了怔,看向元贞。 “微臣亲眼看着的,她说不想横尸市集,微臣将她埋在柳县了。”元贞道,“边界三城已然归顺,多是她的功劳。” 贺玄不曾开口,坐进了龙辇。 信上的字迹很是清秀,秦氏不愧是世家出身,一手的好书法,这是写过赵伦的,他一字字看着,杜若却是在他膝头沉睡。 许是因为累了,她睡得十分的深,却也做了许久不曾再做的梦。 山上的枫叶红了,满目的艳色,她站在山顶,却不是来观景的,看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男人,她一步步往后退,只一步,便是落入悬崖,粉身碎骨。 那种惊心感实在太过真实,在梦里便是穿透而来,凉彻心骨,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突然的动弹,将贺玄一惊,他把信放入袖中,俯身轻唤她:“是不是做梦了,若若?”一只手托住她后脑勺,轻轻往上,“若若?”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喘着气,等到看清楚是在车厢,是在贺玄身边,而不是在那山顶,一下就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到底怎么了?”贺玄很少看见她那么害怕,轻轻拍着她的背,“做噩梦了?” 杜若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梦里她好像束手无策,好似板上鱼肉任人宰割,而那个男人蒙着黑色的纱巾,他便是要故意将她逼得后退的。 这也许是自己做得最后一个预示的梦了,因为在梦里,她也许就只能活到那个时候。 第132章 车轮滚滚而前,车厢里却并没有声音。 这个梦带给杜若的刺激甚大,使得她好一阵子都不想开口,因心里实在有太多的疑问了,梦里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取她的性命? 她又怎么会去山顶? 这个梦在将来会不会真的有可能发生? 脑袋里好像硬被塞了一团浆糊,怎么也理不清楚,可事关自己的命,比以前任何一个梦都要来得重要,她又怎么可能不去细想呢?她可是才嫁给贺玄,才做的皇后娘娘,甚至还没有生儿育女,这样的年轻,如何会甘心去死? 瞧见她一对秀眉拧了起来,贺玄也是给她足够平缓的时间了,此刻又再一次询问:“到底梦到什么了,如此心神不定?” 他伸手轻抚下她的眉毛。 真是很少看到她烦恼的样子。 杜若握住他的手,拉到身前:“玄哥哥,我梦到有人要杀我!” 难怪害怕呢。 贺玄将她拥在怀里:“怪不得差些哭鼻子,不过你既然知道是梦,便知是假的,还能当真不成?许是刚才累着了,要不要再睡一觉?别怕,这回我抱着你。” 手轻轻拍着后背,一下下的,竟是在哄她入睡。 车厢里半暗的光使得他轮廓更为深刻,也好像越发俊美了,杜若瞧得一眼,脸儿微微发热,听从的趴在他胸口。 看她的样子像是要睡了,贺玄便在想秦氏的事情,谁料杜若忽地道:“玄哥哥,你还记得我在家中说过你造反的事情吗?” “记得。” 说起这一茬,他倒是想到她私自从晋县回长安的那天,她提到杜云壑,竟是以为他们之间是仇敌的关系,还有杜云岩,她也提醒他,说杜云岩要谋害兄长。 “你到底是从何处得知的?” “做梦梦到的。”杜若道,“所以刚才梦到有人要杀我,才十分的害怕,我,”她顿一顿,下决心不再瞒着贺玄,“我有时候做的一些梦,会成真。” 贺玄垂眸盯着她看。 她是在说她能预知吗?就好像宁封一样,想到这个人,他面色显得极为的严肃:“你是为此才会接近宁封吗?你可是告诉他了?” 杜若有些心虚,咬着嘴唇道:“我们是在说做梦的事情。” 他一下捏住她下颌:“看来是真告诉了,你这……”他差些要训斥她,只见杜若露出几分愧色,拿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他,到底还是忍了回去,只是手指用力了些,“你都告诉他什么了,又梦到了什么?” “他只是知道梦的事情,别的都不知,其实我梦的也不多。”她顿一顿,奇怪的看着贺玄,“你没有一点儿怀疑吗?或者,你不觉得……你怎么这样镇定!” 贺玄淡淡道:“我镇不镇定得取决于你说的将来,你梦到中原是如何统一的吗?” 心怀国事,只知道问这个,杜若摇摇头。 “那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杜若气得咬牙:“我梦到你提剑对着我,把我抓到皇宫里了,还不放我走!” 这般的荒唐吗,贺玄轻声笑起来,有点怀疑她所谓的预知是假的,他们已经成亲,他为何要抓她呢?这样多此一举,除非……他挑眉:“难道梦里你不是嫁给我?还是又从宫里逃走了?不然我何必要抓你入宫?” 嫁给赵豫她是死都不会说的,可这一句,竟就被他听出端倪来,杜若心慌慌,并不想惹贺玄吃味,到时自己又得遭殃,连忙道:“我的梦有真有假,要都是真的,我都不敢睡觉了,但是今日做的梦,一定是真的,我可以分辨得出,就是可惜没有看清楚那人是谁!” 可她这样的性子,谁会害她呢?贺玄思来想去并不能预测到杜若的仇人,沉吟片刻问:“那些梦都成真了吗?” “自然没有,有些生了变化,像父亲因我回来的及时……” “便是你不曾回,你父亲也不会有事。” 杜若撅起嘴:“反正我是有功劳的。” 贺玄笑一笑:“等回宫我便调几队禁军随身保护你,便是出行也叫他们不离你左右,既然你说会变化,可见就不是注定的,只要多加小心便不会有事。”他耐心道,“你想想打仗的将士,谁不是时时陷入危险呢?可难道整日的担惊受怕不成,这样只会引来更大的恐惧。你要知道,这个时候最需要克服的就是害怕,冷静下来才能把事情解决。” 他这人当真好像是不会受到惊吓的,不过说的话却也有道理,杜若点点头,闭起眼睛:“我歇息会儿,冷静下!” 呼吸比起刚才真的平稳多了,他手搂在她腰间,见她眼珠儿时不时的还会在眼帘下动一动,便知仍没有睡着,略略低下头问:“可梦到我们生了孩子?” 杜若的脸霎时红了,嗔道:“没有梦到!” 她侧过头,把半边脸都埋了起来。 他手掌隔着衣裳,在她小腹上抚了抚,要说孩子的事情他也真的想过,倒是抱着可有可无的主意,碰到有就生,没有便等一等,不过刚才那念头真的是突然升出来的,不知五年十年后,他们会有几个孩子,不知那时候,她又是什么样子。 但愿人长久…… 龙辇行入宫中,贺玄便去了文德殿,把禁军统领招来吩咐了事宜,又与元逢道:“不管是御膳房还是尚宫局,但凡涉及到伺候娘娘的司局,”他顿一顿,“不,将宫内所有人的底细都复查一遍,有任何疑虑的地方一应驱逐出宫,往后再挑选下人,必得经过朕的首肯。” 元逢吃了一惊,这种事情,身为皇帝还得亲自过问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有人要行行刺之事?他倒是先神经兮兮起来。 贺玄最后才单独见了元贞:“朕遵守承诺,你将赵伦等人押送去湖州,置办地方予他们住,信也交与赵伦,他生性敦厚,应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沉吟间,眸中寒芒一闪,“也只得这个机会,但凡有一丝别的念头,杀无赦。” “是,属下会妥当安排。”元贞领命而去。 端午节之后,天气越发热了,老夫人早上吃得两个玉米卷儿,便是不要吃了,曾嬷嬷在旁边伺候了会儿,轻声道:“四姑娘又来请安了。” 杜绣这两日来得勤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曾分家,晨昏定省,老夫人摆摆手:“这么热的天,让她回去罢,便说我还不曾起,不用等着。” 曾嬷嬷答应一声。 听说已经走了,老夫人端起茶喝得一口,默不作声。 “您是想让四姑娘好好想一想罢?” “可不是要想?”老夫人淡淡道,“她是弄不清楚自己哪里做错了,上回收了杨家的伞可说无心,可怎么也不该亲自去还伞,姑娘家身边多得是奴婢,用得着她吗?也不听听杨家的名声!这孩子往前惯是喜欢探听消息的,我就不信她不知道。” 几个姑娘什么脾性,她还是清楚的。 这么多年杜绣没犯大错,不似别家有些庶女不知天高地厚上蹿下跳的,她仍是想把杜绣与别个儿孙女儿一视同仁,结果她偏就想歪了。 老夫人道:“等过得会儿,你扶我去看看莺莺。” 这二孙女儿她是一直放在心上的,也是费心在选姑爷,可偏偏没个合适的,她心里清楚,那些好人家的夫人们,一听杜莺的名字便是在打退堂鼓了,没有谁敢冒这个险,那么剩下的,怎么可能没有半点企图呢?在这些人中间选,真是如履薄冰,老夫人怕不慎害了杜莺,越发的谨慎,但这阵子这孙女儿也实在是太过安静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得去问问清楚。 听说老夫人来了,杜莺连忙放下手里的书卷,与杜峥一起站到门口迎接。 远处祖母的身影有点儿蹒跚,许真是年纪大了,走路都不是十分的稳当,杜莺眼睛一红,快步过去道:“祖母,您要见我怎么不使人说一声呢,还亲自过来?” 杜峥也上去行礼。 “哎哟,峥儿也在呢?”老夫人笑眯眯道,“你们姐弟俩在做什么?” “姐姐在教我温习功课呢!”杜峥道,“姐姐说,等弄明白了,我就可以去找咏哥哥玩的。” 比起以前,杜峥好像是更活泼了一些,老夫人点点头:“祖母现在就准许你去找泳儿玩,我正好与莺莺说说话,”她摸摸杜峥的脑袋,“走吧,记得别玩得太疯,累着了。” “是,多谢祖母。”杜峥笑一笑,弯腰行礼告别。 杜莺上来握着老夫人的手。 “别说什么不使人过来,我就是想看看你整日在家里做什么。”老夫人斜睨她一眼,“连端午节都不出去观龙舟,三月清明节,正月上元节,你没有一次出去的,真个儿是不舒服?”边说边走进去,却见杜莺的厢房里搬了许多的书来,角落的书架上都恨不得放满了。 得有上百卷了罢? “你是打定主意要做书虫了吗?”老夫人打趣,“可是想考个女状元?” 杜莺轻嗔:“祖母您就别打趣我了,只是近日越发觉得念书有趣,踏青游玩什么的都比不上,不过陪祖母我是最喜欢的。” 老夫人道:“祖母还能陪你一辈子吗?”她正色,“莺莺,你该嫁人了,你这样你母亲很不放心,我也不放心。” 杜莺沉默下来。 可经过那么多事情,她真的对嫁人没有什么念想了,又正逢杜若嫁给贺玄,成为皇后,她的身份越发的尴尬,就算有真心的只怕也会害怕被人说贪图杜家的富贵,更何况,这样的男人又怎么会有?家族都重视子嗣,便是她自己,都有这种担心。 何不过得潇洒些呢? “祖母,还请您不要再操心了。”杜莺突然跪下来,“孙女儿这些年让祖母日夜担心,而今真的想求祖母把这桩事情放下。”她拉住老夫人的袖子,“祖母,我这阵子不再想终身大事,却是过得前所未有的轻松,祖母,求您成全我罢,让我陪着您过一辈子。” 竟然真的是…… 老夫人早前便有些猜测,可万万没想到杜莺真是打了这个主意! 那是她最心疼的宝贝孙女儿,这些年为了她,花了多少的心思,结果她竟然不要嫁人,老夫人一时难以接受,厉声道:“你这样聪明的姑娘,怎么会生出这等想法?你如何对得起我,对得起你母亲?你不要再说了,我必会替你挑个逞心如意的夫婿!” 说完这段话,老夫人不再多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从来没见过祖母会这样的生气,杜莺一时错愕,便想追上去,可走到半途又停下来,祖母在气头上许是不会听她辩解,这时候该让祖母冷静冷静,到时她再去求求大伯母,或者能让祖母静下心来,认真考虑她的决定。 她叹口气,又折返了回去。 第133章 听说老夫人亲自来看杜莺,杜绣恨得将手边的茶壶给摔在了地上。 她今日去拜见老夫人吃了闭门羹,没想到老夫人下午就来了他们家,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上回好不容易有点起色,而今只怕要被下人都看不起了! 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一定会知道自己遭了嫌弃。 “姑娘。”翠云看她心烦,轻声说道,“老夫人虽然来了,但并没有在二姑娘那里待多久呢,奴婢听她们说,甚至是才进去就出来了,还很是生气。” “是吗?”杜绣吃惊。 聪明如杜莺也会惹怒老夫人吗? “你可知是为何?”她连忙询问。 翠云摇摇头:“她们在屋里,外头的人可是听不见的,不过定是二姑娘说了什么忤逆的话,不然老夫人对她那么好,岂会拂袖走了呢?奴婢也是万分好奇,奈何却是难以打听,木槿,山梅那两个人嘴巴比谁都严,便是花些银两只怕也不得用……” “罢了,是不得用。”杜莺身边的丫环极是忠心,不会出卖她,杜绣道,“我也没闲心管她那档子事儿!” 老夫人那里得不到谅解,她更要靠自己了。 反正已是捅出窟窿,不妨再赌一赌,只是这回再不能走错了路。 这两日老夫人因杜莺的事儿极是不悦,连午膳都不曾用,便是要去歇息,曾嬷嬷生怕她年纪大了撑不住,一旦有心思可是很损害身体的,是以服侍她老人家躺下之后便去找谢氏。 谁料路上就遇到了。 谢氏拿帕子摸一摸额头上的汗:“起先莺莺来过,我已知怎么回事儿,正是要去看母亲,她现在可是在房中?” “睡下了。”曾嬷嬷叹口气,“只老奴瞧着怕是哄人,定是躺着胡思乱想。” “我去看看她!” 谢氏拔脚就走。 来到床边先是没说话光坐着等,老夫人也知道,耳朵里听见谢氏的呼吸呢,只她心里清楚必是为杜莺说情,并不太想搭理,奈何谢氏有耐心,一坐便是小半个时辰,想到家里事务都等着她去处理,何等忙碌,老夫人微微叹口气道:“我是大半截入土的人,没有几年时间替她操心了,二媳妇又不像你,到时我如何瞑目?她不嫁人,我是不得安生的,家里几个小辈都是如此,你一句话都不要说,我而今不想听!” 从来都是和蔼的老人家,今次那么固执,谢氏苦笑了下:“好,好,儿媳不劝您,可您这样不吃饭如何是好?莺莺知道,怕是要难以入睡的。” “她还会管我死活?” 一听就是气话,谢氏道:“她刚才来见过我,就是担心您,您既然还要为莺莺的终身大事打算,而今折腾自己的身子为何呢?其实依儿媳看,莺莺也是孩子气,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您不细细教导,自顾自的生闷气,那儿媳也是不要吃饭了,您不是不知道凌儿的性子!” 说起来,那孙儿也是一般,那么多姑娘任他选,他不要,老夫人倒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是啊,杜莺怎么说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吗?知道一辈子若是只凭个女人撑着,多么艰难? 老夫人心里被说动了,但仍是没有起来,淡淡道:“你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作甚,该忙的忙去罢,我还得歇会儿。” 谢氏心知也起了些效果,再坐着要让老夫人不耐,便告辞走了。 昨日咸阳上供了樱桃,一只只漂亮的好像玛瑙雕刻的,红润鲜亮,味道也十分的香甜,杜若便叫宫人送些去杜家,章家,她自己面前此刻也是摆得许多。 那樱桃用雪白的玉碟盛着,越发勾人食欲,不知不觉便是吃了一半,只她眼睛也没闲着,叫玉竹另换上一卷地图,上回因虎岛的事情插不上嘴,她倒是打定主意要补一补天文地理了,虽然自己这皇后必定是不如葛石经曾提起的郭皇后,陈皇后,但也实在不能太差了。 玉竹展开一卷地图来,因绘制的详细,竟是把一整个案几都占满了,杜若瞧一眼,心中暗想中原如此之大,贺玄只得半壁,那要一统江山可得多少年呀? 真叫人担心! 她忽然觉得樱桃都没那么甜了,打仗毕竟不是好事儿,要是赢了也便罢了,输了……奈何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梦到这些事情! 但凡有一点,都可以帮助到贺玄。 正发愁着,去送樱桃的鹤兰回来了,为何要这个随身奴婢亲自去送,自然是杜若还要打听下家人的状况,她抬起头看向鹤兰。 “都好着呢,娘娘,老夫人当即就吃上了,说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樱桃呢,还叫奴婢给娘娘带了厨房刚刚做的烧面筋。” 长安有家店铺专卖糖面筋的,杜家厨子用这糖面筋做得菜极为好吃,杜若听着就馋,连忙叫她拿来夹了一块,但也只一块:“剩下的拿到御膳房去,晚上用这叫御厨做个三鲜汤,放些小油菜,豆腐就好了,别的不用加,清爽些。” 想必贺玄也喜欢吃的。 鹤兰点点头,又道:“奴婢这趟回去,听半莲说二姑娘不要嫁人呢,为此老夫人生气了好几日,还是大夫人劝了劝才肯好好吃饭。” 半莲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环,消息定是不会有假,杜若吃了一惊,没想到短短几日还出了这样的事情! 杜莺居然不要嫁人? 不过按她此前行为是有点奇怪,她眉头拧了起来,想了又想,回忆起最多的却是那天杜莺吐血要晕倒的场景,她当时为谋个好人家当真是吃苦了!也许不嫁也并不算坏,虽然身边无人照顾,可等到杜莺年纪大了,她的年纪也大了,到时候便把杜莺接到宫里来,姐妹俩做个伴。 等到那时候,反正贺玄也老了。 他总不会还为此吃味罢? 她嘴角弯了弯,只很快又想到老夫人,假使如此,祖母又要伤心了,真是两难呢! 鹤兰提着食盒交于外面的宫人,让她们送到御膳房去,并且照着刚才杜若说的话叮嘱了几句,正要回来,却见远处有人走来,穿着一件水绿色胡服,行动间隐隐有铃声,定晴一看原是高黎的金素月,听说就要返回高黎了,这会儿过来难道是辞行不成?可她不知道自家娘娘对她不喜的很吗? “不知二公主来此有何贵干?”鹤兰语气也有几分的冷。 金素月笑道:“小女子是有要事拜见娘娘,还劳烦姐姐去通报一声。” 居然称呼她一个奴婢为姐姐,鹤兰有些惊讶,不过这等事还是要告知杜若的,当下叫她稍等,转回去说与主子听。 同她想的一样,杜若是径直拒绝了,压根儿不见她。 “二公主一路顺风,请回罢。”鹤兰道,“我们娘娘说不必相见。” 金素月脸色一变:“我有稀世珍宝献于娘娘……” “我们齐国会没有你们高黎的东西吗?便是没有,只要娘娘想要,天下谁人不争相供奉?还请二公主走罢!”鹤兰转过身不再搭理,谁料走得几步,却听见后面噗通一声,她回头一看,金素月竟然跪下了。 “你这是……” “娘娘不见,我便一直跪着。” 鹤兰觉得不可理喻,径直就进了殿内。 “这二公主委实是疯了。”她禀告杜若,“竟然在殿门前就跪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怎么惩处她了呢,是不是叫禁军拖出去?” 杜若一怔,金素月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她走到窗口,往外看,果见金素月跪在地上,可是背脊却挺得直直的,到底是公主,身上怎么都是透出几分傲气的,可这样的姑娘,为何却要下跪? 难道为了一个虎岛,她是什么都不要了吗? 心里生出好奇,杜若站着看了会儿,又回去看地图,把樱桃吃掉了走到窗边,金素月还是没有走,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还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倒是对她有几分钦佩了,杜若道:“你让她进来。” 鹤兰便去传话。 “二公主于我下跪可是因为虎岛?”她开门见山,“此事一切都看皇上的决定,于我无关,二公主还是莫要强求。” 金素月缓缓道:“我原先不知中原的规矩,得罪娘娘,还请娘娘谅解,不过娘娘说与您无关,却是谦逊了,小女子听说皇上虽贵为天子,可有些朝代,娘娘一样也是可以参与朝政的,甚至于还留下许多叫世人流传的事迹。娘娘若是能说服皇上将虎岛让与我们高黎,使得两浙百姓免于倭寇欺凌,后世之人一定会传唱娘娘的功绩的!” 往前是有过皇后干政,甚至于总揽大权,可这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这样的娘娘有好有坏。 杜若还不至于这些都不知,她暗想金素月这个人还真是诡计多端,只可惜她又不是贪恋权势的人,怎么会去干涉贺玄呢? “我是看你跪着辛苦才允许你说话,没料到你倒是得寸进尺了!”杜若拂袖,“你这便走罢,此番你便是跪到明日,我也与你无话可说。” “娘娘!”金素月倒是没想到,自己的话又让杜若生气了,可贺玄明明很看重她,她难道就一点不曾想过这些事情吗? “娘娘,刚才是我……” 杜若冷眼瞧她:“不要让我召禁军过来,这样二公主走得恐怕不太好看了!” “娘娘,”金素月心中大急,知晓已是再没有机会,忍不住就哭起来,“娘娘,您可知在我们高黎,即便我贵为二公主,可只要帮不上父皇的忙,会落到什么境地吗?我此番来,因父皇重托,才会不择手段,因若不是如此,失败而返,父皇便会将我随意出嫁,我此生便是毁了,求娘娘听我一回……” 还有这样的事? 杜若眉头拧了拧,听起来是有些可怜,但金素月此前做得太过,她此刻并不想同她说话。 见她意绝,金素月也没有办法,只得告退而去。 玉竹啧啧两声:“这二公主哭哭啼啼什么呀,便是我们大齐,姑娘家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谁还能自己选了不成?” “大姑娘可不是自己选的?不过也是我们老夫人开明。” “可不是,奴婢听说的,好些甚至是面都不曾见过的呢!” 两人轻声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来,杜若斜睨她们一眼:“都闲着没事儿做了?我记得这个月郑老爷子是要过六十大寿了罢?鹤兰你去库房看看,拟个单子给我。” 郑老爷子是新任的吏部尚书,很得贺玄信任,老爷子为人公正不阿,颇有美誉,不过杜若之所以如此看重,还有个原因,那便是,老爷子是袁秀初的公公。 袁秀初是今年三月初嫁给郑家大公子的,因马上郑家要办寿宴,作为嫡长媳,哪怕是给大夫人打下手,她也是忙得团团转,可就是这样,还是叮嘱丫环去给杜莺传话,一定要她过来做客,别是送个礼不见人,那她此后可是不要见她了。 “少夫人当真与杜二姑娘亲如姐妹呢。”丫环笑着道,“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袁秀初笑而不语,她请杜莺来自然是有原因,只是催着丫环快些去,丫环得令,疾步就离开郑家朝杜二家走了。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因为我明天也要请假两天过元旦,哈哈,跟家人出去玩顺便置办年货啦,3号复更,也祝大家过得愉快哦,2017年一切顺利! 第134章 杜若看舆图看得眼睛酸了,中间停下来歇息,叫鹤兰使人去园子里摘些花来。 这等时节,御花园姹紫嫣红,最是热闹不过,只是一会儿工夫,宫人就摘得许多,堆在案几上花团锦簇,杜若拿一把小银剪子修建花枝,打算亲手打理花插。 这是一份乐趣,既能消磨时间,插得好,也有成就感。 到时候她要送一盆到文和殿去。 拿起一支茉莉,她细细修了,正要插于花插,却听见玉竹极是惊讶的声音:“……皇上,娘娘,皇上回来了。” 竟然这么早?杜若放下剪子迎上去,果见窗口有道明黄色的身影,原来都走到内殿来了,正站在书案前,拿起一卷舆图看。 不等杜若说话,他道:“你今日是在看这个吗?” 原来是要收起来的,实在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辰回来,杜若脸有点红,轻咳一声道:“随便看看的,只是闲来无事消遣罢了。” 她这种性子,要消遣也只会赏花或是做做女红罢?贺玄朝里看一眼,又看到满桌子的花,这比较像她,所以他看到舆图才会觉得意外,毕竟姑娘家没有几个会对这些感兴趣,可这舆图竟然还被毛笔标注了,字迹颇是清秀,只力道不足,有些飘。 不是杜若写得又是谁? 他盯着那字看得太久,杜若手掌覆盖在舆图上:“玄哥哥,你是不忙吗?” “唔,刚是告一段落。”贺玄笑一笑,回身揽住杜若的腰肢贴近自己,“过来看看你。” 男人的气息一下子迫近了,杜若脸更红,但也高兴,微垂下眼帘道:“那你等会儿就别走了,用完晚膳再去忙吧。” 他笑起来,低头亲亲她的嘴唇:“现在还早,真的留我不走吗?” 那话里意思暧昧,杜若恼得拿小粉拳捶了他一下,她可是要插花呢,并不是想做别的,说来男人也真是奇怪,成亲前与成亲后就像是变了一个样子似的,他只要与她单独在一起,整个手脚都是不老实的,脑子里也好像想得都是这些事情,不管白天黑夜。 但她有时候只要他在身边就行了。 妻子的小拳头又往他身上招呼了一下,贺玄凝眸看着她,挑眉道:“再打一拳,等会儿可是求我,我都不饶你。” 杜若这下连耳根都红了,心想他说出这种话,她偏是不要理会他,不让他得逞,又将舆图拿过来,指着虎岛道:“玄哥哥,刚才二公主来见过我呢,你知道她说什么了吗?” 这句话成功引起了贺玄的注意,他脸色略冷:“我此前也听元逢说了,她是不是又来麻烦你?这样的话,我只怕都不能让她回高黎了。”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再如何,也不能抓她罢?”涉及到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杜若倒是不想因她,再让大齐多一个敌人,连忙道,“她仍是为虎岛,玄哥哥,你是真打定主意不考虑她的建议吗?上回穆将军还说可行呢,我今日看地图,见虎岛是离高黎颇近,假若由他们派兵是要轻松的多。” “那你是想我同意吗?”贺玄问,谈起正事,他收敛了刚才的态度,浑身便是严肃起来,“要他们派兵,未必一定要让出虎岛,高黎国小心大,异想天开。” 杜若撇撇嘴儿:“我自然是不想你赞同,这样金素月是一点教训都没有受到了,不过我觉得高黎皇帝也是可恶的紧,派他女儿前来谈判,其心可诛。” 往深里看,他是要牺牲自己的女儿成全大事,真没见过这种父亲,也难怪能有金素月这样的女儿,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她要是一开始就来求自己,或许还会帮她,而今也是晚了。 看来这醋劲儿到现在还没有消,贺玄道:“此事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操心,还有……”他唤元逢,“即可命人送金素月返回高黎,此生不得再踏入大齐。” 这样的命令传到高黎皇帝耳朵里,必是知道金素月得罪贺玄了,那么下场可想而知,杜若微微拧了拧眉,觉得这金素月既可怜又可恨,一时倒是颇为感慨,过得片刻,她道:“我今儿看舆图看到虎岛,又翻了《勘地录》,原来岛上土地肥沃,堪比良田,还盛产草药,难怪……” “原本高黎就是为这些东西。”贺玄捏捏她的小鼻子,笑道,“你突然变得那么长进,可是因为我?” 也不能说是为他,她只是不想他与旁人商议事情的时候,自己一句话都插不上,可要细究起来,自然同他不是全无关系。可杜若是不想承认的,抬起下颌扬眉道:““谁为你?我本来就是那么长进,我可是才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看她牛皮都恨不得吹到天上去了,贺玄大笑:“是是,才女,再多看些舆图,下回做朕的女军师,朕去哪里都带着你。” 不等她说话,他低头亲吻起来。 杜若又要捶他,也被他捏住了手,到最后便是连腿都不能动了,让他不能得逞的想法彻底落空。 五月二十四日郑老爷子六十大寿,宴请八方,袁秀初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叫丫环打听到两位哥哥在哪里,便匆匆寻了过去。 气候仍是炎热,多数客人都在凉亭,但袁诏因为是袁秀初的亲哥哥,却是同袁佐一起在书房纳凉,那里正中间摆了一个大冰鼎,放满了冰,一缕缕白气袅袅升上来很快便化作了水。 袁秀初踏入门口,拿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本是要静一静心舒服些,可一瞧见这两哥哥,心里就是有点儿火气。 别家要是出了这样的俊才,早早都是成家立业,可她两个哥哥,千挑万选,一个都没有成,尤其是袁诏,膝下还有女儿急需母亲照顾,他这年纪又往三十去了,竟也跟袁佐一样,丝毫的不想将就。他们生母早逝,父亲是男人管不得多少,便是来她面前诉苦,她倒是担起母亲的角色了。 “大哥,二哥,今日可是有许多的人家来贺寿。”她对着袁诏道,“有陈家,刘家,马家,朱家,他们家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好。” 袁佐听得一句就想逃,倒是袁诏很淡定:“妹妹,你才初初嫁入郑家,万事等着你学,不要把精力花在我身上,我一个鳏夫急什么呢?还是多照顾下二弟罢。” 居然把火全引到他身上,袁佐摸摸鼻子:“大哥,要论年纪,怎么还是你紧要些,父亲上回也是说……” “大哥,二哥,你们莫要再说了,便是我一个女子都知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今父亲年纪老迈,他最大的愿望便是看你们为袁家开枝散叶!你们念书可是比我多多了,难道连孝道都不知了吗?”袁秀初冷下脸,“你们总要为父亲,为袁家多多考虑,不然忠君爱国也是妄谈!” 兄弟两个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袁诏过得片刻,淡淡道:“我今儿会同二弟考虑下的。” 见他应允了,袁秀初才满意的离开书房。 “妹妹出嫁了,性子也好似变了些。”袁佐苦笑,“平日里如何会这般同我们说话?” 在家里有父亲哥哥宠着,她无忧无虑,性子自然是平和温顺,而郑家虽然不错,但到底是她一个人在面对所有的事情了,人也会变得更加成熟,想得周到,当然,妹妹内心里也真的是在关心他们,毕竟袁家都没有个女主子,父亲也确实越来越老了。 袁诏微微叹了口气。 他拿起书卷在袁佐胳膊上敲了敲:“我晓得你是看上了武家的二姑娘,武家家世配不上我们袁家,不过父亲,妹妹而今都这般着急,只图你快些成家,不如就与父亲直说罢。” 没料到被大哥看穿,袁佐脸色一下通红。 袁诏笑一笑,走了出去。 外面的热气浪潮般扑面而来,小厮道:“爷,其他公子哥儿都在紫竹园呢。” “去那里看看罢。”他朝西而去。 因这一段路并无树木遮掩,太阳炽烈,是以除了看见十来个奴婢,便是没有旁人了,一直等走到月亮门,方才又遇到客人,三三两两的从前面走过去。 袁诏边走边想着妹妹提到的几户人家,说来他也不是全无成亲的念头,二十八岁的男人,这些年不是不觉得孤寂的,只奈何却是没有合眼的,要说女儿,因有岳母时不时的接过去照顾,并没有太大的困难,而且女儿也十分懂事,从不喜欢添麻烦。 思虑间,忽地听见后方有个姑娘在说话:“你们少夫人非得催着我来,我倒要先打听打听,可是有什么宝贝要送与我,不然怎么那么着急呢?” 那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促狭,要说十分动听也不是,可袁诏却猛地顿住了脚步,回身看过去,只见杜莺穿着件湖色的襦裙,就站在不远处,有些许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撒在她身上,微微的闪亮。 他一时挪不开视线。 算起来,该是有一年不曾见到她了罢?今日怎么会……他心想,就算妹妹相请,可杜莺不是再不愿意在热闹的场合现身了吗?不管是任何重大的节日,从不曾见她露面,今日却为何来了。 杜莺刚才的话惹得丫环笑起来,扑哧一声道:“奴婢也不知,许是真的是有宝贝呢,还请姑娘快些随奴婢来。” 她们朝这儿走过来,杜莺很快也看到了袁诏。 她有些错愕,毕竟是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了,回想起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不快,在此刻该是烟消云散,她也不想计较了,便朝袁诏认真的行一礼:“见过袁大人。” 语气是那样的平和,好像他们是第一次见面,袁诏眉头拧了拧,不知为何,十分的不快,几乎是没有思考的就说道:“还以为杜姑娘有何改变,不料仍如当初,杜姑娘你该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像今日这般炎热,何苦还亲自过来?” 她来了,是不是又要趁着宾客众多,挑选一位乘龙快婿呢? 难怪装扮的如此漂亮! 他的语气不自不觉便有几分刻薄,目光也显得很是锐利,杜莺脸色略变,她是不想再跟袁诏有什么冲突了,可没想到他却并无好言,一来就挖苦起自己,她冷冷道:“彼此彼此,袁大人也是一如当初,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眸光清亮,直视着他,回敬他。 明明身体虚弱不堪,可她骨子里却很是坚硬,除了那一次,他是看到她的眼泪的,好像从那一天起,他就没有见过她了。 以至于那么长的时间,回想起来的多数却是她露出的软弱。 他甚至还记得她的声音,那么清楚。 几乎是同时间,她拂袖欲走,他拉住了她的胳膊。 “还请袁大人自重!”杜莺吃惊的看着他,他突然这样是做什么呢? 袁诏松开手:“刚才是我失言,还请杜姑娘见谅。” 居然同她道歉吗?杜莺越发不敢相信,不过袁诏好像是有点喜怒无常的,那时候虽然仇视她,可却在危急的时候救过她,此前甚至还送过药方,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不想弄清楚,要不是因为袁秀初,她原本与袁诏是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 “也没有什么见不见谅。”杜莺淡淡道,“只望以后袁大人见到我,便当做不相识。” 他心头一震。 杜莺没有再看他,往前走了。 伊人背影渐渐远了,袁诏却是驻足许久才离开。 眼见时辰差不多,袁家过得会儿恐怕就要上席了,杜若连忙把元逢叫来,让他去安排人把贺寿的礼物送去郑家,那是贺玄看过的,并没有不妥,这时候送过去,郑老爷子定是极为高兴。 那可是皇帝皇后亲赐的,无上的荣光。 元逢笑着应承。 鹤兰小声道:“娘娘,要不请元大人顺当也把马太医请来罢?今日马太医正当轮休,没有住在宫里呢,奴婢想还是让马太医看一看为好。” 突然说起马太医,也是因为杜若的小日子实在是太准了,每月几日来从来都不变,可这回却是推迟了两天,那就显得很是明显了,鹤兰天天看着时间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杜若慢吞吞:“急什么呀,等明日马太医就来宫里了,到时候还不是一样看?” 鹤兰就不吱声了。 可元逢却是个人精,听得一句就知道是什么事情,若杜若看寻常的病,宫里还有别的太医,谁都能看,而且真的有危害身体的病,断不会推迟,鹤兰又专门提马太医,马太医可是精研妇科的,故而元逢使人将礼物送去郑家之后,急匆匆就跑来文德殿,这样天大的喜事他不急着领功可不是傻吗? “皇上。”他凑到跟前笑眯眯道,“娘娘好像是有喜了!” 贺玄手一顿:“她刚才请了太医吗?” 元逢把听到的主仆两个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贺玄搁下笔就道:“马上宣马太医进宫!” 也不管御案上堆着的奏疏了,他大踏步就朝春锦殿而去。 第135章 杜若最近是觉得有些疲倦,这会儿吩咐完事情歪在美人榻上看书,只看得会儿,眼皮子就耷拉下来,书卷也从手中落到地上。 这样还不让太医看呢,瞧着就是有了,虽说主子自小就嗜睡,但大上午的这般犯困不多见,鹤兰从床上捧来一条薄纱要盖在杜若身上。五月的天热,酷热难当,而宫里因有寒冰倒是像春天,身上不盖点儿怕是要着凉的,只她还没弯下腰,玉竹蹑手蹑脚上来,轻声道:“皇上来了,我们快些撤了罢。” 鹤兰连忙就把薄纱放在旁边,朝门口退了去。 屋里的人儿还在沉睡,贺玄坐到美人榻上都没有察觉,他微微低下头就听见她轻轻的呼吸声,很是均匀,忍不住笑了笑,把薄纱披在她身上,又见地上有书卷,拣了起来。 “《西湖三塔记》。”他轻声一念。 从来就爱看这些话本,真是一点儿没有变,贺玄把话本放好,手伸到她小腹上轻轻摸了摸,这段时间她是稍许丰满了些,不过这里却是平坦的很,难道真就有孩子了?要是有,可不是月初就已经孕育在这里了,想到这个月他好像对她做了不少荒唐事儿,倒是突然有点担心。 会不会不好? 平白多了个东西在身上动来动去,杜若慢慢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贺玄吓了一跳:“玄哥哥,你怎么在这儿?是回来用午膳吗?” 好像太早了些,鹤兰也没有喊她。 贺玄将她抱起来:“什么午膳,我是等着马太医给你把脉呢。” 杜若瞪圆了眼睛,半响嘟囔道:“这元逢,怎么那么滑头,我原是想等到明天的,又不是急这一日,是不是?” “不是。”贺玄挑眉,“若真有了,早一日知道早一日好,怎么,你难道不想知道是不是有孩子了?” 这种事情,她是比鹤兰还要敏感的,怎么会不清楚,可不知为何隐隐是有点害怕,她还不知道怎么做好皇后娘娘呢,这就又要做母亲了! “我怕……”她轻轻叹口气,“我没有做过娘。” 听到这样孩子气的话,贺玄笑起来:“我也没有做过爹,那我是不是也该害怕呢?” “你可不同。”杜若轻哼一声,“你没有做过皇帝,而今不也做得很好吗?” 他这是天生的强者! 贺玄将她抱在腿上坐着,笑一笑:“唔,说的也是,不过既然是我的孩子,不管你母亲做得好不好,这孩子一定是做得很好的,想必绝不会要你操心。” 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杜若手指戳一戳他胸口:“孩子孩子的,还不知道是不是有,万一没有……你会不会失望?” “不会。”他低下头贴着她耳朵,“我会下回更使力些。” 呼吸抚在耳朵上,痒痒的,杜若脸红了,两人正说着,马太医已然到了殿门口,因是疾步而来显得气喘吁吁,贺玄放开杜若,叫马太医坐着歇息会儿,鹤兰于他端来一盅茶喝。杜若坐在旁边,心里一时是希望有孩子,一时又希望不是。 “娘娘,可以了。”马太医笑着站起来,“请娘娘伸出手。” 杜若依言照办。 马太医两只手指搭在手腕上,静默不动,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这一点,屋里再听不到任何声音,饶是贺玄经历过大风大浪,在此刻竟也是心跳快了起来,刚才妻子问会不会失望,他没有好好答,但现在他可以说,自己是会失望的。 这大概是作为男人的一种本能,骨子里对孩子是有着深切的期盼的,只是他此前并不曾有这般清楚的认识。 过得会儿,马太医点点头,收回了手,朝贺玄道:“恭喜皇上,娘娘是有喜了,只是腹中胎儿甚小,微臣过得阵子还得再为娘娘看看。” 贺玄心头欢喜,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微臣会列一张单子出来,到时娘娘注意日常饮食,便不会有什么问题。”马太医抚一抚颌下胡须,“皇上不用担心,娘娘的身体十分康健。” 闺阁中的姑娘有些体质会偏虚弱,但杜若是相反的,大约出身将门的关系,脉搏很是有力。 贺玄又问了一些事才让马太医走,回头叮嘱奴婢一定要好好照顾杜若,虽是没说什么狠话,不过鹤兰几个从那神情都看出来了,要是出一点差池,恐怕颈上人头便不能保住,当下一个个都是心惊胆战。 瞧玉竹脸都白了,杜若道:“能有什么事儿,我看大姐将妙儿生下来很是顺利呢,她还一个人打理整个章家。” “你不怕就好。”贺玄坐到身边,轻抚她头发,“有了就安心养胎,别想什么做不做得好,这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说着见她明眸清澈,唇红齿白,仿若仍是小姑娘的模样,突然又有点不忍,待到明年生孩子她也不过才十七罢,就要承受这种痛苦,轻叹一声将她搂在怀里,一时倒不知说什么了。 欢喜中又夹杂着担忧,明明是怕她害怕,自己却是陷了进去。 他抱得紧,又沉默,一声不发。 杜若的脸贴在他胸口,听见那心跳声有些乱,忽然明白他之所以不说话,大约是因为愧疚,生孩子是很疼的,她见识过杜蓉生孩子,他是已经想到那么远了罢? 其实女人都要走这条路,她刚才觉得迷茫,而今真有了,倒有些落下地变得踏实的感觉,轻轻笑一笑道:“玄哥哥,是不是该使人去报喜呢,祖母与爹爹娘知道了,定然很是高兴,还有外祖母……玄哥哥?” 贺玄抬起头来,面色如初,并看不出他刚才是什么样子,与元逢道:“你亲自去杜家报信,葛家那里,叫元贞去。” 元逢领命,快步走了。 杜家的人此刻除了老夫人不曾出门,其余的都在郑家恭贺郑老爷子呢,是以老夫人得知这好消息,又派人去告知,便是杜莺都知道了。 瞧见她一脸喜色,袁秀初笑道:“是有什么好事儿呀?” 她们此刻正坐在厢房说话,杜莺道:“我三妹有喜了!” 没有说娘娘,脱口说的是三妹,足见那份亲密,袁秀初也很高兴:“娘娘有喜了呀?那可真是好事儿,就是可惜我不方便去宫中,不然定是要去恭贺一番,想必你去是容易的罢?” 依杜若的性子,他们便是一日去一次都成,只恨不得留他们在宫里呢,倒是长辈们怕惹人闲话,总是自觉的不会主动要求。 杜莺点点头:“定然要去看一看的,到时祖母,大伯母许是有说不完的话。” 毕竟杜若在家里跟个孩子似的,而今要做母亲了,怎么会不让她们担心?不过照近况看来,她好似也应付的不错,贺玄疼爱她,宫里也没有别的女人,杜莺心想,要是她再生个儿子就更为稳当了,想着又问袁秀初:“你到底为何非得见我,我们寻常也不是见不到,今日人多拥挤,原是不来凑这热闹的……不是说怕麻烦不亲自……” “我们之间的交情你不必解释。”袁秀初笑道,“我请你来自然是为你好。”声音略略一低,“我认识一位夫人,她祖上是开医馆的,只是家里子嗣单薄,到得这辈竟是没个儿子,全都传了于她,但女人不好整日抛头露面,嫁人之后就抛下这医术了,但我有次与她提起你的状况,她说你这是寒症或可一试。” 是要替她引荐吗? 只对于这个病,杜莺心里早已是苍凉了,微微一笑道:“你怎么还替我操这份心呢?” “怎么能不试试?”袁秀初与她相交几年,很是喜欢她,“若是能治好呢?我晓得,你们家而今请太医都方便,便是满长安的名医都不稀罕,但这夫人是有秘术的,他们家祖传的艾炙颇有神效,要不是嫁到郑家,因相公结识了,也是不知呢,你何不试试?” 她眸中透着真诚,殊不知杜莺对这真的倦了,只是看袁秀初如此殷切,到底没能拒绝:“那我可是欠了你一份人情了。” 袁秀初笑起来:“改日我领她来你们家。” 杜莺点点头。 两人说得会儿,杜莺心知袁秀初还有事情处理,毕竟她是郑家的大少夫人,便是先开口告辞了,谁料出得门口,又遇到袁诏,这回她没有再行礼。 她可是不想再被袁诏气着了,擦着他身边就走了过去。 袁诏能在她眸中隐隐看到些怒意,好似隐藏在水面下尖利的碎石,他眉头挑了挑,径直进去找袁秀初。 看到大哥寻来,袁秀初眉头一拧,将将她专程去找过两位哥哥,便是要他们寻个时机好好相看那几位大家闺秀,可下人们禀告,说两个人一个都没有去,而今主动过来,她又忍不住要说他们几句,便是再人中龙凤,也不至于如此挑剔的! 谁料袁诏开口就问:“你请杜姑娘来是为何?” 他是答应过妹妹,会考虑考虑,奈何途中遇到杜莺,便是再也提不起这兴头了,就是走到了那里,瞧见远处衣香鬓影,他脑子里想的也是杜莺。懊恼自己说错了话,明明原该冰释前嫌,他却非得要去这般刺激她,令她不快。 这样一桩事,反反复复的浮上心头,沉不住气便是想来问问妹妹。 袁秀初怔了怔,反问道:“你问此事作甚?” 那是她与杜莺之间的私事。 “你便告诉我罢。”袁诏道,“毕竟我也医治过她。”他索性坐下来,“她不是许久不露面了吗,今日来,依我猜测,是不是你要做媒?” “做媒?”袁秀初露出几分黯然,“我如何做媒,要她不曾生病,百家相求,早就嫁出去了!我是要治好她的病,我认识了一位大夫,对此很有几分把握,要是她治好了,恐怕门槛很快就会被踏破的。”她又高兴起来,“她也已经答应了。” 太医都治不好,那大夫会有用吗?袁诏冷笑:“你可不要受骗,是哪位大夫?说来与我听听。” “是位夫人,她……” “夫人?”袁诏一下站起来,“女人身居闺阁,不接触外人,如何能有经验?名医之所以是名医,便是因为见多识广,诸多病症了然于胸,才能对症下药!” 他面上竟有怒容。 奇了怪了,这关他何事,他的大哥一向不是管闲事的人,袁秀初眉头拧了拧:“大夫也是分多种的,若是开方子兴许如此,可那夫人精通灸术,大哥如何知道便是骗人?假使她真的能把杜姑娘治好呢?怎么总得试一试罢。” 为了治病,为了早些嫁出去,她都不怕受骗了,袁诏道:“到底是哪位夫人?” “展夫人。”袁秀初抬起下颌,“大哥定然知道,展老爷可是有名的青天,而今为顺天府尹。” 这样的人家怎么会骗人? 袁诏无言以对,半响道:“那你让她试试罢。” 他抬脚出去了,袁秀初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发现她竟然忘了问娶妻的事情,都怪大哥,好好的追问起杜莺,他何时对杜莺这样关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配角的戏,以后假如章节内容多数都是写配角的,我会在内容提要上标明清楚,这样不喜欢看的妹子就可以不用买啦,互相都方便哦^_^,另外有些妹子觉得男女主戏份腻,我会考虑下有所突破,争取只甜不腻! 第136章 女人初次怀孕,不明白的事儿很多,老夫人光是同谢氏说,便是讲了半个时辰。 谢氏有点儿哭笑不得:“既如此,不妨便同我们一起去宫里,您看看,明明又不放心,还说打搅若若,她还怕您打搅吗?” “她不怕,我老婆子怕,我而今腿脚不便省得她傻乎乎的跑来门口迎接,便你去吧,把话带到就是了,我是不急于一时,等到时候她生个白胖孩子,我自然要去看一看的。”老夫人笑起来,“记得把嬷嬷们带去,她那边冷冷清清,我瞧着服侍的宫人也不多,皇上是个男人,更是不太清楚的,还是要有经验的嬷嬷在跟前伺候才好。” 谢氏点头答应,不必老夫人提醒,她是早就预备好了的。 等到宫里传话出来,她就与杜云壑父子俩,还有杜二家的,连同谢月仪都坐了车去往宫里,这谢月仪是杜若专门提到的,说上回欠了一匹骏马还没有给,这趟一定要她自己选一匹。 谢月仪有些无奈,笑着与谢氏道:“表姐还惦记这个呢,殊不知弟弟因骑马的事情被爹爹训了好几日,他都不敢骑了呢。” “不管如何,是若若一片心意,”谢氏道,“你也不要拒绝。” “我知道,表姐而今有孩子了,我拒绝了她会不高兴。”谢月仪笑一笑,想到在端午节看到的赛马,真是叫人热血沸腾,学一学也没有什么损失,“我回去与爹爹说,是娘娘赏赐,便是爹爹恐怕也不会多话了,到时候便请穆姑娘来教我,穆姑娘很是热心,我还没有马呢,她都来过我家里两回了,说是应承过表姐,绝不会食言。” 谢氏揉一揉她的发髻:“学的时候要小心些。” 谢月仪轻轻嗯了一声。 小姑娘温顺又乖巧,叫人打心眼儿里的疼,谢氏瞧着她,暗想到底要嫁入谁家才好呢?谢彰做事不够细心,到最后,谢月仪的终身大事还得落在她这做姑母的身上。 马车很快便是到宫内了,谢氏他们去得春锦殿时,才发现葛家来得还要快,已经同杜若说得一阵子话了,见女儿要走过来,她连连摆手:“坐着,坐着,我们又不是第一回来!” 贾氏扑哧一笑:“可不是,我们来的时候娘娘也是要来迎,母亲急得要命,同您一样让她不要动。” 杜若见他们那么紧张,忍不住道:“又不是受了重伤,怎的走几步都不行了,连太医都没有这样叮嘱的,只是叫我行动慢一些,不要碰到撞到。”她拉住谢氏的手,“娘,祖母怎么没有来?” “她老人家人懒了怕动,说等你生了孩子再来。”谢氏点点她鼻子,“莫要嫌我们啰嗦,还是多多注意为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知道吗?” “是了,是了。”杜若连连点头。 贾氏笑道:“才是小姑娘呢,不曾生过孩子,也不怪娘娘,故而母亲把家里两个嬷嬷带了来,她们是伺候过我生孩子的,没有不知道的事情。” 谢氏听了一怔,暗想那她可是带多了,怎么忘了这一茬,葛老夫人毕竟是贺玄的外祖母,出于对外孙儿媳的关心,是要出份力的,便是小声让奴婢带走两个嬷嬷,这样两家一边两个,却也没有冲突,或可互相还有些弥补。 两边长辈这会儿就是轮番的叮嘱杜若,怎么怎么保胎,平日里要吃什么,杜若起先认真听着,到后面是越发觉得混乱了,小辈们在旁边看着,只觉众星拱月,倒是杜凌看出妹妹的不耐,忍不住笑道:“娘,您还是叫若若歇息会儿罢,凭她怎么记得住?” 杜若顺势就叫鹤兰上茶,上点心。 葛老夫人笑着与谢氏道:“其实有太医在宫里,应没什么,倒是老夫人怎么了?真个儿是懒得不想动了?赶明儿我去看看她。” 长辈们闲说起来。 杜若招手叫杜莺,谢月仪坐过来,先是同杜莺说话:“你同祖母可还好呢?” 杜莺何等聪明,一听就晓得杜若知道了那件事情,她笑一笑:“我近日总在听祖母教诲呢,只是悟性尚有些不够,或许哪日便会想明白了罢。” 只要让老人家出气,老夫人便是天天耳提命面,她也可以接受,但嫁人她仍是不想的,只是希望寻到一个让祖孙两个彼此都能满意的法子。 相信杜莺能处理好,她都已经挺到现在了,杜若拍拍她的手,想到送马的事情,与杜凌道:“哥哥,你对马儿最是了解,这会儿带表妹去马厩里选一匹马儿罢。” 谢月仪吃了一惊。 竟然叫杜凌带她去,是不是…… 她目光疑惑,是在怀疑自己故意搭桥?杜若笑一笑:“哥哥你还不知吗,他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自然会替你选匹骏马。” 旁边的贾氏听着,柔声道:“娘娘,要说马儿,我们玉城也是一样了如指掌呢,或可让他同去也做些参考。” 今日葛玉真没有来,贾氏说是身体不适,杜若怀疑是葛玉真自个儿不想来,小姑娘任性闹腾,不来也好,便没有放在心上。不过葛玉城比起葛玉真是好太多了,当日赛马也颇有风采,在年轻一辈中算得上出众,故而贺玄很快就提拔他去了兵部任职。 “那就劳烦葛公子了。”她看向林慧,“林姑娘也同去选一匹罢。” 林慧吓一跳:“这,娘娘……” “慧儿,既然是娘娘恩赐,你便去罢。”贾氏心想,恐怕杜若是觉得谢月仪一个小姑娘同外男去选马不好,便是叫林慧也同去,且林慧是葛家的人,不至于弄得好像她只偏向杜家。 林慧怔了怔,连忙答谢。 四人便朝马厩走了。 杜凌向来大大咧咧的,在路上就与谢月仪大谈马经,谢月仪微微垂着头听,中途并不插话,葛玉城瞧得一眼,与杜凌道:“你这样讲只怕谢姑娘听不明白。” “这等简单的……”杜凌挑眉笑起来,“也是,傻姑娘似的,都不问问我。”他手拉一拉谢月仪的袖子,“你到底在不在听?”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满含着年轻人的朝气,谢月仪光是听着心就砰砰直跳,哪里还会问什么,她生怕自己突然脸红被他发现,杜凌的性子又直,要是问出来她怎么好意思?便是道:“表哥,我是在听的,也听懂了一些,此前穆姑娘来家里,也与我说过相马呢。” 听到穆南风的名字,杜凌脚步一顿:“她已经来教过你了?” “是啊,她说教我一些基础的功夫,同我说马儿的性情……” 杜凌打断她:“真是女人的做派,像她这样子教,何时才能教会你?我原本就说我来教你的,可若若非是不肯,”他冷笑几声,“你在她那里至多也不过学个三脚猫的功夫!” 谢月仪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生气,讷讷道:“我觉得穆姑娘教的不错呀。” 杜凌没有搭理,大踏步朝前走了,竟是把她一个人甩在后面。 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她,谢月仪眼睛一红,差些想哭,不过身边还有葛玉城与林慧在,她到底是没有真的哭,勉强笑一下与林慧道:“表哥真是性急。” “是呀,男人多数是这样。”林慧还是善解人意的,“不像我们姑娘家,我们两个慢慢走吧。” 谢月仪点点头。 路上再是无话了,葛玉城侧眸看去,发现她脸颊微微泛着红色,睫毛长长,鼻子小巧,轮廓是极为柔和的,跟她说话时一样,总是细声细气,只是竟喜欢上杜凌这样的人,恐怕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吧?毕竟男人要是注意到合适的姑娘,绝不会无动于衷。 他走得会儿,自觉是外男,便是也大步先去了马厩。 杜凌已经在挑选马儿了,葛玉城拍拍他肩膀道:“你怎么走那么快,你原本该是要领谢姑娘一起来选马的。” “那有什么?”杜凌道,“她又不是不知道马厩在哪里,还有宫人在前面引路,还能找不到吗?我先予她挑了也是一样。” “总要看看她喜不喜欢。” “她知道什么?”杜凌眉头挑了挑,但还是听从了葛玉城的建议,心想也许谢月仪有喜欢的颜色,姑娘家都喜欢白色的罢?像穆南风的坐骑就是白马。 突然想到这个人,他有点烦躁的把手搭在马圈上。 谢月仪同林慧姗姗过来。 两个人都不是活泼的性子,反倒是葛玉城先问林慧。 林慧道:“我要一匹红色的。” 杜凌见状,也问谢月仪:“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喜欢黑色的。” 杜凌一怔。 怎么谢月仪这么奇怪,居然喜欢黑色,他以为……他自己的坐骑就是黑色的,只是女儿家骑黑色的会好看吗?打量谢月仪一眼,她生得娇俏玲珑,比杜若还要矮一些,骑黑色的好像不太适合,他摇摇头:“我看还是白色的罢。” 谢月仪咬了咬嘴唇,不是很甘愿,只是并不想逆了杜凌。 杜凌便予她挑选,半响又问:“穆南风还教了你什么?” “教我怎么用马鞭……” “马儿都没有骑呢,她就教你用鞭子吗?”杜凌冷笑道,“她到底会不会教?” 谢月仪沉默。 “这一匹马还行。”杜凌左挑右选,牵了一匹过来,拉到她面前,“你要不要试着骑一下?不过我看你应该骑不了,你根本就没有学,光是听她说一些没用的了!”他顿一顿,“她有没有说何时再来教你?我倒要看看,有了马,她还会不会这样胡说八道。” 谢月仪垂眸看着马缰。 耳边听着杜凌说话。 她终于发现,杜凌为什么会这样生气了,他只要提到穆南风时便是没有理智,可是他好像控制不住,间或就会提起她,提完了又生气。 但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眸是闪闪发亮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亮。 谢月仪透不过气来。 想到那日赛马,也是杜凌先挑衅穆南风,他不要命的纵马驰骋,可是在最后一刻却败下阵来,临走时,他也是骑着马去找穆南风,她坐在马车里看着他走远,只是不清楚他是说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就像今日这般怒气腾腾。 她的手一下子握住了围栏,紧得骨节都发白了。 “我不要白马。”她一字一顿道,“我就要黑的。” 声音极为的干涩,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杜凌有点儿不耐烦:“我都挑好了,你居然又要换颜色?黑马哪里好看呢,黑马只合适男人骑,姑娘家还是骑白色的,或者红色的也好……” 谢月仪忍不住要哭了,她想捂住耳朵不听杜凌的话,她的胸脯上下起伏着,说不出一个字。 “我正好又挑了一匹黑马。”葛玉城走过来,“你看看,行不行?” 杜凌眉头拧了拧,他觉得谢月仪十分奇怪,怎么突然喜欢给人添麻烦了?只是都已经选好马了,他倒也不好说什么。 谢月仪接过缰绳,抬起头来时,遇到了葛玉城的目光。 那里藏着一抹温柔,淡淡的如同月光一样,好像看穿了她所有的想法,谢月仪忽然浑身无力,再也控制不了眼泪,全部都落了下来,浪潮般的汹涌。 第137章 欢欢喜喜去选马,回来时哭成了泪人。 杜凌走到春锦殿中都不曾明白,谢月仪是怎么了,问她是不是生病,她摇头,问哪里不舒服她也不答,只是哭,十分的凄惨。 早知道,他就早些给她选匹黑马了,可不至于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哭罢? 她原是一个多么乖巧的小姑娘! 他这一头雾水呢,杜若却是知道,谢月仪定是伤透了心,不然不会如此失态,倒是叫她坐在身边,拍着背轻声问:“是不是哥哥刚才欺负你了呀?你说出来,我给你好好教训他!” “没有。”谢月仪擦擦眼泪,“他没有做什么,我只是自个儿想明白了,表姐,往后你莫要再担心我与表哥的事情,他不是我良人,我亦不是。”她声音低下来,在杜若耳边悄悄说得几句,杜若一下子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 两个人肩靠肩,挨在一起,看起来极为亲密,葛石经站在不远处瞧得一眼,与杜云壑说话回来,便是责备贾氏,说她太宠葛玉真。 贾氏委屈:“真要让她来,绷着一张脸又有什么好呢?指不定又冲撞娘娘,这样更是惹得不快了,我可是不敢,还不如随着她去,娘娘反倒不会怪责。所以老爷,您也莫要强求了,就这般太太平平的,等她嫁人了自会好一些。” 葛石经长叹一口气,满面忧愁。 林慧轻声道:“舅父舅母莫要担心娘娘,若实在不放心,我便时常来宫里陪陪娘娘。” 本来葛玉真性子好一些,大可以像谢月仪一样同杜若走得很近,只可惜偏偏不肯,也难怪舅父心忧,这样下去,生怕葛家就此会离得远了。 见她如此懂事,葛石经深深看林慧一眼,喟叹道:“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可不是?”贾氏松了口气,“所幸玉真是个女儿,不然定是个混世魔王,我得快些把她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呢!倒是慧儿,恨不得就一直留在身边。”她手揽住林慧的肩膀,“你外祖母也总是这样说……”上下看她一眼,“马上要入秋,得要做新衣了,回头我们去衣料铺看看,你选几匹喜欢的。” “那又要舅母破费了。”林慧垂下头。 “说什么傻话,我们这几年一直像一家人,玉真穿什么你也穿什么,说这话就见外了,你眼光好,给玉真也挑几匹!” 林慧这才点点头。 谢月仪这时已不哭了,想到刚才的事情倒是觉得脸红,连忙去与谢氏,谢彰等人道歉,说是自己一时拧巴想要黑马,杜凌非是不肯她转不过弯儿没能忍住,谢彰见她竟有这样的任性的时候自然是训了一顿,至于杜凌也没讨得了好,谢氏责备他不知道让一让表妹,各家管各家的孩子,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怕打搅杜若太久,耽搁她休息,众人很快便离开春锦殿。 两家到得宫门口,都停下来,准备上车上马,葛老夫人那头已经与谢氏约了时间,要去看看老夫人,小辈们也是互相告辞。 谢月仪临上车时,回头忍不住瞧了一眼葛玉城,这原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喜欢杜凌,到今日知晓他的心思,最后的痛哭,本是不该让一个外男知道,结果偏是被葛玉城发现了,要她一点不在乎好像也做不到。 谁料他也在看她,两人目光对上,她脸蛋红了红,片刻之后,朝他礼貌一笑。 那笑容恰如开在冬雪里的梅花,柔弱却又透着坚强。 竟是就这样放开了,葛玉城嘴角挑了挑,本以为她还会哭呢,以为她会一直伤心,原来刚才的大哭已经是挥剑斩情丝。 他目送她坐入车厢。 热热闹闹的来,安安静静的走,殿内又恢复了冷清,不过杜若这会儿并没有离别的愁绪,她还在思虑谢月仪说的那件事儿。 假如没有听错,谢月仪是说哥哥喜欢穆南风。 可哥哥跟穆南风,哥哥如何配穆南风呢,他连骑马都比不过人家!更可气的是,他自己还蒙在鼓里,她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哥哥! 贺玄晚上到春锦殿,两人用完膳她又告诉了贺玄,一个人歪在美人榻上笑个不止。 “有你这样做妹妹的吗?”贺玄鄙夷道,“要是云志知道,非得气死不可。” “谁叫他那么可笑?我都觉得丢人,难怪这些姑娘左一个右一个的看不上,他是喜欢女将军呢,这也是我们大齐独一个。”杜若挽住贺玄的胳膊,“话说,玄哥哥,你与穆姑娘共事多年,倒是从来不曾有这种念头吗?” 贺玄眉头略挑:“什么念头?你到底想问什么?” 与他说话有时候就是累,总是喜欢反问,太有戒备心了,杜若撇嘴儿道:“还能有什么,自然是有没有看上穆姑娘呀!”虽然曾经在穆家,他是表态过的,但她总觉得穆南风这样的姑娘很难不让男人动心,或许比起自己,与贺玄更为相配些,忍不住便是要问一问。 “看上,你还有今日?”贺玄捏她的鼻子,“趁早修整下你的脑子,别给我生个傻孩子出来。” 杜若恼得掐了他一下。 “说正经的。”贺玄抱住她,“这事儿我们管不着,一来不知穆将军的心意,二来云志自己尚不清楚,挑破了不好,等他明白过来,总会有个结果。你就别操心这些了,好好养孩子。”他伸手摸摸她的小腹,还是平平的,看来十来日是不会有变化的。 见他竟有几分好奇,杜若道:“得四五个月才会大起来呢,再往后,听说小孩儿就会在里面伸手伸脚。” 贺玄笑一笑:“那我便等上几个月,你记得小心些,不要再来文德殿。” “我不来,你会不会又忘了吃饭?” “不会,我叫元逢定时提醒我,不过实在有紧要的事情,你便自己先吃,不要饿到了,可不像以前,身子会吃不消,知道吗?膳房那里我也叮嘱过了,送进来时一概都会检查一遍,断不会有忌吃的东西,你大可放心,还有晚上……” 真是要比得上母亲了,杜若难得看他长篇大论的,忍不住笑起来:“你也有啰里啰嗦的时候!” 贺玄霎时住了口,微愠的看着她。 杜若越发想笑。 幼时觉得他冷漠不喜说话,后来才发现他话越来越多了,而今这状况好像已经是到达了顶峰,光是叮嘱个事情也能讲上半天,不知道等她生下孩子,他教导孩子时是不是也会如此? 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贺玄冷冷道:“你刚才说我啰嗦?” 作为男人,被用上这种形容词实在是有点可恨。 “没有。”杜若忙道,“我是说你关心我,关心则乱,自然话就会变多。”她骨子里还是怕他冷脸的,挽住他胳膊笑道,“你不知道,今日外祖母与母亲她们是如何叮嘱我的,哪里还要你再来说呢,我耳朵都要受不了了。” “那是为你好。”贺玄道,“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照着做!” “好。”杜若拖长了音,“好。” 这是在跟他撒娇了,贺玄又笑起来,奖赏似的道:“公鹦鹉已经抓到了,我叫元逢拿过来,你这下不用担心鹦鹉了。” “是吗?”杜若眼睛一亮,“那黑眉得有新的相公了!” 她从榻上下来。 奴婢们都在外面没来打搅,贺玄也懒得叫她们了,弯下腰给她穿鞋。 也不是第一次,有回在马车上他也给她穿过,但这次不知为何,垂眸看过去,竟是觉得说不出的心动,她胸口暖暖的,忽地道:“玄哥哥,你可真不像皇帝。” 总是觉得皇帝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可是嫁给他之后,他并没有真的变成那样,至少在她面前从来不是,她总是玄哥哥啊,你啊你的唤他,他从来没有一点儿的不悦,要不是在这座深宫,她有时候都要觉得是嫁入一个寻常的家族了。 他轻声笑:“那是好还是不好呢?” “好。”她趴下来,趴在他背上,“这样最好了。” 头上的发髻弄得他脸颊痒痒的,贺玄突然有种冲动想把她背出去,不过这样她的小腹会紧贴着他的背,也不知会不会伤到,一时又打消了念头,暗自心想,恐怕将来的九个月都有些不太好过了! 他扶着她走到殿门口。 元逢已经将鹦鹉拿了来,杜仲是提着养了黑眉的鸟笼,乍一看,新抓来的公鹦鹉很大,比黑眉还要大一些,杜若心想,这样强壮的相公,黑眉应该是很满意的罢? 贺玄道:“去侧殿放,省得又逃走。” 杜仲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去往侧殿,等到众人都进来,便是把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且在两个鸟笼外面还罩了一层网纱,防止飞上顶梁上面抓不到。 等到一切准备好,元逢就把那只公鹦鹉揪紧了塞到了杜仲那个鸟笼里。 杜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黑眉,十分好奇她会是什么反应,岂料这公鹦鹉将将进去,就见黑眉整个羽毛都竖了起来,并且嘴里发出了极其刺耳的声音。 杜若吓了一跳,轻声道:“黑眉,这是你的新相公呀。” “渣!”黑眉又是一声尖叫。 那公鹦鹉倒像是要接近她,嘴里发出了柔和的鸟鸣,它本是生活在林间,有日突然被抓起来单独养了一阵子,而今见到同类,很是欢喜。 它慢慢挪过去。 黑眉双翅展开来,蓄势待发,只到合适的距离,鸟喙好像剑一样直刺过去,只是三两下,那公鹦鹉的羽毛就被拔掉了十来根,吓得缩在了角落里一动不敢动。 这叫什么事儿?杜若目瞪口呆。 “赶紧拿出来罢。”贺玄吩咐元逢,“再待一会儿,恐怕连命都没了。” 果然黑眉还在跃跃欲试,一反此前的精神萎靡,大有把那公鹦鹉打死的劲头! 这么凶,怎么让它飞走,又不走呢?偏要打新相公,杜若差点气死。 “它定然是疯了。”回到春锦殿还是难以精下心来,杜若痛诉黑眉的暴动,“那鹦鹉又没有惹它,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呢,要是原先那只,倒也罢了。”毕竟是有抛弃发妻之罪,可这新来的何其无辜,“它是不是在发泄怒火?但这也要看看是对谁罢,实在太不像话了!” 贺玄捏捏眉心。 原以为逮到一只公的事情就解决了,可没想到仍旧棘手,他拉杜若坐下:“甭管打不打了,只要吃东西就行。”得记着初衷,之所以抓这只来,是因为怕那母鹦鹉饿死,“你明儿瞧瞧,是不是恢复如初了。” “我才懒得管它吃不吃!”杜若扭过头,费九牛二虎之力长途跋涉给它找的相公,一点不领情,她生气着呢。 贺玄哄她道:“许是今日第一回见面紧张,你两只鸟笼各装一只,靠在一起养,时日久了或者日久生情呢。” 杜若眼睛一转,这法子倒是可以试试,遂又笑起来。 看得这一出,她也有些累了,便是坐去了床上,贺玄看她要睡了,因时辰早,仍是想去文德殿批一会儿奏疏,两国交战,虽则近段时间常有捷报,可战争带来的破坏也是数不胜数,他为安抚民心费了不少心思,不过这始终比不上一统江山来得紧迫。 因为只能等到那一日,才能谈得上真正的国泰明安。 眼见他要走,杜若有些不太舍得,说道:“你不能在这里看奏疏吗?” 贺玄摸摸她的头发:“在这里,你不怕我吵到你?” 杜若默了默。 有好几回她去文德殿,看到贺玄批到恼火的奏疏,都是大声的吩咐元逢请某某,某某大臣前来,或者径直就把奏疏抛掷在地上。真是有些叫人心惊胆战,这要是在殿内他一时没控制住,可不是要把她吵醒?再者,让他压着泻火也不太好。 叹口气,杜若道:“也是。” 语气幽幽的,贺玄耐着性子坐下来:“那我再陪你一会儿。” “好。”杜若很欢喜,把头靠在他胳膊上,目光撇到枕边正好有话本,拿起来予他,“你给我念这个,说不定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他怔了怔,侧眸看她。 她眸子里闪着些狡黠。 从来没有做过这件事儿,贺玄轻咳一声,倒是有点儿无从下口,他实在不习惯念话本。 杜若道:“玄哥哥,以后我们孩子生下来,你作为爹爹,肯定要讲故事给孩子听的!总不会孩子问起来,你说自己不识字罢?” 贺玄还没开口,她自己倒是笑开了。 眉眼弯弯的,露出雪白的牙齿,简直像个孩子,她有时候也确实跟孩子差不多,贺玄斜睨她一眼,翻开书卷念了起来。 虽说是第一次念,却也抓住了重点,抑扬顿挫,动听悦耳,杜若眼睛闭起来,依偎在他身上,说不出的高兴,她想到了小时候父亲这样念给过她听,母亲也是,祖母也是,可是这每一种感觉又好像是不一样的,只细说也说不清楚。 可能幸福还是有相同的地方,那细小的个中差别却又是微妙的紧。 她听着一会儿,声音渐渐低了,渐渐没有重点了,杜若把眼睛睁开来,瞧见贺玄慢慢闭上了眼睛,书卷从他手上滑落下来,眼瞅着要落在地上,她捂住了嘴。 要是发出声音,他可就要醒了! 幸好在床沿停了下来,杜若松一口气,可也一动不敢动,索性端详起他来,眼睛眉毛鼻子,嘴,看着看着又忍不住笑,原来这个人也会犯困呢! 可见是有多累了,她又叹口气挨着他闭上了眼睛。 屋里一片静默,鹤兰起先并不敢打搅,只是等得好久见实在没个动静,便是偷偷往里看了一眼,只见贺玄尚穿着龙袍就这样靠在床头睡着了,自家主子埋在他怀里也是一样,心里不由咯噔一声,这样的姿势,明早起来还能舒服吗? 可她不敢惊动呀,无声的退回去。 幸好又过得半个时辰,贺玄醒了,大踏步走出来,她又进去瞧一瞧,主子被放平了睡在床上,总算是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杜若:你干什么偷偷走了,坏蛋! 贺玄:(*^^*) 第138章 前几日下得一场雨,便是入秋了,屋里的冰鼎撤出去,床上也换了被褥。 翠云端着一碗银耳羹进来,小声与杜绣道:“那展夫人又来了,奴婢老远就闻到一股烟气,也不知这劳什子的艾炙有什么用,倒是熏得眼睛发疼。” “定是有用的,没瞧见二姑娘每日都去老夫人那里呢?光是这精神头就是好了些,”银杏唉声叹气,“说来老夫人也真是偏心,见二姑娘不见我们家姑娘,外头晓得了,只怕姑娘的姻缘更是困难。” 本来就是庶女的身份低了别人一头,要是再不受老夫人待见,还依仗什么?他们二房能有什么呢?两个丫环愁的恨不得生了白发出来。 发现她们窃窃私语,杜绣整一整衣裳走到外面,将银耳羹吃了道:“翠云你拿些银子,我要去香铺挑些胭脂,银杏你留下来省得有什么事儿。” 越是落魄,她越是不能松懈了,就得把自己装扮的漂漂亮亮,不能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小瞧,怎么说自己还是主子。 翠云连忙就去里屋拿了荷包,走到门口忍不住小声问:“姑娘可要同夫人说一声?” “说罢,不然到时候又被二姐告状私自出门。”杜绣眉头挑了一挑,反正她是不会把杜莺当作当家人的,幸好刘氏仍是健健康康的,还担着夫人的名声,不然自己真要被杜莺治死了! 刘氏自然也好说话,一句没有拦着。 杜绣在二门处上了轿子就往街上去了。 也是听说香铺进了不少胭脂水粉,长安城各家族的女眷们多数都是来这里挑选,杜绣也是在此买惯的了,因她用度不少,出手阔绰,故而一到铺面,便是有女伙计迎上来招待她,她细细瞧了瞧,一连选了六样胭脂,都是色泽不一。 取一些擦在手背上看,颜色鲜活柔嫩,她心情一时又颇是高兴,到底是姑娘家,极是爱美的,正选着,耳边忽地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可有适合四十来岁妇人所用的胭脂?” 那声音极为响亮,使得铺内姑娘们都吓了一跳,有胆子小的甚至逃出了店铺,杜绣抬起眼,看到一个极高极高的男人,恨不得头都要碰到门框上,她也差些要走,但瞬时却想起了这人是谁,在长安,能有这样身高的恐怕只有他一个人,那就是长兴侯樊遂。 此人从襄阳回来不到数月就被贺玄封了侯爵,她那天在漕运河也是见到的,生得极为高大,骑术也很厉害,最重要的是,他还很得贺玄信任,只不过当时她心系杨雨谦,要还伞给他,并不曾如何留意。 她竖起耳朵,听他们对话。 女伙计晓得他是侯爷,不好怠慢,连忙就取了不少胭脂过来。 樊遂一个大男人对此并不了解,直接就道:“你替我选几样,不过莫要选错了,我是要送予母亲的。” 他非将门出身,父亲早亡,带着母亲在乱世闯荡,后来加入赵军与贺玄结识,凭着智勇双全而今也是出人头地,只是母亲随他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安定下来想报答母恩,正逢七月过生辰,便打算亲自买些胭脂水粉衣料首饰送予她。 其实人很和善,只是太高看起来就有几分压迫,女伙计战战兢兢选得几样送到面前:“还请侯爷过目。” 樊遂哪里会看,挑眉道:“你确定合适?” “这,”女伙计支吾起来,她可是没有见过樊夫人。 “不知樊夫人的肤色如何?”杜绣盈盈一笑看向樊遂,“若是侯爷不介意,不妨听听我的建议,若是肤色白……” “我母亲常年操劳,肤色并不白。”樊遂直来直去的性子,眼睛盯着杜绣,“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姓杜,在家中排行第四。” 杜家在长安可是声名显赫了,难道是那个卫国公府杜家?樊遂看杜绣的容色颇为俏丽,想到往前在文德殿见过杜若几面,应该是同一家人,他笑一笑:“你是卫国公府的四姑娘吗?先多谢四姑娘的好意了。” 杜绣默认,替他选胭脂,一边儿柔声道:“侯爷家里难道连个奴婢都没有吗,竟然要侯爷亲自过来,男儿家可不是束手无策?” “我母亲和善,并不用什么奴婢,为人又节俭,若非我已买下断不会接受。”他们樊家是穷苦人家,樊老夫人过惯了苦日子,便是成为太夫人了,习惯并无变化,樊遂是想进些孝心。 居然有这样的老人家,杜绣无法理解,不过这等人家思想朴实,恐怕很多事情都不会在意的,她目光在樊遂脸上打了个转儿,见他虽然生得高,脸却长得不丑,甚至可以称得上英气,便是莞尔一笑,将已经选好的胭脂递给他,还另外奉送上两盒:“樊将军为大梁立下大功,我这区区胭脂算不得什么,也是为恭贺樊老夫人。” 谁想樊遂却是无功不受禄的人,推辞道:“已经劳烦姑娘,这些可是受之有愧。”他又谢过一句,便是拿着胭脂离开了香铺。 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真正是个粗人,一点儿不知道怜香惜玉,杜绣有些失落,不过这样的老实人比起杨雨谦可是好太多了,她而今想想,杨雨谦可能就是不想娶杜莺才会故意送错伞,径直将长辈的想法给断绝了,也是个狠毒的人,结果却让她蒙羞。 往后有机会,她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杜绣让翠云取了胭脂,又到隔壁的香茶铺买了一套茶具方才回去。 此时天已是有些暗了,几近傍晚,二门处,翠云扶着杜绣下来,主仆几个将将绕过影壁,迎面便遇上一位中年妇人,瞧着面生,谁也不识得,倒是那妇人满脸笑容道:“杜四姑娘出门回来了呀?可是不巧,不然刚才便是要一同赏花了。” “你是……”杜绣疑惑。 “我姓姚。”妇人道,“四姑娘怕是记不起来了,原也没有见过几回。” 杜绣一时不知说什么。 妇人关切道:“四姑娘逛得会儿想必累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她告辞走了。 可杜绣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太舒服,这人又跟她不熟,关心她作甚呢?该不是是哪家要巴结他们杜家吧,用这种口气!她有些不屑。 走到院门口,银杏已经等得急了,见到杜绣回来,急忙就道:“姑娘,刚才来了一位姚夫人,是刚拜见过老夫人又来这儿的,与夫人说得许多话呢。奴婢觉得奇怪,刚才便使人去国公府打探,原来那姚妇人去国公府不止一次,老夫人好像是……” 怎么会这样,杜绣只觉晴天霹雳,脑袋一阵阵的发晕,翠云连忙扶住她,安慰道:“也未必是真的,姑娘莫要着急,这等终身大事,老夫人定然会很慎重的。” 慎重吗?杜绣冷笑起来,自己就犯了一次错,老夫人便是不顾亲情,随随便便要把她嫁出去,想到刚才那个姚夫人,浑身上下极其的简朴,定是没有什么家底,她咬牙道:“你还打听到什么,这姚家祖上是做什么的,可是长安的吗?” “祖上不知,应是清白人家,姚公子是举人。” 举人…… 那还不知哪一年能做官,杜绣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进了屋,两个丫环要进去,被响亮的关门声给拦在了外面。 姚家跟世家是沾不上边儿,不过姚老爷却是一名清官,曾与谢彰同袍,只是大前年染病去世,只得一个儿子,那儿子颇有才华,早早就考中举人,脱孝之后便是想与杜家联姻。人当然是有些心机的,不过水至清则无鱼,老夫人仍在考虑之中,兴许就会答应这桩婚事。 眼瞅着杜绣可能就有着落了,刘氏更是忧心,送走姚夫人之后便去杜莺房里。 “那展夫人的艾炙可是有用?”她满目期待。 杜莺都不知如何说,舒服是舒服了一些,不过这等法子都是长远的,没有三至五年谈何痊愈?她并不想给母亲什么希望,淡淡道:“仍如原样,不过睡觉是安稳了些。” “也是好的。”刘氏抹一把眼泪,“可是托了郑少夫人的福。” 有这样的朋友是一生的福气,杜莺微微笑了笑,手没有停,扔在画着花样,袁秀初嫁到郑家几个月了,许是很快就会跟杜若一样怀上孩子,她反正闲着,便是做个双份的四季衣服。 比起常用的花样,她自己画的更是别有乐趣,一张是小鸡觅食图,毛茸茸的极为可爱,一张是小鱼儿跳龙门,刘氏一看这淡金色的鱼儿便知是要送于杜若的,她生下的可不是龙子龙女吗?只是不知,她何时能为自己的孩子做件小衣! 刘氏几乎又要哭了,生怕杜莺生气忍不住了道:“莺莺,过几日同我去一趟开元寺罢?就这一回,如何?你要是怕寂寞,我帮你请郑少夫人一起去,那寺庙里的斋饭很是好吃,莺莺,你总是这样在家里并不好,就当是透透气可好?” 简直是在求她。 杜莺心头有些钝痛,为何母亲与女儿会变成这样的关系?也许母亲也是没有做错什么的,她只是太迫切的希望她嫁人,作为母亲那是一种本能罢?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少夫人倒也喜欢吃斋饭,请了她,我正好也要为展夫人的事情送她一份礼物。” “你不也喜欢吃的吗?斋饭很是清淡,合你胃口。”刘氏道,“我们以前在金陵时,去寺庙里,你每回都是要吃的。” 杜莺嗯了一声。 刘氏兴高采烈的走了。 收到请帖,袁秀初很是欢喜,杜莺终于又要出门玩一玩了,她自然是要奉陪的,当下便与丈夫郑明宇说了,过两日要去寺庙。 小夫妻两个正言笑晏晏,小厮过来禀告,说是袁诏来了。 “许是为衙门的事情。”郑明宇道,“我去见见大舅子。” “我也去。”袁秀初跟上来,“我还有事情要问他呢,上回被他逃脱,后来就没有见到人影儿了,这回又过来,我可是要问个清楚,他这是说话不算话还是怎么的,身为大哥也不给二哥做个楷模,弄得父亲焦急万分,我这也不好做。” “又急什么?”郑明宇笑起来,“许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像我一眼就相中了,恨不得第二日便同你定亲。” 袁秀初脸一红,轻啐他一口。 两人去花厅会客。 互相见礼,袁诏坐下来道:“最近翰林院在重编大库宝典,我记得你有一卷残缺的大宋后史,借我一阅,等后日我便归还于你。” 竟然是为这个,郑明宇道:“你大可使人来借,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还亲自过来?”他吩咐小厮去拿,两人又说起北平的事情,“听说周国在实行京察,这等时候还贬了一批贪官污吏,可见其圣明,这场仗是有得打了。” “也难说,周国毕竟底子都烂掉了,不然当初也不会弄得民怨四起,便是杨昊颇得拥戴,可他是北平人氏,只管得巴掌般大一块,周国旁的城县仍是乱七八糟,他更需要时间去整顿。可惜当初澜天关一役迫使他不得不应战,而今也只能拼尽全力。” “可我们大齐也不容易啊。” 袁诏唔了一声,确实如此,所以而今每一场战都显得至关重要,毕竟输了便会浪费掉许多的物资,这是极为珍贵的。 两人说得会儿,郑明宇知道妻子有话同大舅子讲,寻个借口走出了花厅。 “上回祖父大寿,大哥你……”袁秀初将将开口,袁诏道,“我是说要考虑考虑,不过看得一圈过来,并没有上心的,这不算食言罢?” 他可没有说一定挑中一个,便是要成亲的。 袁秀初哑口无言。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个性岂能不熟?袁诏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生性又极为聪明,根本就不容易说动他,便是抬了父亲出来又有何用? 只能任由他去了! 见妹妹这般颜色,看起来对他有些失望,袁诏轻咳一声,站起来告辞,只临到门口又问:“你说的那展夫人到底医术如何?可是有效用了?” “有效用没效用又怎么了?”袁秀初正当在生气,他不把她这个妹妹的话放在心里,又何必来问这些!那展夫人不过是她替杜莺请得大夫,与他又何干呢,他怎么……她心里想着,他怎么一次次的问起,念头一闪,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来。 这些年里,袁诏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任何姑娘的名字,自从大嫂去世,他就如同枯井一样对这些失了兴趣,但是对杜莺,她忽然想到,袁诏那次给杜莺针灸之后,没多久还专门让她带了方子捎给杜莺呢,而今隔了这么久,他还在关心杜莺的病情。 以为她请了不好的大夫,还极为的不悦。 那是不同寻常的。 她笑一笑道:“很有效用,应是没多久便能痊愈了,到时候杜姑娘定然能寻个乘龙快婿呢。” 凭着杜莺的容貌才华,假使身体康健,只要不过分挑拣家世,嫁个才俊一点儿也不难。 袁诏眸色微凝,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这是不是该替她觉得高兴?若是真的好了,那是得偿所愿,他嘴角挑了挑:“那最好不过了。” 见他要走,袁秀初叫住他:“大哥,慧儿从她外祖家回来了罢?后日我要同莺莺一起去开元寺上香,我带慧儿也去玩罢,开元寺的斋饭是出了名的可口,她像我一样,也喜欢吃呢。” 袁诏怔了怔,一时竟是有些犹豫。 平常向来果断的男人,为这种小事不定,袁秀初道:“后日我过来接她,就不用劳烦大哥送来了。” 袁诏嗯了一声,离开了花厅。 看着他的背影,袁秀初轻轻笑起来,但很快她又有点儿发愁,她这大哥可是不太讨喜啊,虽然生得俊朗,可一没好脸色,二没好语言,不然就他这般的身份,也不至于这些年就没个姑娘主动投怀送抱的。 这一点,可是比她的二哥袁佐差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妹子们的打赏,么么哒^_^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1 00:16:48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1-03 16:39:39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0:45:16 不吃胡萝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4 15:59:57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4 22:06:18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5 13:55:00 暖暖招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6 12:29:36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6 20:55:51 第139章 开元寺就在长安城中,香火鼎盛,每日人来人往,便是石砌的台阶都翻新了好几回。 刘氏一早带着杜莺去了寺庙。 因是约好了,两人坐在凉亭中等候袁秀初。 杜莺安安静静没有什么话,刘氏却是绞尽脑汁,她今日带杜莺来自是有原因的,想让她去求个姻缘签,可心里又怕这女儿反感,仔细的斟酌着言辞。 过得好一会儿,她期期艾艾的道:“莺莺,我听说在开元寺问签很准呢,不管是求子保平安,还是诸多五花八门的事情,但凡求了,都是数月内便是成真的。” 原来是为此才让她过来。 杜莺暗叹一口气,不管是祖母还是母亲,她们花在自己身上的精力实在是太多了,多得有些让她透不过气来,她侧头看向刘氏:“真是那么准吗?” 并没有生气,刘氏大喜,挨近一些:“自然是真的,为娘还会骗你吗?不信你可以去试一试。” 假使菩萨有灵,凭着她这身子,恐怕签文定是下下签罢,这样才会准呢,杜莺心想那她就去求一下,也好让刘氏真的死心,她笑一笑:“也可,既然来了,也不白走这一趟,试试便试试。” 两人正说着,下人禀告说袁家的轿子到了,便是停下来走去路口,袁秀初姗姗而来,远远看去,只见她手里竟然牵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瞧着六七岁的模样,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梳着花苞髻,穿一身杏红色的襦裙,十分的可爱。 刘氏悄声道:“瞧着与若若幼时有些像呢。” 不像而今身材高挑了,杜若小时候贪吃,便是圆圆的,杜莺抿嘴一笑,是有些像,她问袁秀初:“这是谁家的姑娘呀?” 袁秀初道:“我原是要准时到的,结果家里有些事儿耽搁,对不住。”她揉揉小姑娘的发髻,“这是我侄女儿袁慧,慧慧,快些行礼,叫杜夫人,杜姑娘,杜姑娘是我好友,你可是要记住了呀。” 袁慧点点头,甜甜道:“杜夫人,杜姑娘。” 侄女儿又姓袁,那不是袁诏的女儿?杜莺极为吃惊,袁诏这等人居然能生出这样可爱的女儿,真正是没有想到!她道:“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侄女儿呢,你也不早说一声,我却是什么都没有准备。”想一想,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对彩玉铃铛。 以她与袁秀初的关系,这见面礼必是要送的。 铃铛小巧玲珑,摇一摇有清脆的声响,袁慧瞧得一眼,又抬眸看向袁秀初。 袁秀初笑道:“我大哥衙门事情多,慧慧外祖母又疼她,故而经常在那头住着,你便是没有瞧见。”她推一推袁慧,“还不谢谢杜姑娘呀?” 小姑娘忙就双手接了,谢过杜莺,得了铃铛也没有急着玩,却是小心放在袖中收好。 看上去家教不错,倒不知袁诏的岳家是哪家,想必也是书香门第,不过这小姑娘很早没了母亲,原本可能就比一般的姑娘懂事些,杜莺朝她笑一笑,与袁秀初说话:“许久不来开元寺,瞧着比原先还热闹呢,倒有些不太认识了。” “这一年迁入不少人口,听相公说便是官员都比往前多得一倍。”袁秀初拉她起来,“我是每年都要来此一回的,哥哥们也是,我们要给母亲大嫂点长明灯。”她又招呼刘氏,“杜夫人,一起走吧,我们先去敬香,再去吃斋饭!” 比起杜莺,袁秀初又更是温柔了,刘氏也很喜欢她,笑着走在旁边。 三个人轮流去上香,袁慧年纪小,只站在旁边等候,小姑娘瞧着可爱,却是不喜说话,只是一对儿大眼睛总是忽闪忽闪的,好像天上的星子般明亮。 不吵也不闹,实在是太乖巧,这性子让刘氏想到了杜莺小时候,不若杜蓉叽叽喳喳的,如同雀鸟,杜莺也是内敛的,这女儿从小就藏着心思,而今大了更是如此,不知她终日在想什么。不敢再次提醒她,刘氏与袁秀初说起话来:“少夫人今日来,要不要也去求个签呢?” 她自个儿当真是别无所求了,就是家中两个哥哥,叫她烦心,可问签这事儿非得自己去求,断不能替代,她笑着道:“我便只求个平安。” 刘氏道:“也好,也好。” 她连忙叫沙弥把签筒取来。 这等迫不及待让杜莺哭笑不得,母亲生怕她反悔,故意引袁秀初说求签,好让自己也跟着求了,也真是一片苦心。她接过来,将签筒摇了几摇,晃动间,有支签文便掉落下来,将将要去拣,只听得旁边袁慧的声音,极为欢喜的道:“爹爹!” 回眸一看,不知袁诏何时来的,正立在佛殿门口,绯红的官袍被太阳照着,隐隐有些刺眼。 并不是休沐日,他如何会来?杜莺眉头拧了拧,把签文捡起来,悄悄一看,嘴唇抿了起来,差些想把它重新插回签筒。 刘氏急着问:“什么签?” 杜莺藏在袖中:“等会儿解签的时候便是知晓了。” 袁秀初见到大哥来,更是印证了心中的想法,笑着迎上去道:“大哥,你不在翰林院办公吗,怎得这会儿来开元寺了?” “因宝典的事情牵扯到佛经,便是想来询问下方丈。”袁诏蹲下来,摸摸女儿的发髻,“慧儿,你没有给姑母添麻烦罢?” 这重修宝典可是个好借口,到哪里都能用得,袁秀初实在是很想嘲笑他大哥,这样精明的人也会有笨拙的时候,她笑一笑:“慧儿那么乖怎么会给我添麻烦呢?倒是大哥你还是去忙正事罢,我要带慧儿同杜夫人,杜姑娘去吃斋饭,顺便再去看看佛塔。” 竟然是在赶他走,袁诏脸色有些发红,幸好刘氏拉着杜莺过来见礼,笑道:“没料到会遇到袁大人呢,您的女儿可真是讨人喜欢。” 袁诏仍在蹲着,一只手还放在女儿的头上,闻言站起来略略颔首:“杜夫人是在求签吗?” “是小女在求签。”刘氏笑。 袁诏怎么会没看见,他就是故意这样问的,杜莺淡淡见礼:“袁大人。” 秋日里,她穿着一袭淡玫红的裙衫,衣襟绣着绿叶兰花,淡雅中透着几分俏丽,虽然身姿仍如记忆中的那般瘦削,可气色像是好多了,也不知是不是胭脂的关系,脸颊竟是白里透红,一下子漂亮多了,袁诏心想,难道展夫人真有那么本事? 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杜莺有些恼,暗道他莫非又要说什么刻薄的话不成?也不至于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罢? 真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的克星! 她垂下头,连目光都不再瞥来。 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他,还在恼恨他上回说的话?那时头脑一时发热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那样说,而今想起来,许是傻了,傻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一直到这两日,念着妹妹说的话,杜莺病要好了要嫁给别人了,他辗转反侧才明白这番失态。 其实从来都是记挂着她的,因知道她的病不容易治好,知道她这辈子也许会孤苦无依,知道这些,所以即便看不见她,也知晓她是在家中养着病,因为记着,那次重遇,她的冷淡才会刺伤了他。 比起自己,她是从来都不记得他曾经对她的照顾罢? 也许只是一点点,可也是他从没有对别人有过的用心。 不过想明白这些,他也不必在乎了,他应该在乎的是将来的事情。 袁诏与袁秀初道:“方丈正在闭关思修,我而今倒是有些空闲。”他拉住袁慧的手,“慧儿,我同你一起去吃斋饭?” 袁慧眨着大眼睛:“爹爹平日好像不喜欢吃呢。” 袁秀初差些笑出声来。 也是不容易,这都主动要吃斋饭了,她目光在袁慧脸上打了个转儿,袁慧像自己的大嫂温和善良,所以大哥很喜欢她,也很喜欢大嫂,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有个新的开始了,不然以后的几十年如何渡过呢?她想到当时的伤痛,眼睛有些发湿。 大嫂应该也会这么想的罢? “慧儿,你爹爹只是不习惯吃,”袁秀初笑道,“等会儿叫你爹爹多吃点儿,多吃些就会喜欢了。” 还有这种道理?袁慧小脑袋歪了歪道:“好。” 刘氏急着要去解签,从佛殿出来便是拉着杜莺往解签人那里走。 不料今日人多,竟是在前头排了四五个,母女两个便是站在后面等,刘氏还在疑惑杜莺求了什么,小声的问:“莺莺,快些拿出来给为娘看看。” 杜莺道:“母亲还会解签吗?” “我总会识字。”刘氏道,“莺莺呀,看一看又有什么呢。” 杜莺便去袖子里寻,谁料怎么也找不到了,她叹息一声:“总是被我在路上不小心掉了,母亲,这也是上天注定的,或许……” 正说着,袁诏走过来,手里拿着签文,与刘氏道:“我刚才见签文从杜姑娘袖中滑落,便是拣了。” 那原是她故意丢弃的,便是不想刘氏看到了欢喜,这样一来,她又急着要让自己嫁人了,指不定还做出上回骗她去童家的事情!刚才真不该心软同意去抽签,老天爷要真会预测世事,人间哪里还会有悲痛呢?这签文也一点儿都不准,她的姻缘怎么可能会顺利? 上上签! 刘氏心花怒放,几乎是跑着将签文送去了解签人那里。 杜莺回眸狠狠瞪了袁诏一眼,恼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袁诏却是微微一笑。 他生得冷峻,记忆里是没有对她笑过的,这一笑眼角眉梢都柔和了起来,好像秋日里的阳光,杜莺怔了怔,暗想他是发什么疯,突然对她笑什么呢,难道他没看见自己在瞪他? 她又瞪他一眼。 袁诏又笑。 两个人要是打破了平常相处的模式,必定会引起混乱,杜莺一直以为袁诏看她不顺眼,这会儿笑了又笑,如何会不惊慌,她一下就有点束手无策,急忙转过头去。 刘氏听得解签人说的话,讲杜莺好事已近,十分的高兴,转身拉着杜莺叫她也听了一遍,杜莺莫可奈何。 解完签,众人便是去吃斋饭了。 因袁诏是男人,并不方便与他们一桌,故而是带着袁慧坐,隔着屏风,刘氏听到袁诏对女儿很是细心,一样样夹给她吃,还与她讲佛门的故事,想到杜云岩那混账丈夫,一样做父亲却是一个天一个地了,由不得就夸赞了几句。 杜莺心想,母亲这是没有看到袁诏的另外一面,他那时候将自己气得吐血,哪里有这等温和呢? 他的刻薄是深深刻在她心里的,只是今日却这样待她,想到刚才在解签那里,他莫名的笑容,杜莺眉头又拧了起来。 他到底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袁诏:做你想不到的事情。 杜莺:……呵呵。 第140章 回去的路上,袁诏与袁慧坐在马车上,想到刚才杜莺狐疑的眼神,甚至在离开时还忍不住探究得看他一眼时,就忍不住笑起来。 她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的想法,但凭她敏感的性子,一定会反复的琢磨,这样他就总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了。 发现父亲在笑,袁慧仰起小脸问:“爹爹为什么这么高兴呀?” 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好像黑葡萄,与妻子生得一模一样,袁诏的笑容霎时黯淡下来,伸手摸一摸女儿的发髻道:“慧儿,要是爹爹……” 要是他哪日续弦,袁慧会不会欢喜呢? 话到嘴边,他却是不能说出口,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喜欢上别的姑娘了,以为自己足够情深,然而现在才发现,他并不是那么的了解自己,在悲痛淡化之后,还是动了心。莫名的对女儿有些愧疚,虽然她那时年纪尚小,已经记不得母亲的样子。 他把袁慧抱在腿上,柔声问:“今日玩得开心吗?” “开心。”袁慧笑道,“下回爹爹再带我来,好不好?” “好。”他应允。 袁慧把一对彩玉铃铛拿出来给袁诏看,笑道:“这是杜姑娘送我的呢,爹爹,姑姑要我收下来我才收下来的。” “真乖。”他问,“你喜欢这铃铛吗?” “嗯,我以前没有见到过的。”袁慧摇一摇铃铛,嘻嘻的笑。 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杜莺呢,但袁诏忍住了没有问,初次见面只怕不会有太多的想法,更何况,他要娶杜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对自己的成见很深,所以他只是笑一笑,都那么的惊讶。 想到以前对她的态度,袁诏心里也只有深深的后悔了! 马车路过成贤街时,突然停了下来,袁诏正要问车夫怎么回事,窗口被人敲了一下,探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弟弟。 “二叔。”见到袁佐,袁慧笑眯眯的叫他。 袁佐隔窗摸摸她的发髻,与袁诏道:“大哥,你今日怎么会去开元寺?又不是休沐日,我是白去了一趟翰林院了!” “你有要紧的事吗?”袁诏淡淡问。 “也不要紧,就是……”袁佐递过来一盒墨锭,“我昨日得了一样好东西,大哥,你瞧瞧,这是正宗的徽县香锭,出自易大师之手,你不是一直想要收藏吗?” 亲兄弟明算账,他们二人虽没什么矛盾,但袁诏的性子冷淡,袁佐也不是热情的人,平日里便是不怎么亲近的,现在巴巴的过来送墨锭,定然是有所图谋。袁诏没有拿墨锭,瞄了一眼道:“怎么,难道武家老爷不肯将女儿嫁给你?” 袁佐的脸一下红了,手抓紧了墨锭道:“怎么可能!” 听起来很是气愤,袁诏一笑:“那是因为父亲吗?” 武家家境贫寒,武老爷在礼部任员外郎,并无什么权势可说,与他们袁家相比,云泥之别,加之袁佐又很出众,真要谈婚论嫁,只怕父亲那一关确实不太容易过。 袁佐苦笑:“大哥,你明知道还说出来。” 上回袁诏让他与父亲交代,可他实在不敢说出口,怕老人家不同意,他是想更把稳些,而袁诏是嫡长子,在父亲心中的地位高远,如果让他一起去,心里就能有个底。 袁诏把墨锭收下来,沉吟道:“父亲刚调任户部出任尚书,又逢各处闹灾,库银难以周转,忙得焦头烂额,你且先等一等罢,等他哪日得空又问你婚事。再说,下个月就要中秋了,等中秋过后,我们与秀初也说一说,请武家过来做客,武家不是还有个儿子吗?” “嗯,去年刚刚中举。” 武家虽然家世不行,可培养的几个孩子都不错,袁诏笑道:“这就好。” 袁佐知道大哥这是要帮他了,也笑起来。 年轻男人站在马车旁,穿着一袭湖色秋袍,身姿挺拔,眉目俊朗,仿若是一道璀璨的光,由不得就将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对面茶馆里坐着的葛玉真问林慧:“这是谁呀?” 在家里待得久了,她好不容易磨着母亲与表姐出来逛一逛,方才已是买下许多的珠玉首饰,正当口渴便是在在这里喝香茶。 林慧也不识得,她们去年才来京都,虽然由贾氏领着见过许多夫人姑娘,但因为葛玉真性子任性,葛石经一直拘着她,让贾氏请夫子好好教导,倒是没怎么见识更多的人,尤其是男人,她摇摇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不过还真是……” 难得的英俊,虽然葛玉城也很英俊,但这男人身上有着很浓的书卷气。 见自家姑娘好奇,身后一个丫环道:“这是袁家的二公子,袁家老爷是工部尚书呢!” 原来这就是袁佐,她们虽是耳闻过长安城各家的公子们,甚至贾氏也提到过,但这是第一回那么近的看见,葛玉真嘴角挑了挑,将茶慢慢喝了。 林慧道:“明日我要去宫里看娘娘了,表妹,你真不要去?” “不去。”葛玉真摇摇头,一点儿没这兴趣,去了便是要巴结杜若,什么话儿都不能随便说,也只有林慧有这耐性了。 见她这等样子,林慧暗自叹了口气。 其实与杜若关系变好了,对葛玉真有很大的好处,且又不是什么难事儿,杜若好相处,不摆架子,就当寻常姐妹一样,偏偏葛玉真不肯,要说起来也是个傻孩子。 她朝葛玉真看一眼,发现她又在看着窗外。 不过那马车已经走了,站在马车旁的人自然也不在了。 第二日一大早,林慧就起床了,向长辈们一个个问安,葛老夫人道:“慧儿,今儿得麻烦你了,去宫里看一看娘娘,昨日我就叫厨房备了好些吃食,你一并带过去,等会儿我再做些扁肉,等去了正好赶上娘娘用早膳,才做好的新鲜。” 贾氏笑道:“其实宫里什么没有呢,您这等年纪还亲手去做。” “还别说,这御厨定然没有我做得好吃。”葛老夫人道,“我也是从我娘那里学来的,后来又交给两个女儿……”想到林慧的母亲倒现在还没个音讯,她又有点悲从心来,不知说什么了,另外一个女儿也只剩下贺玄一个儿子。 所以这些吃食里一半都是皇上喜欢的,贾氏心里清楚,葛老夫人最关心的肯定还是贺玄,不过杜若得了这些,定然会叫贺玄一同分享的,做妻子的不至于连这点儿都不知,她叮嘱林慧:“等去了,多陪娘娘一会儿,这宫里呀冷清,身边光是些下人了,也没个能好好说话的。” 林慧答应。 贾氏又道:“前阵子我听相公说,下头好些进贡美人的,不过到得半途就被撤回去了,也是少见,历朝历代的皇帝有哪一个不是三宫六院?外头说起来,都是讲娘娘有福气。” 而今又怀着孕也不好伺候,可贺玄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妃嫔。 葛老夫人笑一笑:“他们夫妻情深总是好事,虽是皇家也讲究个家和万事兴么。” “倒也是。”贾氏点点头。 两人说得会儿,葛老夫人便去做了扁食让林慧带去宫里。 此时已是辰时,太阳升到了高空,洒下一地的阳光。 宫殿上的琉璃瓦闪闪发亮,林慧生怕去晚了,到得殿内便是一路疾行,跟在后面的丫环提着食盒险些都没能追上来,等到春锦殿时,她甚至有些气喘吁吁的。 “娘娘,”她缓了一口气问宫人,“娘娘可起床了?” 鹤兰一早听到禀告,走过来笑道:“林姑娘,你怎得那么急呀?” “外祖母做了扁食,说是要给娘娘吃的,我是怕错过了时辰。”林慧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我没有来晚罢?娘娘而今怕是睡得更多一些了,是不是?” 鹤兰叹口气,与林慧道:“今儿可是不一样,娘娘起早了,你肯定猜不出来是为何。”她莫可奈何,“是被鹦鹉吵醒的,娘娘原先睡得可香,谁料那只飞掉的鹦鹉又回家了,一大早的尖鸣,娘娘一下就醒了。” 她领林慧往殿内走。 杜若正坐在檐下的藤椅上,穿着杏黄色的襦裙,头发松松挽着,见到她便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十分柔和。 “娘娘。”林慧急忙上去行礼。 “坐下吧。”杜若道,“你来得可巧,给你看看我那只鹦鹉,真真是可气,你瞧就站在对面的屋檐上,怎么勾引它也不下来。” 林慧抬头看去,果见上方有一只鹦鹉,绯胸绿翅,昂首挺胸的抓在琉璃瓦上,小小的脑袋警觉的盯着这里,一动不动,而在院子里,铺了一竹匾的瓜子花生鸟食。 要是寻常鸟儿只怕就要忍不住下来了,毕竟都已经遣散了宫人,瞧着一个人都没有,可那鹦鹉就是不下来。 “不为三斗米而折腰。”杜若冷笑。 林慧忍俊不禁。 两人正说着,只听一声长吟“皇上到”,竟是贺玄来了,林慧连忙站起来。 贺玄步子大,很快便是走到跟前,她低头恭恭敬敬的行礼,耳边却听得杜若道:“玄哥哥,大绯回来了,而今一女二夫该如何是好呢?”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贺玄朗声笑起来。 刚才便是听说这件事儿了,他原绝不是为个鹦鹉费心的人,但是想到杜若,便忍不住要来看看她,哪怕是一会儿工夫也好。 “要我将它抓下来吗?”他看着大绯。 大绯的爪子紧紧抓住了琉璃瓦,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危险,忽地渣的叫了一声。 鸟笼里的大公鹦鹉在里头扑腾了下,而黑眉却是一动不动,只是朝着那屋檐看,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是毫无声音。 “不用。”杜若恼这鸟儿狡诈,改了主意,“没有良心的东西,我就不让黑眉走,我看它能站到何时!” 既然心心念念回来,肯定是记挂着鸟妻了,怎么也得让它受点教训。 贺玄莞尔一笑。 那琥珀色的眸中满是温柔,像春日湖面上的点点波光,林慧想到昨日在街上看到的袁佐,若说袁佐儒雅,眼前这年轻皇帝倒是介于英俊与儒雅之间了,他身上有着另外一种沉静,仿若耸立的雪山,孤封独立。她看得一时入神,忽地想到扁肉的事情,连忙道:“皇上,娘娘,我带了扁食来,是祖母亲手做的,本是打算要予娘娘用作早膳呢!” 杜若眉开眼笑,而今有喜正是嘴馋的时候:“是吗?我虽然用了早膳,不过还能吃一些的。”她看向贺玄,“玄哥哥,你既然来了也吃一点儿罢?总是祖母的心意,好不好?” 贺玄朝食盒看一眼,问林慧:“全是祖母亲自做的?” “是……”林慧回答,但见他眸中的神色,隐含的想法,心头又是一凉,这可是他们葛家出来的东西,难道他还怀疑有毒不成? 竟然还问得那么清楚! 他真是把杜若看成是碰不得的人了,再说,舅父舅母怎么可能去害杜若呢? 林慧气得脸颊发红,她真是没有想到贺玄会那么看待葛家。 第141章 放在以前,也许他不会那么的苛刻。 可自从杜若说过梦里的事情,他对任何有可能造成危害的事物都在意了起来,别提而今还是非常时候,她怀了孕,更是不一样。所以即便出自葛家,也是没有理由去疏忽的,毕竟葛家人多手杂,要是有什么混在其中,防不胜防。 他目光仍落在食盒上。 林慧咬住嘴唇,低垂着头,她是恨不得要说贺玄,可他高高在上,凭她的身份如何能说?只怕还会连累葛家。 气氛一时有些僵,杜若自然也看出来了,她倒是不怪林慧的反应,怎么说葛家也是好意,若是换做她,祖母亲手做了吃食送予别人,别人还怀疑,自己也会忍不住生气的。但是贺玄,他又是为自己好,就是好的有点不顾旁人的想法。 她连忙唤鹤兰过来,笑着道:“扁肉是外祖母亲手做的呢,你快些拿去膳房,让他们烧了端过来。”又与林慧说,“外祖母真是辛苦了,这般年纪还劳心劳力,这扁肉我一定与皇上都吃光了,才对得起她老人家呢。” 比起这绝情的皇帝,杜若真是太和善了。 也不枉费外祖母的关心,林慧深吸一口气,笑着道:“娘娘只要吃得开心,外祖母便说是值得的了。”她不忘说好话,“外祖母,舅父舅母都很记挂娘娘,每日都要提起呢,可又怕来宫里打搅娘娘,外祖母便是只敢做些吃的。” “她老人家身体好吗?”杜若问。 林慧点点头:“托娘娘的福,很是康健呢。” 贺玄在旁听着,并不说话,倒是鹤兰提着食盒走的时候,朝她使了个眼色,鹤兰便知道,不管是不是亲手做得,要送入杜若的口,必得还检视一遍。 她疾步走了。 杜若与林慧闲话起来,不多时,膳房那里便送来了扁肉,杜若亲手把一碗端到贺玄面前:“皇上快些吃罢。” “我并不饿。”贺玄用玉勺舀一只出来送到她嘴边,“你先吃。” 两人平常喂来喂去早已习惯,只是今日有林慧在,杜若的脸却是一红,嗔道:“这碗是给皇上的,我自己有。” 她没有吃,坐回另一边。 虽是被拒绝了,可瞧见她女儿家的羞态,贺玄勾唇一笑。 他好像只对杜若才有这样的笑容,那暖的一面,也永远只对着他的妻子,林慧心想,那么葛家的将来只怕要看杜若的心思了,她突然有点明白葛玉真的想法,这样苦苦的来讨好,最终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除非贺玄对葛家能有真情,除非他对…… 林慧心头一跳,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摇一摇头,她把目光投向窗外。 无奈之下,还是得与杜若打好关系,瞧瞧与杜家有关联的,无论是杜家,谢家,还是章家,他们家的男人哪一个不是青云直上? “娘娘,很快就要中秋了,中秋节,娘娘要在宫中拜月吗?”若杜若没有嫁出去,肯定在家中与姐妹热闹着呢,而今便是不一样,她觉得杜若应该会邀请姑娘们入宫作陪。 杜若也有这个心思。 她想请杜莺,杜蓉还有谢月仪过来,岂料还没有开口,贺玄淡淡道:“你还是好好养胎罢,别弄这些事情。” 居然还管这个了,杜若眉头拧了拧,有点儿想瞪他,暗想这回过中秋岂不是很冷清?可惜有喜不能出门,不然她可是要偷偷回家一趟了。 心里不服,但贺玄当面说了,不好顶回去。 见她有些不快,贺玄嘴角挑了挑,他吃得几个扁肉就起身了,临出门时,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大绯还在屋顶蹲着,便与元逢道:“要是再聒噪,将它赶走,赶不走,趁着天黑杀了,别让娘娘知晓。” 元逢一怔。 上回见贺玄专门派人抓公鹦鹉回来,以为对此也颇是上心,谁料转头就要杀了这只,元逢一个激灵,低声领命。 等到贺玄走出去,元逢朝大绯看看,手指一指,暗道你这畜生有没有命,可要看你这两日的表现了,千万别再吵着娘娘睡觉! 他抬脚跟了上去。 临近中秋,虽是还没有到十五,大街小巷却已经有了过节的气氛。 院子里种的桂花也都开了,空气里飘着一股子甜香,谢月仪叫厨房做了很多桂花饼,谢彰忙于公务,家里诸多事务渐渐落在她一个小姑娘的身上,像节礼,谢彰也是要她去准备的,这阵子倒是忙得脚不沾地。 将将看完账本,她正揉着眼睛呢,桂芳走过来,笑着禀告道:“姑娘,穆将军来了。” 谢月仪听到这名字,整个人都是僵了一僵,上回在宫里弄明白了杜凌的心思,哭得撕心裂肺,想起来都丢人,但也因此解开了心结,只不过再次想起,心头也免不得有些刺痛。 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站起来道:“快些请穆姑娘进来,不,便直接请她去后园罢,定是来教我骑马的,你使人端些茶水瓜果来。” 穆南风真是说到做到的人,其实经历过那件事儿她对骑马真是没什么兴趣了,可是也不好拒绝,一来是杜若的好意,二来,穆南风要是没教好她,会觉得违背承诺。 她换了骑射服,疾步朝后园而去。 小厮已经牵着马儿来了,那匹黑马威风凛凛,让她想到杜凌骑在马上的样子,若是单论颜色,她是喜欢白色,可是因为杜凌,她却选了黑马。 而今看起来有些讽刺,早知道还是选白马了! “谢姑娘这匹马真是不错。”穆南风大踏步走入园内,笑着道,“按相马经一说,此马可算上等,对主忠心,对战勇猛,难得的是,性子还颇温和。” 她将手放在马儿的额头上轻拍了拍。 骏马并没有任何反抗。 原来还真是好马呀,谢月仪笑道:“是葛公子替我挑的,看来他眼力很好。” 葛玉城?穆南风眉头挑了一挑,那次赛马她虽是拔得头筹,可坐骑的功劳十分之大,毕竟她与那匹马儿在沙场上一起征战过,说到默契,只怕年轻一辈里没有人比得上,她笑道:“葛公子的骑术便是不错,原来是他挑的。”她打量一下谢月仪,“你此前可有骑过?” “不曾。”谢月仪道,“家父文人出身,不善骑马,我自小也没有人教过,不过穆姑娘前几回说得东西,我都记下了。” 穆南风笑道:“那就好,其实骑马并不难,只要你知晓马儿的性子,知道如何控制它,以后去哪里都很是方便的。” 她伸出手,扶谢月仪上马。 怕不稳,手臂上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是托着上去。 真正是比男人还有风度。 也难怪一直不曾成亲,恐怕好些公子哥儿都自愧不如罢?谢月仪坐在马背上瞧着她,正要道谢,远处却传来一道声音:“穆将军你也真够拖拉的,还不曾教会表妹骑马吗?” 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杜凌了,谢月仪眉头拧了一拧,心想他怎么会来,怎么穆南风一到家里,他就知晓了?难不成还专门盯着穆南风不成? 原是该伤心的,可竟是哭笑不得。 她道:“我才从娘娘那里得到马呢,穆姑娘如何能教会?再说,穆姑娘也不是游手好闲之辈,能抽出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 杜凌眉头挑了起来。 都怎么回事儿,一个个帮着穆南风! 他冷笑:“是吗,那我今日倒要看看穆将军如何教导你的。”见旁边有张石凳,便是大咧咧走过去,往下一坐。 因是休沐并不曾穿官袍,而是换了件儿宝蓝色的秋衣,明亮的颜色衬得他五官极为英俊,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意气,他手里还拿着一根马鞭,鞭稍卷在手腕上,神情带着几分要看好戏的兴致。 可穆南风并不理会他,她教谢月仪怎么拿缰绳,怎么在马背上坐稳,十分的有耐心。 她自然也穿着骑射服,一通的青色,乌黑的头发挽起来只用支木簪,身材高挑,从背面都分辨不出雌雄,但是从杜凌这个角度看过去,从上而下,到得胸前,却发现隆了起来,露出了一道优美的曲线,他往常是不曾注意,等到体会出这是什么,脸上一下就好像被烫了一样,暗道该死,他怎么会去看那里? 穆南风一早便是女人,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很快就挪开了视线。 耳边听到穆南风说:“我先牵着你走一圈。” 声音是极其的温柔,可在打仗的时候,她冲锋陷阵,与敌厮杀时,与众位士兵下令时,那声音却好似锐利的刀锋。 杜凌听不下去了,霍地站起来:“你这样教要教到什么时候?我教泳儿的时候,只管让他自己骑,我在旁边护着,让他自己摸索比什么都强!” 他直走到穆南风身边,将缰绳从她手里抢过来递给谢月仪道:“你便自己骑,我会好好保护你的,这马儿性子又不暴躁,怕什么呢?真要有事儿,我一只手就能制住它,你得自己找到骑马的法子,毕竟每个人的方法都是不一样的。” “你敢保证谢姑娘不会受伤?”穆南风眉毛一扬,“谢姑娘可是从来都没有骑过!” “她是我表妹,难道我还能不上心吗?”杜凌冷笑道,“穆将军你不要刚愎自用,以为自己得了第一,便一定比别人会教了。” “我没有这样想过。”穆南风只是担心谢月仪的安危,她是循序渐进的人,而且她答应了杜若的,何劳杜凌插手,她也不喜欢他的态度,正色道,“我是奉命教谢姑娘骑术。” 居然将杜若抬了起来,是要压着他吗? 可杜若是他亲妹妹,怎么会真的管这些事情,杜凌淡淡道:“那我便去同娘娘说一声,往后都由我来教表妹。” 他便是要让谢月仪依他的办法来骑马,穆南风这种畏手畏脚的法子,太过平庸,真的要骑好马,这个怕,那个也怕,怎么学得精呢? 眼见他要催促马儿前行,穆南风见谢月仪极为的娇弱,担心她会摔下来,不容得杜凌这般,一手就将缰绳抓在了手里,杜凌看她三番四次阻扰,劈手去夺,穆南风坐到将军的位置,骨子里自然是好强的,左手一记擒拿,就往杜凌手腕抓去。 眼见二人打了起来,谢月仪极为着急,叫道:“穆姑娘,还请你原谅表哥,他是教会了弟弟骑马,想来也不会真的害我,穆姑娘……” 原是在谢家,她是不应该动手的,奈何杜凌咄咄逼人,着实让人忍无可忍,可听到谢月仪的声音,她一下又清醒过来,何必要意气用事呢?只是骑马罢了,她心里想着,动作便是一顿,可杜凌的手已经平推过来,一个晃神,便是被打在右肩上。 便是那瞬间,杜凌发现她没有战意了,可是收不回来,眼见她被打得往后倒去,他连忙又伸手握住了她的右臂,一用力,就把穆南风拉到了怀里。 她的脸猛地撞在了他的胸口。 乌发碰到鼻尖,清淡的香气袭来,他的心跳好像一下加快了,好像要跃出来似的,狂跳不止。 第142章 可穆南风何等敏捷,下一刻手掌就往他身上一击,整个人借力弹射出去。 香味还在鼻尖,怀里的人已不见。 杜凌一阵恍惚。 穆南风站定了,与谢月仪抱歉道:“谢姑娘,刚才是我失礼,不过今日恐怕不再适合教你骑马了,等下回我再过来。” 真是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谢月仪轻叹口气:“穆姑娘,劳烦你了。” 她有些想让杜凌去道歉,可杜凌这等倔强的性子肯定不会听她的,只能作罢。 穆南风略略颔首,转身告辞。 谢月仪扶着桂芳的手下马,与杜凌道:“表哥,穆姑娘可是将军,怎么会不知道教我骑马呢,表哥下回还是莫再插手了,这样让穆姑娘很是难做……” 听到耳朵里,可杜凌的眼睛却是看着穆南风的背影,看着她头上的木簪,看着她的细腰,看着她微微飘动的衣摆,渐渐远了,很快就要离开视线了。 他疾步追过去。 谢月仪微微一怔。 过得半响,她又是一笑,带着点儿说不清的感觉。 刚才看到杜凌将穆南风拉到怀里时,她已是彻底的明白了,杜凌只喜欢穆南风这样的女人,而像她这样的姑娘实在是太普通了,根本也不可能引起他的注意。 也许这样也是好的吧,他大约是知道了。 谢月仪与桂芳道:“我们回去。” 没有再往那个方向看一眼,她慢慢往来路走了。 杜凌一直追到穆南风的身后才停下来,脚步声使得她转过头,朝年轻男人打量一眼,淡淡道:“请问杜大人还有什么指教?” 阳光落在她脸上,面色沉静。 离得近了,他发现她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又黑又亮,看一眼让人无所遁形似的,刹那间,脸色有些发红,心想他上来干什么呢,难道还与她打一架不成?打架……想到刚才的事情,杜凌忙道:“你是不是被我打伤了?你的肩膀疼不疼?” 都是练家子,下手不会轻,穆南风被击到一下,自然会有痛感,可是她不会跟杜凌示弱,她道:“没什么,杜大人不用操心。” 并无多余的话。 杜凌又没有应对女人的手段,一时两厢沉默。 他慢慢将马鞭捏紧了,只觉胸口闷得慌。 可眼睛却盯着她,穆南风想到此前落到他怀里,也有些不自在,略略侧过头道:“杜大人无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杜凌没有理由去挽留,眼睁睁看着她走出了院子,他自己也没有动,一直站在那里。 也不知过得多久,小厮忍不住询问:“少爷,您是打算在谢家做什么呢?” 他也不知,杜凌心想,他感觉他有点不太正常了! 因杜若嫁入宫里,没个小姑娘在家,杜家冷清的多了,杜莺与谢氏商量,在杜家设个拜月台,等用完晚膳,她与杜蓉几个都过来,陪陪老夫人,谢氏自然答应。等到中秋节早早就买了瓜果,鲜花摆在案台上,今日也晴好,月亮又大又圆,挂在高空中,与府里的彩灯交相辉映,十分的明亮。 杜蓉拖家带口的来杜家。 章妙已经有一岁多了,早就会喊爹娘,前不久又学会了叫曾外祖母,把老夫人哄得直笑,将她搂在怀里道:“养得真好呀这孩子!” “可不是?”谢氏道,“要是若若有蓉蓉一半的本事我都放心了!” 杜蓉笑起来:“我也是顺其自然,哪里有什么本事,等到若若生下来,她自然就会知道怎么养的,再说还有好些嬷嬷教着呢。”她安慰谢氏,“大伯母,等到她生了,我定然会经常带着妙儿去看她的。” 两个人可以互相说下养儿经了! 女人们闲说起来,章凤翼并没有走,站在杜蓉身边,只盯着妻子看,杜蓉都嫌他粘着紧了,轻啐一口道:“说是要来找大堂哥的,怎么还不走?” “这又不急……”章凤翼正待要说,杜凌走过来,“伯起,你在女人堆里干什么?你难得来我家,我们过过招!” 一来就打架闹什么?章凤翼嘴角抽了抽。 杜凌径直就将他拉走了。 两个人很早就认识,往前都是凑成一对玩儿的,可自从章凤翼成亲之后就不太见人影儿了,整日守着妻子孩子,杜凌下手不留情,招招用狠,章凤翼被他打得火起,也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打得几百回下来,两个人浑身都是汗。 “你这是干什么呢?”章凤翼道,“我是来做客的,你却像招待仇人一般招待我?” 杜凌拿巾子擦汗,沉默不语。 这倒是有些奇怪,章凤翼瞧他一眼,挑眉道:“可是有事儿?” “也没什么。”杜凌将外袍穿起来,斜睨他,“还以为你沉迷女色,身手不行了呢,原来也还是没有松懈。” “混说什么,我怎么沉迷女色了,那是你二妹,瞧你说的什么话?不过你一个独身的自是不了解其中的滋味,要我说,等你成亲了指不定比我还沉迷。”章凤翼拿起石凳上的茶壶喝得几口,“但一码事归一码事,父亲往前仗打得多了,近两年腰有些不好,家里还得靠我,我怎么好放松?等来年,我恐怕就要去打仗了。” “去新郑吗?” 上回贺玄派的大军已经从襄阳直打到了新郑。 章凤翼摇摇头:“新郑哪里恐怕不需要,”他压低声音,“你没发现最近又新征了一批兵马吗?由长兴侯亲自操练,听说前不久还新设了一支神器营,用了鸟铳呢!” “这我自然知道,难道是要打别处?” 章凤翼神秘一笑。 两人目光对上,杜凌心头一凛,他忽然想到那次去打澜天关的事情,便是这一战重新挑起了大齐与周国的战火,但澜天关远不止是有防守的意义,假如从澜天关出兵,对周国发出围攻之势,那将是会让周国焦头烂额的。 难道明年是要…… 他一击掌道:“那肯定得算上我!” 章凤翼笑起来:“这应该好说,毕竟皇上是你妹夫。” 两人说得会儿,章凤翼道:“我得走了,妙儿一会儿看不到我必定要哭。” 真是一厢情愿,杜凌道:“她那么多人围着,还顾得上你?你是自己忍不住罢?”真是一眼就看透了章凤翼,他满口不屑。 章凤翼摸摸鼻子:“你懂什么?” 女儿跟妻子都是他心头宝。 就这样还要去打仗,杜凌无言,他舍得吗? 有时候没有牵挂可能是一种好事儿,可偏偏这阵子他总是会想到一个人,想到那日的心跳,想到往前不可控制的怒气,他是真的不太正常了。 “我说。”他拉住章凤翼,“你喜欢二妹时是什么样子的?” 章凤翼一怔,回眸盯着他:“怎么,你喜欢上别人了?” “我只是问问!”杜凌道,“你想哪里去了?也是我娘逼得紧,你是没瞧见,恨不得我立刻就成亲了,可我见过那么多姑娘,都没有什么想法,这样怎么能娶呢。” 也是怪可怜的,章凤翼沉吟片刻道:“我也没法说,等你遇到了自己就会知道,你一眼就会看出她是不是你要娶的人。” “一眼?” “一眼也不准确,毕竟我很早就认识就蓉蓉了。”章凤翼认真道,“或许该说,等你哪日突然会思念一个人,那么那个姑娘就是你要娶的。思念你知道吗,便是经常会想到她,吃饭的时候会想到,睡觉的时候会想到,去衙门空闲的时候也会,也许说不出好坏,但你会难以控制的想她,想亲近她,想把她抱在……” 他一笑,想起在杜家第一次将杜蓉搂在怀里时,难以言说的满足。 唯一可惜的是,那天杜蓉哭得很厉害,但现在,她每天都会笑了,他不会再让她流眼泪。 “你还是早些成亲罢。”他拍拍杜凌的肩膀,转身走了。 杜凌微微吁出一口气,他实在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喜欢上了穆南风。 也许这是一种错觉。 他怎么会喜欢穆南风呢? 女眷们围在一起说笑,老夫人抱着妙儿,看时辰不早了,便是与杜莺道:“你们几个姑娘快些去拜月,许个愿望,别再耽搁了,瞧现在月色最是好呢。” 除去杜蓉,杜莺杜绣谢月仪都是没有定亲的。 刘氏笑眯眯与老夫人道:“母亲,上回我带莺莺去开元寺,莺莺求了一支上上签。”她甚至拿了来,给老夫人看。 杜莺抿了抿嘴唇。 她真是不知道如何阻止母亲了! 这阵子,这二孙女儿越发的柔顺了,老夫人晓得是为上回自己气着的事情,所以有补偿的意思,可心里只怕还是执拗的,老夫人瞧杜莺一眼,笑一笑道:“这是好事儿,有时候啊人算不如天算。” 杜莺是自己不想要嫁人,可未必是没有合适的女婿。 刘氏很高兴:“是啊,母亲,我也是这么说。”她催促杜莺,“快些去拜月罢。” 杜蓉担心杜莺,扶着她一起去,一边儿小声道:“是不是母亲最近逼你了?哎,她也是担心你,”对于杜莺的身体,她有时候也不知该如何说,怕刺痛她,可又害怕她不好嫁人,真是两难,“我也提醒下母亲……” “算了,你又要照顾妙儿,又要操持内务,哪里还有精力管我的事儿?”杜莺道,“我也没有什么,母亲相信有好事儿,我便看看能有什么好事儿。” 她是不信真有那么好的男人,不嫌弃她的身体,不贪图杜家的关系,真心想要娶她,而且品貌也不能差,她自己想想,都是无望的。 杜莺摇一摇头,去往院中设下的拜月台。 第143章 因怀了孩子,什么都不能做,杜若百无聊赖的站在殿外的屋檐下,对月出神。 此前贺玄过来用了晚膳便走了,连中秋两个字都没有提,他们光是吃个月饼应应景,真是没意思透了,要是在家里,不知多热闹呢,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玉竹见状与鹤兰使了个眼色,说道:“娘娘要不要去散会儿步,太医说稍许走动对娘娘有好处。” “走吧。”杜若欣然同意。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宫人们连忙就一个个提了灯笼,一排六人,两排十二个,把前面照得跟白昼一样,兴许是这亮光一下将屋顶上的鹦鹉惊醒了,大绯拍了下翅膀,忽地就盘旋在了上空。 身姿十分的矫健优美。 杜若瞧一眼,想到它第一日回来,晚上偷偷飞到黑眉的鸟笼上,被一顿好打的情形,忍不住笑起来,后来便再没有接近过黑眉,总在四周徘徊,也不知要做什么,她与玉竹道:“将小公子挂到黑眉那里去。” 新来的公鹦鹉性子温和,叫起来声音柔美,有点儿风度翩翩的样子,她叫他小公子。 玉竹便把两个鸟笼挂在一起。 小公子好了伤疤忘了疼,见到黑眉,又开始唱起情歌来,发出婉转动听的鸟鸣,黑眉则是竖起了羽毛,警惕的盯着它。 今日可就让大绯知道后悔的滋味,杜若朝大绯瞥一眼,往仪门走了。 宫殿空旷,夜里静悄悄的,除了脚步声便只有快要蛰伏的秋虫,幸好各处花多,虽是凋零的时节,也有别样的花儿正逢盛期。 闻着花香,杜若摸一摸肚子心想这孩子真的快些生下来,生下来了,她可就有人整日的陪着了,想到章妙的可爱,她忽然一点儿都不觉得寂寞,度过这几个月,她就会有个自己的孩子!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不过她倒是不太想问太医,这样怀着好奇,可能更会多一份期盼。 不知不觉,走得许久,杜若因出神也不知走到哪里了,侧头正要问鹤兰,却见前方亮起光亮来,她吃惊得瞪大了眼睛,这光不是寻常的灯笼,竟是彩灯呢! 她笑起来:“快扶我去。” 丫环一人一边,扶着她往前走。 越近看得越多,原是满树的彩灯,将整个园子都挂满了,什么样儿的都有,莲花灯,鱼头灯,四季花灯,转灯……在那灯山灯海里,有个男人站在中间,彩光落在身上,从头到脚都浮了一层光,她走到跟前,瞧见他眸中的笑,心里一下子好像灌了蜜糖似的。 难怪不准她请姐妹们入宫,他是想自己陪着她过中秋呢。 她走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什么也不用说,便知道她的欢喜。 贺玄捧住她的脸儿:“喜欢什么花灯,自己选一个。” 他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在这一片灯海里走。 杜若一盏盏看过去,眼睛都要花了,最后挑了一盏鱼头灯,笑着与贺玄道:“玄哥哥,你声势弄这么大,等到上元节该怎么办呀?” 论到燃灯,上元节该是最隆重的,可中秋他就弄了这么多的花灯来。 贺玄挑眉:“这回用了花灯,上元节自不会如此。” 那太没有什么惊喜了。 杜若轻轻笑,那是要准备别的吗? “我刚才以为你什么都不管了呢。”她当时是有些失落的,又不准她自己设宴,又不陪他,这样团圆的日子怎么会高兴? 所以此前便是欲言又止的,害他忍得辛苦没有告诉她,早早来此看着下人们挂花灯,他笑一笑,又拉着她走,走到尽头只见地上放着一样奇怪的东西,说是灯笼又没有灯,杜若一时没认出来,走到近处转了一圈看才犹豫着问:“这该不是孔明灯罢?” 他笑一笑:“我前几日命人做的。” 那是可以飞上天的灯呢! 杜若眉开眼笑:“我只是听说过有这种灯,但是我没有放过呀,这该怎么放?” 贺玄将灯挪一下,蹲下来指着一团棉布道:“这布侵了豆油,只要用火点着了,就能飞起来。”他叫宫人拿来一支染着的蜡烛给杜若,“来,你来点。” 孔明灯被三个宫人举起来,杜若一时心情紧张,拿着蜡烛深呼吸一口气方才要去点,只刹那间又想起什么事儿,与鹤兰道:“快些拿笔墨来!” 贺玄一想,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这丫头,还想要许愿。 等到鹤兰气喘吁吁回来,杜若便要写心愿,只见贺玄来看,她连忙道:“你不要看。” “还要背着我?” 他身后是火树灯花,璀璨无比,可他的人好像比这满园的灯火还要明亮,杜若仰头看着有些晕眩的感觉,脸微微一红道:“是要背着你的,被别人看见,会不成呢。” 那一刻,神情是极为的诚挚,贺玄笑起来,转过身去。 杜若把宫人都屏退了,才认真把心愿写了,然后亲手放在孔明灯里,又问贺玄:“玄哥哥,你不许愿吗?” 贺玄回眸:“我不需要,”他手轻轻摸一摸她的脸,轻声道,“我已经有你了。” 杜若差些失语。 这样的话不管何时听到,都是令人说不出的欢愉,忍不住心想玄哥哥比起以前,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叫她一点儿招架不住。 见她脸红身软,贺玄扶住她道:“快些点罢。” 她嗯一声,将棉布上的豆油点着了,火一下就烧了起来,红红的,将橘色的孔明灯慢慢送上了天空,在黑空下好像变成了一颗星星。 两个人儿互相依偎着,在灯下轻声细语。 元逢站在不远处,却是手足无措,暗恼驿站的那些家伙不着调,什么时候不好,非得这时候送个八百里加急,也真是会挑时间,没见皇上皇后正花前月下呢?他要是这会儿去就是找死,可不去,兴许会更找死,因这是从新郑送来的。 往前那都是捷报,要是今儿也是捷报,就应景了,偏偏…… 他又多等了一会儿,可越等越害怕,想到上回贺玄的话,连忙就朝前跨了几步,将战报送予贺玄手边,颤声道:“皇上,是新郑……” 话未说完,贺玄已经将封泥打了开来,这一看,他脸色瞬时阴沉的可怕。 杜若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定是不好的消息了,难道是打了败仗吗?可此前听说,他们大齐的军队势如破竹呢。 贺玄将战报收入袖中,与杜若道:“我要去文德殿了,你回去早些歇息。” 杜若点点头。 他大踏步就走了。 瞧着满园的花灯,杜若只觉刚才好像是一场美梦,她心想,到底是在战乱中,哪里能有真正的安逸?她轻叹口气,叫宫人把彩灯收起来,小心失火,这便回春锦殿去了。 可贺玄刚才的神情还是让她有点儿在意,她叫鹤兰去文德殿看看。 没过多久,鹤兰回来,吃惊道:“娘娘,皇上召了好几位大人入宫呢,国公爷也来了,还有长兴侯,马将军,西平侯,胡将军!” 不是非常多,但都是贺玄最信任的人,看来事态很是严重。 杜若有点担心,可这种事情她也帮不上忙,又怀着孩子,等得会儿,便是先去睡了,只是十分的不踏实,睡得也不沉。 一直到深夜,她突然惊醒,睁开眼,瞧见月光满地,外面天还是乌沉沉的,便是慢慢坐了起来。 鹤兰听到声响,连忙拿着油灯过来,看到杜若坐着,吃惊道:“娘娘怎么这会儿醒了?而今还早呢,娘娘可是要如厕?” “什么时辰了?” “申时。” 都那么晚了,贺玄居然还没回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想到刚才他的脸色,不是寻常的暗沉,她深呼一口气道:“你把衣裳拿给我,我要去文德殿看一看。” “娘娘?”鹤兰道,“太晚了,娘娘还是等到明日。” “不是很远怕什么,又很亮,不会摔到的,倒是要让我继续睡,我恐怕睡不着,还不如去一趟呢。” 鹤兰没办法,只好听从。 有两个嬷嬷也在值夜,闻言都跑过来,眼见她们也要劝说,杜若道:“我心里有数,必得要去一次了,你们不要说了。” 她穿好衣裙,在外面披上一件狐裘出得门去。 路上亮堂堂的,铺着平整的青石,又打扫得极为干净,并没有什么不好走的地方,她很快就到了文德殿,往里一看,臣子们都已经走了,偌大的殿内只有贺玄一个人。 他站着,手撑在御桌上,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连元逢都在外面候着,只怕是连东西都没有吃过,那么晚了恨不得都要天亮,得消耗多少力气?她轻声吩咐鹤兰去御膳房,自己便往里面走了。 “娘娘。”元逢惊讶。 听到声音,贺玄一下抬起头来。 “你怎么来了?”他疾步过来,皱起眉头,“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过来这里?难道是一直没有睡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而今怀着孩子!”一边说,一边目光掠过宫人,还有两个嬷嬷。 那几个吓得脸色发白。 杜若道:“我是睡到这会儿才醒的。”挽住他胳膊往里走,将下人们都留在外头,她靠着他肩膀轻声道,“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这般的话叫贺玄的怒气立时消了一大半。 她好像是没怎么跟他说过甜言蜜语的,今日却是这样乖巧,他握住她肩膀认真打量她:“难道梦里梦到我了?是梦到不好的事情吗?” “没有。”她摇摇头,“我就是一觉醒来想到你,刚才……”她眉头拧一拧,“是不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贺玄手指稍许放松了些:“你不用操心这些,这种事情你听见了也不好,太医说过你最好随时都要心平气和。”他心想拿到战报的时候应该控制住情绪,不应该被杜若看到,只是那时一瞧见那名字,还有折损的将军与兵马便是难以平静下来。 “我是没有见过你一整晚都不睡的。”杜若轻声道,“我很担心,这样就算让我回去,恐怕也睡不着。” 他是经常晚归,但是不会那么的晚,他自从答应过她之后,还是很注意休息的。 贺玄沉默的看着她。 妻子过来是想要分担,可他并不习惯,更何况是那么一场惨烈的败仗,他心里有火,恨不得此刻便是御驾亲征。好半响,才道:“前阵子,不止没有攻下新郑,反而还失去一座城池,陈将军身亡,麾下两万兵马全军覆没。” 杜若心头一震,损兵折将,难怪他会如此,可此前不是一直都很顺利吗,那是陈将军出了大错,还是周国另派了什么将才来? 贺玄伸手轻抚她披散的头发:“其实也没什么,打仗岂会长胜不败,此乃兵家常事。” 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不过杜若知道他必定是个自负的人,所以才会那么不甘心,以至于废寝忘食,她笑一笑:“玄哥哥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扳回局面的。”听到身后脚步声,眼见鹤兰提着食盒过来,“我们先吃些东西罢?又不是一时就能办好的事情。”她将他摊了一桌的舆图兵书收到一边,从食盒里拿出一笼蒸饺来。 贺玄没办法,只好与她吃了。 杜若见他趁此也休息了一会儿,虽然想继续陪着他,可又怕打搅,忍了忍把想让他睡觉的话咽回去道:“那我先走了,玄哥哥,你要注意身体。” “好。”他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还早,你再去睡一会儿,我等会儿早朝后会补一觉的。” 杜若欣慰,答应声转身走了,临到门口回过头朝他看一眼,他已是伏案在忙。 到底那里是什么情况,陈将军竟然战死沙场,这样一来,多少会弱了士气,她往前是并不关心打仗的事情,可做皇后就不一样了,毕竟贺玄心系中原,只要一天不把周国灭了,他都不会停歇,杜若捏捏眉心,不晓得这次会派哪些将军去。 父亲…… 会不会有父亲?她心里咯噔一声,但愿不会,他应该知道自己是多担心父亲的。 思忖间,已是走到了春锦殿,见到杜若回来,几个宫人互相看一眼,突然都一起跪下来,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颤声道:“娘娘,是奴婢们照顾不周,方才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小公子的笼门就被那只鹦鹉给弄开了,也不知飞去了哪里,奴婢们到处找都找不到。” “什么?”杜若看向鸟笼,只见小公子果然不见了。 这坏家伙! 杜若朝天上看去,大绯也没有个踪迹,许是藏了起来,她连忙又去看黑眉,黑眉见到她,眼皮子眨了眨,叫道,“若若,若若。” 她笑起来,拿瓜子喂它,轻声道:“还是你最好了,黑眉你记得,千万不要跟那坏家伙走,我一辈子养着你,知道吗?” 她就不信了,黑眉会背叛它,而只要黑眉不走,那坏家伙还得回来,到时她就得把它给抓了! 第144章 新郑大败,延误了贺玄要从澜天关出击的计策,他一连好几日都在思忖该如何反击,倒不是周国突然变得强大起来,而是因为杨昊用了一个人。 宁封。 当然,宁封也不是真的神仙,可以逆转天地,之所以能把陈将军打败,全因为往日的经历,他此前跟随赵坚征战各处,对那些将军们的作战方式极为熟悉,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一点,他显然是占了上风,陈将军起先不知敌营有他,仍然采用惯有的手段,自然容易落入圈套。 只是知道宁封归顺周国,仍是极为棘手。 他知道太多的事情了! 贺玄这阵子与众人几番商量,杜云壑甚至主动提起出征,但是他没有答应。 当初他们起事,宁封已经怀疑过杜云壑,私下定然是更多的注意过他,假使去新郑那里出了纰漏,后果不堪设想,他是会难以面对杜若的。而他,他也不会贸然亲征,宁封暴露出来,不是密探得的消息,而是亲自出现在战场上,这说明什么,宁封与杨昊,是故意要让他知道的。 也许这会刺激到他离开长安。 也许这便会犯下错误。 最终,在八月底,贺玄派遣了马毓辰,西平侯领兵前往襄阳,与城内兵士汇合再次攻打新郑。 日渐秋凉,因这消息城内的气氛一度的有些消沉,为让众人轻松下,这日葛家办起了菊花宴,请了许多的家族前去做客。 贾氏看丫环为女儿悉心打扮,轻声叮嘱道:“夫子教了你这么多,要是再叫你父亲失望,便是我也没有办法了,真儿,你可得争气些。” 葛玉真嗯一声,眼睛一转问:“娘,今日可是请了许多人家?” “自然,也是皇上默许的,便是为热闹热闹。”贾氏摸摸她脑袋,“打仗人心惶惶的,可一根筋儿长久绷着不好,再者此地是都城,更要稳定人心,你一会儿出去,帮着招待夫人姑娘们,可知道?我一个人只怕是忙不过来。” “不是还有表妹吗?”葛玉真笑。 “你也知道是表妹,样样事情要她担着你倒是好意思?”贾氏瞪她一眼。 葛玉真瞧着镜中自己的脸,犹豫了会儿问:“今日还请了袁家吗?” “袁家?”贾氏一怔。 “我就是这么一问。”葛玉真站起来,“袁家不是很出名吗?” 袁家,袁家的两个儿子是很出名,贾氏朝葛玉真看一眼,暗自狐疑,莫非女儿是看上哪个了?不过袁家大儿子乃鳏夫,膝下还有女儿并非良婿,那就只剩下袁佐了,但这一个谁不觊觎?光她知道的,就有好些夫人看上了呢,有心要问女儿,却见葛玉真道:“娘,我这就去招待客人了!” 说完人就快步走了出去。 这孩子,贾氏摇一摇头。 杜二家也在邀请之列,不过杜莺是没有什么要去的意思,虽是早早起来,用完早膳便是坐在书案前看书,要不是木槿说得一席话,她根本不会上心。 是说杜绣的。 杜莺放下书:“你说她穿了什么?” “穿了一件儿极朴素的裙衫,奴婢一开始以为四姑娘是不想去的,结果却见她身边那些个丫环都在吩咐院子里的下人做事了,便是要出门的样子,奴婢便又瞧了一眼,四姑娘委实是穿得很奇怪,哪里像以前,没有一回不是光鲜亮丽的。” 真是有些不太对劲! 难道杜绣是自暴自弃到都不管穿着了吗?可如是这样,就应该像她,不要去葛家了,可偏偏又要出门,她这是要去丢他们二房家的脸面不成?说他们不管她这个庶女吗? 杜莺虽然是不想管杜绣那些破事儿,可涉及到整个家族,她是不能任其发展下去的,她倒要看看杜绣是打算如何了。她换了套裙衫去了刘氏那里,刘氏看到她欢喜的不得了,笑道:“我本来就要派人去喊你呢,莺莺,你来了就好,我们一起去葛家做客。” 母女两个走到二门那里,杜绣已经在等着了,杜莺瞧一眼,果然如木槿说得,杜绣穿得很是朴素,与平日里的花枝招展判若两人,她挑眉道:“四妹,难不成今年秋季的裙衫没有送去你那里吗?我可是记得母亲使人送了好几套的。” 再如何,他们是不曾苛待她。 杜绣道:“自然收到了,只是我最近喜欢这些颜色的裙衫,”她笑一笑,“怎么,二姐,我不能这样穿吗?我也没有穿着旧裳,旁人能说什么?二姐放心,我是必不会说我们府里一句坏话的。” 杜莺不就是担心这个吗,可她还没有蠢到这种时候要去说杜家的坏话,那只会连累自己。 既然说出这种话,便也知道事理的,杜莺又打量她一眼,颜色是朴素了些儿,却也是新的,且头上戴了珠钗,她不是长辈,倒也不好怎么说,可心里委实是起了很大的疑心,便是打定主意要去葛家。 三人陆续坐上马车。 到得葛家时,已经有许多的夫人姑娘们了,贾氏亲自来招待她们,笑着道:“总算来了,快些来花厅坐坐。”一边儿与刘氏夸赞她们家两位姑娘。 杜绣并不着急去结识旁人,而是站在一个不显然的地方四处打量,可惜这里并没有她要见的人,她一直左顾右盼,脖子都伸得有些酸,过得会儿,总算看见有个妇人从甬道过来,她忙就叫银杏去打听。 银杏回头轻声禀告:“姑娘,正是樊夫人呢。” 杜绣一喜,连忙疾步朝那妇人走去。 “见过樊夫人。”杜绣行礼,笑一笑。 此人正是樊遂的母亲,她并不认识杜绣,倒是有些惊讶,朝她打量一眼,只见这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却是穿着件柳色的褙子,上头花纹也无,十分的清爽,比起这满院子里彩衣,实在是极为的简朴,便是有些好感,笑着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我好像并不曾见过。” “夫人,我姓杜,我叫杜绣。”她声音温和,“夫人,上次我给您挑得胭脂可还合用?” “原来是你。”樊夫人笑容越发温和,“我儿提过你,这胭脂用着不错,就是太过昂贵了。” “这可是侯爷一番心意,夫人莫要如此说,好些夫人盼儿子的孝心未必都盼的到呢,不像您这样有福气呀。”杜绣伸手去扶她,“葛家我常来,不如我带您去前面罢。” 杜家可算是富贵人家了,没想到这杜姑娘如此和善,樊夫人点点头:“劳烦你了。” 两人走到花厅里,不时得说笑。 长兴侯是新贵,虽是没有根基,但长安城内想要结亲的数之不尽,原来杜绣是存着这种心思,杜莺在远处瞧得一眼,心想,只可惜樊夫人瞧着可亲,却不是什么蠢人。 不然樊遂早就成亲了,还轮得到杜绣去巴结吗? 她毕竟是庶女的身份,城内比她身世好的姑娘十分之多,樊夫人如何会选她?倒是杜绣一厢情愿,只怕要丢了杜家的脸面。 上回杨家便是如此了,她还不得教训,杜莺安安静静看着,等到樊夫人去与别的夫人说话,她走到杜绣身边轻声道:“你要做别的我不拦你,可在葛家,你今日还是本份些罢,樊夫人要真是如此简单的人,长兴侯还能独身到今日吗?我可是听说,他是极为孝顺的儿子。” 杜绣没料到杜莺那么快就看出来了,一下子恼羞成怒:“你在说什么?我都不知你什么意思!” “你往前什么打扮,今日什么打扮,还想隐瞒吗?”杜莺道,“别忘了杨家的事情,你要是再……” 那可是她的心头刺,杜绣喝道:“什么杨家,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的意思。”杜莺压低声音道,“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你好自为之,不然到时候被祖母知晓,可别……” 老夫人要把她嫁给谁,她是知道的,杜莺是不是也想嘲笑她,最终要嫁入那样清贫的人家,一下怒气攻心,猛地一推杜莺,斥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还是管好自己罢!” 杜莺原本身体就娇弱,哪里经得住她这推搡,连退几步,直接就撞到了后面的花架上,上头一盆插花应声而落,摔得粉碎,这一声响立时就惊动了好些夫人们纷纷看过来。 第145章 只见架子下一地的碎片,杜绣面色突变,暗恼自己冲动,惹出了事情。 不过这罪魁祸首也是杜莺,她好好的怎么就非得要来管她呢?她走得她的阳光大道,她走独木桥,谁也碍不着谁,真是把自个儿当长辈了! 她嘴唇一抿,疾步离开杜莺身边。 这些人看过来,杜莺却不好走,手扶着木槿的手,抱歉一笑:“不曾注意,竟是走路时碰着了,打搅夫人们雅兴,实在是罪过。” 她刚才被推,背后撞到坚硬的木头,现在还在疼着,脸色自然是不太好,落在夫人们眼里便是心想这杜家的二姑娘原来虚弱成这样,连路都走不好了,刚才没有看到来龙去脉的,便是在窃窃私语,看到的,心里自然又是另一番想法。 出了这种事,贾氏连忙过来,帮着解围:“我们这花架啊本来就有些不牢,前阵子便是要换掉的,今日可不是碍事了吗?”一边儿吩咐下人们将地打扫了,领着杜莺往刘氏,谢氏那里走,刘氏听到动静,早早迎上来,急着问,“莺莺,你有没有伤到了?” 杜莺是没有想到杜绣会那么的恼怒。 原先出门时说话还有条有理的,怎么她开口劝一劝,倒像是罪人了?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火气?难道还看不出祖母的态度吗?这种节骨眼上去攀附长兴侯府,那是火上浇油,再者这样明显的举动,落在旁人眼睛里,不定说他们杜家什么坏话。 杜家已经是飞黄腾达了,这样还不够,还要与深得贺玄信任的樊家联姻,岂不是想权势滔天? 她深吸一口气:“母亲,我没什么,只是花插倒了罢了。” 木槿是看见她撞到的,对杜绣极为的恼火,忍不住看着谢氏道:“大夫人,是四姑娘推得二姑娘!” 刘氏性子软,但谢氏不一样,而且凭谢氏与老夫人的亲近,一定会告知老夫人,木槿是咽不下这口气,要说杜绣在二房这里也算过得很是宽松了,却总沾惹是非,这是不把刘氏与杜莺放在眼里为所欲为! 也不看看她什么身份? 一个庶女,还想怎么样呢? 刘氏吃惊得瞪圆了眼睛:“绣儿,绣儿她为何要推你。” 杜莺朝木槿看一眼,责怪她嘴快,不过杜绣刚才的行为,站在近旁的人肯定是会发现的,她沉吟片刻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想必是女儿惹得四妹生气了。” 杜绣一直将她当作敌人,凭着这样的想法,就算杜绣嫁得好人家,只怕对他们二房也是有害无益,她也不想替她隐瞒了。 谢氏眉头拧了起来。 竟然在这种场合,对自己的姐姐动手,这杜绣也真是没有分寸! 听说这事儿,原在另一处与袁大夫人说话的袁秀初忙寻过来,与杜莺道:“我本来想过得会儿便来找你的,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怎么样,有没有被花插碰到?”她拉住杜莺的手,“要是伤到了,我正好有瘀伤膏,前阵子我的手磕到了,随身便是在用的。” 贾氏在旁边看着,笑盈盈道:“没想到袁少夫人与二姑娘那么亲密。” “少夫人未出嫁之前,便是常来我们家里的。”刘氏笑道,“我们莺莺同她最是要好了。” “既如此,便寻个地方罢。”贾氏吩咐丫环给她们领路,“兴许二姑娘碰伤了,你们去厢房看一看,检查一下,我也好放心。” 刘氏求之不得,这样既不用请大夫让众夫人误会,以为杜莺身体又有什么病,也能及时止伤,连忙就同袁秀初杜莺三人一同而去。 见她们离开了花厅,谢氏与连翘道:“你去看着四姑娘!” 连翘答应一声,疾步走了。 贾氏忙完回来,不见葛玉真身影,问起来时,才知道,葛玉真同几位姑娘去了西苑。 那里有一大片的菊花,其中不乏名品,葛家弄得菊花宴,一是赏花,二便是用菊花瓣做得菜品,要说吃食,菊花做在菜里并无多大的用处,除了几道清淡的可尝出一些花鲜外,便是做个摆设,说到底,就是找个由头玩一回雅兴。 要说赏花,葛玉真也是看得腻了,毕竟是自家种的,只是姑娘们有人提起,便是领她们过来看一看,当然,其中一个原因是,好些公子也在附近赏花,是由葛玉城招待的,自家哥哥在做什么,只要她一问,便有人告知。 两厢遇见,葛玉真一眼就看到袁佐。 他走在葛玉城的左侧,穿一袭淡蓝色的秋袍,腰间束着玉带,任谁瞧到都能想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样的诗词,那一瞬间,她是差些红了脸,只她生性骄傲,年幼时便知自己生得出众,从小到大也没瞧上谁,只抬着下颌,装作若无其事。 葛玉城发现是妹妹同几位姑娘来了,皱一皱眉,心想怎么专走这条道,可遇上了打了照面,怎么也不好转头就走。 互相见礼一番,他与那些公子道:“姑娘们要赏花,我们不妨让个路,从这边走罢。” 都是年轻人,因葛玉真容色出挑,好些公子发现了,目光都有些移不开来,且她又特意装扮了一番,更是光彩夺目。 只见他们在看她,葛玉真越发抬高了头颅,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葛玉城晓得妹妹漂亮,因这漂亮,以前也曾惹过事情,只幸好葛家是官宦人家,由父亲出面便是摆平了,他这会儿眼见好些男人盯着看,眉头皱了皱眉,连忙领路让他们去往别处。 这一出面是独领风骚,只可惜袁佐并没有多看她,不像别的公子,临走时还恋恋不舍,他是径直就离开了,脚步都不曾停留一下。 葛玉真难得这般用心,气得花都差些不看了。 见她折了一朵花揉在掌心里,花瓣一片片都掉落下来,林慧奇怪道:“来时还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了?若是觉得累,你便先走罢,反正这里还有我呢,我一会儿再领她们去看别处。” 葛玉真沉默不语。 她是小孩子脾气,也掩饰不了好恶,林慧看着她精致的妆容,回想刚才的情景,脑中灵光一闪,已是明白这表妹的心思了,难怪还会主动过来西苑呢! 不过这是有些多此一举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要嫁袁佐,哪里需要自己出面来获得袁佐青睐呢,最终还不是要长辈们出面? 只要表妹表现好一些不出纰漏,袁家老爷子应该也不会反对。 凭着家世,也算门当户对的,正想着,贾氏寻了过来,与葛玉真道:“二姑娘刚才受了点儿伤,郑家少夫人正陪着,你也去看一看。” 葛玉真一怔。 林慧看她还不去,心想也是傻了,袁佐是男人不合适去接触,但袁秀初可是他的妹妹,这么好的机会,她连忙道:“舅母,我同表妹一起去罢!”她问过贾氏在何处,拉着葛玉真就朝那处厢房走了。 第146章 杜莺后背受伤,袁秀初予她上了药。 瞧见她手腕上一道淤迹,杜莺关切的道:“刚才还说我不小心,瞧瞧你,你这磕的也不轻啊,怎么弄的?” “替相公去寻书的时候碰着了。”袁秀初摸一摸手腕,想到当时郑明宇的着急,嘴角翘了翘,“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相公是去太医家里求来的瘀伤膏呢,很是管用。” 瞧这满脸的甜蜜,杜莺又笑起来。 袁秀初挨在她身边:“听展夫人说,你已是好一些了,对吗?今日我见过好些夫人,有好几位都向我打听过你呢。” 夫妻情深,谁不羡慕?她幼时见惯了父亲对母亲的冷落,也曾羡慕过杜若有那样一双好父母,而今见着像杜蓉,杜若还有袁秀初这样的妻子,她也会替她们高兴,但怎么想好像都是联系不到自己身上的,杜莺淡淡道:“是有些效用,不过得需要好些年,你呀,可不要像我母亲了,还管这些。” 袁秀初抿嘴一笑:“我而今可不是像长辈吗,家中两个哥哥的终身大事,都是恨不得要我来操持,尤其是大哥。” 说起来,袁诏是有些奇怪,一直不曾娶妻,杜莺心想,他这样的人对亡妻难道真有这番深情吗,许是眼光太高,对旁人挑三拣四以至于拖到现在?只是当着袁秀初的面,她不好说袁诏的坏话,便是不置喙,就是想到上回在开元寺,他对自己莫名的笑,眉头忍不住拧了一拧。 “我大嫂生下惠惠之后,身体便差了,缠绵病榻多年,大哥白日忙衙门的事情,晚上回来便是陪着大嫂,那些年是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也是近年才慢慢淡忘的。” 原来那人的妻子也是病弱身,因为如此,他才厌恶自己吗?杜莺哂笑,他真是太替别人操心了,怕她这样的人去祸害别人。不过她已是想明白了,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是会愿意承担这种身体的,她不去想便是落个自在,就是身边的人总是抓着这桩事。 杜莺摇一摇头,只能再拖着几年,过得二十,许是她们也不会再指望的。 两人正说着,林慧与葛玉真进来了。 “听舅母说你受伤,我们来看一看,二姑娘,你的伤势严重吗?”林慧坐到她身边,葛玉真不惯与旁人主动热络,却是站在原地,想得一会儿才走过来,与袁秀初道,“是少夫人你给二姑娘疗伤的吗?” 袁秀初笑道:“我是正好带了药。” 杜莺则道:“只是小伤罢了,还劳烦你们过来,今日你们葛家宴客,想必极为的繁忙,倒是真的不用管我们,我们一会儿也要出去了。” “没事儿,姑娘们都去赏花了,我们在不在没有什么关系。”林慧朝葛玉真使个眼色。 葛玉真勉强挤出笑来,很不习惯的道:“二姑娘,你受伤了别忙着出去,我们就在这里坐一坐也不错,我使人去端些瓜果点心来。”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杜莺与葛玉真接触过几回,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她这人脾气很不好,有些过于任性,可今日竟是主动过来,她心想,到底是为什么?她是不信,葛玉真是念在杜家葛家那么一点亲戚关系份上才来嘘寒问暖。 可她身上,葛玉真应该没什么可图,难道是袁秀初吗? 她眉头一下挑了起来。 菊花宴在众人用完午膳之后便是结束了,刘氏来找杜莺,怕她受伤了不太舒服,早早就扶着告辞先行出门了,临到二门那里,见到杜峥,不见杜绣,杜莺问道:“四妹呢?” 刘氏摇摇头:“我刚才也是没有寻到,许是还在与几位姑娘说话,我等会儿去问问你大伯母,你还是先回去,省得伤势加重了。” 有谢氏在,杜绣应该是翻不出什么风浪的,杜莺答应声,杜峥也坐到车上,半趴在她腿上道:“我刚才同咏哥哥在玩呢,后来听说你撞到了便是提早过来了,二姐,你怎么样了?咏哥哥叫我替他问个好,你没有事情吧?” “没有,就是小伤。”杜莺摸摸他脑袋,“你们几个玩什么了?” “就是同凌表哥他们一起走走,对了,还看凌表哥几个比试射箭的……”他想到一件事儿,从腰间拿出一块墨锭来,“今日遇到位袁大人,他送给我的,说礼尚往来。” 杜莺一怔,将东西接了仔细一瞧,只见是上等的墨锭,她一下就想到了袁诏,那袁大人一定是他了,礼尚往来,那是还她送给袁慧的礼。 作者有话要说: = =超短小君,那个,下次写长点,这几天是能写多少写多少的。。。 第147章 见姐姐沉默不语,杜峥抬起小脑袋问:“是不是我收错了,不该要?” 都已经带过来了,难道还能还回去不成? 杜莺心想,一物换一物,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袁诏竟然有这份心,专程将墨锭送于杜峥,这有点儿出乎她的意料,因这不过是一对彩玉铃铛,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她笑道:“没事,不过你记得,往后陌生人再送你东西,可不要急着收了。” 杜峥点点头,想一想又问:“那袁大人算不算陌生了?他要是再送我东西呢?” “他不会再送的。”杜莺斩钉截铁。 杜峥有些奇怪,因那位袁大人看起来和颜悦色的,还同他讲了许多关于墨锭的学问,好像比府里请的夫子还要学识广博,不过他寻常都在家中,或是去谢家,想必也不会再遇见了。 马车缓缓行了出去。 杜绣是与刘氏一起回家的,连翘盯得紧,她什么事情都不方便做,只能同那些姑娘一道赏赏花,后来也没有见到樊夫人,不过此前与樊夫人交谈,她显是对自己有些好感,可惜时间太少,又被杜莺坏了事儿,这一趟总是没有达成她的愿望。 要是再有一次机会就好了! 或者等到九月的重阳节,也没有几日了,到时候樊遂也许会去登高,她看一眼刘氏,低声道:“母亲,二姐怎么提早走了,我原还想去看一看她呢,她到底受伤了没有?” 刚才木槿说过了,乃杜绣推得杜莺,刘氏就算再如何软弱,对杜绣也没个好脸色,淡淡道:“自是受伤了,不然我岂会让她回去?我倒是不知,你与莺莺有何仇怨,怎么就要推她呢?” 看来杜莺还是在背后说了她坏话,杜绣嘴唇抿了抿:“母亲,我若是与二姐有仇怨,真的用力推二姐,凭着她的身体还能撑到宴后吗?只是走路不小心碰到了,母亲,这些年我可曾对二姐不好?只是意外,我也是不晓得二姐会撞到花架上。” 这种事情还能狡辩,刘氏都不知道说什么。 回到家中,杜绣坐在书案前,把这些天的事情仔仔细细想了想,心里越发的惊心,她直觉自己没有多少时间来挽回了,今日又一时冲动将杜莺推伤,也许会造成更坏的结果。这一切只怕都是在杜莺的算计之中,不然按照此前的习惯,杜莺为何要去葛家呢?她是故意刺激自己,让她失去了理智! 这些错自然就都是她的了! 拿起笔,她极快的写了一封信,交与银杏,低声吩咐几句。 银杏一怔,半响点点头,带着信朝外走去。 可饶是丫环,也不便出门,故而银杏是把信交与门房相熟的小厮的,杜绣作为姑娘在府中常常能探得消息,自然是有心腹的,便是平日里花得钱财收买的人心。 那小厮拿了信,便是答应了。 只是等银杏前脚走,后脚就将信送到老夫人手里。 自从上回杨家的事情之后,老夫人对刘氏更不放心,生怕她被一个庶女戏弄,坏了整个杜家的名声,故而便是加强了防范,但凡杜绣那里有什么举动,都是要禀告到老夫人那里的,杜绣哪里知道,这一封信彻底就将她葬送掉了。 这是一封送去唐家的信。 只因杜绣走投无路,无人投靠,便是想到了唐姨娘的家人,那是她最后的一点希望,信里是让她舅父帮忙想个办法探出樊遂近日的行迹。 老夫人看得一眼,狠狠就将信掷在了桌子上,正当又知晓杜绣将杜莺推伤的事情,她冷笑着与谢氏道:“绣儿这孩子是猪油蒙了心,十分糊涂了!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机会,她偏偏弄不清楚,竟然还想找唐家的人,想把自己嫁到长兴侯府。” “真是好大的胆子!” 谢氏吃了一惊。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这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也算乖巧,许是老二以前惯得,她渐渐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人啊,心一旦歪了,便正不过来了。” “许是一时没有想通。”谢氏道,“她到底年纪还小。” “有多小?也只是两三岁的差距,可我们家哪个姑娘是有这等心思的?长兴侯府!”老夫人呵呵笑了两声,“你有个外甥女儿,你都不曾动过这个念头罢?” 杜家已经是富贵至极了,谢氏自然是不曾想过还要与权贵之家联姻的,那长兴侯是新贵,正当得宠,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要高攀,她不去凑这个热闹。 老夫人垂下眼帘,瞧着桌上那信,隐隐还露出杜绣的字迹,她淡淡道:“姚家不是还在等回复么,你便使人去说,选个合适的日子定亲罢。” “母亲,真要将绣儿嫁入姚家吗?” “也没有什么不好,她是好日子过惯了不知轻重!姚家虽是清贫了些,可姚夫人姚公子都不错,她嫁过去定能懂些事情!” 看老夫人心意已决,谢氏也对杜绣的行为颇是失望,便答应一声将管事叫了来,让她去姚家传话。 第148章 姚家得知这消息,自是极为欢喜,也很是看重,姚夫人打算去请一位颇有名望的老爷当保山,再来杜家提亲,把日子定下来。 眼瞅着便是要到重阳节,这等日子,若是天气晴好,勿论长辈小辈都愿意去山上走一走赏赏秋色,谢氏这一日就开始准备了,不料贾氏突然上门拜访。 距离上回葛家办菊花宴并没有多久的时间,倒不知是为何,谢氏有些惊讶,放下手中事情,让丫环请到堂屋来。 贾氏带了一些新鲜的水果,还有自家做的菊花糕,笑道:“想必您也是在忙,真是打搅了。” “要说忙,您不也是吗?”谢氏请她坐,“也是客气了,上次才在您家里用了宴席,这回还带什么东西呢?不过也巧,正好是要重阳了,我这便问问,你们家是否要去历山?若是去了,我们两家遇到可就热闹了。” “自然要去的。”贾氏笑眯眯道,“这菊花糕是才做的,便是为重阳呢,母亲怕味道不好,提早做了尝一尝,到时候还要送些去宫里。” “若若也喜欢吃糕点。”谢氏笑起来,“听说老夫人常送东西去,这孩子呀有口福。” 两人闲说一会儿,贾氏转到了正题上:“那天在家里见到郑少夫人,才晓得与二姑娘那么好,”她顿一顿,“您可与袁家相熟?若我没有记错,袁家大爷是在翰林院的,与您弟弟在同一个衙门呢,我是心想,您或者可以说上些话。” 谢氏怔了怔,暗想怎么好好的提到袁家。 要说袁家,因为袁老夫人早早去世,没有个主母,轮到夫人们聚会,常是缺了袁家,还是后来袁秀初与杜莺结识,他们才与袁家有些关联,至于谢彰与袁诏,听闻那袁诏为人冷清,常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倒是谈不上有多少深厚的交情。 可看贾氏很是关注,莫非是…… 想当初杜若未曾出嫁,自己也是这样的,常会对年少俊才很是关心,看来贾氏是看上袁佐了,想要将女儿嫁给他! 谢氏笑一笑:“我倒是想说上话,可也不知同谁去说,他们袁家呀没有什么夫人,要不我与弟弟说一声,或可有些用处。” 怎么也算是一个办法,贾氏看出谢氏还是想帮忙的,笑道:“那就谢谢您了。” 长兄如父,应该还是有用的,贾氏心想,怎么说自家女儿也是生得美若天仙,他们葛家论家世也不差,就是女儿性子有些欠缺,但只要她嫁给喜欢的人定会收敛的。 越想越觉得可能性较大,倒是满心欢喜。 过得一炷□□夫,贾氏便是告辞走了。 谢氏送她到二门处方才回去,将将要去告诉老夫人,谁料走得途中,只见半莲飞快的跑过来,脸色极为的苍白,颤声道:“夫人,老夫人昏厥了,就在刚刚……” “什么?”谢氏如被五雷轰顶,连声道,“怎么回事儿?怎么昏的?老夫人做什么了,是出去了吗?” “没有,一直在屋里呢,此前还叫奴婢读话本于她听,后来站起来不知为何,便是没有站稳,奴婢忙上去扶,老夫人就人事不知了。” 谢氏听得越发着急,急忙忙就往上房走。 老夫人还是没有醒,她坐在床边看一眼,见老人家脸上血色也无,心想这等年纪晕倒可不是小事儿,只怕请一般的大夫不够,她捏着帕子道:“你叫刘管事去张太医家里看看,若是不在,便递条子进去,无论如何要让张太医过来,不过千万不要惊动到娘娘,知道吗?” 半莲连连点头,疾步就走了。 这些年,不曾遇到这种事情,谢氏也是方寸大乱,她想一想,又使人去告诉杜云壑,杜凌。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宫里,杜若有喜不管事儿,好些都是鹤兰代劳的,她听说老夫人病倒了,连忙就告诉元逢。 元逢而今是相当于宫里的内务管家,听闻杜老夫人的事儿,便知都不用请示贺玄,反而请示了必是要被一顿痛斥,说他耽搁时间,这便使人接张太医去杜家,专程叮嘱要快马,吩咐完了才去告知贺玄。 贺玄刚刚主持完早朝,说道:“你再派人去杜家等候消息,一有好转便来告知。” “小的已经吩咐过了。”元逢叹口气,“今年小的见到老夫人,还颇是康健呢,甚至来宫里探望娘娘,也不知怎么就……不过皇上莫要担忧,张太医医术精湛,对这类昏厥是最拿手的,想必能医治好老夫人。” “不要让娘娘知晓。”贺玄捏一捏眉心,“你警告那几个奴婢,莫要泄露消息。” 杜若身怀六甲,最是不能受到刺激的,再者,又是她最关心的老夫人,只怕知道她病倒会十分的着急。 而且最近她也有些敏感,有时候甚至敢对他发脾气,就前一天,他晚了些归去,她就摆脸色给他看,还是他哄得好一会儿才消停。 他怀疑她肚子里怀的是个调皮小子,一点儿不听话。 元逢答应,这般去春锦殿了。 杜若这会儿才起来,因几位嬷嬷服侍得好,又有太医精心照顾,整个人神采奕奕,就是最近脾气古怪,嬷嬷们伺候她都要看眼色行事。 这一大早就说要吃牛尾汤,嬷嬷们觉得过于油腻了,可杜若喜欢,便只得赔笑道:“娘娘少吃些是不打紧的,再在汤里放些蘑菇,吸掉些油更是美味。” 那倒是不错,杜若点点头。 鹤兰心里装了事情,又不像嬷嬷们年纪大了更知道藏着,有些心慌,低头把裙衫拿来给杜若穿。最近她丰满了,肚子也有些显,都是新作的衣裳,穿起来颇是宽松,又是上等蚕丝,走起路来飘飘若仙。 玉竹笑道:“娘娘的脸儿也好像观世音菩萨,更是像仙人了。” 脸圆了,就是如银盘,很有富态。 可没那么好看了,故而杜若听着不是那么的高兴,对着镜子照一照,忽地想到很快就是重阳节了,与鹤兰道:“都要吃菊花糕了,正好这儿菊花也多,你叫膳房做一些送去给祖母他们尝尝。” 鹤兰心头咯噔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忙道:“娘娘,还不到重阳呢,不如缓两日,更是应景。” 奇了怪了,竟然劝她不要送,杜若淡淡道:“重阳到了便再送,宫里又不差这几个菊花糕,你快些去,顺便看看祖母,不知道她老人家身体如何,上次都没有来宫里呢。” 鹤兰答应。 玉竹瞅她一眼。 两人走到外面,玉竹道:“你小心些,别被娘娘发现了。” “就怕娘娘又是要问。”鹤兰叹口气,“我是惯不会对娘娘撒谎的。” 说起心眼,玉竹的心眼比鹤兰多,鹤兰比较实诚,玉竹道:“可惜娘娘又喜欢让你去,不然我来说,倒是没什么了。” 就在屋檐下,她们站在一起窃窃私语,杜若远远看着,发现鹤兰的表情有些古怪,她慢慢走过来,鹤兰赶紧走了,耳边鸟笼里,黑眉的叫声轻柔,那大绯依旧蛰伏,生怕这坏鸟儿又把黑眉的笼子撞开,她甚至上了一道锁,也是太闲了,自己要跟鸟儿斗智斗勇。 杜若想着失笑。 早上用完牛尾汤,鹤兰总算回来了,笑着道:“娘娘,菊花糕已经送过去了,夫人说很好吃呢。” “祖母没有吃吗?”她问。 鹤兰是真去过了,老夫人还没有醒,好像张太医也有点束手无策,她一边儿担心一边儿又要瞒着杜若,表情便是不容易控制,低头道:“吃了呢。” 杜若挑眉:“吃了几个?” “这……”鹤兰喃喃道,“奴婢没有数,许是有四五个吧,老夫人……” 还未说完,杜若一下就站了起来,喝道:“祖母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原先我每回让你去家里,你哪回不是高高兴兴的?而且去一次,祖母都会叫你带东西回来给我吃,祖母最是清楚我喜欢吃什么了,今次呢,什么都没有吗?” 鹤兰吓得面无人色。 她真的完全忘了这一茬,可杜家忙乱成这样,怎么会想到给杜若带东西呢,偏偏杜若却是记得,她扑通声就跪了下来。 第149章 四个嬷嬷看见了急得不得了,其中一个周嬷嬷赶紧上来,笑着与鹤兰道:“哎哟,你跪什么呀,娘娘一向和善,又不会罚你,快些起来把话说清楚,可是杜家要过节,太过繁忙?” “是,好像是这样的。”鹤兰心里咚咚直跳,“就是要过重阳节呢。” 可人一旦起了疑心,就没那么容易消除了,杜若分明感觉到她们有些不对劲,而且祖母对自己的心意绝不会因为忙就会忘掉,哪怕是不带东西,也会有许多的话叮嘱鹤兰的,可这次鹤兰回来,什么话都没有传,还得自己去追问。 就是出了事情了! 难道是祖母生病了吗?可便是生病,祖母只要能说话必定也会嘱托鹤兰,鹤兰就不会语无伦次了,分明是一句话都没有告诉鹤兰。 杜若心里大急,叫道:“祖母到底怎么了?你快些告诉我!” 鹤兰吓得连忙道:“娘娘,您不要着急,都是奴婢的错……” 两个嬷嬷疾步上来,一左一右的拉着杜若的胳膊:“娘娘,您可千万不要动气,您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什么都比不得这个重要,您赶紧先镇定下来,喘几口气。” 这一心火上来,肚子里委实就有些动静,杜若也有点儿害怕,重重呼出一口气,瞪着几个奴婢道:“你们早些说不就得了,非得要我质问你们?好,我不急,你们快些予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祖母病倒了?” 已经是猜了出来,鹤兰低声道:“是,老夫人是病了。” “什么病?” 鹤兰支支吾吾:“还不清楚呢。” “连什么病都不知道吗?那还不请太医去?” “张太医在……” 太医也在,还不知道病状?杜若叫玉竹:“快些备轿,我要去家里看看!” 这么大的事情,玉竹哪里敢听从,一边敷衍着一边就朝外面的宫人使眼色,只是短短功夫,贺玄就到了春锦殿,见杜若还在催着出宫,脸色瞬时沉了下来。 一群没用的,最后还是被杜若知晓了! 杜若见到他,眼睛一下就红了,哽咽道:“玄哥哥,祖母病了。” “我知道。” 原来他知道,杜若一怔,心想是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医都已经去杜家了,她又有些生气,恼道:“你也想瞒着我?” “可惜没能瞒住。”贺玄眉头挑一挑,“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都忘了自己是孩子的娘了吗?老夫人而今病了,你是不是也想跟着一起病倒?你还想去看她?若是见到老夫人的样子,你可能确保自己一定会安然无恙?” 祖母躺在床上一定是很虚弱的,也许都不能说话了,不然他们为何一个个讳莫如深?她一定要去看,要陪在她身边,不然无法安心。深吸一口气,杜若道:“我能确保,”她手抚着肚子,“孩子会好好的,我也会,我只是想看着祖母,确保她没有事情。” 那瞬间,她眼神极其的坚毅。 这种情况,也许是堵不如疏了,贺玄再问:“你真的能做到?” “嗯!”她点点头,“玄哥哥,你不让我去,我才不能确保呢!” 贺玄凝视她片刻,吩咐元逢道:“叫马太医在杜家候着。” 那是同意了,杜若松了口气,只没料到等她坐上轿子,贺玄也一同坐了进来。 “你也去?” “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那更好了,杜若莫名的又多了点儿心安,将头靠在他肩膀。 轿夫抬起轿,平稳的走出皇宫。 轿子虽然是比马车平稳的多,不会有颠簸的危险,可也行的慢,好似过得许久还没有走到家里,杜若胡思乱想,越想越是担心,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可因为刚才答应过贺玄,不能食言,她略侧过头,偷偷的从袖中抽出帕子擦眼泪。 这样他就不会发现了吗?贺玄柔声道:“又不是天塌下来,就是有,还有我给你顶着呢,你怕什么?” 可他再是厉害,又不是神仙,杜若被他安慰,却是更止不住眼泪。 他没有再说话,只将她搂在怀里。 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她又慢慢安静下来,祖母一直很关心她跟孩子,要是祖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怕是更会担忧,她擦一擦眼泪,心里想,祖母一定不会有事的! 轿子终于到杜家了,听说贺玄与杜若一同前来,谢氏极为震惊,杜云壑道:“你在这儿陪着母亲,我去迎接圣驾。” 谢氏叹气:“哎,今日鹤兰来我就该想到了,奈何母亲这样,我一时慌了神,便没有仔细叮嘱。” 两人正说着,元逢一路小跑过来,在门口道:“杜大人杜夫人,皇上刚才吩咐了,不要惊动旁人,这节骨眼上也不用讲什么规矩。” 那是不要任何仪式,杜云壑领命,他又重新坐下来。 谢氏是母亲,更为担心杜若,在门口东张西望,眼见她珊珊过来,疾步走过去,先朝贺玄行一礼,便是拉住了女儿的手,轻声道;“你怎么来了?你这身子……哎,已经有太医在,何必多此一举呢?要是有什么事情,谁能担当得起。” “已经不是那么危险了,都四个多月又有什么?”杜若朝厢房走,询问道,“我刚才听管事说,祖母是昏厥了,昏了有一个时辰了吗?还没有醒?张太医怎么说?” “年纪大了,气血凝滞,便是会晕头的。”谢氏叹口气,“也称不上是病。” “那何时会醒?” “张太医在施针。” 三人走进去,杜凌就在门口,他面色也很是郑重,看见杜若,便是走过来:“若若你怎么还亲自过来了,要是担心祖母,只叫人在家里候着消息便是。” “我哪里坐得住!”杜若叹口气,“我一定要来看看的,祖母呢,就在里面吗?” 杜凌领着她走到围屏那里:“太医在诊治呢,许是很快就要好了,便是不知祖母会如何。”他眉头拧了拧,“你往前总在祖母身边,可曾听说祖母说头晕呢?这回一晕竟是如此严重。” 杜若摇一摇头:“祖母头脑可清明呢,我是没有听说过,她老人家只是腿脚不太灵活了,所以不常出门。”她看着躺在床上的祖母,一动不动,头上还扎了银针,心头便是一阵疼,暗想哥哥说的也是,祖母好好怎么会昏厥呢。 她可是不像体弱的老人家,会头昏眼花,头脑糊涂,祖母以前便是被二叔气到,也只是有些胸闷,吃些静心丸便是好了,可现在二叔又不在京都,祖母该是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才对,她问谢氏:“娘,今儿早上祖母是怎么昏厥的,难道遇到什么事情了?还是近日有什么事情,叫祖母忧心?” 老人家无非是为小辈操心,不管是杜莺杜绣,还是杜凌,都是因为他们的终身大事,不过前阵子,最让老夫人生气的,只能是杜绣了,谢氏正要说,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杜绣飞也似的走到门口,满脸是泪,哭道:“我听说祖母病了,是不是,祖母到底怎么了?若若,你也来了……” 她一下子恸哭起来,好像极其的难过。 而在她身后,杜莺立在那里,面色却是有些冰冷的。 第150章 张太医收了针,听说贺玄也来了,面色更是郑重,走到门口要行大礼。 “都免了。”贺玄问,“而今老夫人是何情况?” 张太医四处看一眼,见这堂屋里好些的人,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低声道:“皇上,微臣有事禀告。” 目光闪烁,那不是简单的病! 贺玄看出他的想法,转身与杜云壑道:“可有清静的地方?” 杜云壑立时唤小厮过来,领他们去外面一处厢房,杜若跟在身边,贺玄心里并不想让她去,万一张太医说了什么猝不及防的话,也不知会不会惊到,可杜若的手却伸过来,放在他掌心中。 凉凉的,还在担心罢,然而又那么的柔软,他暗叹口气,没有拒绝,握住了她的手。 走到厢房内,张太医将门关上,轻声道:“原先微臣出于谨慎并不曾与人提起,不料皇上竟亲自前来,微臣终于能有个交代。”他语气十分的严肃,又有些小心翼翼,“皇上,老夫人应是被人下毒了。” “什么?”杜若一下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祖母那么和善,谁会下毒害她呢?再说,这还是在家里,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贺玄目光沉静:“若若。” 不小心又激动了,听到他提醒的声音,杜若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问:“是什么毒,难道是致昏厥的毒-药吗?你可能治好?” “回娘娘,严格来说,称不上毒-药,此乃一种毒草,康健的年轻人便是服下也不会有事,可用在年老体衰之人身上,却会引起昏厥之症,加之老夫人近日略有燥邪,气血浮动,服用此草又比平时危险三分,微臣才会予老夫人施针以作缓解。” 竟然真的有人要毒害祖母,杜若简直不能相信,暗道难道杜家是有什么仇人吗,可就算有,冲着一个老人家算什么呢?这有些匪夷所思,再说,真是外人,应该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毕竟要混入国公府不是那么简单,可不是外人,会是谁? 正说着,门外忽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明知道皇帝皇后在此,还有人敢上前打搅,张太医有些惊讶,他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来,只见竟是杜家的二姑娘杜莺。 ……………… 老夫人一直不醒,杜绣便是一直哭,谢氏坐在床前,听得有些刺耳,真有那么孝顺,早前又何必要让老夫人生气呢!平心而论,老夫人真算是公正的,虽然心里偏爱杜莺,杜若,可对别的孙女儿,并没有一丝的苛待,偏偏杜绣要做出这种事情。 她不过是小姑娘,真的以为自己比他们这些长辈还要聪明吗? 谢氏淡淡道:“你也莫哭了,出去候着罢。” 杜绣擦一擦眼泪:“大伯母,我是担心祖母,不看着她老人家,心里不安,您就让我陪在这里罢,好不好,我不会再发出声音打搅您的。” 原本老夫人已经是要把她嫁到姚家了,甚至还禁她的足不准出门,可今日听说老夫人病倒,她是硬闯出来的,这种时候,她怎么也该到场,看一看这疼爱她的祖母。 谢氏眉头挑了挑,正待又要说话,却见两名禁军径直走进来,一左一右夹住杜绣的胳膊,只是瞬间便是把她拖到了门外。 实在是太骇人了,杜绣吓得尖声叫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你们是谁,大伯母,翠云,快些叫他们松手,快救我……”她拼命的挣扎,头上戴的发饰都落下来,这突然的情况叫杜绣无所适从,她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然而男人的力气何等之大,她根本无法挣脱,被一直拖到了院中。 屋檐下,贺玄与杜若并肩站在那里。 “皇上,娘娘。”杜绣眼泪都掉下来,在杜家,敢对她做出如此举动甚至枉顾杜云壑夫妇的,还能有谁呢,定然是不需要遵从任何规矩的人,她哀求道,“若若,是不是你误会什么了,为什么无端端将我抓起来,若若,我是你四妹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做错什么,还要我来说吗?”杜若冷冷看着她,“就因为祖母要将你嫁入姚家,你便在祖母的吃食里下毒!” 杜绣只觉五雷轰顶,讷讷道:“下毒,什么下毒?” “不是下毒,祖母会晕吗?这家里,唯独你与祖母过不去,枉费祖母一片心意,在心里怨恨她老人家,让你不能嫁入高门,”杜若一字一顿道,“只可惜张太医熟读医书,对世上万千药草都了如指掌,一眼便是看了出来,你还有何可说?” 竟然就这样将罪名按在她的头上,杜绣抬起眼,看到杜若身边的杜莺,一下目赤欲裂,爬起来就朝杜莺扑过去:“一定是你,是你与若若胡说八道,说我毒害祖母,你就是看不得我好,是不是?杜莺,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然她走不远,跑得两步,就被禁军又拉回来,猛地惯在地上。 “已经有丫环指证你了,说你今日派遣银杏过来上房。”杜若冷笑道,“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对祖母如此心狠,也怪不得我。”她看向贺玄,“玄哥哥,我而今怀着身子,她便由你处置罢。” 贺玄淡淡道:“正当秋后,便处斩了事,拖下去。” “皇上!”杜绣一阵哀嚎,没想到自己会命尽于此。 禁军押着她退下,她两只脚在地上用力的蹬,踩得泥土都飞溅起来,那样的绝望,杜若瞧着她,有些于心不忍,然而她心里记着杜莺刚才说的话。 “我敢用性命作保!” 是了,她一定要把毒害祖母的凶手揪出来,哪怕是不择手段,她目光又变得有些冰冷起来,今日之事要不是杜绣,原本也没那么严重,杜绣也确实该受些教训的。她以前可是害得自己跌伤了呢,而她一直都没有报复此事,可杜绣却是越来越过分了。 她也许是有些像二叔,从来都是把自己的利益摆在前面,而家人是远远抛在身后的。 眼看杜绣就要被押走了,院门外传来一声冤枉,唐姨娘疾步过来,拉着其中一位禁军的胳膊,叫道:“四姑娘是冤枉的,她怎么会毒害老夫人呢!你们快把她放了,绣儿,绣儿她一直都很乖巧,这不是她做的事情呀,冤枉。” 然而整个杜家都没有人替杜绣喊冤。 唐姨娘扑到贺玄与杜若跟前跪下来:“皇上,娘娘,还请明察!” “明察什么?”杜若挑眉,“杜绣便是凶手,这家里,只有她是有理由要去毒害祖母的。” “不可能,绝不会是她。”唐姨娘咬着嘴唇道,“娘娘,绣儿她只是小姑娘,她比娘娘您还小呢,她去哪里弄毒-药呢,她也不会知道的……” “是吗?”杜若盯着唐姨娘,“难道唐姨娘你年长,便会知道去哪里弄毒-药了吗?” 唐姨娘面色一变,支吾道:“娘娘,奴婢只是打个比方,绣儿她是不会害祖母的,还请娘娘彻查啊,”她看向贺玄,“百姓皆说皇上公正严明,乃不世出的明君,还请皇上明鉴!绣儿与姚家一事,是她年少无知,可她生性善良,绝不会存着害人的心的,皇上!” 为了她的女儿也真是什么都能豁出去,杜莺朝贺玄行一礼,恭谨道:“皇上,娘娘,容小女子多言,此案是有诸多疑点,而今只得一个人证,依小女子看,须得搜一搜四妹居所,寻得物证方可服众。” 杜若沉默不语,半响道:“也罢,便依你所言。” 唐姨娘怔了怔,暗想杜莺怎么会替杜绣说起话来,还说去房里搜,可杜绣房里怎么会有毒-药,便真是她下的毒,也不可能藏在房中,除非……她心头一惊,抬头看向杜莺,杜莺也正瞧着她,狭长的双眸中含着笑意,可那笑意是极其残酷的。 她是要彻底将杜绣推入深渊! 一定是提早就在她房中放了东西罢?此次搜到,便是真的要被砍头了。 唐姨娘的手忍不住剧烈的颤抖起来,杜绣走到这一步,不能说没有杜莺的功劳,便是因她分家之后总是压制着杜绣,才让女儿心理失衡,非得嫁个好人家,就是因为杜莺,女儿才会犯傻。她听银杏说,杜绣得知老夫人下了决定,甚至有寻死之意…… 她怎么忍心看杜绣落得这个结局? 将来女儿一定不会甘心嫁给姚公子,这样被强迫着送出去,一辈子都不会过好,而姚家知晓老夫人对杜绣的不满,也绝不会真心的对待杜绣。 可怜的女儿! 为什么老夫人就不能再多多怜惜她这个小姑娘呢,为什么自己已经隐忍到这一步,杜莺还不放过杜绣?唐姨娘一下子瘫软在地。 “是我下毒害得老夫人。”她嘴唇张合着,“我早上趁着天未亮,偷偷溜到厨房,将磨碎的大戟放到了燕笋汤里。” 燕笋汤,那是老夫人喜欢喝的,而大戟,则是张太医此前提到的毒草。 一字不差的说了,杜若看着唐姨娘,不知为何,却是想到了那个梦,唐姨娘穿着华贵的裙衫,成了杜家的二夫人。 真正是个狠毒的人物。 她交代了,贺玄便是让禁卫拖下去等待秋后处斩。 “姨娘,”杜绣泪流满面,哭喊道,“你怎么这么傻,姨娘,你为何要这样做,姨娘……” 唐姨娘也不知该怎么说,半响道:“绣儿,你要好好活着,不要逞强了,绣儿,你知道吗?快些去陪着老夫人罢,她到底是你的亲祖母。” 杜绣哭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唐姨娘被拉走了。 擦一擦眼泪,她站起来。 她要去看老夫人。 谁料刚刚走到门口,杜莺挡在面前,冷冷盯着她道:“你往后别想看到祖母了,不就是你,派银杏去见唐姨娘的吗?” 杜绣的脸瞬时雪白如纸。 谢氏吃惊的看着杜绣。 杜绣结巴道:“不,我没有,我没有,大伯母……” “将四姑娘押回去,再不准踏出门口一步。”谢氏厉声喝道。 银杏吓得浑身发抖,姑娘的信没有成功送出去,她是冒着危险,将所有的钱财花去冒险见了唐姨娘一面,可谁也没有想到,竟会是这种结果。 假如能预知,她是绝不敢的。 屋里屋外一片的寂静。 过得好一阵子,传来半莲惊喜的声音:“老夫人醒了。” 众人纷纷围上去。 瞧见杜若也在,老夫人一时只当是做梦,呢喃道:“哎哟,真个儿是老了,怎么梦也跟真的似的,若若呀,你在我梦里呀?来,给祖母看看。” 祖母的脸近在眼前,熟悉的慈祥,杜若坐过去,眼泪忍不住的流下来,埋在老夫人的怀里道:“祖母,您是不是在做什么美梦?害得我们一直等着您呢。” 孙女儿的头发软软的,身上有着好闻的香味,老夫人才知道不是梦,她笑道:“我梦到你们祖父了,我告诉他,若若就要生孩子了呢,他很高兴,不过也没说上几句,瞧瞧你们,是把我吵醒了罢?傻孩子,还哭呢,你而今有喜,可不能太过伤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对,我到底是怎么了,我记得早上……” 没有急着把事情告诉,生怕老夫人没个准备不好,谢氏笑道:“您是太过操劳了,不小心昏倒了,皇上便是与若若来看您的。” “哎哟,原来我还昏了。”老夫人叫半莲扶着她起来,半靠在床头,“不过既然醒了便是无事,若若,你可不能这样,还有皇上,多少事情等着处理呢,还是回宫罢。” 杜若不太舍得,她差些就见不到祖母了,赖着不走,后来还是见老夫人实在是乏了,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这才与贺玄坐轿子回宫。 这一趟来,竟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仿若场噩梦。 想到唐姨娘与杜绣,她靠在贺玄肩头,手抚着肚子,喃喃道:“难怪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像我们这样的家里,还有此等惨剧,人生可真是不容易。”不知道她这个孩子生下来,会否也是如此,要尝遍世间的酸甜苦辣。 贺玄轻抚下她的发髻:“那是他们,你不一样。” 可在梦里,她也是很不容易的,嫁错赵豫,父亲身亡,便是她自己,在后来也可能逃不过早逝,倒是现在,她是比别人容易了好些,可这大抵是贺玄的功劳罢? 她认真道:“遇到你便是容易多了。” 他是她这一辈子的幸运。 贺笑起来,低头温柔的吻她。 她大概不知道,因为她,自己的人生也热闹了许多。 在杜家待得许久,回到宫里天色都有些暗了,贺玄扶着她从轿中下来,已经是在春锦殿的殿门处,杜若抬头看看天色,转眸间就瞧见了大绯。它仍是站在对面的屋顶上,红色的鸟喙,绿色的翅膀,极为的显眼。 已经是九月了,很快天气就会变得寒冷,若是下雪呢,它还会这样候着吗? 它的鸟生也不容易。 杜若从鹤兰手里拿来一把钥匙,咯的声将黑眉鸟笼上的锁打开了,朝着大绯道:“而今可是看你的了,我不会再拦着你,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她走到屋里去,让所有的下人也撤走。 贺玄好笑道:“你同这只鹦鹉斗得许久,最终是妥协了吗?” “我可是人!”杜若翘起下颌,“我才不跟一只鸟斗呢!” 贺玄朗声笑起来。 黑眉如杜若预料的一样并没有走,它已经习惯待在宫里了,待在主人的身边,因为杜若对它好,它舒展下翅膀,低头吃起鸟食来。 就在这时候,大绯好像一支离弦的箭俯冲下来,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鸟笼上,它发出轻轻的鸣叫声,好像唤醒,好像催促。 黑眉见到它,一下就朝它啄过去,这些天,它总是站在对面的屋顶上,它怎么会没有看到,在夜里,它甚至就在鸟笼旁边盘旋,它正当是看得心烦,对着大绯一阵的猛攻,片刻功夫,就有五六片彩羽掉落了下来,慢悠悠落在地上。 “打起来了。”杜若道,“玄哥哥快看。” 贺玄站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将食指抵在她唇上,她笑起来,好像闻到香墨的味道,差些咬他一口,外窗外却是一声尖锐的鸣叫。 大绯张开翅膀好像老鹰般,对着黑眉一啄。 黑眉吓一跳的样子,收住了嘴。 奇异的时候出现了,大绯嘴里好像唱起了歌一样,十分的动听,那声音竟是不知用什么来描绘,像笛子像长萧,悠长悦耳,直冲云霄一般的清脆,它开始不停地叫着,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时而如大雨坠落,时而如小溪缓流。 闭上眼睛,杜若好像看到了一幅幅美妙的景色,大绯在这江山如画中,在这天地间遨游,是了,它刚刚离开皇宫的时候,好一阵子都没有回来,它是去各处游玩了罢。 慢慢的,又有另外一种声音加入了进来,是黑眉的,有些纤细,有些温柔,它们一起叫了起来,渐渐的,远了。 她睁开眼睛,只见外面的鸟笼里再也没有黑眉的踪迹。 看着外面,它们相依相伴,直冲向高空。 就要消失在眼前时,黑眉一个俯冲又落下,站在窗前对着她看了看,晃一晃小脑袋,好像在与她说告别,然后它展开双翅,嗖的飞向了已经暗沉的天空。 杜若的眼眸忽地有些湿,原来鸟儿竟然会有这样的灵性,想起这些日子的相伴,耳边好像还能听到黑眉好听的鸟语,她轻声道:“它们应该是回滇南了。” “是不是不舍得?”贺玄问。 “没有,我觉得……”她回身搂住他的脖子,“这样真好。” 虽然它们走了,有些空落落的,可又不知为何,好像哪处又是满满的,她与大绯,与黑眉便是这样一个故事了,将来她一定要讲给孩子们听。 “不过真有些羡慕它们可以飞呢!”杜若道,“要是我能飞就好了,我带着你一起,我们也双宿双-飞。” 真是很孩子气的话,贺玄捏捏她的鼻子:“你也能飞。” “我怎么飞……”话音刚落,杜若就觉自己的腿离开了地面,被贺玄一把横抱在怀里,他在她耳边低声道,“等会儿就让你飞起来。” 杜若不信,轻哼一声道:“你还能给我按个翅膀不成?” 贺玄眸色深沉:“看来隔得太久,你都不记得飞的滋味了。” 杜若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一下脸色通红,两情相悦,做到深处,是好像飘到了天上,可她还怀着孩子呢,真的可以吗? 贺玄用行动证明了可以,一时那龙床就没有消停了,咯吱咯吱磨得一个时辰,真个儿是腾云驾雾,飘飘欲仙,就是累得慌,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孩子,担心姿势不对,杜若觉得下回再也不要信他的话了! 第151章 老夫人虽然被张太医救回来,可到底上了岁数,身子便有些不好了,这阵子没什么精力,前日甚至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故而谢氏几乎每日都来相陪。 今儿老夫人用完半盅鸡汤,搁在案桌上,自嘲了下道:“我是数日没有喝燕笋汤了,这些个人好似都不敢做了。” 谢氏面上一红:“母亲,都是儿媳的错……” “我可不是责备你。”老夫人道,“唐姨娘在我们家住得多少年了,不比你少,要是想做什么那是防不胜防,我是觉着出了这桩事儿,你们都有些畏首畏尾的了,听说云壑在厨房还派了护卫?都是没有必要的,弄得人心惶惶,撤了罢。” 她长叹一口气。 虽是这么说,可谢氏知道老夫人的心还是被伤到了,不管是对唐姨娘还是对杜绣,她都是留有余地,可最终换来什么?差些阴阳两隔,要不是正巧有张太医这样的人,指不定就救不回来。 谢氏沉默半响道:“母亲,绣儿主动要求去庄上,她说无颜与您见面。” 原本嫁去姚家是个不错的归宿,可唐姨娘做出下毒的事情,其中不乏杜绣的推动,这样的姑娘,要是姚家知道真相绝不会接受,他们杜家也不可能仗着国公府就去压制姚家,自然便取消了约定,而杜绣再要嫁出去也不知是何时了。 明明原该顺顺利利的,人只要有点儿自知之明,都不至于走到这步,老夫人摆摆手:“随她去罢,就让她去庄上。” 谢氏答应一声。 老夫人说得乏了,半靠在床头问:“莺莺呢,还没有从慧照寺回来?” “说要给您祈福呢,那处清静,恐怕便多待了几日。” “这孩子……”老夫人想起上回杜莺来看她,不像往日里有话,显得太过安静了点儿,她沉吟道,“你瞧瞧差不多,还是使人把她接回来罢。” 谢氏笑道好。 因姐姐上回在他面前提过葛家的事情,谢彰这日便是请了袁诏在茶楼里喝茶,寻常两人同在衙门,为公务常有来往,可私底下谈不上亲密。不过袁诏早早就是到了,对谢彰的态度也十分之好,这倒是让谢彰有些奇怪,反倒斟酌几番方才开口。 没料到是为弟弟,袁诏何许人,听得只言片语便是知道来意,暗想葛家是托了谢彰试探,可惜弟弟已经有意中人,前不久与父亲提过,父亲虽是没有当即答应,可早晚还是要点头的。 他了解弟弟,表面谦逊,但骨子里与自己一样,实则是个固执的人,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 “只怕是要辜负您的好意。”袁诏抱歉。 并没有绕弯子,很是直爽,其实谢彰也怕那些兜兜转转说不清楚的人,既然袁家心里有别的人选,那多余的话也不用提。 两人喝得几盅茶,袁诏询问:“前阵子听说杜老夫人身体有恙,而今可是好了?”那张太医一次次的往杜家跑,自是瞒不住,“舍妹与二姑娘交情深厚,很是关心老夫人,故而我才想到问一问,许过几日舍妹会登门探望的。” “已是痊愈了,只还需多多休息。”谢彰道,“至于莺莺,她去了慧照寺,若是令妹要来,或可提前问一问。” 老夫人生病她不在身边相陪怎么会去寺庙?那是在城外的寺庙,袁诏有些惊讶,但这些他不好问谢彰,便是点了点头。 等谢彰回去,就把探听来的消息告知谢氏,谢氏道:“竟然定了人家吗?倒不知是哪一家,不过我们也管不得了,就是怕葛夫人会惋惜。” 看得出来,贾氏很喜欢袁佐,十分希望他做自己的女婿,不过像袁佐这样的年轻俊才,本就十分受人青睐,谢氏隔几日便去了葛家,这回老夫人病倒,葛家送来许多贵重的药材,葛老夫人甚至还亲自来探望,她一是为感谢回礼,而便是要见见贾氏。 贾氏亲自迎到二门口,笑着道:“刚才母亲还提到老夫人呢,说想叫我再去看一看,这不您就来了,老夫人而今如何,上回去,好像胃口还不太好。” “今日却是吃得许多。”谢氏道,“劳你们挂念了。”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得上房,林慧与葛玉真上前行礼,葛老夫人坐在上首,果然是问起杜老夫人,谢氏一一答了。 几人说得会儿,贾氏惦记袁家的事情,又不曾与葛老夫人提过,便是找借口请教,请谢氏同她去了左侧厢房。 葛玉真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不肯承认她对袁佐有意,可母亲不这样认为,那次还说只要她懂事听话,便是能嫁给袁佐的,刚才借故请谢氏私底下说话,怕是要托她去说媒。 毕竟杜家与袁家相熟,那天她也看到了,杜莺与袁秀初十分之好,刘氏性子绵软,自然就只剩下谢氏最是合适了,她心里一动,偷偷就跟过去,林慧拉住她,轻声道:“表妹你干什么呢?” “我就听一听。”葛玉真笑道,“能有什么?” 林慧道:“被杜夫人发现就不好了。” “隔着围屏,不会有人看到的。”葛玉真道,“你难道不好奇母亲要说什么吗,她可是从来不会这样偷偷摸摸的,还避开祖母呢!” 林慧没办法,眼见葛玉真已经走到附近,藏在围屏后面,这时候要是再说话,被谢氏看见更是失礼,只得也闭了嘴。反正都是夫人们,能有什么好说的,总归不会是朝堂秘闻,也就是些琐碎的事情。 这样单独坐到这里,谢氏也清楚贾氏的意思,只是这事儿她没办成,开口前就有些愧疚之色,叹口气道:“要让您失望了,正当老夫人病倒,晚了几日,听闻袁家已是有要结亲的人家了,此乃袁大公子亲口所说,应不会有错。” 话一出口,见贾氏脸色颓丧,她安慰道:“不是葛姑娘哪里不好,就是来晚了,毕竟袁二公子也是二十有余……” “可听闻定了谁家?”贾氏问。 “这,舍弟也不好直问,不过好似还不曾定亲,许是在商议的阶段。” 贾氏点点头,笑道:“真是劳烦您了。” “只是举手之劳,倒是没有帮上忙。”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贾氏忙道,“谢大人能出面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两人低声说着,外面葛玉真却是脸色极为的难看,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径直就朝外面奔去,林慧追上来道:“还没有定,应该有回转的机会。” “有什么机会?”葛玉真气道,“反正都是晚了!” 她瞬时就走得看不到人影。 这几日便一直不好好吃饭,短短功夫人消瘦了好些,贾氏着急,为此请了好些大夫,可怎么治得好,她还是不怎么吃东西。 见状林慧不得不把事情告诉贾氏。 贾氏这下更是慌了,女儿这是得了相思病! 难治的病,所以贾氏不知道之前,有一日还曾让葛石经请求贺玄,请了太医去家中相看,但并没有看出什么子丑演卯来,倒是杜若还记得,这日问起贺玄关于葛玉真的病情。 可贺玄哪里清楚,他淡淡道:“怕是好了罢,后来也没有请太医了。” 杜若哦一声,往嘴里塞鸭酥卷,这阵子她的胃口好像突然又变大了许多,总是要吃东西,只是吃得几个,想到今儿早上照镜子时,往下耷拉的下颌,又有些犹豫,把吃食往盘子里放回去。 这样来来回回几次,贺玄挑眉道:“我又不嫌弃你胖,你干什么呢?”他捏捏她的脸,“难得一回如此,我还看不够。”圆圆的脸虽是不够秀丽了,可别有一番趣味,让他想起她小时候,十分的可爱,便是应该用珠圆玉润来形容。 修长的手指不挪走了,将她的脸一阵好揉,杜若恼得要抓他,正当这时,宫人来禀,说是贾氏进宫拜见,这是前一天就递过条子的。 贺玄手顿了顿,皱眉道:“她近日常入宫吗?” “不曾,只林表妹来过几次,舅母是第一回。” 贺玄唔一声,他是百忙之中抽空回来看看杜若的,但并不想见什么亲戚,当下道:“你随便见一见便罢了,别弄得累了。” 杜若心想,他自己过来一下就是半个时辰的嬉闹,又是捏她又是贴在她肚子上听孩子的动静,轮到别人,好像她说几句就说不动一样,也是好笑,但嘴上还是答应了。 看一眼桌上的吃食,贺玄道:“都吃光了,别犹豫。” 杜若嘴角一牵。 贺玄离开春锦殿时,贾氏正好进来,看到杜若便是笑容满面,上来行礼道:“而今有五个月身孕,娘娘怕是有些行动不便了罢?” 肚子是越发隆了,也有些重,她走的越来越少,杜若叹口气:“可不是么,不过幸好也习惯了,不似一下子便大了,每日一点点儿的还能承受。”她目光在贾氏脸上打了个转儿,“怎么今日林表妹没有来,难道是在陪玉真表妹吗,她身体可好了?” 这种相思病说出去丢人,贾氏知道女儿是任性,得不到的东西就有些执念,要是旁的也便罢了,可偏偏是个人,不过袁佐这样的女婿她也眼馋,既然还没有定亲,也不是说就没有希望了。她笑一笑:“玉真好一些了,她这年纪便是要嫁人的,慧儿也是,便是不太让她们出门。” 那些亲戚里面,真个儿都是待嫁的姑娘,杜若一时有些好奇,问道:“舅母你可曾替玉真表妹挑得什么好人家了?” “有是有。”贾氏斟酌言辞,“可这不是要娘娘也成全吗?” “是哪家?” “袁家。”贾氏笑道,“袁家二公子,老夫人也很喜欢呢,娘娘认识吗?” 袁佐? 杜若当然是认识的,也曾见过当时还惊叹袁佐的俊美呢,可这样一个男人居然还没有成家,她笑起来:“是袁二公子呀。” “是啊,上回请得袁家来做客,不管是母亲还是老爷,都对袁二公子颇多称赞,娘娘,我们玉真也不是配不上这袁二公子罢?” 论到相貌,葛玉真是不差,可人品么,真是见仁见智了,反观袁佐却是个谦谦君子,杜若对他印象十分之好,在心里并不觉得二人相配,可当着贾氏的面不好直说,只道:“既然舅母觉得合宜,怎不去试探下袁家呢,若是袁家有意,便是一桩好事儿。” 贾氏就有些尴尬,可怎么说他们家也是皇亲国戚,只要杜若一道谕旨,便是可以将葛玉真嫁入袁家的,她越发笑道:“娘娘,袁家料想也不会不肯,只是由娘娘出面,便更是多了一层荣光的。” 由她出面? 杜若眉头拧了起来,突然想到贺玄说的话,他这人真是有先见之明,她这会儿果然是觉得有些累了! 第152章 此前还奇怪林慧为何不曾来,原来贾氏亲自拜见是有别样的意图,便是为这一桩事儿。 可她怎么好插手,她又不知道袁家的想法,如何能冒然撮合两家结亲呢?袁家一门三进士,都是国之栋梁,那是贺玄极为看重的望族。只贾氏又是贺玄的舅母,论起来,在贺玄心中地位不应该低,然他这人有些六亲不认,杜若是绝不会替之做任何主张的。 哪怕袁佐真的愿意娶葛玉真,她也不能当即答应下来。 “舅母,我倒是想成人之美,可惜皇上日日叮嘱我好好养胎,便是不让我管任何事情的,不若晚上我同皇上提一提?” 其实要说赐婚,求贺玄是最为合适的,贾氏心里难道不愿意吗,可惜贺玄这样一个性子,她怎么敢开口,便是看杜若和善,才想着来试一试,可结果她也推脱了。 贾氏心里不悦,暗想杜若那么得宠,下一道谕旨能有什么,贺玄看在她怀孕的份上定是不会责备,再说了,袁佐如此出众,娶了葛玉真,便也是与皇家更为贴近了,又有何不好?偏偏杜若拿乔不愿,她也难得求一回事情,这会儿便很有些挫折感。 “娘娘,皇上日理万机,您有闲还是可以为他分担一下的。”贾氏还抱着侥幸,“母亲也会深怀感激,娘娘只需开一开口,与袁家传个话罢了。” 传话,难道是勒令袁家与葛家结亲吗?杜若越听越觉得不对,若袁家早有意愿,贾氏不应该说这种话,她打量贾氏一眼,觉得面上好像隐含着焦急,这不像是要她去锦上添花的,而且她都已经把贺玄抬了出来,怎么也该知难而退了。 杜若温温一笑:“舅母,袁家的事儿容我细想一想,与皇上商量商量罢。”又叫玉竹将吃食端给贾氏,“舅母尝尝,很是好吃呢。” 她自己已经夹了一块芋糕放进嘴里。 好好的在谈正事儿,却是吃起来了,贾氏真是无奈,但她不能过分的强调此事,杜若没个准话,她心想也只能下回再来看看。 贾氏又坐得会儿便告辞而去。 瞧着还没有死心的样子,杜若与玉竹道:“你派人去问问母亲,可知道葛家与袁家的事情。”贾氏这言行举止与往常相比,实在是有些古怪! 玉竹笑道:“奴婢叫杜仲去吧。” 她快步走了。 贾氏满腹心思,坐轿子回到葛家,谁料路上却遇到葛石经,他好像是在等着自己,因今日又不是休沐,原该是在衙门的。 难道是知道自己去宫里了?她心头咯噔一声,从轿中下来,却是满面笑容:“老爷,您怎么会在这儿呢?” “你去宫中作甚?”葛石经开门见山。 果然是知道了,贾氏脸色有些僵,不过夫妻多年,她并不是那么害怕葛石经的,葛石经对她算得上是温柔体贴,故而上前挽住他胳膊笑道:“能去哪里,自然是去宫中看一看娘娘了,她而今身子重了,我是有些话要叮嘱叮嘱,生怕她不知晓……” “只是说这些吗?”葛石经抽出手,目光有些发冷,“你可别逼我!” 那是他生气到极致了,贾氏瞒不住,只得道:“我这也是为女儿,老爷,你不是也说袁二公子好吗?” “是不是母亲让你去的?” “不,母亲尚不知晓。” “那你是私自做主了?”葛石经一把揪住她胳膊,“你真是糊涂!”又用力一推,差些把贾氏推得撞到路边的花盆上。 丈夫用的力气很大,贾氏只觉疼得厉害,脸色发青:“老爷,我也是莫可奈何了。” 葛石经又拉住她,将她直拖到厢房内才道:“难道世上就只有袁家了,你昏了头了,竟然去求娘娘,要是皇上知道,会怎么想我们葛家?”自从来到长安,他谨言慎行,便是不想让贺玄觉得他们葛家是为贪图皇亲国戚这身份,不是为利益才寻来的,可妻子今日做出这种事情,便是弄出了污点! 她什么身份,还想利用皇后促成两家结亲,她这举动是看轻杜若,一不小心便会使得两家关系败坏,也让他功亏一篑。 “你……”葛石经气得脸皮抽搐,瞪着贾氏道,“你做的蠢事,只怕连杜家都得罪了!” 贾氏看到他这样也有点儿害怕,可关杜家什么事情呢? “娘娘已经派人去杜家询问了,你与谢夫人说过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贾氏吓一跳。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葛石经恨不得打她一顿。 “我都是为玉真啊。”贾氏才知道事态严重,要是谢氏将此事告诉杜若,说袁家已有与别家定亲的意向,那杜若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想他们葛家了,她一下也心慌意乱,“老爷,玉真是得了相思病了,非得嫁给袁佐,不然我也不会铤而走险!” “这混账女儿,你管她作甚?她只贪图享乐的还能为此寻死不成,不过几日便是恢复了,也只有你当真!” 贾氏到得此时万分后悔,连声问道:“那该怎么办呀,老爷,可能补救?” 葛石经看着她,捏一捏眉心。 往前没来长安,他在朝堂也是游刃有余,岂料有了一个皇帝外甥儿,反倒是缩手缩脚,处处受制,当真还没有以前来得痛快。只都走到这一步,他没有理由放弃这一切再回头,但这件事情,真是没有办法挽救了,妻子自己犯的错,也只能由她自己来承担。 ………… 花山的慧照寺都是尼姑,故而杜莺才能待得这些天,她心里难过,无处排遣,想到老夫人那天躺在床上虚弱的样子,便是忍不住要落泪。要不是自己执着于前事,记恨唐姨娘,当初不利用老夫人,唐姨娘就不会留在国公府,也就不会对老夫人下手了。 唐姨娘要害人,鞭长莫及,只能害到她的身上。 可结果,却是老夫人代替受了这份罪。 一切都是她的疏忽,要么饶过唐姨娘,要么就该早早将唐姨娘置于死地,可惜她都没有做到,算错一步差些就犯下大错。 现在老夫人的身体恐怕都不可能恢复如初了,老夫人要是再让她嫁人,又如何能拒绝?杜莺跪在蒲团上,看着面前的金身佛像,只觉悔恨难当,而今只要祖母能安好,能长寿,她什么都不求了。 也只能如此。 她轻吁一口气,正待要起,可竟发现身边并无一个丫环,刚才木槿说要下雨应是去取伞,可山梅这丫头又在哪里? 眉头拧了拧,她手撑着蒲团站起来,谁料跪得太久,那瞬间,头竟是有些发晕,恨不得都看不清周遭,这时候手臂忽地被人扶住了,耳边听见一个淡淡的声音:“你在慧照寺是要出家不成?” 第153章 竟然是个男人! 杜莺脸色顿变,侧头看去,袁诏的脸近在咫尺,眉目清冷。 正是他的手在扶着自己,两个之间距离不过几寸,杜莺的眼眸蓦然睁大了,惊呼道:“山梅,山梅,你还不进来!” “她不在。” “你把她怎么了?”杜莺吃了一惊,“你意欲何为?” “要支开她不是难事。”见杜莺开始挣扎,袁诏却是握得更紧了,“而今附近并没有旁人,你不要多此一举,再说,我不过是想同你说说话。”他放开手,垂眸瞧着她,“你在此跪得许久,到底是在像菩萨祈求什么?真的想出家吗?” 他突然而来,已是将杜莺惹恼了,讥讽道:“我要出家,不是正合了袁大人的意?” 她抬头怒视着他,毫不退让。 真不知道她态度好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袁诏笑一笑:“不,我便是怕你出家,才会来慧照寺见你,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我想或许是该再见你一面了。” 这话叫杜莺怔住了,他居然怕她出家?她挑眉道:“袁大人的记性真叫狗吃了,你难道不记得那回在山上与我说了什么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对弈如对人,说我包藏祸心,警告我好自为之,不就是怕我看上袁二公子吗?怎么,而今我出家,难道不是如你的意?” 袁诏承认:“此一时彼一时,但你莫要太过否认,当初你确实是想嫁个如意郎君,才会不顾身体,有些欺骗众生的嫌疑。” 杜莺冷笑:“这话说的,你好似浑身都是清白!” 真真是像尖锐的刺一般,而今见到他便是不分青红的袭击,袁诏道:“我也承认,可我……我今次来却是为告诉你一件事。” 杜莺眯起眼睛。 “我想娶你。” 对面一下寂静无声,杜莺盯着他,好似没有听明白一样,只盯着他,她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呢。 袁诏想娶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拔脚就走。 袁诏拉住她:“你我之间有个不好的开始,但我却希望我们有个好的结果。” “可我不希望!”杜莺大怒,“你是疯了,你究竟有何意图?你知道我身体的状况,为何还要娶我,难道是想羞辱于我吗……” 她太过激动了,竟然还以为自己要羞辱她,袁诏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个姑娘,他的手也没有松开,紧紧的握着杜莺的胳膊,差些是要将她拉到怀里。 男人的眸色很清澈,没有丝毫避开的意思,好像是要让她看个清楚,杜莺的心跳渐渐慢下来,她终于冷静下来了,也看出袁诏不是随口胡说,他是真的要娶她,可为什么呢?她心头万分惊讶,一直无礼对待她的男人,竟要娶他,难道是喜欢上她不成? 这怎么可能。 可像袁诏这样的性子,若不是有紧要的原因绝不会主动来寻她,杜莺想到了上回开元寺,他也是突然出现了面前。 他冲她笑。 原来…… 杜莺低下头,咬住了嘴唇,忽然又有些心乱如麻。 袁诏柔声道:“我希望你考虑下。” “不!”杜莺挑眉。 “你最好弄清楚你拒绝我的原因,到底是为原先的事情出气,还是单纯的不想嫁给我。”见杜莺又要开口,他坚定道,“我不信长安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杜莺一怔。 “而且我不介意你的身体,我想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病情。” 杜莺更加沉默,半响道:“你到底……”她想到他亡妻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吗,你不怕将来……” 袁诏看着她:“所以我更有经验些,你要去祸害别人不如祸害我,”他顿一顿,声音有些轻,“你不是恨我吗?” 这话听起来却是百转千回,杜莺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外面这时传来山梅的声音:“姑娘,我给您端来茶饼了,姑娘你莫要再跪那么久,小心伤到身体……”她走进来,看见袁诏在里面,戛然而止。 袁诏深深看杜莺一眼,转身离开。 “你到底去哪里了?”杜莺问。 “刚才有个女尼说有吃食要送于姑娘,我便同她去附近的厢房走了一趟。” 杜莺斜睨她一眼:“我像是贪吃的人吗,下回你千万莫要走开了。” “奴婢也是看姑娘近日没有什么胃口呢。”山梅低下头,“奴婢记得了。” 她扶着杜莺往外走去,不过心里却在疑惑,怎么刚才袁大人竟然会在这里呢? 第154章 前两日下得一场雨,天气越发寒冷了,春锦殿内的矮木架上放着炭盆,从早到晚燃起了银丝炭。 鹤兰去得一趟杜家,回来与杜若道:“老夫人好一些了,奴婢瞧着气色红润,可见张太医开得膏方很有效用。” 这就好了,杜若松口气。 “说怕娘娘胡思乱想的,老夫人叫奴婢带了六七样的吃食过来,说这下娘娘定不会怀疑的。”鹤兰有些打趣的意思,上回真是把她吓得够呛,老夫人后来得知此事,这回也是再三说的,叫杜若别惦念她了,一把老骨头还能差到哪里去。 大红描金的四撞食盒拿上来,装得满满的,杜若忍不住笑:“下回去,你让祖母放心,在生下孩儿之前,我必是不会回去的了。” 玉竹拿了白瓷碗碟来盛。 杜若见状,让她取一些到文德殿去,贺玄最近也不知有什么打算,总是召见武将会谈,前阵子甚至还亲自去演武场练兵,弄得满身大汗的回来,问起他又不说。不过她猜测许是又要派兵去打仗了,听说马毓辰已经领兵将新郑重新夺了回来,正是要去攻打鹤璧。 长驱直入的话,离北平便是不远的。 玉竹答应。 将将端起玉盘,却见一个小宫女急匆匆的跑来,在殿门口行一礼,喘着气道:“娘娘,林姑娘求见,就在宫门外等着呢,因不曾提早申请,奴婢也不知该如何,娘娘您瞧……” 林慧?杜若眉头拧了拧。 上回贾氏来宫里,她是去问了母亲的,才知道贾氏一派胡言,母亲明明已经告之袁家的意向,可贾氏竟是装作不知,不过母亲说叫她不要因此嫉恨贾氏,天下父母心,为娘的为了女儿一时头脑发热也不要太过苛责,往后警醒些便是。 杜若想了一想,叫元逢放行。 她对林慧的印象不错,这姑娘知情达理,性子柔顺,今次做出这种举动,恐怕是葛家有什么事情,她倒是想听一听。 元逢这便去了。 不到一会儿,林慧匆匆而来,见到杜若却是行了大礼,跪在面前。 这一举动叫杜若更是惊讶了,她怔了怔道:“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说话罢。” 林慧垂泪:“舅母上回冒犯娘娘,自知罪过,而今正在慧照寺忏悔,已是有七八日,昨日我听闻因天气骤寒,舅母因此受凉病倒,可还不愿回来,我是怕舅母越是严重了……”她声音颤抖,“故而才斗胆来宫里,还请娘娘责罚。” 竟然有这种事情,杜若一点儿不知,她可是都不曾去质问过贾氏呢,一来毕竟是长辈,二来母亲让她宽容些,她是打算当做不知了,只要贾氏不再犯混,谁想却去了慧照寺面壁思过。 杜若皱眉道:“人谁无过,更何况舅母是爱女心切,此番有此悔悟,我自是不会计较的,你快些回去劝舅母归家罢。” 林慧小心翼翼道:“娘娘真的原谅舅母了吗?” “是,只是希望舅母往后可以三思而后行。”杜若话锋一转,“葛表妹而今如何?” 明明是葛玉真的亲生母亲,可竟是林慧来求情,怎么也是说不过去。 林慧低头道:“表妹也在慧照寺。” 那天舅父发怒,说葛玉真装病,拿起棍子大有打死她的趋势,舅母吓得魂飞魄散,便是带着表妹一起去慧照寺忏悔了。外祖母极为担心,前几日派人去探望,才得知舅母病倒,林慧暗叹口气,瞧着杜若还仿若少女的脸,心想便是坐到了这个位置,将生杀大权握于手中,舅母才会因犯小小一个错误,便恐惧万分,而舅父更是莫可奈何。 舅父说他们葛家都是要看杜若的脸色行事的,这种时候,她怎么不能来求杜若?也只有杜若松口,舅母才敢回来。 葛玉真这样的性子倒是真该好好教育的,便是她那么任性才会叫贾氏失去方寸,不管不顾的来欺骗她赐婚,杜若摆摆手:“你起来吧。” 要说难为的也是林慧,她又不是葛家的人,可葛家的事情好像总是少不了她。 林慧答应一声站起来。 “舅母都病了,你也不要在此耽搁,便先回罢,很快便是春节,叫舅母别胡思乱想,好好一家团聚。”杜若叮嘱林慧,“替我问老夫人好。” “多谢娘娘大恩。”林慧朝她行一礼,告退而去。 晚上贺玄回来的时候,杜若便同他提了一提,略有些不满的语气:“舅母是看得太严重了,其实即便我生气,也不至于会让舅母去庙里呢,顶多警告几句罢。” 贾氏在她看来,平日里行为并不出格,也是挺关心她的,又是贺玄的舅母,怎么也会留些情面,毕竟是初犯。 可现在弄得她好像多可怕一样,好像她一不乐意就要取人性命似的。 贺玄却并不意外的样子:“去庙里也不算过分。” 杜若瞅他一眼:“那可是你舅母。”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不知吗?”贺玄淡淡道,“她这话要是与我说,便是欺君之罪。” 真是辩不过他,说到天家无情,他便是一个例子,也不怪贾氏不敢同他说,杜若手撑着下颌,幽幽道:“那往后我也不能同你撒谎了。” 多可怕啊,欺君之罪。 贺玄差些呛到。 见他咳嗽起来,杜若扑哧一声,伸手拍他的背:“玄哥哥你不要怕,我断不会欺骗你的。” 他冷眸瞥来:“料你也不敢。” 两人用完膳,宫人把桌上佳肴撤下,他拉着她坐在美人榻上,照例是趴在肚子上听一听孩子的动静。 男人早已经摘下了冠冕,头发只用根玉簪挽着,衬得颜色十分的黑,好像墨汁一般,杜若瞧着便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暗想自己的头发也很好,将来这孩子生下来,必定也是有一把的浓发,她笑道:“玄哥哥,明儿我替你洗头罢,你看你这几天都脏了,哪里有这样懒的皇帝……” 正说着,贺玄嘘的一声。 杜若眼睛蓦然睁大:“是不是动了?”肚子里有东西在敲击,比起以前光是像冒泡的感觉,更是明显,是小孩儿在敲呢,她叫道,“玄哥哥,孩子在动了。” 贺玄却是一下子抬起了头,面上有些怔忪。 背脊是僵直的。 杜若道:“玄哥哥,你摸一摸,真的在动。” 她却是十分的欢喜。 贺玄没去摸,他往前一直期盼孩子能有什么动静好让自己也可以感觉到,可刚才那瞬间,竟是好像有只小手拍在了他的脸上,那感觉十分奇异,好像是……一种掺杂着恐惧的欢喜,他竟是不敢再去碰触了,生怕把小小的孩子碰坏。 可这想法不能让杜若知道,他怎么能害怕呢? 收敛起表情,贺玄道:“我刚才摸到了。” “你再摸一摸嘛。”杜若极力邀请。 “摸到一次就够了。” 真容易满足,杜若却是抚着肚子笑,她跟孩子是最亲密的,孩子有什么动静,那一丝一息都牵动着她。 那一刻,她面上笑容像是蕴含着什么光辉似的,说不出的好看,靠近她一些,便觉得浑身都有暖意,他定定的看着她,不知不觉也是笑容满面。 杜若突然道:“我明天帮你洗头,你还没答应呢。” “好好的说什么洗头?” “便是瞧着不干净了,你光是一天忙大事,连清洗都没有时间。”杜若好奇问,“是不是又要打仗呀?” 说起这话题,贺玄怔了怔,半响道:“是,过几日我便要派兵去澜天关……”他伸手揽住她,“若若,此番不止长兴侯会,还有你哥哥。” “什么?”杜若一惊。 “还有穆将军,伯起也去。”贺玄从身后搂住的腰,让她可以很好的靠在怀里,“云志志向远大,早前就三番四次的请求,我心想即便我为你拒绝,可将来他仍是要去打仗的,越是年轻越是需要历练,这次是很好的机会,你不要担心。” 杜若心头还是有些黯然,上回马将军去襄阳她就知道,贺玄已经是替她着想没有派遣父亲前往了,可哥哥风华正茂,野心勃勃,却是主动请命,她难道真的可以因为担心就要让贺玄收回成命吗?他说得对,就算这一次不去,哥哥以后也要去的。 他们杜家的男儿天生就该驰骋在沙场。 更何况,穆南风也去呢,还有她的姐夫章凤翼。 “真的会没事吗?”她问。 贺玄点点头:“十有八九,可这十之一二,我们凡人谁能知晓呢?”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若若,你要知道,只有将周国打下来,我们才有真正的安宁。” 杜若眼睛一红,伏在他怀里:“我也知道。”她轻轻抽了抽鼻子,“不过你把穆姑娘也派了去,是不是要哥哥更好的表现呀。” 贺玄道:“你看,往好的方向,指不定回来你就有大嫂了。” 杜若扑哧一声又笑了,她用力点点头:“不管穆将军,哥哥还是大姐夫,他们都很有本事,再说还有百战百胜的樊将军呢,一定会赢的!等他们回来,我要为他们设庆功宴!” “这才像个皇后。”他捏捏她的脸,“哭鼻子就不像了。” “不像你难道还能不要我?”杜若轻哼一声,“已经娶了,不能退换!” 贺玄朗声笑起来,将她拉起:“是了,皇后,走吧,给朕去洗头。” 杜若笑如花开,忙着就叫玉竹去提热水。 一时殿内热闹纷纷,光是听见她一会儿要手巾,一会儿要花露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妹子们的投雷,么么哒^_^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1-16 18:49:10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1-17 13:57:07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7 21:23:12 暖暖招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8 13:40:56 翁公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8 23:36:42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1-20 15:34:13 寿司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0 21:08:02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1-21 14:07:35 艺兴灿烈爱我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1-22 14:03:30 第155章 儿子又要上战场,身为母亲是免不得有一番忧思的,只是听丈夫所言,这一战至关紧要,且大齐与周国到得这时段,两国紧缺的都是将才,杜凌能去打仗,乃是一种肯定。 可再是好话,也是拿性命去搏的。 只是他们杜家而今享尽荣华,丈夫贵为国公爷,谢氏也知道,有多大的富贵便得背负多大的担子,世上从来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便是贺玄也不好做,难道他们杜家什么都不付出,光是眼睁睁看别家儿郎去冲锋陷阵吗?谢氏暗叹一口气,予儿子收拾衣物。 到得这一日,杜凌去宫中与帝后辞别之后,随樊遂等人骑着高头大马去往城门,城外已有二十万兵马,宛如长龙一般朝着澜天关进发。 家人便是在这时来此相送。 杜凌笑着与谢氏道:“娘您等着,这回我必定争个大将军的头衔回来。” 真是意气风发,丝毫都没有害怕的心思,谢氏伸手给他整一整头上金冠,轻声道:“为娘可不稀缺你一个将军的称号,你给我安然归来就行了,你祖母,父亲,若若,都是一样的想法,记得莫要逞强,为娘便是说上千言万语都是这四个字。” 不要逞强,不要为了什么荣耀,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女人家,从来想的都是这些,杜凌晓得与母亲说不通,嘴上应了,笑道:“娘放心,儿子定然会记在心里的。”说着瞧一眼谢月仪,看见她手里有一道平安符,挑起眉,“表妹这是替我求得吗?” 谢月仪撇撇嘴儿:“姑母早就替你求了,我这是送给穆将军的,她教会我骑马呢!再者,我送这平安符也是为让她能多多关照你。” “你说什么?她关照我?”杜凌挑眉。 谢月仪不做辩解,轻笑一声跑了出去。 想到往前她看到自己,柔顺温和的模样,而今突然就不同了,杜凌眉头拧了拧,心想女人可真是善变,一会儿一个样。 谢月仪果真把平安符送给穆南风。 穆南风收入袖中,笑一笑:“多谢你。” “我笨,你为教会我骑马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了,这平安符算什么呢,我只望你能凯旋而归,还有,替我姑父姑母看着点儿表哥,他虽是武艺出众,可实质哪里有你本事呢,世人提到年轻杰出的将军,穆姑娘你是最无可争议的。” 如此盛赞,穆南风道:“愧不敢当,两兵相接,我想杜大人定会照顾好自己,不过我收了你东西,定会尽力。” 就怕杜凌不会接受,他这个人实在是有点骄傲自大。 谢月仪道谢一声。 那头杜蓉抱着女儿也是与章凤翼依依惜别,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恨不得抱头痛哭,可丈夫昨日便是担心她整夜难眠,她也得让他看到坚强的样子。 “妙儿,快些说,我刚才教你的,怎么说的?”杜蓉摸着女儿的头。 “爹爹……”章妙努力回想着,“爹爹要打胜仗。” “好,爹爹答应你。”章凤翼低头在女儿头上一吻,又把杜蓉抱在怀里,恨不得嵌入胸膛一样,久久不放,杜凌上来在他肩头一拍,“可不要耽误时辰了,这等样子真不知道你为何还要去打仗,在家里陪着大妹不好吗,你放心,不缺你一个的。” 杜蓉朝他一瞪眼:“他不去,你们怎么能赢!” 真是会顾丈夫,杜凌哈哈笑起来。 章凤翼也不好意思拖延了,最后看一眼妻儿,告别而去。 穆南风是被母亲纠缠了许久才脱身,好不容易出来城门,众人都已经行到了远处,便是长龙一般的兵马也走去了大半,正待要策马,身侧传来杜凌的声音:“你这样拖拖拉拉,真不知道往前是如何得到骠骑大将军的封号的。” 他一日不说自己,便好似心里难过,穆南风不搭理。 秀美的脸绷着,杜凌这回细看,才发现她的脸其实与身上的穿着丝毫不配,分明是张女子的脸,可却穿着男人的衣服,甚至有点可笑。 不过以前他对着她时,难以言说的怒火已然没了,便是再这样挑衅,却是有着微妙的不同,他与她并肩御马,淡淡道:“你手上的伤好了吗,别到时候连剑都拿不起来。” “不牢杜大人操心。”穆南风道,“倒是杜大人你自己最好小心些,杜夫人谢姑娘都很关心你。” 杜凌嘴角翘了翘:“同样是女人,为何想法如此不同,她们都害怕战争,你却不怕。” 贺玄沙场点兵时,他看到穆南风的跃跃欲试,她与自己一样,对那地方有着一股热切,那一刻,她眉目之间好像是闪耀着火光的。 穆南风不语。 她原本也不是天生的武者,只奈何穆家没落,她身为长女自然是要担起责任,熟料时日久了便是习惯了,为山河百姓抛头颅洒热血,那是一种异于寻常的满足,回到长安反是不适应这样的繁华。 可战争,谁不怕呢?她也怕死,但是既然领着将军的头衔,便不能令此蒙羞。 杜凌许是还不知道的,哪怕他也已经杀过人,可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她沉默。 杜凌瞧她一眼,她的侧脸洁白,鼻梁高挺,唇不染而红,这般望着远处,背脊挺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好看,仿似雪山顶上的莲花,冷冷的,周遭充满危险,却叫人想要摘下来。 曾经好一阵的夜晚他都在反复思量,为何自己会喜欢上穆南风,而今想起来,大约便是因为她的优异罢,她是巾帼不让须眉。她身为一个女子,立下赫赫战功,他根本没有理由看不起她,甚至应该像父亲所说他是要向她看齐的,但他不承认,因此便有了敌对的情绪。 但现在,他不那么想了,便因为穆南风那么出众,他才会喜欢她。 穆南风察觉到他的目光,拧了拧眉,她被杜凌看得有些不自在,正当要催马疾行,杜凌却说道:“我听闻你每回打仗都会受伤,为不拖累我,还是将你旧伤治治好罢!” 他竟是拿出来一瓶药酒。 味道闻起来很是浓烈,穆南风怔住了,转头看着杜凌:“你……” “你什么你,难道你没听清楚吗?”杜凌把药酒往她身上一扔。 怕摔在地上碎了,穆南风下意识便是伸手接住了。 杜凌笑起来。 同他猜的一样,穆南风果然是会接的,她其实是个很善良很细心的人,看她教谢月仪便是知道了,他挑眉道:“这是我家的祖传圣药,你不要暴殄天物,好好用了。” “杜大人……”穆南风想拒绝。 然而杜凌策马就飞奔了出去,瞬间不见人影了。 她拿着药瓶,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心想这杜凌是怎么了,居然会送她药酒!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离杜凌去澜天关便是有一个月了,此时距离春节也不过是月余的功夫,并不想让自己沉浸在担忧中,杜若挺着大肚子,同元逢商量宫内过节的事情。 这是第一次她在皇宫过春节呢,她可得跟贺玄好好渡过。 “娘娘不如先把菜单想一想。”元逢道,“像别的琐事,春联,炮仗之类,小的自会使人去买,只是一会儿功夫的事情。” 杜若道:“再买些空的喜纸来,叫皇上写两张。” 她看过贺玄的字,真正是漂亮,她要他写了贴在春锦殿,然后她也帮他写两张,贴到文德殿去,这样一抬头便是能看见了。 元逢笑眯眯道:“这倒也可,想必到时皇上自会空出一两日歇息的。” 两人说得会儿,元逢领了命走了。 杜若照例同平日一样,到得下午便是要睡一觉,寻常这时候,等到醒来,再过半个时辰,贺玄就要来此一起用膳。谁料今日却是没有,杜若心知他忙碌,倒是自己先吃了起来,可结果一直到酉时末,他都没有出现,杜若期间让玉竹去看过,说是殿内竟是只有贺玄一个人在。 既然没有召请大臣,那应该不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罢,可怎么还不来呢? 瞧着天色,已经暗沉如墨。 寒风冷冽,贺玄走在玉石铺就的大道上,看着前方两盏红盈盈的灯笼,他的脚步十分的缓慢,马毓辰领兵攻下新郑,原是喜事,然而谁想到在筹备兵马,准备攻打鹤璧之时,周国大军却反扑而来,始料不及。幸好马毓辰乃一等一的将才,仅凭剩余的十余万兵马,与周国五十万大军周旋。 只是,急报到来之时,又过得半个月了。 新郑被围困,不知近况。 但他担心的并不仅仅在此,而是周国的五十万大军,据他了解,那几乎是倾囊而出。 看来杨昊是完全放弃澜天关以东的领土了,也不知是不是听从宁封的意见,杨昊是要从新郑入手,顺势而下,直攻长安。 已经没有比这更紧要的战争了,唯此一战,关乎生死。 而他身边,也只仅剩三十万的兵马。 他也已经没有退路。 这样想着,已是行到春锦殿门口,耳边听得一声玄哥哥,他缓缓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娇妻亲自到门口来迎他,然这一刻,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连装也难以去装。 决战是避无可避了,他决不能依托给任何一个人,因为这场战容不得失误。 他眼神坚毅,又好像有着缱绻,杜若抬头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嘴张了张,竟是不敢去问,眼泪慢慢就落了下来。 第156章 贺玄要亲征,文武百官皆是大惊。 那长安等于是要群龙无首了。 杜云壑都忍不住来劝这女婿, 他主动请命领兵去解救新郑之困, 与杨昊决一死战, 可贺玄没有同意, 这场仗从此时开始, 已经不止是关乎两国之间, 更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战争。 他一定要彻彻底底的打败杨昊,生擒宁封! 不得不说, 起先的几场战役已经将他的耐心磨尽,将他的热血沸腾, 他绝不会将之再交与任何人了, 哪怕是杜云壑。 他要亲手终止杨昊前进的步伐。 “岳父,我此番远征,请您替我监国。”虽然杜云壑不去, 可一样是有着重要的位置,他并不想自己离开长安之后,发生内乱,而杜云壑显然是不二选的人物,贺玄认真道,“我相信,只要有您在,我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这样说便是执意要亲征了,杜云壑是看着他如何登上帝位的,心里清楚已没有办法说服,微微叹口气道:“皇上以身犯险,实乃不必,不过皇上此意已决,臣自当遵从。”他顿一顿,“就是不知皇后……” 女儿已是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她知道贺玄亲征,只怕更会担心,那不止是她的丈夫,还是孩子的父亲,她从小又是娇生惯养的,只怕不能承受。 想到那天杜若的眼泪,贺玄没有说话,半响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假使他不去,万一被杨昊取胜,五十万大军挥旗而下,士气大涨之时,他们能抵抗得了吗,到时候,他是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的。 形式实在是太过严峻了,杜云壑也是知道的,他点点头:“微臣亦会竭尽全力,等候皇上凯旋归来。” 贺玄从文德殿出来时,已经是傍晚。 他交代了很多事情,接见了许多大臣,他这就要去春锦殿了,可不知为何,那里却是一个他此刻最怕去的地方。 因千言万语不知从何与她说,自从相识,没有哪一刻是有这等沉重,他几乎是磨蹭着走过去。 杜若已经在给他收拾衣物了,他明早就要出发,只是碰一件衣裳便是有一阵的伤心,虽然她清楚,贺玄亲征的理由,那一定是已经威胁到了大齐的安宁,甚至是有灭国的危险,不然他不会在这时抛开她去远处,他绝不会的。 鹤兰与玉竹也陪着难过,鹤兰轻声道:“历来皇帝亲征,没有输的。” 在多数时候,皇帝亲征都是做做样子,真的危险,满朝文武都得阻拦着呢,哪里真的会去呢,一定只是为了壮下士气。 “你说是吧,玉竹?”鹤兰朝玉竹使眼色。 玉竹一叠声的道:“是啊,是啊!” 瞧她们小心翼翼的,杜若倒是笑起来,她叫玉竹在木箱里放两条大氅,说道:“玄哥哥又不是一般的皇帝,他此番出征哪里只是皇帝的身份?可是不世出的将才,便是要去打胜仗的!” 在贺玄没有称帝之前,他就是将军了,若非这等好智谋,怎么可以统领大军?再说了,现在又是乱世,怎么与那些盛世时的皇帝比呢。 听着倒是挺清明的,贺玄立在门口,心头的沉重感消了一些,杜若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还在哭哭啼啼,她竟是在亲自收拾了。 怕他冷,放了极厚重的大氅,他嘴角弯了弯,走进去。 两个奴婢见到他来,晓得这夫妻两个定是有许多的话要说,连忙退开了。 “又不是去游玩,你放这样漂亮的狐皮大氅?”贺玄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话,“我出去的时候可是要穿铠甲的。” “铠甲外面披着不是更好看?”杜若瞅他一眼,“叫周国的人看看,我们大齐的皇帝多么英俊!” 贺玄笑开了。 眼波似湖水荡漾。 杜若心头一痛,差些又要哭,他不在的时候,她哭得几次,也许眼泪也是不剩多少的,哪怕用了水粉遮盖,眼眶也是有些红红的。 可她不能再哭了,又不是她要去打仗,又不是她会不知生死。 是贺玄。 他前日晚上告诉自己出征,后来便是不大说话了,像是回复到了以前般的沉默,可杜若知道,他是怕自己伤心,他是因为内疚才会如此。 她怎么还能哭呢? 撇开眼睛,她把已经折好的一叠中衣也放进了木箱里,叮嘱道:“你到时候可莫要忘了吃饭,我叫元逢多带些干粮在身边,他要是催你,你不要骂他。” “元逢不去。”贺玄道,“元贞我也留下,他武功好随时都能保护好你。” “那你带谁去呀?”杜若眼睛瞪圆了,“我身边那么多宫人,还缺他们?他们惯是伺候你的,你总得带一个去。” “还有邓卫呢。”贺玄笑,“我带了三十万兵马,难道也差这两个人吗?” 杜若无言以对,半响道:“反正你不能废寝忘食的。” “嗯。” “你也不能一个人冲在前面。” “好。” “你不需要太惦念我,我有祖母,父亲母亲呢。” “嗯。” “你此去不要太久,但是一定要打胜仗回来。” “好。” “你……”她还在想着要说的话。 他却再也忍不住将她搂在了怀里。 男人清冽的气息环绕在身边,杜若重重呼吸了两下,鼻子已经是有些酸了,将脸贴在他胸口道:“玄哥哥,要是我没有怀孕就好了,我一定会跟你一起去的。” 贺玄摇摇头,他不答应。 杜若撅起嘴:“而今是因为有孩子了,不然我非得跟你去不可!” 他轻声一笑,低头将手抚在她肚子上:“我昨日想了一个名字……”话还没有说完,嘴唇却被她一下捂住了,她近乎于是喝道,“不要说,等你回来再告诉我。” 他瞧着她。 那是女人一种古怪的思想,好像说出来了便会不吉利似的,可真正决定他平安的却是将来在遇见杨昊大军时的策略,不过他闭了嘴,说道:“好,我回来告诉你。” “取了名儿,那你是知道男女了吗?”杜若抬头看他。 她一直都没有问过太医的。 “知道,太医确认后便告诉我了。”他道,“是……” 她又捂住他的嘴。 贺玄是真的忍不住笑了,揉揉她的头发。 晚上,她依偎在他怀里,想到明天的事情,却是不太容易睡着,但是也不想打搅他,事情已定,她就是把眼睛哭瞎了都是没有用的,她只是贪婪的感受着他的体温,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贺玄虽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她的想法,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离愁好像绳索紧紧箍着他,嵌入肉里,仿若渗出血来。 天到底亮了。 杜若一晚上没睡好,起来时眼睛下面都有些乌青,贺玄坐在床边看着她:“倒是真想把你带在身边了,你这孩子还能养好吗?” “能。”她揉揉眼睛,“等你走了,我看不见你了,自然就会习惯的。” 这话听着说不出的滋味,贺玄眉心拧了拧。 “你放心,我怎么会不知道孩子重要呢?”杜若道,“可你今天就要走了,我难道连一点伤心都不能有吗,那我岂不是也不是个人了。” 人怎么会没有离别之情呢! 贺玄笑起来:“也是,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当然。”杜若由玉竹伺候着起来。 两人安安静静用完早膳,杜若送他到殿门口。 他今日并没有穿明黄色的朝服了,而是穿着玄色的劲装,宽肩窄腰,身材十分的修长,他还披着一件猩红色的大氅,头上戴着金冠,映照得眉目越发的冷冽。 可看着自己时,眸中却是满满的温柔,杜若道:“《寻香记》里,卫凉要去打仗,绿缨送都没有送他,说假使命里有缘,便是会再见的,我而今觉得,大概是如此。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玄哥哥你的志向从来都与我不同,我便是现在也是不能认同的,那非我所求,可我……”她轻声道,“我喜欢你,我会好好将孩子顺利生下来,在长安等着你的。” 竟是在这一刻,说喜欢他,便是那满心的愁绪好似一下子都散开了,从元逢手里拿过一样东西,贺玄郑重的放在杜若手里:“我不在长安的时候,这玉玺由你保管。” “不是父亲在监国吗?” “是,那也只能是你保管,且我与岳父说过了,唯独你可以行使此权力。”他一字一顿道,“但凡是作乱之人,你记得,不管是谁,都杀无赦,宫内外数千禁军皆会听你调遣。” 杜若吃了一惊,盯着他看。 “不敢吗?”他道,“就算你不喜欢,你也是我的皇后,大齐的皇后。” 他此生唯一的,永不会变的妻子。 哪怕她所求的只是单纯的安乐,但他现在需要她坚强起来,他也相信她可以。 那是他难得的重托,杜若心想,便是她有玉玺,可她还有父亲,她是可以跟那些重臣一起商量的,这一刻,她决不能让他失望,得让他安心的去打仗。 杜若点点头:“好。” 她双手将玉玺接了过来。 贺玄深深看她一眼:“你记得你昨日今日说的话,要是食言,我不会饶过你。” “你也一样,玄哥哥。”她回敬。 他们都会平安的。 贺玄勾唇一笑,告别而去,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回过头,杜若仍然站在那里,小小的身影,穿着杏黄色的裙衫,他心想,他一定是要回来的。 第157章 樊遂大军此时已是行到了澜天关,正是要休整一番前往攻打周国的第一道屏障梧州, 谁想却收到了贺玄亲征的消息。 这十分的突然, 以至于像樊遂这等身经百战的将军都有一阵的慌张。 周国竟然是要破釜沉舟了, 这意味着他们此趟围攻的意义已经与初衷不同, 想必梧州一直到北平都不会是有太多重兵把守的, 樊遂站在军帐内, 来回的踱步,就在这时候, 杜凌大踏步走了进来。他脸色极为着急,也顾不得礼仪了, 大声道:“樊将军, 您还在等什么呢?我们应当要折回去才是!” 贺玄一共才带了三十万的兵马,而杨昊却有五十万,悬殊顿现, 他是怕贺玄输掉这场战役,关系到整个大梁的存亡。 “我们现在离新郑也不算太远,假使日夜兼程,也许半个月就会赶到了!” “赶到了又如何,到时候人马疲累,可还有体力一战?”樊遂却是突然就下了决心,“既然皇上没有命令我们回去,我们就该继续攻打梧州。” 那是不管贺玄的死活了,他可是做不到。 杜凌拧起眉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将军怎么这时候还执着于军令呢?难道您没看出来,杨昊的意图,他已经放弃梧州了。” “我怎会看不出来?”樊遂盯着杜凌,“便是看出来了,才要将计就计,他既然拱手相让我们没有不取的理由,想必皇上也是一样的意思,才让我们仍旧北上。杜参军,”他知道杜凌的心思,毕竟贺玄是他的妹夫,但眼下,他要学会的是听从命令,“你得相信皇上,他何时做错过决定?我们此时折返,来不及援救,还不如便取了北平,到时就算皇上失利,也有一条后路,这后路便是由我们来决定的。” 要说起来樊遂也是与贺玄交情很是深厚的了,可他说出这番话却是极为的平静,一点儿都听不出来有什么感情。 “又说相信皇上,又说失利……”杜凌实在觉得樊遂有点自相矛盾。 “前者是我们该有的信念,而后者,谁也说不清楚,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樊遂淡淡道,“你回去准备下,明日便进攻梧州。” 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杜凌从营帐中出来,反复思量樊遂的话,想到父亲曾称赞他的话语,倒是觉得作为一名将军,有时候也许是冷血无情的。 他走了一段路,看到穆南风正站在不远处,想一想走过去,与她道:“你知晓樊将军做什么决定了吗?” 穆南风刚才便看到杜凌去找樊遂,心里已猜到他去做什么,毕竟她也是一样的震惊,他们的军队出发到澜天关了,周国却发动了致命的进攻,令人措手不及,她道:“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罢。” 杜凌一怔:“你也赞同?” “是,不然便是白费功夫了。”穆南风瞧他一眼,“我们一定要把北平打下来,假使皇上也大胜的话,双管齐下,往后再无后顾之忧。” 可她不担心吗,他问:“你家也在长安呢。” 穆南风抬起头看向远处,半响道:“打仗有时是无异于一场赌博。” 那一刻,她面上无喜亦无忧,好像只剩下一腔战意,那是要把整个周国都占领的决心,是不是贺玄离开长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义无反顾的亲征,那是要将所有一的切都押注上去的勇气,大概也只能如此了,杜凌突然意识到,战争真是比他想象的要残酷的多,也诡谲的多。 在事前,根本就难以预测。 也许回去,是不容易发挥作用了罢,那么,他们就只有这一条路。 他们要把周国的都城给打下来,杜凌心想,但愿贺玄没有做错决定,他往长安的方向看去,又念起杜若,不免担忧,轻叹口气与穆南风道:“等回去,我应该能看到我的外甥儿了。” 那个娇弱的皇后,看到她总是笑得甜甜的,可在这种时候,偏偏怀着身孕,穆南风也有些担心,不过只要他们把周国打败了便会无事的罢。 她点点头:“一定会的。” 晨风里,她眸色竟是有一些温柔,那是在安慰自己,杜凌侧过头,看到她武冠下露出的耳朵,上面有个小小的耳洞,但是她并没有戴任何东西,倒是贴着白皙脖颈的中衣领口绣着一簇暗红色的萱草,浑身上下便只有那一点点的娇艳了。 “这是你自己绣的吗?”他问。 穆南风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里,下意识用手遮掩了下。 身为女儿家虽是年纪轻轻便从军,但她幼时是学过女红的,有时候无事,也有那么几分的闲情逸致会去拿一拿针线,只是军中的人从来不会问她这些。 好像是看到她有一些微妙的情绪,说不出是犹豫还是羞于承认,杜凌笑一笑:“你女红还不错。”虽然他难以想象穆南风绣花的样子,但若是换成女装,想必也是温婉的。 穆南风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赞她女红,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了,半响道:“周国大军已经南下,但周国不缺将才,只怕我们此行也不会极为容易。” 杜凌唔了一声,他原先很急躁,现在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了,既然只有一条路可走,那无论如何也得走到底,走好了。 也幸好这路上有她,他挑眉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周国也是经营了百年的朝代,当时名将云集,也许梧州也藏龙卧虎呢,不过你放心,我必定会保护好你的。” 他一笑,灿烂至极。 穆南风本是想他如何能说下这等大话,可瞧见他眸色闪耀,却是莫名的心头一跳,但还是淡淡道:“杜大人你便管好自己罢。” 她转身走了。 要是寻常女子只怕应该红了脸,可到她这里,却是这等反应,杜凌难得说一句好听的话,却好像打在棉花上,也有些怏怏然。不过穆南风不就是这样的吗,她要是就此露出女儿的羞态,只怕也不是她了,杜凌摸摸鼻子自嘲一笑。 自从贺玄领兵出城之后,杜云壑作为辅国大臣,代替他处理朝政大事,故而每日都是要来宫内的,杜若天天能看见父亲,倒是有几分高兴,时常过来探望,有时候杜云壑便把重要的奏疏于杜若看,毕竟玉玺是在她那里。 不知不觉,竟也是过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她并没有那么的焦躁不安,只是记着约定,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等到葛老夫人几人一同入宫探望,却是胖了不少。 葛老夫人松口气:“你这样就好,我原本还怕你寝食难安呢。” 杜若笑道:“我答应过皇上的,等他回来,可是要看孩子的呢,我哪里敢不吃东西。” “说得对极了,再如何,你自个儿的身体最是紧要,你们几个好好照看好娘娘。”葛老夫人回头叮嘱四个嬷嬷,“千万大意不得,别以为皇上不在长安,你们就疏忽了!” 一个姓梁的嬷嬷道:“老夫人,奴婢们省得,杜老夫人也是这样叮嘱过的,也亏得她老人家总是叫厨房做各式各样的吃食,正好杜大人入宫,便是每日都带给娘娘吃,又合娘娘胃口,才养得这么好呢。” 那梁嬷嬷是葛家派去的,葛石经听着道:“杜老夫人真是有心了,就是辛苦杜老爷。” 贾氏只在旁边听,并不敢发一言,因上回的事情她是不敢再得罪杜若了,倒是杜若看她尴尬,怎么说也是舅母,这般畏手畏脚并不太好,却是主动说上几句话,贾氏都低声回应。 听说他们在,杜云壑放下手里事情,也来了春锦殿。 他穿着袭深青色的锦袍,脚步带风,极为的英武,除了杜若,众人都纷纷上前见礼,葛石经连忙道:“杜老弟你而今日理万机的,怎生还亲自过来?我们不过是来看一看娘娘便是要走的,这样反倒是打搅你办公了,我是听闻你最近连觉都很少睡呢!” “就是知道你来了,我才过来。”杜云壑笑道,“正好有桩事情极难处理,我知晓你往前在大理寺曾是审过□□案的,前阵子在长安竟是发现了。” “战乱时还发这种财吗?”葛石经怒不可遏,“那是可以交给我,我保管查个水落石出。” 论到公事,女眷们不方便参与,杜云壑问候几句,便是与葛石经,葛玉城出去商议事情了。 直待到傍晚,父子两个才离开皇宫,葛玉城想到刚才见到的奏疏,与葛石经道:“我看杜大人真是劳累了,不止要操心大小琐事,兵部那里还有许多决策,前几日说是绘制了九舆图,我说现今用不上,可职方司非得要呈上去,我看他们是还想领功呢!可这等时候,最紧要是做好防范措施罢,毕竟谁也不知皇上亲征会是什么结果,实在应抓大放小,别的哪里还管得着呢。” 儿子这番理论是正确的,葛石经点点头:“你做好份内的事情便可,别的不用管。” 杜云壑一个人监国,是有点吃力,毕竟他是武将出身,可不是生来做丞相的料子,只可惜他那个外甥儿只信任这岳父,丝毫没有叫他匡扶下的意思。 可这样,难道杜云壑不会出错吗? 葛石经摇摇头,走到城门外同儿子坐上轿子。 天已经是有些晚了,行人惦念归家,都是匆匆赶路,大街小巷难免人多,他们行得一会儿,葛石经便是发现轿子突然被撞了一下,陡然停了下来。他正待要询问,轿夫连忙道:“大人,是别家轿子撞来的,那轿夫好像崴了脚。” 那是谁家的?葛石经皱了皱眉。 知道父亲的轿子被撞了,葛玉城自然是要来相看的,谁想到刚刚下来,便听见一个姑娘柔和的声音,满含歉意的道:“小女子的轿夫冒犯了贵府老爷,不知公子贵姓,小女子……” 葛玉城抬起头,看见张颇是娇美的脸孔,长眉杏眼,身姿窈窕,还不曾回答,那姑娘先笑道:“原来是葛公子,小女子今年端午节曾是见过您赛马呢。” “你是?”葛玉城挑眉。 “蝉儿,还不退下去!”吉安伯杨宗毅大踏步过来,朝葛玉城道,“轿中是葛大人罢,都是小女无礼,才会冲撞了你们,真是对不住。” “哪里哪里。”葛石经也下了轿子,说道,“我刚才听说是你们轿夫崴到脚了,定不是有意,何必怪责令爱呢,更何况我听见令爱都已经道歉了,杨大人不必苛责,这只是一场意外罢了。玉城,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见过杨大人?” 同朝为官,其实是认识的,葛玉城朝杨宗毅行了晚辈礼。 杨宗毅看一眼葛玉城,夸赞道:“虎父无犬子啊,葛公子当真是年少有为,比我们雨谦可是要稳重多了。”他笑一笑,“葛大人,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又撞坏了贵府的轿子,你怎么也得让我赔罪一番,不然我可是寝食难安的。” 这是要请他们喝酒吃饭了! 葛石经目光朝杨宗毅身后的杨婵瞥了瞥,凭着他的脑袋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儿,淡淡一笑道:“也罢,既然杨大人心里过意不去,我们便去喝一盅罢。”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啦^_^,研究了一会儿新出的防盗措施,没看懂,明天继续研究= = 第158章 两家人便是往近处的酒楼去了。 因刚才都从轿中出来说了话的,袁诏立在一家衣料铺门口, 瞧得清清楚楚, 他眉头拧了一拧, 暗想葛家怎么会与杨家有来往, 往前在朝堂遇见, 印象里葛石经好像是比较疏远杨宗毅的。 正想着, 袁佐走出来,一拍腰间荷包打趣道:“我这是要将积蓄都花光了。” “要不是妹妹替你说话, 你以为父亲会那么快答应?不过放了你一点血。”袁诏拍拍他肩膀,笑道, “你这谢礼送的不冤枉。” 武家的事情, 袁老爷子原是犹犹豫豫,但实在是禁不住女儿的求情,便是答应了, 袁佐十分欢喜,想要答谢袁秀初,这才亲自来衣料铺挑选些上好的料子,不过喜事归喜事,却偏偏不是好时机,他有些沮丧的道:“我看吉日得往后拖一拖。” “明年五月之后罢。”袁诏道,“那时大局必定。” “但愿我们不会成为阶下囚。” 人人这时候都在担心齐国的命运,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尤其像他们袁家,原先是周国的臣子,因那皇帝荒淫无度穷奢极侈故选择了倒戈,假使杨昊赢得天下,只怕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的。 袁诏面色也郑重了几分,只可惜他们是文人,战乱时分便是派不上多大的用场,能做的大概也只是维护好长安的秩序了。 “你对葛家怎么看?”沉吟片刻,他问袁佐。 袁佐一怔:“如何说起葛家?葛家不是皇上的外祖家么,百官都道皇上不偏不倚,公正严明,这葛家乃真正的皇亲国戚,却是丝毫没有仗势欺人的。” 那是因为没有什么势罢,袁诏眉头挑了挑,就如同这杨家,原先在赵坚手下还有几分的倚重,等到贺玄登基,便是杨宗毅立下功劳,也没有重起的势头,一不曾派去澜天关,二也不曾跟去新郑,一个武将到得这种程度,已是能看到头了,也难怪会结交葛石经。 怎么说,葛家因着那份血脉关系,贺玄不会苛待,更何况,葛玉城像是颇得看重呢,他正思忖间,袁佐道:“大哥,你看我这些东西没有不妥吧?” 里面甚至有从江南运来的锦缎,每一匹都是极为精美的,袁诏瞧一眼,目光落在一匹荔枝红的云锦上,心头却是晃过杜莺的身影,心想她要是穿上该是何等的漂亮呢,可惜自己并不曾得到答案,也不知她究竟会不会答应。 他点点头。 袁佐笑起来:“那我们这便去罢,我上回一盘棋与妹夫下到一半,今日正好走完。” 兄弟两个转向前往郑家。 因打仗的关系,酒楼里但凡有人坐一处,便是纷纷猜测,有惊恐的,有担忧的,有自以为是的,听得一些,就知道而今人心惶惶。 “这些人真是不知所谓。”杨宗毅坐在二楼,与葛石经道,“凭着皇上的英明,定会大败周国大军,不然也不会贸然亲征了,葛大人您说是不是?” 葛石经笑笑。 贺玄虽然是个将才,但杨昊显然也不是庸才,不过要说到输赢,他自然是希望贺玄凯旋的,难不成还巴望他败了不可? “皇上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到时自是旗开得胜。”葛石经道,“别看周国来势汹汹,实则是无奈之举,他是没有时间在等了,那是狗急跳墙。” 杨昊是受不得贺玄两线围攻,同时蚕食他的江山才会做出这种决定,而贺玄不过是应战罢了,说到底,其实大齐是占优势的,比起贺玄,杨昊更是没有丝毫的退路,那是将整个北平都陷入危机了,恐怕麾下将士更是惶恐不安的。 除非能把新郑打下来,覆灭了马毓辰的兵马,才会士气大振,但马毓辰这种老狐狸,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听闻他惯会防守,所以才能以一当十。 杨宗毅给葛石经倒了一杯酒:“听您一言,我便更是放心了,您到底是皇上的舅父,想必是很了解皇上的。您也直率些,不若我有回问杜大人,他竟是闭口不言,许是公务繁忙罢,也怪不得还让您去审案呢,这原本该是大理寺管的吧。” 听到此话,葛玉城眉头拧了拧,他朝父亲看去,然而葛石经却是面色平静,淡淡道:“能者多劳嘛,我那杜老弟忙不过来,我为他出一份力是求之不得。” 杨宗毅夸赞道:“葛大人也实在是心胸宽广。” 几人说得会儿,喝掉一坛子酒方才散去。 期间那杨婵来过一次,她原是坐在隔壁一间雅座,各吃各的,无甚关系,却非得又来赔罪,葛玉城的鼻尖好似现在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呢。 “父亲,那吉安伯名声向来不好,今日更是有挑拨嫌疑了。”他极为不喜。 葛石经瞧着他:“他还想你做他女婿。” 葛玉城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父亲应该不会答应吧?” 那杨婵虽说生得不错,可言行举止有点儿轻佻,示好的太过明显,他是不会喜欢上这样的姑娘的,尤其杨家分明还有别的意图。 “你放心。”葛石经淡淡道,“为父的眼光也不至于如此之差,倒是你也是该成婚了,可看上哪家的姑娘?” “这等时候,儿子也无心考虑。”葛玉城道,“还是等到明年再说吧。” 明年,该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一山不容二虎,周国与齐国,终将是有一方要统一江山的。 下雪了。 新郑也是满城白雪,覆盖一地。 城墙上面甚至都结了冰,在夜里看起来好似白玉般,闪耀着微光。 杨昊站在这城外一里之外,瞧着对面好似铁桶一般的城市,心里是无比的烦躁,他没有想到新郑会难以攻下,明明自己的兵马远远超过了城内的人数,然而经过了两个月,还在城外徘徊。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举动了,微叹一口气道:“早知如此,朕是该再等一等,或应派兵去梧州,而不是跋山涉水做这无用之功!” 年轻的君王意气用事,也没有太多的耐心,打算与贺玄决一死战,当时他是劝过的,但其实也没有想到马毓辰会有这等本事,他原本以为一个月还是能打下来的,那么等到贺玄前来,正好可以乘胜追击,结果却遇到了难题。 幸好兵马损耗不多,而马毓辰也抵挡不了多久了。 贺玄长途跋涉,只怕到此也是疲惫不堪的。 宁封颔首道:“皇上,此番下结论还有些早。” 杨昊回过身看向他。 宁封逃至周国,被抓获了并不求饶,反而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原本是不信这所谓的国师的,但后来因他的相助,自己连夺数城,只可惜后来贺玄得知宁封在此便是改变了策略,又叫他扳了回来,此后更是势如破竹。 被逼得太紧,他在宫中日夜难眠,难以承受这钝刀割肉了,便是要同贺玄正面对决,谁料开头便是受阻,不过贺玄也正如他所料,亲征而来。 与其这般周旋不断,是不如一战定胜负!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暗想贺玄要来解救新郑,比起自己守株待兔总是要困难得多,还是有胜算的。 杨昊盯着宁封,他穿着一身黑袍,在夜色里显得面色更白,好似这雪一样,他淡淡道:“想必你是有办法的吧?” 这样关键的时候,自然是容不得一丝疏忽的。 贺玄前来,他会用何种战术,只要提前预测,便是能一击即中,那么大周的军队就能追击他们,直攻去长安了! 宁封没有即刻回答,他正在想贺玄在想的事情。 到得此时,新郑到底还值不值得救,贺玄会来救吗,还是,他会如同潜藏在这黑暗中的猛兽一样,出其不意的出现在身后? 半响,他坚定地道:“微臣定会打赢这场仗。” 因为已经没有别的机会,这回贺玄若是赢得先机,他是再也无处可逃了,贺玄一定会要他的命,就如同在长安时,他是想把自己跟赵坚一同斩杀的。 第159章 这是杜若在宫中的第一个春节,远没有此前想象中的美好, 贺玄不在, 一切都是枉然, 她歪在榻上, 什么兴致都没有, 这会儿在想, 贺玄到底有没有赶到新郑了。 要是到了,那是不是已经在打仗? 到这儿再往前, 便是停止思考了,只怕自己越想越是要担心, 可偏偏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伸手摸摸隆起的肚子,暗自心想,等到孩子生下来, 一定便会见到他的! 好像给了自己安慰,她笑着与鹤兰道:“你将红纸拿来,我来写几副春联。” 总算又有了点儿精神头,鹤兰连忙使人去取,又挽起袖子给主子磨墨。 杜若一连写了五副春联,又写了十来个福字才罢手,仔细瞧了瞧,只觉这些日子她的书法又有些长进了,拿出去毫不丢人,便是指着两副道:“贴到文德殿去,剩下的,这儿能贴的都贴上,可不要弄歪了,对了,元逢是不是还买了年画?” “是,买了许多呢。”鹤兰回答,“奴婢也使人贴在殿门口罢。” 两人正说着,有宫人禀告,说是杜蓉,杜莺与谢月仪到了。 瞧这时辰,正当是晌午刚过,没料到她们会来,杜若怔了一怔,又是心花怒放,连忙使人去接,不到一会儿功夫,便是都来了殿内。姐妹三个好生装扮了番,穿着一身鲜艳的衣裙,章妙被抱在杜蓉的手里,也是浑身的喜庆,杜若心情更是好了,笑着道:“我原还觉得冷清呢,你们来了可真是好!” “祖母惦念娘娘,昨日就来说,让我们过来陪娘娘。”杜莺走上去,拉着杜若的手,笑眯眯道,“我们是要连年夜饭都在这儿吃的,娘娘不要嫌弃呢。” 是怕她孤单吧,毕竟贺玄不在身边,杜若眼睛微湿,她是有很好的家人的,他们无时无刻都在关心着她,杜若笑起来:“怎么会,我这就叫膳房多做些菜肴,你们有要吃的,也不要客气,便把这里当家一样,不然你们吃不好,我可是过意不去。” “那我就要京耳了。”杜蓉笑,“我们家厨子手艺不成。” 谢月仪眉眼弯弯:“我要芙蓉鸡。” “我要神仙粥。”杜莺一向吃得清淡。 “我还要青鱼圆。”杜蓉道,“给妙儿要的,她牙齿不全,只能吃这个。不过说起来,既是要用到青鱼,便再做个青鱼松,若若,你可还记得,我们以前在金陵常吃呢,鱼就是从秦淮河里捞出来的。” “还有冻连鱼!”杜若扬眉道,“那河里连鱼最是多了,我们不是去看过吗,一网下去,白花花的!” 回忆起旧事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殿中便满是欢声笑语。 到得年初二,甚至杜老夫人都来宫里看了看孙女儿,杜若越发不觉得孤寂了,那肚中孩儿也是一日日的活泼,总是动来动去,看这性子许是男孩儿,杜若想起贺玄那天想说孩子的名字时,他眸中亮闪闪的,也不知是取了什么。 应该是很好的罢?她笑起来。 冬去春来,仿佛一夜之间,春花都开了。 玉竹大早上便是摘了许多放在花插里,扑鼻的香。 杜若用过早膳,坐在窗口绣花,她而今不太走动,闲下来的时间多是在给孩子做小衣裳小鞋子了,孩子生在春夏之际,太医估摸是在三月,她做得都是薄得小衫,料子极为柔滑,是尚宫那里选了又选的。 这件还差一点儿便是要成了,杜若正当换了根碧绿的丝线,就见元逢突然从仪门那里跑过来,她手顿了顿,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出什么事情了?” 元逢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把此前反复想好的话仔细说来:“也不要紧,就是衙门里死了一位官员,因涉及到紧要的案件,杜大人要好好审案,这几日便是不来宫内了。” 原来父亲不入宫了,难怪元逢来告知,因她时常要去看一看父亲的,她嗯一声问:“是哪位官员去世了?” “户部的曹大人。” 杜若不太记得,兴许是郎中大人。 “父亲不来,那奏疏岂不是要堆叠太多了?有没有说要耽搁几日?”她知道批阅这些是极为重要的,下头的官员都得等着指令呢,不然事情就得拖延着解决不了,所以贺玄每日不把上呈的奏疏看完,几乎是不去睡觉的,父亲这段时间也是一样。 元逢支吾,半响道:“许是三五日罢。” 竟然要那么久,杜若眉头拧了拧,正待又要问,却瞧见杜云壑竟过来了,她更是奇怪,而元逢却是脸色一变,早说好去蒙骗下娘娘的,省得她担心,岂料杜云壑竟然还要直说,他有点着急。 杜云壑疾步走到杜若身边。 “爹爹,”杜若道,“刚才元逢说您有事儿呢。” “是我审错了一桩案子。”杜云壑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深沉,“原是不想告诉你,可你已经长大了,既然皇上将玉玺都交与你,你该知道肩上的担子。为父这是被人告了,曹大人昨日上吊,留下血书,为父逃不开干系,若不查得清清楚楚,为父无颜监国。” 杜若极为震惊,一瞬间也难以思考。 父亲难道是要被审了吗? 她醒悟过来,一下拉住杜云壑的袖子:“爹爹,您而今可是辅国大臣,谁敢动你?什么审错案子,爹爹怎么会审错呢?便是错了,爹爹也不用如此!” 这孩子,真是没有条件的偏袒着他,可杜云壑如何真的能无视自己的错误,当然,这桩事也没有水落石出,可曹大人的死实在是闹得太大了,他家里数十口人喊冤,又有相好的同袍援助,他是不能再继续下去的,怎么也得先协助刑部查清楚了再说。 “若若,你不要担心,为父不会有事,只是去刑部几日罢了。”杜云壑摸摸她的脑袋,“你是不知道,这些事情衙门里时常有的,又有什么?这样大的都城,这么多官员,不可能日日都太平。” 父亲很是镇定,杜若心想,父亲也是太正直了,不然手握重权,贺玄又那么信任他,就算真的出了些纰漏,也不必将自己陷进去。可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点点头:“那我等父亲回来。” 杜云壑唔一声:“奏疏的话……” “我来看一些罢。”杜若道,“要不我请舅父入宫?” 凭着谢彰的本事,应是能应付的,杜云壑点点头,又叮嘱几句便是告辞走了。 生怕父亲有什么危险,杜若与元逢道:“你叫元贞去看着,他不是有暗卫吗,假使那些人敢怠慢父亲,一定要来告诉我!” 元逢连声答应。 杜若很快就将谢彰请入宫内了。 谢彰原是在翰林院做事,不料杜若会召请,后来一想也明白了,站在御案旁同杜若道:“只怕是有些不妥,毕竟皇上是要姐夫审批的,微臣断不能过目。” “可这些不看如何是好?”杜若道,“舅父就不要拘束了,您是知道我的本事的,我顶多知晓奏疏的意思,但要拿主意,我是不行的。” 她毕竟是一介女流,又是小姑娘的性子,断不能主张朝廷大事。 谢彰思忖片刻:“那娘娘看了告诉微臣,微臣再替娘娘拿主意罢。” 这样倒也可,杜若笑一笑:“舅父您坐下来罢。” 谢彰依言坐下。 “舅父。”杜若看得一会儿,问谢彰,“爹爹到底要不要紧?那曹大人为何要上吊呢,莫非真的是有冤屈不成?” 说来可是话长了,杜云壑原是在审一件户部贪墨的案子,曹大人是经手的,许多证据都指向他,故而杜云壑便是找来审问了几句,谁想曹大人回去就上吊了,此人性子耿直比杜云壑更甚,太过清高了!谢彰道:“是那曹大人做得过头,历来衙门审案鲜少有一堂就清的,并没有定案,这是曹家故意闹事情。” 偏偏杜云壑又处在极为敏感的位置,他珍惜名声,便是退了下来。 杜若眉头拧了拧,心想这事情也是有些凑巧,怎么贺玄在的时候就不曾有呢,他一走,父亲监国才月余就遇到麻烦了。 然而,这麻烦一直过去半个月都没有结束。 便是谢彰这样相助也有些不太好了,杜云壑又脱不开身,朝堂中就有些异议出来,想是要推选个官员来监国,但这种声音不大,毕竟杜家是皇亲国戚,没有多少人敢得罪的,只不过仍有些老臣颇为胆大,这日甚至来文德殿面见杜若。 杜若倒是没有想到竟是陈大人,工部尚书,还有一位大人是李大人,乃三品官员,他们都是颇有政绩的,她连忙请两位大人坐下说话。 虽是瞧着已要当娘的人了,可这皇后生就一张白嫩的脸蛋,乍一看只以为是个小姑娘,陈大人道:“娘娘,前几日关乎秦州旱灾,娘娘是不是批阅错了,原是那知县偷奸耍滑,贪污了钱财,其实前一久是已经告知过皇上了的,赈灾是应当,但更先是要罢了秦州知县的官,流放出去。” 杜若一怔,她怎么会知道,便是谢彰只怕也不知的。 她脸色有些发红,轻咳声道:“应是皇上忘了交代,急于亲征了,既如此,我这便罢他的官。” 可这种事情多得数不清了,陈大人笑一笑:“娘娘往前不曾参政,自是不知的,这错误也不该算在娘娘的头上,微臣斗胆进言,既然杜大人暂时不能监国,便请娘娘另择一位官员来替代罢,而今兵荒马乱,要是长安再有什么,可是不能承受。” 要她选,杜若心想,她自然是要选谢彰的,但只问:“不知陈大人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呢?” 陈大人道:“原先杜大人乃皇上的岳父,可见皇上更是相信皇亲的,杜大人又不负重托,清正严明,甚至以身作则,实在令人动容,微臣看,不如便皇上的舅父葛大人暂代罢……” 正说着,元逢来禀告,说是葛石经入宫了。 他走得极快,很快便是到宫里了,耳边听得陈大人还在劝说杜若,急着便道:“这万万使不得,还不如陈大人呢,再说,杜老弟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么,他做事向来有章程,绝不会冤枉别人,不过三两天便是水落石出了,我们不妨再等等!” “可而今是半个月了,曹家说有证据……” “有什么证据。” “说杜大人深夜见过曹大人,威胁过他。”李大人捻一捻胡须,“微臣是不信的,只奈何有人证,又不知得查到什么时候了,群龙无首啊!” 葛石经还是推辞。 要是葛石经往前得贺玄重用也便罢了,可杜若是瞧见的,贺玄并不喜欢用葛石经,只是陈大人,李大人句句捧他,又是她的舅父,要论常理,她是该主动请葛石经了任职,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莫名的排斥,贺玄走的时候不曾提过一句葛石经的话,又将玉玺交与他,他是有着很深的用意的。 他若是在,会怎么做呢? 杜若深呼吸了几口气,忽地道:“皇上让杜大人监国,便是要监国到底的,而今虽然出了一点意外,可我绝不会再起用任何人。至于奏疏一事儿,我虽是有疏漏,通政司也责无旁贷,往后在呈奏疏,必得请各大衙门将早先禀告皇上,但皇上还未曾做下决定的事情都一一重呈。”她看向那三位大人,“此事不用再行商议,还请三位大人回去罢。” 声音极为的坚定,陈大人与李大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没有料到杜若会拒绝。 半响,还是葛石经开的口:“既然娘娘有决定,臣等就不打搅了。”他笑一笑,“娘娘要是觉得有些困难,还是多多请教谢大人吧,微臣原先也觉得谢大人更是适合些。” 可分明,刚才那一刹他的脸色是有些发僵的。 杜若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三位大人告退而去。 瞧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杜若又长吁了一口气,她感觉额头都有些湿了,过得一会儿,她便让元逢请谢彰速速入宫。 第160章 刚才两位臣子以及葛石经的到来,让她有些不安, 他们还提到了父亲, 看来父亲这次的麻烦不小, 怎么刑部还没有查清楚呢? 等到谢彰一来, 杜若就问起曹家的事情。 毕竟都那么长时间了, 怎么也该有个结论才是! “曹家的人也真是过分了, 还弄出什么人证,说父亲逼得曹大人寻死, 舅父,这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有人诬陷父亲, 或者曹家以前是与父亲有什么私怨不成?”她走过来拉住谢彰的袖子, “舅父,刑部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不如您去查吧,我升您为刑部尚书!” 那样曹家只怕闹得更欢腾了, 会说杜若仗着皇后的身份,杜家仗着皇亲国戚欺辱曹家,甚至趁着贺玄不在把控朝政,这样一来,别的官员也会看不过眼。 毕竟他的资历不可能担这重负,谢彰朝杜若看一眼,见她挺着肚子都不曾坐下,心知她是太过着急了,刚才听闻有两位大臣入宫,想必是还对她施过压。 印象里,她永远都是自己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外甥女,遇到这种事情,定然是会慌张的,谢彰将她按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柔声道:“昨日姐姐还同我说,叫我照看好你,不要让你累着,哪怕是拖延一阵子不看奏疏也不要紧的,还说姐夫不会有事儿,刑部的几位官员都与姐夫有些交情……” “有交情那还无法彻查?”杜若恼道,“那曹家是翻天了,就不能压制下去?” “谁让姐夫是辅国大臣呢,底下多少眼睛看着,眼红着?” 贺玄对杜家太过重用,是会招来嫉恨的,而杜云壑平日里偏偏又是油盐不吃,任何人想要巴结,都被他严厉拒绝,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回遇到此事,那些小人趁机落井下石,刑部更是要慎重,不落人把柄的解决了,杜云壑也希望能光明正大些,才越拖越久。 要是真个不顾别的官员的眼光,只怕曹家早就没好果子吃了。 而这曹家就一个曹大人是入仕的,死了这一个曹家就没落了,便是抓着不放,谢彰眉头拧了拧,不过兴许也是有人推波助澜,曹家的胆子才那么大。 只可惜并没有查出来。 “你刚才是如何应对的?”谢彰问杜若。 杜若道:“他们想让葛大人来替代父亲,不过我没有答应,我便是说,一定要父亲监国,父亲没空,便由我,他们倒也没说什么了。” 葛石经……谢彰心想,要论到与贺玄的亲疏,葛石经是个人选,且听闻往前在周国也颇有政绩,能力应是不错,不过这两位臣子平日并不显山露水,突然举荐葛石经往好处想是为长安的周全,往坏处想,可是有点儿奇怪了。 难道葛石经其实与他们是有私交的? 谢彰笑一笑,与杜若道:“娘娘做得很好。” 得到舅父夸赞,杜若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是没有做错的,可是父亲不脱身的话她总觉得那些臣子还得有什么想法。 等到谢彰走之后,她又召见元贞。 比起元逢,元贞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曾经帮着贺玄暗地里做了不少的事情,后来领禁军统领的职,而今邓卫跟随贺玄去新郑,锦衣卫指挥使的官位也是由元贞暂代的,可见这个人十分的厉害,杜若心想,她那时让元贞去看着父亲,兴许已经查到什么了呢。 元贞果然是不负重望,大踏步进来行一礼道:“娘娘,曹家一事儿是有猫腻!” 杜若眼睛一亮:“是吗?” “是,微臣敢断定,此事是故意针对杜大人,曹兴之死也颇有疑点,还请娘娘给微臣一些时间。” 既然是这样明确的,可刑部怎么就不清不楚到现在呢,她拧眉道:“是不是刑部的衙门也有官员针对父亲呢?” 元贞一笑:“倒不是,只是衙门按章办事不似微臣,微臣前日还派人夜探曹家的。” 原来如此! 难怪元贞一直给人的印象就是鬼鬼祟祟的,他寻常看来也是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贺玄鲜少留他在身边,杜若突然有些明白贺玄将元贞放在她身边的意义了。 他还说但凡有作乱之人,杀无赦,是不是长安本来就潜藏了这样危险的人? 也许是的,所以他走之后,父亲就遇到事情了,她忽然想到那个梦,她一个人在山顶上面对凶手,贺玄便是不在身边的,是不是那日,他也是去打仗了呢?他毕竟不是寻常的男人,不会时时刻刻的陪在她身边,杜若心头升起一阵惊惧。 她忽然问元贞:“我身边到底有没有暗卫?” 元贞看出她有些害怕,忙道:“娘娘放心,娘娘身边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靠近的,只要娘娘喊一声,便有数十高手保护娘娘,再者,只要娘娘不离开皇宫,微臣敢拿人头担保,娘娘绝不会有事。” 那她是死也不会出宫了! 杜若思忖片刻:“曹家的事情你尽快查出来,但凡有对父亲不利的人,即可抓捕,勿论是哪位官员。是了,城内外我们还有许多兵马的罢?我们城内还有哪几位将军手里是掌有人马的?” 她可是看着贺玄造反的,当时便是突袭了城内,又有父亲相助,那么要是别人也用一样的办法呢?真是不堪设想。 元贞笑笑:“皇上绝不会在此时让城内任何将军掌有兵权,娘娘,城内外的兵马是只有微臣可以调遣的。” “好,你快去查曹家罢。”杜若大松一口气,催促他。 元贞快步而去。 第161章 雪如鹅毛纷纷,竟是下了一整日。 这种天气, 在此地是极为难得的, 贺玄站在厚厚的雪地上, 看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天地, 想到这些年, 好似是第一次在春节遇到了大雪。 长安反而是没有那么冷罢? 风刮在脸上, 都有些刺骨了,朝前看, 几乎是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站得多久, 脑海里渐渐只剩下离别时, 那一抹鲜艳的杏黄色。 他并没有再想什么,想得多只会让自己变得脆弱起来。 他越加挺直了身子。 就在不远处,有座城池若隐若现, 那是鹤璧,原本马毓辰拿下新郑便是要去攻打鹤璧的,然而却被杨昊反攻,失去了机会。 邓卫站在贺玄后侧,轻声问:“皇上,您真的要去攻打鹤璧?” 大齐三十万大军披星戴月,而有五万大军是跟着贺玄的,那些人都以为贺玄是要带领他们去救援新郑,然而他却是跋山涉水,隐藏行踪,绕路从西边来到了鹤璧附近,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明明新郑也在百里之内,马毓辰抵死守城,只怕已是到了强弩之末,随时都是要被攻破的,然而,贺玄却放弃了新郑。 攻打鹤璧,真的能打赢这场仗吗? 就算是邓卫,也是有些疑惑的。 贺玄道:“你刚才去探查了,城内大约有多少守兵?” “两万不到。” 人数不多,因为杨昊为逼迫贺玄,把鹤璧的兵马也调走了一部分,他们趁着雪夜突袭鹤璧,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贺玄并没有冲动,他甚至已经站在这里观察了许久,一直等到确定附近并无埋伏,这才命令进攻鹤璧。 大雪的天气,即便城墙上燃着火堆,也没有办法抵御这寒冷,墙头的士兵们因知道杨昊领兵围困新郑,对此也是有些松懈,有人甚至饮了酒取暖,还有一些缩在角落,也不知是不是睡了过去,可就在这时,竟有敌军搭了长梯从天而降。 一时鲜血纷纷溅落,好似在雪上开了花一般。 从贺玄进攻到占领鹤璧,统共只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而鹤璧是阻断杨昊返回北平的路。 当这边于高高的城墙上燃起狼烟的时候,便是新郑也看得到,本来浑身已经失去力气的马毓辰在听到士兵禀告时,整个人都弹跳了起来。 他一下精神抖擞。 自从他派信使去长安时,就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能新郑是要守不住了,而杨昊的意图他也知,这是要与贺玄决一生死,是以贺玄必定是要来亲征的。 后来果然听到消息,而就在前几日,便有吴将军带领的骑兵偷袭杨昊的大军,吴将军他是知道的,善于打游击,极难琢磨,那是用来牵制杨昊的步兵的,但是这不能解燃眉之急,杨昊仍在进攻新郑,他已经有些绝望,但此刻他明白了贺玄真正的目的! 他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相信自己,相信他可以挺过去。 而现在机会来了,马毓辰站在高台上大声道:“皇上已经领兵占据了鹤璧,切断了周国后援粮草,只要我们再撑几天,就一定能活下来,到时候皇上必定大行犒赏,诸位,荣华富贵在等着你们!随我一同将新政防护到底!” 一呼百应。 那些快要没有勇气的将士们再度活跃了起来,毕竟大齐的皇帝亲临了,而且还先行攻破了原本他们要去攻打的鹤璧,那是一种极大的鼓舞,而他们又是相信马毓辰的,他常常身先士卒,这些日子从来没有退缩在后,受了无数的伤,他们信赖他,一个个又拿起武器重新投入了战斗。 狼烟,从这里看来几乎是看不见的,但那消息传来,不亚于是在杨昊的心窝里捅了一刀。 他实在没有想到贺玄会去攻打鹤璧! 饶了个弯子,他难道不嫌麻烦吗?兵者诡道,着实是给了他一记教训,眼看新郑城内的士兵好像鬼附身一般的勇猛起来,杨昊在军帐中如同困兽,见到宁封,恨不得要掐住他的脖子。 “你不是说他会在附近吗?”杨昊喝道,“怎么会去打鹤璧?” “皇上。”宁封冷静道,“皇上稍安勿躁,失去鹤璧对我们无关紧要,皇上千万莫要受其影响,我们粮草充足,根本就不需要从鹤璧提供啊,皇上……” 可杨昊难以安静,新郑打不下来,他以为在这里守株待兔定然会遇到贺玄,但是贺玄竟然只派了一支骑兵过来,而那骑兵只是戏弄下他们,打几下就走。 没错,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戏弄,贺玄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是早就觉得他打不下新郑吧,才会毫不在意的去攻打鹤璧!他好像脸颊上被扇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越想越是恼怒,厉声喝道:“朕决不能让他占着鹤璧,朕要让他好看!” 这是要放弃新郑攻打鹤璧了吗?宁封连忙阻止:“皇上,您千万不要冲动,他去鹤璧乃激将法,便是为让您掉头啊,您怎么能中计呢?我们而今占了先机,只要再加把劲就能把新郑攻下来,他去鹤璧,我们就去攻打长安。” 贺玄要玩计谋,他也陪他玩,只可惜他不是君王,还得要劝服杨昊。 “皇上,为今之计,决不能追着他跑,这样我们会处于被动,还请皇上三思,皇上……” “你先退下!”杨昊捏一捏眉心,他现在实在是头疼的很。 宁封叹口气,退了下去。 这一天,还是没有攻下新郑。 是夜,雪渐渐停了,各处都点燃了火堆,战士们也有些疲累了,他们虽然围困新郑始终都占据了优势,但久攻不下是会减弱士气的,偏偏鹤璧又被贺玄占领,这样他们是连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军中今日甚至还有人传出消息,说樊遂带领军队北上,都要打到北平了。 那么,他们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简直就是在做无用功,等到贺玄在鹤璧稍作歇息,便是会反扑而来的,兴许还会与樊遂的大军汇合,他们忧心忡忡起来。 就在这军心动摇之际,凌晨子时,贺玄麾下在几十里之外的十万兵马,好像潮水一般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向了周国的军营。 他去鹤璧只带着五万兵马,除了暗藏的一支,其余的都在新郑附近,只是原先一动不动,只有吴将军带领的骑兵曾经去招摇了一下,但这回是动真格,就在鹤璧被占领的消息传过来时,埋伏的将士们就知道,对战的时刻到来了,虽然贺玄不曾领兵,但他们心里清楚,他们是先锋,必定要趁这一战大量削弱周国的兵马,这是他们肩负的任务! 冲杀声响彻夜空。 血流遍野。 然而十万兵马对敌五十万兵马到底是处于弱势,在突袭得到一定的效果之后,大齐军队便是往南方撤退。 杨昊杀红了眼睛,领兵追击。 宁封瞧着乌沉沉的夜,知晓自己是拦不住了,贺玄几次三番的挑逗杨昊,已经让杨昊彻底失去了耐心,又仗着人多势众,急着便要将贺玄的兵马重创,可问题是,他到现在还没有见到贺玄的人。 但这一追,只怕是要对上了。 前方在鹤璧与新郑之间,夹河带山,贺玄必定是磨刀霍霍,守株待兔,杨昊这是去送死!宁封站在路口,想到这些年匡扶赵坚,好不容易立下大燕,却被贺玄一手摧毁,又要置他于死地,而今他在周国,偏杨昊在紧要关头又上了贺玄的当。 他这一生,好像是被贺玄死死克制住了。 难道到头来,当真是要死在他的刀下吗? 不! 他还没有活够呢! 宁封看着远处,那里是长安了罢?他嘴角挑了挑,贺玄难道就没有弱点了吗,他也许也该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打仗什么的将就看看吧,哈哈,不太会写这种,对了,今天年初十是有什么说法吗,居然好多人家在放炮仗! 第162章 这一日,杜若终于收到捷报, 贺玄在祁山脚下大败周军, 乘胜追击, 最终将杨昊斩杀在清河口。 这个消息振奋人心, 好似将天上掩盖的乌云全都吹散了, 她吩咐玉竹赶紧去告诉杜家, 这样一来,祖母母亲也会松一口气。 就是不知道贺玄能不能在她生产前赶到长安?杜若心想, 就算杨昊死了,恐怕周国还剩下不少残兵, 兴许是来不及的, 不过只要他平安就好。现在她得把父亲的事情解决了,贺玄回来知晓,定然会夸奖她, 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果然元贞那里已经有一些端倪,这日过来同杜若禀告。 听他提起杨家,杜若有些吃惊:“是吉安伯府杨家吗?他们怎么会跟曹家有关系?”杨家的名声不好,上回与二房的事情牵扯出来,她就已经知道了。 “杨家一直不得重用,不若卫国公府。” “那是嫉妒我爹爹不成?”杜若拧眉,“就因为如此,要挑唆曹家陷害父亲吗?这好像有些说不过去,对他们家有何好处呢?” “也许是另有私怨。” 私怨的话,就是那回杜莺将杨家母子赶出家门了,原本他们是要跟杜家联姻,难不成还为此记恨上了?那这家人还真是有些可怕,杜若道:“你再暗地里搜集些证据,等到合适的时机便将杨宗毅抓起来,他毕竟是伯爷,将来处置时总得要旁人心服口服。” 元贞道:“请娘娘放心,也就两日功夫。” 谁料就在这两日之间,葛石经来宫中拜见了,杜若正当向谢彰请教奏疏的事情,因贺玄打了胜仗,长安的百姓都安心下来,殿内气氛也很是轻松。谢彰的意思,大概樊遂那边真的要打到北平了,指不定会同贺玄的兵马汇合一处,然后才一同回长安。 如果是这样,一次就将中原统一,也是省心。 不过那不是要再等一阵子了,杜若心里是有点儿失望的,她原希望贺玄到时可以陪在身边,正想着,葛石经已经走到殿内。 “娘娘,微臣已经查到主谋,原来是杨宗毅这小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壮曹家的胆子!微臣将将把杨宗毅的一位谋士送去刑部了,就是他私底下与曹夫人去串通的。”生怕杜若不明白,葛石经说得很详细,“杨宗毅早前便是向微臣诉苦,说杜家看不起杨家,微臣是劝过他的,让他不要枉作小人,杜大人从来不在人前贬低杨家,谁料他就做出了这等错事!” “曹家有次在绸缎庄用得银票,乃大盛的银票,凭曹大人的清贫断不会有如此手笔,恰好微臣认识那掌柜,前不久说了,微臣便上了心,后来一查原来杨家那谋士陆续送过几次,正是在大盛兑换过的。” 葛石经安抚道:“娘娘莫要再担心了,杜老弟应该很快就能得以清洗冤屈。” 他这样一来,倒是叫杜若有些空落,明明她已经知道是杨家了,只要再过几日,元贞就能把杨宗毅抓起来,可现在,反倒是成了葛石经的功劳。 晚了一步,他成了父亲的恩人了! 杜若还不曾做出反应,谢彰笑道:“这回真亏得葛大人,刑部还在束手无策呢,葛大人一出手却是将案情查得清清楚楚。” “哪里哪里,也是碰巧,再说,杜老弟遇到这种事,我怎么能冷眼旁观呢?自然是要尽全力的。”葛石经很是谦逊,“刑部也是出了不少力,我这是瞎猫逮到死老鼠。” 杜若这时才感谢了几句。 葛石经极为识趣的道:“微臣不打搅娘娘与谢大人商议朝事了。” 他告退而去,背影从容,不快不慢的消失在殿门口。 杜若瞧得会儿,思忖片刻,突然问谢彰:“舅父,您觉得葛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葛石经真那么好,为何贺玄不重用他呢?毕竟像他们杜家,杜云壑,杜凌,贺玄都很是看重的,甚至连章家父子几个,都不曾冷落。 然而葛石经呢,做得官一直都是不大不小,若真的十分有能力,凭贺玄这种性子,他是不会忌惮别人说闲话的,只怕应该要让葛石经做尚书或者侍郎,然而并没有。 她有些想不明白。 谢彰手指在袖中摩挲了几下,半响道:“葛大人只怕是不太好评价的。” 要是以前他可能觉得葛石经是个不错的人,但上回两位大臣竟敢入宫逼迫杜若,举荐葛石经来监国,他就有些改观了,也许葛石经是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但因为没有证据,他不好说出来,这只是一种直觉。 等到下午处理完事情,谢彰便离开了皇宫,杜若又见了元贞。 像元贞这样的人自然早就知道了,他并没有多话,淡淡道:“既然葛大人揭发了出来,便不用微臣出面了,相信很快杨宗毅也会露出马脚。” 竟然是那么的平静。 杜若盯着他一会儿:“你怎么查出来我而今并不惊讶,可葛大人也能查出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元贞眸光微闪,笑一笑道:“微臣不知娘娘的意思。” “他又不是做你们这种事情的!”杜若眉头一拧,“虽然父亲早先前也请他查过案子,可他不应该比刑部还要快呀。”这是要证明他的本事吗?想到那天葛石经差点要替代父亲,她奇怪的感觉更是强烈了,与元贞道,“你给我查一查葛大人,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一张银票就寻到了那谋士!” 元贞有点惊讶。 那惊讶中又夹杂着一些理所当然,好像他是清楚的。 他应该是知道很多秘密,杜若脑中灵光一闪,忽地问道:“你知道,皇上为何会不重用葛大人吗?” 元贞这会儿眉头都挑了起来。 “难道他也让你查过葛大人?”杜若追问。 元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半响道:“娘娘,皇上的事情,请恕微臣不能告知娘娘,娘娘若有疑问,不如等皇上归来,亲自询问皇上罢。” 没有说是,或者否,杜若已然听出来一些意思,她点点头,让元贞退下了。 刑部抓到谋士便是没有留情,诸多拷问之下,谋士把杨宗毅供出来,很快杨宗毅便被抓入牢狱,而杜云壑自然又担负起了监国的责任。 好似是又一阵风平浪静,这日葛石经从街上回来去书房,他喜欢一个人静思,故而是连一个下人都没有留,转身将门关上。 那地方立时便是静悄悄的。 今日杜云壑为感谢他,请他去酒楼喝了一顿酒,葛石经有些醉意,自顾自倒了一盏凉茶来喝,因为这件事情,杜云壑同他变得亲近了一些,不过他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这份辛劳还是白白做了,他在将来仍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 风从窗口吹来,并没有什么暖意,他把窗子关上,就在这一刹那,目光好似瞥见一个人影,他身子僵了一僵,正待要唤在门外的侍从,那个人已经走了出来。 昏暗的灯光下,他穿着漆黑的衣袍,面色却是白皙的,仔细看,眉目之间竟是有些公子哥儿的优雅秀美,他也没有带什么武器,两手空空,好像造不成丝毫的威胁。 葛石经盯着他,警惕的问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原是大燕的国师,想必葛大人您是知道的,而且我们原本应该能提早见面,也不至于拖到今日,葛大人,您说是不是?” 第163章 葛家到长安时,贺玄虽没有登基, 然赵家的皇朝已经覆灭, 宁封不知所踪, 根本没有碰面的机会, 可他却说原是能见到面的。 听到这话, 葛石经面色一变, 手往腰间摸去。 乱世之中,他随身是带着匕首的。 宁封一笑:“葛大人不必惊慌, 宁某绝不会泄露您的事情,只不过是提醒葛大人一句罢了。毕竟我们大周的皇帝已成刀下鬼了, 葛大人写得信自然也跟着灰飞烟灭。”他身子略是前倾了一些, “我有幸得见葛大人的字迹,当真是气势磅礴。” 葛石经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当初贺时宪造反,葛老爷子原也要响应, 奈何染病不起,他们又身在周国,要说皇帝无能,可他的侄儿杨昊却是极其精明的,很快便是找到他的头上,葛石经被带到杨昊面前时,差些掉了脑袋。要不是他灵敏知变,只怕也不会有今日。 松开手,葛石经淡淡道:“国师前来到底是有何贵干呢?” “难道葛大人猜不出来吗?我来自然是有所求,不过此事于葛大人有益无害……”他的笑容显得有些虚无,“葛大人您总不会想一辈子就这样下去罢?” 这样? 是说他永远不会得贺玄的重用吗? 葛石经眸色猝亮,哂笑道:“我有何理由要相信你呢?你辅佐赵坚,赵坚败,辅佐杨昊,杨昊又落得如此结局。” 他要是听了宁封的话,难道不是一样的结果? 这好像是一把尖利的刀刺入了他的胸膛,宁封的脸色也由不得变了变,一双眼睛好像寒冰般的冷,他之所以这样失败,无非是没有更大的野心,假使他当上君王,假使他是赵坚,只怕早就将贺玄处决了,那么,又哪里会有后来的事情!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做错的,他不该让赵坚登基。 他当初只是想帮助赵坚建立一个王朝,他能给予好的提议,通过赵坚统一中原,成就一个安定富饶的大国,然而他想错了。 一旦赵坚坐上帝王,便是慢慢不听劝告了。 但宁封很快就收敛了这种神情,笑一笑道:“葛大人可不比他们愚蠢,你我要是联手,绝不会如此。你若不信,便等着瞧罢。”他挑一下眉毛,“你总有一日会想见我的。” 葛石经眼眸一眯,只是瞬间,宁封就不见了。 想到以前听闻国师会法术,他有些吃惊,在书房中走了一圈,竟是真的再没有见到他,这般神出鬼没,葛石经连忙打开门请管事来,将家里的守卫多增了一倍。 管事颇是奇怪,忍不住询问,以为葛石经是撞见家中有盗贼了,然而葛石经一字都没有提宁封的事情。 谢彰这日从衙门回来,将将到得家门口,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他使人问一问,才知道是袁诏。 从轿子里下来,谢彰看到袁诏也出来了,不由笑道:“袁大人您怎会突然前来呢?早前遇到,要是提早说一声,我今日便晚些走了。” 应是有要紧的事,不然袁诏是不会来的。 “衙门不方便说。”袁诏道。 谢彰见状,神色更是严肃了些,请他一同进去。 两人在书房坐下,谢彰命人上了茶。 袁诏开门见山:“杨宗毅因陷害杜大人之名被流放,不知谢大人如何看待呢?我听闻杨宗毅起先并不认罪,还曾提到葛大人,说是葛大人指使。” 葛石经将杨宗毅的谋士押送去衙门,杨宗毅岂会不痛恨他,自然是狗急跳墙,要拉他一起落水,只不过谁也不信这事儿同葛石经有关。 谢彰有些警惕:“袁大人为何同我提起此事?” 已经过去了,刑部就此结案。 袁诏笑一笑:“概因有回我去户部查宗卷,听说谢大人也去过,还请谢大人莫要责罚那位小吏,他原是与我们家有些交情,我才知谢大人看的乃陈大人的卷宗。”他端起茶盅喝得几口,缓缓道,“陈大人的外甥儿在榆县犯事,原来是葛大人出面解决的,怎么说,都是皇亲国戚,边县的官员都是要卖几分面子。” 上回两位大人举荐葛石经,谢彰是有些上心了,甚至与杜云壑也提起过,只杜云壑忙于监国没有精力,便是他着手调查,没想到袁诏也插了一手。 “我有回见到葛大人与杨宗毅去了酒楼。”袁诏道,“此其一,此其二,曹大人一世英名,虽则性子执拗了些,我却是深为敬佩的,不想曹家竟是被人当枪使了。” 原来如此。 谢彰道:“曹大人是可惜了。”他朝袁诏看一眼,“榆县的事情,你且与我慢慢讲来。”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两人才离开书房。 谢彰原想留袁诏用饭,但袁诏并不想打搅,故而他亲自送袁诏出去,谁料在园子里竟是遇到谢月仪与杜莺,而今这三家就只有她们两位姑娘没有嫁出去,便是走得近了一些,也是谢月仪邀请杜莺来玩的,还予她看给杜若孩子绣的四季衣裳,因很快就要生产了。 见到袁诏,杜莺吃了一惊,随即面色便有些发冷。 他三番四次的主动来找她,难道这回是寻到谢家来了不成? 那姑娘撇开了脸去,像是都不想来行礼,袁诏轻叹口气,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了,他往前伤杜莺太深,她怕是真的不想嫁给自己的,可她越是拒绝,越是有种诱惑,使得他绝不会轻易放弃,假使杜莺再不肯,他就上门去提亲。 难道杜家还会觉得他不配杜莺吗? 凭他了解,想要娶杜莺的那些公子哥儿,一定是比不上他的,不然杜莺也不至于还没有定亲。 当着谢彰的面,他不想与杜莺纠缠,转身告辞。 倒是走得很快,见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杜莺又有些奇怪了,忍不住问谢彰:“舅父,袁大人为何会来这里呢,我倒是没有想到您竟然与他有私交。” “甚么私交,不过是为公事。”谢彰笑一笑。 原来是公事,杜莺脸上不由得发烫,她怎么会以为袁诏是为她来的呢,当真是……她恐怕也是太在意他此前说的那句话了! “袁大人难得来,爹爹怎么不留饭?”谢月仪是因为袁秀初,觉得袁秀初既然同杜莺感情深厚,他们谢家与袁家也应该好好相处。 “你当为父会那么小气?是袁大人不肯。”谢彰抚一抚胡须,他是有点欣赏袁诏的,此人公私分明,做事不拖泥带水,因一丝不苟,在衙门有点儿六亲不认的名声,颇合谢彰的心意,可惜年纪略大,不然他倒是可以考虑将女儿嫁给他。 想到谢月仪的终身大事,谢彰又是一阵头疼。 谢月仪要送杜莺走,这时院门外一个管事急慌慌的跑过来,高声叫道:“老爷,姑娘,娘娘要生了,刚才宫里传消息出来,说是已经痛了一阵子了,老夫人与大夫人已经……” “什么?”杜莺大惊,“不是应该还有七八日吗?” “是,可能是娘娘劳累了些,早几日生也有可能。”贺玄不在宫中这段日子,杜若是负担了太多的事情了。 “快,你快去备车。”谢彰连忙道,“阿莺,你就同我们一起去宫里吧,二夫人那里,我使人去说一声。”他那外甥女儿居然提前生了,只怕姐姐也是担心的很,而今贺玄又不在长安,他们作为家人,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要陪着她。 三个人急忙朝二门走,陆续上了马车。 孩子的一只新鞋子还没有做好,杜若原是想等做完孩子就生了,太医也是这么说的,谁想到这孩子却是迫不及待了! 她疼得厉害,眼泪汪汪的躺在床上,拉住谢氏的手。 谢氏好像比她更疼,竟是哭得泪流满面,眼瞅着这女儿小小的一个,竟然要去承受这种痛苦了,这痛苦她一辈子都难以忘掉,虽然值得,换来了一双儿女,但轮到杜若,她十分的不舍得,本是要想着鼓励她,可自己完全没有忍住。 早知道,还不如不让她来,老夫人打趣:“你这是给若若看笑话了,她还没怎么哭呢,你哭个不停,到底是谁肚子疼呢?要我说,若若养得这般好,不过一个时辰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是啊,为母则强,她怎么就忘了,再痛也是一阵子,女儿肯定会顺利的,谢氏擦擦眼睛:“瞧我糊涂了,你而今有御医,有长安最好的稳婆,能有什么?你放心,不要害怕,闭着眼睛一用力便是好了,知道吗?我陪你进去,为娘一直就在你身边,不要怕。” 杜若点点头。 孩子在她肚中动了许久了,她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只可惜贺玄还没有回来,却是不能第一眼就看到他了,但不管如何,她总要平安的生下来的。只是害怕这种东西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那么大的孩子她有时候都难以相信会从她身体里出生,但世上那么多的人,便是这样来的,她也是,那么,应该是不会有事的吧? 渐渐的,殿内来了许多人,杜莺,杜蓉都来了,一个个围在身边鼓励她。 那些声音钻入耳朵,温暖又嘈杂。 她觉得安心,又觉得疼,好像陷入了梦里。 孩子是在半夜才出生的,那梦也十分的长,四周黑黑的,充满了危险,她只听到母亲的呼唤,一直都没有停下过,她终于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孩子生了下来。 耳边好似是听到嘹亮的哭声,他们纷纷恭喜她,说是个皇子,但是她没有精力说话了,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得多久才醒来。 但是天还是黑的,乌沉沉的,太阳没有升起,她喉咙渴得厉害,声音都发不出,手动一动,想要去推趴在床边的丫环,她那时候肚子很大了,那两个丫环生怕她有事儿,总是会陪在旁边,偶尔就是会这样睡着了,只是等她的手指碰到那人的身上时,却是怔了一怔。 月光下,那衣袍泛着金光,将指尖都映得发黄。 她鼻尖好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忍不住眼泪就落下来,轻声道:“玄……哥哥。” 第164章 即便是坐着,他身影也是高大的, 不是他, 又是谁呢?只杜若还是觉得像在做梦, 贺玄远在千里之外, 他怎么会在长安, 在她身边?所以她声音里有一些迟疑, 有一些颤抖,并不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直到贺玄将头抬了起来。 他打赢了那场仗之后, 虽是想乘胜一气攻到北平,但这实在是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 哪怕沿途城池纷纷投诚, 便是光走路,也得用上数月,他不放心杜若, 命令兵马北上,自己带着几名侍卫赶回长安,没想到还是差了几个时辰。 明明他是问过马太医关于杜若生产的时间的,结果她提早了,但幸好,并没有太晚。 见她哭得好像一个孩子,贺玄俯身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问道:“这样疼吗?” 她生孩子的时候实在是太疼了,被他如此一问,眼泪更是好像泉水一般的流下来。 怕是疼极了,贺玄连忙道:“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或者你,还躺下来罢?躺着疼吗?”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他知道她生孩子吃了苦,但这苦他偏偏是无法替代的。 竟然那么的慌张,手都不会摆了,杜若破涕为笑,搂住他的腰不放:“我不躺着,我就要你抱。”她抬头盯着他看。 贺玄也笑起来:“我刚才看到我们儿子了,听说有六斤多重呢,你养得很好。” “哦,这么重呀?”杜若拧眉,“我刚才也没有仔细瞧瞧呢,我生完就没有力气了,一觉睡到现在,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在做梦。”她伸手抚摸贺玄的脸,好像是瘦了一些,“没想到你会在,我原以为你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她是放弃了那种期待了,所以见到他才会如此惊喜。 那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像明亮的星辰,又像是温柔的月光,他又爱又怜,低下头亲吻她。染过眼泪的嘴唇咸咸的,夹着一些苦涩,并不是那么的好,但他太久没有亲她了,却好像吃到蜜糖一般,久久不放。 她脸红心跳,任由他采撷。 也不知过得多久,殿门外忽地传来孩子的啼哭,一个嬷嬷抱着小皇子立在外面,禀告道:“皇上,娘娘,皇子怕是又饿了。” 早先前杜若生完喂过一次,也没吃多少,只记得孩子很是有力吸得她疼,而今隔得几个时辰,小孩子饿是正常的,杜若笑道:“快些将他抱过来。” 嬷嬷把孩子送到贺玄手里。 小小的一个弱不禁风,贺玄见他张着嘴哭,小脸都急得红了,有些想笑,这就是他的儿子了,而今看起来性子一点儿都不像他,至于五官,可能太小了,依稀有点儿他的影子,可惜他是不知道自己生下来时是什么样子的,贺玄把儿子抱到杜若面前。 杜若刚刚想喂,可一撩衣裳时,才想到是要当着贺玄的面,脸上就有些发烫,说道:“玄哥哥,你要不要出去用饭?” 这是在赶他走吗,贺玄揶揄:“你什么时候还怕羞了?”他什么地方没有见过,催促道,“没看他饿得狠了吗,还不快些喂他。” 杜若斜睨他一眼,微微转过身去喂。 孩子见到吃的,连忙用力去吸,比上一次还要疼,杜若忍不住眉头都拧了起来。 看她好像眼泪汪汪了,贺玄有些不明所以,他略是凑过去看,只见儿子贴在妻子的胸口上,小嘴一鼓一鼓的,每吸一次杜若的脸色就难看几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喂奶竟然会疼!那瞬间,他有些想伸出手揍儿子的冲动! “是不是很疼?”贺玄道,“是不是该找个奶娘?” “不找,我们杜家就没有奶娘的,我要自己喂。”杜若摇头,“自己孩子给别人喂什么呢,长大了不会亲的。” 她才不要呢! “可你不是疼吗?”贺玄瞪着自己的儿子,“让他过两个月就不要吃了!” 杜若本来疼得要掉金豆子了,听到这话又忍不住笑:“那怎么行,他至少也得吃够一年的,不然会长不大。”不过也知道贺玄是心疼自己,未免甜滋滋的,他是把她看得比儿子还重呢,安慰道,“嬷嬷们都说多喂几次就不疼了,就是一开始会这样。” “是吗?”贺玄怀疑,他又凑近一些,目光瞥见大团雪白,仿若凝脂,心头忍不住一跳,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近过杜若了,虽然刚才吻了吻,可怎么会满足。 只可惜她才生产,却是不能的。 他伸手碰碰儿子的脸。 杜若笑着问他:“玄哥哥,你不是说已经取了名字吗?” 他唔一声,缓缓道:“名昶。” “贺昶?” 那字拆开来便是永日,太阳永远高升的意思,可见他对这儿子是有着很大的期望的,杜若心想,贺玄是皇帝,他们这孩子只怕以后也是要当皇帝的,她笑一笑:“昶儿,你可听见了?你父皇赐名了呢。” 昶儿只顾着吃,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你喜欢吗?”贺玄看着她问。 “嗯。”杜若点点头,“你取什么我都喜欢。” 贺玄一笑,捏捏她的鼻子:“还以为你也取了呢。” “我只取了女儿的名字。”杜若眨眨眼睛,“要是生下的是女儿,她就要用我取的了。”她知道他们的长子意味着什么,这儿子虽然是她生下的,可身份必定是将来的储君,女儿就不一样了,那会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像她幼时一样。 也许会比她还要好的,毕竟那已经不是乱世了。 “等以后吧。”他笑,“等过几年。” 昶儿吃完奶,眼睛一闭便是又睡着了,嬷嬷把他抱走,又给贺玄与杜若端来膳食,他好像之前一口都没有吃,这会儿很快便是将一碗饭吃了进去。 想他亲征,长途漫漫,又面对那么多的危险,她是难以相信他身上的压力的,难怪都瘦了,她柔声道:“你是不是都还没有好好的歇息过?” 他唔一声,将靴子外袍脱了,钻进她被子:“我现在想睡了。” 他躺下来,侧身抱住她。 比起以前,她又变得丰腴了些,身上好像还有着一股好闻的奶香味,他连夜赶路,此时看到杜若睡得好吃得香,还顺顺利利给他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心里的担心一扫而空,困倦席卷上来,他一句话都没再顾得上说,便是沉沉睡着了。 到底是到家了,有种难以言说的安宁。 第165章 樊遂这支军队听闻贺玄将杨昊斩杀在清河口,士气大振, 一气攻到北平城下的华阴县, 要是仍同往前一般势如破竹, 很快就能直入北平。 谁料, 他们却在白河遭遇了劲敌。 倒不是说对方的兵马强大, 论起人数, 是远远比不上他们的,然而那是一支水军, 大齐兵马要渡白河,必得渡船, 而樊遂最不擅长的恐怕就是水兵了, 偏偏守护周国这道屏障的乃是一名老将,对周国亦是忠心耿耿,阻拦了他们的脚步! 这两天, 已损失上千兵马,樊遂立在渡口远眺,暗自盘算应该用什么计策。 杜凌立在他身边道:“他们竟然有十二艘战船,我原以为周国是兵尽粮绝了,谁想到还有这一手,或者我们应该绕到背后去,攻其不备。” 这一路虽然顺畅,但沿途也是经历了不下数十场仗,他已渐渐成熟起来了,樊遂瞧他一眼,沉吟片刻之后道:“或许是应该兵分两路,不过……”正说着,一名士兵急忙忙过来禀告,“将军,穆将军只带两艘战船前去迎战了!” “这么快?”樊遂一惊,他此前是同穆南风商议过,觉得有些急进,但还是同意了穆南风的想法,只她这时机能不能掌握好难说,他抬起头看向远处,与杜凌道,“既然穆将军已经出击,许是心中有数,你我各自领兵,你沿岸……”没有说完,就见杜凌脸色大变,朝自己喝道,“对面十二艘,她就两艘吗,这不是去寻死?你为何要答应她!” 那方法太危险了,他是不愿意的,谁想到穆南风刚才还是说服了樊遂,杜凌心里十分着急,还领什么兵,径直走到岸边,撑起一支小船就追了上去。 瞧着年轻男人的背影越行越远,樊遂皱起眉头,想起这些天,杜凌好像对穆南风是格外的关心,难道这小子是……应该是了,难怪不管不顾的!可在沙场上,私人之间的感情是会影响到一个人的判断的,若杜凌将来还要打仗,他一定得请示贺玄,决不让他们在一起! 他拂袖而去。 周军原是胜券在握,眼见对面两艘战船行过来,皆是不放在眼里,只没想到近了才发现,那船竟是不要命的,四周布满盾牌挡箭,不顾两边的船只,竟是直接朝他们将军所在的船只直撞过去。那领头的身穿白袍的女将军极为神勇,手里一杆枪,不知挑了沿途多少的兵士落水。 他们一下子慌张起来。 船型被冲乱,樊遂眼见有机可趁,率领余下的船只冲锋而出。 只先行军到底是危险的,穆南风以急突之势冲到敌方主将面前,却也承受了危险,那漫天的箭射过来,要不是杜凌冲天而降,她差些就要中箭了。 杜凌将她一下就拉到船只后方,怒喝道:“你可是疯了?难道我们周国没有别的将军了吗,你非得要亲自上阵?” “我是领了军命的。”穆南风拧眉,“倒不知你为何在此?” 杜凌心想,还不是为救她吗,不然他管什么闲事,可偏偏穆南风像是极为迟钝,他这阵子总在示好,她却没有知觉似的,他拉住她胳膊:“你别去了!” “你放手。”穆南风不明所以,用力甩手。 杜凌面色一变,有些痛苦。 她这才发现,杜凌的手臂在流血,那血一滴滴落下来甲板上,十分的鲜艳,她想起来,刚才杜凌来的时候,敌军有位兵士已经跳在了他们的战船上,许是割了他一刀罢?她连忙道:“你受伤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她疾步朝前而去,很快又加入了战斗。 杜凌差些被她气死。 因为穆南风的功劳,他们很快就将周国的水军覆灭了。 军队渡过白河,眼见天色已晚,纷纷扎营歇息,这一仗之后,便是要到北平了,比起贺玄亲征所带领的那批兵马,他们应该是提早了不少时候。他们将会第一个占领周国的都城,领下这份荣耀,将士们都很兴奋,营帐附近欢声笑语。 杜凌坐在账内,让小厮包扎,他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白白流了血不说,还放弃了军功,要是樊遂严苛些,指不定还说他枉顾军令,结果换来什么呢?他现在只想喝酒。 小厮战战兢兢的,生怕挨骂,就在这时候,营帐外面走来一个人,小厮看清楚之后,立时眉开眼笑:“穆将军!” 她来了吗? 杜凌淡淡道:“穆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穆南风坐在他身侧:“杜大人,我欠你一个人情。” 杜凌的袖子撩着,胳膊上赫然有道伤,十余寸长,皮肉往外翻卷着,她看得一眼有些愧疚,小厮明白主子的心意,却是机灵,装样道:“小人笨手笨脚的都不知道怎么包扎呢,穆将军,您是姑娘家,想必比小人是要细心点儿的。” 这家伙,杜凌眉头挑了起来。 见他没有责骂,小厮顺势就退走了。 穆南风落落大方,拿起棉布问:“是上了药了罢?” 杜凌唔一声。 她替他包起来,一道道的缠上棉布,手指细长,尖尖的,要不看她的穿着,分明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就是细看起来,手指上有伤疤,还有茧,有碍美观。可杜凌瞧着,心头有一阵异样的涌动,也许穆南风不需要人保护,可他却越是希望自己能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伤害。 “还请杜大人下回不要……”穆南风淡淡的道,想要提醒杜凌。 杜凌抬眼看向她。 男人的眸色炽烈,好似一团火,他问道:“不要什么?” 穆南风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杜凌道:“你难道真不知道我今日为何要这样?” 不顾一切的追到她身边。 穆南风脸色有些红,她垂下头极快的包扎好。 看出她要走,杜凌伸手按住她的胳膊,咄咄逼人:“你真不知道吗?” “杜大人!”穆南风声音冷下来。 她还是要走,杜凌心头火起,那火烧得他浑身难受,他原本也不是个容易忍耐的人。杜凌猛地站起来,挡住了穆南风的路,这还不够,就在穆南风又要开口训斥的时候,他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脖颈,低头便是亲了下去。 怀中的人好像是怔住了,一动不动。 他有点蛮狠的侵占着她的嘴唇。 疼痛传来,穆南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心头狂跳,这种感觉好像比冲锋陷阵还要来得可怕,让她头昏目眩,站不稳。 她要打杜凌,杜凌的手从她脖颈松开,握住她的胳膊,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喜欢你。”他并不避开目光,直愣愣的看着她,“你真不知道吗,穆南风?” 穆南风一个字都说不出,但是她的脸色却是异常的艳红。 他又要低下头亲她,这回穆南风没有让他得逞,斜里劈出一掌推开他,急忙忙的跑出了营帐,她再也没有丝毫的从容了。 杜凌怔了会儿,摸摸自己的嘴唇,好像那里还残留着香气。 比起她刚强的外表,她的唇极为的柔软。 他笑起来。 这回穆南风总不能装傻了,只是但愿她不会拒绝他,不,就算拒绝又怎么样呢,他就不信这世上会有人比他更喜欢穆南风。 毕竟她有时候真的太像个男人了,恐怕他的喜好也是有些不太正常的。 贺玄回到长安,只歇息两日,便又开始早朝了。 有这样一个勤奋的丈夫,杜若也是莫可奈何,幸好她而今有儿子了,倒也不是那么清闲,有时候看着昶儿睡觉,都能一眼不眨的渡过半个时辰,那是越看越喜欢,就是儿子长得太慢,等到说话不知要何时,她想起来有些惆怅。 “还是慢一点好。”嬷嬷们很有经验,“这孩子啊看着慢,但等过上一两年就好像吃风都能长了,到时候娘娘只怕又希望他长慢一些。” 孩子们大了就没那么可爱了,没那么依附着父母。 杜若摸摸昶儿的耳朵,似懂非懂,她毕竟是第一次当娘,倒是想到满月酒,吩咐鹤兰:“你把我上回做的鞋子拿过来,还差几朵花,我绣完了等到满月,昶儿穿着给祖母他们看看。” 下个月就是满月了,一转眼便是要到的。 鹤兰笑着拿过来。 贺玄坐在文德殿内,听元贞禀告事情。 在离开的三个多月里,他总在担心长安,担心杜若,虽然他把人手都安置好了,应当是不会出意外的,然而世事难料,幸好她是平安渡过了。 摸一摸案头的玉玺,他莞尔一笑,她还郑重其事的交还给他,夸她自己做得好呢。 可是越听,他的脸色越是沉下来。 “是陈英跟李永高吗?” 元贞道:“是,微臣查过,他们都欠了葛大人的人情。” 贺玄冷笑起来。 难怪会趁着他不在,想要吓唬杜若,让葛石经监国,他们可能是没料到他那么快就回来吧,不然他去北平,只怕要在外面待上大半年的,那么葛石经手掌大权,指不定就会做出什么事情了。 当年他这位舅父突然从澜天关寻到长安,他就是有些怀疑的,不早不晚,偏偏是那个时候。 “曹家呢?”他问。 “确实是杨宗毅在背后捣鬼。” 贺玄淡淡道:“杨宗毅从来都是唯利是图的,他不会因为嫉恨杜家就设计陷害,除非是能得到什么,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出卖罢。” 元贞静默。 主子一直都是一针见血。 “你还查到什么?” 元贞忙又回答:“葛家前阵子突然增派了守卫,微臣不明起因,曾去打探过,并没有劫盗一事,他们管事好像都是一头雾水。” 贺玄沉吟,并没有就此事说话,过得会儿道:“你下去罢。” 元贞告退而去。 因昶儿马上就要满月了,葛老夫人也要去宫里吃满月酒,笑眯眯的同葛石经商议送什么礼物,但葛石经却是有点儿心神恍惚。 刚才早朝之后,贺玄与他说话,竟然说他辛苦了,匡扶杜云壑实为一功,他当时心头就是一阵慌乱。贺玄是嫌少夸赞人的,那句话听起来更像是讽刺,对上那一双琥珀色明澈的眼睛,他忽然就想到宁封说的话,也许他再怎么使劲办法,恐怕也是没有用的吧? 可明明他有一个当上皇帝的外甥儿! 因为这,他不惜背叛杨昊,违背诺言来投靠贺玄,不就是为这份亲情吗?怎么说,他也是该如同杜云壑一般的人物。 然而到头来,他是什么境地,他分明在贺玄那句话中,听出了彻骨的寒冷。 第166章 他在恍惚,什么话都没有答。 葛老夫人奇怪道:“儿啊, 你到底怎么了?” 母亲一句句的问, 葛石经终于回过神来, 笑笑道:“我在想送什么好呢, 不过娘也太过在意了, 我听闻娘娘亲手给昶儿做了衣裳, 想必这些是不用送的,不如这样, 我那里有一对玉兔,模样可爱, 就送给昶儿当小玩意儿玩罢, 您看可好?” 这倒是别致,葛老夫人笑道:“还是你周到。” 葛石经没说什么,只道:“那日去, 母亲可不能纵容玉真了。” 皇子满月,他们这些亲戚能去喝杯满月酒那是极为体面的,葛玉真要是敢再惹上是非,他非得打死她不可! 可葛老夫人却心疼孙女儿,叹口气道:“她心里也不好受。” “这世上还能什么都随她心意了吗?”葛石经道,“我已经替她选好一户人家了,姓刘,儿子是举人,那刘老爷是吏部员外郎,母亲哪日劝一劝她罢,别逼得我又动用家规。” 听到家规两个字,葛老夫人心头咯噔一声,她心想儿子好像变得有些铁石心肠了,原先葛玉真也是顽劣的,可他从不动手,最近却是手下一点不留情,孙女儿倾慕袁佐情有可原,那等儿郎谁都喜欢的,如今既没办法,也不必急着嫁出去。 “儿啊,我看……” “我心意已决。”葛石经站起来,告辞走了。 葛老夫人捏捏眉心,女人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原本葛家她只听老爷子的主意,后来丈夫去世,儿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她几乎是没有异议的,如今便算有些不悦,也还是无奈,她总不能做主葛玉真的婚事,葛石经到底是她的亲生父亲! 等到三月底,贺昶满月那日,杜若早早便是起来了,叫嬷嬷们把儿子抱来亲手给他穿衣,那从头到脚都是她自己做的,虎头巾,宝蓝色的春衫,象牙色绸裤,两只软软的小鞋子,昶儿穿上了一身新,也不知是不是高兴,竟是咧着嘴笑。 “可是晓得自己满月了?”杜若夸他,“真聪明,等会儿见着长辈们也得这样笑着呢,千万莫哭,为娘不会饿着你的。” 昶儿专注的听着,一双眼睛像贺玄,漂亮的琥珀色,浅而清。 杜若怀疑贺玄小时候也是这等模样,倒是越看越喜欢,捏捏他的小脸道:“生得像就罢了,性子可不能学你爹,你得多说些话。” 他现在是改了,以前可是个闷葫芦,讨人嫌的很,她希望儿子是个嘴甜的,长大之后,每日都能陪她说笑,将来娶妻了,也知道哄妻子高兴。 谁知贺玄今日没有早朝,听见了,大踏步就走进来,挑眉道:“学我有什么不好的?”男人又不是凭着一张嘴立足于世,他抱起儿子,“讷于言敏于行,是为君子,你可要记得祸从口出。” 自己对不知事的孩子说话,自己不觉傻,但看到别人认真教育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了,杜若忍不住扑哧一声。 贺玄挑眉:“我不过说得一次,你可是同他说过成千上万次了。” 居然还好意思笑别人,他可是见过她不少犯傻的时候。 杜若垂下眼帘,哼了一声。 因要恢复好身子,她这静养得要月余,故而还是在床上没有下来,贺玄坐到床头边:“等会儿你累了便让他们回去,不过是个礼仪,昶儿小也露个面便罢了,太医说最好周年之后再见风,往后你要是喜欢,就是得空带他去卫国公府也无妨。” 可见他还是很关心儿子的。 杜若点点头:“我自会注意的。”说着身子就倾过来,靠在贺玄的肩头,“我听说樊将军已经把北平打下来了,是吗?” 贺玄道:“是昨日的捷报,元逢告诉你的?” 樊遂的军队在二月底攻入了北平,因周军全线溃败,杨昊被斩,早就是人心惶惶,故而等到他们来,那些求和派占了上风,甚至是开门迎接,丝毫没有费什么力气。 杜若很高兴:“那以后是不是不用再打仗了?” 虽然中原算是统一了,可那北方原是周国的地盘,实在算不得安稳,边界又还有外夷,那是需要时间来慢慢解决的,但他不想杜若担心,笑一笑:“应该是的。” 她大概是再不想自己离开她了,不过他也不想,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再次亲征。 杜若松了口气。 过去那些日夜,让她想起以前的事情,她是惧怕战乱的,惧怕永无止境的争斗才会那么排斥嫁给贺玄,而今总算是平定下来,她紧抱住他胳膊,轻叹道:“真是太好了。” 贺玄没有说话,因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原该在斩杀杨昊之时,也一并杀掉的人,可惜又一次被他逃脱。 现在各地都贴了通缉令,却不知他藏在何处,他眼眸微微眯了眯,寒光闪动。 今日皇子满月,宴请的都是皇亲国戚,葛家第一个赶到,迎面就在春锦殿门口见到了贺玄。 眼前的年轻男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俊美无双,站在晨曦中,好似天上的太阳般耀眼,林慧发现他是没有以前那般冷了,兴许添了儿子,眸中竟是有些温柔,她想到葛石经同她说的话,在前不久他们大齐兵马北上的时候,寻到了林家的人,她的父亲母亲都健在,也许很快就要来长安了。 要是贺玄能看在葛家一些情分上,是不是父亲也能升官呢? 林慧行礼时越发的恭谨。 杜家是与谢家一起来的,女眷们见过贺玄之后,便是纷纷去拜见杜若了,因她在月子里,男人们是不合适去的,故而都在外殿。 葛石经与杜云壑,谢彰几人闲话,表面上众人都很融洽,可葛石经却想到交好的官员提醒他的事情,说衙门里有几位官员暗地里在查他,其中便是包括谢彰的,可见杜家是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了,他而今有些四面楚歌之感! 可惜那时候没能监国,贺玄又回来的太早,那时机是一晃就过了。 葛石经敷衍一阵子朝外走去。 春夏之际,百花盛开,甬道两旁不止有漂亮的盆花,远一点还种满了牡丹,海棠,极为的繁盛,正配这皇宫的富丽堂皇。他定定瞧得会儿,忽地发现东边的西府海棠下面竟然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男人身材高大,穿着石青色的春袍,他光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自己的儿子葛玉城,另外一个却是位姑娘家,因背对着,只看得见杏红色的裙衫。 他眉头拧了拧,吩咐小厮:“看看玉城在跟谁说话呢?” 小厮听从。 其实这也不是别人,正是谢月仪,她原是看过杜若之后,便同杜莺来赏花的,正巧遇到葛玉城,葛玉城为人亲切随和,问起她骑马的事情,她那匹马儿正当病了,两人说得起了头,滔滔不绝,杜莺便是走到另一头去看牡丹了。 谢月仪还没有发现,认真的请教道:“它前两日开始喝水了,我是不是应当带它去城外走一走,它是不是总是拴着才会生病?” 虽然一开始对骑马并不热衷,可她学会之后,与那马儿经常接触,却是有些感情了,它生病了她担忧不已。 葛玉城笑道:“你若是愿意,自然也可,不过它生病却是无关的,诚如兽医所说,应当是喂食不当,这马儿尚小,等再养一年,身体该是十分强健的,你只要叮嘱下人,千万莫喂发霉的草料,过阵子是梅雨季节,越发要注意的。” 说得十分仔细,谢月仪连连点头:“多谢葛公子指点。” “没什么,毕竟这匹马儿是我选给你的,要是不好,我也有责任。”葛玉城看着她,心想谢月仪应该是没有丝毫的忧愁了,看起来很是开朗,甚至好像比印象里还要好看一些,笑起来透着满满的温柔,很讨人喜欢,他道,“你要是有疑惑之处,大可使人来问我。” 谢月仪笑着答应,她觉得葛玉城的为人真是好极了,转头就要同杜莺说话,谁料发现她不在身边,一时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杜二姑娘是去那里了。”葛玉城看到的,指一指对面。 是不是她只顾着跟葛玉城说话,让杜莺觉得尴尬了?谢月仪想到刚才,她是忘了杜莺的存在,一下脸色通红,连忙告辞而去。 葛玉城笑起来。 他沿着甬道走回外殿,在门口看到葛石经,怔了一怔问:“父亲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儿子还以为您在同杜大人他们说话呢。” 一旦有隔阂,可是说不高兴的,葛石经看着儿子笑:“早前我说起你的终身大事,你说无心考虑,而今圣上一统天下,我们大齐已无后顾之忧,你是不是也已经有看上的姑娘了?”他试探的问,“莫非是谢姑娘吗,我是第一次看到你同一位姑娘说那么久的话的。” 除了葛玉真这个亲妹妹,就是林慧,他这儿子也不熟稔。 没想到父亲看到了,葛玉城脸色有点红,他轻咳一声:“父亲您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碰巧见到谢姑娘说上几句话罢了。” “是吗?”葛石经淡淡道,“那就当我没有问罢。” 他走入殿内。 葛玉城却是踌躇了会儿,回眸朝刚才谢月仪在的地方看得一眼方才跟随而入。 等到杜若出得月子,都已经快要是端午了,可即便如此,亲戚们仍喜欢往宫里送各种东西,要么是给昶儿的小玩意儿,要么是各色吃食,葛家甚至比杜家送得还要多。杜若难得能吹风,能到处走了,这日抱着昶儿去文德殿看贺玄,听说大臣们才走,他应该是有些空闲的。 昶儿而今也不比以前那样弱不禁风,他长得胖了,胳膊明显都粗壮了起来,嬷嬷们说很快就会抓东西的,她要给贺玄多看看儿子! 将将到得殿门口,杜若瞧见元贞从里面走了出来。 发现是皇后来了,元贞连忙停下脚步行礼。 杜若打量他一眼,有些生气,贺玄不在的时候元贞听命于她,也算是尽心尽力的,可贺玄一回来,元贞人影儿便不见了,可他分明是答应过自己一桩事情的,她挑眉道:“元贞,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呢。” 元贞知道她在说什么,不好装糊涂,只得道:“娘娘,皇上吩咐微臣不要打搅娘娘。” 贺玄归来之后,自然就不要杜若管事儿了,可杜若还是觉得受到了轻慢的待遇,她不再理会元贞,径直朝殿内走了进去。 “去看爹爹了!”她一边与儿子说话。 认识父亲,昶儿看到他就伸出了白胖的小手。 这性子,只怕是像杜若,贺玄不觉得自己小时候会那么主动要求抱抱的,但他心里还是很高兴,一只手就把昶儿搂在怀里了,儿子的屁股搁在他手臂上软软的,他忍不住一笑。 自从当上父亲之后,他的笑容好像极为的好看,不像对着她的那种迷人,是有着些许宽厚,杜若看得目不转睛,但她还没有忘记元贞的事情呢,挨着他道:“玄哥哥,我上回让元贞查一件事,可他一直没有禀告于我,是不是你不准许?” 她一个人在长安果然是不同了,还会去怀疑葛石经,贺玄原先是希望她谨慎些,但现在不一样,他道:“你不要为难他,是我下令的。” “为何?”她低声道,“难道舅父真的不对头吗?你瞒着我不少事情!” 贺玄拿手指逗弄儿子,笑道:“你怎么突然操心起来了?我记得我走之前,你还说你不喜欢这等日子呢,只是嫁给我没有办法,是不是?” 他挑眉看着她。 杜若哼一声:“可不是,尽是烦心事儿,要不是因为你……” 她是不肯做的! 这骄傲的劲儿,贺玄轻声一笑,看着她如画的眉目,双手发痒不想抱儿子想抱她了,将昶儿交与嬷嬷们道:“先抱着下去罢,瞧着好像是要睡了。” 孩子这等年纪的时候很嗜睡,嬷嬷们连忙抱着走了出去。 贺玄搂住杜若的腰:“我以前查过舅父,他原来是被杨昊抓过的,杨昊这种人,轻易不会放虎归山,毕竟我那时候已经是敌国的王爷,可舅父后来竟然还能走到澜天关去,他要不是做了什么事情,绝不会能平安的来到长安。” 杜若一惊,睁大了眼睛:“还有这回事儿?” “是,我现在告诉你了。”他捏捏她的脸,“满意吗?” 杜若咬一咬嘴唇:“满意什么,都把我吓到了,舅父竟然藏着这种秘密。”她反抱住他,仰头问,“你可会有危险?” “不会。”他摇摇头,“我既然知道,就不会。” 他没有丝毫的惊慌,杜若心想,贺玄能将赵坚杀了报仇雪恨,别提是葛石经了,而今他又是皇帝,要风得风的,应当是不会有什么的,她得了答案,心里一下子也明了了,稍稍松出一口气,不过葛石经这种人,她肯定是不会给他机会接近的! 她怕打搅贺玄,并没有要多待:“玄哥哥,你是不是很忙……”她离开他怀抱,朝御案看一眼,只见其上摊着舆图,在金陵两个字上,他用朱笔勾住了,她扬眉道,“是了,金陵那里是不是也安定了?祖母上次还说,而今统一了,她想去金陵看一看呢!我们家祖坟都在那里,我,”她期待的看着贺玄,“玄哥哥,要是我得空,能不能给祖母一起回去一趟呢?” 真的是很想念长大的地方了! 贺玄笑一笑:“可以。” “真的吗?”杜若没想到他那么快答应,欣喜若狂,踮起脚就在他脸上亲了下,“玄哥哥,你太好了!” “就这一下吗?” 他不满足,眸中流露出了一种渴求,看得她脸红心跳,又有些说不出的躁动,过得会儿,她仰起头朝他唇上亲去。 男人的唇形生得很漂亮,不薄不厚,唇角微微勾着,带着笑意很是诱惑,她越近心跳得越快,等到吻上去时,自己先是发晕了,没等他吻回来,身子已经无力的滑落。他扶住她时,她发出了几不可辨的吟声,好像点燃了火苗,他一下就将她压在御案上。 “出去。”他朝外轻喝。 不远处的侍从忙忙的退出去将门带上。 “是不是可以了。”他站在她腿之间,弯下腰道,“休息了两个月了罢,我本是想等晚上……你自己偏送上来。”他已是不知道憋了许久,眼下看着自己的娇妻,恨不得将她立时揉到身体里。 杜若也是有些心猿意马的,毕竟两人数月没有亲近,但见他的眼神,又害怕太过猛烈,犹豫道:“玄哥哥,万一有官员要来呢。” “便是天皇老子来也没用。” 贺玄附身下来,好像一条饿狼。 杜若忍不住微微的发抖,怕自己会疼,然而他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的不管不顾,却是克制的,温柔的汹涌。 御桌上渐渐一片狼藉,那舆图原是垫在杜若的身下,被推进,被揉捏,被碾压,硬生生得扯成了三四片,散落在了桌角旁边。 门外等着的宫人听见里头状况,暗想自家娘娘恐怕是要很久才能出来了。 第167章 樊遂占领北平之后,留下一部分兵马驻扎, 其余的便是要返回长安的。 众人次日启程, 小厮提着包袱跟在杜凌身后, 主仆几个将将出门, 迎面遇到章凤翼, 他更早就收拾妥当了, 归心似箭,不过见着杜凌便是忍不住的笑。 因营里都知道, 杜凌对穆南风的心思。 “笑什么呢你!”杜凌没好气,他当时是没想那么多的, 谁晓得不知哪个心思玲珑先说了出来, 传得到处都是,他也不好否认,若穆南风是男人还能说惺惺相惜, 她偏偏是个姑娘家。 大丈夫敢作敢当,也罢了。 不过连章凤翼都这样,他就有些来气。 章凤翼收敛神色,拍一拍他的肩膀道:“这有什么,我娶蓉蓉之前不也这样吗,而我的处境比你差多了,你是知道蓉蓉的的父亲怎么看我的,但你不同,你与穆将军家世相当,才貌相当,难道穆家还会不肯吗?只怕穆夫人欢喜都来不及,巴不得你早早将穆将军娶回家呢。” 谁都了解穆夫人迫不及待的心情,杜凌也能想到,然而他并不担心这些,他担心的是穆南风。 入北平时,他们这些小将都住在东街一处胡同,也不知樊遂是不是故意安排,穆南风就住在杜凌的隔壁,这阵子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只穆南风每回都是面无表情,弄得杜凌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身后大门咯吱一声,穆南风整装走了出来,她神色平和,同他们打一照面,淡淡问好。 章凤翼见状识趣的与杜凌道:“我在城门口等你。” 他先行而去。 余下二人一前一后站着,倒是有些尴尬,杜凌轻咳一声道:“你是现在也要走了吗?” 这话有点多余,穆南风回道:“是。”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杜凌拧一拧眉看着她。 目光好像是落在了自己的唇上,莫名的脸有些发热,穆南风到底是姑娘家,那回被杜凌亲吻,这种回忆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淡忘的,只她个性冷静,还能镇定的对待杜凌,只是……心里想到杜凌喜欢她,想到这阵子他对自己的关心,总会有些不同。 她原以为世上没有男人会轻易喜欢自己,毕竟她比起寻常的姑娘,缺乏了应有的温柔,她不善解人意,言行举止又太过刚硬,故而母亲常常提醒,希望她不在打仗时能像个女人。 可谁想到,杜凌竟对她有意。 到底为什么呢? 杜凌见她不说话,实在有点恼火,但他吻了她理亏,又不知如何解开这结,曾想过是不是应该回到长安就去穆家提亲,好让穆南风知道自己的诚意,他不是登徒子占便宜,他是真心想要娶她为妻的。 想了又想,他正当要说话,耳边却听见穆南风的声音:“你到底为何喜欢我?” “还用问吗?”他脱口而出,“自然是喜欢你的不同。” “打仗吗?” “不,是你的坚强,勇敢,你马球打的也好。”杜凌直视着她,“再说,你也生得挺好看的。” “就因为这些?”穆南风一怔。 “还能因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多的理由,有个三两样便是很好了,这更多的是一种感觉。”他自以为抓到了机会,走近她,“你问这些,是不是愿意接受我了,你说,你要我怎么证明呢?” 男人的气息浓郁,瞬间就扑到鼻尖,穆南风往后退一步:“你不要以为那样,我就会接受你了。” 她语气里一下满是傲气。 男人因为轻吻过女人,就能占为已有,这种事情是不会在她身上发生的! 杜凌停下脚步,暗想她果然不是一般的女人,但他哪里会有如此高的姿态,他现在就是担心穆南风不答应,又要花费许多功夫,那次亲吻是占了好的时机,而今他要是再动,穆南风定然会提防的。杜凌盯着她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穆南风抿紧了嘴唇。 她往前也以为杜凌讨厌她,所以总是有莫名其妙的态度,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喜欢,她心里有点摸不清自己的感觉。 像穆南风这样果决的人,迟疑不答,这让杜凌想到了自己曾经那些可笑的行径,也许穆南风也是一样的,不然真的讨厌他,又岂会来与他废话呢?她应该见到自己,就给自己一个耳光才是,杜凌突然笑起来。 笑容极是灿烂,仿若春日的阳光般耀眼,这实在是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穆南风不得不承认,杜凌是很出众的,家世显贵,武艺高绝,要说欠缺,便是打仗的经验了,但那是因为他参军的时间比她晚,同行这一路,她看得出来,杜凌很有悟性,他只是还需要些磨练。 是不是因此,当他亲吻自己,她竟是没有反抗呢,她何时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了? 恍惚间,听到杜凌的声音:“就算讨厌我也好,我只是希望……”她回过神,只见他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了,“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我能证明我可以保护你,也可以跟你并肩作战,到时候,你也许就没有那么讨厌我了,行吗?” 声音放低下来,竟是无比的温柔。 他那眸色像是化作了水。 穆南风见识过他太多的强硬了,不曾见过他的柔和,心一下竟是跳得七上八下,她的脸也忍不住红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我是在求你给我机会。” 他太认真,穆南风有一种完全不能再站着听的感觉,她拔脚就走,他紧随其后,拉住她的胳膊:“你什么时候连一句话都不敢回了?穆南风,你不是很有勇气吗,难道现在,连一个机会都不敢给,你难道是怕自己喜欢上我不成?” 杜凌追问:“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好,那我就给你,你要是……”穆南风到底不能再逃避,“要是不行,你我不必再见面。” 杜凌轻声一笑,放开她答应。 她这才能回过头,说道:“一年之期。” 杜凌摇摇头:“不,一生之期,假如你不答应,我就花一辈子的时间。” 夏花在他背后盛开着,香气浓郁至极。 过得月余,樊遂等人返回长安,因沿路不少事情,一到城内,众位将军就去皇宫拜见贺玄,杜凌在身份上不同,复命之后,贺玄留他单独说得几句话,他便去寻杜若叙兄妹情了,再去看看他的小外甥。 听说杜凌从文德殿出来,杜若早早抱着昶儿在殿门口等候。 这些月不见,她是很担心杜凌的,虽然大齐打了胜仗,然而刀剑无眼,就算是亲哥哥受一点伤,她也会忍不住心疼。 “若若。”杜凌在路上是飞快的跑来的,笑着道,“快给我看看昶儿,他们说昶儿长得很像皇上呢,我看看是不是。” “是呀,尤其是眼睛嘴巴。”杜若得意的道,“你瞧,很好看罢?而且力气也很大呢,他都能抓东西了,还会摇铃铛。”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杜凌。 哥哥的样子并没有变,仍是高高大大的很是俊朗,只是眉宇间好似有些不同,虽还是气势飞扬,却更有耐心了,也细心了,他抱起昶儿的时候,竟然生怕手指粗粝磨到他的皮肤,还用袖子遮挡住了才去摸一摸。 “你是不是受伤了?”杜若道,“我听元逢说是伤到胳膊。” “小伤而已,已经差不多好了,你不要担心,我这些伤比起别的将士,真是不值一提的。”他们还是有损伤的,这段时间,失去了数千的兵马,让他觉得人很脆弱,像昶儿这样的,就更是弱小了,好像碰一碰就会伤到了一样。 “你生孩子时没有事情吧?”他侧头瞧着妹妹,“我那时候真怕你……我又不在长安。” “你瞧我的样子就知道了,我可没有丢杜家的脸!” 她脸白白的,略是丰满,一笑起来,天真的好像没有过忧愁,杜凌伸手摸摸她的头:“这就好了,我这阵子应不会出院门,会经常来看你的。” “你是该在家里静养下,把伤养好了。”杜若笑道,“等完全好了,我们一起去金陵,玄哥哥已经答应我了,父亲只怕没有空,到时候等昶儿大一些应该能出门了,你陪我们还有祖母去金陵,好不好?” 杜凌听着笑起来。 难怪在他来时,贺玄专门提醒呢,他由不得好笑,金陵那么远,若平常贺玄怎么会轻易答应呢,不过是顺便讨她的欢心,因她恐怕不知道,去金陵意味着什么吧?他当然也不会告诉杜若,点点头道:“好,等明年吧,反正也只有半年了。” 两人说得会儿,杜若记挂他的终身大事,问道:“大哥,穆将军可好?” “她有什么不好的?” “没有受伤吗?” “没有。” “那穆将军与你平常可有商议策略?” 那双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带着几分好奇,杜凌原本是不太耐烦回答了,但他转念一想,这趟去北平的将士好些都知道他的心思,又有章凤翼这等喜妻若狂的,定会告诉杜蓉,到时候,杜若还能不知道吗,凭着她的性子,一定是要追问自己的。 还是会挡不住! 杜凌正色道:“我是打算要娶穆将军了。” “是吗?”杜若没想到他会承认,大喜道,“那太好了!” “不过她没有答应。”杜凌挑一挑眉,“但我想过不了太久,你应该会有一位大嫂。” 原来穆南风不肯,杜若遗憾,不过心想穆南风才貌双全,又是大齐唯一的女将军,眼光自然是很高的,看不上哥哥也正常,倒不知哥哥这等自信哪里来的,但她不能打击哥哥,省得泄气,遂鼓励道:“穆将军若没有意中人,哥哥便是有机会的,好好奋发罢!” 杜凌深以为然。 日子一日日过去,转眼樊遂的大军都回长安了,而自己的父亲母亲却还不曾出现,林慧本是满心期待一家团聚,但越等越是焦急,不知发生了什么,询问葛老夫人,葛老夫人一问三不知,她只得硬着头皮去问葛石经。倒不是她怕这个舅父,委实见葛石经近日好似繁忙,不想打搅。 小厮进去书房通传。 葛石经端正地坐着,见到林慧,微微一笑道:“慧儿你怎么来了?” “我是有事想问问舅父。”林慧连忙行礼,抱歉的道,“知道舅父公务缠身,我原是不该来的,可是我实在担心父亲母亲……”她忍不住眼睛红了,轻声道,“舅父,照理说离得也不远,为何他们还没有到长安呢?难道是又出什么事情了?” 葛石经轻叹口气。 看样子不太乐观,林慧极为的紧张。 “慧儿啊。”葛石经缓缓道,“我也尽了力了,奈何那边的官员严苛。” “舅父!”林慧惊慌,“爹爹跟娘是被抓起来了吗?” “倒也不是。”葛石经走过来,安抚道,“慧儿,他们那时一直在周国,遭受怀疑也是人之常情,便是我,近日也被衙门盘查呢。” “什么?”林慧瞪圆了眼睛,看着葛石经,“舅父对大齐尽心尽力,如何会受到这等待遇呢?他们难道不知道您也是皇上的舅父吗,他们怎么敢……”她说着一顿,脸色又变了变,是了,贺玄对葛家的态度一直很是冷淡,也许就是他纵容的,那些官员才会胆大妄为,然而葛石经好歹还在长安呢,像父亲母亲远在利州,更不知道那些人怎么对待他们了! 难道是怀疑他们不忠于大齐吗? 林慧后背发冷。 瞧着外甥女儿的脸色灰败,葛石经道:“我定然会援助他们的,怕就怕是有心无力,好像玉真,我原来也不希望她嫁入刘家,其实只要皇上说一句话便是可以了。”他顿一顿,“或者等这几日我去求求皇上,看看能否让你父亲母亲早些过来。” 葛石经说得很是无奈。 林慧的手指紧紧攒了起来,心想那人当真是冷血无情,可偏偏此刻却手握天下了,高高在上,只要他对葛家稍许眷顾,葛家就能转变局面,表妹也不至于迫不得已嫁给不喜欢的男人。 “舅父。”她咬着嘴唇问,“舅父,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呢?我一定要让父亲母亲平平安安的……舅父,您费尽心力来长安匡扶皇上,您也不该如此啊。” 第168章 他是应该得到更多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 只贺玄是皇帝, 他是臣子, 不可逾越, 然而……刀却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他有种感觉, 贺玄是不会对自己留情的。 不管是利用杨家诬陷杜云壑, 还是以前在周国的事情,他都会追究到底。 葛石经看着对面的外甥女儿, 好半响都没有说话。 前阵子贺玄论功行赏,这日又在历山登高, 中原大定, 年轻的君王心中欣喜,是为犒劳,众人心里清楚, 而今一分为二局面不在,四处臣服,便是那高黎国也再次派来使者恭贺,小心翼翼提虎岛之事却是再没有讨要的意思了,贺玄大度让与他们些资源,两好合一好。更别说那些更小的小国,连日来,纷纷前来朝拜。 他们这些臣子,与有荣焉,对大齐的将来也是怀着深切的期待的。 历山上,到得辰时便是已经有一些家族,或是闲谈,或是赏花,都在等待帝后的到来,杜家谢家徐徐走来,甫一露面,那些官员,夫人们就迎上来。男人们性子内敛还好一些,女眷们就太过热情了,杜莺跟在谢氏,刘氏身后,应付得会儿便是觉得累,刘氏心疼女儿,连忙领着她与谢月仪去清静些的地方,坐在石凳上喝花茶。 “嘴里说得好听,如何夸你,可内里……”刘氏看杜莺擦汗,又忍不住犯嘀咕。 谢氏为杜莺好,时常是带着出来的,然而收效不大,刘氏是太着急,不明白为何就没有太过出众的公子哥儿呢,弄得杜莺一年大过一年。 杜莺目光瞥来,她又闭了嘴。 倒是见到又有几人上山,刘氏想起一事儿与杜莺道:“峥儿的西席,家中有事不是要辞了吗,我托于谢大人,结果袁大人竟说闲时可教一教峥儿。”她指着不远处的袁诏,“我打听过了,袁大人十六岁就中举了,文采斐然,要是峥儿真得他指点,定是受益匪浅。” 杜莺手一顿,朝前看去,发现是袁诏,吃惊道:“你莫认错人。” “我岂会!”刘氏道,“也不是没有见过,我是那天去谢家遇到他的,峥儿正当与泳儿一起玩耍,就说起此事。” “袁大人是常来我们家呢。”谢月仪抿嘴一笑,“好似与我爹爹极为相投。” 那母亲说得不是假话了! 兴许是她们都看向了那里,袁诏察觉到,转身走过来。 刘氏对他印象很好,笑道:“袁大人,实在是多谢您,我刚才正与莺莺说,我们家峥儿真的是有福分才能得到您的教导呢。” 可是,真要感谢得谢杜莺,袁诏道:“夫人哪里的话,峥儿聪明伶俐,我原本也很喜欢。” 完全是没有初初相识时的刻薄了,对着母亲也能和颜悦色,然而杜莺如何不知道,他这是全为了她。也真是心思缜密,与舅父交好不止,又一步步蚕食到她家中来,指不定过得一阵子,便是母亲与弟弟也要喜欢上他了罢? 杜莺朝他看去。 袁诏就立在眼前,专门等着她看,眸中笑意深深,却又决然。 下了那样大的决心,自己恐怕是再难以摆脱掉他了,杜莺一时百感交集,手中握着的茶盅轻轻滑落在了石桌上。 杜若自从生完孩子这是第一次出宫门,因昶儿还小没有带出来,却是与贺玄二人同坐龙辇。 长安此时已是极为的热闹了,光是从声音就能听出百姓们的满足,没有谁是喜欢战争的,经过十年的战乱,中原终于平定,处处都洋溢着一股喜乐之气。 杜若倚在贺玄身边笑道:“玄哥哥,我与哥哥说好了,等明年就去金陵一趟,但愿哥哥那时候已经娶了穆将军了。” 贺玄淡淡道:“你对此不要太多期盼,云志上回不听军令我都不好升他的官,而今官衔上两人差了一截,凭云志这等心气,你觉得明年能成吗?” 就算能定亲,恐怕杜凌也不想被人说他配不上穆南风吧。 那么,至少要等上几年了。 杜若暗叹口气,幸好哥哥已经清楚自己的心意,想来总有这一日的,不过比起杜凌,还有更让人着急的,一是杜莺,一是谢月仪,只望今年都能遇到良缘,这样好像一切就很圆满了。她听着马蹄声,微微笑起来,不料龙辇却是突然一停。 檀木车窗外传来元贞的声音,贺玄略站起来挪到龙辇的前方,轻声细语,也不知说了什么。 他回来时,杜若奇怪的问道:“元贞怎么会在这里?” 他轻易不会出现的,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贺玄道:“没什么。”怕杜若生疑,他语气缓和了一些,笑着道,“我们难得出门,他既然领禁军统领的差事,岂能不效力?我是让他提早去看一看历山。”伸手揽住杜若,捏着她的肩膀,他叮嘱,“等会儿我有事与官员商议,到时你露个面,累了便先回去罢。” “我才不会累呢。”杜若撇嘴道,“我在宫里闷了许久了,而今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我得多待一会儿,现在历山正当好看。” “往后有的是机会。”贺玄指腹轻揉她的脸蛋,“往后,你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 语气有些古怪,杜若讶然的看着他。 “往后,那是多久之后呀?”她问。 “你很快就会知道。”他低头亲亲她的眼睛。 睫毛长长的,拂到脸颊有些发痒。 他贴近过来,身上好像有种神秘的香气,杜若第一次闻到,笑道:“你是用了什么了,早上我都不曾发现,”她凑过去,“有点像药草味儿,难不成是御医制的吗?” “好闻吗?”他问。 “嗯。”杜若依偎在他怀里,突然就想睡了,可她刚才还说不会累呢,她疑惑,“玄哥哥,是不是我昨日睡得晚,我好像困了。” 她慢慢闭起眼睛。 “那就睡罢,等一觉醒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贺玄的话听起来已经模糊了,杜若控制不住自己的睡意,只是片刻就没有知觉了。 龙辇一路抬到山上。 知晓帝后已经到了,众位官员以及家眷们纷纷过来叩拜,谁料竟只见到贺玄一人,后来才知,娘娘到得山上身体不适,便是在清月居暂做歇息了,女眷们不敢打搅,自行去各处赏花。谢氏暗地里担心,寻到随身御医那里一问,却是说再睡一睡就好,她倒也放心了,与众位夫人们说起话来。 远处也不知哪位官员逗趣,就连贺玄都笑起来,一派融洽。 然而葛玉真委实是没什么心情,她求过祖母,也求过父亲,可葛石经是铁了心的要将她嫁入刘家,今日恐怕是最后一次出门游玩了,她暗地里盘算,是不是该连夜逃走。 林慧道:“你稍安勿躁,也许过阵子舅父会改变主意呢。” “怎么会呢,就要定亲了。”葛玉真叹口气,劝告林慧,“而今我才发现父亲铁石心肠,上回让母亲去庙里,这回又不顾我死活,你还是提早为自己选个相公罢,省得与我一样的结果。” 林慧轻声道:“舅父也是不得已,若是我们家同杜家一样,还会如此吗?”她站起来,“你在这儿坐会儿罢,我想去看看娘娘。” 杜若对他们葛家不善,又有什么好看呢?葛玉真是真不明白林慧怎么会有那样好的耐心,还愿意去讨好杜若。 她没有做声。 远处官员们连同贺玄往山顶走了,林慧思忖会儿,朝那个方向而去。 最高处,贺玄与官员们分开而坐,他独自一人曲高和寡似的,有几分孤寂,桌上有酒,他端着看向远处,翠叠茂密的树林间,是浓郁的绿色,好像什么都没有。 然而今日,可能是最热闹的一天的。 官员们在一起说笑,元逢上前与贺玄禀告:“皇上,林姑娘前来拜见。” 贺玄眉头挑了起来:“让她过来。” 山头有些高,她穿着绣花鞋走得很慢,林慧一步步上来,走到顶端,汗水已经将小衫浸湿。 若是细看,额头上也有汗珠,她轻轻擦一擦,驻足会儿方才走到贺玄身边,行一礼道:“皇上,臣女听说娘娘病了,很是担心。祖母也是,只是她老人家怕打搅了不敢相问,故而臣女斗胆来见皇上,可否准许祖母与臣女去看一看娘娘?” 为这一事儿寻到这里来,贺玄道:“是吗,既然如此关心,去看看也无妨。” 那声音并不是那么的冷,但却没有什么感情。 面对葛家,这位君王像是没有心的,无论如何也捂不热,杜若怀孕之时,不管是祖母还是舅父,都付出了不少心力去照顾,然而换来什么呢?对林家,贺玄毫无顾念,对舅父,无情无义,她是不能再冷眼旁观了! “皇上,祖母亲自酿了菊花酒呢,说皇上最是喜欢,便是幼时都能喝一盅的,刚才我便说带过来让皇上尝尝。” 她放在桌上。 贺玄道:“倒上罢。” 就在面前,两人离得近了,林慧的手指微微发抖,暗自叮嘱自己一定要镇定些,这酒可是没有什么的,就算以后去查,也断不会查到她的身上。 只要她…… 正思忖着,耳边听到贺玄的声音:“你手中拿着什么?” 不亚于一声惊雷,林慧脸色煞白,颤声道:“皇上您说什么?” 贺玄出手如电猛地擒住了她的手腕。 宽大的衣袖滑落下来,她纤纤玉指之间赫然有一根细长的针,那针尖在阳光下泛着湛蓝的光芒,只要稍稍碰到一些肌肤,便是会有不可估量的后果。 林慧浑身发抖,她可是还没有动呢,若是今日没有机会,还有明日,后日,可怎么会……是她低头偷看自己的衣袖,被他察觉了吗? 怎么可能!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元逢由不得大喝:“有刺客!” 贺玄另外一只手勒住了林慧的脖子:“谁叫你做的?” 其实他心里明白是谁,葛石经这一生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别人,利用欺骗杨昊,出逃到长安,利用祖母亲近自己,利用杨宗毅,利用众位巴结他的官员,诬陷杜云壑,最后又利用林慧。 然而被利用的就是无辜了吗? 他不会留情的。 在他的力度下,林慧渐渐透不过气来,弱声道:“没有谁……”她喉咙整个生疼了,感觉自己的脚离开了地面,舅父说只要贺玄碰到一点毒,在将来便是会受人操纵的,那么葛家就不会再受到一点的排挤了。她是个姑娘家,应不会惹贺玄怀疑,可怎么会……她感觉自己的命一点点从面前男人的手指间流了出去。 “你说出来,你们林家还有活路。”贺玄冷冷道,“不然便一起陪你上黄泉罢。” 如此无情。 林慧的眼睛一下大张。 再难以思考了,她吃力的道:“是,是舅父。” 听到刺客,不远处的官员已经是极为吃惊了,纷纷喊着保护皇上,就在这一刹那,只见一个姑娘从山顶滚了下来。 头撞到石头上,开出了一朵花,十分的刺目。 她的眼睛甚至还是睁开的,葛石经盯着她,简直难以置信,一股寒冷瞬间从脚底涌到心口,没想到林慧竟然死了! 她不是要报答他们葛家的恩情吗? 没用的东西! 他霍然抬起头,看到高高在上的贺玄,他穿着明黄色的衣袍,正注视着他,声音一字字随风飘下来:“将葛石经抓起来,若是反抗,格杀勿论。” 葛玉城惊呆了:“父亲,到底怎么回事?” 林慧栽在贺玄手里,贺玄原是可以留她一条命,然而他竟然直接就杀死了她,那么轮到自己,还有什么活路可言?贺玄这是在向他表明,他是一定要杀了他的。 葛石经夺路而逃。 那是做贼心虚了吗,葛玉城怔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林中一支利箭飞来,插入了葛石经的胸口,将他钉在了地上。 一声惨呼。 葛石经努力抬起头来,看着周遭极为安静的树林,紧紧盯着,他没有看到一个禁军,但他突然明白了贺玄为何会请他们来登高了。 为何杜若没有出现。 他是故意露出了一个机会。 那么,杜若也不在清月居罢? 血从他口中流出,眼前渐渐失去了光亮,一片漆黑。 杜若并不知道自己昏睡的时候已经是在宫里了,她睡得很沉,她好像来到了历山,山顶上因枫叶满目的艳色,她站在悬崖边,有个男人朝她走过来。 刺眼的阳光下,她竟发现他是宁封。 “你是他唯一的弱点了。”宁封仍是那张清俊的脸,可语气却是阴沉沉的,听起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的心里藏了怨气了。 是因为又被贺玄打败了吧,杜若道:“你若是不甘,大可以去与他决斗,何必要来为难我呢?我又怎么会是他的弱点?我原是大燕皇后,他造反囚禁了我,你将我救出来,我得感谢你呢。” 宁封笑了。 “是吗?”他一步步逼近,“是吗,他囚禁你做什么?” 杜若抿紧了嘴唇。 “我告诉你,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想让他单独前来,了结这桩事而已。”宁封就地坐下来,“他不过是占了先机罢了,但这也得感谢我,若是当年我劝赵坚杀了他,他会有今日吗?他不会。”他将袖子里一方帕子铺着,“你坐下来,好好等着吧。” “若是我赢了,你不是不想做皇后吗,我便带你走。” 两人说话间,远处传来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走到山顶,他手里一把剑好像脱弦的羽箭似的,飞过来直插到宁封的面前,铮的一声,剑柄摇晃不已。 “宁封。”贺玄冷冷道,“你把她交出来!” 宁封面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衣袖一拂,杜若便是看到贺玄不见了,他踩到了圈套,还是落入了什么迷阵?她一下站起来,拔出一支簪子就朝宁封的后背猛地□□去。 血在眼前蔓延开来。 她感觉到一股力道从宁封的身上弹射出来,连退了数步,不曾站稳,只觉脚底一空,便是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杜若痛苦的睁开了眼睛。 额头十分的疼,好像被人敲击过了一样。 “娘娘,您醒了?”鹤兰连忙扶起她。 映入眼帘的是莺黄色的帐幔,那是昨儿她叫宫人换上的,杜若有片刻的发怔,突然叫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同皇上去历山了吗?” 没有记错的,她就是去历山了! 鹤兰不知如何说,支吾道:“娘娘,是,是……” 她后来困了睡着了,杜若回忆起来,她是闻到了一种奇怪的香味,难道是被贺玄迷晕了不成?是了,他提前就说她累了,这混账! 想到刚才的梦,杜若大惊失色,梦里也是在历山,她是被宁封掳到那里去的,贺玄也去了,然而她并不知道结局,但现在,却是贺玄故意去历山的,他到底要做什么? 是要抓宁封吗?她都差点忘了这个人! 可她能做什么?假使是贺玄故意设局,只怕是早就有策略了,她只能等。 如同她猜得一样,贺玄将葛石经斩杀之后,命令众位官员下山,他一个人去了清月居,就在踏入那方山地之时,眼前就变得混沌了起来。 天地一片迷蒙。 没有天也没有地了。 只有一个十岁的孩子藏在草垛里,听到两个人在说话。 “这次去宣城你可要小心些,成败在此一举,到时候赵大哥定然会封赏于你。” “还用你说吗,倒是,那东西你可得手了?贺时宪啊,壮得跟牛一样。” “牛算什么,就是虎都吃不消。” 那是陈士谷与齐伍的对话,那时他听在耳朵里,却好像耳边风一样忘掉了,一个字都没有同父亲提起,他看着父亲骑马出发去了宣城。 贺玄心中一阵钝痛。 假使那天,他不忙着贪玩,也许就会想到告诉父亲了,父亲那么聪明,还能听不明白吗?然而他偏是犯了如此大的错误,他这一生都会记得。 后来他连父亲的尸首都没有看到。 “贺时宪啊,壮得跟牛一样。” “牛算什么,就是虎都吃不消。” 那几句话翻来覆去的在耳边回响,他一步都不能挪动了,曾经的记忆如同世上最尖利的刀剑,一下下的插入他的胸口。 血冒出来,好像泉水。 他低下头,只见一地的血。 也许,他也该死了吧,他对不住父亲,他应该去同父亲相见了,在那里,也许还会看到母亲…… 这样的天气,秋高气爽,母亲总会在院子里使人支上桌椅,将饭菜端到院子里,说看着蓝天,闻着花香吃饭才好呢。 炙热的眼泪落下来,他举起手中的剑要抹上脖子。 是该走了。 走了罢。 然而他的手使不出力道来,在那记忆的深处,好像有个小小的姑娘,抬起头看着他,甜甜的笑道:“玄哥哥。” “玄哥哥,来吃呀,我们家煮了好吃的芋头汤团呢。” “玄哥哥,你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我买了一对玲珑环。” “玄哥哥,我给你做了一条长命缕,我给你戴呀。 “玄哥哥……” 那声音像在天上,像一丛光突然照下来,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心魔已除,阵就暴露了,他手中剑直飞出去,穿过清月居前巨大的桂树,突地刺入了一个人的身体。 贺玄走过去,只见宁封坐倒在了地上,他的胸口插着剑。 竟然还能笑出来,他微微阖上眼睛道:“原来这是自寻死路呢,不过也好……” 广成子总说他尘缘未断,便是入道也是不成的,可他怎么断呢,他是看着自己一家被杀的,这些年不过是苟活罢了。 那些高远的想法,到底是一场梦。 贺玄既然不死,那他就死罢。 枫叶从树下落下来,艳丽的红。 杜若坐着已经很久了,哪怕是昶儿也不能分她片刻的神,她在等着贺玄,她害怕他不会回来,虽然明明他说过,不会再打仗了。 然而这种感觉也不亚于是一场战争。 眼见天都要黑了,她站起来,问鹤兰:“你让人再去看看。” 正说着,元逢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娘娘,皇上……” 回来了吗? 杜若没听他说完,疾步就跑了出去。 那样的快,好像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就在这路上,裙摆太大,她一跤就摔在了地上,远处贺玄看到她,心头一急,他原也着急,是骑马过来,挥手就扬起了马鞭,瞬间就到得跟前,他下马扶起她,训斥道:“你急什么,我不是让元逢来告诉你了吗?” “急什么?”杜若用力的捶他,毫无顾忌的骂道,“你竟然迷晕我,你是疯了吗?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这个混账,你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低头吻下来:“我错了。” 她咬他的唇。 他好像觉出了一点咸味,伸手抱紧她:“我下回再不会了,我是怕你要跟着我去。” “我就是要跟着你去!” 死也要。 梦里她是失去了他,他也失去她,这次她不会了!她紧紧抱住他:“你以后无时无刻都要带着我,我不要再跟你分离了。” “好好好,以后天涯海角都带着你,成吗?”他捏她鼻子,“上朝带着你,下朝也带着。” 想到那么多官员早朝,她坐在他旁边的样子,杜若扑哧又笑了。 “我们明年去金陵。”贺玄道。 没头没脑的,杜若奇怪:“你不管朝政了吗?” 他低声在她耳边道:“傻子,我是要在金陵定都,我们以后一直就住在金陵了,你不是喜欢吗?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秦淮河吗?” 傻子呀。 杜若听着,眼泪忽地流下来,可转眼间,却又笑得极为灿烂,她已经想象到,她与贺玄一起坐在游舫上的样子了! “好,我们去金陵。”她勾住他的脖子。 他低头深深吻她。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去年包括这新年,我事情诸多,连累本书也几多波折,后半部分实在写得不佳,真的感谢还有这么多妹子支持到现在了,已经是我很大的安慰。新书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不存够稿子,不构思好就不发了,省得再犯错误,留有遗憾,所以大概要到今年的四五月份了。 另外番外,过几天我会一起发出来的,最后,真的多谢大家的包容与支持,爱你们^_^!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耽美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