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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月,月底。

    周建英唯一的女儿唐洁带着老俩口去爬山。

    清晨,一家三口爬山,刚爬到山顶就看到太阳升起,阳光照射在山顶的寺庙上,光芒四射,就好像是佛光普照!更加神奇的是,寺庙的上方的“佛光”像佛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佛光”便不见了。

    寺庙里钟声响起,里面走出来一个老僧人。

    老僧双手当口和南道:“善哉,众施主与佛有缘。”

    随即,将一家三口请入庙中。寺庙里古柏参天、树木葱郁,悠扬的钟声,平稳庄重,端庄安详。

    三人跪在佛堂前听老僧念经,过了一会儿,站在一旁的小和尚手里拿着个不知叫什么的木条,对着周建英的脑袋敲了敲。周建英一愣,没明白,小和尚对着周建英的脑袋又是一敲,随后指了指旁边的箱子后,周建英明白了,这是在要香火钱。

    脑海里还想着刚在的“佛光”,周建英也就随机摸了几张红的放进去,她虽然市侩不慈,但年纪大了到底就信这些。

    完了过后,老僧给三人一人一个玉佛,看着就很廉价。周建英的女儿唐洁只笑了笑,把玉佛放在挎包里;她的丈夫唐一军则是拿着玉佛的绳子在手上转悠,一个没拿好,玉佛掉在地上碎成了三半截,也就没要了;只有周建英一人半信半疑地把玉佛好好戴在脖子上。

    山也爬了,庙也进了,佛也拜了。

    三人下了山,唐洁开的车停在山下的停车场里。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在回家的路上,刹车突然失灵,车偏离了轨迹撞到旁边正在维修施工的工地。

    因为惯性,周建英一头撞到旁边的车窗,昏死过去。等她醒来过后就在医院里,满鼻腔都是消毒水的味道,除了脑袋有点疼以外,她动了动,发现自己的四肢健在,好好的。

    当时医生就说:“你还真是特别幸运,就撞破了点皮,没什么别大碍,不过得住院观察两天。不过你女儿就没这么幸运了,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随时都有性命危险。”

    周建英一听女儿,急吼吼地跑去看女儿,隔着玻璃又这么远,她根本看不清!周建英急得脑袋发昏,刚醒过来就又晕过去了。等她再次清醒,已经是两个小时过后了。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全是白色的刺目的病房,她终于想起了她那没有存在感的老公,于是她问护士:“我老公呢?”

    护士正在给她换吊瓶,手一顿,说:“走了。”

    “走了?!”周建英瞪着眼睛,那模样像是要吃人,吓得护士差点把吊瓶掉地上。

    她们娘俩出车祸住院呢,这死男人不好好守着是要走哪儿去!难道是不想救她和闺女,想撂挑子卷钱走人?!

    护士哪里知道周建英肚子里的七绕八绕,但也知道周建英是误会了,于是解释道:“您丈夫当场死亡,已经去了。”

    周建英一愣,满脸的怒气还凝聚在胖胖的脸上,显得有些可笑。

    周建英眼圈霎的就红了,泪水落在雪白的枕头上,她吸了吸鼻子,用胖乎乎的手抹到脸上,满手湿意,怎么擦也擦不干,她干脆把脸埋在枕头里,护士早已离开,空荡荡的病房里回荡着女人压抑的啜泣,似母兽的悲鸣。

    那个懦弱了一辈子,一事无成的男人,拼了性命,护了他一声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唐一军死了,尸体破烂不堪,和那碎了的玉佛吊坠的模样颇有几分相像。唐洁昏迷不醒,周建英只受了点轻伤,一条小口子,只缝了四针。

    不过,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唐一军的头七当天,唐洁醒了!医院检查说没事了,第二天周建英就带着唐洁出院。

    这是周建英这段时间里感到最值得欣慰的事。她太过高兴,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她活泼乖巧的女儿异常的安静。

    过了两天,高兴劲头过去。周建英终于发现了唐洁的不对头。

    她每天都待在屋子里不出来,白天把窗帘都拉得死死的,和她说话也不搭理,饭也不吃,只喝水。周建英一开始以为是唐洁是被吓到了,过段时间就好,可是并没有。

    周建英睡不着,就把电视开着,过了一会儿就打瞌睡,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看她。周建英无端打了个寒颤,猛的就醒了,一睁眼就看到女儿站在旁边看着她。

    周建英揉了揉眼睛问:“是不是饿了?妈给你煮鸡蛋面。”说着周建英跑去厨房。

    等煮好后端出来就看见唐洁还站在那里。

    “闺女,快来吃。”把碗筷放在小几上,周建英催促着唐洁。

    唐洁空洞的眼眸望着周建英,隔了好一会儿,她坐下来双手端起碗缓缓将面放在嘴里僵硬的机械的咀嚼……

    看到唐洁终于吃东西了,周建英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下了。她听到厨房里响着水沸腾的声音,她才想起来火没关,火急火燎地跑去关火,回来时唐洁已经回房间了,碗里空空如也。

    周建英脸上的笑还没露出来,就看到旁边垃圾桶里的面,脸就僵住了,眼眶湿润。

    说到底,她只是个普通的妇人。即使在醒来的时候看到女儿那一闪即逝的狰狞,她也会潜意识的想,肯定是我看错了。

    后来,她半夜起夜回房的时候,听到厨房有动静以为有贼,家里是养着猫的,所以不可能有老鼠!

    周建英退回厕所,一脚踩在拖把头上,把拖把的棍子扯出来,然后轻手轻脚地靠近厨房的半掩的门,外面的路灯照进来能看得清楚。

    她从小胆子就大,又泼辣得很,小时候一个人走夜路能把拦路的小混混揍得满地找牙!

    可是当她看到里面的景象时,吓得她腿肚子发软。唐洁,她的女儿正趴在地上啃着一团血肉。

    厨房里满地的血,看到血肉中的毛,周建英认出来那是家里的猫。

    当初唐洁下班回家的时候,在楼下遇到了还只有巴掌大点的小黑猫,唐洁见它可爱就把手里提的甜点分了一小半给它,没成想小猫吃完了甜点便黏着她不放了,唐洁心软就把小猫带回了家,这一养就是三年。

    猫知道主人生病了,所以当一天到晚躲在房间里的主人好不容易出来的时候,虽然它觉得这个时候的主人有点可怕,但是它还是一如往常亲昵地去蹭主人的脚踝。主人没有像以前一样笑眯眯的摸它的头,更没有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

    失望的猫只是反复蹭着主人的腿,舔主人的脚背。它并没有看到它的主人放下了手里的生肉,咧着嘴,露出满嘴染着血的牙齿,牙缝还卡着碎肉。

    当肚子被剖开后,肠子内脏掉了一地,唐洁趴在地上茹毛饮血。气息奄奄的猫挣扎着抬着头,它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唐洁的侧脸,舌头上的倒刺轻轻的舔过细嫩的脸庞。然后,它微睁着一双金色湿润的猫眼,轻微地蹭着主人的脸。

    如同当初,主人把它捡起来抱在怀里,它舔了舔主人的下巴,主人笑着蹭了蹭它的肚皮。

    只是这次,主人不再看它……

    猫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终于闭上那双漂亮的金眸,眼角的泪落下,混着猫的血……

    “滴答——”

    一滴泪从唐洁脸庞滑落,她进食的动作微顿,接着继续啃食。

    周建英紧紧捏着棍子,牙齿咬在舌尖上,不让惊呼发出来。她轻轻挪动脚步,回到房间把门锁上,整个肥胖的身子都缩成一团,裹在被子里哆嗦。

    哆嗦着哆嗦着,竟然就这么睡着了,模模糊糊的,似乎做了个梦。

    在梦里,唐洁一脸焦急地哭喊着让母亲救她,找表哥救她!然后周建英就感到有人推了她一把,吓得她直接醒了。

    周建英醒过来时全身都是汗,天还没亮。她还没从梦里缓过神来,枕头旁边的手机就亮了,上面按好了一排数字,魔障了一般,周建英想也不想就拨通了过去,结果被挂断了。她继续打,又被挂掉了,第三次打过去,接了!

    里面传出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的声音,那语气却是和周毅小时候一模一样,冷冰冰的,不带一点感情。

    “你好,我是周毅。”

    可是此刻听到这不讨喜的侄子的声音,周建英就想起了刚才的梦,于是她连忙小声说道:“喂?小毅啊!快救救洁儿吧!我求你!沙……沙沙……”周建英还没说完话手机里就是一阵杂音,她拿下手机一看,还没看出什么来就是清脆的“咔嚓”一声,手机屏幕碎了。

    天一亮,她就跑出门,去手机店修手机,不是她小气,她只是想找到周毅的手机号。

    跑了好多家点都说手机修不了了,她只好去找亲戚朋友问要手机号,问完了都说没有。

    无奈之下,她第二天赶去周毅的学校。她是知道周毅是什么学校的,当年周毅高考考了个好大学,镇里都给拉了红条的,挂了整整两个月呢!然而她并不知道周毅前一天晚上回家了,所以她只有白跑一趟了。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周毅的学校有三个校区,而且每个校区都隔得远,都有不止一个叫周毅的。周建英又是找学校又是找人,光是这两天肉都掉了十斤!

    等周建英找到周毅在哪了,又被告知周毅回家了。天都黑了,什么车的票都没了,气的周建英真想哭。

    周建英想,没办法了,只好在车站找个旅店再住一晚上。她过来也没带换洗的衣物,两天没换洗了,还好旅店有睡衣。

    这个天洗的衣物,一晚上就能干。第二天,周建英一大早赶回去,去周毅家的路上就看到两个人,其中一个很像周毅!眼看着人就要走了,周建英扯着嗓子就吼——“周毅!周毅!!”

    见人停下来,周建英就知道没有认错人,她忙追上去……

    听完,周毅眼睛都不眨,说道:“我救不了。”

    “不!你可以的!你可以的小毅!我求你,求你救救你妹妹……”说着周建英竟然又跪下去了。

    周毅:“……”

    周悛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右腿压在左腿上,一手支着下巴笑道:“呵~哥哥的妹妹呐……”

    “那个……我……我……我……”周建英跪在地上“我”了半天没憋出个话来,干巴巴地看着周毅,她不敢看周悛。

    然后整个房子里突然变得安静得诡异,过了一会儿周毅抬起手轻轻放在青年的头上,紧接着重重的揉按一通,细软冰凉的发丝摸起来很是舒适。

    狭长的眼睛微眯虚起,看着被顺毛的“狐狸”,周毅僵硬的面部线条都柔和了不少,他说:“姑妈,你起来吧。我救不了唐洁,不会救,也不懂救。”周毅没有骗人,虽然小的时候跟着爷爷学了几年中医,但唐洁的样子明显不是他能治的。

    如果是关于鬼神、奇术什么的,他就更不会了。

    周毅看着现在低声下气、哭的一塌糊涂的姑妈,似乎和曾经趾高气扬的姑妈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俗话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他倒觉得应该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才对。

    不过,他并不恨周建英,准确说,他对许多人都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平淡似水,只是遇到对他好的人他会回应,对他不好的人他则无视。

    像周悛这样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呆在他身边的,只有这一个。所以周毅仅有的感情,都只够给周悛。

    周毅:“我记得……唐洁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偷偷跑来,还带来茶和店心,茶是给爷爷的,点心是给我的。爷爷失踪了后,唐洁就只带点心来,经常坐在阳台看着爷爷的椅子发呆。”看一个面瘫冷冰冰地述说一段“温情”的往事,那滋味和看新闻联播差不多。

    周悛:“哥哥想救她吗?”

    周毅:“想。”

    她活着,世上会多一个惦记爷爷的人。

    似乎知道周毅在想什么一般。

    “我可以救她。”周悛顿了顿,继续说,“但我要奖励,哥哥~”尾音轻轻吐出,略往上绕,似羽毛尖轻挠在周毅心上,痒痒的,想挠又碰不到。

    周毅:“什么?”

    周悛笑眯着眼,笑里面带着狡黠:“回家再说。”

    周毅点头应道:“好。”

    缩在一旁的周建英在恐惧着周悛的同时,又满眼都是渴求和希望。

    坐着的人总算站起来,挥手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然后几个快步走到周建英的身边,在周建英惊诧的眼神中,抬起手指在周建英身后轻轻虚点,一个娉婷身影凭空出现在周建英身后!

    周建英立刻马上就认出了那身影是谁,她不可置信的悲痛呼道:“洁儿!”

    没有错,那就是唐洁,更确切地说那是唐洁的魂魄。所以周建英扑上去的时候,直接扑了个空。

    见周建英和唐洁满脸惊愕,周悛好心解释道:“灵体而已,你碰不到很正常。‘唐洁’的房间是那里吗?”说完周悛指了指阳台旁边的房间,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母女俩都点点头,唐洁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这样怕周悛,明明看起来是那么温和的人。

    唐洁忍不住好奇问道:“刚刚表哥说你是他弟弟?”听到有人提到自己,周毅抬了下眼,又很快垂下去。

    看到周毅的小动作,周悛笑道:“对啊。”

    “堂弟还是表弟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唐洁并没有发现周建英的脸都白了,她继续问,活脱脱一个好奇宝宝,“你们看起来相差不大嘛,感觉也比我大的样子。你几岁啦?”

    周悛觉得好笑,似乎唐洁一点都没有身体被恶鬼夺舍的自觉,他忍不住逗逗:“呵~你猜猜?”

    “唔……19岁!”

    周悛摇摇头,道:“不对。”

    “啊……不对啊……”唐洁沮丧地叹了口气,“唉……果然,本来还想你要是19岁,我就能有弟弟啦!没想到又是哥哥。”

    周悛哑然失笑,他终于有点明白哥哥为什么不想她死了。

    唐洁继续追问答案:“所以呢?”

    其实周毅也很好奇,周悛只说是他弟弟,更详细的却没有说,所以也不禁悄悄竖起了耳朵认真在听。

    “洁儿,你还知不知道分寸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毫无征兆的,周建英突然对唐洁发难。

    唐洁吐了吐舌头,虽然觉得妈妈的话听起来没错,但她总觉得妈妈是故意的。

    “哼~”周悛哼笑一声,不再说话,转身走到唐洁的房门外。

    屋子里一片静默。

    “叩叩叩……”

    周悛敲了敲唐洁屋子的门,停下,里面没什么动静。他又开了开门手,是反锁着的,意料之中。

    衣摆被扯了扯,周悛一看,唐洁飘在他旁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周悛挑了挑眉,从鼻腔里发出短暂的代替疑问的声音:“嗯?”

    “那个……如果不……”唐洁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如果不能救我,不必勉强。那个抢了我身体的鬼很凶狠的。”

    周悛没有说话,眨眼,原地变没了他的踪影。

    一直没说话的周毅开口道:“不会勉强。”字字清晰有力,似乎能打在人的心口,让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