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洛瑞安邦立大学是一所学风自由开放、学生组成复杂的学校。
因为「她」的开放,也因为「她」在整个大陆上的学术地位,人文学院在学期都过了一半的这个时间点突然有新生转入虽然奇怪,却仍并不足以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是随后,当这个转学生住进艾梅兰二号楼的消息紧跟着传开,不仅人文学院自己内部的人淡定不了,就连作为邻居的农商学院和魔武学院,都对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克拉克·肯特」有了下黑手的冲动。
在努泰尔大陆,十五岁这个年纪可以说是一条很重要的分界线。对于没有条件继续读书的人来说,十五岁通常就意味着成人,必须由被抚养者转为家中的劳动力,或者独立出去自己过活;而在那些有条件让家中子弟继续就学的名门豪族里,十五岁就意味着彻底挥别纯真与童年,必须真正进入社交界和家族的利益圈中,开始为家族尽心付出。所以不论在洛瑞安邦立大学,又或这个大陆上的任何一处高等学院,学生与学生之间的关系多已与「单纯」无缘,像魔武学院之类竞争特别激烈的地方更已成了现实社会的缩影,利益纠葛与斗争时有发生,只是在校方的控制下维持在了一个并不过头的「度」里面而已。
但不论再怎么「不单纯」,十几岁正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却又满怀憧憬抱负的年纪,好勇斗狠之外,相互攀比、争风吃醋之类的事自也不在少数,即使比起魔武学院要相对「和平」了许多的人文学院都不例外,更何况就算有学院之分,这些学生终究都还是生活在同一个校园里的?所以天资不凡、容貌堪称绝色的苏萨早早就因为选修魔武学院的课程而接到了无数橄榄枝──至少递出的人都是这么自认地──而长年「宅」在人文学院里的阿德里安作为他的好友,自也不可免地落入了旁人关注的视线当中。
因为「毫无背景」的出身、过于出色的容貌和同样出众的天赋,艾提安·苏萨在许多背景深厚的同窗眼里无疑是贴身侍官的最好人选,出得厅堂、入得书房,更上得了床。将他带在身边本身就是一种炫耀,视情况更可将人调教成优秀的工具……但人文学院学生主席的干涉和庇护让他们不得不放弃了那些或直接或粗暴的接近方式,只能暂时摆着好同学的面孔去接触这个「好苗子」。
如果说苏萨是一朵艳丽盛绽、适合别在身上出外彰显不凡的花;那么阿德里安·法瑞恩便是一朵需要养在温室里好生呵护的娇花了──在那些留心到金发少年魅力的人眼里,这个精致纯净的少年值得一切最好的,却独独不需要自由。他适合被养在笼子里用最好的物质条件精心照料,身心都只属于他的保护者;而拥有了他的人,则能在疲惫的时候由那双金眸里全无保留的关怀与思慕中获得力量。得到了艾提安·苏萨,会让人想拿出去展示炫耀;得到了阿德里安·法瑞恩,却只会让人想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可比起看似淡漠却人情练达、处事通透的苏萨,阿德里安给人的感觉虽然单纯好骗,可那种干净纯粹、不晓世事的气质却总让人不敢太过玷染,更别提他还不像苏萨那样根基全无,而是梵顿五公之一的法瑞恩家的嫡子了。不论他的继承之位稳不稳固,要想将这朵系出名门、血统高贵的娇花收为禁脔,都必须有足以让法瑞恩公爵放入眼底的实力或地位,所以对他心存妄念的人大致也分成了两大类──一类是想在获得足够实力后将人收为禁脔的;另一类却是存着奉献守护的精神,一心以成为他的「骑士」而努力。
当然,不论是哪一类,目前也都只有远观肖想、暗中角力的份;所以当他们知道居然有个不知所谓的转学生将要住进艾梅兰二号楼、成为近月来不知怎地出落得越发精致诱人的金发少年的宿友后,和同样被刺激到的苏萨追求者一般,他们的反应都只能用「群情激愤」四个字来形容了。
──直到他们见到了那个传闻中的「克拉克·肯特」。
及腰的如瀑黑长直发、比最蓝的天空还要蔚蓝的双眼、清美昳丽的容貌,和那优雅挺拔的身形……相较于艾提安·苏萨的清艳妖冶、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干净精致,「克拉克·肯特」给人的感觉虽同样出色到足以用「美人」称之,但在因那张容貌而升起什么别样心思之前,更为引人注目的,却是他身上那种雍容傲岸、通常只会出现在那种家世、实力俱佳,且年纪轻轻就已掌握部分权力的天之骄子身上的气质。虽然学籍资料上只写他是法兰某个伯爵领出身,但在那些喜欢把事情反覆琢磨、讲话喜欢拐上七八个弯的人眼里,这个「克拉克·肯特」十有八九是名门或某些顶层势力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因为某些缘故隐瞒身分来到了洛瑞安就读……类似的事在努泰尔大陆上本就不算少见,所以众人虽各有猜测,却也没有人逆天地疑心到那位理当在裴督日理万机的大魔头身上。可不论如何,看到这位二号楼新住客的相貌之后,许多人想盖布袋下黑手的心思便自然而然地淡了──在他们想来,「克拉克·肯特」的气势虽盛,但也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三个类型不同的美人住一栋楼,这些人直觉的反应就是「也好」,却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种可能。
那种可能,叫做「内部消化」。
──就如同此刻正于艾梅兰二号楼某间窗帘遮得严实的寝室里上演的那般。
「呜……」
高潮的瞬间,阿德里安虽已给那足以灭顶的极致欢愉迫得脑间一片空白,可当来自情人的滚烫精水一股股射上内里之时,金发少年不论里外都敏感到了极点的身子却仍难耐地一阵轻颤,唇间亦是一声难掩泣音的低吟流泻……那种不堪摧折的脆弱无助让瑟雷尔忍不住爱怜地亲了亲情人额角,同时将方才给他折在胸前的那双长腿向旁分跨上自身腰间,让彼此原有些高难度的姿势转为了普通的面对面结合。
然后,就这么维持着眼下的态势,满怀怜惜地抬手一点一点拭去了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沾染的点点污渍。
「师父这个样子……真是让我矛盾不已。」
他将唇贴在师父耳边轻声呢喃道,「一方面既怜惜又不舍,一方面……却又恨不得能再多看几次、甚至用自己的东西弄脏师父的脸,让师父不论里外都充满了我所留下的气味和痕迹……」
说着,察觉师父似已缓过了劲,原先涣散的金眸已然逐渐聚焦,耳根处更已因他方才那番淫猥的话语而浮现了一抹嫣红,瑟雷尔低笑了笑,掌中治愈术的光芒凝聚起,却没有像正常施放般直接扩散、覆盖受术者全身,而是自少年软嫩汗湿的面颊而下,一寸一寸抚过了对方骨肉匀亭、肤如凝脂的身驱。
方才的姿势虽然给阿德里安的腰背带来了不小的负担,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缓过来也就是几个喘息的功夫……只是这种被瑟雷尔疼惜呵护的感觉太好,让半神阁下纵然清楚对方就是将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却仍是顺着徒弟的拥抱将头靠入那并不如何宽阔的怀抱中,任由那带着柔柔光芒的掌抚遍全身、一点一点消去了他身上残留的不适。
小半刻后,当治愈术的波动消失,感觉到那深深埋在自己体内的肉柱不知怎地又有了几分重新硬起的迹象,阿德里安精致的容颜之上几分绯色再次漫开,却仍是一个使力推了推上方不知是想蒙混过去还是趁人之危的徒弟:
「我想回法师塔沐浴……呜、拔出去……」
「我也想……可是师父里面还咬得我好紧呢?」
说着,觉得自己怎么样都要不够师父的瑟雷尔掌心抚上身下柔腻浑圆的臀丘往复搓揉,腰身更已恶意地使劲往师父已被他捣弄得无比软滑的小穴挺了挺,让全无防备的阿德里安不由浑身一颤、紧紧包裹着对方的窄穴亦是一阵痉挛,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以勉强按下呻吟、似羞恼又似讨饶地喘息着轻声道:
「不要了……已经……」
「……师父这样的语调和声音,只会让人更想好好欺负你而已。」
感觉到自身性器已又在师父的那一声低语中硬了几分,瑟雷尔微微倒抽了口气,却终究还是没顺着欲望的驱使继续胡来下去……低首覆上那双莹润的粉唇好一番蹂躏后,意犹未尽的裴督之主才有些艰难地拔出了已深埋师父体内多时的性器,将人打横抱起后直接撕开空间回到了法师塔中。
──也在他穿过长廊走向目的地的短短几步路间,施加在身上的术法解开,进到长年热气蒸腾的浴室里时,那紧紧搂抱着金发少年的身影,已由原先的黑发少年恢复成了俊美挺拔的裴督之主。他身上本就只穿了一件宽松的袍子,怀里的师父更是未着寸缕,索性便也省下了了脱衣的功夫,直接抱着人进到了同样长年蓄满池水的浴池当中。
「师父先在浴池边趴着吧?我把射在你里面的东西清出来。」
「……用点小法术不就好了?以你现在的能力,怎么说都没问题的。」
回想起以往几次「清理」的结果,阿德里安微微皱了皱眉,却终究没有挥开徒弟调整姿势让他跪坐着将上身伏趴在池边的动作……看着身前少年白皙无瑕的裸背,和那半隐在热水中的细腰翘臀,即便不久前才狠狠在对方体内发泄过一番,裴督之主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音声更已重新带上了几分艰涩:
「但这也是一种情趣么……魔法虽然好用,但有些时候……还是有必要亲自『动手』的。」
语音初落,伴随着唇间刻意加重了声调的「动手」二字,他已然抬手轻轻揉按上了少年后颈,随即沿那直挺的脊骨一路下滑,直至落上那线条勾人的臀缝间,长指抵上那方已因被他彻底疼爱过而变得无比柔软,却依旧紧得销魂的小穴……
「师父这里……看来还很想要呢?只是停留在穴口,周围的软肉就像是要把我吞进去似的主动卷了上来,像这样……牢牢吸住了我的手指。」
「啊……」
感觉到身后的男人顺着内里本能的吞吐吸附一口气将两根手指直插到了深处,阿德里安唇间轻吟脱口,原先伏趴着的背脊更已在刺激下难耐地如弦般向后绷了起,忍不住警告地回头用那双水润莹亮的金眸睨了徒弟一眼,却因那过于精致的容貌与并非完全发自真心的抗拒而比起威慑更像是勾引,让瞧着的瑟雷尔喉头更是一阵发紧,忍不住上前重新将人由后箍入自己怀中,同时边以指搅弄着那方盈满了自己精液的花穴边感叹道:
「呜、感觉这一路走过来,我射在里面的东西好像都没怎么流出来呢……师父这么紧,大概也只有真的涨到不行了,才会有满出来的时候吧?」
──而这一回,明白自己不论如何反应都只会让身后的徒弟越发色欲薰心,阿德里安索性不再理会,回过头就这么趴在池畔闭目休息了起来。
知道师父是真的没打算继续让自己胡作非为了,瑟雷尔心下暗叹,却仍是强迫自己收拾起旖旎的心思,专心致志地替对方清理起了身子。
──知晓师父的身分后,也唯有在床上和这样的时候,才会让他有几分正面对着「他的男孩」的感觉。只是回想起先前情事中从师父口中逼出来的答案和承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定的──以及彼此间一次疯狂过一次的情事……若不是师父,又怎会包容他到这种地步?而他自己,若不是面对师父,也不会总是这样发自身心地渴望着对方、却又总免不了几分患得患失吧?
毕竟……四百馀年的绝望和当年双手染满师父鲜血的记忆太过深刻,让他即便清楚那个本以为永远失去的人已然真真切切地活了过来、彼此也在解开重重误解后再一次成为了对方重逾性命的存在,心底却仍对这个过于美好的现实存着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他很怕,怕师父的重生和彼此的相守相伴最终都只是幻梦一场,而他也依然只能独自待在法师塔里,呕心泣血地一次次承受着法术的反噬,却比起身体的疼痛、永远是无法唤回对方的绝望更胜一筹。
如果在经历这么样美好的一切之后,才知道一切只是他臆想出来的梦境……瑟雷尔想,这一次他一定会疯掉,再也没可能由失败中振作。
望着身前柔顺地任由他搂抱着擦拭身体的金发少年,裴督之主环抱着对方的臂膀微紧,而终忍不住向前将头埋进对方颈间,不带丝毫情欲意味地开口低声道:
「师父……和我誓约好吗?」
「嗯……?」
「彼此誓约……用灵魂交融绑定、彻底束缚住双方的那一种……这样一来,就算分隔两地,我也能从灵魂感受到师父的存在、师父的心情……」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下,却没敢让怀里有着无尽寿命的少年有开口的机会,深吸了口气后解释着又道:
「我们之间有太多的曲折是因为误会而起;有了灵魂誓约之后,彼此心意相通,自然也能避免类似的情况再度发生……」
「……灵魂誓约,你是说『那个』灵魂誓约?」
在努泰尔大陆上,牵扯到灵魂的誓约不少──阿德里安曾要求苏萨使用的就是其中一种──但真正定名为「灵魂誓约」的,却只有从上古诸神尚未殒落的年代就延续下来的那一种。
那是绑定灵魂、甚至足以刻进神核的强大誓约,不论誓约的条件或效果都极其严苛,不仅要求誓约双方必须有向对方完全敞开灵魂亦无惧的绝对信任,还要求彼此都是对方心上最为重视的对象,就连「自己」都必须放在第二位……只有全然相信、接纳并在乎着对方,并且通过了相应法则的检定,这个誓约才有可能成立;成立之后,两人的灵魂就会建立极为强烈的链结,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情感、也能透过心灵彼此沟通。这是整个努泰尔大陆所存在的时空最为强大的束缚,但如果一方检定失败或后来背叛了誓约,他的下场便是整个灵魂彻底灰飞烟灭,再也不复存在。
所以听到瑟雷尔主动提出这个要求时,即便彼此早已心意相通,阿德里安却仍有了一瞬间的错愕和惊诧……确认的目光因而投向了身后的男人,而在瞧见对方似有些委屈的颔首后轻轻一叹,反过身将徒弟轻轻回拥了住。
「那就誓约吧……既然你希望的话。」
顿了顿,「这么一来,你也能够多少体会到我已经领悟过的那些,朝突破的道路更进一步。」
「……这么说来,如果当年西法追求师父的话,现在就没那些问题了?」
「你觉得他通得过法则检定吗?」
因徒弟的神来之语而为之失笑,阿德里安淡淡反问了句,凝向黑发男人的眸间却已溢满了温柔:「况且……你不是说过我们的相遇和纠缠都是命中注定吗?既然你是为了遇见我而来到这个世界,那我之前数百年的孤身,何尝不是为了等待与你相逢?」
「……我一直以为这种甜言蜜语是自己的专利……」
「但你是我的徒弟。」
阿德里安虽然不懂什么叫「专利」,却并不妨碍他理解徒弟的意思。当下难得有些俏皮地这么回了句,随即轻轻低首,顺着彼此的身高差将头枕上了对方光裸的胸膛。
「瑟雷尔·克兰西,在构筑此世的法则见证之下,以灵魂为质、也以灵魂为据,你是否愿意与我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相互誓约,灵魂交融,不论生死抑或时空都无法分隔你我、阻隔链结?」
「我愿意。」
而回应的,是裴督之主低头望向怀中爱人时温柔满溢的目光,和脱口的一句简短却无比庄严的应诺。
下一刻,便随着这声应诺,一道耀眼的光华骤然于紧紧拥着的二人身周爆开。猝不及防的瑟雷尔只觉眼前蓦然一白、灵魂一「震」,包含感知在内、所有能感受到周遭一切的知觉感官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奇异「虚无感」……突如其来的变化与再不能感觉到心爱之人的境况让裴督之主一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却仍是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尝试着「唤」了声:
「师父……?」
在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感受到、更遑论控制的此刻,所谓「呼唤」指的自然不是张口以喉咙发出声音的行为,而是自灵魂传递出的强烈意念……只是他呼唤师父的念头虽然无比强烈,却始终没能得着半点回应──事实上,他连自己的意念能否真正传递出去都无法确认;可一旦「停下」,那种知觉消失所带来的虚无空茫感便不断蜂拥侵袭而来,对「时间」的感觉更是变得无比漫长。彷佛连自我意识都要消失的空茫与不安让此刻的裴督之主只能在极动与极静之间作抉择,不是继续锲而不舍地发出那不知能否传出去的「呼唤」,就是彻底沉淀神思断绝情绪,靠着持守内心隔绝一切可能动摇他灵魂的干扰。
而对瑟雷尔来说,这个决断并不难下。
──因为在遇到小阿德里安之前的四百零四年里,他每一个不需面临生死威胁的时刻,都是这么样度过的。
师父。
师父。
师父。
就像曾经那些只能独自躲在法师塔中泣血哀啼的日子一样,他全心全灵、一遍又一遍呼唤着这个在努泰尔大陆上独一无二的称呼,思念的情绪依旧,带着的却已不再是交错着痛悔的绝望,而是刻骨铭心的爱恋。从穿越时空之后的相遇、享尽了对方关爱疼宠的成长,再到那一年「新婚」之夜的惊变,和跨越了四百年的重逢……无数或者美好或者疼痛的记忆片段不断闪现,最终化作的,是渴望为对方献上一切、却也同样渴望着能完全占有对方的,这样执着而疯狂的情思。
不期然间,瑟雷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在努泰尔大陆上,签订与灵魂相关的契约或誓约,能使用的名字只有两种。
第一种是「真名」,代表的是存在的本质,通常只有初代龙族、元素精灵、高阶魔兽和如今已经湮灭的神只才会使用,因为他们起源于虚无,力量就是他们存在的本质,意识也深受其影响。
第二种则被称之为「法名」,代表的是对自我身分的认同。例如艾提安·苏萨,他出生之后所被赋予的名字是「艾提安·莫瑞尔」,后来最常被称呼的则是「菲尼克斯」;但对现在的他而言,唯一认可的名字就是「艾提安·苏萨」;当这个名字正式成了他的法名,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彻底摆脱了过去的阴影。
法名会有所改变,但在规则的监管下,那些牵扯到灵魂的契约,自然不是法名改了就可以不做数的──这样的情况通常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契约仍然生效,但立约的另一方可以感觉到法名的改变;另一种则是新法名所代表的身分认知与契约内容互相冲突,直接判定法名改变的那一方违背誓约……也正是因为这种真实性与严格的判定,牵扯到灵魂的契约或誓约在努泰尔大陆上大多只用在收伏魔宠之类的场合使用,只有极少数的状况才会用来与人订约。
师父现在的法名是「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代表师父同时认可了两世的身分,也认可了自身传承的血缘──虽然瑟雷尔认为所谓的「血缘」只包括了艾琳和雷昂──而裴督之主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所认可的名字,居然只有单单的「瑟雷尔·克兰西」。
明明前世的一切仍然在潜意识里影响他的性情与作为,他也时不时会将两世的知识相互参考……但他发自灵魂所认可、也被法则所接受──虽然不晓得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瑟雷尔可以肯定,他和师父之间的灵魂誓约已经通过法则的认可成功订立了──的名,却只有师父给予他的那一个。
这样的认知,既让他诧异、而又感到甜蜜。
他和师父之间虽没有血缘上的联系,可就连他原先生活的时空都有类似「养育之恩大如天」的说法,更何况他来到这片大陆后,包含名字在内、所有存在和得以立身处世的一切都是师父所给予的?彷佛连灵魂都镂刻着对方名字的幸福感让他一时甚至忘记了自己所置身的困境,满心只盼望着能够「见」到那个给予了他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人,能够向对方好好倾诉自己的情感,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尝试着让自己的法名变为「瑟雷尔·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
毕竟,即使在这个时空,也是有承袭父亲之名的风俗的──而对现在的裴督之主而言,彼此间亲如父子的关系早已不再是他内心接受对方的阻碍,而是让彼此的关系更加亲密、更加独一无二的纽带。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想……要是他和师父之间,也能真的骨血相连该有多好?只是考虑到师父两世为人彻底换了个身体的事实,这样的关系还是没有灵魂交融来得紧密,所以他也就只是想想而已,然后终于在今日找到机会提出了那个其实从科立耶暗示他以来就已在心头徘徊许久的念头。
──这一刻,瑟雷尔从「异变」发生以来躁动了许久的心绪,终于风平浪静。
并不是说他决定收束心神改而选择「极静」,什么也不再想,只专心持守这一点清明……他只是将满心的思念与呼唤由原先汹涌却难以持久的急切转为细水长流的深挚,将每一「声」呼唤都承载上满满的爱意与怀念,像是将无上的美味放在口中咀嚼那般反覆品味、细尝着,就连单纯「想」着对方,都是无上的幸福……
直到一股作用于灵魂之上的诡异吸力,骤然将他「惊醒」为止。
这股力量太过强大也太过突然,以至于瑟雷尔才刚有所警觉、而连反抗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整个「人」便已不受控制地被拉扯了过去──好在他已届传奇层次、又经过无数血战千锤百链出的灵魂并未对此发出警戒,向来习于主导、掌控的裴督之主便也强行压抑下自身反抗的本能,任由那股力量将他带往了这一片虚无当中的未知之处。
这段「路途」并不长;事实上,黑发传奇甚至还没在意念里将师父的名字重复上三十遍,那股诡异的吸力便已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陡然如电影般在他「眼前」上演的连串影像。
最起始的画面,是一个婴孩的降生。
就像所有的人类婴儿一样,刚出生的婴孩红彤彤、皱巴巴的,一点也谈不上可爱。可当婴孩被洗净了身体、有些惺忪地在像是母亲的女性怀里半睁开眼睛时,那双银色的瞳眸,却让本来还在思索眼前的画面究竟意味着什么的裴督之主至此再也移不开眼。
他看着那个有着一双银眸的婴儿从原先猴子一般皱巴巴的模样一点一点长开成粉嫩可人的幼童;看着那个相貌清秀、金发银眼的小豆丁在富足的商人之家平静安稳地成长,然后逐渐崭露他在魔法上的天赋,六岁就进入了洛瑞安邦立大学的附属初等学院学习。
「他」从小就是个温和文静的孩子,最喜欢做的就是一个人抱着本厚厚的书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于午后灿暖的阳光下徜徉在知识的汪洋之中……如果看的是魔法类的书籍,偶尔还可看到「他」那短短嫩嫩的小手指不时轻点晃动,带起身周一波波元素的涟漪和舞动;就算「他」突破等阶的速度只能算中等偏上,可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无法否认这个孩子拥有足称魔法宠儿的灵性;而「他」对魔法的理解跟钻研,也绝对远远胜过了同龄。
进入中等学院时,昔年软嫩的小豆丁已经成长为清秀可人的小少年,相貌虽没有千年后「法瑞恩的金丝雀」那般精致,却也是一看就让人觉得舒心的顺眼。「他」依旧文静,依旧喜欢阅读,却有更多课外的时间被他花在了钻研魔法上,将曾经只被视为辅助法术的空间魔法翻来覆去的琢磨,玩出了许许多多的花样。瑟雷尔看到了复式空间封锁的雏形、看到了在失败的空间压缩下爆裂的气球、也看到了掌控到极精确程度的空间裂缝被这个小少年当成小刀或穿孔器使用……那些日后在整个大陆上被视为划时代创新的术法就那么一点一点地在金发少年闲暇时的思索摆弄中成形,而「他」周遭的师长和同学,却都对此浑然无觉。
之后,少年顺利得到了洛瑞安邦立大学魔武学院的入学许可,却在此时遭遇了他自出生以来最重大的打击──「他」的父亲在前往塞姆尔帝国洽谈一笔大生意的途中遭遇兽人劫杀身亡,身上携带的货款也尽数被夺走,随之而来的内斗与流动资金的不足给当时位列凯莫奇三大势力之一的克兰西商会带来了极为惨重的打击,即便少年的母亲已竭力挽回,却也只是勉强度过了眼前的危机,更阻止不了那些曾经倚重的商会元老们意图使商会分崩离析图利自己的野心。等被瞒了许久的少年终于得讯回到家中时,母亲已经因心力消耗过大而缠绵病榻,只交代他几句话就过世了;而自从被发掘了魔法天赋就再不曾接触商会事宜的少年,也不得不在失去了至亲之后接手这个已经满目疮痍的祖业。
但这个理智稳重的孩子却没有一头热血地抛弃学业就此栽进商会当中。
──因为「他」很清楚:努泰尔大陆上的所有权力和规则,都必须有力量作为基础才有可能运用或制定。比起盲目投进他一窍不通的商业当中,将已经掌握的力量琢磨成利剑,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所以他求助了洛瑞安的师长作保,将克兰西商会底下他能处理的产业一项项用合适的价格变卖,只留下了他从小生长的祖宅,并将所获得的钜款分成四份,一份充作他未来的研究资金封存、一份捐给学校、一份放入父亲生前曾经看好的产业入股投资,最后一份却是放到了佣兵之城伊洛瓦底作为悬赏,通缉那些杀害了他父亲的兽人。他承诺不会讨回被兽人抢走的失款,却在外界因此一石激起千层浪的骚乱中躲回了洛瑞安,用一如既往的低调度过了这段强忍哀恸的日子。
半年多后,少年从几个佣兵团手中接过了装满兽人头颅的空间袋,在无人的地方让这些仇人彻底湮灭,便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地回到了他原先平稳的生活当中。平日里「他」从不出锋头,却总是认认真真地完成师长交代的每一项作业;期末考核时,「他」虽然从没有让人特别惊艳的表现,却绝对是同窗们心中最可靠的伙伴,每次试验前都会接到不少的邀请;「他」的朴实沉稳获得了在学院里视为天之骄子的塞姆尔皇储西法·恩塞德的青睐,并为此向他递出了橄榄枝;但少年虽不吝于在学院的作业或其他小事上给予帮助,却拒绝了对方的招揽,以志业不同为由选择了于毕业后留在洛瑞安任教。
之后的之后,当少年变为英挺的青年、又由青年变为谦和儒雅的中年,「他」的实力虽然卡在了九级很多年,但那些不看权势名位、认真看待魔法的人,却没有一个不钦服于他的学识的。所以即便他直到一头金发都褪为了银白才终于在五十九岁入圣,那些受过他指导的天才学生们却都仍愿意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老师」;而「他」也不曾因为入圣就改了初衷,依旧将多数的时间都花在了研究跟指导学生上,最后在两百岁前成功突破圣阶晋升传奇,一跃而成了整个大陆上最巅峰的那一群人。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克兰西商会被他一手分拆,却也再不会有人说他使这个姓氏蒙羞,但那个已彻底成为瑟雷尔记忆中模样的长者却始终不改本心。如果说当时的努泰尔大陆上权势最大的强者是西法·恩塞德;那么最受人景仰的,便无疑是阿德里安·克兰西了。
而这样的说法,更在两百多年后的德拉夏尔围城战中达到了巅峰。
看着那个坚毅的身影不眠不休地维持着结界与后勤,只靠一个人就支持住了一场本已被人视为必败的战争,就算瑟雷尔早已无数次从各种文献上看过相关的纪录,都仍不禁为之热血沸腾──那是他所钟爱的男人一生之中最耀眼的时候,就连成为半神那一刻连世界都为之震动的威势,都无法与这一刻相比拟,让瑟雷尔甚至忘了这些早已成了过去、满怀激动地就想冲上前去抱住那个人,却始终无法触及、无法如愿。
这一刻的阿德里安·克兰西,是他挚爱的师父……却也不是。
在那之后,彻底成为了整个大陆第一人的「他」经历了一阵往日所不曾有过的浮华,却很快便又沉寂了下来,一头栽进了那让「他」为之目眩神迷的法则秘奥当中。「他」的生活依旧单纯,在某些人眼里甚至可以说单调,「他」却始终乐在其中……如此这般,直到一百多年过后,「他」本会永远平静无波的日子,才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转变。
「他」捡到了一个黑发黑眼的婴孩。
那是一个不寻常的孩子,以「他」对法则与世间各种力量和秩序的了解,又怎么会看不出那婴孩的壳子里装的并不是真正懵懂的孩童?但他已经六百多岁,足以当大陆上许多人的不知道几代曾祖父了。所以确定孩子并无恶意的「他」也没介意这点,就这样鸡飞狗跳地一个人将孩子拉拔了大。
十多年的岁月,比起先前的六百多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可呈现在瑟雷尔眼前的画面,却远比当年艰苦却也光辉的战争更来的鲜丽明亮。他看着幼时的自己从最开始的死寂到逐渐敞开心房,看着彼此对对方的重视和信赖一日胜过一日……直到某一天,那个银发长者的眼中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情绪,而他们之间原先紧密的关系,也开始有了转变。
瑟雷尔还记得自己发现师父看待自己的眼光有所转变时的愤怒、自我怀疑与痛苦,却直到此刻,才知道这些都远不及师父所禁受的万一……他看着那个人在每一次惊醒后懊悔自责不已、看着那个人在他远离的日子时刻挂念忧心,却又拼了命地逼自己放开手给他自由……就算早就清楚他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建构在师父无数的付出之上的,可亲眼看着这一切时,那种震撼却仍非往日单纯的「理解」所能比拟。他的恣意张扬,背后永远是师父无时无刻的思念与帮助,可那时的他却浑然不觉……直到那一天、直到那一夜。
那一天,「他」即便内心淌血,却仍是笑着给予了所爱的孩子最美好的祝福;那一夜,「他」即便被伤得体无完肤,却仍是一心想着将那个亲手把刀刃送进自己体内的孩子送走,却在那个孩子离开后选择了自毁身躯,让「阿德里安·克兰西」就此消失在这个世间。
「亲眼」看着挚爱之人的身躯在一瞬间消瘦乾瘪、最终彻底化为齍粉,就算理智再怎么清楚这些都是已经逝去的过往,瑟雷尔却仍是痛得彷佛连灵魂都被人一刀刀凌迟般地切碎成了无数片……他知道师父被他伤得很重、知道师父那时的结局是尸骨无存,可再多的「知道」,都没有亲眼见着这一切的冲击来得大。那一刻,他甚至又一次忘了这些只是过往、只是记忆,以至于绝望得甚至没有留心到长者身躯消散之后依旧停留在半空中的屠神匕,和其后在他眼前展开的奇异景象。
──直到他也「听」到了自己的泣血呼唤,然后看着那一团有着金色核心、且周围闪烁着无数星点的美丽灵魂给牵引着「堕」回了努泰尔大陆,以「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身分重新回到了这个世间。
瑟雷尔还记得那一次让他重重绝望的实验。
那一次,他选了包含普通人、圣阶甚至传奇做测试,在付出不等的代价后都成功召唤出了那些灵魂──虽然大多只是不完整的碎片──仍然存在于世间的已逝者,可当他终于准备好了足够的献祭信心满满地想唤回师父,结果却是肉体与灵魂都受到了法术的反噬,而他却连一丝师父灵魂的痕迹都没能捞着……过于惨痛的失败让他不得不认清了师父连灵魂都已彻底消散的「事实」,并因而不得不闭关潜修了四年……然后,在相隔四年又一次于师父忌日重回故地悼念时,遇上了那个有一双眼神极其相似的金眸,且和师父有着相同名字的孩子。
如今想来,他的召唤其实并没有失败,只是师父的灵魂超乎想像的强大,他所付出的代价自也比原先预料的多。
可终于明白了一切的瑟雷尔,却只觉得心境前所未有的复杂。
──如果那时他没有召唤……就算师父的灵魂仍然存在于世间,他多半也会彻底失去对方吧;但如果不是他的召唤,也许师父早就到达了更高的层次、又哪里还需要经历小阿德里安所受的那些病痛?
──他……又一次成为了师父的阻碍吗?在已害得对方尸骨无存之后?
意识到这一点,瑟雷尔只觉得那仍残留着道道伤迹的灵魂无比疼痛,却连呼唤「师父」的勇气都已彻底失去……他就这么睁睁「看」着自己和小阿德里安相处的一幕幕,看着那个装在孩童躯壳内的灵魂一次次被自己无意识的举动所伤,却依旧默默关心着他、挂念着他、深爱着他……
他从来没有这么鲜明、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师父对他的爱,却也从不曾像此刻这样自我厌弃、这样绝望无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就好像是师父生命里的劫,只是一次次地拖累对方、伤害对方……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得到这样深切的在乎?
他,根本不值得师父这样──
……傻孩子……
便在裴督之主因眼前所「见」的一切而愈发消沉之际,一道他无比熟悉而眷恋的「声音」蓦然于灵魂深处响起;下一刻,一股熟悉的暖意骤然将他包裹住,令人迷醉的温柔情感紧随着传递而来,让瑟雷尔不由为之泫然,却直到真正感觉到了鼻酸的感觉,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所有的知觉和对身体的掌控。
他依旧置身在法师塔的大浴池里,怀里也依旧抱着那个浑身赤裸、每一分线条都诉说着无尽美好的金发少年,如果不是灵魂里确实感受到了某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和波动,他甚至都要以为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幻梦……但此时、此刻,感觉着灵魂深处、那由紧密相连的一方不断传递而来的温情与关切,已再真切不过的体会到灵魂誓约效力的裴督之主眼眶微红,终忍不住一个低首、深深吻住了怀里那个他在乎得胜过一切的人。
而阿德里安没有拒绝。
他只是任由那个高大却仍像个孩子一般的黑发男人在唇间恣意侵占索要,回抱住对方的双臂却始终安抚地不断轻拍着对方微躬的背脊……回想起誓约达成的那一刻流入意识中的、这个孩子的上一段人生,和自己离开后那四百年间的绝望,阿德里安心中怜意愈深,却终究没有对此说些什么,只是在身前的人恋恋不舍地松开唇后轻轻一叹,道:
「看来你都没怎么去感悟我晋阶和『那个时候』体会到的东西了。」
「……反正我要了师父一样会『给』?」
「但你能早点提升实力也是好的。」
虽然徒弟已经打破了努泰尔大陆近万年来最年轻晋升传奇的纪录,但花了三百多年的时间都没有突破半神这一点,在对徒弟期许极深的阿德里安眼里自然很难不在意……不过错过了毕竟错过了,方才誓约时彼此交换的记忆与知识也需要花些时间好好梳理,察觉徒弟的手在情绪激动下已又有些不规矩起来的阿德里安索性直接瞬移到自己位在法师塔的房间,而在擦乾身体换好睡衣后又一次传送,由位于无尽虚空的法师塔回到了艾梅兰二号楼中。
而又一次靠着半套时光回溯变回十五岁模样的裴督之主,也在下一刻紧跟着回到了师父位在二号楼的寝室里──这位化名「克拉克·肯特」、从搬进二号楼就没在自己房间住过一天的转学生一现身就先从空间里拿了个自己做的懒骨头给师父休息,随即马不停蹄地整理起了自己早前整出的一片狼藉。直到那张并不宽敞的单人床恢复了应有的蓬松清新、屋内也漫开了淡淡的芙兰花香,瑟雷尔才将已在懒骨头上沉入冥想里的情人抱起,一同回到了那张床上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