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滴滴点点的湿意打在脸上,有点凉。
“答——”
周毅皱了皱眉,他虚眯开眼,半天睁不开,手倒是先能动弹,他抹了抹脸,手掌沾上水。
水?
是雨水吗?
周毅平躺在地上,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灰压压的天,是那种没有色感的灰色,有点沉重、压抑的感觉。周毅愣了半晌,才爬起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现在应该是在“拾荒”睡觉来着!
然而,现在他的脚下却是一片荒地。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荒野,遍地都是腐朽的枯木和异常稀疏草,草丛里还盛开着幽幽蓝紫色的光的花,感觉有点魔幻。
如丝细雨“唰唰”落下来,打在摇摇欲坠的残魄的枯木叶上,周毅抬头便看见树木上枯败的几片伶仃残叶正在往下掉,是在是凄凉得很。
周毅就这样静默地矗立在这片荒凉的地境,心中颓然生出世界仅他一人的觉悟。他眼睛暗沉眼神空茫,似乎在想什么,似乎又仅仅只是在发呆而已。
就这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毅也没有一丁点的疲惫感,除了雨,这里的一切都像静止的,被什么禁锢了。
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因为踏着地上的积水,声音格外清晰响亮。
“嗒嗒…嗒嗒嗒……”
周毅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入目的是一个瘦削灵活的小身影,那小孩身上裹着一身破麻布做的衣服,皮肤是那种病态的苍白,乌黑如墨的头发略长,他低着头只露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下巴。一时之间周毅没能认出来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小孩踩着泥泞的水洼迎面朝他跑来,竟似乎完全没看到前面有个大活人一般,直线冲过来,简直就是冲着周毅冲来的!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伸出手,试图拦住小孩……
意料之中的碰撞并没有出现,周毅惊诧地看到自己的手一碰到小孩的身体就变成半透明状,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小孩穿透了他的身体,就像穿过云雾一样,毫无阻塞。
亲眼见证别人穿透自身的身体,总觉得哪儿怪怪的,让人不怎么能适应。
该不会又是在梦里吧?
周毅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泛起疑惑,虽是疑惑,却已是隐隐有些确定了。
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孩完全不知疲倦的样子,他一直在跑,一直不停歇地跑,从未停下或放缓过自己的脚步,诡异的是小孩的身影从未离开周毅的视线。像是在看电影一样,周毅看着旁边带着“主人公”光环的小孩,他想,似乎好像离电影荧屏太近了点?更像是在场景里面?
小孩很小,特别特别的小,小得周毅都不知道怎么去猜测他的年纪,如果硬是要猜测的话,那就四岁吧?
小孩的身上全是雨水和泥点,而且,他好像受伤了?周毅微眯起眼,眼神停落在地面小孩跑过的留下的小脚印上,里面聚起的水带着一丝绯红。
突然,小孩停下脚步,他面前是没有前路的悬崖,悬崖下边深不见底,翻涌着惊人的寒意。
小孩状似无意地四处张望,紧绷着的身体透露出丝丝警惕的模样,活脱脱一只不安的小老鼠。可能是觉得没有什么第二个人在,小孩这才小心翼翼地翻身爬下悬崖,往山崖下爬三到四米的地方有一棵歪脖子树。
那棵歪脖子树的树干很粗很矮,大概需要至少五个成人才能环抱住树干,它粗壮的躯干凹凸不平,有很多沟壑,一点也不像一棵树,更像是好多课簇拥长成这么大的。歪脖子树的树冠是由无数茂密的树枝组建而成的,光秃秃的树冠上有那么一两片在这里算是稀有的黄绿色的小叶片,给它或者是周毅对这个地方的印象都增添了一抹生机。
更特别的是这歪脖子树是倒着生长的,树冠朝下。
周毅往悬崖下看,从呐繁密却又光秃的枝干下,周毅看到了那交叉起伏的缝隙里透过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光是这样看着,周毅都能感受到那深渊底下的阴寒虚妄,似乎在黑暗之中蛰伏着什么诡谲在蠢蠢欲动。
雨越下越大,光秃秃的悬崖上面也锁不住水,加上这里的地紧实坚硬,雨水沿着悬崖坑坑洼洼的崖面流淌而下,流成了一条断断续续的细水小流。
小孩万分凶险地挂在陡峭崖壁上,那样的小身板,总有种会被雨水打落下悬崖的错觉,看得周毅忍不住一阵心慌意乱!
从小孩身上流过的水流里还混合着十分浅淡的薄红,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雨还在变大,悬崖上有的酥松的石块在水流冲打下,滚落下深渊。
不知道小孩到底想要干什么,周毅情不自禁的干着急,在小孩总算是踩到了歪脖子树的庞大树根后,他才安心了一点。
紧接着,小孩在周毅的眼皮子底下突然不见了踪影!
周毅意识一动,周围的场景便瞬间转变。俨然就是站在崖壁上的那棵稀奇的倒树树根上。
原来,这大树的树根旁边有个小山洞,左右一米长、半米高,说是山洞,倒不如说是在山壁上刨了个土坑。
小孩就窝在那树根旁边的土坑里,蜷缩着又瘦又小的身体,裹在那尽是破洞的粗糙麻布里,只露出半个小脑袋。
小孩背靠里,面朝外,湿塌塌的头发被抹在脑后,红宝石般透亮的眼睛完全显露了出来。
周毅这也才发现这孩子的眼睛眼形略长,特别是眼尾很长,形状很明显地往上扬起,他的眼珠是艳丽的红,妖异邪气。
原来,不是小老鼠,而是只小狐狸。
雨越来越大,一点没有要小的趋势,不过周毅觉得小孩真是够蠢也足够幸运。因为这么大的雨,他居然躲在这样凶险的地方,若是一个不慎,摔下这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这个地方没有黑夜和白昼的区分,至少,周毅没有看到夜晚,这样的情况他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白昼,因为他只看到现在这种灰色的没有一丝色彩的天空,压抑得令人窒息。
雨似乎永远不会停,那条断断续续的小水流变得不再断流!
一直蜷缩着身体,裹在麻布里不动的小孩突然睁开眼睛,他看着周毅的方向一眨不眨,吓得周毅差点以为小孩看到自己了。
他苍白的唇微张了张,但一个简单的音都没有发出来。
周毅感到小孩的话是被他生生咽下去的,仿佛一旦说出来,小孩就会克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不应该做的事。
小孩爬出来蹲在树根上,他把裹在身上的粗烂麻布脱下来,用的力很小、动作很轻,显得小心翼翼,周毅觉得小孩是怕他自己力气太大,把这本就破烂的麻布扯得更破。
可周毅更觉得,小孩看起来比他手里的麻布更脆弱!
麻布被揭开,小孩的身体渐渐被暴露出来。那苍白且单薄得能看清楚几根肋骨的身体,好像是觉得给周毅的诧异还不够。
瘦弱得跟排骨似的可怜小孩,他的胸前有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窟窿并没有完全穿透这个身体,周毅能看到里面不到他拳头一半大的心脏,还在微弱的跳动,血水从里面时不时流淌出来,顺着雨水,融合进水流,成为清水里的一丝绯红。
诧异地看着小孩,周毅突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小孩是看不到自己的,看不到、听不到、碰不到,他早就知晓这个事实,可此时此刻周毅觉得有点窒息,有点心悸,有点头晕目眩……
周毅不禁迷惑——这样的身体,小孩是怎么活下来的?
小孩光着身体,身上的皮肤和他脸上的一样,是病态的苍白,透明得几乎能看到里面的血管,像多年没有见过阳光。他接着雨水轻柔地搓洗着那块破麻布,轻轻一搓洗,那布便和着水不停挤出被稀释的红,落在他站着的树根上,艳丽得刺目。
瘦巴巴的小身体,只有小屁股蛋上有巴掌那么大点肉。
周毅一愣,他突然觉得光着屁股的小孩儿有点可爱……
怎么觉得哪儿怪怪的?
突然,阴风突起。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毅觉得雨小了点。
小孩蹲着的身体一顿,磨磨蹭蹭的把麻布搭在身上,周毅就这样看着小孩绕来弄去把麻布当衣服穿在身上,虽然破烂但好歹能遮体了。
破麻布衣服被小孩拧过水,但和没拧也没什么两样,依旧滴答着水,紧贴着小孩瘦弱的身体,显得小孩更加瘦弱了。
“我说……你都要死了,就别瞎折腾了,好好给我吃了多省事……”
周围忽然有声音响起,声音像粉笔里的硬块划着黑板一样,尖锐、刺耳。
小孩快速且灵巧地爬上悬崖,那动作快得周毅竟然没有看清楚!
周毅跟着上去,就站在小孩旁边。真小,还不到他大腿高,感觉脆弱得轻轻一捏就死了。
“嘎嘎——你看看你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你了……”
那声音又突然响起,听声音,应该就是在这里没错,但悬崖上空无一人,而小孩也像没听见一样,依旧淡然地整理着身上的烂衣服,一遍又一遍且慢条斯理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巴掌大的小脸上略带了点偏执,似乎非要弄好不可。
“嘎嘎——”一声尖锐怪异的叫声刺破空气,一只大鸟凭空出现直线冲向小孩,尖锐如铁的尖喙对准的,是小孩心脏的位置!
周毅瞳孔骤然缩紧,再也按捺不住,身体比大脑反应还快。
长臂一伸,周毅朝小孩扑过去,然而他忘记了他根本碰不到小孩,所以他的身体再一次被穿透,周毅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容易站稳,转身就看见小孩趴在地上,身下压着那只大鸟。
大鸟和小孩的体型差不多大,可能还要大点。说是大鸟还是好的,这鸟除了有个鸟嘴,能飞,没什么地方是鸟样。
它的全身都是腐烂的血肉,露出来的骨头都是紫黑色的,脖子那处还被细铁丝绞了好几圈,铁丝深深陷在里面,光是看周毅都忍不住想摸摸脖子。
鸟怪的身体干净得没有一根羽毛,全是鼓鼓囊囊的肉桔色大包块,就像大小各异的卵黏在它的身体上,包块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将鸟怪的皮肤撑得薄薄的像一层纸,泛着明显的血丝,好像轻轻一戳就会破掉。
然而,这只是看起来罢了。
小孩的肩膀上多了一条很长又深的口子,很明显的缺了一块肉,应该是被鸟怪给啄掉了,血从伤口涓涓流出,周毅觉得小孩的脸看起来更苍白了。
鸟怪被小孩压着一直挣扎,小孩伤口的血留得更汹涌了,可能也正是如此,小孩拽着鸟的翅膀的手都在发抖。
可能是因为伤口太痛,小孩的眉毛纠结在一起,红宝石般的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恼火。
“啊!”
小孩忍不住惊呼了声,只因为鸟怪被血液的香气引诱得狂暴,轻松挣脱了小孩的控制!
鸟怪回头对着小孩的那处狰狞伤口又是狠啄,一大块皮肉生生被撕掉,白森森的骨头露出来,被血染红,可怕又可怜。
乘着鸟怪沉醉于血液的甘甜,小孩不仅没有惧怕,反倒直接用双手握住鸟怪的尖喙,小孩绷着小脸咬牙,苍白的脸有些扭曲,只见他小手往上翻转,硬是撇断了鸟怪的喙!
“嘎嘎嘎嘎嘎!!!”
许是痛得厉害了,鸟怪撕心裂肺地惨叫着,不再吐露人言。而小孩的双手还握着鸟喙,只是那双小手鲜血淋漓。
那鸟怪的喙上全是细密的尖刺,利得很,鸟怪的喙虽然被掰断了,可并没有出血,小孩手上的血是他自己的。
周毅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淡漠地望着小孩,他纹丝不动,可心里确实复杂得不知是何滋味。
眼看着小孩后背又被那鸟怪用爪划了几道口子,周毅看得心脏都一阵颤粟。
小孩当然不知道这个地方,还有第三个存在。他还在为了保命而搏命,并且,即使是搏命他也决不能死!如果他死了,那可就……
拿着鸟喙,小孩躲过鸟怪的攻击,将喙尖对准鸟怪的肚子刺了进去!
鸟怪身上的包块破裂开,里面紫色清亮的液体迸溅出来……
“唔。”小孩闷哼一声,他为了护住□□的心脏用手挡在胸前,尽快已经快速往后退开,可手掌和手臂被那液体腐蚀得血肉模糊!
不好!
那是悬崖!
周毅瞳孔骤然缩紧!他踏出的脚猛然顿住——他碰不到小孩。
明明只是个梦,竟然让他往日引以为傲的自制都瓦解!
好在小孩及时抓住崖壁并且轻巧地翻身爬了上来,半跪在悬崖边上。
雨停了。
没有雨水的冲刷,小孩看起来更加狼狈可怜,几乎成了个血人。
小孩垂下双目,周毅看不到小孩眼里的情绪,只看见小孩嘴角勾起甜甜的笑,他肩膀上的伤口因为刚才激烈的动作,血流得更凶了,将麻布的颜色浸湿得很深。
血液沿着手臂流到指尖,滴在地上,染红了苍白无色的荒地。
小孩的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可偏偏,周毅就是看到了,不仅看到了这个,他还看到那双血肉模糊的小手,被腐蚀得露出白森森的指骨……
可小孩却除了方才的闷哼,硬是咬紧牙关,再也没发出任何不适的声音,小孩的唇本是苍白中带了一点非常淡的粉色的,而此刻,却也是苍白得完全找不到那点可爱色彩。
周毅这才惊觉脸上丝丝暖寒,让他觉得荒谬不已。他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从眼角抚到眼尾,拭去那他觉得不该的湿意。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心慈的人,却偏偏心疼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孩,而且还不知真假虚幻。
就在鸟怪准备给小孩致命一击的时候,它发现,它动不了了!
这不可能!
小孩合该是它囊中物的!
“嘎嘎……”
鸟怪的叫声依旧是那样刺耳难听,但与方才不同的是,声音中还夹杂着虚弱。
身体摇摇晃晃的小孩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他浴血而立,笑得像只恶鬼。
或者他本就是恶鬼!
小孩做了一个大弧度的动作,他痛得吸了口凉气,还是一直笑,笑得周毅想给他一巴掌。
小孩挥动着手的动作像是在抽动什么,他鲜血淋淋的手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周毅眯着眼仔细看小孩的手,顺着那手看下去,这才发现周围有许多透明的细丝,那些细丝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的目标都在鸟的身上。
小孩动作收回的瞬间——无声的,那些细丝抽离鸟怪的身体,随之消失不见,鸟怪颓然四分五裂,肉块轰轰落地,只剩半边的脑袋落在最上面,一只没有浑浊的眼球鼓得快掉出眼眶。可能它到死都无法明白,明明看起来弱小得能轻易毁灭,它却被这样弱小的存才分解得拼都无法再拼回去!
也可能它到死的时候才明白,它以为的盘中餐将来会是更恐怖的存在……
“嘭——”
小孩摇摇晃晃的身体终是再支撑不住,颓然软倒在地上。
同一时间,地底突然剧烈摇晃,不是夸张,是真的大地在晃动。
周围的山体和枯木都在震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悬崖地面从小孩和周毅的中间断裂,轰隆隆的掀起巨石,将深埋地底的树根剖露出来,岩石砸在他们周围,打落山川,烟尘四起,恍如世界末日。
小孩趴着的地方从地表沉落下去,周毅的意识也开始模糊,然后渐渐陷入黑暗,脑海里不断地浮现着小孩落下深渊的景象。
周毅完全沉入黑暗之前,他仿佛看到小孩倏地撑起身体,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那双红得像红宝石一般的眼睛,那样璀璨惊艳,却在那一刹那,明亮澄澈得好像放了一点光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个暴力哒小孩儿是谁?啦啦啦~~~~~唉……感觉木有人看的样子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