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大陆公敌》 作品相关 晋江文学城 内容介绍: 大陆历9872年9月13日 努泰尔大陆近万年来第一位半神、空间系法师阿德里安·克兰西死于爱徒瑟雷尔?克兰西公爵之手,享年六百九十七岁。 大陆历10272年9月13日 法瑞恩公爵嫡子阿德里安·法瑞恩诞生,因先天体弱被自小「娇养」在帝都公爵府中,被人戏称为「法瑞恩的金丝雀」。 一份错误的情思,一场策画良久的阴谋, 让已是大陆第一人、本应有着无尽寿元的阿德里安最终死在了自己最最疼爱的徒弟手中。 四百年后,当本应消散的灵魂重新以法瑞恩公爵嫡子的身分复苏, 曾经被视为梵顿荣耀的「弑师者」瑟雷尔·克兰西已是足以让人闻之噤若寒蝉的一代魔头、大陆公敌; 当年的「被害者」却在时光流逝中从无垢的神坛上被狠狠扯下,成为了大陆上人人鄙夷的恋童者。 对意外重生的阿德里安而言,甘于平凡又或重归巅峰并非难题; 真正艰难的,是当他终于决意割舍下那份单纯却不断被人侮蔑践踏的情思之时, 却发现自己的命运依旧与「徒弟」紧紧缠绕,难舍难分。 两个身分、两张脸孔,相同的是那依旧牢牢牵引着他全副心神的灵魂, 与同样令人煎熬的若即若离和一次次的试探。 面对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切,重活一世,亲情与爱情的界线能否坚守, 即使是曾为大陆第一人的他,亦束手无策…… 扫雷注意: 简单来说,是个师父跟徒弟纠缠不清的故事。 徒弟前期略蠢略渣,后期变态忠犬; 师父专注宠溺数百年(啥),纠结在亲情与爱情之中。 灵魂1V1,肉体1V2,徒弟一个灵魂同时操控本体与分身(意识共通,大家把分身当口口体按摩棒就好了(喂)) 配对上一如既往的互攻,不过因为徒弟同时用两个身体,所以各种排列组合就....咳恩,你们懂的。 (但木有徒弟自攻自受喔!好黄瓜跟好菊花当然都要贡献给最爱的师父) 卷一·法瑞恩的金丝雀 序幕 德拉夏尔,努泰尔大陆第一强国梵顿帝国的首都。 作为整个大陆上最出名的城市之一,德拉夏尔的夜晚虽没有商业之都凯莫奇的多采多姿、纸醉金迷,却无疑有着整个大陆上公认最为绚丽迷人的城市夜景──从贯穿都城正中的法兰大道经王城前的胜利广场、再往西延伸到贵族群居的玛尔汀丘陵一带,沿道两旁均设置了会随时间变幻色彩的晶石路灯,玛尔汀区内更是处处点缀着灯火,将那一幢幢各具特色的华美豪宅映得尤为炫目迷人。 夜灯的设置源于梵顿帝国第五十代君主、八百年前的阿兰德一世的一纸召令。最初的目的仅是为了改善首都的夜间治安──这也是晶石路灯会由主干道往玛尔汀区延伸的原因──却在不知不觉间沦为了贵族们另一项攀比财富与底蕴的工具、甚至是身分地位的象征。而结果,便是夜晚的玛尔汀区在这数百年间一日繁华过一日,绚丽程度比起实质上的不夜城凯莫奇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城东隔着胜利广场与之遥相对望、主要为平民富绅聚居处的夏帕维区却总在入夜后便陷入一片漆黑,连自筹资金欲设置晶石路灯都迟迟得不到官方的许可。 ──直到今日。 大陆历9873年9月13日。 这是一个注定会被记载在历史书上的日子。 这一天,随着太阳没至地平线下,日晷影没,温暖的晶石灯光由法兰大道往皇城的方向渐次亮起,却不再如以往那般、经胜利广场后便失衡地仅往西侧的玛尔汀区延伸,而是十分对称地分往两侧蔓延了开……横贯了夏帕维区的康德大道两旁,生意盎然的路树花坛与一盏盏精致却又不显突兀的晶石路灯夹道错落而立,再衬上其间点缀着的无数彩缎,生生造就了一幅与玛尔汀区风格迥异却毫不逊色的绚丽景致。 而这一切从无到有,却只不过是区区一夜的光景。 因为一个人。 阿德里安·克兰西,法系诸派别之中最为罕见的空间系法师,同时也是大陆上现存的唯一一位半神级强者。 据龙族典籍记载,在如今已形同神话的远古时代,努泰尔大陆也曾经有过「圣级遍地走、传奇处处有」的辉煌。只是诸神之战后,元素暴乱、传承佚失,大陆上各族的修练难度均大幅提升,「传奇」更成为了一道卡死无数天才的瓶颈,以至于近万年来、昔日仅能算中高阶的传奇高手一跃而成了努泰尔大陆上的巅峰战力;而在此之上的半神甚至神级境界,却因久久无人能触及而成为了仅存于历史典籍之中的传说。 ──直到阿德里安·克兰西在两百年前的一场战争中突破传奇境界、成功晋升半神为止。 当时正是兽人的黄金年代,坐拥五位传奇强者、相当于大陆上近五分之二的巅峰战力的他们不甘于安德斯高原的苦寒,遂以一族之力向毗邻的梵顿帝国发起了侵略。 梵顿虽然是人类第一大国,却也只有区区两名传奇,其中一人又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便在三名兽人传奇的设伏围攻下不幸陨落,双方的实力差异自然益发悬殊。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兽人大军便已攻下了三分之一个梵顿,不日便将兵临当时的人类第一王都德拉夏尔城下……在此情况下,阿德里安虽出身与梵顿帝国夙怨极深的海德城邦,却因考量到整个人族的安危而主动请缨镇守德拉夏尔,藉着自身在空间之力上的造诣以禁制抵挡兽人的进攻,同时协调、传送其馀人族传奇在不至于造成后防空洞的情况下轮流前来支援。 这场被称为德拉夏尔围城战的战役足足延续了四个月之久。在此之间,作为防御核心的阿德里安始终未得片刻放松,却也因而得着了突破瓶颈的契机,最终在五名兽人传奇组织的又一次强攻中悍然进阶,成为了努泰尔大陆上近万年来的第一位半神。 然后,仅仅一个抬手,便了结了一切。 ──包含那五名兽人传奇在内,参与围城的兽人大军根本连一丝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在阿德里安出手的瞬间化为了齍粉。 在已然触及「规则」的半神面前,传奇强者引以为仗的「领域」根本和纸糊的没两样;更何况这位半神掌握的还是空间之力、仍处于传奇境界时便已是同级高手中相对逆天的存在?一场本可能旷时日久的战争因此变得毫无悬念;而诸族势力本聚焦在战争上的目光,也因而移转到了这位彻底打破了整个努泰尔大陆格局平衡的超级高手身上。 其中又以这万年来一直被视为努泰尔大陆巅峰强者的传奇高手尤甚。 这些人多年来位处整个大陆的最顶端,早已习惯了翻云覆雨、睥睨傲视,如今却突然发现自己也成了别人随便一抬手就能灭去的蝼蚁,自然如鲠在喉、十分难过……只是对这些多年来置身亿万人之上的强者而言,阿德里安的晋阶虽让他们感觉头上悬了把利剑,却也同样意味着他们本以为已经到顶的修行之路还有再更进一步的可能。考虑到空间系法师本就以擅长保命闻名、阿德里安又是出了名的学者脾性,他们便也熄了动用某些特殊手段──诸如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神器──埋伏动手的打算,一方面认命接受了现实,一方面反求诸己、同样寻找起了进一步突破自身界限的可能。 而那个搅乱了一池春水的始作俑者,也一如那些老对手所预料的那般、在围城战后便不声不响地回到了自己的法师塔,一如既往地过起了关门作研究、探索世间奥秘的生活。 ──尽管在无数人眼里,如今的他,便是以「神」称之亦不为过了。 所以时隔两百年后,当德拉夏尔的人们得知被称为梵顿明珠的吉莉安公主将与瑟雷尔·克兰西公爵──年仅二十一岁的九级空间法师,同时也是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的唯一传人──订婚之时,无疑是极为惊喜、兴奋且自豪的。 而这样的心情,更在见识到了这位半神强者为徒弟准备的其中一份贺礼──夏帕维区那一盏盏仅一夜便从无到有、自康德大道一路延伸至尽头克兰西公爵府的晶石路灯──后达到了顶点。 克兰西公爵府之所以会坐落在夏帕维区而非贵族群居的玛尔汀区,一是因为后者地狭房稠、没有符合公爵地位的空置府邸,二是因为年轻的初代克兰西公爵自认在建筑学上颇有天赋,一心想藉此从无到有、好好「发挥」才华打造出一座完全属于他的府邸来……以他的身分,就算不住在玛尔汀区,也不愁像其他新进贵族那般给上流社会排除在外。所以这位全努泰尔大陆上背景最为强硬的天之骄子几乎没烦恼太久,便选择了将自己的府邸落户在尚有极大发展空间的夏帕维区。 而这,也正是向来宠溺徒弟的阿德里安会以晶石路灯作为贺礼的主要原因。 在已然连贯了东西的晶石光芒映照下,标记着家族徽记的贵族车驾一辆接一辆地自玛尔汀区经胜利大道转往夏帕维区的康德大道;作为目的地的克兰西公爵府门前车水马龙,数十辆马车栉比鳞次地停放在一旁的绿地上,阵仗之大,任谁都能瞧出公爵府里面必然正进行着一场盛宴。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十数名大陆顶尖强者和各国王公贵族的见证下,瑟雷尔·克兰西公爵与梵顿帝国第一皇女吉莉安·穆德·柯梵恩已于本日下午顺利完婚;而今晚,便是这对佳偶的婚宴。由于女方的皇室身分和男方全大陆只此一家的强大背景,尽管赴宴的传奇强者大多仅露了个面、祝了杯酒便托辞离去,这场婚宴的规模和含金量仍足以让所有参与的人感到值回票价。 轻缓悦耳的音乐声中,绚丽耀目的水晶灯下,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或者三两成群应酬闲话,或者执手进入舞池蹁跹起旋。偌大的宴会厅中歌舞升平、人声鼎沸,在炫目迷离的灯影中交织出了一幅纸醉金迷的浮华光景。 尽管这样的喧扰、这样的奢迷所占据的,亦不过是这偌大公爵府的小小一隅。 离开了灯火辉煌、纷扰喧嚣的本馆,穿过了同样敞亮却人烟稀少的回廊,笼罩着一门之隔的公爵府东翼的,是迥异于本馆的寂寥。没有粗心误入的访客、也没有穿梭待命的侍卫或女仆,仅仅一门之隔,便将那场盛宴所代表得奢迷、浮华与虚伪彻底区隔了开。 ──那份「欢庆」着的气氛,亦同。 这样的差距并非出于冷落或忽视,而是源自于全然相反的敬畏与尊重。因为此刻暂居在东翼的不是别人,正是瑟雷尔·克兰西公爵的扶养者兼老师,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 对一个有能力掌握整个德拉夏尔、甚至大半个梵顿动静的空间系强者而言,这份用心明显是形式意义重于实质意义的。但此时、此刻,隔窗远望着本馆宴会厅里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感受着周遭与之迥异的幽寂静谧,阿德里安心中淡淡暖意与自嘲交互而生,最终化作了胸口喉间一股挥不去、抹不开的苦涩与复杂。 心暖,是因为那个孩子的贴心与关注;自嘲,却是因为自己心中到现在都没能真正放下的妄念,与因之而起的逃避。 没有人知道,今天下午,当他看着瑟雷尔和吉莉安在宫殿里许下誓约、交换戒指、彼此亲吻时,是用了多么大的意志力才能压抑下冻结一切将人抢走的冲动、又是花了多么大的力气才能强迫自己带着笑容以长辈的身分给予二人祝福的。 那个倾注了他无数心血、捧在手掌心上呵护着一手带大的孩子,从这一天起,便与另一个人有了名分、成了家人……他们能够名正言顺地携手相伴、互相扶持;而他,纵然仍有着「老师」的身分,却也只能默默观望守护着那个孩子,再也没有插入其间的馀地。 不……不是「再也」;早从一开始,当他在森林中捡到了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心血来潮地决定收养对方时,便已注定了结局。 因为,他之于瑟雷尔,是传道授业的师,亦是没有血缘牵绊的父。 师父。 直到今日,他都还记得十七年前、当他第一次从还不到他膝盖高度的粉嫩四岁娃娃口中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称呼时,那种整颗心都软成一摊水般的喜悦与满足。他还记得瑟雷尔是怎么用软软嫩嫩的嗓音解释为什么要喊他「师父」而非「老师」、自身又是如何欣喜于这份独一无二的。可当昔年软糯粉嫩的孩童成长为风华正茂、神采飞扬的俊美少年,当心底本名为「父爱」的疼惜与关爱在朝夕相处中渐渐变了质,这份「独一无二」便成了枷锁,而随着瑟雷尔每一声带着孺慕与敬爱的呼唤,诉说着他的不堪与污秽。 ──因为名为师、实为父的他,竟对自己从小到大一点一点拉拔长大的孩子……有了那样的欲念。 那样……渴望占有、渴望囚锁、渴望那孩子能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更永永远远只关注、在乎自己的欲念。 阿德里安不清楚这样的转变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也曾有只单单将瑟雷尔当成徒弟、当成儿子看待的日子;也曾想像过瑟雷尔成家立业的光景、思考过自己是否该像对瑟雷尔那样将对方的孩子带在身边教导……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却渐渐下意识地回避着不去触及这些,只单单沉浸在彼此共度的每一段时光、耽湎于那双墨瞳只映着自个儿身影的专注凝望中。 他开始冀盼着这样的共度、这样的专注能够持续到永远,能够真正成为他漫长一生里的一部分,而不光是千百年后蓦然回首的一分感慨。除了对力量、对规则的追求之外,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深切的想要得到、留存些什么,却也在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时,震愕得如遭雷 ──那本是一个极其平常的夜晚。 那一晚,他一如往常地窝在起居室里,背靠着宽敞舒适的单人沙发随手拿了本闲书打发起了晚间冥想前的短暂馀暇。模仿传统火炉搭造而成的晶石暖炉将整个起居室映成了一片带着些许暧昧气息的昏黄,却也同样晕染着几分让人放松的温暖与闲适。那份让人舒心的静谧让他很轻易地便沉浸在了掌中的文字间,起居室里铺着的绒毛地毡又减少了物体落地的响声,故他还是直到一双手陡然搭上肩头、一股热源乍然贴进颊边,才赫然察觉了对方的到来。 ──当然,这样的毫不设防,也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那个孩子的气息和亲近。 『师父在看什么?』 尽管声调仍是合于年纪的轻快,十五岁少年刚变声完的嗓音却已脱去了昔日的青涩明亮,蜕变为如夜色般浓稠而惑人的沉醇与磁性。话里话外都透着的亲腻与温暖的鼻息一同落在耳畔,让听着的长者只觉心尖颤了颤、一股酥意蓦地由脊骨向四方蔓延开来,足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以一个深呼吸压抑下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故作平静地回答了少年的问题: 『『阿兰德一世和他的女人』。』 『呃?』 似乎没想到入耳的会是这么个听来与「正经」、「严肃」无缘的书名,少年微微噎了下,随即收紧臂膀、将脑袋抵在男人肩头有些促狭地嘿嘿笑道: 『师父也会看这种东西?』 『不过是本打着秘闻野史旗号的时事讽刺小说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知道少年那种「男人都懂」的怪笑意味着什么,阿德里安好气又好笑地微微偏头解释了句,却在察觉对方垂落颊侧的那缕发丝仍透着的几分湿气后转为了无奈。当下习惯性地一个回身划开空间便打算取来毛巾替老毛病又犯了的徒弟擦乾头发,但紧随着入眼的、少年隔着椅背趴在自个儿肩头的面容,却让遍历世事、本该对什么事都波澜不惊的长者情不自禁地怔了怔。 ──大概是刚沐浴完就过来找他的缘故,瑟雷尔仍涔着水气的半长发柔顺地贴覆在耳畔,莹莹水珠沿漆黑如墨的发丝滴落至颈间,将那在炉光下微染蜜色的白皙肌肤衬得尤显平滑细致,一时竟显出了几分染着情色气息的艳丽。 起居室里昏黄的光线本就透着点暧昧,少年一双彷佛能收摄灵魂的纯墨色眼眸又正清晰地倒映着属于自个儿的面庞,那种被对方全心关注着的感觉是那么样的美好,让从没有一刻像这样强烈地感受到吸引的长者几乎是转瞬便沦陷在了眼前静谧眩惑的氛围之中,甚至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倾前,迎着那双比夜色更为迷人的眼瞳一点一点贴向了少年微微翕张着的、湿润而粉嫩的唇瓣…… 『师父……?』 直到那沉醇而醉人的嗓音,用那再熟悉不过的称谓将他唤醒为止。 意识到此刻于心底萌生的悸动与欲念意味着甚么,阿德里安面上虽没流泄出分毫端倪,整个人却已是惊骇欲绝。那一瞬间,伴随而生的强烈羞愧与自责让他甚至连继续面对眼前墨玉般莹美灿然的眼眸都无法,只能掩饰地匆匆用手中本就拿着的毛巾覆上少年头颅、故作无事地替对方擦了擦那一缕缕半干的细发,同时藉此遮住了那双慑人心魂的墨渊。 『怎么又没擦乾头发就出来了?』 『懒──反正家里一年四季都这样温暖舒适,又不怕感冒,自然乾就好了。』 没有察觉身前长者的异样,少年的声调是带着几分不羁的慵懒舒缓,却也在无形中流露着非同寻常的亲腻和依赖: 『而且要是用上师父那招,根本就连毛巾都不需要了。』 『不是不需要毛巾,是把师父当成毛巾了吧──我的魔法难道就是用来帮你偷这点懒的?』 『别这么小气嘛……反正这对师父来说比眨眼还简单、方便不是?』 『那就好好努力、自立自强。』 『……师父,我要自立自强到学会这招,少说还要一两百年吧?』 驱逐水气弄乾湿发,在水系魔法里或许只是入门的小技巧;但要用空间魔法做到这一点,却唯有掌握了「领域」的传奇才有可能──瑟雷尔虽自认天赋不算太差,却也不认为自己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就三级跳那个境界。毕竟,连师父都是两百岁才从法圣晋升为传奇;近万年来最年少晋升传奇的纪录则是师父好友西法·赛菲斯叔叔当年的一百六十七岁……以他如今连法圣的边都没构着的实力,说出「一两百年」都已经算得上是自信过剩了。如果不是有一个傲视大陆的半神师父,任谁听到这句话都只会认为他是在作白日梦。 但作为徒弟这般大言不惭的「本钱」,阿德里安却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可行性、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少年这番话里所蕴藏的决心──即使面前的脑袋依然给那条蓬松柔软的毛巾覆盖着,他也依然能想像出瑟雷尔现在的表情。 ──那张已在少年的秀美中渐渐显露出几分英挺硬朗的面庞多半正带着一脸的无辜,一双浓沉犹过夜色的眼瞳中闪烁着几点如星光般的慧黠灵动,却又在深处蕴藏着远过于外表年岁的笃定、执着和坚毅。 让他在八年前决意将这个孩子当成传承者培养的,也正是这一点。 只是在心底萌动已起的此刻,就算仅是单纯的回忆设想,也足以构成撩人心弦的火种──阿德里安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是那么样的熟悉,熟悉到脑海里几乎是转眼间便又一个串一个似的浮现了无数回忆光影,让他原先本就乱了的心房更是躁动不已,一瞬间甚至起了几分将人扯到身前收拥入怀、进而在那双黑瞳的凝注下深深烙吻的冲动。 但他终究没有、也不容许自己这么做。 『一两百年?』 强自压抑下一切不该有的情绪,阿德里安语带莞尔地开了口,少年所没能瞧见的银灰色眼眸中带着的却是苦涩……『我以为你会更有自信一些。』 『呃、要是再往少了说,那就不叫自信,叫自信过剩了吧?』 『怎么会?你没想过要青出于蓝吗?』 『想当然是想过。只是……』 『别忘了,你有一点可是做师父的我当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嗯?』 『一位身为半神的师父。』 『师父──』 虽然清楚长者此话不假,但这种结论在少年看来却更像是调侃,让他忍不住拖长了语调半是嗔恼半是撒娇地一声唤……瑟雷尔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本就有着一股让人心迷身酥的力量,再加上言词态度间无可言说的亲腻,却是每一个字句、每一个音节都不断轻叩着心弦,让阿德里安一双灰眸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暗了暗,足足过了好一阵才得以平稳了心绪地替徒弟弄干了头发。 然后,故作平静地逼着自己回过了身,将视线重新拉回手中的书册上头、声调平板地下了逐客令: 『好了,我要看书。你头发干了就回房间去吧。』 『咦……这本书有这么好看吗?师父平常都会愿意陪我下下棋聊聊天的,今天却居然宁可看书也不理我。』 『师父也有师父的事要做……你有空就去把今天教的东西多复习几遍。』 『……其实师父你手上的其实真的是『那种』小说吧?不然怎么会这么猴急着要赶我走……师父你都不爱我了……』 说着,没意识到自己的那个「爱」字又给长者带来了多大的冲击,少年还不死心地撑起上身想探头看看书里是不是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再次拉近的距离让心神大乱的空间半神终究没忍住,一个动念直接将徒第强行扔回房间,让起居室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安静。 可他的心境,却再也回复不到原先宁静安适的状态。 ──这一心乱,就乱了六年。 对一个年近七百岁、而且还有着无穷寿命的人而言,六年或许只算得上是一眨眼的光景。但这六年里,他看着少年一点一点褪去青涩绽放光彩、看着昔日捧在手掌心上的孩子离巢高飞,那种心境、那种滋味,却是这数百年来从未曾有的复杂与椎心。 他从没有这么深刻地在乎过一个人,更不曾有过这样欲求而不敢得、不能得的想法。 如果不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果没有这样情同父子的羁绊,他或许还有因那一分悸动展开追求的可能;可如果不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果没有这样情同父子的羁绊,以他的性情,又怎会有这么样在意一个人、在意到动了情起了欲的可能?是那十几二十年的相处让他将瑟雷尔真正放进了心里,却也是这十几二十年的牵绊遏止了他的妄动与冀求。因为,不论原先单纯的亲情有了什么样的转变,不论他看待对方的目光有了什么样的不同,瑟雷尔都是他的孩子,他的传承者,他的珍宝。 即便已掺了杂质,他以师、以父的身分珍惜、疼爱着瑟雷尔的那分心思,都不会改变。 所以他终究选择了压抑、选择了隐瞒。 不论心中如何情苦,终此一生,他都只会是瑟雷尔的师、瑟雷尔的父,只会是那孩子最坚实的靠山与避风港,再不会有其他身分。 所以当瑟雷尔决意外出冒险历练,他纵然不舍,也仅只一瞬思量便怀着苦涩与感慨地选择了放手,让那个注定拥有光辉未来的雏鹰就此离巢高飞、展翅翱翔。 而瑟雷尔也未曾让他失望。 挟着过人的运势与自身的魅力才气,不过年馀的时间,那个孩子便已在未曾暴露自身背景的情况下成为了佣兵界最炽手可热的后起之秀,更在冒险的过程中结识了一干能力、身分俱十分不凡──尽管比之阿德里安这座大山仍差了不只一筹──的知交好友,初步掌握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和人脉网络。 如此举动令他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大陆各方势力的关注名单之中;阴谋算计、拉拢收买自也随之而至──但那不过初出茅庐的孩子却半点未曾因此而迷了眼、乱了心。他只是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地一步步让自己的实力、气度与那沉着却不失锐气的形象深植人心,直到一次对付行动中,瑟雷尔越级施法、以一身伤为代价破坏了兽人意图颠覆法兰联合王国的阴谋,才终于「意外」暴露出了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来得雄厚的靠山、看似无心地在最适当的时机泄漏了自身一直隐瞒着的身分。 无须吟游诗人的润色夸饰,瑟雷尔·克兰西出世的经过便已足够高潮迭起、精彩万钧。他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个决定都是那么样的自然却又环环相扣,以至于当他自成势力初步涉入大陆上层势力的政治博弈时,任谁都不会将他当成只是倚靠师父名头成事的纨裤,而是一个实力与背景兼具、且在才智心计上颇为令人忌惮的对手,一头已经有了相当威吓力的年轻雄狮。 待到今日,前后不过六年光景,那孩子便已靠着自己的才能登上了旁人难以触及的地位;而身为师父的阿德里安所做的,却也不过是一如既往地守在法师塔,边进行研究边默默关注着对方的安危而已。 尽管这样地看顾,很多时候都意味着黯然、意味着自惭形秽的心伤。 ──就像现在。 即便早有觉悟、即便清楚那孩子终将在岁月时光的阻隔下与他越离越远,却仍不可免地在又一次深深体认到这一切的此刻,整个人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看着本馆内在众人举杯祝福下携手相偕退场的那对佳偶,一头银发的长者身形微晃,终是再也难以承受地背过了身、提步远远离开了窗畔──本系于落地窗两侧的厚重绒布窗帘因而于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下瞬间合拢、彻底隔绝了本馆的光影喧嚣;而身心俱疲的阿德里安,便在这一室越发鲜明的幽寂中颓然坐倒在了房内柔软的墨绿色沙发上。 如秘银般炫目的细发披垂散落;镂刻着岁月痕迹的清臞面庞染满抑郁……他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一动也不动地瘫坐着,与发丝同色的银眸带着与平时的深邃睿智迥异的迷茫,任由那早已成为事实的一切不住萦绕于胸、一刀一刀地于心房刻划出道道伤痕。 因为本馆内此刻即将发生的种种。 ──新婚之夜,一对佳偶辞别宾客回房的目的是什么,不必费心思量也能猜得出来。 可阿德里安却宁可自己不知道。 他不是不清楚那个孩子早已在出外历练的几年间完成了从一个男孩到男人的转变;可一夕的露水情缘,又如何能和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相比?胸口越渐加深的窒息感令半神强者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掌揪紧了前襟,而终在片刻挣扎后收起了原先覆盖着整个德拉夏尔的神识,由空间中取出了珍藏多年的、那瓶号称足以灌醉巨龙的矮人珍酿,拔开瓶塞仰头狠狠灌了一口。 ──这一刻,比起无所不知的半神,他更希望自己只是个无知无觉的平凡老人,能不去留心、不去揣测、不去感受那必会令他伤上加伤的种种。 随着长者难得显得粗鲁的举动,口感灼烫的烈酒如刀割般自咽喉顺食道而下直划过胸口,让向来不习惯这些的年长法师只觉整个人疼得好像要烧起来一般,却不仅没就此罢手,反倒还像是上了瘾般自虐地又是一大口灌了下。清臞苍白的面容之上几许酡红因而漫开,神智亦带上了几分近似被施加负向状态的浑沌迷离,而让今日一直靠自制力撑着才不至于失态的阿德里安终是情难自已的双唇微张、低低唤出了那无时无刻不牵引着他心绪、萦绕于他心头的名: 「瑟雷尔……瑟雷尔……」 脱口的嗓音,低回、缠绵却又苦涩。 他将那名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咀嚼于唇齿舌间,像是想藉此倾诉那无法见光的情思,又像是在哀求挽留那其实早已离己而去的孩子……低沉嘶哑的嗓音绵绵密密地将那名织就得彷若咒文,牢牢缠缚住的却不是那心心念念的身影,而是肮脏可悲、却仍深陷泥沼不可自拔的自己…… ──直到一道沉醇悦耳却略带讽意的语声、乍然插入了那彷佛永无穷尽的唤声中为止: 「何必摆出这副样子?」 听得那再熟悉不过的嗓音,长者浑身一震,原先迷离失焦的银眸瞬间凝起,而在瞧清身前那怎么说没理由出现在此的修长身影后、难抑失色惊乱地猛然坐直了身: 「瑟雷尔……?你不是……怎么……」 「不是该陪着吉莉安?如果您是想这么问的话……当然。但在陪她之前,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 说着,来人──不知何时由本馆来到了此处的黑发黑眸的青年已然缓步走到了师父面前,俊美靡丽的面庞因半笼罩在阴影之中而有几分难辨的晦暗,却依旧掩不住那份令人一瞧便给牢牢牵引住心神的意态风流: 「况且……我要是没过来,岂不就看不到师父如此『精彩』的表演了?」 「瑟雷尔?」 尽管意识仍有几分恍惚迷离,可徒弟明显异于平时的言词态度却让令听着的阿德里安在不安之馀更添了几分困惑与关切: 「怎么回事?你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为什么?」 「这句话,应该换我问师父才对吧。」 「嗯?」 「作为得意门生的我成家立业,当师父的不是应该与有荣焉、大感欣慰吗?可是看师父现在的表情……怎么也不像开心的样子。」 「……怎么会,我当然十分开心了。下午我不也笑着祝褔你们了么?」 「但『十分开心』的您,现在却一个人关在房里喝得烂醉?不要告诉我这是在庆祝……师父这副样子,分明就是不乐意见到眼下的情况。」 「瑟──」 「让我猜猜……您不乐意见到的,是我的婚礼?还是我已经获得足够的势力脱离您掌控的事实?喔!或许两者都有吧……毕竟,不论是哪一点,都让您那份龌龊心思越发没了实现的可能──平日道貌岸然的人变成这副样子,真是难看极了。」 伴随着红唇几度张阖,悦耳的音色自青年喉中流泻,串联而成的,却是听着的人从未想见过的尖锐言词,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长者多年来竭力隐瞒的阴私与疮疤、字字句句如刀刃般狠狠地插向了本就受创渗血的心口。 ──阿德里安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从向来疼爱珍视的徒弟口中听到如此话语的一天。 不论是那明显带着鄙夷和厌恶的态度、又或是那言词间隐隐谕示着的意涵,都让年长法师的背脊几乎不受控制的一阵冰寒──他不是没察觉到瑟雷尔此刻的反常,可徒弟话中隐藏的真意却让他没了继续探究的勇气。心底隐隐存着的某种预感令长者一句「你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脱口便想结束话题强行送客离去,可却在得以真正动手前、因紧接着传入耳中的话语彻底僵住了身子── 「只要一想到师父是存着什么心思把我养大、平时又是怎样意淫我的,我就恶心到不行。」 「不、我──」 听到那让人瞬间如坠深渊的言词,阿德里安本能地一句辩驳就要脱口,却还没来得及继续,便给黑发黑眸的青年已先一步冷笑着打断了话头: 「您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 瑟雷尔询问的声调,是带着某种报复似的快意与不屑的冰寒透骨……「您以为我当初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开法师塔出外历练?还不是因为受不了您那样的眼神……只要一想到师父竟对我有着那样肮脏的心思,说不定哪天就会憋不住爆发出来,我就寝食难安,怎么样也没法在法师塔继续待下去。」 「不、不会的……我怎会舍得伤害你,瑟雷尔?不论师父对你的感情有什么样的转变,你都是师父最重要的珍宝,师父又怎么会舍得──」 「那也不过是您的一面之词而已。」 见长者面露焦色有些急切地仍试图解释些什么,青年眼瞳之中一道几不可查的红芒闪现,却随即又恢复成了带着嗤笑与不屑的墨冷,继续道: 「说到底,会对等同自己孩子的人产生这种想法,您就不觉得自己恶心吗?您以为我这些年来为什么拚了命地想取得、建立些什么?因为我受够了那种胆战心惊、害怕着自己所有的一切随时可能被您夺去的日子。我需要力量,我需要地位。因为唯有用自己的手掌握住这些,我才有本钱真正摆脱那种随时可能沦为您玩物的状态啊……『师父』。」 「……原来在你心里,师父竟是那么不堪、那么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阿德里安从没想过,他自以为掩藏得极好的情思其实早已暴露;更从没想过……在自己一心呵护、珍视着的孩子眼里,他竟是那么样肮脏卑劣、需要人时时提防警戒着的存在。 他从没想过,那个离巢的鹰心中真正所求的并非青出于蓝、展翅高飞,而是为了摆脱那本应是其避风港的法师塔、为了逃离自以为是对方靠山的自己…… 『师父。』 『师……父?』 『嗯!阿德里安不只是我的老师,更像我的爸爸一样,所以我要叫你师父!就是既是老师也是父亲的意思!』 『好、好……就叫师父。以后这就是你独一无二的称呼罗!』 『嗯!师父!』 心神紊乱间、不知不觉于脑海中浮现的,是十七年前那个本封闭着自己的孩子第一次接纳他为亲人时的童言稚语。那本是他此生最最珍视的回忆之一,却在眼前现实的对照下变得那么样可笑、讽刺与悲哀。 ──他曾以为今日午后看着瑟雷尔和吉莉安互换誓言时所感受到的心痛便已是极致,但却直到此刻,才终于理解到了什么叫撕心裂肺、什么叫痛彻心扉。 但阿德里安却已无力、也没有心情再去解释或掩饰些什么了。 他只是有些狼狈地退了一步,迎着青年写满了厌恶的目光露出了一抹痛极而老态尽显的笑,语带自嘲地又问道: 「那你现在又在这里做什么?新婚之夜,不正该远离我这肮脏卑猥之人,让吉莉安好好安慰、陪伴你?」 「不、师父、我──」 似乎是被长者的表现所慑,瑟雷尔俊美的面容瞬间闪过了一抹与先前的尖锐冷厉极不相衬的失措和空白──明显反常的表现让阿德里安瞧得一怔,可却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厘清,便已因身前青年猛然转为狠戾的神色与紧随着狠狠撞入自个儿怀中的举动被迫中了断。 ──一股他已许多年不曾感受过的、肉体遭受重创的疼痛与气力流失感,亦随之由腹部往四肢蔓延了开。 「因为我需要自由,师父。」 他听见瑟雷尔将头附在他耳边喃喃说道,像在宣示些什么,声调却死板得有如炼金生物一般、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起伏和情感……「而以您的强大,我要想真正得到自由,就只有一个方法……」 「瑟……雷尔……」 这一刻,感受着自身生命力大量流失,终于明白了眼前事态的阿德里安唇角苦笑勾起,却没有用仅存的气力推开身前做出弑师之举的逆徒,而是一面释放领域抵抗自腹部伤处传来的、那意欲连他灵魂一并吞噬的恐怖吸力,一面张开原先垂落身侧的双臂、将那个仍紧紧靠在他怀里的青年轻轻环了住。 ──不知何时,黑发青年本带着浓浓防备、敌意与抗拒躯体已然气松力卸,却并非单纯的放松,而是转为了某种慌乱无措的惊颤;俊美面容之上的鄙夷跟不屑更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深入眼底的惊慌、无措与忧切……不久前几度吐露出伤人言词的红唇几度张合,却连一句话都没能脱口,最后只能颤抖着凝聚出破碎的几个字: 「师父……我……」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瑟雷尔……」 感觉到青年颤抖着松开了原先持刃的手,边徒劳地按着伤口周边试图止血边小心翼翼地扶抱住了自己越渐脱力的身躯,阿德里安面上苦笑愈深,却终究没有阻止抗拒,只是抬掌轻拍了拍青年背脊,微微张唇低声安慰道; 「你只是着了『他』的道,被『他』用精神魔法影响了心神才会这么做……我知道的,瑟雷尔。师父不怪你。」 「是师父不好。是师父不该有了那样肮脏的心思,不该让你因此心生疑虑、担心受怕,结果因此有了空隙,成了『他』利用来对付师父的棋子……」 「别说了……先别说了,师父……您的伤……明明刀还卡在里面,为什么血一直──」 掌下不断渗出的温热濡湿让青年的声音在无措中更添了几分哽咽,慌乱无助地彷若稚儿,却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克兰西公爵」平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吗?您可是半神,拥有无尽生命的半神,一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伤就──」 「若半神不会殒落,现在的努泰尔大陆上就不会只有师父一个半神了……更何况这把刀还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神器?当初还以为『他』也是真心待你才会将这把凶兵送你防身,没想到却是为了今日的阴谋铺路,为了得到我的力量……连你都算计了进去……」 本以为自己会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日日夜夜怀抱着没有结果的情思独自舔舐伤口,却没想到理应离他极远的死亡,竟会来得这样突然而轻易……望着怀中早已泪流满面、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更已因悔恨而充血通红的青年,阿德里安眸光转柔,轻声道: 「但你知道吗?瑟雷尔……比起西法的阴谋,比起『挚友』的背叛,更让我痛苦的……是你认为我会伤害你。」 「不、不是的!师父!那不是──」 「那是的……除了那一刀是你在『他』的控制下完成的之外,其馀的话语和情绪……都不过是本来就存在于你内心深处的念头,只是被西法的精神术法诱发放大了而已。如果你心底对此从来没有半点疑虑阴影,就算是西法,也没法凭空让你说出那些……真正足以撼动我防备的话语。」 「不是的……不是的……师父……」 尽管现在说什么都已太迟,可听着入耳的字字句句、看着视如亲父的长者因失血而越渐疲黯的面庞,瑟雷尔纵然清楚这样的言词否认委实太过苍白无力,却仍忍不住边摇头边收紧了扶着师父身躯的臂膀,甚或一个低首、将带泪的面庞深深埋到了长者颈侧,试图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证明方才的那些伤人言词都不过是仇敌操弄下的结果,证明他对师父没有分毫排拒防备厌恶,而仍然是当年那个对师父满心仰慕亲近的小徒弟。 可面对这往日必会令他既欣喜又煎熬的举动,银发长者却只是微微苦笑了下,心底再没有一丝曾经的波澜与悸动。 就算起了某些肮脏不堪的情思,在他内心深处,却毕竟仍是将眼前人当成自己的传承、孩子看待的,又怎会舍得因一己之私欲而让对方痛苦?就像现在,即使被瑟雷尔先前的话语伤得那么样深、即使心底不可免地有了几分因被误解而起的怨气,可看到瑟雷尔这样难过的表情,他却再也没法将原先近于发泄的话语延续下去,而终只得轻轻揉了揉青年埋在自个儿颈间的脑袋,虚弱却依旧掩不住宠溺疼惜地一声低叹。 「我怎么会舍得伤害你呢?我的孩子。」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你都是我一手呵护长大的小徒弟,是我认定的传承者、也是我所拥有过最最珍贵的宝物……」 说着,心下已然有所决断的阿德里安边抵抗着由伤口兵刃处传来的吸力边回应般地收紧了臂膀,却在同时暗中分出了一股精神力牵引着自身不住滴落的血珠、一道一道于地毡上悄悄布划成了法阵…… 那是他对瑟雷尔的祝福、馈赠……以及告别。 「对不起……瑟雷尔。」 他轻声道,带着感慨、带着苦涩,却更多是对于分别的不舍,和对怀中青年的惦念…… 「如果可以,师父也很想只做你的师父,只将你当成最宝贝最珍爱的孩子,而没有这样肮脏不堪的念想……」 ──若没有这样肮脏不堪的念想,瑟雷尔就不会因有所察觉而试图避开自己,不会落入「他」的算计里,更不会成为「他」用来对付自己的棋子、不会因此落入失去靠山与阴谋陷害的困境之中…… 可不论再怎么自责懊悔,阿德里安如今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件事情而已。 望着怀里仍旧紧紧倚靠着他的黑发青年、感受着空气中因地毡上血阵的完成而掀起的元素波动,长者不再犹疑,当下精神力一引启动法阵、荧荧的光芒随之亮起,转瞬便已将青年的身躯完全笼罩限制住、竟是有若实质一般地一点一点将其拖离了沙发上长者已再无一丝气力的身躯── 「怎么……!师父!停下来!」 熟悉的空间异动让瑟雷尔几乎是刚看到魔法阵的光芒就明白了师父的用意,忍不住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脚摆动着试图脱离阵法的牵引: 「停下来……求求您,师父……师父不脏……肮脏的是我、污秽的是我。是我太愚蠢、是我的心思太过阴暗不堪,所以才会……求求您,师父,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所以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可这一回,向来溺爱徒弟的长者却没有理会青年的哀求。 ──因为他已没有办法继续看顾、守护那个孩子了。 「从今以后,你就是法师塔的主人了……不论西法还有什么手段,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瑟雷尔。」 眼见连接着自个儿法师塔的空间门已在青年身后开启,如此一句罢,有些贪婪地看了那孩子最后一眼后,阿德里安终是狠下心来加大了精神力输出,将那个他最最珍视的孩子一把推进门内、就此送回了远在数千里外的法师塔中。 ──然后,在空间门关闭、魔法阵也随之消失的那一刻,本还带着几分温情的银眸瞬间转为肃冷,略带几分讥讽地垂首睨向了那把通体墨紫、正牢牢钉在他腹部疯狂吸取他生命的匕首。 被已经认主、主人还是一位传奇的上古神器「屠神匕」刺中,即使是身为半神的他,结局也不会比一个普通人好到那儿去……可就算已落入了对方的陷阱之中、就算死亡已是必然的结局,他也绝不会让那个人如愿。 「想靠这样取代我成为半神吗……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西法。」 从传奇到半神的阶位之所以难以跨过,是因为这之间所需要的不光只是力量的积累和运用,还有心境的提升与对世界、对规则的触碰和体悟……想来「那个人」之所以选择借屠神匕出手,就是为了利用屠神匕的特殊能力将他的灵魂囚禁以作为自身领悟规则的捷径。 可不论那个人能否藉此突破阶位,阿德里安都不会让自己成为敌人壮大的饵粮──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空间波动,密密麻麻的阵纹与次元裂隙瞬间出现在银发长者的领域之中;下一刻,长者的身躯已如消了气的皮球般迅速瘪了下来,如秘银般闪耀着光华的长发随之变得乾枯;而那双带有着太多沧桑的银眸,亦在经历了无数常人难以想像的痛苦后一点一点地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及至失了焦点的眼瞳全然涣散,再也映不入任何事物…… ──待到阵纹消失、原先牢牢钉在长者腹部的匕首「当」地落了地,长者的身躯已然彻底化作了齑粉、于四周无数的次元裂隙之中彻底消散,再没有一丝踪迹…… 大陆历9873年9月13日,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亡于爱徒瑟雷尔·克兰西之手,享年六百九十七岁。 Chapter 1 重生 大陆历10277年 夏末 梵顿 德拉夏尔 向晚时分,天边的夕阳虽仍残留着一抹馀晖,德拉夏尔城中的晶石路灯却已先一步亮起……以法兰大道至胜利广场为中心,西往传统贵族群居的玛尔汀区、东至新兴势力聚集的夏帕维区,优美绚丽的晶石灯芒闪烁变换,再衬上两旁的贵族豪宅缀着的灯火,将整个德拉夏尔上层区映成了一片不负「华都」、「千灯之城」等美称的耀目与繁华。即便官方依旧对夏帕维区晶石路灯的由来讳莫如深,也依旧改变不了德拉夏尔人深深为之骄傲的事实。 望着多年来仅能从回忆中想见其光景的炫目灯影如流光般自窗外飞闪而逝,石板道上、雕饰着盾形双剑鸢尾家徽的马车内,挺直了腰背端坐着的金发少年碧眸中几分缅怀之色浮现,而在马车转入夏帕维区的康德大道、大道末端遥遥矗立着的华美建筑随之映入眼帘后,原先单纯的怀念渐渐染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交杂与忐忑。 ──夏帕维区由原本的平民富绅聚集区转变为新兴贵族落户首选,还是近三百年来的事。 尽管「那件事」的馀波始终未能真正平息──毕竟,当事人之一直到今日都仍作为人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雄据一方──可对梵顿的新兴贵族世家而言,比起一些虚无飘渺的顾虑,眼前看得到的实惠显然更重要。也因此,自空置多年的克兰西公爵府于三百多年前被李奇三世赐给了因战功而名声大噪、自此由一介地方贵族跃入帝都政治中心的法瑞恩公爵后,将之视为解禁讯号的新兴贵族们便争先恐后地迁入了夏帕维区,以至于三百多年后、这个与玛尔汀区隔着王城遥相对望的区域已再没有一户平民,彻底成为了德拉夏尔的另一个贵族聚集区,也让都城内的居住分布成为了梵顿上层政局形势的一重缩影。 而马车里的金发少年此时的目标所向,便是如今依旧被视为夏帕维区核心的原克兰西公爵府、现今的法瑞恩公爵府。 少年名为雷昂·法瑞恩,是现任法瑞恩公爵阿尔法德·法瑞恩的长子。出于在某些贵族圈内十分常见的理由,年方十五的雷昂前几年一直住在西南省的外祖父家;这次回到帝都,除了是为月前病逝的嫡母──艾琳·柯林斯·法瑞恩公爵夫人──奔丧,也是为了代替过世的艾琳夫人以人质的身分留守帝都,成为牵制镇守南疆的法瑞恩公爵的筹码。 阿尔法德·法瑞恩一共育有二子。长子雷昂是袭爵成婚前在外一夕风流的产物;次子阿德里安则是和出身柯林斯家族的妻子间强强联合的结晶,甫出生便得到了法瑞恩家附属爵位「安卢伯爵」的头衔,可以说是公爵府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问题是,今年才刚要满四岁的阿德里安不仅天生心有痼疾、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和体力消耗,更在三岁的适性检测中得到了魔法潜力「极其有限」的评价。对一个以武勋闻名的家族而言,阿德里安这样拿不了剑、用不了魔法,甚至连稍稍累一些都可能送掉小命的资质几乎等同废人;作为私生子的雷昂却年纪轻轻便已是五级剑士,相较之下自然显得格外出彩……在此情况下,不仅公爵府本已底定的继承问题因而多了几分变数,帝都方面也对仅留阿德里安一人为人质多了几分不放心,这才有了雷昂此行。 ──毕竟,比起一个随时可能丢掉小命的嫡子,一个潜力不凡的庶子显然更适合作为挟制法瑞恩公爵的筹码。 但对此刻的雷昂而言,继承人的身分和为质的事实都只是次要,真正占据了他心头、让他愈发感到近乡情怯的,还是睽违多年的幼弟……眼见公爵府外的雕花大门渐行渐近,回想起四年前那个毫不怯生地在他臂弯里安详入眠的小小婴孩,和彼此这两年间的鱼雁往返,雷昂天蓝色的眸中几分温柔、怜惜与担忧闪过,却又在意识到那个孩子当年根本识不得人、彼此更已有近四年未见后,化为了眼底深处一抹患得患失的忐忑。 和旁人理所当然的揣测不同,身为庶子的雷昂对占有名分却自小体弱的弟弟并没有甚么敌意或对抗意识。并不是说他胸无大志不想力争上游,只是他的生母和外祖父都是生性洒脱、向往自由的人物,对争名夺利之类的事情相当不以为然,让深受二人薰陶的雷昂对父亲的爵位本就不怎么上心;艾琳夫人又一直对他视如己出,就连他离开帝都的这些日子,这位嫡母也一直都是以一个月一封家书的频度和他谈谈心、聊聊家中──尤其是和阿德里安有关──的大小事,更不忘附上映有幼弟模样的显影晶石,让雷昂虽与弟弟分隔两地,心中却不仅没有分毫生疏或距离感,反倒还累积了整整四年无处宣泄的兄长之爱,就盼着能在相见后对着弟弟好好抒发一番,又怎会想去为难、伤害对方? ──在他而言,这次回帝都真正值得期待的,也就只有和弟弟睽违多年的重逢而已。 「小主人,到府邸了。」 便在此际,伴随着车驾由前行转为静止,车外仆从的话声响起,拉回了少年原有些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思绪……看着马车外熟悉的莹白石阶、以及其上已然对己敞开的大门,一个深呼吸后,雷昂已自理了理衣襟提步下了马车,强抑着心头的激动不疾不徐地进到了本馆之中。 而在门前回廊处等着他的,除了分作两列夹道欢迎的仆从和一脸欣慰的老管家,还有一道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身高尚不及他腰部的幼小孩童,与雷昂相似的金发在夕阳馀晖的映照下灿烂得彷若散落的阳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却是如同瓷娃娃一般的精致光滑,再衬上那双绽放着流光熠彩的金眸,以看似平静却隐透期待的神色赋予了那张过于完美的小脸迥异于人偶的灵动与生气。 雷昂曾无数次翻看过显影晶石里弟弟由小到大一点一点成长的模样,自认对弟弟可爱的程度也算有所了解……但此时、此刻,看着前方正微仰着小脸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孩童,那比静止的晶石影像生动可爱不只百倍的模样让金发少年只觉胸中一时心潮澎湃,饶是他已再三压抑了自身的反应,却仍忍不住几个大步匆匆走上了前、一个张臂便想将人抱起── 却又在真正碰着孩子前,有些迟疑地停下了动作。 因为他怕。 即便是血缘相系的兄弟、即使彼此近两年来一直透过信件彼此联系,可对今年还不满四岁的阿德里安来说,一个只在婴儿时期见过面、相处过小半个月的哥哥多半也比陌生人强不到哪儿去吧?要是才刚见面就贸贸然动手吓着了对方,岂不弄巧成拙、坏了他和弟弟培养感情的计划? 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有些冒进的雷昂强忍着失落便要收回本已探出的手,不想睁着一双金眸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孩童却于此时蓦地一步踏前、自己将那小小的身子送到了兄长臂弯的范围之中,同时粉唇微张、有些不确定地唤了声: 「雷昂……哥哥?」 「阿德里安……!」 ──如果换个时空,从小就以坚忍早熟闻名的金发少年必定会给自己此刻的心情冠上一个「萌」字──那声清嫩的「哥哥」让听着的雷昂只觉整颗心瞬间软得几乎化成了一滩水,而终忍不住单膝跪地、难抑激动地顺着先前未尽的动作将幼弟紧紧拥入了怀中。 「阿德里安居然还记得哥哥,哥哥好开心……」 脱口的音声因情绪起伏而有些微颤,雷昂带着厚茧的大掌一遍又一遍抚过幼弟覆着柔软细发的后脑,却仍不足以表露此刻怜爱之情的万一。 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了此行前对自己诸多劝戒叮嘱的外公,想到了每次出门就像丢了一样、却永远会在回来的那一刻紧紧抱住自己的母亲,想到了常年驻守南疆未曾归家、却因所谓的评测结果便在字里行间对弟弟诸多不满的父亲,又想到了温柔慈爱却已永远离弟弟而去的艾琳夫人……也不知艾琳夫人过世后,骤然失怙的弟弟是怎么捱过这漫长的一个多月?又是怎么样渡过一个个再没有母亲陪伴的夜晚的?思及嫡母过世后,阿德里安身边便只馀府邸的下人们陪伴的事实,少年心底几分疼惜与不舍升起,当下微微松了臂膀,而在瞧见弟弟微带困惑的表情后唇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温柔却无比坚定的笑意。 「对不起……哥哥没能早点回来陪你,让你一个人渡过了这样艰难的日子。」 顿了顿,「但你放心,哥哥不会再离开你了──从今以后,哥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守护你、看顾着你的。」 似宣示亦似承诺的言词,所指的却不光只是眼前即将来临的共同生活,更是对于自身立场的阐明──他知道现在的阿德里安多半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不明白他这样的承诺究竟意味着什么,可这一刻,雷昂告诉自己:不论旁人和父亲如何看待他们兄弟、不论外界如何变化,他都要为弟弟撑起一片天空,不让这个令人怜爱的孩子受到任何委屈和伤害……而他们兄弟之间,也绝对不会有贵族间屡见不鲜的兄弟阋墙。 如果阿德里安想要这个爵位,他会尽全力为弟弟守住、成为弟弟最有利的臂膀;如果阿德里安想要自由,他会担起责任成为弟弟最大的后盾,让弟弟能够平平安安、永远这么天真快乐的活下去。 这,便是作为兄长的他对阿德里安许下的承诺,也是对在场府邸下人们的一番宣示──不论阿德里安的继承地位会否动摇,这个孩子永远都会是法瑞恩家的珍宝,容不得半点轻慢和蔑视。 「哥哥……」 ──而这番宣示换来的,是弟弟每喊上一声便令他的心软上一分的稚嫩童音,以及彷佛得了支撑般紧紧回抱住他背脊的细小双臂……尽管清楚怀中的孩童多半对自己的话一知半解,雷昂却仍是因这样的反应而大受鼓舞,忍不住再次收紧了环抱着那幼小身躯的双臂,心中一阵热血上涌,对接下来在帝都的生活更多了几分期待── 可有所决意的少年所不知道的是:相较于他仍显单纯的热血沸腾,此刻柔顺偎在他怀里的孩童一双金眸中带着的,却不是一个四岁稚儿所当有的懵懂、天真和依赖,而是属于一个苍老灵魂的……某种遍历世事的疲惫与沧桑,和看透一切的感概和交杂。 雷昂以为弟弟不懂这些;但阿德里安又岂有不明白的可能? 因为,在那副幼小身躯里装着的,并不是一个还不到四岁的稚儿,而是一个已在世间存在了千年有馀的灵魂。 阿德里安·法瑞恩,安卢伯爵,阿尔法德·法瑞恩公爵与艾琳·柯林斯女侯爵之子。 在距今约四百年前,他曾有另一个响彻大陆数百年之久的名字。 ──阿德里安·克兰西。 ──阿德里安从未想过,本已存了死志、只是不想让幕后黑手如愿才奋力抵抗的自己,竟会在四百年后以另一种形式──或者说身分──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 那时,自行抽取生命力传回法师塔的他虽阻止了西法继续透过屠神匕抽取他的生命力,却仍无法在自毁躯体后摆脱那把凶名赫赫的神器对灵魂的锁定与吸引……法师的能力本就源于与灵魂息息相关的精神力,就算失去了肉体,阿德里安对规则的理解和对空间的掌握亦不会有所改变。也因此,面对那必须让他不断消耗精神力加以抵抗的强大吸力,失去肉体的半神最终放弃了被动的拉锯抵挡,转而尝试着将领域用在灵魂上,藉着不断摺叠空间于短距离内来回快速移动,试图以此制造出灵魂震荡的效果来摆脱屠神匕的锁定。 ──这种用快速震荡挣脱挟制的方式,还是瑟雷尔以前和他讨论时提过的想法;可当时的阿德里安却已无了顾及、感慨这些的馀暇。他只是专心致志地不断摺叠空间、不断利用自己对规则的每一分了解加快自身速度,藉着往复移动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先前束缚住灵魂的障壁和极限,直到先前牢牢锁定着他灵魂的屠神匕再也无法捕捉到他灵魂的轨迹;而那股足以吞噬灵魂的强大吸力,亦在失去目标后随着屠神匕的落地而就此消散…… 可阿德里安不断快速震荡的灵魂,却没有藉此停下。 尽管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但此刻的他却已在不断移动、突破的过程中触碰到──或者该说是晋入──了一种十分奇异的境界──他失去了对时间与外界变化的感知,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对整个世界的透彻体悟。 这一刻,曾只是在成为半神后隐约捕捉到皮毛的「规则」都彷佛失了遮掩地变得无比清晰,就好像构成了这世界的一经一纬都化作了整齐分明的线条、又或一本文字浅显却蕴藏着无尽玄奥的书,如同邀请一般地在他「眼前」全然敞开,让多年来心上除了徒弟便只有研究的半神一见便难以自禁地就此沉沦其间,彻底迷醉在了那直击灵魂的庞大知识洪流之中── 及至一条光影浮动的长河,蓦然于灵魂感知中出现在了他脚边。 突如其来的变化,却又莫名地显得那么样理所当然,甚至让原本沉浸在「规则」之中的阿德里安几乎是一瞬间便醒过神抽回了思绪,转而将注意力投到身畔的「长河」上头。 那不断涌流的并非任何一种他所熟悉的元素或力量型态,而是如同画卷一般地呈现着一幅幅影像,生动地映出无数或壮阔、或卑微、或绚烂、或平凡的生命轨迹。 溯溪而上,他看见了众神的消亡、王朝的建立、自己的降生,更看见了那被他视若珍宝的孩子与己相遇的那一日、以及此后彼此共度的无数个日夜;沿流而下,他看见了那孩子的浴血奋斗、看见了大陆上复燃的争端与战火、看见了世事的流转变迁,更看见了彷佛永无止尽的长河深处始终映着的、那无明殿宇中高高耸立着的王座……世界的经纬与流淌的光影在王座底下交会聚集,彷若罂粟般诱引着阿德里安不知何时已然于中心凝聚出一抹金芒的灵魂,一步一步移向了那掌控了世间万有的至高之位── 『师父……师父……』 但却在登上顶峰的前一刻,为一声呕血涕泣的呼唤所牵引、止住了脚步。 伴随着某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痛楚,他下意识地循声回过了头,却见足边本应流淌不休的长河已然停滞,原先错落浮动的无数光影此刻全都换成了同一帧,就这么让人避无可避地自目光所及处映入阿德里安眼底。 ──那是一道他本应无比熟悉的身影,往昔的锐意朝气与飞扬神采却已为彷佛要噬尽这世间一切光芒的幽沉阴郁所取代。男人一双如墨的眸子隐透血红,正好似禁受着极大痛楚一般地瘫坐椅上单手揪着胸口,用那双带着刺目殷红的唇不断唤着那曾承载了他们师徒间无数美好记忆的称呼,却每唤出一声便好似更痛上一分地颤动着双肩,直到那呼唤的嗓音一点一点地变得嘶哑、变得乏力、变得绝望…… 「瑟雷尔……」 望着那深深珍爱着的孩子痛苦至斯,不论是那承载了世间无数奥秘的王座、又或源自于死亡和误解的怨愤伤痛,此时全都给阿德里安抛在了脑后。他甚至忘了自己的死、忘了此刻与己仅只一步之遥的真理,一个踏足进「河」、俯身探手便想将那个孩子紧紧抱入怀中── 可他却没能如愿。 便在阿德里安踏入「河」中的瞬间,一股无可抵御的坠落感伴随着某种较之屠神匕强烈上千百倍的牵引力道乍然袭来。下一刻,那象征着世间构成的经纬、流淌着光影的长河和玄奥王座已然破碎四散;而虚空中半神无所凭依的灵魂,亦在那股奇异力量的吸引下坠入了一片无明深渊之中。 突来的变化让阿德里安以为自己终究没能躲过被屠神匕吞噬的命运,却在感觉到一股极其剧烈的头痛后察觉了异处──他早已失去了肉体,又何来「头痛」可言?更别说是「无明」了──意识到这一点,他当即强忍着剧痛展开了感知探查四周,而在「看」到了外界的状况后、半是恍然半是错愕地明白了自身的遭遇。 不知怎地,他本无所凭依的灵魂,竟在那一阵「坠落」中依附到了一名仍在母腹之中的胎儿身上! 不同于利用精神或亡灵术法侵吞夺舍时的凶险与可能的斥异反应,这副婴孩的躯体里不仅没有他人的存在,与他灵魂的相性更是无比契合,就好像是真正属于他的身体一般,让阿德里安的灵魂一旦进入便被紧紧扣锁在里头……问题是,法师的灵魂仍然是那个拥有庞大精神力的半神,新生的壳子却没有足够宽广、强大的脑域将之全然容纳。在此情况下,为了避免脑域迸裂、灵魂无法控制身体或与外界沟通──简单来说就是植物人或白痴──的下场,已无法脱离这个躯壳的阿德里安只好强忍着剧痛将自身浩瀚如洋的精神力封印了九成九,同时动用此前掌握的秘法规则一面修复、加固脑域,一面凝链、压缩馀下仍能动用的精神力。 如此好一番折腾,堪堪到出生之时,不知该说幸又或不幸的阿德里安才收拾好了烂摊子,怀着无比复杂的心境以「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身分二度为人、重新来到了这个世界。 ──而也直到此时,重生的半神阁下才终于有了观察、了解自身所处境况的馀暇。 重回人世,经历了一遭生死的他如今仍旧生活在熟悉的努泰尔大陆上,时光却已倏忽而过。明明那伤人至深的字字句句依然清晰地于脑海中盘桓不休、明明那令人痛彻心扉的别离仍彷如昨日般历历在目,可那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眨眼、一动念的光景,却已是旁人眼中的四百年。 是的,四百年。 大陆历10273年9月13日,在以灵魂存在了四百年后,曾经的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以法瑞恩家嫡子的身分重新降生到了这个世界。这个日子无巧不巧、正好是他前身的四百年忌辰,一个已成为「不祥」代表的日子;而他所出生的地点、位于德拉夏尔夏帕维区的法瑞恩公爵府,也正是四百年前他所殒命的克兰西公爵府。 ──或许,他的灵魂从未真正离开过这幢可说是瑟雷尔与他心血结晶的屋子;只是在灵魂高速震荡的状态下,自身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有了差异,他又因先前意外晋入的奇异状态而彻底沉浸在了对规则与真理的体悟之中、失去了对周遭的感知,这才有了外界已是四百年过去,他自身感觉却只过了片刻光景的情况。 只是比起探究自身重返世间的原由和秘奥,知晓弹指间已是四百年过去之时,最先浮上阿德里安心头的,仍是对徒弟状况的担忧──回想起先前在那奇异境界之中、生生将他由通往「王座」的道路上拉回的声声泣血,即便清楚那些很有可能仅是自身的臆想,他也依旧难以释怀。 若是实实在在地经历了四百年的孤寂与冥思,或许还有可能让他在伤痛中一点一点地耗尽对瑟雷尔的诸般感情;但对重生的阿德里安而言,同徒弟的死别却不过是片刻前的事,便连心口因对方刀刃般锋利扎人的言词留下的伤都仍汩汩冒着血,又岂有就此看淡松手的可能? ──那个孩子,是他倾注了全副心力栽培看护大的、他最最疼惜重视的珍宝啊! 可不论再怎么关切、再怎么担忧,被困在婴孩躯体内自顾不暇的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重生固然令他得以东山再起,有了复仇、有了再见到瑟雷尔的可能,却也同样给了阿德里安极大的限制──姑且不论那因脑域太过狭小脆弱而不得不封印起来的大量精神力,单是那禁不起疲劳、剧烈运动与过大情绪起伏的小心脏,对昔日的半神阁下便已是极大的掣肘了──在此情况下,阿德里安就是有再多想法,也只能耐下性子静心锻链,以求尽早恢复原有的实力了。 作为曾经站在大陆巅峰的半神,阿德里安自然不会给肉体天生的条件限制了自身的发展。心脏的毛病只要突破九级入圣就能解决;而对灵魂的境界依旧是半神的他而言,入圣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只要将他的脑域扩大、锤链到足以容纳圣级程度的精神力,他便能解开在母腹中给自己下的部分封印顺理成章地突破晋入圣阶,从而藉成圣时的洗髓伐脉修复心脏的缺损。 而这,也正是他出生至今这几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做的事。 靠着强大的灵魂位阶遮掩住旁人对他实力的感知,将脑域视作另一种「空间」的阿德里安利用自己对规则的理解一面以强大的精神力不断冲击、扩张脑域,一面以精神力编织出法阵加以修复、加固。如此日复一日不间断地反覆锤链,待到三岁那年参与评测之时,他的脑域已经扩张到了足以容纳四级法师精神力的大小,等同于拥有了四级法师──至少单法师公会的评判标准而言──的实力。 一个三岁便成为四级法师的人类小孩,在努泰尔大陆上自然是相当逆天的存在。只是法师公会的资质评测历来只有两个向度,一是脑域广度、二是障壁韧度。脑域越广,前期提升进阶的阻力越小;障壁韧度越强,脑域扩展的难度提高,后续进阶的可能性自然也随之降低。 这套行之有年的评测标准不能说有错,但若放在阿德里安身上,便是实实在在的悲剧了。 他天生的脑域广度所能容纳的精神力大概相当于三级法师,障壁韧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厚实,和努泰尔大陆上的法师平均水准几乎可说是龙皮和薄纸之间的距离──这也是当初他能在脑域被撑爆被毁前成功封印精神力并修复损伤的根本原因──这种韧度放在一般人身上,基本便意味着潜力已尽,这辈子再没有提升的可能;但对阿德里安而言,只要释放出足够的精神力,要想扩展脑域绝非难事。只是他无意在自己重新掌控足够的力量前暴露出任何异常,自也未曾动什么手脚,任由前来评测的法师给出了一个「资质极其有限」的评价。 他知道这样的评价和先天不良的身体,多半会令他在法瑞恩家的立场变得极为尴尬。但阿德里安并不稀罕那个「公爵」的头衔,对「法瑞恩」这个姓氏也谈不上有什么归属感,反而还想着牵涉越少、以后行事的顾忌越少,自也无意改变那个「废柴」的名头。只是评测结果出来后,母亲和哥哥对他的关注与疼爱只有更多,府中仆役的态度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倒是让数百年前便已见惯人情冷暖的阿德里安讶异之馀不由生出了几分感念,这才对如今的身分多了几分认同,真正接受了「阿德里安·法瑞恩」这个名字,与其所代表、所背负的事物。 他无意继承法瑞恩家,但帮忙培养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还是没问题的……等到雷昂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便是他离开法瑞恩家的时候。届时,他所要面对的便不再是法瑞恩家的传承或危局,而是那已因故延迟了四百多年未报的生死之仇。 ──对西法·恩塞德,他曾经的同窗兼「挚友」,同时也是那个时代最出名的天才、公认最有可能突破传奇障壁成为半神的高手。 相较于五十九岁才入圣、外表也因而停留在那个时候的他,三十岁不到便迈入圣阶的西法在当时无疑要耀眼得多。只是随着时光流逝,年轻时看似遥远的距离也跟着逐渐拉近。西法在一百九十七岁那年突破圣级成为传奇;阿德里安达到同样成就的时间却仅比对方晚了两年,更在其后的几场战斗中展现出了空间领域几乎完克其他法系的威力……这股后来居上的势头让他有了和西法并称的「资格」;而当他于六百多年前的那一战中成为半神后,阿德里安·克兰西成为了位于大陆颠峰的强者,西法·恩塞德却只是十数名传奇强者中的一人,二人之间的强弱高下彻底易了位;当年在学院里的那些事儿自也再无人提及。 ──尽管在某些「前辈」眼里,阿德里安的突破虽令人惊讶,两人之间强弱关系的调换却并非太让人讶异的事。 和长年专注研究、对名利权柄不甚看重的阿德里安不同,出生塞姆尔帝国皇室的西法数百年来一直未曾自绝于整个大陆的政治博弈之外,便说是塞姆尔的隐形皇帝亦不为过。只是阿德里安和他在学院时期便有不错的交情,之后亦多有往来,以至于当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亡故后,因实力而得以延长寿命的他们便自然而然地亲近了起来;就连瑟雷尔亦没少受过这位「西法叔叔」的指点。 ──所以,当西法将屠神匕这样的神器送给瑟雷尔当作结婚礼物时,知晓屠神匕用途的阿德里安也只觉得这个礼物有些重了,却半点未曾疑心对方动机──直到瑟雷尔拿出屠神匕刺向他的那一刻。 那一刻,感觉到刀刃入体的疼痛、回想起瑟雷尔入房之后的种种反常与黑眸间曾经闪过的红芒,阿德里安几乎是转瞬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对方如此作为的目的……以及自己的死亡所将带来的后果。 能将精神术法用到如此地步的,整个努泰尔大陆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 或许是不忿自己曾有的光环被他所夺、或许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成为半神的方法,他的「好友」利用这世上唯一能令他毫无防备地亲近的人──瑟雷尔──为突破口,以屠神匕为媒介操控瑟雷尔刺杀他,意图由此夺取他的生命力与灵魂。 而以西法的手段,阿德里安毫不怀疑:不论自己能否在死前发现事情的真相,被利用的瑟雷尔都必然会背上「弑师者」的恶名,让身为幕后黑手的西法彻底撇清干系、甚至还能堂而皇之地以「替友报仇」的大义名分公开追杀瑟雷尔……有一国之力为倚仗的传奇对上失去了最大靠山的年轻九级法师,不论瑟雷尔如何举证辩驳,也只会被人视作可笑的谎言而已。 努泰尔大陆上的话语权,向来只掌握在有足够实力的人手里。 正因预先料想到了这一点,他才会不惜以血为阵、强忍着心伤在临死前将瑟雷尔先行送回法师塔,并将法师塔的所有权转移给了对方。 因为,那是他唯一一个能在死后继续护住瑟雷尔的方式。 可现在,他活下来了──带着依旧没有丝毫愈合迹象的、血淋淋的心伤,以及半点未曾因那一死便彻底两清的、对那孩子的疼爱、关注与在乎。 倒不是说阿德里安心底还存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认为他们师徒间还有回到过去甚或更进一步的可能──常言道破镜难圆,经历了那一遭,就算瑟雷尔能仍用以往的态度对待他,被对方刺得伤痕累累的阿德里安也没有那份自欺欺人、能洒脱得当作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的本事──但不论怨怼与否,瑟雷尔毕竟都是他如珠似宝地捧在手掌心上呵护长大的孩子,就算无意与对方相认,心中却仍难免挂怀。 毕竟……那对他而言不过转瞬即逝的光景,在这世间却足有四百年之久。 对一个半神来说,四百年只是无尽人生中的小小片段;可对一位传奇来说,却意味着能留存在这世间的年岁已流失了大半,更别说是在那之下、寿元仅只两、三百年的圣阶了……当然,以瑟雷尔二十一岁便已迈入九级的资质,成圣甚或晋入传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他所担心的,无非只是那孩子会否没能捱过最初的困境遭了西法的毒手,以至于年纪轻轻便……而已。 但不论心中如何担忧疑惑,躯体的年龄限制都让阿德里安不得不耐下性子暂时隐忍,直到出生两年馀后才得以小小地「不凡」了一把、早早便请艾琳让他识字读书,最终如愿在法瑞恩家族史的课堂上旁敲侧击地知晓了当年的「真相」。 大陆史记载,9873年9月13日,瑟雷尔·克兰西公爵不堪长年被其导师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视作禁脔的生活,在新婚当晚出手弑师,并藉屠神匕的特殊效用毁尸灭迹意图掩盖,却仍被当晚留宿公爵府的传奇高手西法·恩塞德察觉了真相。西法懊悔于自己给「世侄」的新婚礼物成了害死好友的帮凶,公开发起悬赏令通缉瑟雷尔。曾经光辉耀目的新星由此成为了大陆上人人不齿的弑师者,更因其手中掌握的半神传承与西法的悬赏而落入了四面受敌的境地。无数人在利益的驱使下加入了追杀的行列;而顶了恶名背了黑锅的瑟雷尔,也因而陷入了充满鲜血、杀戮与背叛的绝望之中。 如果黑发青年真的做出了弑师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多半很难捱过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追杀……但事实却非如此。有法师塔为保命符,又有师父留下的各种药剂、卷轴、神器,瑟雷尔光躲便足以令对手束手无策了,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青年用两年的沉寂换来了入圣后的强势回归,更在其后反客为主地展开了他对西法及其党羽的复仇。经过无数次的刺杀、血战与危难的磨砺和淬链,不过数十年光景,瑟雷尔便已再度缔造奇迹,以区区百岁的年龄跨越障壁、成为了大陆上近万年来最年轻的传奇。 传奇对传奇,一方是有一国为倚仗的老牌强者,一方却是掌握了半神传承的绝代天才,即使是大陆上最擅于估算的政客,也很难分辨出投资于哪一方更为划算一些……若不是瑟雷尔掌握一定势力后便开始醉心于对某些禁忌术法的研究、亦不屑和那些曾对他落井下石的大陆势力虚与委蛇,以他的交际手腕与人格魅力,就算西法一方再怎么不遗馀力的侮蔑,想必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被人当作是邪恶的化身、能止小儿夜啼的万恶之首、人人闻之色变的大陆公敌。 可因西法的阴谋而彻底污了名声的,却不仅仅是瑟雷尔一人而已。 ──阿德里安·克兰西,这个曾经光辉万丈的名字,在西法公布了所谓的「真相」后便给牢牢钉上了耻辱柱,因「恋童」而彻底沦为了丑恶与肮脏的代表。 每每读到历史书中明晃晃写着的「恋童」二字、又或忆及那一夜瑟雷尔在精神术法的影响下被激出的字字句句,即使清楚这些侮蔑多半是西法策动下的结果,阿德里安都仍禁不住胸口一阵窒闷……好在他知道自己的小心脏禁不起太大的折腾,往往很快便自行控制住了情绪,这才不至于弄出读历史读到心脏病发的荒诞戏码。 尽管因今昔对照而萌生的诸般感慨,依旧在所难免──相较之下,作为阿德里安·法瑞恩的生活虽有着种种让人无可奈何的限制,却也令他深深体会到了睽违多年的、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疼惜着的滋味。 不论是弥留之际依旧惦念着他的艾琳,又或是长年于往来信件中殷殷关切、更在重逢之初便许下诺言要永远陪伴他、守护他的雷昂……曾经仅单单对那孩子柔软、敞开的心房已在不知不觉间进驻了新的身影,让他从一开始的冷眼旁观逐渐融入,最终真正接受了自己的新身分与新家人。 ──回想起几个小时前「扣人心弦」的兄弟重逢,跟在兄长身边转了大半个晚上后,浴室里,正忙着脱衣服准备洗澡的金发孩童唇角微牵、露出了一个半是感慨半是温暖的笑容。 尽管以一个四岁幼童来说,他的神情间多少带着几分超龄的成熟,可衬着精致的眉眼鼻梁和粉嫩圆润的面颊,那小模样仍是足以让瞧着的人心花朵朵开的可爱……要不是浴室里只有他一人在,只怕半神阁下的人生感怀没能维持多久便要给诸如摸脑袋、捏脸颊之类的骚扰打断。 可这样难得的、仅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清静时光,却也没能维持多久──阿德里安才刚脱完衣服进到浴池里,外间便已是一道仍稍显陌生的足音伴随着略显急切的嗓音匆匆而近── 『阿妮丝,阿德里安不在房里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雷昂少爷,阿德里安少爷正在沐浴。』 『沐浴?但你怎么……他自己一个人吗?』 许是没想到会从理应贴身照顾弟弟的阿妮丝口中听到这么个答案,来人──雷昂的声调先是一惊,随即在想到弟弟的年纪后转为了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担忧。 『你就是这么照顾他?阿德里安今年才四岁!』 回想起育儿书上提及的、一个四岁幼儿可能在浴室里发生的种种意外,少年一句怒斥脱口,也顾不得听棕发女仆辩解、几个大步气急败坏地便往浴室的方向冲了过来—— 而这一番动静听在沐浴中的阿德里安耳里,欣慰和心暖之外、心中最为强烈鲜明的情绪,仍是深切的尴尬和无奈。 作为一个真实年龄已有七百零一……不、算上那四百年就是一千零一岁的伪幼儿,阿德里安已经不想去回顾他这些年来各种不堪回首的成长(独立)抗争史了——他好不容易才忍着羞耻向贴身女仆阿妮丝跟老管家奥斯汀证明了自己已有能力一个人洗澡,却不想好日子还没能过上几天,就马上面临了似乎极有「幼儿居家照护常识」和兄长自觉的雷昂威胁…… 可不打算暴露出自身不寻常之处的阿德里安,自然没有阻止对方的可能。 但听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传来,小半刻后,随着浴间的门由外而启,腰间只围了条浴巾的金发少年已然匆匆迈步而入,而在瞧见浴池里正微仰着小脸怔怔望着自己的孩童后松了口气地提步入池,将弟弟光溜溜粉嫩嫩的小身子轻轻抱入了怀中。 「哥哥?」 感觉到少年赤裸的肌肤与己相贴,肌理紧实的胸腹全无遮蔽地展现在眼前,尽管幼童的身体不可能有什么不该有的反应、阿德里安也自认对瑟雷尔以外的同性没有任何遐思绮念,此刻却仍不由得尴尬万分,只能僵着身子故作无辜地仰头看着兄长,同时微张粉唇、轻轻送出了一声软软的呼唤。 弟弟仰着小脸的模样本就十分惹人怜爱,一双金眸又因浴室里弥漫着的雾气而显得格外水润,如今再搭上那喊着「哥哥」的嫩软童音,却是让听着的雷昂一时心绪涌动难以自己,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孩童粉嫩柔软的面颊,温声道: 「好久没见了,哥哥好想你……今天跟哥哥一起洗澡好不好?」 「可是哥哥,我已经够大了,会自己洗澡了!」 「嗯,哥哥知道。可是哥哥好久没看到阿德里安,想和阿德里安多相处一点呀……而且哥哥自己洗澡擦不到背,阿德里安也是,如果我们一起洗,哥哥和阿德里安就能互相帮忙、把身体洗得干干净净了!」 「……好吧……」 自己洗澡的四岁幼儿毕竟不多见。面对如此充分的理由,阿德里安心下纵有万般无奈,仍只得微微鼓着小脸接受了兄长的提议。 他应得不甘不愿,可那小模样在雷昂眼里却是怎么瞧怎么可爱,心痒手痒下、忍不住伸指戳了戳弟弟白里透红的小脸蛋,然后低下头颅在那面颊上「啵」地便是一亲——突如其来的「袭击」令阿德里安微微木了下,小脸之上绯意更甚,却终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认命地由少年将他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起了那一身柔嫩细滑的肌肤。 ——反正他的老脸早在只能躺平任调戏的婴儿时期就丢光了,除开以往对他动手动脚的是艾琳、如今换成了雷昂外,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若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就只有在面对这个十五岁少年时……更容易勾起他某些回忆而已。 『师父,我来帮您擦擦背、松松肩膀吧!』 回想起那个曾与他亲密无间,最后却渐行渐远、甚至落到那般地步的孩子,阿德里安只觉胸口一紧、心尖一股揪痛随之而起,忙运起精神力强迫自己压抑下过于强烈的情绪起伏,同时转移心思地轻轻挣出哥哥怀抱、转而拿过毛巾主动替对方擦起了背。 说来也好笑……艾琳病逝以来,因着他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府邸里的人几乎是有志一同地对此能不提就不提,就怕他因思念过度、情绪起伏过大而发病,却不知对自己苍老的灵魂而言,艾琳的过世固然令他感伤,却仍不足以在见惯了生死的他心底掀起太大的波澜——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幼童,对倾注了全副心力疼他、爱他的艾琳虽也亲近信赖,心中存的却更多是感念,而非寻常孩子对母亲的依恋。相较之下,更能牵动他诸般情绪的,终究还是那个被他视如珍宝、却在最后狠狠伤了他的心的孩子。 每每体认到这一点,无奈苦涩之外,阿德里安总不免会升起几分鄙弃厌恶的情绪──对仍然怀抱着那份情感的自己。 只是这一回,还没等他在自厌自责的泥沼中沉沦太久,双颊上突如其来的温暖触感与拉扯力道便已先一步拉回了伪幼童的注意。被「袭颊」的半神阁下微愣抬眸,只见原先背对着自己让他擦背的兄长不知何时已然回过了身,俊秀中已渐渐显现出几分俐落英朗的面庞正挂着一抹浅浅笑意,问: 「怎么一脸郁闷的表情?这么讨厌帮哥哥擦背?」 故作轻松而略带揶揄的口吻,笔直凝视着幼弟的蓝眸深处映着的却是深切的关怀与担忧……瞧着如此,知道是自己方才没能控制住的情绪露了端倪让对方担心了,阿德里安胸口几分暖意与感慨交杂着升起,最终却只是微微牵动唇角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的,哥哥。我只是手有点酸所以休息一下。」 「真的?」 「嗯,真的。」 「好吧。但如果心里有什么难过的事,或者哥哥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不开心了,都要坦白告诉哥哥,好吗?哥哥虽然有好几年都没能跟你生活在一起,心底却没有一刻是不挂念着阿德里安的。你是哥哥的宝贝,只要能让你开心健康,哥哥什么都愿意做的。」 「我也一样!哥哥是我最重要的哥哥!」 尽管很难真的像个孩子一般将「最喜欢」三字挂在嘴上,可面对兄长又一次宣示般的言词,心下又如何能够无动于衷?他的灵魂虽然苍老、心境虽然疲惫,却未因此而变得麻木不仁──事实上,正因为已看过太多、经历了太多,阿德里安才更清楚这样全然出于善意的关心与温暖,是多么样难能可贵的情感。 ──但凡温暖美好的事物,总是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拥有的……尤其对曾经深深受过伤害的人而言。 仔细想想,方才会对自己心生鄙弃,不也正意味着他对艾琳的逝去,其实远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样云淡风轻?那份失去的痛或许不如当初面对瑟雷尔的鄙弃误解时那样撕心裂肺,但却绵密缠卷如丝,不知何时变牢牢困住了他的心房,让他即便不曾痛哭流涕,却总有一种说不出了郁郁垄罩在心头难解。 直到今日。 直到这一刻。 感觉着颊上那双掌那略有些粗糙却无比温暖的触感、意识到多年来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关切已化作了眼前的怀抱,阿德里安心底原仍存着几分别扭尴尬蓦地消散,而终是顺应了心底那份难得地并非肇因于「某人」的起伏、一个张臂扑进了兄长的怀里。 ──这场突如其来的兄弟共浴,最终在雷昂心满意足地帮弟弟穿好衣服并无视对方的挣扎将人抱回房间后「顺利」告了终。 看着完全没想过询问自己的意见便已准备在同一张床上安枕落户的金发少年,隐隐有种「一失足成千古恨」之感的伪幼童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粉唇却已不自觉地微微牵起了一抹轻松而略带分宠溺的弧度…… ──也罢,反正这张床也够大,今天就姑且让哥哥留一晚吧! Chapter 2 生忌 时序流转,当睽违帝都三年馀的雷昂安顿妥当、失去女主人的公爵府重归秩序,夏末的最后一丝馀热散尽,萧瑟秋意于德拉夏尔悄然弥漫,某个在历史上留下了重重一笔、却同样令人讳莫如深的日子,亦如过去的四百零四年一般准时来了到。 九月十三日。 那是昔日位于大陆巅峰的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阁下的忌辰。 ——同时,亦是阿德里安·法瑞恩的生辰。 作为一个芯子已有千百岁、身体却禁不起太大情绪起伏、更不堪过度操劳的伪四岁幼儿,阿德里安虽是名正言顺的公爵府嫡子,却从没有大费周章地庆过生。一直到母亲去世前,他的前三个生日都是在艾琳的陪伴下度过的──每年的那一天,他都会停下所有的家教课程,和母亲一起拆礼物,吃蛋糕,然后身子挨着身子地一同靠在起居室里软软的垫子上、在温暖的壁炉前喝茶看书,就这样悠闲而舒心地消磨过一天。 对一个寻常幼儿来说太过平淡甚至无趣的方式,在一个同时得哀悼自己已逝生命的苍老灵魂而言却是正好。所以当秋意渐浓、又一个九月十三日到来之际,阿德里安虽不忍见到哥哥失望的表情,却终究还是拒绝了对方出外逛街吃大餐的提议,一如既往地在家中度过了悠闲的一日。 对此,已在这一个月间深深体会到弟弟小大人脾性的雷昂虽觉有些可惜,却也不打算勉强——毕竟是弟弟的生日,他所需要做应该是尽可能顺着弟弟的意思让对方有个愉快的一天,而不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对方身上……尤其阿德里安自幼体弱,他虽没见过弟弟发病的样子,却是说什么都不敢冒那种险的,自也没有任何不满。 所以听到弟弟想留在家里过生日,这个在短短一个月内便刷新了公爵府上上下下对「溺爱」二字理解──如果不是顾虑到弟弟的年纪和身体,他甚至都想天天把弟弟抱在怀里拐在身边一起上学去──的少年只是小小趁火打劫了番、跟弟弟要来了七次同浴的承诺后便再无怨言,不仅亲自跑到厨房里、在甜点师父惊诧的目光中亲自给弟弟做了个蛋糕,还陪着弟弟看了大半天的大陆编年史、讲故事般地给弟弟说了许多近两三百年来大陆上耳熟能详的逸闻趣事……如此一天过去,直到又拐着弟弟一起洗了回澡,给弟弟过生日过得心满意足的雷昂才在亲了亲阿德里安粉嫩的面颊后抱着他一起回房睡了。 面对兄长上了瘾似的过剩肢体接触与几乎成了习惯的同寝,阿德里安一开始还有些尴尬别扭,如今却只剩下了听之任之的无奈。 ──尽管有些不好意思承认,可待在这个他如今唯一认同的亲人身边,被金发少年呵护着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确实能让他很快稳下心绪进入梦乡……虽说幼小身躯内隐藏的强大灵魂从未有真正断绝对外界感知的一刻,但在雷昂的身边,确实比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刻都要来得放松、舒适和愉悦。 可这份同样已延续了一个多月、且逐渐令他习以为常的安适,却在今日迎来了几分异样。 笼罩夜灯薄薄橙光的寝间里、垂着墨绿色丝帐的柔软大床内,一大一小两颗灿金色的脑袋相抵而眠,大的气息平稳悠长,显然已进入了沉眠之中;一旁的小脑袋却是呼吸轻浅,而在片刻后带着几分困惑懊恼地睁开了那双与发丝同色的金色眼眸。 ──睡不着。 明明今天白天消耗了不少精力,就寝前也确实有几分睡意,却不知怎么地、仅仅小睡一阵后便蓦地醒转……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感充斥于心头,让他虽几度辗转,却怎么也再没能入睡。 甚至……还越躺越脑袋清明、思绪活络。 那种感觉,就好似灵魂深处有什么预感在拨弄、撩动着心弦,令阿德里安在数度数哥哥无果之后,终不得不正视这份异常、认命地睁开眼睛放弃了睡眠。 他曾亲身触碰过世界的本源、体悟过构筑一切的法则与真理,早已过了仅单单依赖肉身感官去观察外界的阶段,自然不可能忽略这份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异样……虽不知这份不同于危机感的躁动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既然已有所觉察,便没有置之不管的道理。所以看了看一旁仍在熟睡中的兄长后,阿德里安无声地施放了个宁神安眠的小魔法,随即轻手轻脚地跳下了床,披了件小斗篷便溜出了房间。 ──彷佛是回应、又或是某种牵引,随着他离开房间,心底的躁动感愈发鲜明起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阿德里安小眉头微微皱了皱,却终究没有停步,而是暂时放空思绪,顺应这份预感凭着直觉于入夜的公爵府内一路前行,直到出了本馆、来到了那因有定期打扫维持而未曾荒芜破败,却仍透着一股凄凉幽寂之感的东翼。 看见那几乎仍维持着四百年前风貌的装潢布置,即便这并非阿德里安重生后第一回重游故地,心绪亦仍不可免地掀起了几分波澜。 『师父以后就住这里吧!东翼的装潢色调都是按照师父的喜好布置的,您一定会喜欢!』 『从今而后,这座克兰西公爵府就和法师塔一样,也是师父的家了。师父什么时候想来住都好。当然,我也会时常回法师塔去的!』 数百年前──虽然对他来说仅仅是数年前──的承诺言犹在耳,对照起之后的结局与如今的境况,却只馀下了满心的苦涩、悲哀……与对那成谶之语的讽刺。 前生,阿德里安·克兰西在此殒落,尸骨无存;今世,阿德里安·法瑞恩生于此、长于此,虽确实将这间府邸当成了家,却也因身体的因素而难有远行的机会,在旁人眼里几乎可说是给困锁于此,与其说是家、还不如说是华丽的囚笼……虽说自家知自家事,阿德里安很清楚自己身上的一切限制都只是暂时的,只待他成圣后便不复存在,可重游旧地、又是在这样特殊的日子,却仍不免因回忆而有所感触了。 望着回廊一侧的落地大窗里映着的、由本馆方向透来的点点灯火,他只觉整个人好似飘回了四百零四年前的那一天,而终是不由自主地再次迈开脚步、顺着记忆里的影像来到了位于回廊尽头的房间之中。 ──相较于外边大多维持了昔日风貌的装潢,这间曾是凶案现场的房间空旷的可怕,除了落地窗旁的墨绿色绒布窗帘与固定在墙边的几个柜子外,整个房间再没有其他家具,更别说是当年多半给他的血浸透了的沙发和地毯了……回想起那一日撕裂心肺的痛,与察觉「友人」阴谋后悍然自毁身躯的决绝,孩童一双金眸几乎为某种死寂的空洞所笼罩,失去的血色的双唇微微发颤,即便只是那样静静伫立着,亦好似陷入了名为绝望的无明深渊之中,任由过去的记忆一点一点地侵蚀着身心、吞噬着那不久前才由兄长身上汲取到的温暖与欢悦…… 直到一阵熟悉的空间波动,蓦然触动了他的感知。 察觉到直逼自己所在之处而来异动,瞬间警醒的孩童金眸一凝,却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便已是一道漆黑的裂隙展开。下一刻,一道幽沉得彷佛要融于夜色、周身都散发着某种血腥气与威压的身影已然从中迈步而出、就此映入了幼童微微缩紧的金眸之中。 ——感觉到来人熟悉的灵魂波动的那一刻,阿德里安彻底僵了。 那是一道漆黑如墨、好似要吞噬尽一切光明的身影。一头曳地的长发直顺如瀑;一双深邃的眼瞳沉若深潭,再衬上隐隐勾勒出挺拔身形的素色黑袍,来人周身唯一称得上「色彩」的,也就只有那张刀削斧凿般俊美至极却略显苍白的面庞,以及其上仅带着些微血色的双唇了。 ——那是他曾无比熟悉眷恋,如今却陌生到让他几乎难以凭藉外观辨认出来的身影。 不仅是面相上因岁月蚀刻而增添的成熟气息而已……在那无数帧于他脑海中不住回放的记忆里,除却最后的那一夜,对方的模样总是朝气蓬勃而神采飞扬的。可此时、此刻,即便眼前男人轮廓眉眼间处处可见得昔日青年的影子,斜飞如刃的眉却已深深蹙起,黑眸间郁色笼罩,一双仅带着淡淡血色的唇紧抿,就好似正陷于某种极深的痛苦中一般,令瞧着的阿德里安心口一紧,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忆起了重生前曾在那玄奥而奇异的境界中见着的、生生将他由通往「王座」的道路上扯回的一幕。 『师父……』 眼前的人腰挺背直、身姿昂藏、威势凛然,单从外表根本瞧不出一丝绝望颓唐,可阿德里安却有种眼前的一切只是表象、实则那孩子心里正如他在那条长河中所「见」的一般、不住泣血哀哭的感觉……一想到自己即使到死都捧在手掌心上极尽呵护的瑟雷尔难受至斯,即便心底仍难免交杂,早已刻入骨里成了本能的疼惜不舍却仍瞬间高涨,让他一瞬甚至忘了四百年的阻隔与彼此身份的转变、一个踏步上前就想好好安慰那个始终给他放在心尖上的孩子儿—— 可这一踏足换来的,却不是感动人心的重逢,而是一股乍然直袭向灵魂的庞大威压,以及瞬间笼罩、束缚住孩童幼小身躯的结界。明显的戒备与敌意让原先沉浸在往日角色中的阿德里安一时如坠冰窟;阵阵苦涩与疼痛,亦在清醒过来的同时随之沁入了心底。 ——明明都已决意挥别过往、明明都已打定主意默默守护绝不相认,却不想仅仅这一次意料外的重逢,便将他的决心毁了个彻底……即使已伤过、痛过,甚至付出生命以尸骨无存作为了错误的代价,那样的疼痛与教训,也依旧敌不过那早已刻入了骨里成了本能的情思与习惯。 幸好瑟雷尔的敌意,惊醒了他。 「幸好」。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 下一刻,阿德里安已然压抑下自身灵魂对于外来压力的抵挡,同时放松了对自身情绪的控制,任由心口那鲜明一如昨日、甚至因见着了另一个当事人而更形强烈的痛楚肆意侵袭、蔓延……呼吸乍然变得无比急促、心跳亦随之脱了序地加剧失速。往日一有迹象便给他控制住的剧烈胸痛伴随着源于情绪起伏的窒息感袭卷而至,令孩童额际斗大的汗珠泛起、一张精致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却是无需作戏便已一副给家中的「不速之客」与那骇人威压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甚至身子一晃、眼前一花,转眼便要因心疾发作而厥倒过去—— ——可却在那副小身板落地之前,被一双紧实有力却稍显寒凉的臂膀接拥入了怀。 「小孩……?」 伴随着一股带着明显安抚意味的精神波动,带着淡淡疑意的沉醇嗓音于耳畔响起。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令阿德里安在顺势控制住自身反应的同时不可免地忆起了无数个曾经,却在嗅到那与记忆中的清新迥异的冰冷气息与淡淡血腥味、感觉到那相对于自身太过宽广有力的身躯与臂膀后,恍然意识到那对他而言不过弹指倏忽的四百年光景……对眼前的「孩子」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四百年的自责、四百年的痛悔、四百年的哀恸……与四百年的仇恨。 ——他的死……彻底扭转了瑟雷尔的生命轨迹,让昔日光彩夺目、壮志骄阳的青年成为了眼前较之罂粟更为慑人心魂,却也彷佛被世间一切光明、欢欣与美善所弃绝的男人。 意识到这一点,心口再次泛起的疼痛与不舍令孩童一瞬间又有了几分将一切向眼前人全盘托出的冲动,却又在思及四百年前的那一夜、瑟雷尔曾经的字字句句,和自己心中仍未消磨殆尽的污秽情思后,放弃了那无比可笑的念头。 经历了无数沧桑的灵魂心思千回百转,放在那幼小身躯上却只是一阵看似无措不安的沉默……以为是自己的出现与方才本能释放的威压骇住了怀中的幼童,黑发男子——瑟雷尔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就此撒手不管,而是强迫自己缓和了面部的表情与周身的气息,然后双唇轻启、淡淡开口: 「抱歉,吓到你了……你是这家的孩子?」 阿德里安喉头发紧,没有出声地微微点了点头。 以为他是给吓得说不出话来,对自己在大陆上的「凶名」多少有所知悉的瑟雷尔黑眸微沉,如玉石般完美却全无一丝温度的指轻轻抚上孩童面颊便想施法消除对方记忆,却在指尖滑过孩童眼角、目光亦随之对上那双金眸后,乍然收束了本已动用的精神力。 因为那双眼。 那双……没有丝毫怯懦闪躲,仅是无比专注地单单凝视着自己的眼。 看着灿金色的瞳仁里倒映着的、自身与「光明」二字绝缘的身影,以及孩童那张无邪而天真的精致面庞,瑟雷尔一时只觉指下软嫩的肌肤螫人地烫手,偏又莫名地不怎么舍不得移开,不由微微苦笑了下,强迫自己进一步柔和了声调,半是安抚半是说明道: 「别怕,我……叔叔不会伤害你的。叔叔以前在这里住过,这个地方对叔叔有很深的意义,所以往年这个时候都会私下回来看看。」 「……但我之前……都没看过你。」 知道对方的「往年这个时候」和「私下回来看看」所潜藏的意涵,阿德里安心神一颤、胸口一阵熟悉的揪疼密密漫开,脱口的却不知怎地成了与安慰迥异的质问──甚至是潜藏着几分嗔怪意味的──好在他眼下正给困在一个四岁幼童的壳子里,即使下意识地泄漏出了几分心底积存的怨气,用那软糯悦耳的嗓音道来,亦只是旁人耳里孩童带着几分天真和娇憨的困惑而已,并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便连平时疑心病甚重的瑟雷尔也不例外。 本来以他脱胎自无数背叛与连番血战的经验和警觉性,是断无可能如此轻易便对人松了戒心的。只是看着怀里气息纯净、眉眼精致的金发幼童,瑟雷尔心底不仅升不起丝毫防备,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亲近之感,这才让他先是在对方跌倒前一把将人抱了住、又在听到那软嫩童音的疑问后莫名地一阵心软,下意识地开口解释道: 「叔叔之前身体不舒服,闭关休养了一阵子……」 「现在呢?没事了吗?」 「嗯……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见那张小脸只因自己的一句话便染满了担忧,映满自己身影的金眸亦带着浓浓焦切,瑟雷尔只觉胸口一瞬间涨得满满的,神情间残存的几分冷意至此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却是已在那张俊美面容之上消失数百年之久的淡淡柔和……他有些亲腻地揉了揉怀中幼童细软丝滑的金发,又捏了捏那张软嫩的小脸蛋,而在瞧见幼童因他的举动先是怔愣、随即有些错愕地睁大了的双眼后,再难自禁地闷声低笑了笑。 「叔叔上一次来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我猜猜看,你今年四岁?」 「……嗯。」 强自压抑下给男人释然而温柔的笑容引得有些脱序的心跳,阿德里安低低应了声,双颊却已因给徒弟当成孩子看待的怪异倒错感与懊恼而不自觉地微微鼓了起。 瑟雷尔虽不晓得他的心理活动,却仍给孩童鼓着小脸的可爱模样勾得一阵手痒,忍不住以掌又蹭了那柔软嫩滑的面颊几下,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启唇又问: 「可以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吗?」 「……阿德里安。」 知道刻意隐瞒只会引来瑟雷尔无谓的猜疑,尽管心底苦涩愈甚,披着幼童壳子的长者却仍是粉唇微张,低低道出了那个贯穿了他两辈子的名。 听得那无比熟悉、却已在那件事后成了自身忌讳的名,瑟雷尔几乎是瞬间变了颜色,原已收敛的威压陡然释放、环抱着孩童的臂膀亦随之收紧,交揉着憾恨、自责、痛悔的情绪于胸口翻腾涌动,不仅呼吸蓦地转为粗重,便连眸间都带上了几分血丝──只是他已痛了太久太久,痛到即使心头血流如注,面上仍能冷凝如常。所以这样的失控也仅在转瞬之间,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已强迫自己压抑下了外露的情绪表现,随即在察觉怀里孩童因疼痛而苍白了的小脸后半是懊恼半是不舍地放了个恢复术与探测术,同时有些歉然地道: 「抱歉,弄疼你了……因为你的名字跟叔叔一个很重要的长辈一样,叔叔一时情绪失控,这才……你有一个很好的名字,一定要好好珍惜它,知道吗?」 阿德里安隐下心底泛起的自嘲与交杂无声地点了点头,一时也说不清听到那「重要」二字时,心里究竟是讽刺来得多、又或是欣慰来得多。 只是这样纠结的情绪,自是没可能让身旁的徒弟察觉出半点端倪的──事实上,因为随手放出的探测术反馈回来的意外结果,后者现在也没有馀力去注意那些。怀中与师父同名的孩童糟糕的身体状况让已对他有几分好感的瑟雷尔再次蹙紧了眉头,却因一时半刻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而仅是隔空画了道守护符文,随后叹息着怜惜地摸了摸孩童后脑。 「阿……阿德里安,答应叔叔,今晚见面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嗯……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对,是秘密……如果你不讨厌叔叔,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你都可以到这里来见我。不论你是想找人说说话,或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叔叔会尽可能帮你解决……」 说着,他微微一顿,黑眸中几分挣扎涌现,却终还是在某种莫名预感的驱使下双唇浅张,低声道: 「记住,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吾名瑟雷尔,瑟雷尔·克兰西,裴督之主,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唯一的传人。」 言罢,又自抬眼看了看这间令他刻骨铭心的屋宇后,瑟雷尔已然松开了怀抱着孩童幼小身躯的臂膀蓦然后撤,后方一道漆黑的空间裂隙随之开启;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沉沉的「再会」脱口,他已然一脚踏进了空间裂隙之中,就此离开了这个对他来说太过痛苦却也同样无法忘怀割舍的地方。 只留下了……因对方所言而心绪万般交杂,却不能也无人可倾诉的金发「孩童」。 望着一点一点消失在虚空中的空间裂隙,忆起上一回同样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的生离死别,阿德里安眼眶微湿,却终究还是逼自己忍了下,而在眷恋地轻嗅了嗅衣上残留的冰冷气息后暂别过去回头迈足,循着来路悄声回到了自己位在本馆的房间。 ──偌大的寝间里、宽敞的四柱大床上,鸠占鹊巢的金发少年依旧睡得安稳,臂弯间也依旧留着小小的空缺,彷佛正等待着心爱弟弟的回归一般……瞧着如此,尽管周身仍充满了瑟雷尔冰冷却醉人的气息,阿德里安却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褪下斗篷收起后小心翼翼地爬回了床上,将自己娇小的身躯重新「塞」回了哥哥的臂弯之中。 夜,深深。 法兰联合王国东南 失落之城裴督 罪恶之城、迷失之所、神明离弃之地、悖逆者的天堂。 尽管拥有许许多多不同的别称,但自从距今约三百年前、已成为传奇强者的弑师者瑟雷尔·克兰西以血腥手段收服了城中所有势力在此驻足后,这座城市对外就只馀下了一个名字──失落之城,裴督。 在大陆上绝大多数的人眼里,裴督就如同「瑟雷尔·克兰西」一样,是一个不能提及的禁忌,一个万恶聚集、藏污纳垢的地方──不论是穷凶恶极的罪犯、又或给生活逼到穷途末路的人,只要取得裴督之主的认可,就可以在此定居,得到这位传奇强者的庇护。 也因此,即便「裴督」一词在古努泰尔大陆语中代表着迷失,但对许多游走在灰色地带甚至是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人而言,这个词却代表着绝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 ──只有得以进入裴督核心的人才知道:这座城市存在的意义并非人们所以为的希望,而是打着收容、庇护名义的审判。 这点,从那座位于裴督主城中心、由白晶岩所构成的高塔之名便可窥见一斑。 高塔名为「裁决」,外形如利剑般高耸着直指天际,乃是整个裴督的权力中枢所在。下层是执政官们日常办公之所,中层毗邻着空中广场的裁决大殿则是裴督之主听取前者汇报并下达政令的地方。一般人常常将这座收容了无数罪犯的城市与「无序」、「混乱」、「危险」等词相联结;可事实上,如果将大陆上的几个都市进行评比,裴督的治安就算不是第一,也必然位在三甲之列。 事实上,只要能牢牢遵守裴督的十二条戒律,在这个城市生活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自在舒适的。 因为传奇高手的震慑力,也因为能够在这里居住的人,多半已经历过彻底的绝望──当然,同样功不可没的,还有五大执政官的出色的管理手段。 其中,又以负责入城资格审核的科立耶·库勒最为人所知。 这位擅长审讯与情报分析的执政官出身梵顿,本来是梵顿情报机构驻塞姆尔帝国的统筹官,却因政治斗争而遭泄漏身分,更因所处地位而沦入了同时被祖国与敌国追杀的困境。若不是前任执政官因找寻继任者而主动伸出了援手,只怕科立耶甚至没能逃出塞姆尔帝国,一条命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而事实也证明了那次救援绝对值回票价。 「吾主,除上述名单外,尚有两名弑师者请求庇护。」 向晚时分,结束了日常的公务,科立耶一如既往地来到了裁决大殿,向先前闭关了好一阵子的裴督之主报告了近期的庇护名单与无权决断的庇护申请: 「安雷·默多,法兰剑圣鲁希尔三弟子,因不满导师将女儿嫁给大弟子维特而在婚宴当夜出手弑师;兰德·特拉法,杀手,在一次任务中偶然得知其师便是当年灭其满门的凶手,于对峙中错手刺死导师。」 「……安雷·默多留下;兰德·特拉法驱逐。」 「是。」 没有质疑主人对两名弑师者的决断,科立耶垂首记下了裴督之主的判决,随即横臂胸前一个躬身,就此离开了宽敞大气、却也因而稍嫌空荡的裁决大殿。 听着皮靴踏在纹石地板上的扣扣声渐行渐远,大殿上、形同王座的城主宝座内,瑟雷尔撑着扶手单臂支住下颚,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俊美无俦的面庞带着几分石雕般的冰冷,唯有一双正浏览着公文的墨眸中闪烁着几许难测的光华。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做出这样的判决了。 许多年前──尤其是他才刚确立裴督的秩序、订下种种法度的那一段时间──这样的判决曾不只一次惹来手下执政官们的质疑和争论。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当昔日志同道合的同伴一个个老去亡故,他的地位渐渐变得高不可攀,那些质疑与争论便也逐渐远去,只馀下了一言而决的绝对,与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他无意将这张椅子当成王座;但或许是那些背叛留下的阴影、又或许是命运与他手中罪恶所导致的必然,不知何时起,即使他从不曾称孤道寡,这世间也再没有能真正走入他心里的人了。 即便作为公认的裴督之主,可在瑟雷尔心里,这个他一手打造的城市与其说是家,还不如说是一个昭显他意志与理念的工具。 就好像刚才那个在许多人眼里必然难以理解的决定──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大陆历纪年以来最出名的弑师者最痛恨的,却也正是那些犯下与他相同罪行的人。 所以他收留了一般人眼里罪无可恕的安雷·默多,为了诱使更多飞蛾扑火,为了让那些根本不配活在世间的渣滓主动来到裴督、获得他们应得的惩罚……至于兰德·特拉法之流,他没有资格、也不打算干涉的,就看命运会将对方带往什么样的方向吧。 这,才是裴督作为「最后一线活路」的真相──一朵芬芳却对某些人而言绝对致命的食人花;一张看似安全、却是为了捕食而存在的大网。 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论再怎么弥补,都无法赎尽他所犯下的罪孽。 回想起那四百馀年来未敢或忘的一幕,墨眸中一抹痛意闪过,身形亦因而有了片刻的僵滞……直到小片刻后,那股熟悉的揪心与痛悔稍缓,他才从公文底部抽出了一份封皮没有任何印记的文件,若有所思地翻看了起来。 ──那是一份情报。 一份来自梵顿的、关于阿德里安·法瑞恩的情报。 『阿德里安·法瑞恩,安卢伯爵,梵顿之壁阿尔法德·法瑞恩公爵与艾琳·柯林斯女侯爵之子,法瑞恩公爵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生于大陆历10273年9月13日,母亲早亡,且因天生体弱、资质极差而不受其父喜爱。传言法瑞恩公爵有意改立资质不凡的庶子雷昂为继承人,只是因遭到柯林斯家的阻挠而暂时搁置……目前雷昂·法瑞恩已被召回帝都法瑞恩公爵府,会否发展出嫡庶之争,仍需进一步观察。』 毕竟只是一个刚满四岁的孩子,关于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资料只有这寥寥数语,馀下的几页则是对于梵顿之壁法瑞恩公爵的介绍,以及法瑞恩家在梵顿政坛的现况……瑟雷尔虽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却还是将后面的内容大略翻了翻,确认没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事情后才把目光重新放回了第一页那短短的几行字上。 ──只单看这些描述,又有谁能想像得到这个出生便背负了种种限制的公爵嫡子,会是那么样一个精致可爱、气质纯净,且眉眼间看不出分毫怯懦的男孩? 若不是因那天的偶遇让他对这个与师父有着相同名字的孩童上了心,那个占据了他府邸的法瑞恩家甚至入不了他的眼──这个新兴家族所倚仗的无非是一位如今已逼近「年限」的剑圣,甚至连察觉空间异动的能力都没有,也就不能怪他每逢师父忌日便如入无人之境地前往悼念了──自然也激不起他探究的兴致。 直到他在睽违四年的造访中遇见了那个孩子。 那个……于师父四百年忌辰当日出生于昔日的克兰西公爵府,且和师父有着相同名字的孩子。 得知这种种巧合时,瑟雷尔不是没起过这会否是师父转世的荒唐念头。只是努泰尔大陆上并无转世轮回之说,他在这几百年间的种种尝试也早就证明了师父的灵魂已不在这个世间,自然很快就放下了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可他心底对那个孩子──对阿德里安的关注与好奇,却没有因此而削减分毫。 因为那彷若命运指引般的种种巧合,也因为那双让他留下了极深印象的眼。 ──那双……映满了自己身影,毫无杂质地流漏着关切的眼。 瑟雷尔已不记得上一回被人那样单纯的注视着、关切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即使清楚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也清楚自己早已没有了幸福的资格,可接触到那样的纯净、那样温暖之时,却仍不可免地渴望着亲近,渴望着拥有。 回想起来,他这一生,似乎一直都在同样的事情上打转。 四岁那年,他第一次喊出「师父」、第一次获得了他渴望多年的亲情,却在享受了十多年无条件的呵护宠溺后、仅仅因一个眼神便起了疑心隔阂,更因自以为是的疏远而让敌人有了趁隙而入的机会…… 可即便被他的言语伤透了心、即便付出了性命作为代价,师父临死前唯一在乎的,仍然是他的安危。 如果不是师父事先将他送走、更将法师塔的所有权转移给了他,他绝对没有可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日──回想起他曾经有过的猜疑和防备,每每思及这点,瑟雷尔便越发感到痛不欲生。 ──真正肮脏的,是谁? 除了眼神、除了内心的煎熬,竭力隐藏情思的师父甚至没有过任何一丝超越师徒分际的举动,但他却那样的愚蠢而可悲,自以为是的猜忌揣测对方,最终失去了一切,更让师父连死后都不能保有原先清白的名声……他痛恨自己的愚蠢、痛恨自己的无计可施,痛恨自己只能透过惩罚其他人来试图弥补,却直到今日都没有能够真正替师父复仇。 所以即便在那孩子眼中看到了曾以为已永远离他而去的一线曙光,他也没有去碰触、去追寻的资格。 意识到这一点,伴随着胸口一股让人不快的滞闷感、瑟雷尔俊美冷凝的面上一抹细不可察的涩意闪过,瞧不出一丝瑕疵的指尖滑过纸面便想将掌中的情报毁去不再关注,却又在瞧见「母亲早亡」、「天生体弱」、「不受其父喜爱」等语后,鬼使神差地停下了动作。 然后他忆起了。 他忆起了将那个孩子搂在怀里时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也忆起了那张精致的小脸在他情绪失控时陡然浮现的惨白。 不同于师父即便在临死前都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庇护住自己的强大,那个孩子脆弱得根本经不起一丝摧折,更别说是贵族世家里的争权夺利了──那颗脆弱的小心脏根本禁受不起任何过于耗神耗力的举动。如果不是出生在法瑞恩家,那个孩子甚至没有可能顺利活下来……而单是想到这一点、想到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金眸可能会变成生气全无的冰冷黯淡,瑟雷尔胸口的滞涩郁闷,便只有越发加深。 ──他又如何能置之不理呢? 就算不考虑那孩子给予他的温暖、不考虑那孩子轻易便能牵动他心绪的能耐,单单是那孩子的名与出生时的种种巧合,便已注定瑟雷尔不可能撒手不管、不可能将对方当成「其他人」看待了。 早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起,阿德里安·法瑞恩,便已注定是「不同」了的。 思及此,裴督之主黑眸中几分自嘲闪过,下一刻,伴随着熟悉的空间波动,原先端坐于大殿之上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只馀下了几分悬而未决的公文,孤零零地停留在失去了主人的王座之上。 ──而与之相对的,是位于无尽虚空中的法师塔内陡然闪现的,那漆黑如墨、彷佛要蚀尽一切光明的身影。 走过那数百年如一日的起居室、穿过那少数能令他净空思虑沉静心湖的长廊,最终迎来的,是记忆中那间满载着温暖、放松和愉悦的宽敞卧房……也是时至今日,唯一能让他完全放松的处所。 他的避风港。 他的……家。 看着屋中那依旧维持着主人生前习惯的布置,瑟雷尔心头熟悉的疼痛泛起,却又伴随着某种诡异的轻松感,让他几乎是全无形象地几个大步上前、一头栽进了在魔法的作用下仍留存着昔日主人气息的柔软大床里。 「师父……」 将头埋在松软的羽绒枕中、捞过轻软的绒毯包覆住自身,裴督之主如同上瘾般不住汲取着身周象征着「安稳」和「倚靠」的气息,俊美面容之上早已无了任何一丝惯常的冷凝严峻,取而代之的,却是仿如稚童般的孺慕和依恋。他喃喃唤着那个独一无二的称呼,想像着自己仍是四百馀年前那个依偎在师父怀中安睡的孩子,可一双看似安详地紧闭着的眼眸,却已自眼角无声地淌下了两道泪迹。 因为……不论所营造出的幻境再怎么真实,内心深处,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美好、这些温暖,都不过是被他从记忆中强留下来的馀温。他曾经感受过的幸福,早在他对师父起了疑心和防备的那一刻便给送入了坟墓,即便清楚师父临死前仍爱护、看顾他如昔,也再也没可能挽回。 而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年复一年地寻求力量以求复仇,然后在思念满溢的时候回到这里自欺欺人而已。 可就算是自欺欺人,单是那留存的气息,便已足够让他有再次前进的力量。 每每意识到这一点,瑟雷尔心底总不免要升起浓浓的自嘲──当年他会在察觉师父的心思后刻意疏远,其实不也是认定师父绝不会因此便减少对自己的关怀重视?说穿了,也不过是仗着师父无条件的关爱恣意挥霍罢了,却偏还自以为是地鄙夷、排斥着对方眸底极力压抑的情思……但回想起来,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这样单方面无条件的宠爱容忍?如果不是师父收留他,他甚至没可能活下来,更别提当年的那些「成就」了。但他被师父宠了太久,宠到忘乎所以,竟将一切当成了理所当然,以至于仅仅是那一眼无意泄漏的情思,便让恃宠生骄的他起了抗拒埋怨的心思,最终一步步铸成了大错。 人类总是这样的愚蠢,总是要到失去了一切,才懂得珍惜。 如果能够,他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回师父的生命、换回他曾经拥有的温暖与亲情……曾经的抗拒排斥如今看来是那么样的可笑。就算跨越了师徒分际又如何?就算回应师父的感情又如何?师父本就是他唯一的家人,关系的转变或许让人别扭,可比起失去师父,却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的事……只是那时意气风发、恣意妄为的他又何曾能够想到这些、衡量这些?待到知晓轻重,一切却已无可挽回。 ──四百年来,除了那些只得逃命无暇他顾的日子外,他没有一天是不想着扭转一切、复活师父的。只是即便夺取了无数秘法、研究了种种禁术,也不过是让他获得了更多技能和手段而已,真正的目标却始终遥不可及……四年前那一次失败更是让他几乎绝望。如果不是心里仍惦记着复仇、惦记着有朝一日要替师父正名,他甚至起了就此放弃生命的念头。 即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条师父拚死也要保下的性命,他同样没有挥霍浪费的资格。 任由虚假的气息环绕着自身,他就这样闭着眼、流着泪,一面追忆着早已无从挽回的幸福、一面放任熟悉的懊悔自责侵蚀着胸臆……正如这四百年来他已做过无数次的那般。 ──直到一抹银白色的身影蓦然于卧房中闪现,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地径直往埋首枕被间的瑟雷尔身侧躺卧了下。 而向来不喜人近身的裴督之主却没有一丝抗拒。 他只是睁开了那双仍残留着水光的墨眸,打量般地静静凝视着身旁与己只有不到半个手臂距离的来人。 那是一个外表约在二十多岁上下、有着一头银发和一双罕见银眸的男人。 相较于裴督之主姿容昳丽张扬的俊美,男人的容貌是更为内敛的英挺俊朗,神情间带着几分春风般的柔和,却唯有那看似温煦的银眸深处,潜藏一抹与裴督之主全无二致的冰冷阴暗。 ──因为两个气质迥异的躯壳里居住着的,是同一个灵魂。 男人「名为」伊莱·温斯特,是瑟雷尔在某个禁忌研究里得出的成果。原理来自于某个疯狂炼金术师为了同时进行多个实验而想出的「意识分割」之术。只是炼金术师意识分割操控的是炼金魔偶;而他所操纵的,却是一个外观和生理构造都与人类毫无差别的躯壳,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这个「人」本是他为了复活师父、容纳师父的灵魂所造,所以才会选择了银发银眸,只在面容上有不同……只是这个躯壳虽然达到了与真人无异的完美,他却始终没能成功唤回师父的灵魂,这才在失望下转而利用意识分割之术将这个躯壳变成了自己的分身,成为他隐藏身分于大陆上行走的「工具」。 而现在,这个躯壳有了除了散心之外的、更重要的用途──为了实现他不久前才下定的决心。 「虽然让『你』当保姆有些大材小用……不过以现在的状况,也只有『你』适合待在那孩子身边了。」 毕竟,以他的身分,不论是亲身守在那孩子身边、又或动用裴督的力量,都只会惹来不该有的注意、造成那孩子的危险而已。相较之下,只是一个普通剑圣的「伊莱·温斯特」进到法瑞恩家自然合适得多。虽然这具身躯的实力有限,但在意识分割术之下,以一个灵魂同时操纵两个身体的他不论感知或思想都是共通的,就算那孩子真出了什么以「伊莱」的力量无法解决的事,本体也能透过跨空间传送出手相救,自然比贸然将那孩子托付给别人照料来得可靠许多。 尤其……回顾了下「伊莱」的记忆,倒让他发觉了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没想到五年前认识的那个瑟琳娜·凯特兰奇会是那孩子庶兄雷昂的生母……看来可以利用这层关系接近法瑞恩家了。」 若是那个『雷昂』谨守本分、没有伤害阿德里安的想法,他也不介意给对方一点实惠……可要是那个庶子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他也不介意替那孩子抹除潜藏的威胁。 回想起那个软嫩纯净的身影,即便只是出于守护的目的、即便清楚那个孩子不会知道「伊莱叔叔」的真实身分,他却仍是不由在反覆的推演谋划中微微缓和了容色,不由自主地冀盼起了日后实为重逢的「邂逅」。 ──以及……那份他没有资格奢求,却仍忍不住惦念渴求的温暖。 Chapter 3 「伊莱·温斯特」 大陆历10277年 岁末 一转眼,距离法瑞恩公爵夫人艾琳·柯林斯的丧礼,已又是数月过去了。 当时序由夏入秋、又自秋而冬,人们对死者的缅怀祭奠之情渐淡,一些始终隐隐绰绰地流传于贵族圈中的议论,便也渐渐浮上了台面。 话题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法瑞恩家的两位少爷──年方十五、如今已是五级剑士的庶子雷昂,和已隐隐有了「废人」之称、几个月前才刚满四岁的嫡子阿德里安。 庶子成材,嫡子却是个生有心疾、连大气都不能喘几个的,这种庶强嫡弱的格局放到哪个家族都意味着继承权之争的隐患,更何况法瑞恩公爵也一向比较喜爱那位庶子,而嫡子阿德里安唯一的倚仗艾琳夫人却已过世? 在旁人眼里,法瑞恩家的嫡子唯一赢过庶兄的,也就只有身上的另一半血统和名分而已。 可就连这份血统和名分上的差距,也并非绝对。 ──因为当年那个和阿尔法德·法瑞恩一夕风流的女人不是来自销金窟的花魁、也不是平民出身的小野花。那个女人──瑟琳娜·凯特兰奇──出身于梵顿西南的凯特兰奇伯爵领,不仅是实实在在的伯爵千金,更是一名实力强大的武者、如今已逼近成圣门槛的九级武士。 以贵族谱系和对梵顿朝局的影响力而言,凯特兰奇或许远远比不上柯林斯;但一个实力强大的亲生母亲和隔了层关系的舅家,自然是前者看来更亲近、更值得倚靠。 一旦瑟琳娜冲破成圣壁垒,就算和法瑞恩公爵没有夫妻名分,也再不会有人将之视为雷昂出身上的短板──更别提雷昂本身似乎也继承了母亲在武道上的天分了。 事实上,尽管因顾虑着柯林斯家的颜面而未曾直言,可在整个帝都上层看来,雷昂取代嫡弟成为公爵府第一顺位继承人都已是必然的结果。 也正因着这点,不论雷昂表现得再怎么谨守本分、再怎么溺爱弟弟,也很少有人相信他是出于真心,而更多是将之当成了这个立场微妙的庶子心机重、善隐忍的证明。 只有真正熟悉雷昂的人──例如某几位被他荼毒到不行的同窗好友──才知道,此人是实实在在地爱弟成狂,不仅每时每刻都随身带着弟弟的晶石显影,讲话更是三句不离「阿德里安」,每天见面的开场白都是「我跟你说,昨天阿德里安又如何如何」,还非得要得到听者认同的表情才肯善罢甘休。如果不是阿德里安真的乖巧可爱到让人很难升起半分恶感,只怕这些日日被骚扰的人还真有迁怒到无辜当事人身上的可能。 但雷昂·外表看似正经·骨子里爱死弟弟的·法瑞恩才不会在乎损友们被荼毒洗脑的感受。他只是一如既往地认真修练认真上课,然后在下课、午休等空档不停用「我的弟弟怎么能这么可爱」来骚扰好友。如此这般,直到最后一堂课结束,他才挥别了一脸「赶快滚吧」的好友们,板着一张脸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公爵府中。 「阿德里安!」 伴随着每天放学回家后的必备招呼,雷昂一进门,最先入眼的,便是前廊绒布椅上正晃着一双小脚等待自己归来的幼弟……看着那双美丽的金眸在瞧见自己的瞬间有如入夜后的晶石路灯般蓦然亮了起,雷昂只觉心头一股暖意涌现、因学院里隐隐绰绰的流言积沉于胸口的气愤不平随之一空,当下一个俯身张臂将人一把抱起,带着满心的愉悦爱怜低头亲了口弟弟的面颊: 「今天有没有想哥哥啊?」 「有。」 阿德里安轻轻点头,语气虽没有半分撒娇的意味,可用那副软嫩清脆的嗓音说来,却是怎么听怎么可爱,让雷昂忍不住又以脸蹭了蹭弟弟面颊,直到怀中的小人微微有些挣扎了才依依不舍地停下动作,抱着弟弟一路回到了起居室中。 而老管家奥斯汀,也紧随在两兄弟身后捧着一个嵌银丝的胡桃木托盘走了进去。 「雷昂少爷,这是今日收到的请柬,我已经依照各家的亲疏远近分成了三叠,请您回复决断;另外新年将届,拜访的名单和礼单应该提早开始拟定了。」 将整齐排放着请柬、信函与拆信刀的木托盘轻轻摆放在少年面前的茶几上,老人微微躬身道,「另外,旁边这封是刚刚才送到的、凯特兰奇女男爵的来信。看信差的表现,事情似乎有些急迫。」 「好,我知道了。」 雷昂对老管家的能力十分清楚,故当下也没多说什么,伸手拿过母亲的信件、也不避讳仍在怀里的弟弟便拆阅了起来。 ──法瑞恩公爵依旧在外领兵、家族引以为倚仗的老祖宗又因大限将至而正焦急地闭关寻求突破,是以如今公爵府内,算得上主人的也就是他们兄弟俩二人而已。虽说按照努泰尔大陆的传统,就连十五岁的雷昂都还没到当家的年纪,但府邸内若有什么下人无法自行决定的事,自还是只能交给年纪较长的雷昂拿主意了。 当然,艾琳夫人掌握公爵府多年,能亲身服侍主人的都是她的心腹,是以包含管家奥斯汀在内、许多人都是一心向着阿德里安的,对极可能危及小少爷地位的雷昂自然存着几分敌意……只是当初雷昂一入府就有了那么一番宣言,之后种种表现也确实像是真心爱护弟弟的,又见向来聪慧通透的小少爷阿德里安对他亲近信任有加,这才让奥斯汀勉强放下心来,将府中需得决断的大小事一点点交到了对方手中。 便如现下。 看着信件中母亲豪迈一如既往的花体字,和信中那不知该说是让人期待还头大的内容,雷昂微微一叹,将信件递到正好奇地瞄着内容的弟弟手中、有些尴尬地开了口: 「阿德里安,不晓得你对哥哥母亲的事……知道多少?」 「哥哥的母亲?瑟琳娜阿姨?」 「嗯。你知道?」 「知道。我没有见过她,不过母亲跟我说过,瑟琳娜阿姨是哥哥的母亲,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还说过以后真的遇到困难不知道可以相信谁,可以找瑟琳娜阿姨帮忙。」 「真的……?」 没想到会从弟弟口中得到这个答案,本还犹豫着该怎么解释的雷昂不由愣了下,随即松了口气地微微一笑──却又带着几分无奈地: 「其实……她说要来拜访,而且照这封信上说明的时间,大概明天就会到了。」 「阿姨要来看哥哥?」 「呜、其实我觉得她更想见的是阿德里安喔!以前你寄给的显影晶石,有好几块都被她拿走不还了。」 回想起往日的「惨痛经验」,少年极为难得地咬了咬牙,「另外……阿德里安不必用『阿姨』称呼她,直接喊『瑟琳娜』就好了。」 「咦?」 「嗯……她说她还很年轻,不想没事长一辈,所以一直都要我直接称呼她『瑟琳娜』,而不是妈妈。」 其实那位女士的原话是「本小姐含辛茹苦地抚养你长大,你怎么忍心阻碍我的春天」,不过虽然有着爱弟弟属性却还是个普通青少年的雷昂对此多少有些难以启齿,所以还是选择了比较婉转的方式来表达。 而这番话换来的,是怀中幼童面上难以掩饰的讶异表情、一双因此而微微瞪大了的金眸……以及内心深处隐隐升起的一丝诡异认同。 ──虽然兄长对自家母亲的忌讳有些无言以对,但作为一个灵魂年龄已经一千多岁的伪幼儿,阿德里安其实……相当能理解对方的感觉。 毕竟,人活到了一定的年纪,往往都会想逃避年龄所代表的一些事实──例如随时光流逝一步步到来的大限,也例如身边的人与自己的距离。 就连他,也不可幸免。 成为半神前,他即便离寿限仍有极长的一段距离,却仍忍不住日夜警醒;成为半神后,他不虽再受自然死亡的威胁,却因在阴错阳差下对错误的人动了心,不可免地在意起了彼此师徒的身分、他那足以当人不知几辈祖宗的年龄……和他那因五六十岁才成圣而永远停驻在了那一刻的外表。 也正因着如此,即便胸口因回忆而隐隐起了一丝揪痛,阿德里安却仍不由自主地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女性有了几分好感。 ──对于直呼对方的名字,连法瑞恩家的老祖宗都只能拿他当祖宗的半神阁下自然不会有任何抗拒或不适应。 所以微微侧首思考片刻后,孩童已然稳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哥哥。瑟琳娜是一个人来吗?如果不是,府邸就要多做点准备了。」 「她信上说会带一个一起冒险的朋友兼救命恩人来拜访,所以一共是两个人……」 说着,雷昂抬头朝一旁侍立的奥斯汀一个颔首示意:「要麻烦你准备了,奥斯汀。」 「这是我的荣幸,雷昂少爷。」 恭敬却又不显生疏地回了个礼后,老管家已是一个转身、就此离开起居室准备去了。而仍留在起居室里的兄弟二人,则是边一起拆请柬,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今日白天地诸般琐事── 这一刻,阿德里安还不晓得那名女子信中一言带过的「朋友」,将会给他本应平静的蛰伏生活带来怎么样翻天覆地的改变── ──即便以阿德里安数百年的阅历来看,瑟琳娜·凯特兰奇都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奇特女子。 这位出身高贵的伯爵千金从小就崭露了非比寻常的习武天分和独立性格,不仅靠着一手过人的武技说服了父亲取消一般贵族千金必修的新娘课程,更在成年后直接选择了长年流浪在外四处旅行的冒险者生涯,靠着出色的武力与外表在佣兵界获得了「烈焰玫瑰」的称号。如今年方三十四的她已是实实在在的九级武者,虽仍未跨入圣级,却也是大陆上公认的强者了。尤其她三十出头便已达到九级,日后前景颇令人看好,故不论她的行事作风再怎么离经叛道,也鲜少有人敢当面给她难看。 当然,就算给人当面讽刺作风粗鄙、没有一点女人样之类的,这朵烈焰玫瑰也不会在意。 毕竟,她可是宁可未婚生子,也不愿「将就」阿尔法德·法瑞恩的强韧女性。 瑟琳娜和法瑞恩公爵之间的孽缘,还要追溯到十六年前瑟琳娜的一场期末试验。 当时,实力已达六级的瑟琳娜和一众同为精英学员的伙伴接到的期末考试内容,是协助军方进行一项护送任务。而这项任务的军方负责人,就是当年还只是公爵继承人的阿尔法德·法瑞恩。 从雷昂和阿德里安两个异母兄弟同样出众的外表就可以知道,身为父亲的阿尔法德容貌绝对差不到哪里去。尤其十六年前,阿尔法德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新锐军官,深邃俊朗的容貌衬上轩昂笔挺的身形,光外表便已对多少有着几分浪漫心思的花季少女有着极大的吸引力,更何况出身军人世家的他性格沉稳、行事果决,和瑟琳娜身边那些同年龄的毛头小子一比高下立见,自然让一向独立率行如瑟琳娜也不免起了几分少女心。 然后,在近两个月的任务途中日久生情,最终因一次险死还生的惊险让少不更事的少女做出了直到现在都还悔恨不已的糊涂事。 瑟琳娜虽然从小就是个独立有主见、在某些人眼里甚至称得上叛逆的女孩儿,却不是什么随便的人。所以一夜情迷后,一向独立果断的她虽难掩羞意,却还是主动向阿尔法德问及了两人的将来──不想得着的,却是个让她晴天霹雳的答案。 阿尔法德说,他不可能娶她。 他说他身为公爵的法定继承人,不可能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当时瑟琳娜是隐瞒了身分入学的──又说他们可以先维持情人的关系,等瑟琳娜毕业后直接成为他的贴身女官,就算没有法瑞恩公爵夫人的名分,两人也能时刻在一起……男人说出这番话的语气没有半点歉疚不安,就好像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安排一般。可听在一向自信且难免有些心高气傲的瑟琳娜耳里,却无疑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因为阿尔法德的决定,也因为这个决定背后作为根基的性格和价值观。 这个男人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错。 瑟琳娜出身贵族圈,当然清楚有这种想法的男人多不胜数──甚至就连女人也一样──却没想到她一心想相守一生的对象,居然也是那群人中的一个。 顶多,也就是外表好看一点、性格合她胃口一些而已。 她的性格虽然风风火火,但一个这样独立果断、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子,自然不会在发现错误后还傻傻的「将就」一生──就算她告诉阿尔法德自己的出身背景、成为了公爵夫人,谁晓得这个男人会不会在婚后对其他女子说出类似的话?所以她虽然心痛懊恼万分,却还是当机立断地在甩了阿尔法德一巴掌后拒绝了他的「邀请」,并就此断绝了两人的关系。 可她无论如何没想到的是:那个混蛋男人还挺行,居然仅只一夕风流,就让一直安慰自己是「被狗咬了一口」的瑟琳娜中了标。 而瑟琳娜选择了面对错误负起责任,休了一年的学、回到凯特兰奇领将孩子生了出来。 她没有告诉阿尔法德雷昂的存在,一来是担心会给对方身边的女伴带来无谓的困扰;二来是不希望孩子被接回法瑞恩家、被那个脑子有问题又自以为是的男人教歪了。靠着过人的毅力和父母的协助,她在带着孩子的情况下顺利完成了学业,直到雷昂五岁那年才正式登记成了冒险者,开始了四处冒险、一年顶多有一个月在家陪儿子的生活。 以一位母亲来说,瑟琳娜或许不是非常称职,但她对雷昂的爱却是无庸置疑的,雷昂也一直和她十分亲近。靠着昂贵的炼金魔法道具,即使瑟琳娜出门在外,母子俩也能时不时聊上几句;而当瑟琳娜在家,她会亲自指点雷昂练武,或者像个普通的贵妇人一样抓着儿子喝起下午茶,聊的内容却是她出外冒险的种种经历……有母亲的豁达开阔、自信自强的做榜样,又有为人正直却不失洒脱的外公亲身教导,也难怪雷昂会有今日这样的性格了。 雷昂在凯特兰奇家生活得好好的,更已被外公定为了爵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第一顺位自然是独女瑟琳娜──按说这辈子应该是没法瑞恩家什么事的。只是随着瑟琳娜的名声渐渐传扬开来,已继承爵位的阿尔法德发觉了心头那抹倩影的真实身分、又查到对方替自己生了个孩子的事,心里惦量一阵后便带着花束与无数礼物主动登了门,向凯特兰奇伯爵提出了娶瑟琳娜为妻的要求。 瑟琳娜当然不会答应。 当年一时上头的爱情早已淡去,只在那心里留下了「这男人真不要脸」的印象,而事情发展也无疑又一次证实了她对阿尔法德的了解。只是雷昂身上毕竟有着那个浑蛋的一半血,阻止他们父子往来多少有些自欺欺人,所以瑟琳娜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可能的利害关系告诉雷昂后,将归入法瑞恩家与否的决定权交给了自家儿子。 雷昂对这个父亲谈不上什么好恶,却不想增添无谓的困扰,所以一开始其实是不怎么想认这个亲的。只是被拒绝的阿尔法德后来接受了和柯林斯家的政治婚姻,娶了在学院时代就是瑟琳娜学妹兼好友的艾琳·柯林斯,艾琳却在产后亏了身子日渐体弱,幼子又天生有疾,为了保护孩子在自己离世后的生活,这才央求好友说服雷昂认回法瑞恩家,让阿德里安有一个可以照应、看顾他的哥哥。 ──这些「背景知识」,还是昨天晚上阿德里安软磨硬磨才从哥哥口中问出来,又靠自身的阅历去补完了大概的。 他无意评价自家长辈们之间的诸般牵扯,却在感念母亲对他不遗馀力的关爱照顾之馀越发相当欣赏起了瑟琳娜的性格。也因此,尽管雷昂不想让他太过劳累,阿德里安却还是同请了天假的兄长一样早早起了床,在确认好府邸内的各项安排后等待起了瑟琳娜等人的到来。 阿德里安的灵魂毕竟有着半神的位阶,尽管实力因躯壳而有所限制,自身存在的层次和与之相伴的感知、鉴察能力却仍是远超任何人的──这也是当初偶遇夜访的瑟雷尔时,后者并未发现他异状的原因──就算不刻意施为,整个德拉夏尔也都处在他的感知之下。也就是说,只要阿德里安有心,这个帝都多数的隐私或秘密对他而言都是无所遁形的。 当然,若真时刻去大量接受、分析所能得的一切讯息,以阿德里安如今的精神力和体力,绝对只有不支倒地的份。所以多数的时候,他多是将感知调节在一种被动触发的状态,只有达到一定条件──例如空间波动、一定规模的能量变化──才会引起他的注意。而这种种条件之中,无疑也包含了对强者的自发警戒。 所以当那股象征着圣级实力的能量团进入德拉夏尔之时,阿德里安第一时间便有了警觉。当下故作疲倦地阖上双眼将头靠入了一旁的雷昂怀里,心神却已沉入感知之中、追本溯源地凝聚到了那名陌生的圣级强者上头。 这番举动本只是例行公事的应对。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当他进一步集中感知细查对方之时,感觉到的却是一股与圣级能量并不相符的、更高层次的灵魂波动。 一个属于传奇高手的、他无比熟悉的灵魂波动。 ──那是……瑟雷尔。 察觉这一点,阿德里安心头一紧,熟悉的疼痛于胸口漫开,可比起惯常的怨怼纠结更为强烈的、却是在意识到对方躯壳实力与灵魂不相匹配的状态后瞬间涌生的忧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联想到了自身与之相似的状况,而在思及如此情况潜藏的意涵后、瞬间苍白了脸。 ──他的灵魂层次与实力不匹配,是因为死而重生;那么瑟雷尔呢? ──难道……就在数月前那次重逢到现在、短短数月的时光里,那个孩子便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出了什么事,以至于……? 思及此,即便阿德里安清楚徒弟的灵魂仍好好的存在这世上、一切也必然能有挽回的机会,却仍不由给脑中的种种推想激得心头大恸,本应平稳的吐息瞬间变得急促、心律亦随之失了速。只觉一震撕裂心肺的疼痛如潮水般不断侵袭着全身,让他便清楚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却仍在得以控制前难以禁受地先一步失了意识、就这么从兄长怀中往下栽了过去。 「阿德里安!」 没想到前一刻还安详地在怀里打盹的弟弟会突然发病,雷昂虽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孩童险些落地的幼小身躯,却仍给对方苍白如纸的小脸与被冷汗浸透的身子彻底骇了住,连忙抱起弟弟瘫软的身躯,边呼喊着管家和治疗师边往最近的卧房里冲了过去──而即将到来的「客人」的事,也因此给满心只剩下弟弟的少年彻底抛到了脑后。 ──所以当瑟琳娜终于带着那位「友人」来到法瑞恩公爵府时,不仅没得到预想中的欢迎,还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好在两人都是阅历丰富的人物,心思一转便猜到府里必定是出了什么事,瑟琳娜更是马上联想到了好友儿子的心疾,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身旁的同伴和应有的礼节,直接跳过大门便往本馆的方向冲了过去。 身为艾琳夫人生前的好友、雷昂少爷的生母,公爵府的人自然不会不认识这朵在佣兵界赫赫有名的烈焰玫瑰。所以看到有人突然轰开本馆大门之时,护卫们先是一惊,随即便在认出人后放下了警戒;个别机灵的更是马上凑到瑟琳娜跟前边领路边说明了事态,让她在一路无阻地到达目的地的同时,也对现下的状况有了简单的了解。 只是了解是一回事、如何面对又是一回事──亲眼瞧见大床上那个在治愈术的光芒中也依然面色如纸、呼吸急促的幼小身躯时,即便是见惯生死如瑟琳娜,亦不由瞬间屏住了呼吸、难以自已地升起了浓浓的心疼和无力感。 因为她的无计可施。 从笼罩着孩童身躯的光芒来看,现在正为阿德里安治疗的治疗师至少有七级,即便在德拉夏尔也算得上是高级职业者了,可那治愈术作用在孩童身上却没能起到应有的效果,只是尽可能地维持住孩童的性命而已,却半点没能缓解那正侵蚀孩童生命的根源……再这样下去,除非能找到接替者或是请来通晓大恢复术的人出手,一旦治疗师精神力耗尽,床上孩童的生命力再难维持,结果自然也只有那么一种。 而这个结果,是不论正在床边紧握着弟弟小手的雷昂、又或背负着好友交托的瑟琳娜都无法承受的。 看着大床上脆弱得彷佛随时会断气的幼童,以及一旁隐带着哭音不住呼唤着「阿德里安」的自家儿子,她心下一酸、一个转身正欲离开府邸到外求助,不想一道熟悉的嗓音却于此时蓦地于身旁响起: 「治疗术别停。我有办法,让我来。」 相较于弥漫于整个房间的凄切紧迫,那道嗓音构成的语声温和而沉稳,彷佛蕴藏着绝对的自信,就好似这样紧张的状况在他眼里其实再平常不过一般,便连床边一心关注着弟弟状况的雷昂都不由给牵引着循声望了去;就在来人身旁的瑟琳娜更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了头,而在瞧见入眼的人后露出了个惊喜交加的表情: 「伊莱?你真的……?」 「嗯……放心,没事的。」 说着,来人──披着「伊莱·温斯特」这个壳子的裴督之主已然穿过房间行到床边,而在一旁的金发少年半是怀疑半是冀盼的目光中先给孩童施放了个放松精神的缓和术,随即一个抬臂将床上幼童瘫软汗湿的小身躯揽入怀中,以指轻扳开孩童唇齿后、将事先备好的药碇放入了孩童舌下。 而雷昂即便已满头大汗,却仍是一瞬也不瞬地直直盯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像是生怕对方做出什么不利于弟弟的事一般,却偏偏又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急迫渴盼……如此几个动作下来,直到那个银发银瞳的男人喂完药、将弟弟的身躯重新安放好,他才稍稍放松地将目光重新黏回了弟弟身上。 ──按说在这种连对方是谁都搞不清楚的状况下,贸然接受对方的治疗和药物是一件十分冒险而愚蠢的事。只是雷昂此刻已别无他法,又见眼前这个银发银瞳的男人似乎很得母亲的信任,这才强忍着质疑不安的情绪将弟弟暂时交了过去,煎熬着等待起了宣判的那一刻。 幸好,他的险没有冒错。 尽管一开始的作用并不明显,但随着时间流逝,阿德里安的呼吸已然一点一点地变得平稳,容色也在治愈术的作用下逐渐恢复了应有的红润。若不是仍然汗湿的衣裳和仍微微蹙着的眉峰,孩童阖着双眼躺床上静静沉睡的模样甚至可称得上安详……见状,知道已经差不多的治疗师立即停止治愈改而施放了个检测法术,并在确认结果后朝雷昂点了点头: 「雷昂少爷,阿德里安少爷已经没事了,只是需要多休息一下而已。」 「嗯……今天辛苦您了。奥斯汀,请为大师准备一间房间休息一下;阿妮丝,你留在这里照顾阿德里安,记得帮他换掉湿衣服和床单。」 得到治疗师的判断,雷昂原先悬了多时的心一松,只觉整个人瞬间几乎没了力气,却因眼下的状况而仍是强打着精神做出了一些安排,然后才在母亲有些欣慰的目光中微微苦笑了下,一个手势请瑟琳娜和弟弟那位至今仍不知名姓的救命恩人到外面谈谈。 而这种种情绪变化和行止应对,自然分毫不差地进到了一直有意观察着的瑟雷尔眼中。 ──虽不知那个孩子今日为何会突然发病,但雷昂对阿德里安的关心却是无庸置疑的,看来他之前担心的嫡庶相争戏码暂时还不会上演……只是那孩子仅仅一次发病就险些被死神勾了魂,却是让人越发放不下心了。 毕竟……若不是他事先考虑到这一点、先一步利用以前的知识和法师塔的资料做出了药,那个孩子就算救得回来,怕也得多受上不少苦……思及此,即便因着身分的原因没能堂而皇之地好好搂住那个幼小而脆弱的身躯,瑟雷尔却仍是在深深望了眼那张精致的小脸后,才在金发少年的带领下紧随着瑟琳娜离开了卧房。 ──当阿德里安从沉眠中醒转,最先感觉到的,就是周身遍布的疲惫感,和胸口仍残留着的一丝滞闷揪疼。 不仅仅是肉体上的,也是灵魂上的。 也正因着这份疼痛,让初始还有些迷茫的他微微一震、昏迷前的种种转眼间悉数浮上心头,却又在激起另一波足以夺去他性命的情绪起伏前、为一股带着安抚意味的波动缓和了下。 阿德里安先前之所以会给自己推测的内容引得心神大乱,无非是事发突然、因过于错愕而失去了应有的平常心,以至于连控制情绪都来不及便病发昏厥……如今有那阵奇异的波动相助,他心下又已有所准备,即便胸口因那番猜想而起的馀悸犹存,原先有些发懵的脑袋亦逐步恢复了应有的清明。当下顺着那股波动的引领沉入冥想进一步控制住自身,直到心境已是一片近乎空明的静稳,他才转而放开感知、一点一点地探查起了四周的状况。 以及……那个先前引得他心神大乱的根源所在。 ──可阿德里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他的感知才刚展开,便在距离自身仅仅一墙之隔的小起居间探查到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灵魂波动。与之同处一室的还有他同样熟悉的兄长,以及一个拥有九级实力的陌生灵魂。 而他甚至不必思考也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个陌生的九级灵魂,无疑便是预定今日抵达公爵府的瑟琳娜·凯特兰奇;而依眼下的情况来看,瑟琳娜信中提到的「同伴」,则多半是此刻不知为何只有圣级实力的瑟雷尔了。 或者说,是换了个圣级躯壳的瑟雷尔──毕竟,隔壁那人能量流动的形式,与瑟雷尔的原身有着极大的差异。 而已阿德里安对自家徒弟的了解,又怎会认为对方的「拜访」只是顺道或碰巧? 更别提此刻正笼罩着周身、不断安抚、稳定着心绪的那股奇异波动了。 思及此,孩童半睁的金眸间一抹挣扎苦涩闪过,原先搁于身侧的小手却已循着感知找到了那阵奇异波动的源头,轻轻触上了一枚不知何时挂上他颈间的小小水滴状链坠。 以他的见识,自然「一眼」便明白了这个链坠的构成与作用。 链坠本体是由精金以精神力秘法熔炼而成。一缕缕交错的金丝看似单纯的装饰花样,实际上却是一个极为精巧隐蔽的魔法阵组,包含聚能、转化、释放等三个层次,会自发地持续运转,让金丝内部隐藏的紫灵晶核心能不断地释放出舒缓宁神的能量波动。 也就是说,只要戴着这条链坠,就好像有一位精神系法师在身旁不断释放缓和术一般。只要不是本体被破坏或进到禁魔区域,魔法阵都会持续运作,不必担心有能量耗尽的一天。 这是一件不论工艺用料都称得上传奇级的魔法物品,目的却十分单一,仅仅在于稳定配戴者的情绪而已……而就阿德里安所知,现今整个努泰尔大陆上有能力在这么小的空间里设计并架构出一个严密却自成系统的魔法阵组、且还能同时兼具隐蔽性的,也就只有那么区区一人而已。 他所竭力栽培的传承者,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 这个链坠,是瑟雷尔亲手炼制成的。 瑟琳娜突如其来的拜访。 完全针对他的心疾炼制而成的魔法物品。 以及……心疾突发,现下却仍安然无恙的自己。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打从一开始,他那衍生自己身的遭遇的推测便是完全错误的。虽不知瑟雷尔眼下的状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从那孩子能跟瑟琳娜搭上关系、甚至一并前往公爵府拜访来看,这个「状况」与其说是意外,还不如说是一种设计──一种方便如今凶名赫赫的大陆公敌在外行动的设计。再加上此刻正挂在他脖子上的链坠从设计到炼制都得花上不少时间,如此顺序推想下来,比起瑟雷尔因出了什么变故而如他一般易体重生,又碰巧搭上瑟琳娜来到了公爵府,将一切推定为徒弟有计划的安排显然更为合理。 而这番安排的根源……想来还得回推到三个多月前的那一次意外相遇。 问题只在于那个孩子这种种作为的目的。 ──瑟雷尔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知道了他的真实身分……还是仅出于某种作为替代的赎罪心理,所以才会对「和师父有着相同名字」的阿德里安·法瑞恩这般关切? 想到这里,金发孩童长睫微垂,心下难以言明的纠结苦涩满开,却因清楚自己终究没可能逃避而只得化作了唇间一阵低不可闻的叹息。 然后,藏下了心头千回百转的情绪、松开了掌中轻轻握着的链坠,一片漆黑中,他如同一个刚从睡眠中的四岁幼童般抬手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粉嫩的双唇微张便是一阵满载不安的呼唤声脱口: 「哥哥……?」 「阿德里安……!」 而那一声「哥哥」换来的,是虽置身邻间却始终关注着弟弟动静的雷昂欣喜万分的回应,以及连同迫不及待的金发少年在内、紧随着推开房门步入其间的三道身影。 尽管先前早已透过感知对隔壁的状况有所了解,但阿德里安还是露出了一个稍稍放心却仍写满了困惑的表情,并在看了眼哥哥后转而朝对方身后的两名「陌生人」望了去──入眼的是一位一身劲装、有着一头艳丽红发和一双碧绿眼眸的美丽女子,和一名银发银眸、气质温和却潜藏着几分冰冷疏离的英俊男子。前者自然便是雷昂的生母、艾琳夫人生前的好友瑟琳娜·凯特兰奇;而后者,则无疑是今日导致他突然病发的罪魁祸首、不知为何换了个壳子的瑟雷尔了。 阿德里安虽已透过感知了解了对方的底细,可相貌身材却还是直到这一刻才得以见着。那熟悉的瞳色和发色让孩童本已平复许多的情绪几乎是瞬间又重起了波澜……好在胸口的紫晶链坠仍孜孜不倦地发挥着作用,这才让不可免地思量着「瑟雷尔究竟是有意为之又或是我自作多情」的伪幼儿不至于露出破绽来。 只是他心中涌动的思绪无人知晓,金眸中所流露的疑惑却是实实在在的。也因此,爱怜地轻抚了抚弟弟仍带着几分苍白的面颊后,雷昂便从善如流地开了口、同弟弟介绍起了身后的两名「陌生人」。 「阿德里安,还记得今天要来拜访的客人吗?」 「哥哥是说……瑟琳娜和她的朋友?」 阿德里安先前因发病而消耗的体力毕竟仍未完全恢复,就算不刻意装嫩,脱口的嗓音声调亦是光听就足以让人心生怜惜的娇憨软糯……只是满心满脑都是弟弟的雷昂对此虽没甚么招架之力,可眼下毕竟有客人──而且还是他崇拜多年的、有银光猎隼之称的温斯特剑圣──在场,故他还是使上了十二万分的自制力压抑下当场抱住弟弟狠狠亲上几口的冲动,点点头顺着弟弟的反问接续着说明了下去。 「没错。前面这位就是瑟琳娜;后面那位则是瑟琳娜之前提过会一起前来的同伴,剑圣伊莱·温斯特……之前你心疾发作的时候,就是靠他才得以稳定下来的。也就是说,他现在不只是瑟琳娜的救命恩人,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喔!」 「温斯特……大师?」 对于高级职业者,努泰尔大陆上最普遍的尊称就是「大师」。阿德里安一来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经暴露、二来也摸不清徒弟究竟是抱持着什么心态接近的自己,索性便保持着平常心试探性地一声轻唤流泄,同时礼貌地朝两人分别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 「温斯特大师,谢谢您救了我……还有瑟琳娜,很高兴终于见到您了。」 「都知道要喊我瑟琳娜,就不用加敬称了,阿德里安。」 看着那张精致脸庞上扬起的、纯真中带着一丝腼腆的小小弧度,对友人之子算得上慕名已久的瑟琳娜只觉闻名不如见面,突然深刻体会到自家儿子日益严重的弟奴倾向究竟是缘何而起──她也是做了母亲的人,尽管因儿子长大和职业所需而渐渐放下了那一面,心底的母性却不可能因此消失。如今见着这个模样比雷昂可爱、个性还比雷昂乖巧听话的小孩,那种慈爱疼惜的感觉瞬间涨满心头,让她下意识放柔了回应的语调,同时微微倾前、一个踏足就想走到床边再更进一步好好亲近那个可人的孩子── 却在得以如愿前,因一道生生抢在她前头「挤」到阿德里安床边的身影而不得不停下了动作。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的瑟琳娜有些错愕,可瞧清对方的身分后,这种错愕便又随即转成了一种名为「见鬼了」的情绪──因为那个在她印象中外表温和有礼、骨子里冷淡疏离的银光猎隼此刻正站在大床一侧,带着以往只存在于她想像中的真诚热切朝床上小小的身影露出了一抹全无半点虚情的笑。 「对我也一样……不用那么客气,直接叫我伊莱就好了,小阿德里安。」 没有理会身后因他反常的表现而陷入错愕惊疑之中的瑟琳娜,顺应着看到那孩子后的每一分冲动,瑟雷尔张口便是一番没有分毫生疏的亲腻话语脱口,冷意尽去的银眸一瞬也不瞬地直直盯向床上孩童明澈专注的金色眼瞳,却又在单纯的凝视之外,因其中蕴含的情绪与灵魂的本质而化作了某种连本人都未曾觉察的无形迫力。 如果今天与他对望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四岁小孩,就算神经粗、胆子大,少不得也会给看得呼吸急促、心惊肉跳;可现下面对他的是阿德里安,那个将他视作珍宝、即使心怀怨怼亦不舍得伤他半点的阿德里安,又怎会看不出徒弟眼中极力寻求、确认什么的执着?分不清是怀念又或心酸的情绪瞬间涌上胸臆,让他便清楚自己不该再与对方有过多的交集,却仍是心软地依着对方的意思粉唇微张、轻轻唤出了那个对初识的人而言明显过于亲近的称呼: 「伊莱……」 软嫩一如先前的嗓音,语气却已不再是那种隐隐带着生疏的腼腆,而是一种对着亲近之人特有的熟稔和亲腻。 ──连他自身都不曾意识到的。 但瑟雷尔发现了。 早在数月前那次彷若命运般的相遇中,他便已隐隐被这孩子身上某些特别的地方所吸引,甚至因而有了几分异常的亲近与纵容;如今二人再次相见,即便换了个躯壳、即便一切都是出于他的计划,那种奇异的命运感却不仅未曾减退,反倒还因他机缘巧合救了对方的事实而越发变得鲜明起来──尤其此时、此刻,彷佛回应着他自身都不曾察觉的期待般,那个孩子用那双全无一丝杂念的金眸无比专注地回应了他的凝视,更在无意识间那样自然而发自内心地回应了他的亲近、全心专注在他身上……此般种种,无不让裴督之主多年来沉浸在仇恨之中的心又一次有了接近喜乐的情绪,甚至是难以自禁地被涌动的心潮驱使着俯下了头颅,在孩童额角发际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虔诚而满载怜惜地。 「脖子上的项链是给你的见面礼,可以帮助你稳定精神缓和情绪,所以一定要随身带着,即使洗澡也不可以拿下来,知道吗,小阿德里安?」 将唇移开后,瑟雷尔没有直起身,而是就着那样相距不于巴掌宽的亲腻再度开了口。唇间流泻的声调柔和,话中更是充满着殷殷叮嘱,无处不显示出说话人对眼前孩童发自内心的关怀和重视。 甚至是,令人沉溺的。 少了「裴督之主」身上那种浓郁却冰冷的血腥气,披着「伊莱·温斯特」躯壳的瑟雷尔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四百年前阿德里安所熟悉的、那个给他捧在手掌心上百般呵护的孩子,可彼此间的立场却偏偏调反了过来……那种诡异的倒错感让阿德里安心中本就纠结的情绪越发紊乱,却因心底仍固守着的界线而终究只是不露丝毫端倪地微微点了点头: 「……嗯。」 「别担心。」 听他应得乖巧,瑟雷尔一双银眸间几分罕有的愉悦浮现: 「我虽还没有找到治好你心疾的办法,却已经制出了救急的药物。只要把项链和药随身携带,应该就不至于再发生像今天这样危急的状况了。」 言罢,又自俯首亲了下孩童额角后,知道自己今天已做得有些出格的裴督之主不再多说,而是颐颐然地收起笑意直起上身,朝一旁已有些抓狂的雷昂和明显起了几分疑心的瑟琳娜一个示意便自离开了卧房──那种彻底掌控了一切的气场让自认对伊莱有些了解的烈焰玫瑰都不由瞧得一呆,直到小半刻后才带着有些诡异的霞色恍然回神、掩饰般地一声轻咳: 「咳嗯……雷昂,你留在这里多陪陪弟弟,我有些事要和伊莱谈谈,就先出去了……晚点见,阿德里安。」 「嗯,晚点见,瑟琳娜。」 知道瑟琳娜面上微微浮现的色彩意味着什么,阿德里安心下几分酸涩与自豪一并升起,却终究只是故作无事地点头应过,目送对方就此出了房间。 而原先因长辈在场而不得不有所收敛的雷昂,也在稍感自在地轻吁了口气后迅速脱了外衣鞋袜,一如平时地跑到弟弟床上将人轻轻搂入了怀中。 「你今天真的吓坏哥哥了,阿德里安。」 回想起白天的突发状况,即便当事人如今仍好好地待在他怀里,雷昂心底却还是禁不住一阵后怕: 「看你生命力怎么补都补不回来的时候,哥哥真的以为自己要失去你了……还好你平安无事,太好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哥哥。」 阿德里安比任何人都清楚兄长对他的疼宠爱护,自也比任何人都了解对方今日的心情──他不过是推测出了瑟雷尔可能出事的结果,就痛苦得险些因心疾发作而丢了小命;哥哥却是亲眼看着他发病却无计可施……今日这一番波折说到底还是因他的乌龙而起,自不免对替他担心受怕的雷昂生出了几分愧疚。 只是雷昂疼弟弟疼到了骨子里,又怎会因这点小事怪罪于他?忙摇了摇头,温声安抚道: 「有什么好道歉的?事情又不是你能控制的……说到底还是哥哥没照顾好你,今天才……」 「不是哥哥的错,是我自己──」 「好了,阿德里安,我们两个都没有错,不用这样争下去了。」 对不晓得弟弟底细的雷昂而言,一个理应无忧无虑的四岁孩子自己想事情想到心疾发作什么的根本是无稽之谈。只是他心里虽仍对自己没照顾好弟弟这点深感自责,却不敢再就这件事和对方争下去──阿德里安可是禁不起情绪折腾的──索性一言而决将事情就此带了过,同时神色一正、语气一转,改而同弟弟谈起了正事: 「阿德里安,刚刚你也见过温斯特大师了……感觉怎么样?」 「感觉……?哥哥是指……」 没想到兄长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让心底因故多少有些发虚的阿德里安没敢直接回答,而是选择了故作困惑地一句反问,眨了眨眼试图弄清雷昂这么问的意图……好在雷昂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突然,更不可能去怀疑才四岁的弟弟,故当下只是深深望了怀里懵懂的幼弟后、有些复杂地长长叹了口气。 「哥哥有点后悔了。」 「后悔?」 「嗯……还记不记得温斯特剑圣提过,他已制出可以在你心疾发作时救急的药物?其实今天你的病之所以可以顺利缓和,就是他及时赶到出手相救的结果……所以后来他提出有事相求,哥哥也没好好考虑,评估着条件不差、内容也不令人为难就同意了。没想到……」 没想到那位大师对自家宝贝弟弟的态度好得有点匪夷所思……忆起此前银发剑圣旁若无人地霸在弟弟身边又是亲额头又是贴着脸说话、弟弟却没有半点抗拒的模样,雷昂的心情便怎么样也开朗不起来。 ──明明……刚听到温斯特大师提出的要求和条件时,他还觉得是天上砸下来的大蛋糕、兴奋得不得了说。 只是他说着说着自个儿沉浸到了思绪中,听着的阿德里安却连那个不知怎地让他有些背脊发凉的「要求」是什么都没能弄清,忍不住半是撒娇半是催促地用小脑袋轻蹭了蹭哥哥下颚: 「哥哥,什么要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是这样的,温斯特大师接受了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聘任,将从明年开始执教,所以想问问法瑞恩家名下有没有合适的房产可以租借。那时哥哥想他刚救了你一命,人品和实力又是出了名的,和母亲也颇有交情,应该是信得过的人物,便干脆邀请他住到空置的东翼去……」 说到这儿,觉得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的雷昂又是重重一叹: 「其实我本来也不觉得一向独来独往的大师会接受这个邀请,可他不仅接受了,还主动承诺可以在不违背他原则的情况下出手保护公爵府,空闲时也可以额外指点我武艺……这么好的条件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所以事情就……」 最后的话语未尽,所要表达的内容却已无比明确。 而听着的阿德里安已经彻底惊呆了。 「所以事情就这么定了?他……温斯特大师之后就要长期寄居公爵府了?」 「事情已经决定了吗?他……温斯特大师之后就要在我们家里……?」 「……嗯。不过你放心,大师的住处在东翼,多数时间也会待在学院里,应该不会对我们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的。而且有他提供的药,你的健康也多一份保障,所以这个决定……应该不会有所更动了。」 ──尽管他心底……已因那位大师的表现多多少少有了种「对方会抢走弟弟注意」的危机预感。 可不论雷昂心中如何挣扎纠结,此刻的阿德里安都已无了理解、关心的馀暇。 因为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从今天开始,他本以为至多一年见上一面的瑟雷尔,将会以「伊莱·温斯特」的身分入住公爵府,过起和他朝夕相对、共同生活的日子。 而这对决意了断一切、割舍去心中错误情感的阿德里安来说,无疑是堪比末日降临的噩耗。 ──他陷得太深、爱得太重,就连那样让人痛彻心扉的死别都没能让心底的情意削减分毫,更遑论是在日日见着对方形影的情况下?光是方才那短暂的亲近,便已好几度动摇了他自以为坚定的决心了……但隐瞒了一切的他、仅仅是一个「四岁幼儿」的他,又有什么能力在不暴露自己真实身分的情况下阻止这一切? 哥哥不晓得「温斯特剑圣」这么做的理由,所以才会天真的以为对方只是单纯的寄住。以阿德里安对自家徒弟──而且是在这四百年间心机变得更深、手段变得更高的徒弟──的了解,教职什么的都不过是障眼法,是瑟雷尔为达目的所使用的工具,自然不可能反过来让工具阻挠了他的目标……虽不知自己的身分是否已经暴露,可从瑟雷尔今日的表现看来,那个目标毫无疑问地就是自己。而这,也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必然会有许多彼此接触甚至独处的机会。 ──令人绝望──却也,难以抗拒地。 察觉到内心深处在如临大敌之馀不可免地升起的一丝冀盼,阿德里安金眸微暗,精致的小脸上虽没有多馀的情绪流泻,心中却已是一片郁郁。 对于这样无可救药的自己。 只是不论心中如何抗拒,事情显然都不是他能改变的了──以瑟雷尔的能耐,要想编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解释补足今日行为的漏洞绝非难事──若他为了阻止对方入住而刻意质疑阻挠,只怕反倒还会引来对方的疑心,甚至因而暴露出自己的身分……也因此,即便心底已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几度心绪涌动,可阿德里安却终究还是顺着那不断安抚他精神的紫灵晶波动稳下了心绪,转而朝兄长问出了其实已在心口盘桓多时的疑问: 「哥哥……你以前就知道温斯特大师了吗?」 「嗯。他二十五岁就已晋阶为剑圣,剑术高超,而且魔武兼修,擅长风系与雷电系魔法,目前在法师公会公会认证级数是六级……不过大家都说肯定不止这个程度就是了。」 「大家?」 「咳嗯……是哥哥学校的同学。我们有的时候会讨论这个。之前还有人带温斯特大师和伏特罗大师比武的晶石影像来,里面温斯特大师尽管面对伏特罗大师的步步紧逼,动作也丝毫不显狼狈或慌乱,而是从容不迫地化解对方的进攻,并伺机抓准敌人的空隙一击即中,整体风格凌厉却不失优雅,招式衔接流畅自然,真不愧对『银光猎隼』之名。」 尽管雷昂对对方抢走弟弟的注意力这点略有微词,但他毕竟已崇拜温斯特大师许多年,故眼下听弟弟问起,说着说着便忍不住陷入了狂热之中。 而这,还是阿德里安第一次看到兄长对自己以外的事表现出这样的投入和热衷──这也难怪听到瑟雷尔的条件后,哥哥会连问自己不曾就将事情答应了下来。 毕竟,除了知道内情又有心结的自己,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笔无比划算的交易。 看着身旁金发少年因回想起那一幕幕精彩的打斗画面而双眼放光、热血沸腾的表情,阿德里安眸光微柔,心下却已升起了几分淡淡的愧疚。 ──是他太过自私了吧? 这些日子以来,他纵情享受着哥哥的关爱和宠溺,虽也在某种程度上纵容着对方,却很少站在哥哥的立场考虑事情……就如这一次,即使不管崇拜不崇拜的,能有一位剑圣驻留府中指导剑术都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事。尤其照哥哥方才的说法,「伊莱·温斯特」在大陆上还颇有名气,显然是个过得了明面的身分。由「伊莱」亲自指点哥哥,自然比他偷偷摸摸地用脑袋里的存货帮助哥哥提升实力要来得合适许多。 ──至少,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假扮什么『戒指里的老爷爷』去忽悠哥哥、还要哥哥自己找尽各种理由掩盖真相了。 而且,有瑟雷尔炼制的链坠在,就算他一时情绪有所起伏,想来也不至于再失控到今天这种程度、从而让对方察觉了端倪……思及此,即便阿德里安仍因接下来必须长期和自家徒弟同处一个屋檐下而焦切难安,心底对此事的抗拒却已不再,只馀下胸口依然纠结难分的无奈……与叹息。 「哥哥。」 不让自己继续沉浸在那种沉闷的情绪里头,眼见自家兄长至今还陷在思绪里头,阿德里安轻轻一唤拉回了他的注意,随即接续着先前未尽的话题又问道: 「他成名很久了吗?为什么要叫『银光猎隼』?」 「嗯……我七、八岁就从母亲那边听过他的名字了。记得那时他才突破剑圣不久,连称号都没有……不过没隔两年,他就因为打败了塞穆尔帝国的卡尔·格雷斯武圣而有了『银光猎隼』之称。『银光』是因为他的发色和眼睛颜色;『猎隼』则是针对他伺机而动、一击必中的战斗风格。他有流传出来的战斗影像都非常具备观赏性,实力也确实非常高超,在圣阶已经能排到中游偏上了,所以哥哥一直……嗯、挺崇拜他的。」 想到自己就是因为崇拜才会脑热地应下了那笔交易,雷昂说到后来已经隐隐露出了几分心虚,笔直凝视着弟弟的蓝色眼眸也带上了几分不确定……和忐忑。 「阿德里安……」 「什么事,哥哥?」 「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欢他住进来……哥哥会去拒绝的。见面礼的链坠和药的部分哥哥会另外想办法补偿温斯特大师,所以你如果不喜欢也别勉强自己,知道吗?」 「……可是哥哥不是很崇拜大师么?如果有大师指导,哥哥的实力一定能够提升得更快!」 「但如果代价是让阿德里安不开心,哥哥宁可不要。」 「哥哥……」 为雷昂这样事事以他为先的态度所撼动,阿德里安唇间喃喃低唤脱口,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朝兄长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只是家里多住一个人而已,我不会在意的,哥哥放心。」 「真的?」 「嗯──哥哥崇拜的一定不会是坏人,所以我也不会害怕。」 「那就好。」 见弟弟小脸上看不出一丝勉强,雷昂这才彻底松了口气,默默将心里关于「大师入住」的事项搬到了「已解决」……然后,不可免──而且极其矛盾──地又将心思放回了之前让他看得差点抓狂的事情上头。 「……那,阿德里安会喜欢他超过喜欢哥哥吗?」 「哥哥就是哥哥啊?没有人可以比的……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哥哥吃醋了嘛……刚刚温斯特大师探望你的时候,你看他看到都把哥哥忘记了。」 回想起早前两人对望时,那种胶着而凝固、彷佛不容任何人介入的气场,雷昂心底便怎么也难以释怀……只是木已成舟,坑还是自己挖的,他就算再怎么担心弟弟被抢走,也只能用「有温斯特大师在对阿德里安比较好」来安慰自己了。 「好了,你身体还没好,早点睡吧!」 「嗯。」 看兄长探手熄了灯,阿德里安边应着边往哥哥怀里缩了缩,精致的小脸上却已是淡淡苦涩闪过。 因为兄长连番出于无心之语、却一再正中了红心的言语。 ──雷昂所未曾注意到的是:他最最疼爱的弟弟,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方才那个关于「喜欢」的问题。 而很多时候,回避这个动作本身……其实就已说明了答案。 Chapter 4 法瑞恩的金丝雀 大陆历10287年,秋 德拉夏尔皇家学院 「法瑞恩,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傍晚时分,结束了一天的课程,阿德里安正低头收拾着物品,一只手掌却于此时蓦窜入视线当中、一把按住了他本欲拿起的书本,而连同身前蓦然响起的、有些居高临下的诘问一并,阻止了他准备归家的动作。 闻声,今年就要满十四岁的少年轻轻抬头,及肩的细软金发垂落颊侧,露出了一张仍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圆润、却如人偶般白皙精致的脸庞来。 「有什么事吗?」 他温声问道。尽管对方的姿态已经昭示了来意的不善,自少年粉唇间流泻的嗓音却依旧是不带丝毫火气的温润清澈……恰似那双顺势凝向来人的,彷佛溢流着光华、却见不着一丝波澜起伏的灿金色眼眸。 就如同他平时给人的感觉那般,安安静静地、却自有一种莫名从容和沉着。 可对存心找事的人来说,这种毫无反应的反应无疑是让人有些挫败的──那名气焰高涨地准备找麻烦的同窗就给这种安静噎了下,小半刻后才找回声音似的清了清喉咙、开口道: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做了两年多的同学,怎么大伙儿连一张生日宴会的邀请函都拿不到?不会是看不起我们吧?」 说着,许是察觉自己的气势隐隐弱了一截,来人还不忘增加底气似的抬起下巴睨视对方,唇角一抹隐带讥嘲的弧度随之扬起,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对金发少年的轻蔑与不屑。 ──可即便面对来人摆足了姿态的冷嘲热讽,少年精致的眉眼间也没有任何一丝情绪浮现。他只是用那双过于宁稳的金眸静静地看了看来人,又看了看四周似乎也归在所谓的「我们」之中、正等着看好戏的其他学生,直到所有人都有些禁受不住地下意识移开了目光,他才平静依旧地轻轻摇了摇头。 「很抱歉。」 阿德里安淡淡启唇道。柔和依旧的嗓音夹杂着低低叹息,却没有超出交际客套之外的歉然:「从小到大,家人帮我庆祝生日的方式都只是自家人聚聚而已,并没有举行生日宴会的习惯。让各位失望了,不好意思。」 单纯叙述事实的口吻,而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即便如今已将迈入第十四个年头,身边的「自家人」也有所变化,可这些年来,他的生日一直都是用象征着团圆与亲情的小小聚会度过的;他也对此甘之如饴。所以即便来人的话中已存了明显的讥笑,阿德里安回应的态度也没有太大的改变。 可这份对自身处境的坦然和自得,却明显不是眼前这位存心找麻烦、且将贵族圈里的竞争和攀比视作当然的同窗能够理解的──后者本就被金发少年这种不把他的挑衅当一回事的平静安然十分恼火,如今又见对方无知得可笑、竟然连自己被家族放弃的事实都全无所觉,还一副怡然自适的样子,倒显得好心「提点」的他像个张牙舞爪的小丑似的……心下几分臊怒因而升起,他冷笑了下,望向少年的目光已然带上了几分怜悯──却又交杂着某种看好戏的快意地。 「不是没有这个习惯,而是想办也没人帮你办吧……法瑞恩家的弃子?」 撕破了原先故作关切的伪装,来人喊出了那个早已被整个贵族圈认定为事实的蔑称,「法瑞恩公爵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在这德拉夏尔谁不知道,雷昂·法瑞恩才是法瑞恩公爵心中真正的继承人选;而你么,不过是法瑞恩公爵用来安陛下心的弃子罢了……就连你那个哥哥,表面上对你百般爱护疼宠,暗地里也是存了将你养废的心。否则堂堂公爵嫡子、公爵爵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又哪有直到十四岁都没办过生日宴会、甚至连社交场合都没出席过的道理?」 ──其实他这番字字诛心的言词放在一般贵族家庭里,多半便代表了某些让人难以承受的事实。但阿德里安·法瑞恩虽有着一副粉嫩青葱的少年外表,骨子里装着的却是个遍历世事的苍老灵魂,又怎会真无知到不明白贵族圈里的那些门道?但对他来说,重回半神甚至更高的层次才是值得他追求的,区区一个公爵爵位根本算不上什么,自也不需要为此汲汲营营──他的身体其实也不允许他在这些小事上劳心劳力──他不想做,向来对弟弟马首是瞻的雷昂当然也不会勉强;再加上法瑞恩公爵确实没怎么把这个体弱多病天赋不佳的嫡子当作一回事,这才造就了眼前的境况。 所以指望阿德里安因为那一席话而颓然丧气自怨自艾,可能性就跟裴督之主跑到赛穆尔帝国自请受刑差不多……但这位贵族同窗显然不可能也不会知道这些。所以一番长长的奚落过后,他虽没如愿看见金发少年失魂落魄的模样,却也只以为对方是为了面子硬撑着而已。于是语气一转、故作叹息地又补了一刀: 「不过你不办也好……毕竟,要是法瑞恩公爵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办了生日宴会,却连个到场客人都没有,场面岂不难堪?」 「……我想这些都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见对方废话说了大半天迟迟没个重点还不肯罢休,阿德里安就算再怎么大度──或者说对这些意气之争不上心──也没有让人继续指着鼻子骂的兴致。所以撇清关系的一句脱口后,他一个使力抽起原先给对方按在桌上的课本就想离开教室,不想后者却自以为目的得逞、幸灾乐祸地在彼此错身而过的同时一把扯住了他的臂膀,语带讥笑地逼问道: 「你想逃吗,法瑞恩?」 「请你放手,兰登。」 阿德里安淡淡开口,神情间无波的沉静一如先前,回应的字句却因对方的纠缠而戴上了几分不耐的凛冽: 「就像你刚才说过的,是,今天是我生日,所以现在下课了,作为寿星,我准备回家和家人一起庆生、好好共度晚上的时光……而这件事,我不认为你有阻拦的资格和立场。」 「当然没有──只要你没有脸皮厚到把温斯特老师当成『自家人』。」 加大手上的力道阻止了对方可能的挣脱,来人终于结束了绕了半天圈子的冷嘲热讽,冷笑着说出了今天之所以有这番闹剧的根本原因。 而这不知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的发展,让听着的半神阁下错愕之馀先是气笑,随即又转为了深深的无力与无奈──对于自己又一次因瑟雷尔成为旁人针对的目标这一点。 ──尽管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所崇拜追捧的「温斯特剑圣」,其实和幼时父母亲总用来治小儿夜啼的大陆公敌根本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里,阿德里安思绪万千,这十年来的种种与四百多年前的回忆交相错落,胸中温暖却也酸涩的情绪杂揉成团,却独独忽略了眼前正抓着他手臂指着他鼻子骂的人……好在后者瞧见他微微失神的模样,还以为是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面上得色满满,趁胜追击道: 「不只是我,很多人早就看不惯你仗着温斯特老师暂住公爵府就一直巴着他的行为了……明明是个跑几步路都要命的废物,还敢厚着脸皮要温斯特老师推开其他邀请去替你庆祝生日?你以为老师真的把你当『家人』?不过是看你可怜所以不忍心拒绝而已。你如果识相,就该告诉温斯特老师生日的事不必他参与,让老师做真正对他有帮助的事才对。」 「……我猜,你所谓『有帮助的事』,就是去参加今晚兰登公爵府举行的宴会?」 而听着那与争风吃醋相差无几的字句串串飙过耳际,即便清楚眼前的半大孩子所求的不过是老师的关注甚至偏心,阿德里安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回了一句带着嘲弄的反问;原先充斥着无奈的心境,亦随之添上了几分本不应存在的微怒。 ──但却又在短暂的发泄过后,化为浓浓的苦涩与自嘲。 对于仍然深陷泥沼、竟然因为这几句话就对个半大孩子的话认真起来的自己。 可同样是公爵嫡子的安德鲁·兰登不过是个货真价实的十四岁少年,得意之馀哪还有心思去分辨这些?根本直接将阿德里安的讽刺当成了认输的表现,仰起下巴勾勾唇道: 「你知道就好……光看在老师对你那么好的份上,你也该多为他想想才──」 「我想不论什么对我才是『好』的,都跟你没有关系才对,兰登同学。」 却在这个时候,一道醇和悦耳却透着冷意的嗓音蓦然响起、中断了少年未尽的言词。 闻声,兰登先是一愣,随即半是惊愕半是惶恐地循声望去,就看到作为话题中心的伊莱·温斯特剑圣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两人身旁,英挺俊朗的面容之上瞧不出一丝平时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文,一双银眸更透着几分刀锋似的冷澈,让从未见过对方这一面的兰登给盯得僵直了身,一时竟连仍紧抓着阿德里安的臂膀的掌都忘了放开。 见状,披着剑圣壳子的裴督之主眯了眯那双全无温度的银眸,带着剑茧却依旧纤长优美的指掌扣上那只「冥顽不灵」的手轻轻一按;下一刻,兰登只觉得一股难以忍受的酸麻乍然由手腕窜起,忙松开了掌中纤细的臂膀,有些失措地惊声道: 「温、温斯特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不论你是什么意思,我都没有必要知道。」 毫无温度地中断了对方的话头落下如此一句后,已晚了一步的瑟雷尔不再施舍目光给旁人,而是丝毫不掩饰关切与担忧地将刚给他「救下」的阿德里安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阵,直到确定对方仍然全须全尾、并没有受到伤害后,才一手揽住少年肩背、一手夺过对方怀里抱着的大部头,温声道: 「抱歉,我来晚了……回去吧,阿德里安?」 「……嗯。」 而回应的,是金发少年微微颔首的一声轻应,与状似无意一个踏步闪过他臂膀的躲避……刻意避开了对方视线的金眸中几分过于强烈的苦涩与挣扎闪过,却又在颈间那条以挂了近十年的链坠安抚下,化作了某种寂寥的自嘲。 但瑟雷尔不曾、也没有能够捕捉到这一点。 所以他只是将少年的闪躲当成了某种青春期的别扭,唇角一勾便重新揽住对方、配合着身高还不到他肩膀的阿德里安一同离开了教室。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转眼之间,阿德里安已然重回人世十四载;而曾经居无定所「银光猎隼」伊莱·温斯特在德拉夏尔驻足至今,也已迈入了第十个年头。 十年的时间,足以让原本不到成人膝盖高的软糯孩童成长为风华正茂的青葱少年;也足以让原先只是另眼相待的关切,一日一日酝酿成刻画入心的在乎。 ──一如四百多年前曾经发生过的那般。 四百多年前,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偶然拾到了一个弃婴。他原本只打算将孩子交给合适的人家抚养,却在短暂的相处过程中为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所吸引,最终做出了彻底改变彼此命运的决定;四百多年后,曾立于大陆之颠的半神已然消亡,生活在仇恨与自责之中的裴督之主却在一次睽违四年的悼念中遇上了那双仿若救赎的金色眼瞳……然后,因为那个他曾愧对过的名、也因为心中对金眸中仅仅倒映着自己身影的专注与温暖难以言说的冀求,他没有让彼此的相遇成为一个可能淹没在记忆当中的篇章,而是选择了进驻对方的生命、用另一个身分陪伴在了对方身边。 说好听是守护的陪伴,最开始的目的却不过是某种自欺欺人的赎罪、和心有所求的利益交换——他需要这孩子活着,需要这孩子金眸中不带任何杂质全心关切、在乎自己的专注,所以才会想尽了办法让这孩子可以平平安安的长大……但他所不曾预想到的是:日复一日的陪伴过去,当他习惯了每一日的朝夕相对、晨昏定省,习惯了起居室里彼此共度的静谧和默契,不知何时起,他也习惯了在人群中搜寻那个他由小看护到大的身影、习惯了目光一低便牢牢锁住那双异彩横流的金眸。他需要那个孩子活着,却不再是因为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而只是单单源于在乎、源于关切、源于珍视。 毫无条件,也毫无保留地。 正如同他曾经得到过的、这世界上最最珍贵的情感。 看着身旁自从上了马车就只定定的望着窗外、而连半点注意都不肯施舍过来的金发少年,裴督之主眸中几分带着宠溺的无奈浮现,思绪却有些不由自主地漂回了那对他而言意味着幸福 、却也同样意味着痛苦罪业的过往。 ——每每这样看着阿德里安,他总不免会想:当初师父在身边守着他、看顾着他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的心境?有欣慰、有感慨、有不舍、有自豪……可更深更深的,却是刻划入骨的、那种在乎一个人胜过自己、只想给予对方最好的一切的珍视与怜爱。 因为将对方奉若珍宝,所以即使心中的情感已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变了质,也不舍得自私地去强求对方……但曾经的他,却在纵情挥霍享受的同时恣意曲解了这份不求回报的爱,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迎来了让他痛悔莫及的结局。 而现在,因为眼前的孩子、因为这十年的陪伴,瑟雷尔终于真正理解了四百多年前,师父即使痛心怨愤、命在旦夕,却仍一心只想着安慰自己、保住自己的心境。 所以尽管身旁人赏给他的始终只有一颗灿金色的后脑杓,他也只是无奈地勾了勾唇角,随即一个抬掌轻扳过少年下颚,属于裴督之主的目光带着连自身都不曾觉察的执拗笔直凝向了那双令人炫目的金色眼眸,脱口嗓音微沉、温声问: 「还在生我的气?」 「……早就习惯了。」 阿德里安摇了摇头,语气是听不出太多起伏的淡然,却也当真没什么对方以为他会有的情绪——即使因为「温斯特剑圣」的另眼相待,旁人眼里平庸无用到极点的他从十二岁入学就隐隐成了众矢之的,阿德里安也从没想过为此迁怒瑟雷尔。 不仅因为对方是一心为他着想、还为此兼了皇家学院的课;更因为以他对瑟雷尔的珍视关爱,只会戏谑并欣慰于对方所受到的欢迎和获得的成就。 ——可对上那双彷佛能穿透灵魂的银眸之时,即便心中并无恼意,阿德里安却还是微微垂落眼睫、移开视线避过了那将他牢牢锁定住的目光。 与出教室前那一个踏步从对方的搂抱下闪躲开来相似的举动,但瑟雷尔方才不曾轻易罢休,现在自然也不会肯──不晓得眼前的少年壳子里装着的其实是自家师父苍老而无奈的灵魂,他只将阿德里安的闪躲当成了胸有恚怒却口是心非的表现,心下感慨青少年就是难以捉摸,空着的手却已环过对方肩膀一个使力、将原先仍和他保持着半个人身距离的少年一把拥入了怀中。 没想到他会突然来上这么一招,瞬间包裹住周身的气息与温暖让阿德里安有了片刻的沉醉和恍惚,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放软了身躯、顺着男人环抱住自身的力道就想纵情依靠在对方的怀抱中—— 直到一股熟悉的波动,不屈不挠地将他原先迷乱的心绪一点一点拉回了应有的清明和理智。 原已放松大半的身子因而一僵。心中难以言明的畏惧惶恐让他推拒挣扎着就想从对方的怀抱中逃开,不想左臂上却是蓦地一股钝痛传来,让少年不由轻轻「嘶」了声、眉间随之蹙起;而本打算加重力道牢牢锁住怀中躯体的裴督之主也因而停下了动作,若有所觉地轻抚了抚少年面颊: 「痛?是手臂吗?」 「……嗯。」 「让我看看。」 说着,也不等对方回应,瑟雷尔已自动手解开了少年外身湛蓝色的校服,循着先前的印象将里头白色衬衣左边的袖子高高卷了起——而如他所想、却也令他格外愤怒地,少年左臂白腻细滑的肌肤上,狰狞地印着几道青紫色的指痕。 「安德鲁·兰登……」 看着那道到伤迹,知道罪魁祸首是谁,银发剑圣英俊的面孔上虽未显出怒色,银眸深处却已是一片阴鸷——察觉这点,无意和个半大孩子计较的阿德里安心下暗叹,却还是放弃了抵抗闪躲的意图,精致的小脸微抬、将那双金眸一瞬也不瞬地迎向了自家徒弟已隐隐溢出一分戾气的目光。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伊莱。」 他温声安抚道。口中唤着的是「伊莱」,心中切切惦念着的却是「瑟雷尔」……「他只是太过崇拜你、一心想获得你关注,所以一不小心多用了点力,我的皮肤又一向容易留印子,所以……」 「……我是不是把你养得太善良了,阿德里安?」 被那双在自己心底象征着纯净与美善的金眸定定盯着,瑟雷尔就是怒意再甚,也不愿意对方接触到自己的这一面……尤其看着少年眸中那种彷佛世间只剩下自己一人的专注,裴督之主原先躁动不休的灵魂便渐渐平抚了下,最终只化为一声不知该说是无奈还是疑问的感慨,与顺势将人拦腰紧锁住的情不自禁。 而阿德里安没有抗拒。 他只是认命地顺应了内心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渴求放松身子与对方的胸怀紧紧相贴,任由那令人迷醉的气息盈满鼻间,也任由那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感在胸口恣意横流,然后庆幸自己终究还太「小」,小到即便男人勾揽住腰身的臂膀紧实烫人地令他腰间微感酥麻,却也因没够能情动而不至于泄了根底。 当然,颈间那条链子不断释放出的波动,亦是他屡屡得以掩下情绪异常的主因——只怕瑟雷尔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初他为了保住阿德里安小命而做出的道具,竟成了对方得以藏住情思将真实身分在他眼皮底下隐瞒那么多年的最大功臣。 不晓得怀中人心中千回百转的思绪,见阿德里安终于不再闹别扭地乖乖靠入了自己怀里,瑟雷尔虽有些可惜于没能继续欣赏那双眼眸,却仍在对方的顺从下心思稍霁,用一个简单的治愈法术消除了少年白皙而骨肉匀亭的臂膀上那一道道刺目的指痕。 不晓得怀中人心中千回百转的思绪,见阿德里安终于不再闹别扭地乖乖靠入了自己怀里,瑟雷尔虽有些可惜于没能继续欣赏那双眼眸,却仍在对方的顺从下心思稍霁,用一个简单的治愈法术消除了少年白皙而骨肉匀亭的臂膀上那一道道刺目的指痕。 然后,像是想确认什么一般地、将原先停留在少年颊侧的掌转而移至那如今再无一丝瑕疵的左臂,由肩臂交接处由上而下似揉似按地一路滑下,一寸一寸抚过了少年裸露在外的柔腻肌肤。 直至落上那轻轻撑在身侧的皓腕,与精致得犹如艺术品一般的指掌。 ──阿德里安半瘫在对方怀里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他这身极易留印子的肌肤本就偏于敏感,如今给那只热烫而带着几分粗茧的掌恣意触碰着,就算清楚瑟雷尔只是在确认他的手臂有没有留下暗伤,仍不由给自肌肤相贴处传来的温暖与粗粝感挑起了阵阵酥麻……尤其男人掌心落下后,无巧不巧地便按在了他的手腕处、扣在了他的五指间,那种若有似无的暧昧意味更是如羽毛扫过心尖那般、一下一下挠得人心痒难耐。如果不是他正将头颅埋在对方胸前,只怕单是颊上漫开的霞色与眉眼间氤氲的情欲便要露出端倪。 可他却还偏偏不能逃开。 「怎么了?手还疼么?我弄痛你了?」 察觉他的异状,不明究理的瑟雷尔有些担忧的问;本已停留在少年手臂上的掌却已不放心的重新上移,让好不容易才捱过刚才那一阵的阿德里安禁不住又是一颤,忙摇了摇头、难得急切地澄清道: 「没事,就是……痒。所以别再……」 「你的皮肤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敏感。」 因少年的一个「痒」字回想起往昔抱着那个四岁孩童磨蹭亲近的回忆,瑟雷尔胸腔微震低低笑了笑,于无意间纵了火的掌却已从善如流地由对方手臂上移开,还不忘替少年放下了原给卷起的左袖……棉质衬衣柔软的触感让给徒弟的低笑引得耳根发热的阿德里安终得稍稍松下警戒,却因那只仍旧箍在腰间的臂膀与自个儿仍有些紊乱的心律而没敢挣开对方的怀抱,只得掩饰地将比先前更软了几分的躯体更深地倚入对方怀中。 察觉怀中的重量陡然又加深了几许,瑟雷尔喉间又是一阵低笑逸出,银眸间却已再见不着一丝先前的狠戾阴鸷,而是满溢着足以让人融化身心的柔情、心满意足地承接着那名为信靠的倚赖交托。 对此刻几乎已将整个人埋进他怀里的少年。 ——从昔日还不到他膝盖高的小豆丁成长为如今已接近他肩头的青葱少年,阿德里安的身高在同龄人中虽不算矮,骨肉匀称的体形却仍偏于纤细……就如那细瘦的腰身,他只消一个揽臂就能锁得再无空隙,也不知是血缘遗传如此,又或是那心疾的影响?看着少年发际衣领间露出的一截纤细脖颈,和那无论如何称不上宽阔的肩背,瑟雷尔虽清楚今天才刚满十四岁的少年仍未完全长开,却仍不由升起了几分担忧。 尽管那种轻易就能以身将人牢牢包裹住的感觉,美好得远超乎他预期。 「阿德里安。」 「嗯?」 「对不起。」 他低低叹息道,「明明说过会找出能让你得到健康的方法,可直到今天,将近十年过去了,你却依然只能过这样极尽忍耐的日子。」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深受心疾所苦的阿德里安虽因长期服药与随身佩带链坠而没再像十年前那样严重发作过,饮食作息上却仍多有限制,许多上流社会常见的交际活动──如骑马、打猎──一都只能敬而远之。再加上金眸少年驰名帝都的「天资」和阿尔法德·法瑞恩公爵的一心栽培长子雷昂的事实,自然让阿德里安这个名义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的立场变得极为艰难。 当然,不同于那些个上流社会人士心怀恶意的揣测,雷昂无意夺取属于弟弟的名位,也不是没考虑过带弟弟出去见见世面。只是阿德里安不喜欢也不认为自己需要这些;雷昂也不忍心让弟弟被人指指点点。而这番纵容的结果,就是身为公爵府嫡子的阿德里安·法瑞恩直到十二岁入学前都不曾正式在人前出现过,且截至今日都未曾出席过任何社交场合。在此情况下,某些喜欢议论贵族隐私的好事者便给这位公爵府嫡子取了个绰号,称他是「法瑞恩的金丝雀」──这个比喻显然也跟少年的发丝眸色和过份精致的容貌有关──看似备受宠爱,却只能仰仗饲养者的鼻息待在笼里娇养着,永远触不到那广阔无垠的天空。 尽管那片天空,是瑟雷尔曾经暗暗发誓要给他的──不仅是以「伊莱·温斯特」的身分。 可即便是已立于大陆巅峰的裴督之主,在十年的时间里,也仅能寻来一些强化他体质的药物,而没能找到彻底根治的方法……虽说怀里的少年从未对这样的生活表露出半点不满,可他却仍忍不住心疼,对阿德里安的身体、也对这孩子在学校面临的诋毁与诘难。 而瑟雷尔这份充斥着自责与懊恼的抑郁,对徒弟无比熟悉的阿德里安又岂有错过的道理? 后者虽给徒弟先前无心的撩拨举动引得心慌难抑,可一来如今已平抚大半、二来他一向在乎瑟雷尔远胜一切,自然不会放任对方继续难过下去。当下双臂一个使力将原先瘫在男人怀中的上身支起,过分精致的小脸微抬,将目光再次对向了男人看似平静却潜流暗涌的银眸。 「对我来说,能够像这样活着、陪伴着你,就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没有唤出「伊莱」,是因为他这番话并不是对眼前驰名德拉夏尔的剑圣壳子说的,而是对里头那个伤痕累累的灵魂……这一刻,阿德里安甚至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语气,而是就那样原原本本的,将内心的情感连同想法一并表达了出来。 带着令人信服的笃定,也带着深刻入骨的在乎。 看着那双专注而坚毅的金眸、听着那彷佛蕴含着莫名力量的言词,尽管眼前精致的小脸上头仍存着几分未褪的稚气、脱口的嗓音亦是仍未变声的清亮,可这一刻,瑟雷尔却莫名有种时光倒流之感,就好像他们现下所处的并不是一辆正朝公爵府驰行而去的马车,而是法师塔内那个被晶石灯映照得无比温暖的起居室;而他也还未铸下大错,还陪伴在师父身边,享受着师父对他的纵容、疼宠与关爱……那种强烈的既视感让瑟雷尔看着少年的目光因而有了瞬间的恍惚,可随即因下方马车辗过石砾的震颤陡然惊醒,而在深深看了眼眼前那张自己由小看到大的容貌后叹息着吻了吻少年发顶。 「谢谢你……阿德里安。」 男人脱口的嗓音微哑,双臂却已是一个使劲、将身前的少年重新箍入怀中……因为心底的撼动,也因为眼底已然薄薄泛起的泪光。 知道他不愿自己看到这一面,也多半没察觉到自己的身分,阿德里安一时也说不清心底到底是放松得多还是失落得多,但却仍是顺从着对方的动作,再一次靠入了紧实而宽阔的胸膛里。 ──即使仍执拗地抗拒着相认、挣扎着不愿再重蹈覆辙,可他对这孩子超乎一切的珍视、关爱和在乎,也依旧不曾有所改变。 若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也就只有因身分立场调换所改变的相处模式,与随之转换的应对态度了──就如同此刻那双强势地将他紧紧拥住的臂膀,和对方试图为自己撑起什么、却半点不愿自己看到他脆弱一面的坚持。 尽管在阿德里安看来,徒弟只是换了个方式撒娇而已,却也不得不承认面对这样的瑟雷尔,除了有种重新认识对方的感觉以外,亦让他本就未能了断的情思越发泥足深陷。 可就算清楚离开两清才是最能远离诱惑的方式,面对这样痛苦、这样执拗、这样寻求着浮木的瑟雷尔,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撒手……感觉着紧扣着腰间的力道,与萦绕于周身的气息与温暖,阿德里安无声地笑了笑,掩在对方胸膛前的眸间几分自嘲闪过,却终究还是轻轻阖了上,任由彼此间围绕着的这份宁和静谧就此延续下去…… ──尽管离校前有了一段短暂的恼人插曲,但阿德里安作为阿德里安·法瑞恩所度过的第十四个生日,却仍可称得上是完满的。 首先,作为父亲阿尔法德仍在南疆领兵并未到场──鉴于五年前那次阿德里安生日正巧碰上他回帝都述职时的惨况,两个儿子对他的缺席无疑都是喜闻乐见的──其次,目前任职于帝国警备司的雷昂今天轮休,所以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展现了他的副职业──阿德里安专属甜品师──的功力做了弟弟喜欢的红茶戚风和红酒苹果;最后,一如既往四处冒险的瑟琳娜成功逃出了某个危机四伏的地下遗迹如期赶到了帝都──还不忘带上了个据说有助于拓展脑域的「纪念品」回来──让阿德里安得以在亲人的环绕下愉快地度过了这个对他意义非凡的日子。 ──尽管这份和乐圆满之下,其实也暗暗潜藏着某些火光四射的交锋。 原因之一,是八年前成功晋级为剑圣的瑟琳娜向「伊莱」表白被拒;原因之二,则是称得上温斯特剑圣半个弟子的雷昂在师恩跟弟弟所有权之间的争战煎熬。 瑟琳娜对伊莱有好感的事,阿德里安早在十年前彼此初见时就已有所觉察。只是他连徒弟和另一个女人的婚礼都经历过,虽然难以真正做到心如止水,却也只是胸口有些滞闷而已,倒还不至于太过伤神。 ──当然,这或许也跟他早就知道瑟雷尔不可能接受对方有关。 瑟琳娜是个自信而豁达的人,对伊莱虽然欣赏倾慕,却还不到难以自拔的程度。所以尽管表白被拒,她也顶多就是在遇到伊莱的时候偶尔顶他两句,倒不至于让场面显得太过尴尬……但雷昂的挣扎纠结可就不只是这么一回事了。 在瑟雷尔的指导和阿德里安的暗中协助下,天赋本就不错的他年仅二十五岁就已达到八级巅峰,要想晋级圣阶,在许多人眼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而雷昂很清楚这份成就应该归功于谁──至少是明面上──所以对伊莱除原有的崇拜外,亦更添了几分对于亲近长辈的敬重……可随着时间流逝,当他察觉自己陪伴弟弟的时间因为「老师」布置的练习而大大减少,那个始作俑者却取代了他的位置天天守着阿德里安后,那份心境便复杂得难以表述了。 当年瑟雷尔用来解释他对阿德里安超乎寻常亲近的理由,是后者跟他「死去的妹妹」很像。所以雷昂即便能够理解,却仍是隐隐有种卖弟求荣的感觉……而且对一个满心都是弟弟的人而言,看到自己可爱的弟弟和另一个人那么亲近、就连仅仅共处一室都会以目光下意识的追寻对方,又如何让他不心生危机?如果不是师恩如山,伊莱也确实帮助了阿德里安许多,只怕雷昂早就独断地阻止两人往来了。 只是他虽无法断绝两人的接触,可在大家都在场的时候时不时施个绊子还是可以的。所以尽管阿德里安这个仅属于自家人的生日聚会大致上可称之为和乐融融,但像「阿德里安该喝谁倒的饮料」、「阿德里安该吃谁插的水果」之类的小小插曲,却仍不在少数。 好在阿德里安虽身处炮火中心,却谁都不忍心为难他,便也无需面对某些尴尬的抉择问题。如此这般,直到时近午夜,身体禁不起过度消耗的他才被雷昂催赶着回房上了床。 雷昂等了一整个晚上才得到这么段得以跟弟弟独处的时光,本是想趁机和弟弟来个追忆往昔的同床共枕的。但阿德里安夜里另有「要事」,又不想冒着暴露身分的风险动用法术,自然只能拒绝了对方,用一个故作生气的表情让黏弟弟十年不改的雷昂一步三回头、无比哀怨地离开了弟弟的房间。 听着兄长依依不舍的足音渐远,昏黄的晶石灯芒中、宽敞的四柱大床上,已换上了睡衣的少年轻轻阖上了双眼,却并非就此安眠,而是沉淀意识进入了冥想之中,十数年如一日地开始了对脑域的拓展工作。 四岁那年就成功将脑域拓展到四级法师大小的他,其实早就有了突破圣阶的能力。只是在努泰尔大陆上,突破圣阶就意味着成长停止、外表定型,故阿德里安虽明知突破就等于心疾得愈,却还是选择了压制修为,打算等这副身体长到二十一、二岁后再说。 当然,以他的性格,就算选择了继续将修为停留在九级,也没有因此懈怠修练的可能。靠着自身对于空间的理解,原先只是靠着释放大量精神力的方式拓展脑域的他最终琢磨出了更为细致的修练方式,让他即使只放出了等同九级法师的精神力,也能将原先的修练继续下去。 ──但他现在之所以选择了冥想而非对这副病弱身躯同样重要的睡眠,却不是因为单纯的勤奋或急于增长实力的迫切,而是为了等待。 等待……那个即便日日相见,却唯有在每一年的这一天里才能真正「看见」的,他心心念念百般呵护着的珍宝。 不是「银光猎隼」伊莱·温斯特;而是那个他亲手带大的孩子,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 怀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期待,阿德里安将感知向四周展开,直到整个公爵府已归于静寂,才将意识由冥想中抽回,缓缓睁开了那双灿金色的眸子。 然后,像过去的十个九月十三日那般,用保暖的衣物包裹住仅着了睡衣的身躯,下床穿上室内鞋悄声离开了房间。 这十年来,瑟雷尔以「伊莱·温斯特」的身分陪伴在他身边,可十年前曾经订下的那个约定,却也并未因此作废。每年的九月十三日深夜,那个孩子都会真身降临这昔日的克兰西公爵府、到那间彻底扭转了彼此生命轨迹的房间去忏悔悼念……而他,也在十年前了解到这一点后,开始了每年一度的陪伴。 阿德里安不是不清楚:要想让徒弟真正走出伤痛得以释怀,最好的方式,就是他坦承身分彼此相认,让瑟雷尔身上所背负的弑师罪业能够减轻少许。只是清楚归清楚,在他仍无法放下这段悖德情思的状况下,一旦与瑟雷尔相认,就代表四百多年前的烂帐又要重新翻出来。而经过了那一夜、经过了瑟雷尔那字字句句的恶意揣度和斥骂洗礼,即便清楚对方当时是受到了精神魔法的影响,早已深知那份情思有多么不堪的他……也不认为自己有勇气再去经历一次对方的审视和回应。 所以,像现在这样就好。 像现在这样……隐藏过去的纠葛与牵绊,仅单单以「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身分去安慰他、陪伴他、守护他…… 于心底默默坚定了心思──或者该说是自我说服──阿德里安悄然循着熟悉的路径出了本馆,朝东翼那间至今仍空置着的房间行了去。 由于「温斯特剑圣」近年来在此寄居的缘故,东翼给人的感觉虽依旧稍显空荡,却已不像十年前那样森冷幽寂。只是每每来到此处,即便已是那么多年过去、即便已在这间府邸里增添了那么多美好的记忆,阿德里安的心境却总会不由自主地顺着步伐回到四百多年前,回到那个让他痛苦而绝望的夜晚。 回到那个……看着瑟雷尔和吉莉安言笑晏晏地接受众人的祝福,他却独自一人远离喧嚣暗自神伤的夜晚。 忆及那个已多年不曾想起、如今亦已湮没在岁月洪流之中的名,阿德里安足下微顿,却随即又摇了摇头,将那个女子已有些模糊的身影驱逐出了脑海。 ──这些年来,阿德里安依旧没有停止过从各种文献资料中填补那四百年空白的动作,却总有些事是,他不愿也不敢去触碰的。 他可以对倾慕着瑟雷尔的瑟琳娜平心处之;可对于那个瑟雷尔曾牵着手来到他面前寻求他祝福的女子,阿德里安却无法轻易释怀。 他知道自己应该放下,也已无数次用各种不同的理由说服自己,可即便清楚自己那在徒弟眼里肮脏不堪的感情注定是无望的,他却还是不想去面对那些个一想就让他心口滞闷发疼的可能…… 想到这里,感觉到胸口链坠传来的安抚波动似乎因他情绪的起伏而加大了几分,阿德里安唇角一抹难以言明的弧度勾起,却仍在进入那个房间的前一刻恢复了属于「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平静宁稳,推开实沉的门扉迈步进到了那间数百年来如一日的房间之中。 ──若不是阿德里安并未在此察觉到任何时空异动的迹象,他甚至会以为这间房间被人施了法术,将时光的流动静止在了四百多年前的那一夜。 看着房中熟悉的布置,阿德里安轻轻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而在感觉到那彷佛掐准了时间──其实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某人就寄住在东翼──出现的空间波动后,将目光迎向了那个缓缓自黑暗中浮现的身影。 依旧倾泻如瀑的黑发、依旧幽深如渊的墨眸,所衬上的容貌是迥异于「银光猎隼」英挺的张扬昳丽,却因周身凝沉阴郁的黑暗多了种罂粟般诱人心魂的气息。 换作旁人,或许会对此心生惧意却又不由自主地沉沦;但在阿德里安的眼里,每每看到这样的徒弟,心底最深的感触,却依然是心疼──尽管前一刻,他还在厌弃着自己不堪的情思、还在痛苦于那一夜瑟雷尔凌迟般的每一字每一句。 但他却没有主动上前触碰对方。 他只是用那双金眸一瞬也不瞬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并不掩饰心底的关切,却依旧压抑住了翻腾愈甚的情思。直到那个一身冷意的男人缓步行至身前,他才轻轻一叹,状若自语地低声道: 「又是一年了。」 「而你依然来了……在已经知道我的身分后。」 毕竟曾经将身分名姓直言相告,瑟雷尔本也做好了眼前的孩子会在懂事、知道「裴督之主」意味着什么后对他避如蛇蝎视如仇寇的准备,可直到今日、直到他无比确定对方已在大陆史课程中知晓了裴督之主的「丰功伟业」,阿德里安却仍瞒着所有人如期来到了此地;而那双笔直凝向他的金眸之中,也依旧是没有丝毫杂质的纯粹。 ──就好像……在看着「伊莱」时那般。 尽管这两重身分是他自己的杰作,刻意隐瞒对方也是他自己的决定,可意识到少年看着「伊莱」和看着「裴督之主」的眼神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时,瑟雷尔心底却仍莫名地升起了一种如鲠在喉的郁闷感,让他不仅回望向少年的目光隐隐带上了几分交杂,整个人更彷佛受之驱使般情难自禁地试探着伸出了手,用一个亲腻得甚至可以称得上轻浮的动作以指轻抚过少年颊侧,直至抵勾住了那小巧圆润的下巴。 但少年却不曾惊惶,亦不曾闪躲──他只是略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直望向男人的金眸中带着几分不解的探询,却又随即像是得到了答案般恢复了原有的专注、关切与宁静,将自己的影像深深地印在了眼瞳的深处。 瑟雷尔突然有些迫切地想知道对方到底看到了什么。 ──或者,该说是他想弄清楚为什么这个他小心翼翼呵护大、且对「自家人」以外的人都抱持着相当距离感的孩子……竟然会容许一个一年只见一次、而且还是被人称之为大陆公敌的男人这样亲近、碰触。 思及此,不晓得自己心底这种情绪其实已经可以称为「吃醋」──而且还是无比愚蠢的那种──的裴督之主黑眸微凝,他指尖略一使力轻轻抬起了少年下颚,若有所思地轻声问: 「你不怕我?」 「不怕。」 阿德里安摇了摇头,本因某些回忆而郁郁的心思却在徒弟一人分饰两角还故作深沉的表演中淡了不少,目光亦已不自觉地柔和了少许……好在他还记得要向可爱得一如往昔的瑟雷尔隐瞒身分,遂解释般地又道: 「『历史』并不总是真实的。至少我所看到的你……跟那些文字里描述的并不一样。」 「但我确实染了满手血腥、杀了许多人、更触碰过不少禁忌……即使这样,你也不怕?」 说着,瑟雷尔本擒着少年下颚的指掌已自下行、故作威胁地扣上了少年咽喉,却比起装腔作势的狠戾,更多是某种连他自身都未曾察觉到的暧昧。 但阿德里安却不同。 他白天里已经让「伊莱」无心的举动弄得心乱难持,如今对上了不论灵魂还是身体都是货真价实的徒弟,那种彷佛在岁月的沉淀酝酿下更显醉人的魅力更让他毫无招架之力可言,笔直凝向对方的目光如旧,心神却已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名为迷醉的恍惚;原先静静搁于身侧的双手,亦已情不自禁地覆上了男人轻扣于自身咽喉的指掌。 不同于「伊莱」掌心属于武者的粗糙与暖热,瑟雷尔的手掌是干燥、细致而带着几分凉意的。即便没能亲眼瞧见,可单单是轻轻覆盖上男人的掌,他便能想像出对方指节突起的弧度与指端的尖润是如何蕴藏着力度的优美,让他不由微微加重了力道,用自己那双仍稍显娇小的手将之牢牢包握了住。 ──比起阻止抗拒,更像是意图温暖对方地。 「如果你不会伤害我,我为什么要怕?」 他轻声问道。嗓音温润依然,却又带着几分好似飘在云端之上的飘忽……「即使你曾经那样介绍自己……但对我来说,我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并不是『裴督之主』,亦不是人人为之色变的『大陆公敌』。我所认识、所看到的,只是瑟雷尔·克兰西,一个强大、深沉,却总是充满悲伤与懊悔、并深深为过去的错误所苦的人。」 少年叙述的声调十分平静,却在言词流泻间将内心满溢的怜爱与温柔交织成网,无比轻柔地包覆住了眼前下意识地寻求着抚慰与包容的男人。 ──这一刻,瑟雷尔真的有些痴了。 从十年前、当他第一次望见眼前这双金眸时,就已隐隐意识到了对方的难得……而今十年过去,即便那双眼中带着的已不再是幼童特有的无邪纯真,这个孩子眼中所看到的却依然只是自己,只是「瑟雷尔·克兰西」,而不是旁人所加诸的身分、又或他所背负罪业和责任。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个孩子才不曾对他心生惧意与抗拒吧? 这些年来,他总在阿德里安的身上寻求着那些他本认为已永远失去、再没资格拥有的事物,可这个孩子却每一次都能回应他的期待,每一次都能……那样深刻地温暖、抚慰他的内心。 感觉着那双包覆着自己右手的、精致、纤细而温暖的指掌,瑟雷尔心中一片柔软,终是再无法忍受这样刻意维持着的距离,顺从着内心的渴盼将眼前的少年紧紧拥入了怀中。 「只是『瑟雷尔·克兰西』么……你好像忘了,我的年纪甚至比你们法瑞恩家引为倚仗的『老祖宗』还大。」 「……你希望我称呼你『前辈』?」 尽管清楚徒弟刚才的话多少带着几分玩笑的意思在,可芯子已经上千岁的阿德里安却还是有了片刻的无言,足过了小半晌才挤出了这么句回答。 而换来的,是瑟雷尔即便用回真身也颇为相似的、那种胸腔微微震动的低沉闷笑。 「不用,叫『瑟雷尔』就好了……我们也『认识』了十年,直接叫名字并不过分吧,阿德里安?」 他像平常顶着银发剑圣的壳子时那般俯身凑近少年低声道。口吻依旧带着几分戏谑,却在话语脱口的同时,惊讶地发觉自己竟然十足认真地渴望听到阿德里安这么唤他。 ──可闻言,少年却只是无声地张了张口,半晌未曾如男人所冀盼的那般、直接喊出那个在努泰尔大陆上形同禁忌的名字。 看着金发少年无声翕动的粉唇、回想起对方当年不过初识便顺从地喊了「伊莱」的景况,尽管不论银发剑圣又或此刻的裴督之主都是自己,瑟雷尔胸口却仍是再次升起了那种诡异的阻滞感,让他一双墨眸微沉、圈揽着少年细腰的单臂一紧,随即将唇贴向了少年耳畔,用那微微有些嘶哑的醇美呢喃般地落下蛊惑似的低语: 「跟着我念一遍,阿德里安……『瑟雷尔』……」 从原先还有一个巴掌的距离到如今近乎耳鬓厮磨的亲腻,魅人而深富磁性的嗓音脱口的同时,裴督之主的鼻息与吐气也不可避免地落上了少年近在咫尺的耳廓,让本就给那嗓音勾得迷迷糊糊的阿德里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腰间一软,耳根处几分霞色迅速蔓上,长睫半落的金眸间水雾氤氲,却是连那不断地释放着宁神波动的链坠都拉不回他几乎给汹涌情潮淹没的神智,让阿德里安终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将那其实已默默于心底嚼念过无数遍的名低低唤了出── 「瑟雷尔……」 彷佛只是学舌地跟着男人指示逸出的称呼,却不论抑扬顿挫、发音方式或声调起伏,都是他已沿用了数十年的那般,亲腻、熟稔,更满载着浓浓的宠溺──对那个他亲自赐名、然后手把手地扶养长大的孩子。 瑟雷尔闻声一震。 若不是少年温润清亮的音色与师父沉厚而带着岁月气息的嗓音相差太大,口音亦带着细微的德拉夏尔贵族腔,单单听那熟悉无比的口吻声调,他几乎都要以为是师父回到了他身边,正一如既往地用那样带着无尽宠溺的口吻呼唤着他……以为是自己下意识地模仿了师父的口吻才会让怀里的孩子有样学样,瑟雷尔一时也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样的感受,却在片刻沉默后有些复杂地松开了手,稍稍后退一步、拉开了和少年之间本显得过分亲腻的距离。 「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休息了。」 胸口莫名翻腾着的情绪与脑中隆隆作响的警报让他无心留意阿德里安的反应,自也不曾发觉少年精致秀美的面庞上难以掩饰的霞色与名为情迷的恍惚……「你既然清楚我的身分,想来也该知道我会在这个时间来到此地的目的……接下来的时间,我不要任何人打扰,所以你回去吧。」 「……嗯。」 察觉到男人声调中陡然升起的距离感,阿德里安几乎是转瞬便从先前难以自禁的意乱情迷之中被打了醒,小脸之上霞色立消,取而代之的,却是名为慌乱无措的苍白……只是方才那一番逐客的话语脱口后,瑟雷尔便已表明立场似的背过了身,他也不可能去试探对方是否发现了什么端倪,故即便心下难免惶惶,阿德里安却还是在深深看了徒弟彷佛转眼间又为那种黑暗和抑郁所笼罩的背影后,微微带着几分自嘲地迳自旋身离开了房间。 ──因为同样心慌意乱,所以尽管只是前后脚的功夫,他却仍是错过了房中男人带着几分错愕与惶然的低语……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Chapter 5 平行 ──直到那一天之前,瑟雷尔一直以为自己很清楚心里要的是什么。 或者说,他一直以为自己很清楚接近阿德里安的理由,也很明确地定位了和那个孩子之间的关系。 ──十年前的那一夜,因为彼此相遇的时点,因为那个太过巧合的名,更因为那双美丽、纯粹而澄澈的金眸,让那个孩子在他心底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其后,因为心底某些难以言明的情绪牵引,他没有将那场相遇当成生命中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而是将之视作了命运的谕示、选择了用另一种方式去接近对方……如此一晃十年,曾只心血来潮的亲近如今已成了刻入骨里的习惯;而空寂了多年的心房,也早已被那个孩子的身影所牢牢占据,再也无法割舍。 最初接近的理由,是出于某种类似于赎罪的心态。因为那极其巧合的相遇,也因为那个相同的名字,让他即便清楚自己真正亏欠的对象早已身消魂散于那间房里,却仍是自欺欺人地想对那个孩子好一些……然后,在时序流转、岁月流逝中一点一点放入了真心,直到那个就算说是他亲手养大也并不过份的孩子彻底成了他的心头宝,成了他在这世上除了替师父报仇外唯一在乎的事物。 渐渐体会到自己对那孩子的关注与珍视有多么深刻时,瑟雷尔曾经有过一瞬间的恍然,恍然于这来自命运的教训,也再次恍然于自己昔日的愚蠢。但他却从未探究过……内心深处,已经自我惩罚般阻绝了一切好意、将自己锢锁在名为复仇的黑暗中已有四百年之久的自己……为什么会想去亲近那个孩子。 直到那一夜。 直到……在他第十一次以真身和那个孩子见面当晚,在一段让他身心都极其温暖、舒畅而自在的闲聊后,让那个孩子唤出他的名为止。 瑟雷尔。 以少年温润清亮的嗓音唤出的、简简单单的三个音节,却让他在听着的当下如遭雷击。 ──太像了。 如果不是过于显着的音色差别,单单听那个口吻那个声调那个发音方式,都与记忆里师父呼唤他的方式几无二致── 尽管那同时代表了他最美好也最痛苦记忆的人,早已不在了。 而瑟雷尔当然不会将这种相似当成巧合看待──出于亲手养大那孩子的自信,与此前数百年前屡次寻找师父灵魂都失败的经历,裴督之主同样没将这种相似的原因往对方身上想,而是在震惊、惶然与难以置信中审视起了自身。 ──既然一切不可能是巧合,阿德里安也没有理由知道师父以前是怎么呼唤他的……那么,难道是他在逗那孩子喊他时下意识地模仿了师父的语调吗?所以那孩子才会懵懵懂懂地跟着学了? ──如果真是这样……是否代表内心深处,在他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某个地方,其实是将阿德里安当成了师父的替身? 所以,才会总是渴望少年仅单单凝视自己的专注视线、渴望与少年毫无距离地亲近,甚至下意识地想让对方……用师父的口吻来呼唤他。 ──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的那一刻,瑟雷尔彻底呆了。 尽管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得以不动声色地藏下内心翻腾的滔天巨浪,一时却已难再平心静气地面对那个被他放在了手掌心上呵护宠爱的孩子。所以他最终以悼念为藉口驱离了对方,随即迳行回到了虚空中的法师塔,又一次将自己关在了那间仍留存着昔日主人气息的房间之中。 便连仍留在法瑞恩公爵府中的「伊莱·温斯特」,也让他以修练为由闭关了几天。 ──如果是十年前刚与那孩子认识时的他,就算发觉自己下意识地在那个孩子身上寻找师父的影子,想来也绝不会像现下这般震惊失态吧?就算真要说有什么感觉,也就是自责自厌而已……毕竟,在那个时候的他眼里,「阿德里安·法瑞恩」只是一个稍微引起他兴趣的孩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在经过了十年相伴的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不论最开始是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接近对方,瑟雷尔对阿德里安的在乎都是无庸置疑的。他为了这个孩子将分身长期驻留在德拉夏尔,真身却还在管理裴督的同时暗暗搜罗着一切有助于那孩子恢复健康或提升实力的物品,然后不着痕迹地辗转送到对方手中──瑟琳娜这次带回来的「纪念品」就是一例──他会因为这孩子的一个蹙眉或一道小小的伤口而挂心半天,也会因为那张精致小脸之上浅浅绽开的笑意而得到极大的满足。他想将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捧到对方面前,却连丁点风雨都不想那孩子承受……可若这样地珍视爱宠都是因为他下意识地将阿德里安当作了师父的替身,又教那孩子情何以堪? ──不论他对那个孩子再好,阿德里安·法瑞恩也终究只是阿德里安·法瑞恩,梵顿贵族、法瑞恩公爵的嫡子;而不是那个曾经站在整个大陆的最巅峰,人人都要为之仰望的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而他最开始对阿德里安怀抱的补偿心态,也不过是某种自欺欺人的「赎罪」罢了。 那么,事实呢? 事实是……早在四百多年前的那一晚,看着满手的鲜血和师父脸上伤痛欲绝的表情,他就已经清楚:自己犯下的罪,从那一刻就注定了永远没有偿还的一天。 这样的他,如果将阿德里安当做了师父的替身,不论对师父或对阿德里安,都是一种冒犯……和伤害。 所以尽管难以置信,他却还是选择了暂时断绝外界的干扰,独自一人静下心来好好厘清自己的想法──当然,不论他以往是否真有过那种在阿德里安身上寻找师父影子的念头,也都必须彻底掐灭,再不留痕迹。 师父是他最敬重也最愧对的人,是他曾经的天,亦是他如今的信仰;而阿德里安,就只是阿德里安而已……不是任何人的替身,而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也是他殷殷呵护、立誓要尽己所能为其遮风避雨的对象。 彷佛说服般不断将这样的认知于心底重复无数遍,直到确定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瑟雷尔才结束「闭关」,一番梳洗后提步跨出了已紧闭有三日之久的房门。 此时早已入夜,整个公爵府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瑟雷尔沿着熟悉的长廊走着走着,不知怎地思绪便又有些飘了开来。 ──遇上阿德里安之前,这四百多年来,除了必要的时候以外,他其实是很少到德拉夏尔的。就算来了,多半也是像每年师父忌日时那样,一个空间传送直接过来、又一个空间传送回去,从没有多馀的心思去留意──或者该说是刻意回避──其他的事。 因为对他而言,这个城市,就像是他罪业的证明。 他不知道梵顿皇室是出于什么原因留下了克兰西公爵府、留下了夏帕维区那一排排的晶石路灯,却每每看过一回,心里便要为罪恶感所淹没吞噬。 对四百年后的德拉夏尔人而言,这些或许只是个让人自豪的地标;但对他而言,这些却都代表了师父对他的爱……一份已不再只是单纯的亲情,却依旧无私而倾其所有的爱。 却也同时,是一份被他放在了地上践踏的爱。 ──直到现在,他都还能清楚记得师父说要送给他一份新婚礼物时,那感怀的目光下潜藏的苦涩与痛楚。 但那个时候的他却只是暗怀着某种快意的嘲弄冷眼看着,然后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师父的馈赠。 那件事之后,每每回想起师父染血却依旧满心只想着安慰他、保护他的模样,再对照起自己曾有过的那些态度那些想法,瑟雷尔就恨透了自己。只是这十年过去,因为阿德里安的缘故而重回德拉夏尔之后,他虽依旧自责,但心里曾有过的那些逃避与软弱,却已一点一点转为了思念与感悟。 有的时候,他会有种感觉:其实自己从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师父。 是师父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苦求而不得的亲情,让他明白了被人捧在心尖呵护照料的幸福。师父师父,他会选择如此称呼,就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更多是将师父当成了父亲看待。在他眼里,师父就是师父,是能够替他遮风挡雨、替他支撑起一片天的人,是高大、值得信靠倚赖而且完美的;所以当他发现了师父眼底潜藏的情思与欲念之时,才会那么样深刻地感觉到了背叛。 因为他忘了……即使已经处在整个大陆的巅峰、甚至已一脚跨进了成神的门槛,师父,终究还是一个「人」。 是人,就会有不完美的地方,就会有情、有欲、有所求。 以前的他看不到这一点;现在的他理解了,却早已来不及挽回。 ──那么,在阿德里安心里的他,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个孩子……会否也像他以前看待师父那样,满心充斥着仰慕与期许,却终将随着时光流逝一点一点变得失望? 会否……有那么一日,那双金眸会不再关注自己,甚至连半点目光都不再愿意施舍? 想到这里,忆起前几天去接那孩子时、少年几度躲避他碰触的举动,瑟雷尔胸口一堵,虽明知自己只是多想,本打算往厨房觅食的脚步却已不自觉地转了方向……回廊里依然通明的灯火将银发剑圣的身形拉出了长长的影子,最终跟随着主人的前行进到了位于本馆三楼尽处的套房之中。 然后,隐匿了一切声息地、在昏黄的晶石灯影中一步步行至了床畔。 由于身体的因素,阿德里安的作息一向十分规律,今日自也不曾例外。即便仍延续着幼时的习惯在房中留了盏夜灯,人却早已埋在了软枕和床被间,只留了一颗灿金色的头颅和一小截细白的颈项暴露在空气之中。宽敞的大床将绒被下少年隆起的身形反衬得更为纤细,瞧来竟有那么几分脆弱而寂寥的感觉。 ──却也因而,越发惹人怜爱。 瑟雷尔本是放不下这个在他心头翻来覆去地想了三天的孩子,才会明知对方早已入睡,却还忍不住想要来看上一看……可看着大床上少年显得分外孤单的身影、如扇子般垂落的两片长睫、散落额际颊侧的细软金发,和小脸上不知因何微微隆起的眉峰,理应只是暂时停驻的脚步便再也没能够挪开,甚至让他有些控制不住地俯身探出了掌,是怜惜亦是不舍地轻轻扫开少年前发、以指触上了那尽管在睡梦中也依然皱着的眉头。 「嗯……」 似乎是感觉到了外界的搅扰,少年唇间一声无意识的低吟流泻,音色既轻且软,却让听着的瑟雷尔一时只觉胸口彷佛给什么轻轻挠了过,本就未曾平静的心境因而翻腾得更形剧烈,仍停留在少年眉峰的指更似给牢牢吸引住一般,不仅没有就此收回,反倒还变本加厉地一路抚划而下,以指一点一点地勾勒出了少年精致秀美的轮廓…… 直至,由指而掌,近乎贪婪地贴覆上了少年粉嫩而柔软的面颊;而他的拇指,更无巧不巧地落在了少年微张的粉唇上头。 感觉到唇缝间微微透来的湿意,瑟雷尔眸光微深,指尖却已下意识地使力再形侵前少许;只消再费上那么一分功夫敲开齿关,便能探入少年温暖而湿润的口腔中恣意翻搅肆虐── 「呜……」 而将他由这近乎调情的暧昧动作中惊醒的,是少年唇间再次流泻的低吟,与随之颤动着几要掀起的长睫──意识到自己吵醒了对方,瑟雷尔原先有些迷失的理智瞬间回笼,却还没来得及将手抽回,少年一双惺忪的金眸却已先一步缓缓睁了开;伴随而至的,还有唇间一声带着疑问意味的软软呼唤: 「伊莱……?」 「嗯,是我。」 在回应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拇指,因指尖划过少年齿缘的触感而恍然惊觉不妥的银发剑圣眯了眯眼,却没有去探究方才那一瞬的恍惚究竟意味着什么,而是改变姿势一个侧身坐上了床榻,将少年单薄的肩背轻轻圈抱入了臂弯之中。 「抱歉……吵醒你了。」 他放柔了嗓音温声说道。语气带着歉意,行动间却看不出多少反省的意味……但床上一向将徒弟宠到了骨子里的人又怎会去计较这些?即便是迷迷糊糊地给对方闹醒了,少年紧接着脱口的仍是一句: 「怎么了……?」 明显带着睡意的嗓音,串联而成的却是完全出于本能的关切……明白这点,瑟雷尔只觉胸口一瞬间几乎要给那种温暖而美好的情绪涨满,让他忍不住低了低头,无比温柔地在少年额际落下了几个亲吻。 「没什么。」 他轻声道,隐隐带着几分笑意地,「三天不见,有点想你而已……你呢,阿德里安?」 「看来你很好……」 而回应的,是金发少年看似答非所问,其实说明了很多的一句。 听出了对方的意思,瑟雷尔勾了勾唇角。心间满溢的柔情与某种隐隐约约的渴切让他明知不该再继续打扰对方,却仍情不自禁地贪恋着这一刻的温存……但他毕竟是长辈,怀里的孩子又是受不住累的体质,故眷恋难舍地又自吻了吻少年眉眼后,他还是强迫自己收回臂膀直起了身,叹息道: 「好了,你继续睡吧……我先──」 「等等……」 道别的话语未尽,便给少年明显已清醒许多的嗓音掐了断,「你刚刚才结束修练?」 「嗯。」 「有吃点东西了吗?」 「没有……本来要去的,但还是想先来看看你。」 「那我请人送过来吧。」 阿德里安淡声决定道。已恢复了清明的金眸笔直望向因这句话而微微挑眉的男人,在对方有些不赞成的目光中微微鼓起了面颊: 「反正我都已经醒了……」 「意思是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你说是就是吧。」 无意和对方争辩这些,少年淡淡道了句后便自坐起身──瑟雷尔见状立即拿过一旁的披肩将那暴露在空气中的纤瘦身躯牢牢包裹了住──用床头的呼叫铃让人将准备宵夜的要求递了下去。 看着被他宠得理应只需坐等伸手的阿德里安有条有理地安排了一切,虽然只是十分简单的动作,可那言词声调间充满主人架式的从容矜贵却仍让一旁的银发剑圣一时瞧得有些挪不开眼……只觉眼前的半大孩子就像一颗圆满莹润的明珠,平时瞧着温润和眼,却也有着光彩夺目的时候,让人一捧着就舍不得搁手,甚至恨不得严严实实地藏住裹住,将这份光华仅留予自己一人欣赏。 ──更重要的是,令少年展现出这份光华的,还是出于对他身体的关心。 而瑟雷尔只要想到这点,就觉得彼此的相遇真是上天的恩赐……尽管他并不配享有这些。 「我真没有白疼你。」 顺着内心的感动抬掌轻揉了揉少年细软的发顶,披着剑圣壳子的裴督之主温声叹道,「这三天在学院里还好吗?兰登有没有再找你麻烦?」 「没有……哥哥调了班,这几天都是他接送我上下学的。」 阿德里安小幅度地摇了摇脑袋轻声答道。精致的容颜微微低下少许,用额际垂落的前发掩盖住了眸底一闪而逝的涩然。 因为他在这短短三日里所受到的煎熬。 ──那一夜,他带着满心的惶惶然回到了房中,满脑子挂着的尽是瑟雷尔会否发现了他的感情,以及四百多年前那让他痛彻心扉的字字句句……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年纪和立场,除非瑟雷尔发现了他的真实身分,否则多半是不会再用那样的话语来评价他的情感。只是曾有过的痛太深,让他即便有再多的「明知」,却仍不免辗转反侧,思虑难平。 尤其,在一整晚失眠之后满心惴惴地出了房,却从下人口中得知瑟雷尔突然「闭关」避而不见之时。 以阿德里安的感知,就算瑟雷尔是用真身在修练,他也能由对方的灵魂波动感觉出端倪……但这三日的状况却明显不是这样。联想到对方「闭关」前的那一次见面,如此举动所可能谕示的意涵几乎让阿德里安感到绝望,更对镜中自己一日比一日苍白疲惫的容颜升起了浓浓的自嘲与厌弃。 但他毕竟不再是阿德里安·克兰西了。 作为给兄长天天捧在手掌心上疼着护着的「金丝雀」,他就算打个喷嚏都会让兄长担心得不行,更何况是这样明显的精神不济?心疼不已的雷昂其实更想让他请假在家中休息,却因为弟弟的坚持而只得退而求其次,代替银发剑圣过起了接送弟弟上下学的日子。 对阿德里安而言,眼前的一切再痛也痛不过当年,充其量也就是将他从做了十年的梦、说了十年的谎中打了醒,就算一时半刻缓不过来,却也没有就此一蹶不振的道理──事实上,那怕是为了连工作时心里都仍挂着他的哥哥,他都会逼着自己尽快振作起来。所以到了第三日,尽管心头那种旧伤疤被狠狠揭开的痛依旧未曾平息,单从少年外表也已很难再看出些什么。 这,也正是瑟雷尔乘夜而来,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的原因。 ──尽管他的「夜袭」,已又一次在某个千岁伪少年的心底激起了滔天巨浪。 没有察觉阿德里安平静表象下翻腾的心思,只将雷昂的接送当成了对方一贯溺爱表现的银发剑圣稍稍放心地道了句「那就好」,搁在少年顶心的掌却没有就此收回,反倒是顺着那丝滑细软犹胜绸缎的金发不住怜惜地来回轻抚……一双银眸像是要补足这三日的睽违般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那张仍未完全脱去稚气的精致容颜,胸口隐隐有种冲动想驱使着他做些什么,却又在少年眼睫垂落的那一小片阴影中,化为了重新描摹上对方眉眼的触碰。 一点、一点地……他指尖扫过那秀气的眉宇、微微隆起的颧骨、小扇子一般轻轻刷过指腹的眼睫、秀挺的鼻梁,以及那双粉嫩饱满的唇……明明是早已熟稔于心的一切,此刻却总有一种碰也碰不够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心底不住催促着、渴求着,告诉他「还要更多」、「还要更深」,直到能将这张美好得令人心荡神驰的小脸完全占为己有、恣意品尝索要── 「伊莱……?」 便在此际,带着困惑的呼唤声自身前响起。瑟雷尔微愣回神,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然低下了头,只要再前进少许,便要贴上了掌中那张明显写着「怎么了」的小脸……已不只一次的失常令男人心下暗凛,面上却只是一笑勾起,掩饰地碰了碰少年前额。 「刚刚看你睡得不太安稳,所以感觉一下你的体温……还好,没发热。」 说着,他已然重新拉开彼此间的距离、转而握住了少年因离开了被窝而染上几分凉意的手: 「好了,和我说说吧?这几天你都做了些什么?在学校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嗯。」 见男人将方才的事一言带了过,不想自作多情的阿德里安便也顺势揭过此事,挑拣着能说的部份顺着对方的话头娓娓叙述起了自己这两三天来的经历。 ──可心思,却已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对方今日多少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应和举动上头。 说实话,听到下人转述「温斯特剑圣要闭关修练」时,他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情感已在那天的失控中为眼前的男人所察觉,所以才会让对方暂时选择避而不见……为此,这两三天来他不断反思自己重生以来的种种心态转变,最终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从没能够真正贯彻决心……去摆脱他立誓脱离的一切。 恰似这十年的相伴。 尽管初时并不情愿,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怕时不时处在忧心身分暴露的紧张感下,和瑟雷尔身分调换一同度过的十年,仍是极为美好的回忆……这十年间,他虽总仍下意识地宠着瑟雷尔、回应着瑟雷尔对「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寄望,可他所受到的宠溺和关爱之多,却也是以往不曾想像过的。他知道瑟雷尔会这么做多少是带点赎罪或补偿的意味,但言词行动间真心与否,他又怎会感觉不到?他甚至因为这样渐渐学会了和对方赌气、撒娇,然后在往日从未体验过的、属于瑟雷尔的温柔和溺爱之中……一步步跌回了他曾深陷了许多年的深渊之中。 直到今日,他唯一坚守住的底线,也就只有仍然隐瞒着身分这一点──但却连这一点点保留,都差点在三日前的相见中泄漏了出去。 而原因归根结柢,无非是在于他对瑟雷尔太过在乎纵容、生不起任何警戒防备的缘故……就像刚刚,以他的感知,本没有旁人近到身旁却毫无所觉的道理;但面对他连情感、生命、名誉都舍得付出的瑟雷尔,他却像是一个毫无防备、在温室里长大的真正十四岁少年一般,甚至直到对方都那样碰触自己了,才在睡眠被干扰的情况下模模糊糊地醒了过来。 ──其实在等待对方出关的这三日间,阿德里安早已做好了对方会疏远自己的心理准备,却不想迎来的并非他挂怀了三日之久的结果,而是眼前男人几乎有些反常的亲近……和过分暧昧的碰触。 就好像刚才……看着那张已在十年间变得熟悉的俊颜一寸寸贴近自己,阿德里安一瞬间甚至有种对方是打算吻自己的感觉。只是相比心头可悲的寄盼,对于彼此尚算稳定的关系被破坏的恐惧却仍是让他选择了唤醒对方,拉开了彼此间对他极力隐瞒的情感来说太过危险的距离。 当瑟雷尔轻碰了碰他的头然后退后开来时,阿德里安心中不是没闪过后悔,却更多是某种「别再自作多情了」的自嘲。好在胸口那枚链坠仍然孜孜不倦地释放着足以让他心绪和缓思虑清明的波动,这才让连给男人握着双手都心乱难持的伪少年能够故作平静地继续和对方闲话家常。 三天的时间不长,但真要从生活中找出一些话题来聊,却也并不是太难的事……尤其今年已是阿德里安在德拉夏尔皇家学院的最后一年,之后的发展自也成了不得不关注的问题。 「有了瑟琳娜这次带回来的药,你的脑域应该可以扩展到足以容纳七、八级精神力的程度……虽然晚了点,但以你如今已经精通三级以下法术的能力,日后顺利提升到七级并非难事。」 在宵夜中聊完了日常,让仆人撤走餐盘后,瑟雷尔重新握住了原先因用餐而松开的小手,长指无意识地穿插过少年指缝,像是在把玩那双细致、柔软却也纤长优美的手,却又在指掌勾锁间流露着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缱绻…… 「也就是说,这一年你只要拚一些,通过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考试应该不会有问题。这样一来,即使法瑞恩公爵想要动你的继承权,也很难找到更合适的理由。」 「……但哥哥已经是八级武者了。」 尽管阿德里安并不执着于爵位,但听瑟雷尔提起,便也顺着话题说了下去,「一旦哥哥进入圣阶,是嫡是庶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但雷昂不会跟你争,不是么?如果让你当家主一样能够拢络住雷昂,我想法瑞恩族里的元老们应该也不会太过在意。」 「嗯……」 「当然,我也会帮你的,阿德里安……有另一个剑圣作为筹码,他们没有理由不同意。」 「……伊莱,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如果真这么做,你就陷进法瑞恩家、陷进梵顿的政局里了。」 之所以会有此言,自然是源于「银光猎隼」在来到德拉夏尔之前毫无拘束的生活──阿德里安虽然不清楚徒弟当初弄出这么个分身的目的为何,但眼下的情况必然不在预期之内。瑟雷尔近期的许多举动都让他感到十分迷惘而不可测,这才忍不住藉着话题问了出来。 而这一问换来的,是银发剑圣面上一个极其温柔而满载着宠溺的笑。 他用单掌延续了缠勾着少年指掌的动作,空出的一只手却已顺应了内心由来已久的渴望,一个揽臂由后将少年上身紧紧圈入了怀中。 「我的男孩……」 他将唇贴近少年耳际低声唤道,「你是我一手看顾长大的孩子,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你也是我最亲近的人……单凭着这一点,我就算将整个大陆献给你亦不为过,不是吗?」 「……就像每一个父母亲那样?」 「应该说,就像每一个深深爱着自己孩子的父母亲那样。」 因为某个失职父亲而刻意加了这么一句作为补充,瑟雷尔喃喃着低声说道,却比起回应怀中少年的疑问,更像是在说服、在解释些什么……「所以有什么想法都不要瞒我好吗,阿德里安?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己所能地送到你手中。」 以「银光猎隼」而言称得上大话的言语,换成裴督之主来说却并不算过分;可现在的阿德里安,却已无了思索、分辨这些的馀力。 因为那紧贴着后背的暖实胸膛、那圈锁于腰间的有力臂膀、那萦绕于周身的醉人气息、那耳鬓厮磨着连同炽热吐息不断落在颈边颊侧的低语……还有太多太多无时无刻不撩动着他神经的诱惑。 ──事实上,早从男人低声在他耳边唤出「我的男孩」的那一刻,少年的脑袋便已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即使芯子里已经是上千岁的老人家,他的身体毕竟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十四岁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身后的又是他多年来苦苦恋慕着的人,如今给对方这样不知轻重地抱在怀里厮磨软语,单是周身围绕的气息就已足够他发晕,更何况身后人还像是火不够旺似的不断在他耳畔喷洒着湿热的吐息……熟悉却又陌生的火苗随着男人的每一句低语每一分碰触不断燃起,最终在男人唇瓣轻轻擦过他耳廓时彷佛给触发了什么般蓦地向下汇流,化作了某种阿德里安已暌违了无数年的反应── 他情动了。 意识到这一点,原已给这样氤氲暧昧的气氛弄得神思恍惚的少年陡然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夹紧了半掩在被下的双腿、一个使劲便想从这样危险的境地下挣脱开来──只是他不动还好,这一动反倒引来了瑟雷尔的注意,让男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收紧臂膀先一步将人牢牢禁锢住,而后方语带关切地捧起少年面庞、出声问: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还是──」 未尽的探问,在瞧清那张精致面庞上带着的神情时戛然而止。 ──带着几分失措的惊惶,少年平日白皙的面颊此刻已然染上了一片瑰色,灿金色的眼眸中氤氲着迷离水雾,半张的粉唇间更已逸出了几分细细的低喘……明显起了情欲的反应让瑟雷尔先是微愣随即恍然,而在低头看了看少年下腹不自然地撑起了小帐棚的那处后,理所当然地误解了少年此刻如此惊慌失措的情由。 「没事的……」 加重了束缚住怀中躯体的力道瓦解了对方的挣扎,心下既感慨又欣慰的裴督之主柔声说道,「你只是长大了而已,阿德里安……我本来以为你底子弱,发育可能会晚一些,现在看来倒是我想岔了。」 说着,也不等少年回应,他本扣着阿德里安下颚的掌一松,却没有就此收回,而是直接落上了少年腰间,解开少年睡衣裤头的束带便往那处隆起探了去──意图明显的举动让阿德里安的挣扎立时又更剧烈了几分,难抑喘息的唇更因即将到来的某种可能而不得不诉出了讨饶的言词: 「放开我……求求你,伊莱……让我自己冷静一下就──」 「光冷静灭火是不够的……我想你应该学过,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应该适当的释放而非一味压抑。不要怕害羞,也不要觉得这有什么不应该的,每个男性长到一定年纪都会有这样的经历……今天第一次,所以你先好好感受、学着我怎么做,以后就可以自己来了。」 温声安抚着的同时,被某种潜藏在使命感之下的冲动所驱使,瑟雷尔已然探手握上了少年半勃的性器,由柱身至双球一路描摹搓揉而下,温柔而规律地缓缓套弄了起来── (剪片剪片) 「啊……!」 伴随着唇间一声几近破碎的呻吟逸散,重生以来在各方面都可说是十分青涩的少年只觉眼前蓦地一阵白光闪现,下一刻,几股滚烫的浊液已然自性器喷薄而出,在两人交叠包握着的掌和他下腹部浅金色的稀疏草丛撒上了点点淫靡的白浊。 瑟雷尔没想到怀中人会射得这麽快,但思及少年方才羞涩失措的反应,很快便意识到了这是阿德里安的初精,微愣之後竟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满足感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轻吻了吻少年毫不设防的咽喉、下颚,却在顺势一路上行、几乎要触上那双粉唇的当下,猛然意识到什麽地就此僵了住。 ──他在做什麽? ──他刚刚……竟然想吻阿德里安麽?那个被他「视若亲子」,从小一路呵护到大的…… 伴随着这个过於惊悚的认知,瑟雷尔浑身一震。原先不知被抛到那儿去的理智瞬间回笼,而在回想起自个儿方才的诸般作为後,本因情欲而染上几分霞色的英俊面庞陡地一片苍白。 ──失控的,不只是刚才那功败垂成的吻而已。 早从他因那个突发状况而心血来潮地决定「教导」阿德里安,却在不知不觉间将教导便成了调教亵玩後,一切便已彻底脱了序。 他刚才所做的,根本不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教导。 ──而是……一个卑劣的男人仗着力量与对方的信任所施加的侵犯和猥亵。 看着依旧瘫软在他怀里失神喘息的少年,明明那精致的面容和纤细的身躯都是他再熟悉不过、一点一点从小看到大的,此刻却好像揭开了某种面纱,全无保留地展现出了陌生却无比勾人的媚态。 不论是那微微张着、让人想恣意探入搅弄的唇舌,那脆弱却又透着极致美态的仰颈,那半裸在外的精致锁骨,还是少年凌乱衣衫间暴露了一截的细腰髋骨,和半掩在绒被下的细长双腿……便从那一刻的失控开始,瑟雷尔就好像猛然觉醒了一般,突然再强烈不过地体会到了怀中少年惊人的诱惑……和对自己的性吸引力。 ──事实上,就连因这个过於惊人的事实而感觉有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的此刻,他都能清楚感觉到名为情欲的热度随着自己看向阿德里安的每一眼不断升高,然後往下腹不住窜延积累……而这样的反应,比方才那种试图亲吻怀中少年的举动更让他感到五雷轰顶。 ──他竟然……对阿德里安抱有情欲麽?那种渴望将对方占为己有、恣意亵玩索要的…… ──他……对阿德里安…… 伴随着脑海中乍然闪现的认知,这些日子来、彼此相处的无数个画面悉数浮现,瑟雷尔眼前一黑,一瞬间竟起了几分就此空间传送回法师塔「闭关」的冲动,却因眼前亟待收拾的一切而逼迫自己暂时按下了那纷乱得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思绪,带着几分迟疑几分隐忍地轻抚了抚少年面颊,故作平静地轻轻开了口: 「是不是有些倦怠感?这很正常。你先躺着休息一下,我去拿温水和替换的衣服来。」 「……嗯。」 而回应的,是少年小幅度颔首的一声轻应,和依旧笼罩在水雾之中的金眸间一抹像是迷惘又像是希冀的情绪。 但瑟雷尔却不敢让自己继续探究下去,轻轻别过了头後便自起身下床,依言取来了清理的温水、湿布和给少年替换的睡衣。 ──许多年前,他也曾像这样照顾过因为发烧而浑身冒汗的阿德里安,可将那时单纯疼爱的心境和此时相比较,便觉得自己实在卑鄙龌龊得可以。尤其迎着少年定定凝视着他、却没有半点恐惧、排斥或厌恶的眼眸,瑟雷尔便是隐隐松了口气,却也越发感受到了自身的卑劣。那种自己破坏、伤害了些什麽的感觉让先前称得上健谈的男人一下子变成了紧闭的蚌壳,即便取湿布替少年清理身体替换衣衫的动作温柔依然,唇间却已再不曾吐露任何字句;而平日总是喜欢直直对上少年视线的目光,亦再不曾对向那双水雾迷离的金色眼眸。 所以他不曾发现,他每闪躲回避一次,少年金眸中本已燃起的光华便会黯淡上一分;而里头本存有的些许希冀,亦伴随着一点一点地失散殒灭,只馀下了那已延续了许多年的苦涩和绝望……和相似於四百年前那一夜的决然。 「少年」最终轻轻阖上了双眼,不再去试图探究徒弟的心思,也不再去冀盼那些他注定了不可能得到的回应。他就这麽任由男人摆布着换好衣衫躺回床上盖好绒被,直到男人足音在一声「晚安」後就此出房远离,他才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满怀自嘲地。 ──有些事,你早该知道了不是麽,阿德里安? ──不论你是阿德里安.克兰西,还是阿德里安.法瑞恩……既然壳子里装的都是相同的灵魂,那麽有些事情的结果,亦早已不言而喻。 所以,不要再希冀、不要再奢求了。 他真正该在意的事,只有一件── 那就是尽早恢复实力,重回巅峰。 * * * 曾经的曾经,当他站在坚守了四个月的德拉夏尔墙头,於力量耗尽的前一刻跨过了那个近万年都不曾有人触及的门槛、看着通往法则秘奥的门扉在他眼前打开了一线空隙时,阿德里安是豪情万丈的、也是志得意满的。尽管已维持了数百年的沉稳内敛让他不曾因为得到了旁人无法比拟的力量便妄自尊大,但在那之後,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确实都怀着一种不相信天数命运的傲气,和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 ──在那时的他看来,他的命运就在他的手中,世上已再无人可以阻挡他的脚步;有能力改变他、影响他的,只有他自己,如此而已。 但这样过份自信的状态,并没有在他身上无止尽地延续下去。 阿德里安毕竟不是一朝得意便忘乎所以的人。前人所未及的成就固然令他自豪,却也同样给了他在修练的过程中暂时缓下脚步不与岁月竞争的本钱,让他可以好好的去回顾、去反思自己的过往,从而厘清将来的道路与目标。所以就算有过一时的忘乎所以,那样盲目的自信,却还是在之後的一两百年间一点一点回归成了对天地的敬虔。 因为那越是探究、就越发感觉到自身渺小的无垠法则秘奥……也因为那场彻底改变了他生命轨迹的相遇。 而他所经历的一切,似乎也说明了世上确实存在着某种强大的力量,在无形中推动着世间种种事物的运行。 就像他和瑟雷尔之间。 曾经亲密无间的师徒,因他难以自禁的沉沦而生出了罅隙。他竭力隐忍、瑟雷尔刻意回避;而最後的结果,就是四百多年前让彼此都伤得体无完肤的那场阴谋。 ──那场阴谋揭破了他们师徒间的隔阂,也让他付出了名为死亡的代价。尽管由於某些无形力量的牵引,让他得以在相隔四百年之後重新回人世,可他和瑟雷尔之间本已在死亡的区隔下了却了的纠缠,却也因他的重生而再次延续,最终让他重蹈覆辙地又一次尝到了那份歧恋的苦果。 十年相伴,一朝梦醒……兜兜转转,事情终究还是回到了原处。 而阿德里安和瑟雷尔在这十年间建立和维持在无数谎言之上的平衡,亦就此崩坏了个彻底。 ──或许是早已认定了些什麽、又或许只是单纯的逃避,天亮之後,两人都不曾再和对方提起那一夜的事,也不曾试着去澄清或厘清些什麽。他们只是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那个彻底失控的夜晚,却将失控的後果彻底体现在了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上。 瑟雷尔依旧照料、看顾着阿德里安日常生活的种种层面,却总会刻意回避彼此每一个可能的独处,或者在不得不为之时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两人之间拉出了一道无比鲜明的护城河,即使那份将人放在心上的捧着护着的在乎依然,一切却已再回不到当初。 而已不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的阿德里安只是漠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说到底,这十年来,苦苦坚守着底线的他本就一直抗拒着瑟雷尔的碰触与亲近,却因早已刻入骨里的纵容与心底潜藏难抑的渴求,才让事情演变到了那种地步……如今,因着那一夜,对方终於不再做出那些让他困扰的肢体接触。可理应松了口气甚至感到高兴的阿德里安,心里却只有满满的苦涩与怅然。 因为,每每看着瑟雷尔刻意回避,他总会想起四百年前的那些过往、想起瑟雷尔说出「您以为我当初为什麽突然决定离开法师塔出外历练」那番话时的表情……然後一次又一次地被那种撕裂心肺的痛反覆凌迟,却又因为胸前的链坠而将情绪波动勘勘保持在了失控的边缘,而连放纵自己逃避昏厥都不行。 这十年的相伴与亲近对他而言美好的就像一场梦,却也如同梦一般,终於在那不知该说是美好还是痛苦的一夜後被彻底打了醒。 而阿德里安已经没有力气去追根究柢地探究那个本应该十分温馨的夜晚,究竟是怎麽发展到那种境地了的。 事实上,他放弃探究的不只这些,还有徒弟逃避自己的原因,以及对方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身分这一点。他只是忍耐着故作无事地像往常一样安然度日,心底却在成为「阿德里安.法瑞恩」之後头一次有了彻底逃离一切的念头。 瑟雷尔之所以还待在这里,无非是仍有那麽几分担心「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安危……但以他如今随时可以突破圣阶的实力,会继续留在这个家里扮演只能让人捧着护着的金丝雀,却也不过是因为仍顾念着重生後的种种牵绊而已。若舍得放下这些,他实力只会恢复得更快,自也不需要再像现在这样……困在那挣不得脱不开的网中,被那个孩子每一次的闪躲所刺伤。 ──所以,够了。 不论是关心也好、责任也罢,他已经不想……再将这种天天都能看到瑟雷尔,却又天天被对方回避忽视的日子延续下去了。 看了看墙上不知何时已然更换的纪年数,又看了看书桌上瑟雷尔拿来的练习表、和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招生说明,胸口为某种抑郁和焦躁所充塞的阿德里安瞬间甚至有了种将之撕毁的冲动,却终究只是神色淡淡地把纸张搁到了一边,信手划开空间取来了另一叠文件。 这叠文件同样是一份招生说明,却不属於德拉夏尔的任何一所学校──事实上,这所学校甚至不在梵顿帝国境内。但在努泰尔大陆上,只要是稍有点见识的人,都不会没听过这个名字。 洛瑞安邦立大学。 努泰尔大陆上唯一一所不计出身、不论国别、不分种族,只看学生的能力招收的学校,同时也是整个大陆上最为出名也最为顶尖的综合大学。洛瑞安邦立大学位於海德半岛上,历史甚至可以回溯到大陆历之前,因资金丰富、师生众多而渐渐形成了聚落,最终成立了以大学主体为核心的学院之都洛瑞安,与商业之都凯莫奇、工匠之城拉德尔、佣兵之城伊洛瓦底并称为海德四邦,在各自所属的领域中都有着十分超然的地位,且彼此关系密切、相辅相成,这才得以扛住来自梵顿和塞姆尔等大陆强国的压力,於重重威胁下保持了数千年的独立。 现今的洛瑞安邦立大学旗下计有魔武、炼金、艺术、人文、农商等五大学院,其中由於努泰尔大陆强者为尊的风气,魔武学院的规模最大,学生数量约占整体的三分之一强;剩下的三分之二则被其他四所学院所瓜分。四院里农商学院人数最多、炼金学院资金最充足、艺术学院最受欢迎;而含括文、史、政等几类学问的人文学院则是学生人数最少、也最乏人问津的,在上层社会里却有两个十分惹眼的别名──「政治家的摇篮」和「废物收容所」。 阿德里安手中握着的,也正是洛瑞安邦立大学针对人文学院的招生说明。 洛瑞安邦立大学是他曾经的母校。他在魔武学院以一个学生的身分度过了从十五岁到三十岁的日子,又因在空间理论上的精深造诣获得了留校任教的机会,分别以讲师、导师的身分度过了直到晋入传奇之前的百馀年生活。 简而言之:阿德里安真正称得上「年轻」的岁月,几乎都是在学术环境里消磨掉的──当然,以大陆的尚武风气,就算是他这样的「学术派」,出外冒险或随军执行任务的经历都不在少数──若说曾经的他除了瑟雷尔之外还有什麽真正称得上在意的人事物,大概也就是这段期间相对单纯平稳的日子了。 可即便身为魔武学院创校以来最杰出的校友,现在的他,却没有将以前的路重新走上一遍的打算。 他不需要旁人的指点,不需要「同侪」的竞争砥砺,更不需要证明自己去换取什麽浮华的名声。他需要的,只有时间……和一个能够让他屏除干扰安稳地修练、却又不会引起旁人疑心或让兄长担心的地方。 而以「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名声」,洛瑞安邦立大学的人文学院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不同於魔武学院每次都搞得像比武大赛一样的招生大会,其他四个学院因为科目性质的缘故,主流入学方式都是采成果申请。炼金学院必须检附炼金作品和设计说明;艺术学院视科目分别有作品发表和现场考试两种;农商学院看的是过往实践经历与自我评述;人文学院要求的则相对「简单」,是一篇与申请科目相关的学术论文──因为申请入学的人数相对少,有意进入人文学院的学生甚至可以采用邮寄的方式将论文送出。 但人文学院就算再怎麽冷门,毕竟也是从洛瑞安邦立大学成立之初就延续到现在的,并不曾因招生不易就放宽了入学的标准。事实上,有校友和大学高层的支持,人文学院的招生标准之严格甚至还在其他学院之上,有时宁可一年收不到人都不肯「轻放」……也因此,即便有些学生看中了入学後便可跨院选课的便利,在魔武学院的招生大会失利後打算钻空子改用这种方式获得入学许可,能成功的人仍是少之又少,还不如等明年再考一次来得机会大些。 但这些对实际年龄一千出头、人生经历七百多岁,年轻时还曾兼任过人文学院导师的阿德里安而言,却不是太大的问题。 他的问题,只在於该如何瞒天过海,在瑟雷尔眼皮底下布置好一切、却又不至於让对方发现任何端倪。 ──虽然……就算知道了他的打算,那个孩子会不会在乎还是两说。 脑海中浮现的认知让阿德里安胸口不由一阵刺疼泛起;微微失了血色的双唇、亦伴随着勾起了一抹满载自嘲的笑意。 ──他还在想什麽呢? 不论瑟雷尔在意也罢、庆幸也罢,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他所需要考虑的,就只有尽早将自己从这种泥沼一般的烂摊子里彻底拔出来而已。 思及此,少年心思已定。信手将那份招生说明扔回空间後,他已自提步出房,准备以谈心为由给兄长一些小小的暗示、也好为自己将来去洛瑞安就学的决定做个铺垫── 「阿德里安……」 可却在到达目的地前,为後头一道熟悉的嗓音出声唤住、阻止了前行的脚步。 少年的身影因而微微一僵。直到来人已提步走到他身後、甚至无声无息──但却依然瞒不过他耳目──地设了个隔音结界後,才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过了身。 「伊莱。」 他轻轻开口,声调是毫无波澜的平淡,半点听不出往日那种无意识的亲腻和欢欣,「有什麽事情麽?」 刻意维持的距离、隐隐带着防备意味的态度……尽管是被一伤再伤之後不得不摆出的自我保护,可看在本就有些踌躇的银发剑圣眼里,却成了再明显不过的拒绝信号,让那双银瞳瞬间微微一缩;那只为了破冰而抬起了几分、原打算像以往一样摸摸少年头颅的掌,亦随之重回身侧,然後像是在竭力压抑些什麽一般地、一点一点收握成了拳。 「……对不起。」 沉默半晌之後,回避着那双同样过分平静的金眸,瑟雷尔沉沉开了口,音调微涩,俊美面容之上带着几分难辨的交杂地: 「虽然隔了好一段时间,但我欠你一个道歉,阿德里安──人跟人之间不论再怎麽亲近,都还是该尊重彼此、保有适当的距离……可那一天,是我冲动逾矩、对你做了一个长辈所不该做的事……对不起。」 「你只是想要『教』我而已,不是吗?」 「……嗯。」 银发剑圣望着眼前少年的目光越发胶着苦涩,却怎麽也说不出自己那时存着的心思……其实早已逾越了「长辈」所应有的分际。 ──打着教导的名义,他所做的,无非是仗着阿德里安不解世事的单纯去占对方的便宜罢了。 可他说不出口。 他不敢告诉阿德里安自己心底污秽的情思、不敢告诉阿德里安自己隐藏在「教导」之下的情难自禁,更不敢告诉对方……这些日子来他之所以一直刻意回避着独处,除了是担心那夜会对阿德里安留下什麽阴影,也是担心自己会受不住诱惑,再一次做出什麽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所以这满心的纠结,最终便只换做了一个带着隐瞒意味的低应,和因谎言而再次偏转开来的视线。 看着男人保持距离的回避,回想起那一夜一度在情欲中燃起、却又一点一点消磨殆尽的希冀,阿德里安最终垂下了长睫,敛下了满心的无奈与自嘲、轻声道: 「那天我只是不太……习惯,有些吓到了而已。伊莱不用道歉。」 「但──」 「我有事要找哥哥谈。有什麽问题晚点再说?」 「……好,你去吧。」 感觉到少年不欲将话题延续下去的坚决,瑟雷尔虽隐隐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却终究还是没有强留住对方的勇气,只能怔怔地看着少年在一个颔首示意後便自回过了身、一步一步地提足离己而去。 ──而他,纵然比任何时候都想将那个单薄而纤细的身影紧紧拥住,却在道德感与罪恶感的牵绊下不得不选择了驻足,就这麽看着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十年的相伴与亲近对他而言美好的就像一场梦,却也如同梦一般,终于在那不知该说是美好还是痛苦的一夜后被彻底打了醒。 而阿德里安已经没有力气去追根究柢地探究那个本应该十分温馨的夜晚,究竟是怎么发展到那种境地了的。 事实上,他放弃探究的不只这些,还有徒弟逃避自己的原因,以及对方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身分这一点。他只是忍耐着故作无事地像往常一样安然度日,心底却在成为「阿德里安·法瑞恩」之后头一次有了彻底逃离一切的念头。 瑟雷尔之所以还待在这里,无非是仍有那么几分担心「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安危……但以他如今随时可以突破圣阶的实力,会继续留在这个家里扮演只能让人捧着护着的金丝雀,却也不过是因为仍顾念着重生后的种种牵绊而已。若舍得放下这些,他实力只会恢复得更快,自也不需要再像现在这样……困在那挣不得脱不开的网中,被那个孩子每一次的闪躲所刺伤。 ──所以,够了。 不论是关心也好、责任也罢,他已经不想……再将这种天天都能看到瑟雷尔,却又天天被对方回避忽视的日子延续下去了。 看了看墙上不知何时已然更换的纪年数,又看了看书桌上瑟雷尔拿来的练习表、和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招生说明,胸口为某种抑郁和焦躁所充塞的阿德里安瞬间甚至有了种将之撕毁的冲动,却终究只是神色淡淡地把纸张搁到了一边,信手划开空间取来了另一叠文件。 这叠文件同样是一份招生说明,却不属于德拉夏尔的任何一所学校──事实上,这所学校甚至不在梵顿帝国境内。但在努泰尔大陆上,只要是稍有点见识的人,都不会没听过这个名字。 洛瑞安邦立大学。 努泰尔大陆上唯一一所不计出身、不论国别、不分种族,只看学生的能力招收的学校,同时也是整个大陆上最为出名也最为顶尖的综合大学。洛瑞安邦立大学位于海德半岛上,历史甚至可以回溯到大陆历之前,因资金丰富、师生众多而渐渐形成了聚落,最终成立了以大学主体为核心的学院之都洛瑞安,与商业之都凯莫奇、工匠之城拉德尔、佣兵之城伊洛瓦底并称为海德四邦,在各自所属的领域中都有着十分超然的地位,且彼此关系密切、相辅相成,这才得以扛住来自梵顿和塞姆尔等大陆强国的压力,于重重威胁下保持了数千年的独立。 现今的洛瑞安邦立大学旗下计有魔武、炼金、艺术、人文、农商等五大学院,其中由于努泰尔大陆强者为尊的风气,魔武学院的规模最大,学生数量约占整体的三分之一强;剩下的三分之二则被其他四所学院所瓜分。四院里农商学院人数最多、炼金学院资金最充足、艺术学院最受欢迎;而含括文、史、政等几类学问的人文学院则是学生人数最少、也最乏人问津的,在上层社会里却有两个十分惹眼的别名──「政治家的摇篮」和「废物收容所」。 阿德里安手中握着的,也正是洛瑞安邦立大学针对人文学院的招生说明。 洛瑞安邦立大学是他曾经的母校。他在魔武学院以一个学生的身分度过了从十五岁到三十岁的日子,又因在空间理论上的精深造诣获得了留校任教的机会,分别以讲师、导师的身分度过了直到晋入传奇之前的百馀年生活。 简而言之:阿德里安真正称得上「年轻」的岁月,几乎都是在学术环境里消磨掉的──当然,以大陆的尚武风气,就算是他这样的「学术派」,出外冒险或随军执行任务的经历都不在少数──若说曾经的他除了瑟雷尔之外还有什么真正称得上在意的人事物,大概也就是这段期间相对单纯平稳的日子了。 可即便身为魔武学院创校以来最杰出的校友,现在的他,却没有将以前的路重新走上一遍的打算。 他不需要旁人的指点,不需要「同侪」的竞争砥砺,更不需要证明自己去换取什么浮华的名声。他需要的,只有时间……和一个能够让他屏除干扰安稳地修练、却又不会引起旁人疑心或让兄长担心的地方。 而以「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名声」,洛瑞安邦立大学的人文学院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不同于魔武学院每次都搞得像比武大赛一样的招生大会,其他四个学院因为科目性质的缘故,主流入学方式都是采成果申请。炼金学院必须检附炼金作品和设计说明;艺术学院视科目分别有作品发表和现场考试两种;农商学院看的是过往实践经历与自我评述;人文学院要求的则相对「简单」,是一篇与申请科目相关的学术论文──因为申请入学的人数相对少,有意进入人文学院的学生甚至可以采用邮寄的方式将论文送出。 但人文学院就算再怎么冷门,毕竟也是从洛瑞安邦立大学成立之初就延续到现在的,并不曾因招生不易就放宽了入学的标准。事实上,有校友和大学高层的支持,人文学院的招生标准之严格甚至还在其他学院之上,有时宁可一年收不到人都不肯「轻放」……也因此,即便有些学生看中了入学后便可跨院选课的便利,在魔武学院的招生大会失利后打算钻空子改用这种方式获得入学许可,能成功的人仍是少之又少,还不如等明年再考一次来得机会大些。 但这些对实际年龄一千出头、人生经历七百多岁,年轻时还曾兼任过人文学院导师的阿德里安而言,却不是太大的问题。 他的问题,只在于该如何瞒天过海,在瑟雷尔眼皮底下布置好一切、却又不至于让对方发现任何端倪。 ──虽然……就算知道了他的打算,那个孩子会不会在乎还是两说。 脑海中浮现的认知让阿德里安胸口不由一阵刺疼泛起;微微失了血色的双唇、亦伴随着勾起了一抹满载自嘲的笑意。 ──他还在想什么呢? 不论瑟雷尔在意也罢、庆幸也罢,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他所需要考虑的,就只有尽早将自己从这种泥沼一般的烂摊子里彻底拔出来而已。 思及此,少年心思已定。信手将那份招生说明扔回空间后,他已自提步出房,准备以谈心为由给兄长一些小小的暗示、也好为自己将来去洛瑞安就学的决定做个铺垫── 「阿德里安……」 可却在到达目的地前,为后头一道熟悉的嗓音出声唤住、阻止了前行的脚步。 少年的身影因而微微一僵。直到来人已提步走到他身后、甚至无声无息──但却依然瞒不过他耳目──地设了个隔音结界后,才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过了身。 「伊莱。」 他轻轻开口,声调是毫无波澜的平淡,半点听不出往日那种无意识的亲腻和欢欣,「有什么事情么?」 刻意维持的距离、隐隐带着防备意味的态度……尽管是被一伤再伤之后不得不摆出的自我保护,可看在本就有些踌躇的银发剑圣眼里,却成了再明显不过的拒绝信号,让那双银瞳瞬间微微一缩;那只为了破冰而抬起了几分、原打算像以往一样摸摸少年头颅的掌,亦随之重回身侧,然后像是在竭力压抑些什么一般地、一点一点收握成了拳。 「……对不起。」 沉默半晌之后,回避着那双同样过分平静的金眸,瑟雷尔沉沉开了口,音调微涩,俊美面容之上带着几分难辨的交杂地: 「虽然隔了好一段时间,但我欠你一个道歉,阿德里安──人跟人之间不论再怎么亲近,都还是该尊重彼此、保有适当的距离……可那一天,是我冲动逾矩、对你做了一个长辈所不该做的事……对不起。」 「你只是想要『教』我而已,不是吗?」 「……嗯。」 银发剑圣望着眼前少年的目光越发胶着苦涩,却怎么也说不出自己那时存着的心思……其实早已逾越了「长辈」所应有的分际。 ──打着教导的名义,他所做的,无非是仗着阿德里安不解世事的单纯去占对方的便宜罢了。 可他说不出口。 他不敢告诉阿德里安自己心底污秽的情思、不敢告诉阿德里安自己隐藏在「教导」之下的情难自禁,更不敢告诉对方……这些日子来他之所以一直刻意回避着独处,除了是担心那夜会对阿德里安留下什么阴影,也是担心自己会受不住诱惑,再一次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所以这满心的纠结,最终便只换做了一个带着隐瞒意味的低应,和因谎言而再次偏转开来的视线。 看着男人保持距离的回避,回想起那一夜一度在情欲中燃起、却又一点一点消磨殆尽的希冀,阿德里安最终垂下了长睫,敛下了满心的无奈与自嘲、轻声道: 「那天我只是不太……习惯,有些吓到了而已。伊莱不用道歉。」 「但──」 「我有事要找哥哥谈。有什么问题晚点再说?」 「……好,你去吧。」 感觉到少年不欲将话题延续下去的坚决,瑟雷尔虽隐隐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却终究还是没有强留住对方的勇气,只能怔怔地看着少年在一个颔首示意后便自回过了身、一步一步地提足离己而去。 ──而他,纵然比任何时候都想将那个单薄而纤细的身影紧紧拥住,却在道德感与罪恶感的牵绊下不得不选择了驻足,就这么看着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 卷二·学院之都洛瑞安 Chapter 6 入学 大陆历10288年 秋 学院之都·洛瑞安 洛瑞安邦立大学北校区·人文学院宿舍「艾梅兰」 「……阿德里安,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不……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真的真的不再考虑一下?现在跟哥哥回去还来得及喔!」 「……哥哥,我入学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那也可以后悔嘛。你也得到了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入学许可不是?想到你可能会成为我的学弟,哥哥都已经帮你打点好让人罩着你了……没想到……」 「哥哥……」 近午时分,向来以远离尘嚣的闻名的人文学院宿舍艾梅兰一角,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这么阵让人哭笑不得的对话声。 声音来自于位处艾梅兰西南角的二号楼。 整个艾梅兰共由十栋楼组成。一到四号是三房两厅、每间房都有独立卫浴的小别墅;五到十号楼则是采共用卫浴的形式,差别只在于五到八号楼是单人宿舍、九和十号楼则是两人一间。几栋建筑物的状态都维持得相当不错,内部装潢则是走质朴温馨的乡间小屋风格,各种设备完好齐全,其中又以前四栋小别墅最为宽敞舒适。 只是这种放在魔武学院必然会让人抢破头的住宿条件,放在人文学院的结果却是二号楼足足空置了两年……原因无他,人文学院太过冷门、入学审查又一向严苛,尽管艾梅兰的住宿条件在整个洛瑞安邦立大学里都能排得上档次,却一直都有着相当的空屋率。尤其二号楼这种小别墅舒适归舒适,住宿的费用当然也比综合宿舍楼贵上不少,人文学院愿意花这个钱的学生却并不多,所以二号楼还是直到上一任「凯子」离校两年后,才终于得以迎来新的住客。 而这个住客──或者该说是住客之一──不是别人,正是再过几天就要迎来十五岁生日的阿德里安·法瑞恩。 看着房间里边手脚麻利地整理环境边不死心地回头劝说的兄长,本忙着将空间袋里装着的藏书上架归位的阿德里安心下暗叹,终是暂时搁下了手边的工作,一把抓住雷昂干燥温暖的大手,拉着兄长在对方刚刚铺好的单人床上坐了下来。 而请了几天的假送弟弟上学的雷昂不仅没有抗议弟弟破坏他劳动心血的动作,反倒还在坐下后蓦地红了眼眶,一个张臂将身旁的少年紧紧拥入了怀中。 「呜……阿德里安,哥哥怎么放心得下?你还这么小,又不肯带仆人过来……而且这个房间还没有你以前的浴室大,床也不到你房间那张床的三分之一,要是半夜睡一睡掉下来摔坏了怎么办?」 「房间小才好整理嘛,哥哥。家里宽敞归宽敞,有时总让人感觉怪空荡寂寞的……」 「哥哥可以陪你睡啊!咱们兄弟俩挤一挤又没什么大事……大不了哥哥值夜班回来时不吵你,在起居间将就一下便──」 「哥哥,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没有拒绝兄长有些过紧的拥抱,阿德里安叹息着一句脱口,在这一年间出落得越发精致漂亮的面庞之上亦已是几分带着暖色的无奈浮现: 「哥哥不也是同意了,才会帮我瞒着伊莱,还送我来洛瑞安报到?」 「……哥哥以为你到学校后就会想放弃了。」 直到现在都还想着自欺欺人的雷昂苦笑道,「洛瑞安邦立大学确实很有名,但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也不差啊……而且以你的身体,一个人待在这里,要哥哥怎么放得下心?」 「我读的是人文学院,只要坐着看看书就好了,哪里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而且刚刚来的时候哥哥也看到了,路上还有年纪比我小的学生呢……有些人甚至自己一个就过来了,哪像我还带着哥哥?」 说着,熟知兄长性格的阿德里安还不忘用上了带着几分自嘲的语气,让听着的雷昂不由心头一紧: 「别人是别人,以你的状况,怎么能跟旁人做比较?况且这还是你出生至今第一次离家,哥哥不放心也是──」 「看……哥哥你也说了,这是我出生至今第一次离家。」 得到了预想中的回答,阿德里安微微使劲挣开了兄长的怀抱,将一双写满笃定的金眸对向雷昂蓝得好似海洋一般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出了直击对方内心的话语: 「若不趁机走出来……哥哥,我真的很害怕自己……会一辈子都只是一只困在笼里的金丝雀。」 「阿德里安……」 听得那个这些年来一直流传在德拉夏尔贵族圈中的绰号,雷昂一时哑然。 他之所以直到现在还不死心地想劝弟弟回家,除了是不放心从小被他呵护到大的弟弟一个人住在学校外,也是因为私心作祟,舍不得以往每天回家就能看到弟弟笑容、和饭桌上与弟弟一起聊天吃饭的日子就此远去的缘故……从小到大,他所知道的阿德里安一直都是那样乖巧听话,从不曾和他闹过脾气、对他的安排也少有意见,就算说是整个努泰尔大陆上最好的弟弟都不为过;所以他也从不曾想过……好友眼里他将弟弟宠上了天的举动,会否只是一种自我满足? ──会否……表面上是他将弟弟溺爱得没边,实际上却是弟弟为了满足他想做一个好哥哥的愿望而百般配合求全,却也因此隐瞒了自己真正的想法、被他的愿望所束缚? 也许,关住「法瑞恩的金丝雀」的并非父亲的冷待又或天生的限制,而是他和其他一心将阿德里安当成了瓷娃娃照顾的「关爱」。 想到这里,回想起弟弟从告诉他打算来洛瑞安念书后便亲自打点、安排好一切的俐落果断,雷昂越发觉得自己真相了,不由有些恹恹地垂下了头: 「对不起,阿德里安……明明知道你也会长大,哥哥却自私地一直想将你当成那个连洗澡都需要人帮忙的孩子·怎么也不想让你离开身边……」 「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哥哥只是疼我、舍不得我而已。我知道的。」 安慰般地轻拍了拍兄长即便在这个时候都依然直挺的背脊,阿德里安微微一笑,却还不忘纠正地又补了一句: 「不过我四岁就会自己洗澡了……是哥哥硬要和我一起洗的,不是我需要人家帮忙。」 「是是是……好了,赶快整理吧?早点弄完早点去吃午餐,也好让哥哥鉴定一下这里的餐厅口味怎么样。要是不合适,现在去雇人也还来得及。」 像二号楼这种小别墅通常都会附带厨房,所以很多出身名门的贵族子弟都会选择聘请洛瑞安当地的专业人士来打点三餐,而不是像那些住在多人宿舍的平民百姓一样天天巴望着食堂……对此,阿德里安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意见,故一声应后便没再多说什么,而是依着哥哥的意思起身回到书架前、拿起空间袋继续整理起了他从家里带来的书。 兄弟俩虽然都是实实在在的名门少爷,但雷昂从小生活在凡事都喜欢自己动手来的外祖父身边、成年后又入了军伍,整理屋子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而阿德里安么,虽然他更喜欢运用空间法术订立规则让物品自动归属到固定的地方,但「真正」年轻时毕竟也经历过这些,自然也不至于因此便手忙脚乱……如此兄弟齐心,当太阳走到半空中时,原先整齐却稍显空荡的房间已然染上了几分未来主人的气息,多少有了那么点阿德里安在公爵府的房间的影子。 而雷昂对自己努力了半天的成果满意到不能再满意,成就感甚至比半年前成功晋入九级时还要来得多……只是从小养成的性格让他还是在将房间里里外外地检查了遍,确定该整理的都整理了、设备也没有损坏需得维修的之后,才真正松了口气地带着同样忙了小半天的弟弟离开宿舍,往离人文学院最近的第三食堂的方向行了去。 洛瑞安邦立大学共有五个校区。中央校区是大学的行政中心,同时也掌管着整个洛瑞安的市政;东校区有炼金、艺术两个学院;北校区是人文和农商两个学院;至于剩下的西校区和南校区,则因科系特性分别由魔武学院的法系和武系所占据,以坐拥半壁江山的架式泾渭分明地将整个大学分成了「闹腾」跟「不闹腾」两大半。 ──尽管在许多人眼里,因着炼金学院层出不穷的实验事故和艺术学院屡见不鲜的争风吃醋,整个洛瑞安大学唯一能稍稍与「安详」两字挂勾的,也就只有北校区而已。 而阿德里安现在就正和雷昂两个人并肩穿过遍布北校区的幽林小径,以从容到近乎悠闲的脚步在微带凉意的秋风中缓缓往北校区第三食堂的方向前进。 看着周遭迥异于德拉夏尔的建筑植披、上方蓝得看不见一丝云气的无垠天空,即便鼻间萦绕着的尽是属于植物的微微草腥气,雷昂却总觉得自己彷佛能嗅闻到空气中飘散着的、那种名为「自由」的味道,不由有些明白了弟弟千方百计想离开家乡来此读书的理由。 「……阿德里安。」 「嗯?」 「你想离开德拉夏尔、甚至离开梵顿的理由,哥哥大概清楚了……但有件事,」 配合着弟弟的步伐缓缓前进,他瞥了眼一旁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四周景物的少年……「我知道你有不想说的理由,但既然我们都已经离开家这么远了……就当作是让哥哥安心也好,你能否敞开心房跟哥哥好好谈一回?」 「谈什么?」 「就是……你跟伊莱之间的事。」 少年前行的脚步因而有了片刻的停顿。 察觉这点,雷昂心下微堵,一瞬间甚至有些不忍相逼,可却又在瞧见微微垂落的长睫下隐隐流露出苦涩的金眸后,强迫自己硬下心肠进一步开口道: 「虽然哥哥之前都没说什么,也不曾出手干涉,但这一年来你和伊莱之间的状况,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以前你和他亲近得连哥哥都忍不住嫉妒,现在却老是避着对方,甚至连念什么学校都要刻意隐瞒,要哥哥怎么能够不担心?以你的个性,跟人吵个架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伊莱?」 「……我只是……有些受不了了而已。」 知道哥哥憋了快一年才把这话问出来,必然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混过去的,阿德里安心下暗叹,却也不能说出真相──他毫不怀疑雷昂知道那个晚上的事情后一定会直接拔剑怒砍某银发剑圣──只能半真半假地找出了一个应该能说服对方的理由。 「我知道伊莱很关心我,也知道当初他是为了我才会到皇家学院去兼课……但不论我上课再怎么认真,同学看到的都不是我,而是伊莱对我的照顾。之前兰登的事哥哥也知道,而那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了……就算清楚旁人无谓的言论可以不必在乎,但我还是常常觉得伊莱的关心……有时真的让我觉得很累。」 说着,见一旁的兄长露出了有些复杂的表情,少年微微苦笑了下,「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也不一定,但我真的有些担心他会在知道我要来洛瑞安邦立大学后跟着调过来继续教书……毕竟,以他在大陆上的名气和这几年的教学经验,就算是洛瑞安也没有拒绝他的理由。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学习我所需要的知识,并不想……再因为他而牵扯进那些争风吃醋、好勇斗狠的琐事里了。」 这番理由虽非出自真心,但说起来却也是有凭有据──阿德里安的身分在德拉夏尔或许引人注目,但在这个聚集了来自大陆各地菁英的洛瑞安邦立大学,也就只是一个爵位稍微高一点的贵族子弟而已,又是人文学院的学生,想安安稳稳的低调度日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如果披着银发剑圣壳子的瑟雷尔出于某些类似赎罪或补偿的理由追来洛瑞安,又像以前那样刻意照顾他……以「银光猎隼」在年轻人之间的受欢迎程度,阿德里安毫不怀疑自己会再一次成为他人刻意针对的箭靶。 尤其……相较于皇家学院时期都只是半大孩子的同学,洛瑞安的学生多已进入适婚年龄,也都有了相当的见识、手段,就算阿德里安有绝对的自信应付这一切,也不想没事给自己惹麻烦,徒然将宝贵的时间用在这些糟心的事情上面。 ──当然,最最根本的、让他不惜营造假象欺瞒瑟雷尔的原因,仍在于那份亟欲摆脱对方的冲动。至于其他,不过是他为了不让哥哥担心所拼凑出来的理由罢了。 但光是这些理由,便已足够说服雷昂了。 由于某位银发剑圣明显的区别对待,雷昂在家中虽没少受对方在武艺上的指点,在学校里的往来却也不过是看到老师打声招呼的程度,自也不曾引来太多忌恨,顶多就是被知晓内情的好友偶尔羡慕地酸上一两句而已……只是他置身事外、云淡风轻,却不代表没见识过一个英俊适龄又温文有礼的剑圣所能引发的腥风血雨。在伊莱·温斯特于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教书的期间内,那些女同学、女老师私底下为他争强斗胜、争风吃醋的事还真没少过。如果不是伊莱脾气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总透着一股漠然疏离,只怕这种斗争还真有翻到台面上去闹的可能。 而以伊莱对阿德里安的那种宠溺、纵容和亲腻,雷昂毫不怀疑那些女性会不分性别地把弟弟直接当成情敌看待。 不晓得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真相了,自觉理解了弟弟顾虑的雷昂当即恍然地点了点头,却忘了自己刚才有所疑问的不只是弟弟硬瞒着伊莱跑到洛瑞安念书的事,还有原先「如胶似漆」的两人在近一年内变得如此刻意生疏的原因……不过他不曾提,阿德里安当然也不会主动提醒,只是在哥哥脑袋转过弯来后紧接着又丢出了一句、转移了对方的注意: 「我饿了,哥哥……我们快点去食堂吧?」 「咦……?嗯、好!」 听弟弟主动说饿,向来把他的身体当作第一优先的雷昂立即将脑袋里刚才还模糊转着的事情扔到了一旁,领着弟弟按图索骥加快脚步便往食堂的方向行了去。 * * * 尽管清楚所谓的顾虑很可能只是他自作多情,但在隐瞒瑟雷尔自己的就学方向上,阿德里安确实是费了不少心的。 除了隐隐跟哥哥透过底、表露出自己并不十分想进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外,从准备申请的资料、完成论文到递出申请,甚至就连这次前来洛瑞安的行程,都是他以和哥哥一起去凯特兰奇伯爵领的名义瞒着瑟雷尔一手操办的──雷昂之所以会放心让弟弟一个人住校的原因也在于此──为了不让对方发现端倪,这几个月来,他还似模似样地按着瑟雷尔给他的计划表好一番练习、「学会」了四级以下的各系法术,更在高等魔武学院的入学考试上让人惊艳了一把,成功获得了入学的资格。所以直到现在,除了随行的雷昂以外,怕是不仅瑟雷尔、就连管家奥斯汀等人都不晓得自家的小少爷其实早已出了国境,在今天早晨正式成为了洛瑞安邦立大学的学生。 阿德里安的掩饰安排并非天衣无缝。但他乖巧听话的「金丝雀」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除雷昂外最有可能察觉异状的瑟雷尔又因故一直刻意回避,这才有了今天的瞒天过海。 只是一天的忙碌过后,送走了依依不舍的兄长、看着周遭陌生的寝室环境,尽管阿德里安早已过了那种因为离家便失魂落魄的年纪,心境却仍难免有些怅惘……尤其一思及那个他终得如愿远离、却仍旧难以真正放下的男人,他便有些控制不住地揣测起对方知晓自己谋划后的可能的反应,然后为那些应当是他所求、却又让他畏惧的结果而患得患失、黯然神伤。 一向坚忍而笃志力行的他,也是直到遇上了瑟雷尔、在朝夕相处中对那个孩子萌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后,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当断不断、藕断丝连。 学生时期的阿德里安·克兰西给人的印象多半是认真、平凡而淡薄的。那个时候,即使是以慧眼识人闻名的校长,也没想过这个学生竟然有攀登至整个大陆巅峰的一日……能够有这样耀眼的成就,与他专注而果决的性格有着极大的关联。但唯有在瑟雷尔的事上,他即便护着、爱着、怨着、抗拒着,都没能真正将那个人的身影从脑海中隔离。 就如同……他已无数次告诉自己该舍弃,却仍难以放下的情感一样。 所以,即便已经受够了在同一个屋檐下看着对方一次次刻意闪躲的揪心,与伤疤一次次给揭开来的疼痛,他却仍是在刻意隐瞒瑟雷尔来到洛瑞安、开始了「新」的生活后,矛盾而可悲地渴望起了对方的追随。 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深刻的体会过……不论是作为阿德里安·克兰西、又或作为阿德里安·法瑞恩,他所怀揣的那份情思,都注定只有绝望一途。 回想起那个彻底失控了的夜晚,以及他情难自禁地在瑟雷尔掌中达到高潮后、那个男人连掩饰都无比艰难的回避,阿德里安眼帘微垂,却在无声无息地放了个结界后,在某种情绪的驱使下伸直双腿轻轻靠坐上床头,略带着几分迟疑地……将手掌移向了裤头里仍然软着的物事。 然后,想像着自己已又一次回到那带着醉人气息的怀抱中、仿照着记忆里男人所「教导」的动作,他在脑海里回响着的低沉嗓音指示下一步步动起右手,就这么在宿舍的床上抚慰起了自身。 『别怕,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放轻松,好好感觉我的动作,阿德里安。』 「瑟雷尔……这样……」 『你这里很美,长得很好,阿德里安。』 「呜……」 『这里是最敏感的地方。』 「啊、太……!瑟……」 『很舒服吧?像这样碰着……』 「嗯、嗯……呜……」 『不过一直刺激这里,有时感觉太过强烈反而会难受。所以也该适当地搭配着抚慰其他地方,像是这样来回套握、捋弄柱身,或者再下面一些,搓圆一样抚弄两边的小球……』 「哈啊……已经……」 『再来,又可以刺激这个地方……感觉一样会很舒服。如果你两手并行,将不同的手法交替使用,很快就能得到那种像升天一样的欢愉──当然,也可以慢点来,配合着幻想闭上眼睛好好享受这一刻……』 「瑟……雷尔……呜嗯、好……」 『用指腹可以……但也试着用指尖刺激看看,像这样抠弄,感觉更……』 「呜……!」 现实与记忆交替间,伴随着指尖于先端处陡然加重的一阵刺激,靠坐床头的少年仰起头颅绷紧腰身、唇间近似悲鸣的细碎呻吟流泻;下一刻,封闭的寝室内已为一股浓郁的麝香味所充满,而少年的身躯,亦在几阵难以自禁地剧颤后瘫软着倒卧上了床。 因为不曾脱下亵裤,他的右掌和下身俱已是一片狼藉,但向来注重自身整洁的少年却没有马上清理更衣。 他只是就这么忍受着紧贴着亵裤下腹的黏腻抽出了先前自渎的右掌、怔怔地看向了那一手的白浊……脑海中自己的东西沾满男人宽掌的画面随之浮现于脑海,让他明明正处在高潮后的倦怠之中的身体几乎是转瞬便重新燃起了热度,却又旋即因记忆里紧随而来的一切转为了唇角满溢着自嘲的弧度。 ──他中的毒,太深太深。 或许是身量的差别、又或许是那温柔中带着命令意味的强势口吻……曾经连想都觉得罪孽深重的一切,却在那一夜之后慢慢变成了戒不掉的瘾,让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放任自己沉浸其中,却又在短暂的欢愉过后,迎来这样伴随着自我厌恶的空虚。 可不论心底到底压抑着多少矛盾的念想,既然已有所决意,他就不会放任自己在这种情绪里沉浸太久……也因此,难抑交杂地轻轻吁了口气后,阿德里安已自由空间中取出了一条毛巾,褪下了亵裤清理起了身上的污渍。 刚拿出来时还是干的毛巾,触上下腹后却已是带着暖意的湿润……没有了与瑟雷尔同在一个屋檐下、言行举止都需留心身分暴露的压力,阿德里安便也不再限制自己,除了早已成了本能的空间法术外,聚拢水气、温度调整之类的各系小魔法亦是信手捻来。若让识货的人瞧着,必然会惊呼此人绝对进错了学院。 原因无他:仅靠动念就能将不同系别的法术运用至此,还能将法术范围分毫不差地局限在一条毛巾上,绝对是圣级以上才能达到的手段……只是阿德里安虽然还压抑着修为未曾入圣,但像这种耗费精神力不多、却更看重精细操作与对魔法本质理解的法术,用起来还是十分顺手的。尤其他还是阿德里安·克兰西时就已将空间以外的其他系法术都练到了至少九级,重生前那段经历更让他对整个世界的规则都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如果不是受到脑域范围的限制,他要扮成任何一系的法圣都毫无压力;甚至就连传奇高手,他也能靠着自己对空间的理解仿造出对应各系特色的「领域」来。 当然,真到了对敌的时候,除非要刻意隐藏身分栽赃嫁祸,否则最好的手段,自然还是他早已琢磨透了的空间系术法……回想起如今已显得无比遥远的、那个让他一步登天的德拉夏尔围城战,阿德里安微微怔忡,突然发觉除了四百多年前被西法暗算的那一回外,那种生死悬于一线之间的感觉竟已离他有些远了。 也是……尽管自认手段不曾生疏,可晋升半神后,他的警觉性确实已在其后两百年的和平中下降了不少,更在有了瑟雷尔后越发远离了那些腥风血雨。如今想来,但凡他将心思多用一点在研究和瑟雷尔之外的事情上,四百年前也不会那样轻易便着了道,最后输得一败涂地吧。 但这样的反省和感慨,也就是在他心头绕上一圈充作警惕而已,倒不至于为此追悔莫及──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故收敛思绪三两下将整洁仪容打点妥当后,阿德里安双手拍了拍脸鼓励自己振作些,随即出房下楼,从晶能保鲜库里取出了哥哥事先为他配好的食材。 ──事情还要从今天中午的那一顿说起。 北校区第三食堂的食物水准其实并不差。至少对许多出身平民的学生而言,绝对是料多便宜又大碗的用餐好去处……只是食堂里多是些大鱼大肉的菜色,稍微精致或清淡点的根本是凤毛麟角,以阿德里安的身体,偶尔吃上一两回还成,天天吃绝对是有害无益。也因此,指示弟弟一个月至多只能吃四回食堂后,雷昂当即在校园里寻起了可以作为替代方案的门路。 其实按他设想,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请个擅长调理身体的厨师住到宿舍里替弟弟打点三餐。只是洛瑞安大学禁止学生带仆从进校,吃下肚的东西又不能马虎,着实让找不到合适解决方法的雷昂头大,甚至还动了跑遍邻近所有餐馆、替弟弟排出一张参考表的心思……不过阿德里安虽是给哥哥宠大的,骨子里却不是那么娇贵的人。所以他最终阻止了兄长的冲动,向对方提出了自己做饭的建议。 见阿德里安自己主动请缨,这几天来对弟弟的独立性感慨良多的雷昂虽有些不忍心让弟弟进厨房受累,却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索性便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指导弟弟做饭。如此这般,直到确定阿德里安并不是什么不世出的厨艺白痴后,多少松了口气的雷昂才接续着安排起了其他事宜。 例如厨房抽屉里草草写就的几张菜谱,和与校外店家订好的食材供应合同。 ──但凡与弟弟有关的事,雷昂的战斗力总是非同一般的。 而阿德里安今晚的晚餐,便落在了兄长临走前事先替他洗拣过且搭配好了份量的食材上头。 只是将几样食材分别于料理台上摆好后,他才刚卷起衣袖打算动手,前廊处却已是屋门开阖声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穿过起居室便往楼梯的方向走了去……知道是今天早上曾短暂打过招呼的宿友回来了,阿德里安动作微顿,而在片刻思量后放下了手里的菜叶,走出厨房将正打算上楼的宿友及时唤住了: 「苏萨,你用过晚餐了吗?」 苏萨,全名艾提安·苏萨,今年十七岁,和阿德里安一样是人文学院的新生,有着一头微带波浪的深棕色长发和一双同色的深邃眼眸,相貌清艳,身形修长挺拔,比阿德里安还要高了半个头多,是个即便用「美人」二字称之亦不为过的少年,且仪态举止间处处可见得几分精雕细琢出来的优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平民或商贾人家能够培养出的人物。只是今早双方打照面时,对方仅简简单单地报了个名、说自己是从法兰来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看在某千岁人精眼里,自然便贴上了「不简单」、「有隐情」的标签。 只是阿德里安虽知这个宿友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却也不觉得对方有什么恶意。所以考量到双方日后还要过上好一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住生活后,索性便趁着这个机会向苏萨释出了几分善意。 闻言,苏萨本欲上楼的脚步一顿,即便在阿德里安眼里都足够惊艳的面容神色清冷,朝宿友望来的目光带着几分打量……他眼眸深邃,定定看着人时像是能勾人似的,竟隐隐有种眉目含情的感觉,让瞧着的金发伪少年心下微讶,面上却是毫不在意地将视线迎向了对方──反正他本也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而这样坦然的态度换来的,是褐发少年沉默片刻有些淡淡的一句: 「还没有。」 「那就别去食堂了。我正要做晚餐,留在屋里一起吃吧!」 知道对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示好,阿德里安便也不客气地顺势提出了邀请,「食材都已准备好,用不了多久的。」 「……嗯。」 说着,微微迟疑了下后,苏萨似有些不放心地又道:「等等,我换个衣服后下来一起。」 「好,我等你。」 明白苏萨的「一起」指的是要一起下厨,目的达到的阿德里安一个带笑颔首,也不忙着回厨房,而是就这么站在原地等起了宿友来。 ──尽管已不必像在哥哥或瑟雷尔面前时那样扮乖装嫩,可他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孔本就带着一股纯真气息,撒娇之类的举动又已在这十几年间磨成了本能。即使并非刻意,声调神态却仍有不自觉地带上几分天真和亲腻的时候……苏萨之所以对他提不起戒心却也同样有些放不下心,原因多半在于此,于是也才有了刚刚的一幕。 多半是不好意思让他久等,伴随着楼上几声隐隐约约的响动,不多时,褐发少年已然换了身宽松的家居服快步下楼,边和阿德里安进厨房边问道: 「你打算做几道?」 「三样。薯泥,炖菜和煎肉排,材料都已经配好了,只要料里就好。」 「炖菜需要时间。等会儿我们三样一起弄,薯泥和肉排好了就先吃?今天听令兄提过你身体不好,能别饿着就尽量别饿到。」 「嗯……谢谢你,苏萨。」 阿德里安早从苏萨先前的反应便已隐隐摸到了对方的性格,如今这番对话下来,哪还看不出这又是一个喜欢照顾人的?虽说宿友比他大个一两岁,用看弟弟的眼光看待他并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可对方言词间流露出的些许关心却仍让听着的伪少年心下感慨,却也同样升起了几分暖意,让他对接下来的学生生活多了几分期待。 那张丝毫不逊色于苏萨的精致面庞之上,也因而绽出了一抹温和而全无阴霾的笑意。 干净而纯粹的……恰如那双毫无一丝杂质的金色眼眸。 而这一幕看在苏萨眼里,竟好似晃了眼一般地怔了下,足过了小半刻才移开目光,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迳自走到料理台前动起了手来。 可阿德里安却没有错过对方眸中一瞬间闪过的狼狈和羡艳。 他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的形象多半不外乎纯真不知世事一类,对苏萨如此反应的原因自然也有了几分推测……不过他自己也怀着秘密,并没有什么揭人隐私的嗜好。所以这番估量也只在一念之间,面上却是丝毫端倪都不曾露出地占据了料理台的另一侧,和宿友一道弄起了晚餐。 两人的手艺都只是普通水准,毁不了厨房也做不出什么惊世美食,可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餐还是没问题的。尤其两人性格都偏于温和,阿德里安是因岁月的磨砺而越发沉稳宽容、苏萨则似乎是因往日的经历而偏向沉静隐忍,彼此相处起来虽没有那种三两句话便称兄道弟的热血,气场却十分相合,故用完晚餐、整理好食器用具后,阿德里安也没有马上回房,而是泡了壶花茶拿到起居间里,和苏萨各占了个单人沙发一同聊了起来。 「你和我最开始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将身子向后埋进舒适的软垫里,因这半个晚上的相处而稍微拉近了距离的苏萨看着金发少年若有所思地开了口。声调淡淡、姿态慵懒,便只是这样静静坐着,都有种勾人心弦的美态──偏偏他的神情却又是无比清冷地: 「早上看到你的时候,印象就是个被家人精心呵护长大、可爱却也需要人照顾的半大孩子……现在看来倒是我有些武断肤浅了。」 「……因为在哥哥面前嘛。」 没有被宿友此刻的模样所影响,只有在徒弟的事情上才会软弱不前的伪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口吻透着几分对兄长的倚赖亲腻,面上带着的却是与之背道而驰的成熟宁稳。那种两极化的表现和此刻的苏萨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让有所觉察的褐发少年微微睁大了眼,却终究没有进一步深究,只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确实……令兄看起来真的很疼你。」 「嗯。所以我们虽然是同父异母,但感情一直很好……母亲在我三岁多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也因为资质的关系一向无视我的存在。所以『家』的感觉,一直都是哥哥给我的。」 「……真好。」 在贵族家庭里,同父异母意味着什么,稍有见识的人都能推测出一二……更别提阿德里安才刚亲口道出「无视」二字了。所以听到这一番话,苏萨先是露出了几分讶色,随即毫不掩饰羡慕地发出了一声略带苦涩的感慨。 ──而这样的表现,让阿德里安便无需试探,也能猜得出对方过往的「经历」和沧桑必然与亲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那种伤疤被揭的痛,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装作一无所觉地点了点头后,他也不再多谈这些,语气一转、改而问: 「苏萨,你之前是去练武了?」 「很明显?」 「你回来时气色红润却显得有些疲惫,额头上也微微带着汗,和哥哥每天结束日常练习时的样子很像,手上又有一些长期使用兵器磨出来的茧,所以……」 顿了顿,「我猜你应该会选一部份魔武学院的课?」 「嗯。预期目标是一半一半。」 褐发少年点了点头。目光落上自身依旧细白纤长、却已生出不少薄茧的掌,几分复杂感慨之外,深邃的褐眸间最为明显的情绪,竟是某种得偿所愿的欣喜──「你呢,法瑞恩?」 「我只打算修人文学院的课而已……以我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太重的负担。」 「……方便我问问吗?」 「其实也没甚么好隐瞒的……我一出生心脏就有缺损,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也不能太过劳累或做强度太大的运动。如果不是前几年找到了合适的药物控制,哥哥根本不会放我离开家,更别说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到洛瑞安读书了。」 「但你还是如愿来了,不是吗?在我看来,令兄虽然不放心,但还是很尊重你的想法的。」 「嗯。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了!」 回想起儿时同兄长的相处,阿德里安回应时刻意用上了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口吻。唇畔笑意淡淡,眉眼间一片暖色,却莫名地化作了某种奇特的感染力,让看着的苏萨也不由柔和了表情,甚至是微带几分迟疑地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眼前少年那一头细柔滑顺的金发。 而感觉到对方善意、也早已习惯这些的阿德里安没有拒绝。 苏萨因而笑了笑,温和美好得彷佛春暖花开一般地。 「我有些理解令兄为什么放不下心了。」 他抽回了手含笑道,「能成为宿友也是有缘……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直说,千万不要客气,法瑞恩。」 「你也一样,苏萨……不要因为我比你小两岁就有所顾忌喔!」 「好,我会的。」 见金发少年一副人小志气高的样子,苏萨应着的同时不由一阵莞尔,对这个明明是被呵护得不染尘埃、却分毫不显娇纵的宿友已然更添了几分好感。 阿德里安,亦同。 也因此,金眸与褐眸、两双眼眸一个对望,而在瞧见对方眼里与己相似的情绪──不知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地──后相视而笑;起居室内宁静祥和的氛围,也因而更添了几分温馨和愉悦…… 阿德里安在洛瑞安度过的第一夜,毫无疑问地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 * * 梵顿 法瑞恩公爵府 ──四百多年前,当他第一次察觉师父望着他的眼神有所改变,并因那双银眸深处压抑着的情愫与火苗而对向来疼他入骨的师父升起了戒备与抗拒之心时,瑟雷尔从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落到同样境况下的一天。 甚至,更为不堪。 至少,不论心底的感情如何煎熬、眼底深埋的情思如何炽烈,师父对待他的态度一直都是牢牢维持着「师徒」又或「父子」分际的,而从不曾利用彼此间的亲近做出什么逾矩的事。 不像他。 不像他……卑鄙地利用了阿德里安的单纯与信任,打着教导的名头放纵兽欲、无视那孩子的一声声「不要」强迫对方泄在了他的手里。 如果不是在吻上那双粉唇前发觉了自己的异样、并因而强迫自己收了手,瑟雷尔甚至不敢想像若就那么顺着内心的冲动继续下去,他会否……真的就那么侵犯了那个在他怀中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 ──而单是想像阿德里安被迫张开那双白皙纤长的腿跨在他腰间、随着他的顶弄无力地仰露脖颈泣吟哭喘的模样,瑟雷尔身心便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燥热与饥渴漫开,恨不得将脑中的想像化为现实、不顾一切地把那个孩子按在身下恣意侵犯占有。 那个……他从小呵护到大,亲眼从小豆丁一路看到今日的孩子。 柔软细滑的金发、骨肉匀亭的纤细身躯、随年纪增长越发出落得精致漂亮的面庞、纯粹而不染分毫尘埃的金眸,以及那一身滑腻细致、让人一碰便舍不得松手的白皙肌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孩子的精致美好;却也比任何人……都渴望着能将这份美好彻底占为己有。 因为这份美好,是他投注了无数精力栽培出来的。 上到每一根发丝、下到每一根脚趾,那个孩子的一切都是他的心血结晶所聚;那份精致那份美好那份纯粹,也都是他百般呵护照料的结果……如果不是他,那个孩子甚至没可能挺过初见面时的那一次发作。既然如此,那个孩子、那份美好……为什么不能是他的? 只属于他一人、只有他能够欣赏、能够品尝、能够占有的…… ──从那一晚察觉了自己变了样的心思之后,这样的想法便彷佛恶魔的蛊惑般不断于脑海中萦绕徘徊,诱惑着他像以往那样接近阿德里安、利用那孩子对他的毫无防备纵情占有对方的一切,将那个不染纤尘的孩子教得只晓得自己、只属于自己、只渴望自己,然后一点一点地在他的调教抚慰下学会敞开身体、学会耽溺情欲、学会毫无保留的顺从与接纳。 只要一点点利诱,他毫不怀疑那个向来无视于嫡子的阿尔法德·法瑞恩,会为了一个年轻剑圣的支持而付出「合宜的代价」……至于雷昂或瑟琳娜?在他的面前,那种程度的力量,亦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不论对银光猎隼、又或对裴督之主,那个孩子都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却也同样是,咫尺天涯、遥不可及。 他的心底,一方是不顾一切的爱欲与自私,一方却是仍然深植心底的在乎。每一日每一夜,他都必须不断告诉自己「你怎么舍得让阿德里安真正沦为金丝雀一般的玩物」和「阿德里安会恨你的」,才能在看到那孩子的时候压抑住内心那种阴暗而暴虐的独占欲,然后在失控前一刻调转脚步回避开来。 正因为「获得」太过轻易,才让他的理智维持得日益艰难。 ──而也正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中,让他越发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的愚蠢和可悲。 曾经,他因为师父眼底的情感而畏惧逃躲,生怕师父有一天真会控制不住对他做出什么……但事实呢? 师父没有阻止他离开、没有阻止他茁壮,而是尊重而宽容地给予了他所需要的一切自由和祝福,并成为他背后最坚实的靠山、让他可以在这片土地上无所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论是参与大陆上层的政治博弈,还是找一个最符合他利益需求的女性结婚成家。他的成就全都来自于师父全无保留的付出,但他却回报以恶意的猜忌和防备,结果因此让西法·恩塞德有了可趁之机。 如今想来,当年他对师父的那些揣测和防备,说穿了也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真正肮脏、污秽的从来不是师父,而是心思阴暗、自私自利的他。 ──相较于师父宁可一个人躲起来戒酒浇愁都要笑着给予他和吉莉安祝福的自制,他利用阿德里安的单纯和亲近大占便宜的行为,已经不是卑鄙下作四个字就能涵括了的。 瑟雷尔想,这必然是来自命运、又或某些无形力量的咒诅……和报应。 这个咒诅,让师父在当了他十多年的父亲后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念想;而他,却在恣意践踏了那份情感、害死了师父后,于相隔四百多年的今日走上了相同的道路,并因此再深切不过地明白了师父当年的痛苦和艰难。 近一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内心的责问,也无时无刻不禁受着私欲的诱惑。前者带来的罪恶感让他堪堪保持住了得以对抗少年诱惑的理智,可那种如遭火焚的苦,却也无时无刻不侵袭着他的身心。 而在此之前,瑟雷尔从没有想过……自己竟也会有渴望一个人到这种地步的一日。 他曾有过红颜知己、也曾有过一夜建构在利益之上的短暂婚姻。可不论是吉莉安、又或那些曾经与他一夕风流的对象,都不曾在他心里留下痕迹;所以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遭遇了这些人的背叛,他也不曾为此伤心痛苦过。 ──毕竟,没有期待,自然也不会受到伤害。 但阿德里安不一样。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很在乎阿德里安、知道那个孩子是这个大陆上除师父外唯一能真正进到他心里的人,可却是直到那一夜做出那种等同猥亵的举动、还差点吻了对方后,他才赫然惊觉:自己竟也会有真正爱上一个人的一天。 不是不计代价无私付出的亲情,而是渴求强烈到足以焚尽理智的情爱……这些日子来,他之所以对阿德里安百般回避,除了是畏惧着在对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厌恶排斥外,也是害怕这份他头一遭品尝到的炽烈情感终有一天会胜过理智,让他顺从内心的欲望对阿德里安作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所以他依然时刻关注着那个孩子,却总避免任何一个独处的机会、和所有肢体接触的可能……因为有所自觉后,曾经再自然不过的拥抱和亲吻便都带上了不一样的意义,让他总会下意识地回味那不堪盈握的腰肢有多么柔软、那柔腻细滑的肌肤有多么敏感,而那孩子金眸含泪的模样……又是如何地撩动人心。 他已经……再也无法故作无事地去碰触、亲近那个孩子了。 但要他就此放手,瑟雷尔做不到。 尽管比起他已延续了四百多年的生命,这十年的相处显得太过短暂;但他却已无法想像生活中没有阿德里安参与的日子……阿德里安就像是他生命中缺失的一角,所以一旦补了上,便再也没能够放手。 可事情的发展,并不总是以人的意志为依归。 在不去设想阿德里安总有一天会独立长大、娶妻生子的情况下,瑟雷尔曾经以为他这样默默关注对方的生活可以再延续个几十年,却不想这样僵持的状态仅仅维持了一年不到,就被阿德里安的决定所打了破。 ──那个总是无比乖巧顺从的孩子……选择用隐瞒欺骗的方式逃离了他的身边。 瑟雷尔发现这一点,是在阿德里安和雷昂以「前往凯特兰奇伯爵领探亲」为由离开德拉夏尔的七天之后。 因为他的回避、也因为那孩子瞧不出任何异状的平静,瑟雷尔根本没想过阿德里安会有离开家、离开自己的念头,自也没有理由阻拦两兄弟的行程──换作以前,担忧那孩子安危的他多半会坚持随行;但雷昂如今已是实实在在的九级高手,阿德里安身上又有他印下的守护符文,所以正忙着为开学季与裴督近期的行动作准备的他便也放心地任由两人离开了,却不想阿德里安这一走,便没了回来的打算。 如果不是他意外发现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导师分配名单上没有阿德里安的名字,只怕他还真要等到雷昂回来之后,才会知道这个让他晴天霹雳的消息。 ──是的,晴天霹雳。 知道阿德里安为了逃离自己,甚至不惜说谎隐瞒、还故布疑阵地取得了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入学资格时,银发剑圣当场劈坏了一张桌子;而远在法兰东南的裴督,更是迎来了一位空间系传奇高手足以让整个城市为之震荡的怒气。 因为欺瞒,也因为对方不惜使用欺瞒手段的心境。 ──曾几何时,那样毫无防备地信任、依赖着他的阿德里安……竟也对他有了戒心么? 回想起许多年前自己曾有过的举动,瑟雷尔只觉得自己像是遭了报应、又一次给现实狠狠打了回脸。 可真正痛的却不是颜面,而是心。 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一步步远离自己、甚至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痛,几乎可以及得上当年他知晓自己铸下大错时的椎心──尽管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自欺欺人地认为那孩子的反应只不过是杞人忧天。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心底盘踞着的兽欲……正以着什么样的速度不断成长茁壮。 也因此,待到怒气暂消、理智恢复后,瑟雷尔脑海中最先闪过的念头,便是无比苦涩复杂地「算了吧」三字。 算了吧。 既然连自己都不晓得能否控制好自己,那与其继续冒险将诱惑摆在自己面前、时刻害怕着失控,还不如就此放对方离开……如此一来,就算他在阿德里安心中的形象已不再完美,至少……也还不曾真正对那孩子作出什么伤害。 尽管这种想法,多少有些自欺欺人──在那个颠覆了一切的夜晚之后。 内心深处,瑟雷尔确实有一部份冀盼着阿德里安确实不曾留下分毫阴影,可更多的,却是卑劣地渴望着自己所做的一切能够深深烙印在那个孩子心里,让阿德里安每一次自渎都会想起自己的怀抱、自己的气息、自己的碰触……以及彼此所曾经历过的一切。 ──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想……比起失去那个孩子,他还宁愿他恨他。 瑟雷尔不知道这样的内心争战会否有消停的一日;可曾经一度兴起的放手念头,却在几天后见到回归公爵府的雷昂时有了改变。 那是他与阿德里安分开后的第二十一天。 「……是阿德里安要你瞒着我的吗,雷昂?」 听罢雷昂对于弟弟去向和生活状况的转述,瑟雷尔淡淡开了口。音调没有特别明显的起伏,语气亦不如何重,可单是那张看不出一丝情绪的俊朗面庞和周身隐隐透着的迫人威势,便已足让对面的人明白他此刻的愤怒。 但雷昂毕竟不是一般人。 迎着眼前银发剑圣远胜一般圣级高手的威压,回想起弟弟提及自己决定时的苦涩表情,内心永远将弟弟摆在第一位的金发青年强忍着胸口的滞闷感略带挑衅地扬起了眉: 「如果他不瞒着您,您会让他去吗?」 「……不要用这种口吻对我说话,我不是阿尔法德·法瑞恩。」 「原来您也知道……那么我想问,您是用什么身分说出这些话的?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阿德里安的决定?救命恩人?」 「他是我亲自看顾着长大的孩子,雷昂。不论彼此接近的初衷为何,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是这世上除你之外唯一一个会不计一切站在阿德里安身边保护他的。」 「……或许吧,可那又如何呢?」 闻言,雷昂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像这种自以为是地对他好的行为,真的是在保护阿德里安吗?又或者……根本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私欲,所以假借保护的名义行圈禁之实,让他永远只能『平安地』活在旁人画出的圈圈里,过着囚鸟一般的日子。」 这番话所指摘的对象其实是雷昂自己,对于他在和弟弟那番长谈之前千方百计想把人再拐回德拉夏尔的心思……可听在心里有鬼的瑟雷尔耳里,却只觉得心口顿时一阵撕裂般的痛楚漫开,让他瞬间苍白了脸色、有些怔忡地启唇问: 「这是……阿德里安亲口说的吗?」 「他没有明言,但事实如何,我们都清楚不是?」 「……就算如此,这些难道不是好好沟通就能解决的吗?为什么不惜欺骗都要隐瞒我?难道在你、在阿德里安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伊莱──」 「回答我,雷昂·法瑞恩。阿德里安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又为什么会──」 「……他说他受不了了。」 银发剑圣这个壳子虽只是圣级,里头装着的灵魂却是实实在在的传奇高手,故面对着瑟雷尔直透灵魂深处的威压,沉默片刻后,雷昂终还是有些压抑地道出了当初弟弟告诉他的理由。 「如果他没隐瞒去洛瑞安的决定,我想您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处理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备课资料,而是已经跑到洛瑞安邦立大学、像以往那样划好地盘等着阿德里安了吧。我知道您是出于关心、想将他护在羽翼下才会这么做。但您有没有思考过,这样堂而皇之的庇护和另眼相待,反而是让他被人敌视孤立的原因?」 「是兰登那件事?」 「那只是其一,您刚好亲眼目睹的一件罢了。」 顿了顿,「阿德里安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不想再牵扯进这些纷争里了……尤其在皇家学院里的都是半大孩子,师长的威慑力也够,再怎么针对也只是小打小闹;可到了高等学院,这种状况多半就不只是几句讽刺就能够了结了的……我想,已在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待了十年的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是……这样吗……」 得到雷昂的回答,那并非预想中最糟状况的发展让他稍微松了口气,可悬着的心却未因此放下,反倒还更添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揪疼……对于自己反倒成为了那孩子痛苦来源这一点。 瑟雷尔想,他或许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样了解阿德里安。 所以,才会只看到了那个孩子让人安心、符合他期待的一面,却忽略了许多事情……并不总是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单纯。 ──那么,阿德里安呢? 除了这些以外……那个孩子,是否还有其他他所未曾触碰到、未曾理解到的一面? 思及此,银发剑圣一双银眸骤然涌现几许阴云,直到对面的雷昂因这份沉默而投来了带着担忧的目光,瑟雷尔才轻轻吁了口气,启唇道: 「这样的错,我不会再犯。」 「不会再犯?」 听出这四个字的言下之意,雷昂微微瞪大了眼:「您……难道还是打算追去洛瑞安吗?」 「让阿德里安一个人在那里,你真的放心得下?」 没有回答而是一句反问,他淡淡斜了金发青年一眼,神色恢复如常的俊颜已然写满了笃定:「我不会再像以往那样把他划到地盘里顾着。但当阿德里安需要的时候,我必须确保自己能够成为他的臂助。」 「但……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呢?明天就开学了,身为魔剑系主任的您──」 「无所谓。」 「呃……」 没想到眼前的师长会这么干脆地扔出这三字,回想起对方当初住进公爵府的理由,雷昂突然有种「其实他一开始就是为了阿德里安来的吧」的感觉──只是从小没出过几次的大门阿德里安根本没有引起银发剑圣注意的道理,故他很快就将这一瞬间闪过脑海的猜想扔到了一边去,却不知道自己已在无意中触碰到了真相。 但心思已定的瑟雷尔当然不会分神去注意这些。 知晓那孩子之所以隐瞒自己的「真相」后,他只觉得心中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即便理智与欲望的争战依旧胶着,可曾经一闪而过的放手念头,却已彻底被他扔在了脑后。 因为他不想后悔。 将那个孩子放在眼皮底下看顾,不论内心如何挣扎,至少都是在确保了对方安危的情况下的……可若真将那个孩子一个人放在外地,就算有守护符文,也不代表他能在事情发生后顺利于第一时间赶到那个孩子的身边。 况且……雷昂刚才的话也提醒了他:阿德里安需要人关心的,并不只有躯体的健康和安全;有些心里上、感情上的事,也是同样需要人支持的。 思及此,即便内心深处隐隐明白这些都不过是他用来合理化自身行为的理由,说什么也无法就此放手的瑟雷尔却终究还是有了决断── 他要前往洛瑞安。 Chapter 7 迷雾 作为洛瑞安邦立大学的两个极端,人文学院和魔武学院在很多层面上都呈现了极大的差异。 魔武学院每年的入学人数大概在一千人左右,总数则大概维持在七千上下。学院每年都会对在校生进行两次考核,一次是上半年的个人考核、另一次则是学期末的团体考核;如果学生已完成了要求的学分数,即可申请参加毕业考。一般毕业考多以任务的方式进行,所需的时间约在半年左右,可以选择独立或组队。有洛瑞安和佣兵之城伊洛瓦底间的紧密关系在,任务内容多半直接取自伊洛瓦底佣兵大厅的任务列表,同行的认证佣兵则等同监察官。任务结束后,不论完成与否,监察官和学生都必须提出任务报告,由洛瑞安魔武学院的毕业审查组──全部都是圣级以上的高手──进行审核。虽然这样的方式并不能完全杜绝「场外因素」的干扰,但洛瑞安毕业生的素质,在整个努泰尔大陆上仍是极其出名的优秀。 因为学院的性质,也因为每年一次的团体考核,魔武学院的风气十分竞争,内部拉帮结派的状况不少,竞技台更是天天有人排队等着……在此情况下,即便魔武学院对学生的限制管理并不多,在某些行为上的赏罚却十分明确。有至少二十名以上的圣级高手震着,这些翻天了也顶多到九级的学生自然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与每天闹腾闹腾、时不时有学生被罚去做苦力修房子的魔武学院相比,尽管安静到几乎没有存在感也是一种问题,人文学院却无疑让人省心得多。 人文学院每年的入学人数不等,有时一年可以招上三四十个,有时却连一个都没有。所以人文学院的资源虽然远不如魔武学院那样多,分摊在每个学生头上却仍十分富足……艾梅兰那一幢幢环境清幽、设备良好的宿舍就是最好的例子。 由于人文学院入学的基本要求是一篇专业论文,能顺利通过的基本上都是思路清明、脑袋灵光,且必要的时候能够静得下来的人物。尤其因为所学性质的缘故,人文学院的学生性格相对理智,在许多事情上也都能尽量用客观的方式去阐析应对,所以学院整体的风气十分祥和,师生、同学间的关系更是相当紧密;就算偶有争执,也鲜少像魔武学院那样闹到彼此结仇的地步,可以是整个洛瑞安邦立大学最为团结的一个学院。 当然,由于洛瑞安邦立大学允许学生跨院选课,人文学院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学生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两个「副业」,其中又以选择农商和魔武的最多;而其他学院的学生,也有不少会来人文学院听课的──最出名的就是「古代符文研究」,每年的选课人数都有上千人之多。有这门专业课在,又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院长,人文学院虽然势单,却鲜少有学生会跑去招惹他们。再怎么看不顺眼,顶多也就是私底下叨念两句「弱鸡」而已。 ──但人文学院的学生真的弱吗? 这,是许多魔武学院的学生最近都在思考的问题。 事情还要从开学后的几堂基础课程说起。 因为洛瑞安邦立大学开放的学风,即使是以实力至上的魔武学院,也会靠着资质评定来招收一些目前实力不足、却有着相当潜力的学生。只是同样是新生,让四级剑士和一级剑士一起上同样的剑术课程明显不合理,所以学院特别针对那些输在起跑线上的学生──大多是家境平凡的平民或小贵族的私生子──开设了一些基础课程。 若放在大陆上的其他地方,这样的基础课程多半会视为吃力不讨好的事,被推给那些实力不如何出色的讲师处理;但在洛瑞安魔武学院,包含斗气入门、精神力入门、基础武技、基础魔法等几门课程,老师却清一色都是圣级以上、且在大陆上极富盛名的高手。所以就连那些入学时实力就已相当不错的学生,有时也会放下身段来旁听这些基础课程,从而厘清自己对魔法或武术的理解,也往往能获得不小的收获。 而阿德里安的室友艾提安·苏萨在魔武学院选修的课程,便有斗气入门和基础武技这两门。 苏萨是个认真而刻苦的学生。 当然,在洛瑞安邦立大学,认真刻苦更多是属于平民学生的基本特质,而不是什么特别出彩的优点。尽管由于学院的不同和本身的清冷性格,苏萨并不像多数平民学生那样刚入学就在积极为毕业后的出路做准备,但和他一样独来独往的学生在洛瑞安也并不在少数,所以总体而言,苏萨是个十分平凡的学生──至少理应是如此的。 而让他的平凡成为「理应」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的外表,太过出色。 以阿德里安数百年的见识──以他当年的地位,有心想投怀送抱的人从来不会少,条件也无疑都极其优秀──都忍不住在心里给苏萨贴上「美人」的标签,这名褐发少年的相貌和气质之好自是显而易见……只是这样理当称为优点的「特质」放在一个看似毫无背景的平民身上,效果便有若一把双刃剑了。 这点,从苏萨到魔武学院上了没几堂基础课程就已引起轰动、甚至还接到不少明示暗示的追求便可想见一斑。 ──在努泰尔大陆上,同性相恋并不是什么不容触犯的禁忌。且不论贵族间的糜烂风气,就是在军队里,也有许多将领选择与身边的侍从官或幕僚建立更为「亲密」的纽带。只是不论男女,靠色相上位向来都是引人争议的事,所以即便苏萨对这些追求示好一律礼貌却冷淡地选择了拒绝,却仍是不可免地成为了争议流言的中心人物之一。 然后,就如同当年在德拉夏尔皇家学院的阿德里安那般,被迫卷入了某些争风吃醋的风波中。 苏萨虽然一向独来独往、行事低调,却不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软性子。所以当某些人「相中」了他混迹基础课程的「实力」,打算将他逼上竞技场好好教训一番时,这位褐发美人也毫不客气地狠狠打了对方的脸,靠着过人的武技与狠劲,用仅只二级的斗气水平接连打败了五名平均实力至少有四级的学生。 而这种行为带来的结果,也是十分两极化的。 理智的那一部分人选择了示好言和;另一部分人却选择了使冲突升级,十分不要脸地找了几名实力在五级以上的高年级去堵人……苏萨虽然有着相当不错的天赋,单就武技也可与一些六、七级的高手相提并论,却终究敌不过对方在人数和斗气上的绝对压制,在这场私斗开始没多久后就陷入了极其不利的状态。 直到久久没能等来宿友的阿德里安找了过来。 经过了一个多月来的朝夕相处,性情本就颇为相合的两人就算还不到对彼此掏心掏肺的地步,感情却已构得上「挚友」二字。所以看到苏萨几乎拚了命的态势,已将对方算做自己人的半神阁下皱了皱眉便召出了几十道风刃,将这个小范围群体魔法朝混战中的几人放了过去。 ──当然,以他的控制力,是绝对不会误伤到自己人的。 战局的扭转只在一瞬之间。 下一刻,伴随着此起彼落的阵阵痛呼,被鲜血模糊了视线的苏萨错愕地发现原先围攻他的六名高年级生已然倒了一地,且身上都或轻或重地添了不少不至于危及性命、但再战斗下去绝对会有危险的割裂伤……意料外的发展让即便处在劣势中都能冷静以对的褐发美人有了短暂的错愕,随即在想起先前擦身而过的疾风后,循着印象往风势的来源处望了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情理之中、却依旧在他意料之外的身影。 「阿德里安……?」 「一直等不到你,所以……」 简单一句带过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面容精致的少年走向了已经力尽到连站着都十分吃力的宿友,模样纯真干净依然,神态也依旧十分平静,可衬上周遭由他一手造就的遍地血色,给人的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了──那种巨大的反差让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的苏萨微微瞪大了眼,却在看到了宿友一脸平常地朝他伸来的手后,再难抑制地「哈哈」笑出了声。 「看来我们会成为宿友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浴血而带上了几分妖冶的褐发少年边接受宿友的搀扶边道,「容我好奇,刚刚那是风系魔法?」 「嗯,风系四级,群体风刃术。」 「……效果看起来不太像。」 「只是控制得好一点而已。」 知道宿友指的是他方才一击就把一群五、六级武者打败的战果并不像是区区四级法术就能达到的,阿德里安暗暗放了个重力术减轻自身的「负担」,随后一肩架起了身量比他还高上半个头的苏萨,无视于后方还在哀哀叫的「学长们」迳自往艾梅兰的方向走了去。 「其实不论魔法或斗气,许多人在使用的时候都会有能量溢散的状况,从而使得法术或招式的效果下降……因为这种状况实在太过普遍,久而久之,这种只能将招式威力发挥到七成的状况反而成了『正常』。反过来说,能够透过精确的控制避免无谓浪费的人,在同阶里便可称得上高手了。」 「呜,所以你建议我朝这个方向发展?」 「只是陈述事实而已……而且我没学过斗气,并不能在这方面给予你指点。」 说着,阿德里安瞥了眼一旁神色疲惫、一双深棕色的眼眸却仍焕发着奕奕神采的友人,金眸深处几分欣赏闪过,当下语气一转,似有些不经意地又道: 「不过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在魔法的学习上给你一点帮助……不论是精神力的修练又或对于各系法术本质的理解,我自认都还颇有些心得。」 这番话以旁人眼里只是一个四级法师的阿德里安说来,无疑是相当托大地;但若换成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颇有些心得」之类的自然就是极为谦虚的说法了。 但听着的苏萨却没有去思考、评价这些。 他只是因宿友表露的好意轻轻勾了勾唇角,然后真诚却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都说贪多嚼不烂……虽然你的提议很有吸引力,但比起学习新的东西,巩固现有的才是我的当务之急……所以抱歉了。」 「不必介意,我也就是一说而已。」 「嗯。」 经过这一个多月来的相处,苏萨对这个宿友乍看还有些孩子般的天真纯粹、骨子里却成熟得远超年龄的性格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自也清楚对方是真的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几句闲聊后,回想起刚才那一番私斗的起因,即便他已刷新了对宿友实力的认知,却仍不免升起了几分担忧。 「阿德里安,」 沉默了小片刻后,已在半个月前改喊对方教名的褐发少年有些迟疑地开了口,「我……连累你了吧?」 「不用担心……我毕竟还是法瑞恩公爵名义上的继承人,身体又禁不起折腾,他们不会敢冒险动我的。」 他生来便有严重心疾的事,任何人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所以对这个瓷娃娃一样的人物,旁人就是想对付他,顶多也就是使些绊子而已,绝不敢像今日对付苏萨那样明目张胆地用上武力──这也是阿德里安在皇家学院时期再怎么被针对也没有出什么大事的主因──不过他今天既已选择为宿友出头,就不会只想着独善其身、把自己摘出去就好。所以看着因不会牵连到他而略为松了口气的褐发少年,阿德里安微微一笑,又道: 「另外……虽然人文学院的势力相对单薄,却也不是那些阿猫阿狗能够欺负的。晚些我们就去找学院主席谈这件事,让他们和魔武学院那边好好『交流』一下。」 「这样做有用?」 「当然……这也算是洛瑞安邦立大学的内部规则,稍有底蕴一些的人都知道的。那些找你麻烦的大多是暴发户型的人物,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到不知道何时该收手吧。」 说着,金发伪少年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其实我们学院的老师也有一半以上达到圣级,向心力也比人多是非多的魔武学院好,在你本来就占理的情况下,事情处理起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那就承你吉言了……」 顿了顿,「虽然刚认识不久我就已经知道你并不如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那么……单纯天真,但你总能一再出乎我意料。」 「喔?」 「就像你处理这件事的手段……合理运用规则什么的,即使是名门贵族出身,也很少人年纪轻轻就能考虑到这么多。」 更别提「阿德里安·法瑞恩」还是个在哥哥溺爱下长大、理应与勾心斗角彻底绝缘的少年了……明白宿友未尽的意思,阿德里安勾了勾唇角,却没有解释什么。不过苏萨也只是感慨一下,并没有追根究柢的打算,所以又一次达成默契的两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就这么带着怵目惊心的血迹回到了宿舍当中。 而之后的事情发展,也确实与阿德里安预期的相差不远。 以人文学院和睦的大家庭氛围,「小的」被人欺负了,「大的」哪有不找回场子的道理?知道经过后,那位已经打算在毕业后留校当导师的学院主席明面上按照规则找上了魔武学院的学院主席准备好好「谈一谈」,暗地里却指使几名人文学院的高年级学生到魔武学院帮学弟找回场子……而结果,就是那群本来看着苏萨是人文学院的、以为他好欺负才恣意妄为的学生全被揍得哭爸喊妈,让没见识过人文学院能耐的学生──尤其是魔武学院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暴发户──彻底长了回教训。 作为当事人的苏萨,也因而小小扬了把名。 至于阿德里安……他那天的出手虽然效果骇人,但用的毕竟只是四级法术,真正「体验」过的人也不想把这么没脸的事说出去,所以向来很少离开北校区的阿德里安成功维持了他所希望的低调,将他平静又自在的日子又延续了一个多月的光景。 直到他在邻近冬休前,由兄长处得来了一个消息为止── 银光猎隼伊莱·温斯特成功得到洛瑞安邦立大学的聘任,将在冬休后到职任教。 * * * 三个多月。 直到来到洛瑞安、又一次和阿德里安待在同一个城市前,瑟雷尔都还对自己居然能够忍受和那个孩子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分离感到不可思议。 尽管当初和雷昂说得信誓旦旦,可事到临头,瑟雷尔终究没可能像他期盼的那样说走就走──就算不管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校方的反应,能否顺利在洛瑞安落脚也是一大问题。所以即便心底无时无刻不承受着思念的煎熬,他却仍只得认命的继续待在德拉夏尔,然后藉着偷听雷昂和阿德里安之间的兄弟谈心聊以自慰。 思念当头时,他不是没想过用裴督之主的身分去探望那个孩子。只是洛瑞安毕竟不同于德拉夏尔,单是大学内部就有至少两名传奇在,学院本身也布有防御法阵在,以他的身分,这样贸然闯过去的效果基本上跟恐怖攻击差不多,瑟雷尔也并不想让人知晓裴督之主对阿德里安·法瑞恩的重视,所以他最终仍只得选择了隐忍,而后就这样数着日子捱到了冬休。 洛瑞安地处努泰尔大陆中间偏南,冬天虽也有极冷的时候,却鲜少降雪,大学的冬休期也因而比许多学校要来得短上不少,所以阿德里安早在入学之初便已作出了在冬休期留校的决定……对此,雷昂虽有不满,却也不忍心为难弟弟来回奔波,自然只好咬着牙哀怨地同意了对方的要求。 而完全不在意相当于自己半个弟子的金发青年必须一个人度新年的瑟雷尔,就是在这样的时节到达洛瑞安的。 但他却没有如最开始所计划的那般、一进校园就往阿德里安所在的北校区赶去。 他只是分心二用地以感知捕捉着少年的每一个动静,同时半点觉不出异样地和行政人员接洽交涉、一步一步安排好了自己在洛瑞安的住宿及任教事宜。如此这般,直到三日后的新年前夕,他才在一片夜色中悄然来到了艾梅兰的二号楼前。 阵阵食物的香气,正从那个透着温暖光芒的小楼里不断飘散出来。 『艾提安!烤鸡!烤鸡要焦了!快把它拿出来!』 『铁叉子太烫了!你该用漂浮术──』 『漂浮术只能让它飘在半空中,并不能让烤鸡离开炉子……我已经在你的手上放了隔绝热源的防护了,没问题的。』 『……希望这个法术和你说的一样有用。』 听着小楼里传来的、有些鸡飞狗跳却又充满了欢乐气息的对话,即便瑟雷尔早就从阿德里安和雷昂报平安的通讯中了解了他的男孩和宿友日渐深厚的感情,此刻的心情却仍是前所未有的酸涩……与暴躁。三个多月的等待与忍耐彷佛都在这一刻化作了难以抑制的冲动,让他几乎想就这么冲进屋子里赶走那个闯入阿德里安生命中的不速之客,让那个孩子的眼底再一次只有他、只看到他。 但他却终究没敢这么做。 因为他还记得那个孩子之所以隐瞒他来到这个城市的理由。 如果他放任自己听凭冲动行事,对那孩子好不容易在大学里得到的一切只会是一种破坏,从而让那个对他的做法本来就有意见的孩子更加反感──他真正该做的,是用更加隐蔽的方式默默守护那个孩子,并且向阿德里安释放出自己无意干涉对方现在生活的讯息……只要按部就班地来、让那个孩子感受到他的诚意,他的男孩……应该就不会再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了吧? ──裴督之主现在的心境,其实颇有那么几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味道。原因无他:阿德里安瞒天过海跑来洛瑞安读书的事对一直以为自己十分了解对方的瑟雷尔带来了相当大的打击。虽然后来雷昂的话证明了对方离家的理由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却毕竟仍给裴督之主留下了阴影。所以尽管心底有个声音正不断叫嚣着要他进到屋子里好好地抱住那个已和他分离太久的少年,害怕自己冲动犯事的瑟雷尔却终还是生生将脚步停在了二号楼外,就这样在夜色里、寒风中静静地守着那个正欢欣地和好友共度除夕的孩子。 可他所不知道的是……他感知里正愉快地和宿友享受着美食的阿德里安,心境其实并不如外表所显现出来的那样雀跃。 ──因为那个金发少年壳子里装着的,是一个感知比起徒弟只强不弱、更从对方来到洛瑞安时便已有所觉察的存在。 感觉到瑟雷尔就那么守在外边动也不动,不论阿德里安心底对徒弟的到来究竟有着多么复杂的感受,此刻最为鲜明的依旧是早已成了本能的担忧。但作为阿德里安·法瑞恩,他是「不可能」在这个情况下感觉到对方的到来的。所以即便心底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外头人的状况,他却仍只得按下了心底的焦急,故作欢欣地和同样选择了留校的苏萨进行两人计划了好多天的迎新年大餐。 只是他「表演」得虽好,可在旁看着的苏萨毕竟不是普通的十七八岁少年;某种程度上比雷昂又或瑟雷尔更清楚宿友「真面目」的他很快就从餐桌上对方隐有些分心的表现察觉了他的异样,不由语带担心地唤了声: 「阿德里安?」 「嗯……?」 「出了什么事吗……?你好像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只是有点担心哥哥而已。从我四岁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和我一起迎接新年。」 阿德里安当然不可能将自己此刻挂心的事直言出口,只能找了个过得去的理由瞒混过去。 苏萨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知道这个半点不受他外表影响的褐发少年对这个理由并不十分买帐,阿德里安牵了牵唇角,却没有再解释些什么──瑟雷尔毕竟仍在外头守着──只是撕了只鸡腿递到友人面前,道: 「冷了就不好了。快吃吧,艾提安!」 「嗯。」 知道宿友不欲再谈,苏萨虽仍有些担心,但终究还是从善如流地揭过了这件事、接过对方的热心姿态优雅地啃起了鸡腿来。 看着褐发少年彷佛刻入了骨里的、连喝酒吃肉都隐隐透着股醉人风情的姿态,和深棕色的眼眸间那只为这样小小的温暖便微微浮上的水气,阿德里安心神虽有大半分给了外头那个不知存着什么打算的人,眸底却仍不由闪过了几分属于长者的慈和……与不可避免的探究。 因为相识三个多月来、他在如今已直呼教名的苏萨身上看到的种种矛盾与反常。 他曾经以为苏萨可能是某个瞒着家人自己跑来洛瑞安读书的贵族子弟,因为对方不论谈吐礼仪都十分到位,即使是德拉夏尔最苛刻的礼仪教师,都很难在褐发少年身上找到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苏萨却偶尔会对自己的这个「优点」表现出带点厌恶的复杂情绪,并在改掉某些「习惯」、发现自己变得更有「男子气概」──尽管阿德里安觉得那应该称之为粗鲁──后露出像是取得了什么进步一样的开心表情……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在试图洗脱自己身上的某些部分、渴望着藉此获得新生一般。 这点和苏萨眼底那种沧桑所代表的「过去」倒也称得上符合,却也越发让人感觉到扑朔迷离。 同样让人觉得难解的,还有苏萨极为两极化的实力──能够进到人文学院,他在这方面的知识素养无庸置疑;但在武者修练方面,这个孩子明明有着极为优秀的天赋,入学前却没有半点斗气修为。就连当初被人找麻烦时的两级斗气,都是上了基础课程后的成果……可相较于在斗气上的欠缺,他的武技虽然是走的是极不正统的野路子,却明显是千锤百链过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极其凌厉且直指要害。如果不是没有斗气,阿德里安多半就会往军队方面去猜测他的出身来历了。 ──当然,除了这些外,考量到苏萨过于美丽的外表、和动作仪态间总是不经意流露出的几分惑人风情,有些可能……其实并不是那么难以想像。只是以一个朋友和长辈的立场,阿德里安并不愿意往那个方向进一步思考而已。 不论如何,他认识的都是艾提安·苏萨,一个外冷内热、有天分又喜欢照顾人的褐发少年……如此而已。 「阿德里安,你真的没事吗?如果没胃口,要不要先喝点热汤……?」 「……嗯。」 不再放任思绪往那些烦心的事情上跑,阿德里安朝始终关注着他状况的苏萨点了点头,却在对方进厨房里帮他装汤时、有些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望向了窗外── 那是他感知里,仍守在二号楼外边的瑟雷尔此刻所在的方向。 * * * 到头来,瑟雷尔终究没有上前敲响那一扇门。 尽管清楚一切的过错都在自己,可看着那个整个世界里曾经只有他和雷昂──连瑟琳娜都只能算是附加的──的孩子一点点扩大生活圈,甚至对着一个才认识三个月左右、连来历都有问题的「同学」那样信任、那样倚赖,他的心底便是一阵交错着嫉妒、不甘与疯狂的暴虐情绪涌生。 天知道那天晚上他是费了多大的劲才得以阻止自己冲进屋里、不管不顾地将那个孩子带走囚禁?那是他的珍宝,他耗尽了心力小心翼翼守护了十多年的存在,又怎能…… 又怎能……忽视他、远离他,甚至将那双曾经总是专注地凝视着他的金眸移向他人? 单单只是听着屋中二人的对话就已让他这样失控,若是亲眼见着了两人和谐共处的模样,瑟雷尔不认为自己还能够维持住仅剩的一点理智。 所以他终究选择了保持距离默默看着,直到午夜降临、勉强撑到了「新年」的阿德里安被宿友赶上了床,他才在深深看了眼那扇透着薄薄夜灯光芒的窗户后,强逼着自己提步离开了艾梅兰。 之后的日子,他没敢再去挑战自己的意志力,而是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了裴督的事和教材的准备上头,只有在邻近午夜才会悄悄到艾梅兰附近绕一下、利用感知去察探那个孩子的状况而已。 其实以他身为法系传奇的实力,就算现在用的身体是剑圣,灵魂的层次也依然是传奇;所以就算置身魔武学院所在的西校区,他一样有能力展开感知去捕捉鲜少离开北校区的阿德里安的动静,而不是像这样、跟个跟踪狂似的天天去那孩子宿舍外蹲点……问题是,洛瑞安校内一直都有至少一位传奇留校镇场,他若展开感知必然会惊动对方,自然只能选择这种有些憋屈的方法。 回想起记忆里师父那便是覆盖住半个梵顿都不如何吃力的感知,即便已是公认的大魔头,瑟雷尔却仍不免有种淡淡的怅然感。 然后他想起了。 今年已经是大陆历10289年;而他,也已经四百三十多岁了。 虽然以传奇至少可以活到一千岁以上的生命来说,他还有很多的日子可以消耗,但思及师父当年还不到五百岁就成为了半神,而他现在却连师父曾提过的那个「门槛」都还没感觉到,即便他的整体实力在现今的努泰尔大陆绝对排得上前三,心中亦不免起了几分自惭形秽的愧对之感。 ──尽管比起他真正愧对师父的地方,这点事还真算不上什么。 当然,以瑟雷尔的性格,都已经为了那个孩子千里迢迢来到洛瑞安了,就绝对不会只满足于每天晚上当一回跟踪狂……只是德拉夏尔时的教训在前,他又有些担心自己一碰到阿德里安便急遽下降的自制力,索性便来了个曲线救国,像当初培养雷昂以留在公爵府那样、改而将目标放在了现在与阿德里安最接近的人──艾提安·苏萨身上。 不同于阿德里安出于尊重而不曾追根究柢的态度,裴督之主早在知晓此人的存在后就已动用自己手下的力量加以调查,并在冬休结束前确认了此人的真实身分。 艾提安·苏萨,原名艾提安·莫瑞尔,出生于法兰一处没落的伯爵领,是正室所生的正统爵位继承人。但他母亲早逝,父亲更在之后将情妇和情妇所生的长子迎回了伯爵府,让这个与阿德里安有着相似背景的孩子从此走上了截然不同的生命轨迹。领地的贫穷、父亲的偏心和继母的陷害让他在十岁那年被卖给了一位名叫希格尔·安德里斯的商人;这名商人花了半年的时间将这个孩子调教成了完美的礼物,最后将他作为娈童送给了掌控着法兰过半地下势力的「网」首领佛格。 直到一年前「网」彻底覆灭为止,被佛格命名为「菲尼克斯」、有着一头炫丽红发少年都是他身边最为受宠的存在。传闻佛格的大儿子索登就曾经因为错估了这个人在他父亲心中的分量,像以往那样找来狐群狗党「分享」这个美人而被彻底厌弃驱逐。「网」覆灭后,许多人都以为这位佛格的宝贝凤凰已经和他死在了一起,却不知他不仅没有死,还改头换面、以一个普通少年的身分来到了洛瑞安求学。 而帮他打点身分、安排一切的,正是当年将他推入火坑的希格尔·安德里斯。 但艾提安身上的疑点却还不只这些。 事实上,尽管没有证据,但根据科立耶──那位他手下目前最优秀的情报官员──分析,网之所以会在屹立近三百年后就那么毁在原先屈居第二的「断刃」手里,除了是断刃这一任的首领极其能干之外,也是因为在「网」内有内应的缘故……根据他的推测,这个内应不是别人,多半便是在那几年里以一个娈童的身分成为佛格最信任对象的「菲尼克斯」、现在的艾提安·苏萨。 那个……阿德里安眼里可以信赖亲近的宿友。 如果苏萨与他的男孩之间没有半个铜币的关系,瑟雷尔多半还会对这个有毒的褐发美人大为欣赏、甚至遣人将他招至麾下;可这个人现在却是阿德里安的宿友,而且还是已经得到那个孩子信赖的……考量到对方的过往,便让裴督之主的丁点欣赏转瞬成为了浓浓防备。 ──不论是以家长的立场……还是以一个男人的立场。 毕竟,那个孩子的单纯与温暖对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有多么强大的吸引力,他自身便已是最好的例子。 而他选择的应对方式也很简单──那就是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所以冬休结束、新学期开始后,本已在学院主席的干涉下得到短暂清净的苏萨,便又一次陷入了水深火热的日子当中。 因为这学期教授斗气入门二和基础武技二的新任导师──银光猎隼伊莱·温斯特。 作为一个年轻──就算实际年龄有四十多,但考虑到他圣级高手的身分,还是可以当得起这两个字的──英俊、实力高超的老师,他受到整个魔武学院关注已是必然的事,更别提他总是风度翩翩、如春风拂面的仪表态度,极为优秀的教学方式、和至今仍然单身的事实了……开学不到十天,整个魔武学院本已平衡的「生态」便已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而本来只有新生会选择的斗气入门和基础武技两门课,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爆满。 本来对苏萨而言,换老师就换老师,只要授课的内容没有变水,他是怎么样都无所谓的……问题是,上没几堂课后,实力不如何突出的他却不知怎地得了温斯特剑圣的青睐,不仅课堂上常常拿他做例子手把手地亲身指导、中午会拉他到教师食堂用餐顺便替他打包、还会用温和的口吻半强迫帮他开小灶另外指导,让苏萨很快便成为了无数学生的眼中钉、肉中刺,程度比起上学期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此,苏萨的感想只能说是「痛并快乐着」。 他很清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也不认为自己除了脸之外还有什么能让温斯特剑圣在开学没多久便如此青睐的优点;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摆脱过去的苏萨对这种青睐是十分抗拒的。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却发现那位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师长看他的眼光不仅没有任何让他厌恶的色欲,还是漠然中带着几分估量的,心下的抗拒便也淡了不少──虽不知对方到底存着什么打算,但只要不触犯他的底线,他所需要做的,也就只有顺势而为、静观其变而已。 尤其这个「顺势而为」带给他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温斯特剑圣是个有真材实料、也懂得传授的强者,不论课堂上的指点或课外的辅导都让苏萨获益匪浅,不仅让他改正了许多出手时的错误习惯,斗气也被他修练得更为凝实,就连之前阿德里安跟他提过的、防止能量溢散以提升威力的论点,都在他向温斯特剑圣提出后得到了相应的解答与指点。如此一两个月下来,苏萨综合实力提高得不只一星半点,光就斗气而论,就已达到四级武者的水平了。 至于那个总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有吃又有拿的午餐邀请,不想更落人口舌的苏萨本想找个藉口拒绝,却在看到宿友吃他带回去的点心吃得眼睛发亮、一脸满足后,因为那可爱得直让人想将金发少年抱在怀里蹭一蹭的表情而选择了屈服。 尽管代价,是周遭学生越来越多带着敌视的目光、和路上时不时能听到的讽刺和辱骂。 但他从十岁就活在里地狱里,这点程度的敌意自然算不上什么。 便怀着这种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思,苏萨虽然仍对导师的青睐保有相当的疑虑,但享受着实力的提升和投喂宿友的满足感,日子过得大致上仍算顺心,却不知被导师当成了工具利用的他过得轻松愉快,位在工具两端的人却都深陷抑郁之中。 尤其是完全弄不清徒弟心思的阿德里安。 平心而论,知晓瑟雷尔将来洛瑞安时,不论内心如何纠结,认为对方是追他而来的阿德里安还是有过一瞬间的窃喜的……他虽然不知道见面后该如何面对瑟雷尔、也不晓得本已立下的决心该何去何从,心底仍未褪色的爱意却仍让他矛盾地怀抱着期待,期待……能再次见到那个他心上的珍宝。 可事情的发展,却不如他所预期。 ──尽管他时常能感觉到瑟雷尔来到艾梅兰附近一待就是半个晚上,但直到苏萨的事已闹得满城风雨、「温斯特剑圣爱上褐发美少年」的传闻甚嚣尘上,他都没能见到那个他本以为是为自己而来的人;而那些曾属于他的「待遇」──被「温斯特老师」多方照顾、温柔以待──却全都落到了苏萨的身上。 阿德里安知道瑟雷尔不大可能、也没理由对苏萨有什么想法,也知道对方半强迫宿友带回来的点心多半还是为了自己,可不论有再多「知道」,见不到瑟雷尔、摸不清对方想法的不安感却仍让某些猜测难以抑制地在心底发芽生根……他无比熟悉的、那种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难堪感,亦同。 而他一方面深深厌恶着这样患得患失的自己,一方面却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明明是为了摆脱一切才来到洛瑞安的,却只因为这么一点点事,便又落到了这样让人疲惫的境地。 十天、二十天、一个月、两个月……若不是胸口的链坠仍持续发挥着效用,他早在这样折腾人的煎熬中发作了。有时,阿德里安甚至会升起一种自虐式的报复念头,想着他如果就这么死了,瑟雷尔又会有什么反应? ──当然,不论是作为阿德里安·法瑞恩、又或是作为阿德里安·克兰西,他都不可能、也不容许自己做出这种伤人又伤己的蠢事。 所以当那种压抑感累积到了临界点,阿德里安终于决定有所行动。 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与自嘲,从入学以来从没离开过北校区的金发伪少年第一次踏出了人文学院的范围,前往了他曾再熟悉不过、如今却已暌违了许久的魔武学院。 出于某些矜持,他并没有直接杀到银发剑圣的办公室去,而是利用了对宿友课表的了解,在上午的斗气入门二结束前来到了教室外面等待……掐得刚刚好的时间让跨越大半校区才到达目的地的金发少年有些微喘;虽然因天气的关系而不曾出汗,双颊却已因这不知该不该算运动的运动而泛起了几分的霞色。 阿德里安本就处在一个十分微妙的年纪──再过个五年十年,他或许会像雷昂那样成为一个俊美英挺的青年;但现下,不论他骨子里如何沧桑,外表看起来都是个精致漂亮、让人一瞧就心生怜爱的美少年。所以当钟声敲响、学生们三三两两由教室里鱼贯而出时,最先望见的,就是相貌精致的金发少年双颊微红、一双金眸专注地凝视着门口的模样。 不论有意无意,所有短暂和他对上视线的人都有种被牵引过去的感觉。 「怎么都堵在门口?这么不想下课?」 「好像是门口出了什么事……我去看看。」 门口的「景色」造成了通道的阻塞,也让里头正准备离开的授课者察觉了异样──瑟雷尔本还在要带给阿德里安的点心种类上犹豫不决,却在紧随苏萨身后穿过人群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因为入眼的身影怔了怔。 ──那是他已暌违近半年没能亲眼见着的、他最最珍爱的男孩。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这个年纪男孩的影响却无疑是十分鲜明的。 阿德里安似乎又高了一些,反射着阳光的金发细柔灿烂依旧,脸蛋的轮廓比之前尖了几分,让他身上那种「可爱」的感觉又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却是令人惊艳的漂亮……他的身材依旧纤细、雪肤依旧无瑕。阳光下,绯色的双颊、浅粉色的嘴唇、为腰带勾勒出的细瘦腰身……少年身上的一切无处不是更胜于他记忆中的美好,让瑟雷尔便只这么一眼,便感觉这些日子来被他刻意压抑的躁动转瞬全部复苏;而阵阵名为情欲的热流,亦随之往下腹急窜了去。 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下,本欲望向那双金眸的目光随之偏移,却也因而错过了少年期待地对向他的视线、与察觉他的反应后不可避免的黯然。 而便在这一刻,苏萨也瞧清了走廊上金发少年的身影。不晓得之间猫腻的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对方是来找自己的,向来清冷的面庞之上小小笑花因而勾起、深棕色的眸间亦跟着染上了几分喜意。 「你怎么会过来,阿德里安?」 声调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轻快,苏萨出声问道,同时脚步一迈就想朝对方迎去──不想左臂却于此时蓦地一股大力传来、生生扯住了他本欲前进的身形。意料外的状况让褐发少年有些错愕地回过了头,可随之入眼的画面,却只是更进一步加深了他此刻的错愕。 因为扯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开学以来不知为何一直对他另眼相看的温斯特剑圣;而温斯特剑圣那双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疏离的眼眸,此刻却写满了苏萨此前从未见过的风暴。 他有些难以辨明其中混杂的情绪,但却有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的──那就是狂躁的风暴底下潜藏着的、名为欲望的熊熊火光。 足以灼伤人地。 察觉这点,苏萨心下一凛,目光随师长的视线移向走廊,然后震惊却又恍然地发现了对方所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宿友,那个理应与身旁人毫无牵扯的金发少年。 然后他想起了自己关于对方「无事献殷勤」的推测。 ──原来,温斯特剑圣的确不是「无事」献殷勤,而是因为阿德里安的缘故才对他另眼相待……也就是说,那些他半强迫自己带回去的点心,其实一开始就是为阿德里安所准备的罗……? 但阿德里安不论思想再怎么成熟,都还是个干净纯粹的孩子……可温斯特剑圣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却不是一个长辈所应有的,而是实实在在地、一个男人充满欲望与独占欲的眼神。 苏萨很熟悉那种眼神,也很清楚那种眼神会对一个再干净不过的孩子带来什么毁灭性的后果。 意识到这一点,尽管仍不清楚两人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渊源,褐发少年对身旁师长的好感都已在瞬间消灭殆尽──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冲过去把阿德里安马上带离银发男人的视线范围好生藏起来;可那只阻止了他前进的手,此刻却依旧紧得吓人地牢牢箍着,让他连挣脱也不能,只是强抑着胸口的心惊胆战、故作不解地朝男人出声唤道: 「温斯特老师……」 瑟雷尔侧头朝他笑了笑,银眸眼底写着的却是彷佛已看穿他心思似的警告──然后,与出手时一样突然地在他得以反应过来松开了手,越过他身边几个大步行至了金发少年身前。 「阿德里安……」 用身体遮挡住了后方好奇投来的无数目光,他几乎是不自觉地放缓了声调、带着压抑地轻轻唤了声……身侧垂落的掌挣扎地几度震颤,最终却仍是没能逃过眼前的诱惑,难以自禁地抬手覆上了少年发丝细软的头颅。 「你又长大了不少。」 「……嗯。」 阿德里安有些恍惚地轻轻应了声,长睫微垂,即便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已然近在咫尺,此刻占据了他整个脑海的,却仍是刚刚入眼的那幅画面。 他看见瑟雷尔避开了他第一时间望去的目光,却是微微偏头,在苏萨要过来的前一刻将人留了住;他看见苏萨似有些困惑地抬头,而回应的却是瑟雷尔专注的凝望。只有不到一个头的身高差与同样出色的容貌让两人在一起的样子显得分外合衬,更让阿德里安的思绪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四百多年前。 ──吉莉安……同样有着一双深棕色的眼眸,和一头微卷的褐色长发。 明明都已经来到了洛瑞安。 明明都已经离开了那个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府邸。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逃不开这一切,还是不可自拔地爱着那个他不应该碰触、也不愿被他碰触的孩子,还是……要为这种求而不得的疼痛所伤? 熟悉的疼痛如潮般一波接一波地席卷,却又在胸口链坠的作用下不断被拉回。他就这么近乎凝滞地怔怔站在瑟雷尔面前,直到那只本按在他头顶的温热大掌顺着弧度缓缓下移、一点一点抚过少年愈显明媚的轮廓,然后轻轻扣上下颚、微一使力将少年微微低垂的容颜就此抬了起。 就像是……在那一夜逾矩之前、他们之间早已发生过无数次的触碰方式。 可现下不是在马车里、也不是在公爵府中。就算银发剑圣已经刻意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了无数窥探的目光,却仍瞒不了从刚才就警戒心大作的苏萨──褐发少年冲过来的那一刻,看见的就是男人明显带着调情意味地挑起宿友小脸的动作,而他那个有时仍单纯得像个孩子的宿友却一脸迷茫,像是根本不晓得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般……迷蒙的金眸衬上微染霞色的肌肤,模样无比惹人怜爱,却也十足十地引人犯罪…… 短短那一瞬间,苏萨想了很多。 他想起了他的过去、想起了那无数个地狱般的日夜,也想起了初见阿德里安时金发少年那种好像点亮世界一般的干净,以及对方这些日子来所给予他的温暖……尽管只有微末之力,心中的天秤却在转瞬间迅速倒向了一侧,让他就这么趁着双方都有些失神的空档一把扳过宿友的肩膀将人抢入怀中,同时轻轻将那颗金色的头颅按在肩窝阻断了他们继续对望的可能,然后独自将目光迎向了眸底已因他的举动而又一次盈满怒气的男人。 「老师,阿德里安是来找我回去的……我们约好了下午有事,就先不聊了。明天见。」 言罢,他不敢再多留,仗着对方应当有所顾忌的心态半拖半揽着宿友匆匆离开了「案发现场」,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同样有着引人误会的可能……只是瑟雷尔现在光要压抑住自身失控的情绪和欲望便已竭力,故即便心底因对方横插一杠的举动和搂抱阿德里安的动作无比震怒,却仍只得选择了驻足。 然后,就这么看着他的男孩毫不抵抗地……被人带着逐渐远离了他的视线。 ──没有人发现的是:当苏萨急急忙忙地带着迷迷糊糊的宿友远离「魔掌」时,一阵细不可闻的「喀啦」声,已然悄悄于金发少年胸口衣领下传了出来…… Chapter 8 瑟琳娜 那一天,阿德里安直到回了宿舍、被担心不已的苏萨狠狠揉了几下脸颊,才终于从先前的恍惚中挣脱了出来。 看着眼前面上写满了担心的宿友,回想起自己见着他与瑟雷尔对望时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猜测与绝望,已稍稍恢复理智的半神阁下不由一阵尴尬,甚至都了那么几分无颜面对的感觉……但苏萨不知内情,仍是无比执着地关心他的状况,直到阿德里安硬着头皮掰出了个跑太快头晕目眩的理由后,已将金发少年划入地盘的苏萨才一脸不认同地逼宿友上床休息,自己则在将人安顿好后下楼进了厨房,准备煮一些清淡的食物给他。 刀刃切在砧板上的「剁剁」声、水沸声、脚步声……隔着房门仍能感觉到的响动让金发伪少年出乎意料地感到了一种像「家」一般的宁适感,原先有些紧绷的精神也因而放松不少……只是思及先前看到那一幕时胸口窜起的疼痛,有些分不清那只是单纯的情绪又或已确实影响到身体的阿德里安眉头微皱,却才刚从空间中取出药瓶准备服药,便发现里头的药锭已经剩不到四分之一瓶了。 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近来用药增加的缘故,阿德里安迟疑了下,却终究还是从床头取来了平常和哥哥联系用的炼金道具,往里头送入一道精神力启动了这个小镜子模样的传影仪。 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尽管现在仍是雷昂的工作时间,但平常只会在固定时间和他联系的弟弟第一次在这种时候呼叫他,向来把弟弟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的雷昂又如何能不理──随着掌中的传影仪一阵震动传来,下一刻,光滑的镜面已然亮起、映出了兄长写满了担忧的英俊面庞: 『怎么了,阿德里安?』 「……我的药要用完了,哥哥。」 『药?但当初带给你的量,就算用到今年年底也应该……』 说到这儿,意识到什么的雷昂微微一震,猛然将传影仪拿近了几分──阿德里安看到的俊容立时放大了好几倍── 『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在那里过得不好?要不要哥哥去接你──』 「没事的,哥哥,只是不小心……」 阿德里安没有将话说完,即便并未说谎,却仍藉此有意无意地营造出了一种他是把药撒了之类的状况……「家里还有很多吧?哥哥能够让人送过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伊莱不是也在吗?哥哥让人拿过去也要点时间,你就托伊莱先帮你弄一些吧?否则家里的药还没送到就……岂不……』 「……我还有四分之一瓶,应该够用的。」 听到兄长提起那个某种程度上该称之为罪魁祸首的男人,金发伪少年心头一涩,却终究没有胡乱答应,只是委婉地表达了拒绝的态度……见状,回想起弟弟和银发剑圣之间微妙的关系,自以为理解的雷昂也没舍得勉强对方,只是低低一叹,道: 『好吧,我会尽快把药送过去的……但你答应哥哥,千万不要意气用事,知道吗?你的健康是最重要的。如果药真的吃完了,一定要去找伊莱求助。』 「嗯。」 明白兄长的担心,骨子里已经上千岁的伪少年心暖之馀亦不禁对自己耍性子的举动有些汗颜……只是考虑到某人便是彻底扭转了他四岁前平静生活的主因,阿德里安对自己的决定便也心安理得了些,又和哥哥话了几句家常、说了几句诸如「我很想哥哥」、「我最喜欢哥哥」的讨好话后才中断了通讯,将传影仪收了起来。 也在此间,楼下苏萨的料理已经完成。但听阵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不多时,他半掩的房门已被敲响,宿友那颗褐色的脑袋随之探了进来: 「阿德里安,我煮了蔬菜汤,你先喝一碗吧?」 「好。」 阿德里安虽仍对自己从见到瑟雷尔到被宿友拖回来之间的事印象有些模糊,却并不妨碍他接受对方的好意──他能很清楚感受到眼前人对他发自内心的关怀──当下让苏萨帮着将床上用的小餐桌架好,而在朝对方感激地笑了笑后,接过勺子用起了对方的爱心。 苏萨的蔬菜汤用的是梵顿式的做法。不同于法兰地区将蔬菜切丁并佐以蕃茄、肉块、香料等物的料理方式,梵顿式的蔬菜汤是将蔬菜处理成末状炖煮,并视情况搭配清高汤或新鲜奶油,算是一道相当营养且清淡的菜色。考量到阿德里安的身体状况,自然是再适合不过的选择。 而这样的用心,正喝着汤的人自然比谁都要明白。 有时他总会想,重生一世,自己已经得到了这么多上辈子不曾获得或早已因岁月而消逝的事物,为什么还要苦苦沉沦于那份求而不得的情感中?只是理解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那个被他刻在心版上的孩子便是他仍算顺遂的一生里注定过不去的槛。当他即便一死、醒转后最先想到的仍然是对方的安危,便已预示了永无挣脱的可能。 ──更甚者,回想起入母腹以前,他曾无意中晋入的奇异境界、当时于脚下流动的光影长河,和那把在长河与名为规则的经纬交会处的王座,阿德里安便隐隐明白了什么。 那条长河名为「时间」,而能够同时掌握时间与规则的王座,自然便意味着神阶。 那时的他,距离那个努泰尔大陆上无数人向往着的尊位,也仅仅几步之遥。 但他却在到达的前一刻,因为「听」见了瑟雷尔的悲泣而选择了驻足、选择了回首。 而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是为了瑟雷尔才会重回到这个世间的。 因为无论如何都放不下那个孩子,所以他才会放弃了那仅在咫尺之外的尊位,选择了回到人世间再次经历这种种煎熬。 ──事实上,就算到了现在,如果能够再做一次选择,他大概还是会走上这条愚蠢而充满泥泞的道路。 毕竟,他仍然希望那个孩子能够安好;而如今所承受的这一切,若不是他心底对那孩子怀揣着不该有的情思,一切又何至于此?说到底,不过是他自找苦吃罢了……尤其他还对瑟雷尔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分,这才让一切变得越发不可收拾。 但……坦白? 阿德里安不敢想像,如果那个孩子知道他利用「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身分享受了多少不该有的亲腻和碰触,心底不知会如何恶心憎恶? 回想起曾有过的一切,披着少年壳子的半神阁下低头喝汤的动作未停,长睫半垂的金眸中却已闪过了几分自嘲和黯然。 而身旁一直守着他的苏萨再清楚不过地将一切收入了眼底。 他本就是极为敏锐聪慧的人。姑且不论温斯特剑圣到底抱着什么心思,两人相识都是再明白不过的事;而考量到阿德里安之前从未提及这点、银发剑圣也总刻意瞒着透过他送东西,苏萨要还看不出有什么猫腻,可就白费了他在那些日子里磨练出的情报分析能力。 也因此,尽管对事情的框架仍感到十分模糊,他却还是在宿友用完汤后试探着开了口: 「阿德里安……你早就认识温斯特剑圣了吧?」 「……很明显吗?」 阿德里安早就知道身旁宿友并不像哥哥那样好打发,所以被问起的时候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微带苦笑地反问了句。 但苏萨却没有马上回答。 他只是先将金发少年用过的汤碗和床上用的小几一起收到了门边,然后神色有些凝重地走回床畔歇坐下,像是支持一般地握住了宿友微微有些冰凉的白嫩双掌。 「我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但……」 他微微顿了下,「阿德里安,温斯特剑圣以前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 「什么做过什么?」 因为骨子里是单恋多年的老人家,所以完全没有被猥亵自觉的阿德里安有些困惑地看了看身旁语焉不详的宿友:「你是指……?」 「……你先说说和温斯特剑圣是怎么认识的好了。」 苏萨虽然不认为自己会看错那人盯着宿友时几欲将人吞下的眼神,但看着眼前人一脸茫然的模样,仍只得将谈话拉回了更基本的地方。 事已至此,阿德里安也不觉得有隐瞒那些的必要,便将「银光猎隼」之前曾经寄住在他家的事简短告诉了对方。 听罢宿友的叙述,苏萨终于明白──或者该说是自以为明白──了问题所在。 阿德里安被保护得太好,又是从小被那个男人看顾照护着长大的,所以就算对方做出了什么逾矩的事,眼前单纯的孩子也不会想到别地方去……回想起他之前「抢人」时、阿德里安给银发男人那样暧昧地挑着下巴却仍一脸茫然的状况,苏萨抚额,却终究还是在正义感与保护对方的使命感下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那……阿德里安,他……我是说温斯特剑圣,有没有……对你做过一些比较奇怪的事?」 「奇怪?你是说……」 即使是阿德里安,在听到宿友这种问法时都察觉了些许不对劲──更别提苏萨那双深棕色的眼眸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关爱、不舍和愤怒了──只是还没等他自己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身旁酝酿了多时的褐发少年已然破釜沉舟地启唇道: 「就像是……非必要性地随意触碰、抚摸你的身体……甚至私处的动作。」 说着,他还暗示性地看了眼少年掩在被子里的下半身,示意对方自己指的私处就是那里。 ──而当阿德里安顺着对方的话语和目光看下去时,脑海里几乎是瞬间便浮现了那个这些日子来都被他拿来当作自慰材料的记忆,一张白皙精致的小脸当即红到了耳根,让苏萨光看就知道了答案是什么。 但这一刻,他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继续下去。 因为阿德里安表现出来的只有羞意,却没有他所担忧的害怕、厌恶跟恐惧……如果他揭穿一切,却反倒让阿德里安心里有了阴影,又该如何是好……? 可如果不说,光看温斯特剑圣望着阿德里安的眼神,迟早会有真正失控的一天……他若不让宿友有点戒心,真出了事,受到伤害的也只会是这个干净得让人舍不得伤害的少年而已。 想到这里,沉默半晌后,苏萨终究还是没能放过此事。当下低低一叹,有些语重心长地握着宿友的手斟酌着道: 「阿德里安,那样的事情是……很私密、很亲腻,只能跟你喜欢的人做的。温斯特剑圣虽然是你很亲近的长辈,但也不该……」 「你误会了。他只是……教我而已。」 始终没法将「瑟雷尔」和「对自己有欲望」这两件事放在一块儿的阿德里安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是的……那天只是我……不小心有反应,然后怕他看见时惊慌失措的反应让他误会了,所以他才会……」 「……阿德里安,虽然原因我不方便说出来,但一个男人看待猎物的眼神,我绝对不会错认……不论温斯特剑圣用什么理由将你蒙混过去,我都能肯定:他看你的眼神,绝对不是一个长辈所应有的。」 顿了顿,「他对你有欲望,阿德里安。」 斩钉截铁地道出了那么一句后,苏萨微微屏息,全副注意都放到了眼前的金发少年身上,就深怕对方会给这个难以面对的事实吓出了什么好歹来。 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听到他那揭穿了某些丑恶事实的话语,阿德里安面上却没有半点他以为会有的惊慌失措──金发少年只是定定地望着他,金眸中写满了某些难以辨明的情绪,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说他……对我有欲望?」 「……是。而且他眼里的占有欲很强,所以我很怕他……会对你做出什么。」 「占有欲……对我吗?伊莱……」 阿德里安从没想到从旁人眼里看到的,竟然会是这样的状况……回想起那个迷乱的夜晚、和瑟雷尔之后的躲避,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开始不断欢庆雀跃,但更为理智的那一面,却又在同时浇下了冷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凭空召了片水镜、看了看自己的样貌。 金发金眸、容颜精致,且皮肤细腻光滑,无处不洋溢着青春的色彩。 这是他的脸,却是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脸,而不是阿德里安·克兰西那张银发银眸、在岁月的蚀刻下显得无比苍老的脸。 不是……那张在瑟雷尔记忆里,代表着父亲与师长,却也因此越发显得肮脏难堪的脸。 这一刻,阿德里安只觉心口一阵剧痛传来,就算及不上四百年前的撕裂心肺,亦足以让他瞬间苍白了脸。当下也顾不得隐瞒顺手划开空间取出药丸吞下,直到胸口急遽的心跳逐渐平复,他才有些自嘲地「哈哈」笑出了声。 而一旁从担忧到错愕到慌乱、却又在此刻转为不解的苏萨只能愣愣地看着眼前一瞬间显得无比苍老的少年,半是试探半是不安地唤了声: 「阿德里安……?」 「……和我做个约定吧,艾提安,用你以灵魂认定的名字。」 这一刻,阿德里安突然有了种极其迫切的、渴望向人倾诉一切的冲动。 看着有些怔愣却依然没放开他双手的褐发少年,他正了正容色,原先仅是灵机一动的念头却在此时显得那样可行且诱人…… 「以朋友的身分,互相誓约彼此信任、彼此坦诚,谎言和背叛不会存在于我们之间;只有尊重和力所能及的互相帮助,会是我们友谊间的基石。」 他的声音十分平稳,属于少年的音色依旧是偏于清亮的温润,却已在字句流泻间蕴上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感……与此同时,某种奇异的金色字符亦伴随着环绕两人出现在空气之中,让看着的苏萨露出了几分难以置信的表情,却又在瞧见眼前的金发少年郑重中隐隐透着几分渴望企求的金眸后,有些无奈却难掩亲近地轻轻叹了口气。 「以艾提安·苏萨,我发自灵魂认定的名字誓约,成为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 「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 「──成为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之友,以灵魂誓约彼此信任,永不背叛。」 「我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在此誓约,与艾提安·苏萨彼此为友,互相信任、彼此坦诚、永不背叛。」 随着二人先后立下誓言,两道姓名浮现在金色的符文当中,而在阿德里安那句「永不背叛」落下的同时为乍然收紧的金色符文所捆绕束缚,最终化作两道金光分别落进了两人身体里。 看着那象征着誓约达成异象、回想起刚才誓约时对方所用的名字,隐隐明白了什么的苏萨眨了眨眼,随即松开了原先紧握着「少年」双手的掌,神情一变、故作轻挑地抬起了他的下颚: 「我还是第一次交朋友交到这么声势浩大的地步……阿德里安,你不觉得自己还欠我一个说明?」 「……以你的聪明才智,光听我的名字就该猜到一点了,不是吗?」 尽管被好友作出了那样暧昧的举动,不是面对瑟雷尔便不会脸红心跳的阿德里安一脸淡定,金眸深处写着的却是感激与释然: 「我是阿德里安·法瑞恩,梵顿帝国第十二代法瑞恩公爵的嫡子,同时也是……阿德里安·克兰西,魔武学院门口还立着雕像的那一个。」 「……我觉得我应该要很惊讶,但却又不知道该惊讶到什么程度。」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的苏萨微微一顿:「所以你今年到底几岁了?」 「重生到现在,以身体来说是十五岁;至于灵魂……应该是一千一百一十……二或三?」 「所以你被……『教导』的时候,才没有半点被猥亵的自觉吗?」 以为自己找到了症结,尽管清楚眼前的伪少年是目前整个努泰尔大陆上第二老的人类,苏萨却还是忍不住因为眼前人发自灵魂的单纯而再次有了种抚额的冲动。 他不是不晓得关于「阿德里安·克兰西」的传闻,但洛瑞安的自由风气和人文学院的研究精神老早便已让他体会到了「历史」的不可靠性,更何况早在立下互不欺瞒的誓约前、他就已经清楚眼前的伪少年究竟是多么单纯、干净的一个人?名为护短的情绪让他很快就对当年的真相有了一些不太好的联想,不由脸色微黑: 「阿德里安,你连『教导』这种藉口都信,哪有可能是大陆上传言的那种恋童的人渣……?所以当年……难道是『那个人』为了让自己弑师的举动合理化的藉口?还是……」 「……他……瑟雷尔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阿德里安微微一叹,第一次对当事人以外的对象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真正杀我的人是西法·恩塞德。当年他将神器屠神匕送给瑟雷尔当作新婚礼物,我本来还有些吃惊于这份大礼,却没想到他并未取消认主,还利用屠神匕操控了瑟雷尔的精神,以至于……」 「那……」 「察觉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操控后,我在死前将法师塔的所有权转移给瑟雷尔并将他送走,并用尽最后的力量自毁了身躯……只是屠神匕有囚禁人灵魂的能力,所以我肉体虽毁,灵魂却还在对抗;最后不知不觉地就过了四百年,我也莫名其妙地以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身分重新降生到了这个世上。」 说到这里,看一旁的友人眉眼微蹙、像是对这样的发展有些义愤填膺,阿德里安有些感激又有些感慨地笑了笑,隐隐带着几分苦涩地。 「但……其实那些『污名』,也不是空穴来风。我明明是将瑟雷尔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长大、期望他能够作我的传承者的……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有了在那之上的感情。」 「那也是两回事。」 也许是护短、也许是自身的标准明确,苏萨对好友坦诚的实情不仅没有半点批判,反倒还有些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人跟禽兽的差别在哪?不就是人晓得分辨,知道那些事该做、那些事不该做;而禽兽却只会听凭自身的欲望行事?那份情思或许悖德,但你是发自真心,也忍住了没有作出逾矩的事情,就不该承受这样的污名。」 「……看来我在你眼里的人品还挺可靠的。」 这话所指的,自然是苏萨只凭几句话就认定他不会作那些事的表现……明白他的想法,褐发少年勾了勾唇角: 「我的年龄虽然只有你的几十分之一,但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你的眼神很干净、很清澈,而一个沦于私欲不晓得控制的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眼神──不论所谓的私欲是情欲还是权力欲。看到你的眼神、知道你的身分后,我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努泰尔大陆这一万年来只有你一个人能够达到那样的成就,而西法·恩塞德却无法了。」 「……谢谢你,艾提安。」 「不用谢。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嗯。」 「所以温斯特剑圣和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你刚才的反应……像是很难相信、又像是受了打击的样子,对我说的、温斯特剑圣对你有欲望的事。」 顿了顿,「他会对你做出那种事,还想用『教导』二字蒙混过去,应该不晓得你的真实身分才对吧?」 「……他确实不晓得。」 阿德里安之所以在坦白前还要求对方立誓约,目的其实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必然会在他的讲述中暴露身分的瑟雷尔。所以听苏萨问起,沉默片刻,他还是如实说出了让自己如此痛苦纠结的理由: 「伊莱·温斯特……就是瑟雷尔·克兰西。」 「瑟雷尔·克兰西……」 这一刻,直到刚才都还无比镇定的苏萨彻底错乱了。 ──虽然比起曾经的空间半神,只是传奇的裴督之主层次明显有差,但后者毕竟是他从小听到大的睡前故事大魔头,现在突然告诉他那个银光猎隼和裴督之主是同一个人,即便苏萨今天才刚见识到银发男人黑暗的那一面,一时半刻却仍有点消化不良…… 「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那在裴督的──」 「也是他。虽然没问过,但我猜测他是用了某些手段同时控制两个身体。」 阿德里安淡淡答道。「虽然只是我的猜想……我和瑟雷尔曾经在我四百零四年忌日当天意外见过一面,或许是因为这样引起了他的兴趣,才会有了伊莱·温斯特寄住法瑞恩公爵府这件事吧。」 「既然这样……温斯特剑圣对你有意思,不就等于瑟──咳嗯、裴督之主对你有意思?也就是说,你这么多年来的单恋有了实现的可能,不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为什么你的表情……那么复杂难过?」 「……因为他不知道我是『我』,只把阿德里安·法瑞恩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孩子。」 早已不敢有任何希冀的半神阁下微微低头,让垂落的浏海遮盖住了他一瞬间难以掩饰的黯然与苦涩: 「当年他看出了我的眼神,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我身边逃离……四百多年前之所以会被西法趁隙而入,也是因为他对我的感情存在着极深的排拒和厌恶。尽管是在精神魔法刺激下逼出来的话语,我也永远忘不了他对着我说『恶心』、『肮脏』时的表情。这样的瑟雷尔……如果晓得阿德里安·法瑞恩就是阿德里安·克兰西,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 会不会……又认为他是卑劣的骗子,隐瞒身分利用外表去亲近自己、欺骗自己的感情? 「连只和你认识不到半年的我都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犯过一次错还认不清,那你真是白对他那么好了。」 察觉了友人未出口的心思,苏萨有些忿忿不平地道。 「我不能替你决定该怎么做,但阿德里安,但你要明白,喜欢一个人并没有什么错……就算以当年的身分立场,你的感情确实是悖德的,但你毕竟也为此死过一次了,不是吗?而且不论你对那个人抱有什么样的情感,单就事实来看,你从没有做出任何一点对不起他的事;反倒是他,只看自己想看的、要自己想要的,却忘了你根本不欠他什么……真正有错、真正该痛苦该赎罪的,都是他而不是你,知道吗,阿德里安?」 「艾提安……」 「我和你的身世很像,差别只在于我没有一个好哥哥,而那个哥哥……也没有一个好母亲。所以最开始看到令兄和你相处的样子时,我心里一直很羡慕。」 说着,褐发少年清艳的面庞上已是一抹无比温柔的笑意勾起: 「但现在,知道了你的事情后……我只羡慕『那个人』,能够有你这么好的父亲兼老师,不论什么时候都将自己的孩子放在第一位。」 「……即使我是个对自己的孩子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的『父亲』?」 「如果是我,看到老师这么痛苦……一定不忍心拒绝吧。」 苏萨轻轻搂住了因他的话而彻底怔忡、模样真的像个孩子一般的友人,即便记忆里魔武学院前那座雕像的模样此刻已清楚地于脑海中浮现,他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对怀中身量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的伪少年萌生了浓浓的怜爱。 而褐发少年虽不宽广、却足够坚定温暖的怀抱换来的,是阿德里安唇角一抹释然的笑。 「谢谢你,艾提安……」 「刚刚不是说过了?我们是朋友,互相支持安慰本来就是应该的,不用谢。」 如此一句罢,又自使力紧紧抱了怀中的伪少年一下后,苏萨才松开了手,笑着由床边站起了身。 「好了,你休息一下吧!我也要去弄点东西吃了。你的份我会做好留着,等你睡醒想吃再吃吧!」 「嗯。」 阿德里安颔首应过,随即听话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目送着好友拿着他用过的餐具就此离开了房间。 ──尽管和瑟雷尔的事依旧无解,可有了倾诉的对象,心里压抑着的情绪确实轻松了许多。 只是……回想起自己刚才几乎发作的险况,已许久不曾进入那种状态的半神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想起什么似的由衣领处取出了那个多年来一直守护着他的链坠。 即使已过了十多年,链坠上以精神力秘法建构出的法阵也依然完好──但这却只是肉眼上看得见的。 如果改用感知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里头的紫灵晶已经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裂痕;而外头建构法阵的精金,也隐约有了一些不自然的扭曲。 按理说一个足以构得上传奇等级的物品,在正常状态下就算用个一两千年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所以他之前也没想太多……但看链坠现在的状况,显然这十多年来的使用已经超出了「正常状况」的范畴,让这条链坠提早迎向了寿终正寝的一日。 而原因……多半不外乎他这壳子里装的灵魂,其实是半神层次的缘故吧。 思及此,阿德里安心下暗叹,却终究还是将已有了轻微破损的链坠默默放回了胸前。 ──看链坠的样子,再撑个一阵子应该不是问题……到时候再找个理由让瑟雷尔看看吧。 虽是带着几分逃避意味的想法,但已身心俱疲的阿德里安却终究未再多想,只是轻轻阖上了眼眸,任由熟悉的倦意将自己拖往了意识深处…… ──那一天,瑟雷尔终究没有追过去。 即便心底因来人就这么将阿德里安从他眼前夺去的行为无比震怒,可他却不敢、也没有就这么追上去的勇气──因为与愤怒一并充塞心头的、那种恨不得马上占有那个孩子、让所有人都知道阿德里安只属于他的冲动。 他有足够的力量将那个孩子夺回来,却也正因为有足够的力量……让他反倒失去了碰触那个孩子的勇气。 因为一旦失控,光凭苏萨,是绝对无法阻止他的。 他的内心,一半叫嚣着渴望着将那个孩子彻底变成他的;另一半却不断回放着这十多年来他看着那孩子一点一点长大的经历,像在提醒他记起那份将人视若珍宝的心境。 所以,就像是当作那天的事不曾存在一般,他最终选择了沉寂,没有去找阿德里安、没有为难苏萨、也没有对对方在那之后隐隐有所改变的态度加以回应。他只是延续了先前的做法,然后尽可能地逼自己转移思绪,不去思量、不去面对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和与阿德里安之间难解的纠葛。 直到七天过后,他在住处前迎来了一位意料外的访客为止。 ──看着那个红发碧眼的明艳女子,瑟雷尔微微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瑟琳娜?」 「伊莱。」 来人──瑟琳娜淡淡应了声,神情冷淡,碧眸间隐隐带着几分火光,正竭力忍耐着胸口翻腾的怒气,努力控制着让自己不至于一照面就和眼前的人大打出手。 因为她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洛瑞安的理由。 ──作为在大陆上同样颇负盛名的烈焰玫瑰,瑟琳娜平日虽然也常往海德跑,但目的地十有八九都是佣兵之城伊洛瓦底,顶多偶尔到商业之都凯莫奇或工匠之城拉德尔采购雇佣,却唯有洛瑞安,自从毕业之后──是的,她是洛瑞安魔武学院的学生──便未曾踏进。只是这一回,受了儿子千叮咛万交代的嘱托,所为的又是被她当成小儿子宠的阿德里安,这才努力克服了对自己少不更事时做下的种种蠢事的阴影重回故地,以堂堂圣级之尊当了一回快递。 而递的,自然就是几日前阿德里安联系哥哥要的药了。 本来她是打算送完药就走的,可见着睽违数月的小儿子后,她的慈母心便彻底迸发了──原因无他,不过半年多未见,她的小阿德里安就瘦了一圈,本来还有点圆弧的小下巴更是尖了不少,虽说整个人的模样因此看来更秀美了几分,但她养的是儿子又不是女儿,阿德里安身体又一向弱,再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尤其联想到阿德里安请雷昂送药的事,虽然雷昂说弟弟是不小心把药撒了才会不够,但瑟琳娜毕竟是女人,某些方面要比那个弟弟说什么是什么的傻儿子敏锐许多,自然很快就得出了事情的真相。 ──阿德里安的药不是撒了,是用药频度增加所以消耗变快了;而也正是因为心境和身体的状况……让那个孩子在短短半年内就瘦了这样多。 这几年来瑟琳娜虽不像雷昂或伊莱那样天天待在阿德里安身边,却是真心将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的;而阿德里安也确实像当年敬爱艾琳那样敬爱她。所以发觉这个说要到洛瑞安读书的孩子根本没像约定好的那样将自己照顾好后,瑟琳娜先是语重心长地训了他一顿,随即「借」来他的传影仪,在联系上自家儿子后马上将对方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顿。 而痛骂的内容,当然不外乎「连弟弟瘦了都不晓得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之类的。 雷昂天天和弟弟通话,对后者的样貌变化相对不敏感一些,所以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委屈;可当瑟琳娜拿传影仪照了照一旁有些坐卧不安的阿德里安,又命令儿子拿出之前的显影晶石对照后,铁证如山的结果让雷昂立时如遭雷击,边心疼着边乖乖捱起了痛骂。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就在这个时候,本只是旁观的宿友苏萨却突然插了一句「我觉得阿德里安是冬休结束后才突然开始瘦的」,让雷昂与瑟琳娜先是一愣,随即从「冬休后」这个确切的时间点很快找出了罪魁祸首来。 ──虽然二人不晓得为什么「某人」一到洛瑞安就会扰乱阿德里安本来平静安稳的生活,但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责问后者的。尤其就算不考虑阿德里安被他影响得心绪不宁的事,光是「某人」信誓旦旦地说要来看顾阿德里安,却把人越「看顾」越差的事实,就已足够让暴怒的雷昂和瑟琳娜找碴了。雷昂远在德拉夏尔无法出手,瑟琳娜却是可以的。所以又叮咛了阿德里安一番、顺带收买了下苏萨让他好好照顾小儿子后,怒气冲冲的瑟琳娜便赶到了瑟雷尔所住的教师宿舍前,就等着人下课回来仔细质问他一番了。 只是银发剑圣前一刻还沉浸在那种求而不得的苦楚上头,现下见着突然造访、脸色还隐隐有些不对的瑟琳娜,心中根本没有半点头绪可言。所以得着对方的招呼后,他很理所当然地就带着疑惑问出了一句: 「你怎么会……?」 「我以为这个问题应该问你……伊莱。」 见眼前的银发男子脸上写满了困惑,像是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回想起阿德里安的尖脸蛋儿,瑟琳娜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却因顾虑着地点而仍只得耐着性子朝屋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进去再说。」 「……好。」 知道以瑟琳娜的个性,没事是绝不会摆出这种上门找碴的态度来的,瑟雷尔心下几分不安因而升起,便也不再废话,上前开门就将友人请到了起居室暂坐。 「要茶吗?」 「不,直接说吧。」 瑟琳娜语气微冷,「要是手上有茶,我怕我会忍不住拿来泼你。」 「拿茶泼我……到底怎么了,瑟琳娜?为何这种态度?是雷昂出了什么事吗?」 知道眼前的女子确实动了真火,考量到她的另一重身分,瑟雷尔几乎是转瞬便对她会有这种情绪的理由给出了最直观的猜测──可这样的反应却无疑更刺激了怒气冲冲的瑟琳娜,让她终忍不住一声冷笑: 「如果是雷昂有事,我还懒得跟你兴师问罪……看来你是真的不晓得我是来洛瑞安做什么的。」 说着,察觉银发剑圣面上已微露一丝不豫,她也不再绕圈子,直言道出了自己来此的理由: 「我是来送药的……帮阿德里安。」 「送药?」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意料外的结果让瑟雷尔有了片刻的错愕,「心脏的?为什么?以雷昂的个性,一定会帮他准备足够的药才对。」 「是啊,为什么呢……可这不是应该问你吗,伊莱?」 瑟琳娜冷笑着勾了勾唇角,「当初你不是说了要『看顾』阿德里安才会匆匆甩脱德拉夏尔那边的教职来此,而结果呢?如果让你看顾的代价就是让阿德里安瘦了一大圈、小脸都尖了,药也越用越多,这种『看顾』我们还真敬谢不敏。」 「等等……」 突如其来的资讯量让瑟雷尔一时有些消化不能,「你是说……他药越用越多了?是心脏的状况……」 「你才是那个在洛瑞安就近『照顾』他的人,这个问题不是应该问你吗?」 「我──」 「不过听说你到洛瑞安以来,唯一一次和阿德里安见到面,还是那天他去接宿友下课时……连我都能一眼看出他的变化,你既然没有天天见他,那天看到的时候怎么会没有注意到他瘦了多少?」 「……是啊。」 听到瑟琳娜的句句指摘、回想起那天让他惊艳的、那孩子越发出脱得精致秀美的模样,瑟雷尔只觉得浓浓罪恶感升起,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厌恶自己肮脏的心思过。 他为什么会没发觉阿德里安瘦了?因为他关注的只有那个孩子越发吸引着他身心的一切,却忘了关注造成这种状况的理由,而将心力都耗费在了跟欲望做斗争上面……他明明是将那个孩子奉若珍宝小心翼翼地捧着护着的,却在不觉间偏离了道路,忘记了最根本的东西。 思及此,瑟雷尔脸色微暗,神情间浓浓自责涌升,可最终脱口的,却是连他自己都有些意料外的一句: 「我没想过你真会这么关心他。」 「……伊莱·温斯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忘了,我虽然不是阿德里安的生母,但不论从和雷昂的关系、又或与艾琳之间的约定来看,都远比你有立场成为那个孩子的『家人』。」 眼前男人的混帐话让从来称不上好脾气的瑟琳娜立即毫不客气地反刺了回去: 「真要说起来,你才是『外人』不是吗?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毫无责任感,像逗小狗一样对阿德里安说亲近就亲近、说疏离就疏离?你以为那个孩子是木头人,都不会有所感觉吗?不论他再怎么单纯,对人的感觉都还是相当敏锐的……阿德里安的那个室友说过,他是冬休后才突然情况恶化的。听到这个时间点,你难道还猜不出是为什么吗?」 瑟雷尔闻声一震。 这些日子来,他光处理自己的问题──或者该说是抑制兽欲──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所以也从不曾有机会去想过……面对他反覆的举止,阿德里安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那一夜过后,即便阿德里安刻意维持的距离让他最终选择了将对方推开,可归根结柢,先一步选择逃避的,却是他。 之后,或许是这样持续的逃避和尴尬带来的影响,让本就因某些旧有的原因而心烦的阿德里安选择了远离故乡出外读书;而他虽在三个多月后追了过来,却因害怕着失控而始终没敢真正见上那个孩子一面……他能够透过感知遥遥感觉那个孩子的存在、音声跟气息,那个孩子却只能在知晓他来到洛瑞安后带着不安与困惑等着。不论阿德里安期待与否,这样的等待无疑都是种凌迟,不是吗? 更别提那个孩子……还有一颗他费尽心力才不至于罢工的小心脏,和同样虚弱的身体了。如果时时刻刻都挂着这些、烦恼着这些,以阿德里安的体质,会消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思及此,瑟雷尔只觉胸口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漫开,却因无从宣泄而只得阖上了双眼,难得有些颓然地向后倒卧上了沙发。 而瞧着的瑟琳娜只是冷笑了下,却终究没有继续逼对方,而是语气一转,问: 「你知道佣兵界最近闹得最凶的是什么吗?」 「嗯……?裴督的悬赏?」 「那种东西早就过时了……最近闹得最凶的,是前些日子才刚发现的哈尔多拉遗迹,据说是诸神之战前留下来的。」 「……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知道瑟琳娜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些,银发剑圣便也先将心头纠结的事暂时放到一边,坐直身子询问道,「诸神之战前的遗迹现在发现过的没一千也有八百,这个哈尔多拉遗迹能够引起人注意,想来应该有一些特别之处?」 「没错……据说这个遗迹是当年某个神只培养战士的地方,里面至今仍埋藏着足以让平凡人改造体质瞬间成圣的药物。」 「你……难道说?」 「记得你之前提过,要想彻底解决阿德里安心脏的问题,除了冒着死亡的危险让他换一颗心脏,就只有让他突破圣阶、利用入圣时的洗髓伐脉改造他的身体解决隐患这一点……如果能在哈尔多拉找到那种药,那孩子就能从此一劳永逸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种药是真是假谁晓得?为了这样不确定的消息去冒险──」 「但如果不尝试,难道就等着阿德里安哪一天真的发作出事?」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即便清楚对方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想到那个孩子可能真有捱不过身体的状况就此离开他的一天,瑟雷尔胸口就是一股几欲让他发狂的疼痛和愤怒涌上,让他终忍不住一句爆喝中断了对方的话头。 但他毕竟是自制力极强的人,所以沉默片刻、几个深呼吸后,他还是强自冷静了下,有些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瑟琳娜,我不希望你去不是因为不在乎阿德里安──我绝对比你想得更在乎他,因为这个世上除了他之外,已经再没有人能够像那样进到我心里、让我时刻惦念了──只是这个消息太可疑,我活了这么些年,从没听过这世上有能够让人一举成圣的药物。这种说法听起来更像是故意引人前去的陷阱,你去了,若只是希望落空还好,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雷昂怎么办?阿德里安怎么办?」 「你说活了这么些年……虽然不太想面对这样的事实,但你年纪比我还小呢,怎么能说得这么武断?」 「这──」 下意识地用自己活了四百多岁的立场说话的瑟雷尔给对方的反问噎了住──尽管脑中有无数正当的理由可以说服对方,但在不暴露身分的前提下能说出口的却一个也没有。 所以他只能看着眼前的女人因他的语塞而露出了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用标准乐天派的口吻道: 「而且这种事,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我好歹也是圣阶了,你就对我多点信心怎么样?」 「……我知道了。」 意识到瑟琳娜根本不是来徵询他的意见,而是来尽告知责任的而已,披着银发剑圣壳子的裴督之主皱了皱眉头,虽心有疑虑,却仍只得有些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所以你接下来是打算去伊洛瓦底?」 「嗯。虽然决定要去了,但有些补给还没完成,情报方面也还有些不足……我大概会在伊洛瓦底待上三、四天才会动身。」 「住处跟以前一样?」 「没错……你不会要跟我一起去吧?鸡蛋不能放在同个篮子里有没有听过?」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在想该怎么提高你的生存机率而已。」 说着,瑟雷尔沉默了下,位在裴督的本尊却已在此时入手了哈尔多拉的情报……「过两天我会带一些用得上的药剂和炼金道具给你。别太急着出发了。」 「好。」 两人在某种程度上利益一致,又有了约二十年的交情,瑟琳娜当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跟他客气──她可是知道眼前人的身家有多么雄厚的──只是一声应罢,本该就此离开的她明艳的面容之上却已是几分迟疑浮现,而在瞧见银发男子无声挑眉的询问表情后,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境开了口: 「伊莱……我虽然不晓得一向对阿德里安极为在乎的你为何会摆出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来,但不论那个孩子表现得多么不在意,他的心里……都是很痛苦的。」 「瑟琳娜……」 「你也应该清楚,他处在这种微妙的年纪,本来就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有什么说什么;但或许是他对我没那么重的戒心、又或者我还是有几分女人特有的直觉和敏锐度,我可以感觉到那个孩子……其实真的很思念你、也很想见你。」 回想起阿德里安故作不在乎地谈起伊莱时、那双金眸中总会闪过的几分黯然,瑟琳娜只觉得心疼不已,恨不得将眼前人打包捆捆,直接扔到艾梅兰去。 可这一回,面对这样让他听来理应无比高兴的话语,瑟雷尔选择的却只是沉默……瞧不出一丝冰冷的银眸间浓浓苦涩、挣扎与自嘲交错,却始终没能如对方所期望的那样做出什么承诺。 看着平日总有几分不可一世的男人露出这样颓然的表情,于心底嘀咕了句「男人就是没用」,遇事向来果决豪迈的瑟琳娜微微一叹,也不再和这个不知该磨到什么时候才会有动静的人浪费时间,一声「我走了」后便不再多留,无比潇洒地迳自起身离开了屋子。 而无须顾念礼仪的瑟雷尔并没有起身送她。 他只是就这么颓然瘫坐在沙发上;而位于裴督的真身,却已划开空间裂缝直接回到了法师塔中,像无数次心乱无措的时候那样进到了师父房间里,将整个人埋进了那熟悉的气息当中。 但这一次,他寻求的却不是那份气息所带给他的宁适安稳……而是那些对他而言无比美好、却也同样提醒着他自身罪孽的记忆。 ──他在做什么? 即便已是足够与仇人的势力相抗衡的一方之主,即便仇人已届传奇强者的寿限、也许不等他出手就能自己把自己耗死,也不代表他所犯下的罪业便能就此抵销,然后毫不在乎地放下重担忘却过往,去寻求他早在四百年前就已没有资格获得的幸福……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这四百年来也无时无刻不忘提醒自己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便他仍不曾间断地处理裴督的事、搜集任何有可能给西法带来麻烦的情报,但占据了他大半心思的却已不再是复仇,而是……那个有着一头细软金发和璀璨金眸,被他呵护着一点一点看大的孩子。 当他被欲望所俘获,一心渴望着能够得到那个孩子、却又畏惧着被那个孩子所厌恶之时,他的心底……早已忘了不论那个孩子有多么美好,他都没有资格去碰触、去占有。 不仅仅是因为阿德里安还小,更是因为他……没有获得幸福的资格。 他真正该投注全副心力的,不该是怎么样处理和那孩子的关系……而是该如何让西法寿终正寝前好好尝到报应的滋味。 而提醒了他这一点的,却是方才试图说服瑟琳娜时、从科立耶手中取得的有关哈尔多拉的情报。 ──能够一举入圣的药,对那些已经成圣的强者而言或许不算什么,可这世上有太多有钱有势力却没天分的人,也有太多被那些强者深深在乎却无法逃过岁月魔掌的人……不论内心如何坚强,看着自己在乎的人们一天天变老甚至离己而去,都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所以就算已经成圣,许多强者多半也会受利益或自身的需求趋使,在这条情报的吸引下前仆后继地前往哈尔多拉冒险。 就如同他,如果不是有着师父的藏书做为知识来源,只怕也会为了阿德里安而加入寻宝的行列,试图为那个孩子找到一条性命无虞的出路。 可现在,除了想办法保住瑟琳娜的命外,他最该思考的,还有该如何揭破「某人」的阴谋、让所有人见识到西法·恩塞德的真面目。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并非只是出于单纯的不对盘而已。 近一百年来,原先一直心心念念地要除去他的西法·恩塞德表现得比之前安分许多,除了是因为裴督的势力已再不容人轻易撼动,也是因为对方的大限将至,不得不闭关寻求突破的缘故──当年西法连设计「好友」用屠神匕夺取其生命力的事都做得出来,如今寿元将届却仍迟迟找不到晋级的契机,垂死挣扎下,作法当然只会更加疯狂……所以从瑟琳娜口中听闻哈尔多拉的事后,他几乎是立时就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了塞姆尔帝国方面;而科立耶给他的调查结果,也说明了他的怀疑并非无中生有。 事实上,根据科立耶暗中进行的统计显示,近两百年来,圣级高手的数量一直以一种并不显着但确实的趋势下降,尤其是那些特别有天赋、在四十岁前就顺利晋阶的,更有不少早早就折在了某次「探险」上头……只是努泰尔大陆上类似的事情并不罕见,也常有圣级高手消失一阵子之后又突然冒出来的事,所以这样的状况并未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顶多只是感叹几句「冒险须谨慎」、「年纪轻轻真是可惜了」,便又各自冒着性命危险进入了另一段冒险之旅中。 但从一开始便让人刻意留心的瑟雷尔,却总能在近几年来闹得特别凶的几个佣兵任务和宝藏传闻中感觉到塞姆尔方面的影子……只是那人行事谨慎,至今都未曾留下确切的证据,更在裴督方面几次追得近了后选择了以命换命断尾求生,瑟雷尔为避免手下人无谓的牺牲,自然只能改用更加隐蔽的方式进行调查。 当初「银光猎隼」伊莱·温斯特的出世,便是为了这个目标。 可现在呢? 从十一年前住进法瑞恩家后,长年混迹冒险团、年纪轻轻便有着无数辉煌战绩的银光猎隼就已彻底成了家养的,即便名声依然,却更多是体现在无意义的决斗和传道授业上,甚至有人说他是提早进入了养老的行列──到学院授课确实是许多强者决定静下心寻求突破时会进行的副业──瑟雷尔并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他,也不在乎「银光猎隼」之名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但此时、此刻,回想起自己的初衷、对照起自己近十年来的所作所为,他的心底便是一阵浓浓的负疚感升起。 对于他曾立下的誓言,也对临死前仍一心想着保护他的师父。 他没有资格幸福;而像他这样的罪人,也没有资格给予阿德里安幸福──他该做、也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确保那个孩子能够平安健康地活到老;除此之外的事,他不能也没有资格去触碰干涉。 更别提……利用那个孩子的信任得到、占有对方了。 思及此,陡然由延续了十年的美梦中给打醒的裴督之主神色惨然,最终却只在一个苦笑后侧过身子将头埋进了羽枕当中,让自己再次为那股熟悉的气息所围绕。 然后,一方面渴求着内心的安宁、一方面承受着来自理智的鞭挞,在这样两极的情绪中陷入了无从应对的迷惘之中。 对于……那个他深深在乎,却也因而越发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孩子…… Chapter 9 崩毁 自那日与苏萨立下誓约并向对方坦白后,阿德里安本因瑟雷尔的到来而失序的生活,便随着内心情绪的纾解与友人的开导渐渐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他不再试图去揣测瑟雷尔的想法,也不再去捕捉对方的动静,而是如同苏萨所建议的那般专心地过起了自己的日子,一边专心致志于在不成圣的情况下将脑域进一步拓展到传奇的范围、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帮助苏萨提升实力……他本就是个学者型的人物,如今有了可以毫不保留展现自我的对象,当年好为人师的性格自也再不受压制地冒了头。尽管苏萨仍然坚持学武,但所谓「一法通、万法通」,以阿德里安在对规则的掌握上较之当年高上不只一筹的程度,指导一个才刚入门没多久的习武者自然不在话下。 毕竟,若不考虑武技招式的部分,斗气的运用说穿了仍是对能量的控制,而现今的努泰尔大陆有谁能比阿德里安更精确地把握这点?只花了半天的时间,他就在脑域中边修练边替好友架构出了更适合对方的斗气修练方式,并在说服苏萨修习精神力──他的理由是为了更好地控制能量──后拟定了一系列的修练计划,让这个长年来都靠自己摸索的苦孩子终于体会到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滋味。 即使现在的阿德里安仍未恢复半神的实力、也没有当年累积下来的无数奇珍异宝可供对方挥霍,可单是这样的指点,就比任何神器都来得弥足珍贵了。 而实力一天天突飞猛进的苏萨,也在越发深刻地体会到这位半神阁下的底蕴后,对当年迫得他殒落的两名罪魁祸首越发厌恶起来、同时也更加盼望起对方能够重返荣耀的那一天。 ──事实上,知晓友人现在已经拥有九级巅峰的实力、随时可以突破圣阶后,苏萨不是没有好奇过对方之所以压抑着修为不晋阶的理由;可他不论再怎么猜测,都没想到对方宁愿忍受心疾的困扰也不突破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外表。 当然,考量到对方十一二岁就已到达成圣门槛的事实,这种决定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可在大陆上最年轻的成圣纪录还保持在二十三岁──就是当年的瑟雷尔──的状况下,阿德里安的这种烦恼,便无疑是相当奢侈的了。 其实以好友的角度,苏萨对阿德里安这种和玩命差不多的决定是不怎么认同的,但阿德里安拖着那副小破身子活了十多年,除了四岁那年曾经严重发作过一次外,之后的状况都算得上稳定,自身也相当注意饮食、作息跟运动,所以苏萨担心归担心,也只是告诉自己应该更加留心好友的状况而已,并未试图将自己的想法硬加到对方头上。 也正因为这种彼此都为对方着想、却也懂得尊重对方想法的性格,两个人尽管在灵魂上年龄相差极大,相处起来却只有益发和睦;而阿德里安,也因此过上了一段平静、充实且愉快的日子。若真要说有什么波折,也就只有瑟琳娜拿药来时捱的那一顿好骂而已。 可这样的平静,说到底却仍是建构在逃避之上的。 逃避着……不去思考瑟雷尔的想法、不去思考彼此间那本就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不去思考那终有一日会来临的坦白,与可能带来的后果。 有的时候,阿德里安也会想……明明早就决定了放弃,那就这么一路逃避到成圣或他彻底心冷又有何妨?只是即便有了接近神层次的灵魂,事情的发展,也总难以他的意志为依归──远离徒弟、享受了近两个月的安稳日子的阿德里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好像从来到洛瑞安后就将他放在一边的人,竟会在他好不容易寻得了内心平静的此刻主动来到了他面前。 或许是顾忌给他惹来不必要的关注,银发剑圣没有像以前在德拉夏尔皇家学院时那样、在阿德里安下课时直接到教室接人,而是选择了在艾梅兰二号楼前面等,还特意挑了他有空而苏萨却还没下课的时候……望着宿舍门前静静伫立着的,那个银发银眸、身材挺拔轩昂一如往昔的身影,阿德里安胸口一揪,突然再深切不过地意识到自己这两个月来的平静果真只是逃避而已。 ──毕竟,如果他真的已经放下,又怎么会只因见着那个身影便勾起足以影响他身体状况的情绪?只是对方从他还在小路的另一头时就已将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让阿德里安再怎么自欺欺人,也不可能真的无视于对方的存在。 更别提……久久未见,瑟雷尔给人的感觉……似乎也有了那么点不同。 或许是有了苏萨开解的缘故,阿德里安虽仍能感觉到熟悉的揪痛,可那种无从面对的感觉却已淡了许多,让他在那个失控的夜晚后第一次得以用这样相对平静客观的态度去看待眼前的人。 ──瑟雷尔确实不同了。 ──或者……该说是恢复了他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样子。 过去十一年间,在熟知徒弟性情的阿德里安眼里,银发剑圣的性格从一开始压抑在温和表象之下的抑郁逐渐改变,即使对待自己的态度与做徒弟时有所不同,给他的感觉也依然是越发朝向四百年前变化的──尤其是那种毫无自觉地亲近自己、无意识地撩拨他心绪时的种种举动,更是让他又一次体会了四百多年曾有过的煎熬。 可如今,在两个月前的短暂碰面后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却像是彻底被任何能称得上愉悦、欢欣的气息所弃绝一般,尽管用的仍是「银光猎隼」的壳子,但给阿德里安的感觉,却更像是看到了裴督之主站在他的面前。 带着……那种彷佛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只活在复仇与罪恶感之中的阴翳。 ──如果说两世为人,阿德里安身上有什么难以克服的弱点,那便必然是对徒弟的放不下和心软了。 若不是放不下、舍不得,四百年前因瑟雷尔而落入了西法的阴谋、更经历了那番由徒弟造成刺骨心伤后,已用一死了断一切的他早就轻轻松松地舍弃曾经让他痛苦不堪的情感攀上更高的层次了,又何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苦苦挣扎?只是阿德里安就算清楚自己的这个弱点,可看到内心彷佛正不住泣血的瑟雷尔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用那双看似平静、其实却潜流汹涌的沉沉银眸望着自己,那些他两辈子都抛不去的情感便顷刻盈满心头,让他再无暇顾忌过去一年多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龃龉,微微加快脚步来到了对方身前。 「伊莱?怎么了吗?你……」 伴随着带有明显担忧意味的话语,少年同样写满了关切的金眸一瞬也不瞬地对向了那双一瞧便让他心疼无比的银眸。那彷佛要透过眼底看进灵魂的专注让正对着的瑟雷尔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段彼此仍亲腻无间的日子,让他突然再清晰不过地明白了自己会爱上这个孩子、彻底陷落在这双金色眼瞳中的理由。 但此刻感受到这些,对他而言却只有讽刺、只有伤痛、只有煎熬。 所以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使劲将人搂到怀里好好感受对方的冲动,只是像个真正的长辈一般地轻拍了拍阿德里安的肩膀──甚至不是他往日最爱摸的头──用和缓却不显如何亲腻的语气道: 「有点事想跟你说。进去谈吧。」 「……好。」 重生至今,阿德里安还是第一次听到徒弟用这种口吻对他说话。心中隐隐约约躁动着不安感让他有了短暂的迟疑,可对那孩子的在乎却终究还是占了上风。所以一声应后,尽管胸口一直隐隐有种感觉阻止他将这场对话延续下去,他却仍是顺从着情感的引领,领着瑟雷尔进到了他已住了半年之久的宿舍当中。 ──而这,却还是瑟雷尔数月来第一次进到这幢他已不只一次暗中窥视过小楼。 自从阿德里安和苏萨交上朋友后,除了各自的房间外,他们也对二号楼的共同空间做了不少布置,所以乍一进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处温馨的小家,而不是仅作为人生中一处歇脚点的宿舍。那种融洽的感觉让裴督之主瞬间忆起了无数次窥探里阿德里安与苏萨透着亲近意味的对话……胸口浓得几乎足以将人腐蚀殆尽的酸意因而升起,却在转化成足以让他失控的、那种渴望抹去其他人的痕迹、只独自拥有眼前少年的占有欲前,被那道名为「负疚感」的枷锁压制了下。 隐忍着、按捺着,就像一切已是最后了那般,他看着他的男孩忙进忙出、干脆俐落地布置好了招待客人所需的一切,不论是一壶泡得恰到好处的花茶,还是一叠外型并不完美、内在却足够营养好吃的小点心。尽管眼前的人仍旧是他所熟悉的、那个身形仍稍嫌纤细的美丽男孩,可这一刻,瑟雷尔却再不会怀疑对方是否已有足以独当一面的能力。 其实他早在半年前就该认清这一点了,却受自身的欲望所蒙蔽、硬是以不放心为由追到了洛瑞安来,结果却反倒搅乱一池春水、影响了对方本应安稳的心境,生生让那个身体本就与「健康」二字无缘的孩子受了好一番折腾。 而现在,一切也到了该有所了结的时候了。 望着那个在短短十一年间便让他学到、体会到许多过去的四百年间没能够理解的感情的人,瑟雷尔只觉胸口的情思高涨得几欲溢流而出;却也在同时,再深切不过地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只是……不论如何在乎、不论如何不舍,为了这个孩子、也为了他应尽的责任,他,都没可能再将这份情谊如同他本来所期望的那样永远延续下去。 这,便是他自那日因瑟琳娜的来访而被彻底打醒后、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所想出来的答案。 「阿德里安……」 眼见那个孩子在小小忙碌了阵后终于在眼前坐定,瑟雷尔虽比任何人都想将时间停留在前一刻那种无言却融洽的氛围当中,却终究还是逼自己下定了决心、朝眼前仍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的少年开了口: 「有些事,雷昂已经告诉我了……对于这些年来因为我的一意孤行给你带来的困扰,我很抱歉。」 「伊莱……?」 而这样的开场白,无疑完全出乎了听着的阿德里安意料之外。 刚刚藉着待客的准备稍作回避时,他不是没设想过瑟雷尔突然找上门的原因;却不想眼前的人就像是要证明自己永远都有令他措手不及的能耐一般、开口便来了一番完全不在金发伪少年猜想中的道歉──更别提阿德里安其实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了。 当初他虽用那种理由作为说服雷昂的藉口,但骨子里已经是老祖宗的他,又怎会真的跟一群毛孩子计较?所以短暂的错愕之后,还没等瑟雷尔寻出合适的话语,他便已接续着又道: 「不必这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伊莱。虽然当初跟哥哥是那样说的,但我其实……并不讨厌这种被你照顾、被你放在心上的感觉。」 说着,深怕徒弟有所误会、更不愿因此伤了徒弟心的他像是想证明自己的真诚一般,再不曾顾忌地将那双写满了在乎的金眸又一次笔直对向了眼前的男人。深切的在乎与因担忧而渴望传达些什么的急迫让他根本没有确认自己神情的馀裕,以至于那从未真正严实地藏起、只是在阴错阳差下一次次地被错过的深深情思,终于头一次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瑟雷尔眼前。 ──那种专注中写满了难以抑制的深情的眼神,出人意料的熟悉。 这一刻,瑟雷尔只觉自己整个人好似彻底分成了两半,一半为这份呼应着自身爱意的情思而雀跃欢喜;另一半却因那份熟悉而化作了足以将他整颗心彻底捅穿的利刃。 ──他怎么可能不熟悉? 四百多年前,也曾有那么一双银眸,用这样温柔得让人整颗心都要化了眼神看着他……可在这之前,他对那双银眸的印象一直是睿智的、慈爱的、包容的,所以偶然察觉对方竟然对自己抱有着异常情思的瞬间,他几乎是立刻就对那份温柔升起了浓浓戒备和抗拒……尽管对方,自始至终也就只是看着而已。 但他的戒备和抗拒,却导致那双银眸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失去生命的光彩,不仅连尸首都没能留存,那本应傲视整个努泰尔大陆的灵魂,亦就此消散在了宵小的手中。 那是他这一生最痛的回忆,也是他这一生最重的罪。所以即便眼前少年温柔的目光所蕴藏的意涵理应让他惊喜万分,但此刻充满了瑟雷尔心头的,却是形同撕裂心肺的痛。 ──他在高兴些什么呢? ──他怎么能感到高兴? 在因为那样的愚蠢那样的自以为是害死师父之后,他就已经没有被人所爱或爱人的资格了,又怎么能像这样……因为他的男孩充盈着情意的美丽眼眸,而高兴得直想深深吻住那双微微带着水光的粉唇? 他不配、也不该得到这样的感情,更不能……将这个理应有着自己人生的孩子,拖到他那摊理不清的烂帐里。 或许,从最开始,认识、亲近这个能够让他感到救赎的孩子,就是最大的错。 因为他不配。 他不配被救赎,更不配……获得那双美丽的金色眼睛,这样专注、这样包容、这样深情的的凝视。 望着面前依旧温柔地注视着他、试图藉此传递些力量的少年,瑟雷尔只觉自己的心这一刻前所未有的痛、却也前所未有的满足,让他终是回应地抬起掌心轻轻抚上了少年面颊,而在看到那张精致脸庞上微微升起的几分霞色后,压抑下将对方紧紧拥住的冲动、道出了与此刻心境南辕北辙的话语: 「你误会了。」 他轻声道,语气和缓,却带着一丝有意流露的透骨漠冷:「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应……该……?」 又一次意料外的答案,让隐隐察觉事态开始往某种熟悉方向演变的阿德里安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一句「怎么可能」,却又在察觉「自己」并没有立场说出这样的话后吐息一窒,勉强转了个说法地道: 「但……如果不是真的,瑟琳娜和哥哥……不可能都──」 「你还不明白吗?小阿德里安。」 刻意恢复了当年对着仍是小豆丁的男孩说话的口吻,裴督之主对向少年的神色温柔,银眸间却像是在证明什么一般地呈现着近乎死寂的漠冷……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当年之所以救你,是为了弥补昔日的遗憾……就为了能够让你代替我所亏欠的那个人好好活下去,这些照顾自然都是应该做的事。」 曾经,「伊莱·温斯特」所用的藉口是「妹妹」;可这一刻,他却不知怎地没法再扯出那样的谎言,只能说出了自己当初之所以关注阿德里安的初衷,用「那个人」代替了没能出口的师父。 但这一刻,阿德里安却毫无障碍地明白了对方所隐藏的意思。 因为相同的名字、因为相遇时的种种巧合,心怀歉疚的瑟雷尔决定好好照顾这个和师父有着相同的名字,以此做为一种赎罪……所以那些无微不至的照顾、那些彷佛彻底将他放在了心上顾着的在乎,都只是为了偿还罪业所必然的付出,而不是……因为真的在乎那个名叫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公爵府嫡子。 而即便清楚对方「赎罪」的理由终归仍是「自己」,阿德里安却仍被这样和缓却又彷若刀刃的字字句句,一下一下地剜得心头滴血。 原先还无比清晰的视线不觉间已然变得模糊。恍惚间,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从充满温馨气息的艾梅兰二号楼回到了公爵府东翼那间以墨绿色为基础色调的房间;而眼前的人,也好似在不知不觉间由那副银发银眸、总让他以为对方是在祭奠自己的模样……换回了那深深刻印在他心底的墨色。 而眼前那个总是轻易就能将他伤得体无完肤的人,也一如记忆中的那样,并未在那几句足够伤人的话后便就此停下,而像是要一吐为快、又像是在了断些什么一般地,接续着吐出了那些听似温和实则冰冷的言词── 「所以千万不要误会了,阿德里安。」 瑟雷尔嗓音微哑,即便心底已因眼前人因过于震惊而陷入茫然的表情涌起了阵阵不舍,却还是强迫自己说出了足够将对方狠狠推离的话语: 「如果我的作为让你产生了什么错觉,我很抱歉……但我不会,也不可能对一个孩子──而且还是我为了赎罪才接近的孩子──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在德拉夏尔发生的事是我的错,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抱持着什么期待……要是因此让瑟琳娜或雷昂产生了误会,我会很困扰的。」 尽管并未直言,可这样的话语,却已足够清楚地挑明了他对少年情意的觉察与拒绝。 ──以一种足够残酷的、像在说对方只是一厢情愿的方式。 而阿德里安再清晰不过地理解了男人所欲表达的意涵。 他曾经深深畏惧着自己的情意被对方所觉察、也曾以为对方的躲避就是前者最糟的结果;可直到此刻,听到瑟雷尔用礼貌而生疏的口吻道出的每一句话,才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太过天真。 他怎么会忘了呢? 忘了……这个让他视若珍宝深深在乎的人、连半点委屈都不舍得让对方受的人……可以是何等的残酷。 但这一刻,他甚至没有感受到四百年前的那种异样感。 四百年前,他还可以用瑟雷尔只是受了西法操纵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开解自己;可这一刻,早已是传奇的瑟雷尔没有拿着屠神匕、也没有被西法操纵的可能性。那一字一句,都是真真正正的瑟雷尔·克兰西对他说出来的……在他已经历过那么多、甚至都已死过一回之后。 可他,却连当着对方的面说出「我就是你师父」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换了一个身分,却又一次地,被那个残酷的孩子伤得体无完肤。 ──或者,他该庆幸对方这次只是说他自作多情,而没有说他肮脏、说他恶心?回想起于镜中见着的、自己怎么看都是个少年模样的外表,阿德里安只觉得胸口一股烦恶感涌上,却因不愿示弱而终究只是竭力强撑着,自虐般地等待着更多伤人的言词。 但瑟雷尔却没有再继续下去。 即使想用最干脆的方法将那个孩子推开,他也不能不顾虑到阿德里安的心疾……好在眼前的人脸色虽有些发白,却终究还没到发作的地步,那股熟悉地缓和术波动也依然存在,所以看着金发少年只是直挺挺地站着不发一语、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后,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功亏一篑的瑟雷尔不再多留,只是深深地望了眼少年容色苍白却依旧坚强忍受着的神情后,近乎逃离地匆匆离开了二号楼、回到了自己在魔武学院的教师宿舍中。 ──他走得太急、太仓惶,所以没能来得及听到二号楼里那极其细微却致命的「喀啦」声,也同样……没能来得及抱住那个顷刻为胸口的剧痛所袭、却在得以取出药锭前便已先一步昏了过去,颓然倒落在起居室地板上的纤细身影…… ──苏萨无法想像,如果他没有因故提早回到宿舍,迎来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看着床上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却好歹勉强保住了一命的友人,褐发少年从没有一刻这么感谢过自己因过往的经历而养成的防范于未然。 如果他没有请瑟琳娜将一部份的药交给他保管、如果他没有央求阿德里安做几张缓和术的卷轴备用,即使他在对方断气前回到了宿舍,也必然没可能在治疗师到来前留住阿德里安不断流失的生命。 回想起对方浑身冰凉地倒在起居室地板上的模样,即使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眼前人的气息也已恢复了平静,苏萨却仍忍不住一阵后怕,自打安排好一切于床畔坐下后便没松开那只柔软却冰凉的手掌过……对此刻的他而言,只有确切感受着对方微弱但确实的脉搏,才能真正感受到那种「他确实将人救回来了」的安心感。 他知道,但凡今天的事有任何一点差错,他的馀生都必然会生活在负疚感之中。 因为他早已看透某人本性、却没有预作防范的愚蠢;也因为他没有说服阿德里安以性命为重赶快突破的「理解」。 是的……尽管未曾亲眼见着,但以苏萨对宿友的认识,和起居室里仍残留着杯盘点心的情况来看,他毫不怀疑阿德里安之所以会心疾发作,必然是因为某个不速之客而起;而那个理应比他更清楚阿德里安状况的不速之客,却在做出足以让阿德里安失控的行为后就那么走了,而连多留片刻确定对方的安好都不曾。 单是最后那一点,就足以让他对那个男人的不负责任升起难以自已的怒气和杀意。 可他却不能、也没有能力这么做。 因为洛瑞安邦立大学里或许有其他不错的治疗师,但若论谁是最了解阿德里安身体状况的,却仍非那个该杀千刀的男人莫属。 ──事实上,苏萨并非没想过往其他方向求助。早在他救回了阿德里安,正烦恼着接下来该做什么时,便已用阿德里安的传影仪联系过远在德拉夏尔的雷昂了。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得到消息的雷昂除了跟他一起干着急外什么忙也帮不上,以至于他最终只能黑着脸托人往魔武学院报信,让那个多半是罪魁祸首的男人好好看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尽管他清楚阿德里安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暂时不会有太大变化了,可在等候那个混帐男人过来的期间,苏萨仍是觉得对方慢得就像是只长了一条腿,忍不住又在心里将人反过来翻过去地骂了好几遍……可是当那个人终于脸色惨白地赶过来、看到了床上像是去了半条命的阿德里安后,一瞬间流露的表情,却让苏萨头一遭感受到了那种不管先前怎么骂都没能得到的畅快。 ──尽管这样的畅快,是以面对对方近乎失控的威压为代价的。 「怎么回事!」 看着寝室的小床上静静躺卧着的,那个苍白而纤细、彷佛随时可能会离开人世的身影,听到消息后本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的瑟雷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虽勉强撑住了不至于当场踉跄失态,从见过阿德里安后便无比躁动紊乱的情绪却已再难压抑── 「怎么回事?阿德里安怎么会……他明明一向控制得很好,也已经十一年不曾发作了……怎么会……」 「……我以为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见那个男人犹自一脸难以置信,苏萨只觉自己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厌恶过一个人,当下生生顶着对方的威压拦住了他颤抖着意欲靠近床边的脚步,而在对方朝他怒瞪过来时毫不畏缩地正面迎了上,冷笑道: 「您知道我下课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景象吗?我看到起居室茶几上摆着一杯凉透的茶和一叠用了一半的点心,而阿德里安就那么毫无生气地倒在旁边的地板上,右手抓着胸前的衣襟,却连紧握的力气都已不够,只是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急喘着……那时他整个人摸起来都是凉的,如果我再晚回来一刻,结果又会是什么?而造成这种结果的是谁、有能力影响阿德里安情绪到这种地步的是谁,您居然还来问我怎么回事?这个问题不是该问您自己吗?温、斯、特、剑、圣?」 即便不清楚事情的经过,苏萨也能从好友心疾发作的事实猜到对方必然受了极大的委屈。所以面对着那个明明造成了一切却还在状况外的男人,他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连那个当算得上尊称的呼唤都盈满了浓浓的敌意与讽刺。 但瑟雷尔却已没有馀力和他计较这些。 他只是喃喃重复着「不会的」、「不该这样的」,试图从记忆里挖出他匆匆逃离二号楼前的画面、找出理应在他控制内的情况脱轨到如此地步的原因,脑海里却始终为阿德里安睁着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苍白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表情所占据,像是某种无言的抗议,也像是在控诉他的愚蠢……和他的残酷。 ──这就是他因为罪恶感和自以为为对方着想的可笑想法带来的结果吗? 他的话,竟然……将那个他最珍视也最在乎的孩子逼到了这种程度。 可,为什么? 他临走前明明确认过了的……有链坠上的缓和术在,绝对足以在阿德里安情绪失控到足以危及生命前让状况平稳下的,又怎么会── 思及此,回想起自己对着阿德里安说出的字字句句,隐隐意识到什么瑟雷尔脸色一黑,随即像是想确认什么般无视于苏萨的阻拦几个大步行至床前、探手便由昏睡着的金发少年衣领处挑出了那条他昔日亲手戴上的金色链坠。 ──乍看仍与以前并无二致的造型,可若用上了感知探查,便可发现这个足称传奇物品的链坠已然彻底毁坏,不仅理头的紫灵晶已然碎裂,关键的魔法阵组更已像是受了什么外力般微微扭曲变了形,以至于精密的结构就此失去了原有的作用,让阿德里安本已控制得好好的病于相隔十一年后再次发了作。 但这个链坠是他亲手做的,强度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非刻意破坏,又岂有用了十一年就报销的道理?回想起他当时为了拒绝阿德里安时说过的那句「让你代替我所亏欠的那个人好好活下去」,以及苏萨刚才提过的、对方昏迷时右手仍揪着胸口衣襟的描述,脑海中浮现的可能性让瑟雷尔先前才刚升起的愧疚与自责瞬间化作了足以烧尽理智的愤怒。当下再顾不得其他,双臂一揽便将床上仍然昏睡的少年一把打横抱起,随即召唤出空间裂隙一个迈步,就这么抱着人消失在了寝室当中。 看了看空荡的床铺,又看了看转眼间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寝室,觉得事情变化太快的苏萨一阵茫然,却还没来得及静下心来厘清思绪,便给外边匆匆响起的脚步声打了断……回想起阿德里安提过的、洛瑞安内部存在的种种侦测和防御阵法,知道麻烦大了的褐发少年暗叫不妙,却仍只得暂时放下了对阿德里安的担忧,努力在学院方面来人前拟出一个合适的解释理由…… 『只要一想到师父是存着什么心思把我养大、平时又是怎样意淫我的,我就恶心到不行。』 『您以为我当初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开法师塔出外历练?还不是因为受不了您那样的眼神……只要一想到师父竟对我有着那样肮脏的心思,说不定哪天就会憋不住爆发出来,我就寝食难安,怎么样也没法在法师塔继续待下去。』 『你误会了。』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当年之所以救你,是为了弥补昔日的遗憾……就为了能够让你代替我所亏欠的那个人好好活下去,这些照顾自然都是应该做的事。』 『如果我的作为让你产生了什么错觉,我很抱歉……但我不会,也不可能对一个孩子──而且还是我为了赎罪才接近的孩子──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在德拉夏尔发生的事是我的错,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抱持着什么期待……要是因此让瑟琳娜或雷昂产生了误会,我会很困扰的。』 阿德里安·克兰西;阿德里安·法瑞恩。 明明之间隔了四百年的距离,明明已是彻底不相干的两重身分,甚至还用死亡偿还了一切……可为什么? 为什么……在已经历了那样的痛后,重生一回,他还得再一次禁受这些? ──就因为他仍错误地爱着瑟雷尔,就因为他心底仍有很大一部份将对方视若亲子、难以放下,所以便该遭受这样的痛苦、便该一次又一次地……被那个孩子残酷的言语所凌迟吗? 是他错了吧。 是他一厢情愿,同时抱着两重身分爱着瑟雷尔、在乎着瑟雷尔;也是他自以为是地想安慰对方、保护对方,却忘了他想给的,并不一定是对方所需要的。所以,才会又一次重蹈覆辙,因为那个孩子而付出了名为性命的代价。 可笑的是:这回,他根本没有付出性命的觉悟,却仍在恍惚间便感受到了那种死亡来临的感觉,然后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帮着他稳住情绪的链坠……终于在他紊乱的精神波动中彻底告废。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痛与迅速流失的气力让他给自己放个缓和术都没有办法,更何况是打开空间拿出药瓶? 知道自己把这条本来早就能够脱离心疾威胁的小命玩成这样,苏萨一定会生气吧?生气于自己的托大,也生气于他不曾努力劝说自己尽快成圣解决隐患……与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的生命相比,外表哪有什么重要的?他在这一世得到了这么多,又怎么能够……仅仅因为瑟雷尔,便就这么交出一条命去? 说到底,他早该放下了……抑郁也好、欢欣也罢,日子是那个孩子自己在过,责任自然也该是那个孩子自己承担,他又何苦眼巴巴地上前讨好帮忙,最后却落得被对方奚落推拒的下场?就算一时仍没能放下,可让时间耗着、磨着,那曾经深植他内心的情感,也必然会有彻底消耗殆尽的一天。 所以,放下吧。 不要再怀着那可笑的父爱,也不要再一厢情愿地陪伴对方、照顾对方了。苏萨说得对,他真是白对瑟雷尔那么好了……而这样的错,连犯一次都嫌笨,更何况他还犯了两回? 如果…… 如果他还能捡回一命、又或重生一回,他,一定会彻底放手,再不会对那个他曾视若珍宝的孩子……有半点留恋。 ──这,是剧痛蔓延、气力流失间,即将昏迷的阿德里安脑中最后闪过的念头。 然后,他意识和身体间的联系便像是被掐断了一般、再也没能感觉到那阵阵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胸痛。 可神智沉浮间,已死过一次的阿德里安却仍能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并未真如先前所担心的那样就此殒命……思绪比平时迟钝无数倍的状态彷佛也证实了他模糊的感觉;毕竟,如果真已死亡,他失去躯壳束缚的灵魂应该能感到更为「自在」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像拖着什么一般无比沉重,连安静下来冥想也很难办到。彷佛浸在泥泞中的神智让他终究还是放弃了比平时费劲无数倍的思考,而就这么放空思绪休息着、等待着,直到一股精纯的能量乍然袭来、瞬间让他恢复了知觉为止。 ──但重新掌握住身体的那一刻,还没来得及放开感知探察周遭状况的空间半神,便被身上传来的、一股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诡异触感惊了住。 精确地来说,是嘴唇。 前一刻,他还因先前的发作而思绪凝滞神智恍惚;下一刻,他虽觉整个人不论脑袋又或身体都在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却也在同时感觉到了唇上一股陌生中隐隐透着熟悉的柔软湿润。 ──那是……嘴唇的感觉。 ──有人……在吻他? 意识到这一点,本还有些恍惚的阿德里安悚然一惊;才刚恢复控制的躯体亦因而有了瞬间的震颤。 察觉到这一点,上方的人微微一顿,原先覆于他唇上的温软就此移开,因过近的距离而不住洒落面庞上的鼻息却未消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已由周遭熟悉的气息和自身升不起分毫戒备的本能猜到对方身分的阿德里安心绪愈乱,一时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却怎么也没有在刚经历那么一遭后便去面对那个孩子的力量。 可他虽仍闭着双眼,身旁的人却显然没有让他继续装昏逃避的打算。 「我知道你醒了,阿德里安。」 属于银发剑圣的嗓音悦耳依旧,声调也称得上和缓,但听在仍假作昏睡的阿德里安耳里,却能感觉到一种正极力控制着情绪的压抑,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乌云密布一般,让他迟疑片刻后终还是依言张开双眼,望向了那个正用着异常亲密的距离低头望着他的男人。 「伊莱……」 「……告诉我,阿德里安。」 看着一双金眸仍然纯粹如昔、回望他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心虚的少年,仍顶着剑圣壳子的瑟雷尔银眸微眯,指尖沿着身下人精致的轮廓无比暧昧地一点一点抚划而下,及至掠过他的下颚、颈项、锁骨,然后落到了那衣领半敞的白皙胸膛前…… 「你怎么敢……在我、在那么多人都费尽心思渴望你好好活着的情况下,还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 「……我不懂你的意思。」 换作以前,感觉到徒弟如此反常的状况,他最先浮上心头的必然是担忧、最先脱口的话语也必然是关切;可这一刻,他却已再不愿去思量、去顾虑那些,所以面对男人有些没头没脑的话语,阿德里安仅是眉头微微一皱,便不冷不热地这么回了一句。 但这显然不是瑟雷尔想要的答案。 他一向喜欢阿德里安这种干干净净、眸光清澈纯粹的样子;但此时、此刻,思及眼前少年做过的事,对照起这样「单纯」的表情,便让瑟雷尔感觉万般的讽刺和愤怒。当下也不顾会弄痛对方便一把扯过少年胸前的链坠拉到其视线前方,一字一句地道: 「不要告诉我你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了……如果不是你刻意弄坏了链坠,今天又怎会发作到连小命都差点丢了?就因为我说了那些话,你就作出这种事?你是想惩罚自己,还是惩罚我……?」 「如果你不在乎,又有什么好惩罚的?」 本欲脱口的辩驳,在听到了对方后头的话后终是难抑怒气地化为了一声满载讽刺的反问。即便后颈已因男人拉扯链坠的动作传来阵阵疼痛,他却连一声疼都不曾喊,只是毫不退却地回望着对方,金眸深处尽是一片无惧与坦荡。 可这实为讥讽的话语听在男人耳里,却不啻于承认了他的推测。一想到阿德里安竟然因为那几句话就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甚至以此威胁自己,瑟雷尔一时痛得难以自已,右手放开链坠高高抬起便欲一个巴掌挥下,但却又在真正落上那张他从来就不舍得伤害的面庞之时,化作了与目的彻底迥异的轻抚。 ──而自始至终,不论是他意图挥掌、还是意味难明地轻轻抚摸着的此刻,阿德里安笔直盯着他的目光,都没有须臾偏离。那种彻底的坦然让瑟雷尔心底一瞬间起了几分质疑的声音,却又在看见少年胸口那个再明白不过的物证后,被胸口萦绕的怒气彻底掐了灭。 「是啊……如果不在乎,又有什么好惩罚的?但我却在乎了,阿德里安。」 他深深凝视着下方的少年低声说道,语气无比温柔,却又隐隐带着几分潜流暗涌的森然…… 「我下了那么大的决心、耗了那么多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在失控前将你推开……早知道你会为此不惜以性命作威胁,当初我就不该顾虑那么多。」 「伊莱……?」 感觉到对方言词间蕴藏的不祥意味,脑中转瞬涌起的强烈危机感让阿德里安不由有些不安地低唤了声,同时身子一侧就想避开对方过于压迫的亲近;不想身旁的男人却像是早有所觉一般、长腿一跨便翻到了他正上方阻止了少年的动作,同时单掌扣住少年双腕反压过顶、彻底压制着杜绝了他逃离的可能──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宁可用生命做威胁。」 望着身下彷佛燃烧的火焰般怒瞪着他的金眸,即便此刻充塞于胸口的不是怒气就是想不顾一切「回报」对方的冲动,瑟雷尔却仍不由为那双流光溢彩、更清楚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所迷……仍空着的一掌情不自禁地抚上少年睁大了双眼微微泛红的眼角、小扇子般不住颤动着的长睫、秀逸挺俏的鼻梁、软嫩滑腻的粉颊……和那双他不久前才吻过的,那张微微湿润而愈显红艳的双唇。 这一年多来,他耗尽了多少心力才得以阻止自己用这样的方式触碰这个孩子,可先前的一切,却让他的所有忍耐所有体恤都显得无比愚蠢……既然这个孩子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晓得珍惜,那他,也不必再那般束手束脚了。 责任也好、罪恶也好……这一刻,他不想管、也不愿再顾忌那么多。如果推离这个孩子让对方自由的代价就是永远失去,那他宁可……背负着更深的罪业,彻彻底底地将这个孩子占为己有。 他的男孩,本来就该是属于他的。而这一回,他不打算忍、也不会再忍。 「恭喜你,你赢了……阿德里安。不是因为责任、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赎罪,我确实在乎你、在乎到恨不得将你囚禁起来,永远像现在这样生气盎然地活在我为你布置的笼子里,只看着我、只属于我、只因我而欢喜、只为我而难受……」 感觉着指尖传来的湿润触感、看着少年因试图想说些什么而意外含住了他食指的双唇,瑟雷尔银眸微暗,却没有因对方面上瞬间浮现的羞恼难堪而就此抽离,而是拇指按上少年下颚一个使力、迫使对方张开原先紧闭的牙关;随后食指便这样趁隙而入,在少年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侵入了那温暖湿润的口腔,毫不掩饰情色意味地恣意抚弄、翻搅起了那被迫暴露在空气中的齿关与粉舌。 「害怕这样的欲望终会有让我亲手折断你双翼的一天,我一直忍着、按捺着、回避着,然后才终于得以狠下决心将你推离……可既然你对此并不领情,还为此这样轻贱我好不容易替你保住的小命,那我也没必要顾忌、忍耐这么多了。」 「呜……嗯呜……」 意识到男人的话语意味着什么,阿德里安吃惊地瞪大了眼,当下再顾不得逞强、他挣扎着晃动头颅就想辩驳什么;可男人制着他下颚的掌与那根依旧于口腔中恣意挑弄着的指,却让少年喉间流泻的话语最终只化作了几声不成调的呻吟。 而瑟雷尔即便清楚入耳的音声并非源于情欲,却仍被那样悦耳的音色撩拨得眸色愈深……尤其随着他将少年口中的敏感点一一掌握,少年一方面让唇角不受控地淌流出唾液的感觉弄得羞耻不已,一方面却又因他的每一次碰触而给刺激得眼角发红,金眸间更已泛起了一层生理性的泪水……那种在理性与情欲间挣扎的模样让上方看着的男人终是再难按捺,原先侵犯着少年口腔的长指蓦然抽离,取而代之的,却是随着那张冷凝的俊颜下压而再一次贴覆上少年红唇的温软。 ──即便已是第二回,可那种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和这样的碰触所代表的亲密意味,却仍让曾渴望这一切渴望了那么久的阿德里安瞬间红了眼眶……回想起昏迷前才刚做出的决断、对照起男人此刻的进犯,难以言喻的讽刺与悲哀让他终是再也难以承受地阖上了双眼,在属于另一个人的舌头侵入口腔的同时自眼角流淌下了泪水。 可有所觉察的瑟雷尔却没有因此停下。 相较于因少年颊上漫开的湿意而升起的几分不舍,胸口翻腾的怒气和几乎要失去对方的恐惧轻而易举地便占了上风,让他不仅未曾罢手,反倒还更进一步加大了辗压般摩娑着少年唇瓣的力道;而那原先只是试探性地轻轻舔划着的舌,亦再无保留地缠卷上少年口腔中滑腻的软肉,半是含吮半是撩弄地恣肆索要了起来。 ──尽管之前已有过一回四瓣相交,但那时阿德里安仍在昏迷中,所谓的「吻」也只是为了喂药的权宜之举,便已能够感受到那双唇的甜美,又如何能和此刻相比?随着他每一次加重力道的吸吮、每一次深探入对方口腔中的勾划,身下纤细柔软的躯体就会彷佛通了电流般难耐地一阵轻颤,与自己交融的吐息亦像是难以禁受瞬间加重,再衬上变换角度时隐隐自那双红唇中流泻的低吟,远比预想中更加美好的一切让瑟雷尔箝制着少年的动作依旧,原先跨在对方身侧的长腿却已强硬地插入少年纤细修长的双腿间,膝盖立起向上一顶、就这么隔着底裤摩擦起了对方的性器。 「呜……」 感觉到那即使隔着衣物亦已足够强烈的刺激,少年对情欲仍太过陌生的躯体一颤、呼吸陡然转为急促,却没有如预期的那般迎来胸口的窒闷与不适……那自腰脊而上的强烈刺激与随之直冲脑门的愉悦感让阿德里安几乎是转瞬便软了身子,意识亦陷入了名为情欲的浑沌中,让他前一刻还闪过的反抗念头被彻底冲散,最终在男人双管齐下的侵犯抚弄下就此沉沦进了欲望的深渊当中。 ====剪片剪片==== 「舒服吗,阿德里安?」 「舒服、啊、里面……满满的……」 「是……你的里面已经被我填得满满的了……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明白吗?」 「嗯……啊、不、已经……」 「乖……跟我说一遍,『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你是属于谁的?」 「你的、你的……全部都是、哈啊、你……一个人的……」 这一刻,彻底沉沦进情欲浪潮中的阿德里安早已失去了理智,只是顺应着本能不断迎合着上方的男人寻求更深的欢愉、应和着对方教导的每一句话语……但觉意识沉浮间,彼此的气息交相杂揉、躯体一次比一次更为紧密地契合至深,待到那种近似高潮却更为绵长的极度欢愉感再度降临,阿德里安眼前蓦然一阵白光亮起,终是浑身剧颤、再难控制地尖叫着唤出了上方人的名: 「瑟雷尔、瑟雷尔……」 「我的男孩……」 听到身下的人唤出自己的名,同样沉浸在欲望之中的裴督之主只觉心底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漫开,甚至连意识到之间的异常都不曾,便回应般低吼着在少年体内释放出了自己的欲望── 「阿德里安……呜!」 伴随着高潮时腰臀猛地几个快速挺动,炽热的浊流喷射般一股一股溅上少年敏感依旧的内里,让仍置身在那种愉悦感中的阿德里安给烫得身前湿了一片,神情更已是一片空白……他就那么失神地睁着金眸凝望着虚空,直到上方男人的躯体在彻底释放后陡然压上、体内那种鲜明地湿热感蔓延开,他浑沌依旧的脑中才突地闪过了一个异常鲜明的认知── 瑟雷尔射在了他身体里。 他们之间……终于…… Chapter 10 真实 ──将阿德里安从沉眠中唤醒的,是自喉头传来的干渴感。 神智迷蒙间,仍未完全清醒的他闭着眼睛习惯性地探手便想取来放在床头柜上的开水润润喉,不想手四处探了一阵,不仅熟悉的杯子扑了个空,更连床头柜的木头触感都没能摸到,取而代之的却是绝不属于寝室的宽敞床铺……意料外的情况让整个人本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半神阁下瞬间清醒,而在陡然睁开双眼、看见了房顶睽违多年却依旧熟悉的装潢后,昏睡前的记忆,如潮水般瞬间涌进了脑海。 不论是那个可笑到家的天大误会……还是之后全然失控的肢体交缠。 ──如今想来,他最初醒转时感受到的那股能量,多半是来自于对方喂下的炼金药剂,所以他才能够在之后的对质和情事中不至于因情绪激动或心跳过速而发作,甚至还能用这个向来脆弱的身体挺过了男人一次又一次的撩拨和索要。 而单是回想起自己曾那样疯狂地在瑟雷尔身下呻吟尖叫,更好几次被对方插得淫水流个不停,阿德里安便觉羞恼难当,恨不得将这份记忆从脑海中洗掉,再也不要想起。 ──如果这一切发生在瑟雷尔说出那些话之前,他或许还能够坦然接受;可在又一次被对方用那样残酷的话语所伤,甚至因而二度濒临死亡后……面对自己轻易便在男人撩拨下沉沦入情欲中的事实,阿德里安便觉无比难堪。 那个时候,他明明都已决定再不心软、再不纵容了的,却还是重蹈覆辙地陷入了对方的网罗,甚至就这么和瑟雷尔发生了关系。 他从没有想过……两世为人,自己冀盼了这么久的事物,竟会在他决意放弃后就这么送上了门来。 只是……不论如何懊恼,在事实已成定局的此刻,都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思及此,阿德里安苦笑了下,却终还是逼自己压下了那些随时可能会引得他心疾发作的情绪和想法,转而将注意力移到了自己目前的状况上头。 ──从房间的装饰和他感知到的环境来看,他不知何时已被瑟雷尔由努泰尔大陆上转移到了位在无尽虚空中的法师塔里,而且所置身的房间不是别的,正是当年他辟给瑟雷尔使用的那一间。 事实上,不光现在,他和瑟雷尔那一番疯狂的肢体交缠,也是在这间房间里发生的……只是他先前忙于应对错乱的徒弟无暇留心,所以还是此刻才意识到:在相隔数百年后,他终于又一次踏入了这个他人生中很长一段时间的家。 但那个不知为何将他带来此地、还在他身上放纵了好一番的男人,此刻却完全不在他的感知范围内。如果不是他全身上下除了后穴仍隐隐残留着些许异物感外再没有一丝情事后的疲惫和黏腻,身上明显更换过的丝质睡衣亦透着洗净后的香气,已彻底对徒弟冷了心的他只怕还会以为这是对方有意为之的忽视,目的则不外乎给他难堪、再一次让他体会到自作多情的自己有多么可悲。 而阿德里安不知该高兴于徒弟的用情,还是该自嘲于己身的悲观。可胸口闷意泛起的同时,已然清明的理智却还是阻止了他继续自寻烦恼下去,转而寻找起了房中应该存在的某个东西。 ──一切也确如他所料。 比宿舍里那张单人床宽敞了不知几倍的四柱大床旁、仍与四百多年前毫无二致的小茶几上,整齐地放着一杯半满的开水、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一件保暖的毛披风,和一条引发了惊天误会的项链。感觉到曾一度失效的链坠已又一次发出了熟悉的缓和术波动,迟疑了下后,阿德里安终还是撑起身子爬到床边将之戴回了颈间,然后边提杯啜饮着徒弟事先备好的开水,边看起了对方留下的字条。 挚爱的阿德里安 希望你休息得好!尽管十二万分地不愿,但我显然没法继续看着你可爱的睡脸直到你醒来了。有些事必须处理,但我很快就会回来。请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觉得休息够了就到起居室(地图见下)看看书,会有很多惊喜的。 你的, 伊莱 P.S.项链我修好了,记得戴上。 仅有寥寥数语的便条,却单是看着那平实的字句,就能想像出男人边看着少年的睡颜边满怀爱意地落笔的情景……但这理应让人感到无比甜蜜的一切,却只是让阿德里安此刻的心境愈发纠结。所以挣扎片刻后,他终究还是压抑下了将便条收进自己空间的冲动,随即展开那件簇新却完全合他心意的毛披风裹住仅着了套薄睡衣的躯体,下床穿好拖鞋便往中枢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从瑟雷尔的字条上看,虽然自己在高潮中不只一次失控地喊出了「瑟雷尔」,可或许是他太过投入、又或者是他自身更加希望被这么喊,竟是到现在都不曾发觉事情有异。 ──不过也对……但凡瑟雷尔对他的身分有一丝怀疑,都不会将链坠破损的事当成是他故意而为。想来对方之所以会将他带到法师塔里,多半也是存着暂时将他圈禁看管起来的心思吧。 可在瑟雷尔眼里,法师塔或许是他最信任的关人地点;但在阿德里安而言,这世上却再没有比法师塔更容易离开的地方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法师塔是他曾经的家,更是因为……对这个空间神器而言,已达半神境界的阿德里安才是它真正承认的主人。 当年他将所有权转移给了瑟雷尔,其实更像是将能够控制整个法师塔的中枢认证交给对方。如今他在这样阴错阳差的情况下重回故地,只要进到中枢室将灵魂与法师塔的核心相连接,重新取得控制权、甚至取消瑟雷尔的认证都只是一个动念的事。 当然,不论再怎么对那个孩子失望,他也绝不可能做出危及、伤害对方的事。所以带着怀念的心情走进中枢室获得控制权后,阿德里安所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操控着让法师塔将他传送回了位在洛瑞安的寝室当中。 「阿德里安……!」 ──而当他跨出空间裂隙的那一刻,最先望见的,便是宿友惊喜交集的面容。紧接着,还没等他回以一声招呼,苏萨便已先一步冲到他面前,一个张臂将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艾提安……」 「太好了……阿德里安,看到你健健康康的样子……那个时候真的吓到我了你知道吗?所以说不要再考虑外表了,早入圣早安心,不然我迟早连命都会被你吓没你知道吗阿德里安……」 「……艾提安,你这样说话的感觉真像我哥哥。」 阿德里安还记得瑟雷尔提过,是提早下课的苏萨及时发现才能让他顺利捡回一条命,所以友人后怕的情绪在他看来不难理解,可这样连珠炮似情绪激动的表现,却仍多多少少出乎了他意料之外……虽然说对方像雷昂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夸张,但他本就存着让对方开心的意思,这才故作正经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而听着的苏萨也很给面子地「噗哧」了声。 只是又自使力紧抱了对方一下后,回想起友人刚才从空间裂缝中出现的情景,前两天才为此烦恼过一阵的苏萨不由一阵头大,苦笑道: 「阿德里安,这次你可得帮忙想点合适的藉口了……上次温斯特剑圣不管不顾地就这么把你抢了传送离开,我可是绞尽了脑汁才把来调查的老师蒙混过去。」 「放心……我来的时候有用感知进行干扰,不会有人发现的。」 以阿德里安的谨慎和对规则的了解,在已重新掌握法师塔的情况下,要想不引人注意地进行传送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这也是他决定先回洛瑞安而非德拉夏尔的理由;见他考虑得周详,近两天精神饱受折磨的苏萨大大松了口气,这也才终于有了馀暇好好打量终于又一次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友人。 ──可他不打量还好,这一打量,登时又是满肚子火冒起。 因为眼前的金发少年毛披风底下仅穿了件丝质睡衣的打扮,也因为对方衣衫所未能遮掩住的颈侧错落着的几抹红痕。 那是情事的痕迹,而且明显还是男人留下的情事痕迹……考量到友人先前是被谁带走的,所谓「男人」的身分自也昭然若揭。 「浑蛋……!」 「艾提安?」 没想到友人呆呆看了自己一阵之后便猛地爆出了这么一句,状况外的阿德里安虽不认为对方是在骂自己,却仍难掩疑惑地轻唤了声……那种一如既往纯真得让人只想好好护在怀里的表情让苏萨的表情不由有了片刻的扭曲,足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以忍下对某个不在场的男人的痛骂,强耐着怒气确认地问: 「阿德里安……你之前都是跟温斯特剑圣在一起?」 「……嗯。虽然我醒来时他已经因故外出了。」 「那他……已经知道你到底是谁了吗?」 「我不这么认为。」 忆及自己先前的判断,仍不晓得友人为何生气的阿德里安微微苦笑了下,全无所觉地又道出了足以让苏萨在心里诅咒瑟雷尔一万遍的话语: 「如果他知道我是谁,就不会选择将我关在法师塔里了。」 「那个变态……!」 因伪少年无意间暴露了许多信息的话语而在脑海中拼凑出了「侵犯+监禁=禁脔」的等式,苏萨终还是忍不住地张口骂了句,随即一把拉过正想着「艾提安是在说骂瑟雷尔吗」的阿德里安坐到了床边,而在确认他并未露出什么不适的表情后稍稍松了口气,语带迟疑地试探着问: 「阿德里安,你的身体……还好吗?」 「嗯。虽然不确定是哪一种,但瑟雷尔给我用了上好的炼金药剂,也修好了链坠,所以暂时不会有大问题了。」 「……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嗯?」 「阿德里安……」 见宿友仍一脸困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他想问什么、还是有意逃避,挣扎了下后,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交代些事情的苏萨终还是无比艰难地直言问了出来: 「你和他……我是说温斯特剑圣……做过了吧?」 「你、你怎么会──」 「这里。」 听到那种不打自招的反问,即便是早已看出的事,苏萨还是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苦笑着伸手点了点友人的脖子: 「吻痕还留着……很明显。」 「什……!怎么可能?他用在我身上的药剂应该有办法在失效前消除包含伤势、疲劳在内的一切负面效果才对,又怎么会……」 「……那就是他在药效过去后趁着你昏睡时故意留的吧。」 以那个变态的性情,这种事是绝对有可能的……苏萨在心里这么默默补了句。他甚至怀疑友人身上被补种了痕迹的绝对不止肩膀,可为了不让对方难堪,他也只能在心底又骂了句「变态」后逼着自己暂时揭过此事,同时轻拍了拍对方肩膀,安慰道: 「无论如何,看着你样子还好,我就安心了……所以你是趁他不在的时候自己回来的?」 「嗯……法师塔还认得我的灵魂,所以我就直接回来了。」 说着,阿德里安微微顿了下,同样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身上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吻痕……「我昏倒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对了,你赶快跟家里联络,虽然我已经和令兄说过你被温斯特剑圣带走的事,但既然已经脱险,还是亲自报个平安比较好。」 「我明白……谢谢你,艾提安。这几天麻烦你了。」 「小事而已,不必在意……那我先回房间去了。」 「好。」 点点头含笑目送着宿友出了房门后,回想起刚才的对话,阿德里安先朝自己放了个治愈术消去了身上的痕迹,而在确认自己并未露出任何破绽后深吸了口起拿起床头的传影仪,一如既往地送入精神力联系起了兄长。 ──而这一回,几乎是他才启动了仪器,镜面便已瞬间亮起;下一刻,伴随着有些吵杂的背景音,兄长明显带着几分憔悴的面容浮现,让阿德里安单是瞧着便忍不住一阵负疚感涌上,张唇便是一声半带愧疚半带撒娇的轻唤流泻: 「哥哥……」 『阿德里安……你回到宿舍了?』 「嗯,刚回来。」 『身体还好吗?』 「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哥哥。伊莱已经帮我修好链坠,不会有问题了。」 『那就好。』 明显轻松了几分地说了这么句后,雷昂像是想留住什么一般地深深看了弟弟一眼,随即扬唇笑了笑,道: 『你大病初愈,多休息一下吧。哥哥这边还有急事要处理,就先不聊了。』 言罢,也不等阿德里安回应,传影仪另一侧的人便已断了通讯,动作突然得让金发伪少年有些错愕,却在回想起兄长方才的模样和透过传影仪传来的吵杂背景音后,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以雷昂的性格,面对不久前才刚勉强捡回一命的弟弟,又岂有可能只这么三两句话就打发过去?更别提这次还史无前例地是对方先行挂断通讯的了……尤其阿德里安先前还没注意,如今仔细回想,刚刚传影仪内映着的背景并非梵顿皇宫、亦非法瑞恩公爵府,而是马车内的纹饰板;那些吵杂的背景音亦极为反常,仔细分辨起来更像是某种混乱的打斗声…… 意识到这些细节可能代表着什么,阿德里安瞬间色变,开门朝友人喊了句「我有事先走」后便再次划开空间传送回法师塔,藉着神器的帮助展开感知搜寻到了兄长所在的位置。 ──这个时间本应在工作轮值的雷昂人不仅不在皇宫里,甚至都不在德拉夏尔的范围内……这一刻,他所在的地方是凯特兰奇伯爵领的边缘地带,在他的周遭还有极为强烈的能量波动,其中甚至包括了一个陌生圣级高手的存在。 而从能量变化流动的方向来看,那个圣级高手……正在用法术一点一点消耗掉哥哥周遭的护卫力量。 知道事情再这么下去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回想起自己先前传送回宿舍时苏萨脱口而出的那句「所以说不要再考虑外表了,早入圣早安心」,阿德里安眸光一凛,当下再次驱动法师塔展开传送;而这一回的目标,却是如今正深陷险境的哥哥── 『哥哥……』 「阿德里安……你回到宿舍了?」 『嗯,刚回来。』 「身体还好吗?」 『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哥哥。伊莱已经帮我修好链坠,不会有问题了。』 「那就好……你大病初愈,多休息一下吧。哥哥这边还有急事要处理,就先不聊了。」 深深看了眼传影仪中弟弟面色红润的可爱模样后,害怕对方发现端倪的雷昂匆匆切断了通讯,于周遭此起彼落的打斗声中万番苦涩地垂下了眼。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本以为安稳平静、顶多就是有个偏心的父亲要面对的生活,竟会毁得如此轻易。 事情还要从两个月前瑟琳娜决定去哈尔多拉遗迹探险说起。 雷昂从小习惯了母亲时不时的出外冒险,本也不觉得这次会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可两天前,就在突然发作的阿德里安病况稳下来后,他却突然接到了外公的通讯,告诉他母亲遇险昏迷,要他尽速赶回。意料外的状况让得知消息的雷昂彻底懵了,匆匆和上司请了假后,他便带着几名护卫──人还是管家奥斯汀强迫他带的──日夜兼程迅速往凯特兰奇领的方向赶了去。 ──直到那个时候,他都还将整件事想得很单纯,却不想自己竟会在进到凯特兰奇伯爵领后在郊外遭遇劫杀……而且敌方还是由一名法圣跟四名八级武者组成的队伍,在职业搭配上绝对足以辗压只有他一个九级剑士、其他护卫都在七、八级左右的己方。 面对这样的情况,雷昂不是没想过亲身出外一拚,但这趟随他出来的护卫都是长年侍奉法瑞恩家的家臣,又怎么可能放任大少爷冒险?他甚至连那样的想法都没能提出,就被护卫锁进马车开启了附设的防御法阵,将他彻底隔绝在了那注定了一面倒的战斗之外。 尽管这种「隔绝」,也只是让他的小命再多留一阵子而已。 听着外面惨烈的打斗声,感觉着护卫们的气息一个接一个的消失,那种凌迟一般的感觉让雷昂恨不得马上拿起剑加入战斗,却因为防护魔法阵的阻挠而没能如愿,让他只能就这么握着自己的剑傻坐在马车当中,悔恨交加地等待着防御法阵能量耗尽的那一刻。 直到怀里蓦地传来的、属于传影仪的熟悉震动。 ──而对雷昂来说,虽然因害怕弟弟发现而只能简短对话几句,可能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再一次听到阿德里安撒娇地喊着「哥哥」的声音、看到对方健健康康地活着的样子,便已是最好的送别了。 这一刻,他突然无比庆幸起当初同意弟弟到洛瑞安读书的决定。 因为到了洛瑞安,阿德里安才能真正走出名为「法瑞恩」的囚笼、能够看到更宽阔的世界、认识不一样的人……虽说目前能称得上弟弟好友的只有苏萨一个人,但以那个褐发少年的强韧,一定能够顺利陪伴阿德里安捱过他的死吧? 只是说来讽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害怕着生来体弱的弟弟会突然心疾发作离开人世,却不想事到临头,真的先一步离开人世的,竟会是自己……感觉到马车外属于己方的最后一道气息消失,那名法圣开始不断用高级单体法术冲击马车的防御法阵,一个深呼吸后,雷昂已然握紧剑柄摆出了备战态势,只待防御阵被破,就要冲出马车和对方决一死战── 便在这一刻,一道漆黑的缝隙,蓦地出现在了雷昂眼前。 看到那名为空间裂隙的、他只有在读书时见识过的稀罕物,先前还满腔忾然的金发青年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又是怎么样出现在马车中相对狭窄的空间里的,便已被紧接着入眼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他精致漂亮又聪明伶俐乖巧可人、但前一刻明明还在洛瑞安的弟弟,就这么从眼前黑漆漆的空间裂缝中掉了出来。 望着那个让他心心念念却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身影,雷昂虽下意识地在弟弟到来时伸手接了住,整个人却一直有种彷若置身梦中的不真实感。直到怀里的人因他仍全须全尾的样子松了口气地抬臂将他紧紧拥住,那紧环住背脊的力道才让金发青年由那种迷梦般的状态中蓦然惊醒,然后被弟弟此刻正被自己搂在怀中的事实惊了个魂飞魄散。 阿德里安被他抱在怀里。 阿德里安在马车里被他抱在怀里。 阿德里安和他一起待在马车里。 阿德里安被他抱着和他一起待在防御阵即将被攻破的马车里。 随着脑中对眼下情况的认知一条接一条地浮现,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雷昂前一刻还因为见到弟弟而习惯性升起的喜悦瞬间全都化作了不解和无以复加的愤怒。当下一把抓住弟弟肩膀将他推开少许,看着那双金眸气急败坏地问: 「阿德里安!你怎么会在这里!赶快回去!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不要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 而回应的,是金发少年平静异常、像是完全没发现马车外的异状般天真而困惑的一问,「哥哥不想见到我吗?为什么要赶我走?」 「傻瓜!」 尽管内心深处因弟弟此刻的表现而起了几分不协调感,但长年来早已成了本能的好哥哥心态却仍是占了上风,让愈发焦急的雷昂忍不住轻骂了声,道: 「这边很危险,我不管你刚刚是怎么过来的,现在马上给我回去──回去,知道吗?」 「……我回去了,哥哥呢?一个人在这里面对险境么?」 「我没──」 「哥哥还想要隐瞒我吗?」 回想起先前分析出兄长状况时充满胸臆的担忧与焦切,即便清楚雷昂的隐瞒是为了他好、也是从对方的角度看来、在这种情境下的最好选择,可一想到如果他没在回到洛瑞安后马上联系哥哥、又或没察觉哥哥通话时的异常状况,届时等来的只怕就会是哥哥的死讯,阿德里安心底便也是一股丝毫不逊于兄长此刻愤怒的情绪蔓延了开。 所以看着面前因他的那句质问而哑然,却又无比急切地想说服他离开此地的金发青年,沉默片刻后,阿德里安已然再一次张臂使劲、将眼前只差一点点就要失去的兄长紧紧拥了住。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轻声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哥哥……抱歉,隐瞒了你这么久。」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轻声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哥哥……抱歉,隐瞒了你这么久。」 「阿德里安……?」 或许是眼前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暂时冲淡了此刻穷途末路的绝望感、也或许是弟弟透着奇异笃定的态度真的影响了他,听着那有些没头没尾的「隐瞒」二字,雷昂诧异的发现自己居然还有思考「弟弟到底隐瞒了什么」、「弟弟为什么这么肯定」、「弟弟这种坚决而毅然的态度好帅」等事情的馀裕……当下难掩困惑地轻轻唤了一声,而得到的,是弟弟松开他后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庞上一抹沉静、自信且傲然的笑。 「放心,不会有事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说着,他甚至连挥挥手摆个姿势都不曾,一个动念便将马车四周的防御法阵又加固了几层……雷昂虽然是武者,却也同样能够感受到马车周遭改变的能量波动;思及弟弟笃定的话语,他半是惊喜半是错愕地看向眼前的宝贝弟弟,突然感觉这个在他眼里一向得小心翼翼地护着宠着的可爱孩子变得有些陌生。 可还没来得及等他厘清心头的想法,面前便已发生了更令他惊诧的转变。 ──以一个足够强韧的九级复合防御魔法延长了马车防御法阵的寿命后,阿德里安不再耽搁,就这么当着兄长的面歇坐阖眸、意识沉入冥想之中,解开了脑域中遍布的其中一个精神力封印……下一刻,已扩大到圣级中阶的脑域瞬间为丰沛的精神力所充满,隔绝着肉身与自然的无形之「壳」瞬间破开,以马车为中心,一股强大到足以驱散云彩的游离能量骤然由四面八方蜂涌而至,而在构筑了这个世界的规则驱使下有若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涌地了金发少年纤细的身躯当中。 而清楚察知这种能量变化的雷昂又一次彻底惊呆了。 ──是他在作梦吗?还是他对能量的感知有了异常?为什么……总觉得阿德里安现在的状态,像是在……入圣? 怎么可能? 上一次见到阿德里安时,他才只有四级的能力不是吗?怎么可能只有半年多没见,那个就算用了母亲带回的珍药,脑域至多也只能达到七、八级程度的阿德里安……就这么到达了成圣的门槛,而且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半点没有一般人冲击圣阶时的郑重?不说其他,当年他虽没亲眼看到母亲入圣,可瑟琳娜闭关突破前那种忐忑、焦虑却又隐隐带着兴奋的样子,他直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哪像此刻的阿德里安,竟就不声不响地眼睛一闭,说冲击就冲击、而且还没三两下就顺利越过了那个曾经挫败了无数九级高手的门槛? 他是在作梦吧? 突然被袭击什么的、可爱的弟弟从空间缝隙里掉出来什么的、随随便便就成圣什么的……这种常识外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他一定是在作梦吧!因为这种事,只有在梦中才可能── 但意识到成圣对弟弟意味着什么时,即便雷昂脑中此刻都是那种「我在作梦」的不真实感,却仍不由寄盼起了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 不为自己的脱险,只为弟弟那唯有成圣才能治愈的心疾。 所以这一刻,即便已因眼前明显脱离现实的发展而认定了自己是在作梦,雷昂却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当中,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尽快想办法从梦中醒过来、还是……就让这个奇异却美好的梦就这么延续下去? 可不论他如何纠结、面上的表情又是如何「精彩」,阿德里安都已无暇去顾及。 因为眼前虽仍在他掌控之中,却多少出乎了他意料之外的情况。 ──许多许多年前,当他在九级苦苦磨了几十年终于突破的那一刻,感觉到瞬间狂涌入体内的能量,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在能量的冲击中维持住本我,同时展开感知试图去触碰、去解析带来这一切的自然奥秘……但这一次,同样的能量冲击在灵魂层次极高、且已理解、掌握了许多规则的他看来本是微不足道,却在那相对于他此刻的身体仍显过于丰沛的能量涌流而入的同时,惊诧地发现了自己竟然有控制住能量走向跟运用的能力。 而这对天生体弱、比一般法师更加来得娇软易推倒的阿德里安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惊喜和恩赐……知道在规则的保护下,入圣者在完成体质转换前都会保持在不怕任何攻击的「无敌」状态下,他便也放心地沉下了心神,操控着那些能量一点一点挪去身体的隐患、修复天生的缺损,然后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进一步对他的肉体进行强化。 ──不试图在脑域上下功夫,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能量耗在那上头只会是杯水车薪,还不如全部用来强化他那脆弱的小身板,尽可能地消除这个身上最大的弱点。 重活一次的半神阁下,不仅刷新了整个大陆的最年少成圣纪录,更可能是有史以来成圣成得最惬意也最有效率的人……当那蜂涌的能量潮流终于到了尽头,已从里到外将身体淬链了遍的阿德里安才缓缓睁开了双眼,朝面前还认为自己在作梦的雷昂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 「我好了,哥哥。」 又自抬臂紧搂了下兄长──而这一回,雷昂居然有一种被勒到喘不过气的感觉──后,看穿了对方想法的金发伪少年轻轻戳了戳兄长的脸: 「哥哥想不想跟我一起出去看看?」 「看看……?看什么?」 「嗯……看我怎么收拾掉想对付哥哥的人?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说着,也不等兄长回应,不用精神力似的将几个由空间结界构成的圣级防御术扔在对方身上后,阿德里安已然主动撤下了马车的防御法阵打开了车门,将至今仍没能消化掉眼前事实的雷昂带到了外头的空地上。 便如同雷昂先前所感知到的,由于双方的实力太过悬殊,他所带来的护卫虽都十分优秀,却也只能在以命换命的情况下拖死敌方的三名八级武者,而没能够撼动那名火系法圣分毫……马车周围,但见法瑞恩家几名护卫的遗体和敌方那三名武者错落着躺了一地,那名法圣却仍在仅剩的一名八级武者的护卫下昂然而立,带着几分打量地看向了自己从「堡垒」中走出来的任务目标。 ──众人现下所在的地方,是位于凯特兰奇伯爵领边界的一处荒野。凯特兰奇领地处梵顿西南,属于地广人稀的农业领,虽然有几条贯穿境内的大马车道,平日却难得见到人影……这也是敌方之所以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出手狙杀雷昂的原因。但也正亏得此处地属偏僻,阿德里安成圣的动静虽大,注意到的却只有在场的寥寥数人;且由于马车的阻隔和阿德里安传送时隐藏空间波动的良好习惯,那名几乎将雷昂逼到了绝境的火系法圣根本连到底是谁成圣了都没弄清楚,本能地便认定了是身为九级剑士的雷昂临阵突破。 所以当二人走下马车之时,他虽因眼前多出一个人的事实皱了皱眉,却并未深想,只是怀着几分戒备地将注意力移到了刚突破九级──至少他是这么以为──的雷昂身上。 却不想这一观察,便有了片刻的错愕。 ──因为对方那明显仍停留在九级的能量波动。 但,这怎么可能? 身为一个颇有见识的法圣,他又怎会认不出一个人成圣时的迹象?方才那种能量涌动的态势本身就说明了对方已顺利突破的事实。可为什么……?为什么雷昂·法瑞恩现在的位阶怎么看都还是九级?难道对方竟然愚蠢到还想在当着自己的面晋级后试图藉隐瞒修为阴他一把? 又或者……刚才晋级的人,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雷昂·法瑞恩? 如此念头闪过脑海的瞬间,火系法圣悚然一惊,目光陡然移向那个出现得太过突然、却因外表而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的金发少年……那无比精致、却仍与雷昂·法瑞恩有几分肖似的脸庞让他轻易便认出了对方的身分,却也因此愈发惊疑难定。 ──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法瑞恩公爵的嫡子、名义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据说他天生体弱、资质极差,且自幼为心疾所苦,所以法瑞恩公爵一直有废除他继承资格的想法,却因为雷昂的阻止至今未能如愿。 这样的一个人,按理说是不可能让他产生任何警戒心;可当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前方身材纤细、精致美好得根本不该出现在这种杀戮场上的金发少年身上时,尽管感知再鲜明不过地告诉他这个少年的实力只有区区的四级,可火系法圣心底却仍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感,不断催促着要他不惜一切尽快逃离此地,离眼前的人越远越好。 明显彼此矛盾的认知让此人惊疑愈甚,却又难以在找不到任何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只因直觉就放弃即将完成的任务……察觉他眼底闪过的矛盾神色,阿德里安微微挑眉,却没打算玩什么扮猪吃老虎将时间浪费在对方身上。当下微微踏前一步、金眸间几分冷色浮现,淡淡道: 「看来你已经察觉了点什么……但很可惜,就算你现在想要逃,也已经来不及了。」 「……刚才成圣的人是你?」 见对面的雷昂同样对金发少年的表现露出了几分难以置信,瞬间明白了什么的火系法圣双眼陡地睁大,却仍强迫自己压抑下胸口于此时无益的惊诧,强自镇静着冷笑道: 「十五六岁就成圣,你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天才……但要说出这种大话,你还太早了些。」 尽管这话说来莫名有几分外强中干的意味,但他的话也并非空穴来风──就算同是圣级高手,实力也会因种种因素而有着极大的落差。而不论是谁,都不会以为一个刚刚晋升为圣级、连打斗都还没经历过一场的十五岁少年,有办法击败甚至辗压一个圣级中阶的强者。 但阿德里安只是笑了笑。 「是不是太早,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也未见他有什么动作,伴随着一阵并未刻意掩饰的空间波动,本还守在火系法圣身前的那名八级武者颈部一条血线陡然显现;下一刻,此人位在血线上方的头颅轰然落地,无数鲜血由颈部断头处喷散泉涌而出,竟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人切下了脑袋! 而此人的身体,却仍维持着先前的防御姿势;落地的头颅之上,也仍保留着死前半是戒备半是轻蔑地盯着法瑞恩兄弟的眼神。 只这一下,便让意识到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火系法圣瞬间色变,抬手由怀中取出保命用的传送卷轴、引动精神力一撕便想离开此地,却迟迟没有能够迎来预期中的拉扯感……回想起少年杀死他追随者时的空间波动,以前先前说他来不及逃时的笃定,这名法圣脸色一白,便匆忙又用了几个卷轴在自己身上施加了好几重防御,声音却已有了几分颤栗: 「空间封锁……?连圣级卷轴都能阻止的?怎么可能!」 「对空间的掌握是一门很精密的艺术……传送魔法这种东西,只要一点干扰就能够失效。」 顿了顿,「不过你判断的没错……我用的确实是空间封锁。就算是圣级的传送魔法,没有足够硬碰硬的冲出封锁的强度、又没能找到合适的『解锁』方式,失败自是必然的。」 「可恶……!」 尽管心中充满了「区区一个十五岁少年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质疑和呐喊,可眼前的情况却已不容他多想……当下一声「火凰」将火元素凝成一只形若实质的火鸟朝雷昂的方向直袭而去;暗地里却已默发了一个凝聚了等若禁咒能量火箭,在火凰的掩饰下意图在少年出手救兄的时候趁隙偷袭── 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不管是障眼法却仍杀伤力十足的火凰、还是他用来偷袭的火箭,都在靠近对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个造就了一切的人却只是静静地伫立原地,用一种平静却漠然的眼神看着垂死挣扎的人。 而那名火系法圣,却连少年究竟是用了什么方式抵销他法术的都没能摸清。 按说空间法师最常用来对敌的法术,除了辅助型的空间传送、空间封锁外,便只有空间裂隙算是宜攻宜守的一招了──他手下那名八级武者就是死在控制得极为精确的空间裂隙下;但空间裂隙若用来抵挡,火焰消失的瞬间应该会出现一道黑色的裂缝才对;但他却没感觉到任何空间裂隙出现的波动。在他的感知里,他所放出的法术并非突然消失,而是就像烛火瞬间给人掐灭了一样,自也再没能造成任何伤害。 可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空间系法术……那种感觉,就像是传说中的「空间折叠」;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一个刚刚才成圣的十五岁少年,他甚至会以为自己遇上了「那个人」。 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 那个努泰尔大陆上公认的、继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后唯一一个能将空间法术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人…… 想到这里,已陷入绝望之中的火系法圣隐隐想到了什么。 阿德里安·法瑞恩……出生于昔年的克兰西公爵府,明明是个公认的废材资质,却能够瞒过所有人在十五岁达到圣级的境界,而且还是一个极其老练的空间法师……这些,真的都是巧合吗? ──又或者,那个看似稚嫩的躯壳里装着的,其实…… 「到此为止吧。」 见那名法圣在死死盯了他好一阵之后猛地浮现了一个半是恍然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一阵熟悉的空间波动亦于此时乍然出现在他布下的空间封锁外,阿德里安金眸间一抹过于痛苦的色彩闪过,却没有马上循着那股波动的来源望去……他只是淡淡地道了这么一句,随即转身走向了一旁神色已从一开始的震惊茫然转为复杂的兄长,在敌人身躯乍然爆裂的背景中试探着轻轻唤了声: 「哥哥……?」 「阿……德里安……」 看着身上罩着缀有绒边的毛披风、打扮与先前在传影仪中望见的全无二致,脸庞和音声也干净单纯得一如往昔的弟弟,对照起他背后血腥异常的画面,雷昂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口,终还是道出了心头从刚才压抑到现在的疑问: 「你……到底是……?」 「我是阿德里安,一直都是的……哥哥。」 说着,他唇角微勾,用那张属于少年的青涩面庞露出了一抹过于成熟也过于苦涩的笑: 「可除了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之外……我还曾经有过另外一个名字。」 「──那就是阿德里安·克兰西。」 Chapter 11 「师父」 ──能够彻底占有所爱的人、甚至还得到了对方全然投入的沉沦与回应,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那一天之前,瑟雷尔不曾体验过;那一天之后,他虽然尝到了,却依旧难以用言语描述出来。 如果真要形容·他会用上三个词。 美好、疯狂……和幸福。 这便是那一天,在难以察觉时光流逝的法师塔里,他彻底占有阿德里安后、将那个因疲惫而沉沉睡去的孩子拥在怀里休息时的感觉。 即便这场出乎彼此意料外的情事始于他愤怒下的失控,最开始更是存着狠狠惩罚对方的心思,可看着阿德里安一点一点地在他的爱抚撩拨融化在情欲之中,心底的在乎、怜惜与渴望便再难抑制,最终将一切化作了情意相通的躯体交缠。 尽管那个孩子纤细而青涩的少年体型让他多多少少有那么几分罪恶感在,可那迷茫而诱人的姿态却仍让心底压抑多时的渴求盖过了残存的理智,让他终是不顾一切地先以情事的欢愉俘获了对方,然后一点一点地抚慰着让少年的身体彻底为他所敞开。 进到阿德里安体内的那一刻,不仅仍是处男的银发剑圣壳子险些失控,他远在裴督的真身亦因那种直达灵魂的喜乐跟欢愉而有了一瞬间的失态。所以竭力撑过了那段可能会让他背上「早泄」名声的冲动后,当他顶着银发剑圣的壳子开始疯狂索要他的男孩时,真身也匆匆别过了下属,回到卧室便藉着由灵魂另一侧传来的极致欢愉自渎了起来。 可他所做的却还不只如此。 直到那个被他翻来覆去地要了好几遍的少年终于再难撑持地昏睡过去,他那碍于身分限制不能出现在对方眼前的真身才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法师塔,而在代替银发剑圣的壳子清理了少年里里外外都沾满了彼此精液、却越发诱人地让他险些又用真身来上一回的躯体后,才和整理好床铺的分身一左一右地拥着那个孩子躺上了床、就此进入了梦乡。 ──虽说……这趟多年来少有的安眠,并没能像他渴望的那样一直延续到阿德里安醒来。 多年来,因为他这个一方之主总是爱离开裴督回到法师塔休息的毛病,执政官们也不得不逼他弄出了一套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联系上他的方式;而将瑟雷尔自睡梦中唤醒的,便是来自于裴督的紧急呼叫……知道下头人非要事绝不会像这样打扰他,纵有千百般不舍,瑟雷尔却仍是在昏睡的少年身上补种了几个草莓后匆匆回到了裴督。 而得到的,是他曾经预见过,可实际面对时却仍瞬间色变的消息。 ──瑟琳娜出事了。 尽管事前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那个两个月前还一脸阳光地说着「这种事,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我好歹也是圣阶了,你就对我多点信心怎么样」的女子还是在哈尔多拉遗迹里遇了险……被人发现时,瑟琳娜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身上虽没有明显的外伤,却怎么也叫不醒,生命力更不断流失,若不是有瑟雷尔先前给她的炼金道具顶着,只怕还没被送回凯特兰奇领,便先一步香消玉殒了。 瑟雷尔当年虽是出于利用才会接近对方,但当了这么多年的同伴毕竟还是有感情的,瑟琳娜又是为了阿德里安才会去冒险,单单是看在那个孩子的面上,他就不可能对此置之不理……只是这件事他毕竟不方便以裴督之主的身分直接干涉,所以纵有千般不舍,他却还是不得不离开了他挚爱的男孩,分身透过法师塔传送到了凯特兰奇领探视瑟琳娜;真身则留在裴督调查起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自非师父给他的法师塔莫属。想到以阿德里安的性格,应该能在法师塔里待得住,所以他纵有些担忧,却还是选择了将那个孩子留在法师塔里,而非直接送回洛瑞安或德拉夏尔……当然,出于先前的事留下的阴影,他还是于临走前再在那孩子身上加了一道侦测符文、确保对方身上有任何异常的变化自己都能够及时察觉。 但瑟雷尔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自己离开法师塔还不到半天,就感觉到了侦测符文的异动。而且异动所在之处,竟然就在银发剑圣此刻所置身的凯特兰奇伯爵领范围内。 事关阿德里安,瑟雷尔就算觉得事情再怎么不可思议,也不可能有所轻忽。当下让银发剑圣找了个藉口和凯特兰奇伯爵告罪暂离,随即回到了法师塔,并在确认那个孩子已经离开──而这件事按理说应该是不可能的──后将自己传送到了侦测符文的所在地点。 踏出空间裂缝前,瑟雷尔曾经想过无数个自己可能会碰到的情景;但却还是直到亲眼见着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想简单了。 阿德里安。 他的阿德里安,那个有着一头柔软金发、一双金色眼眸,前一晚还在他身下高仰头颅难耐喘息的男孩此刻和兄长雷昂置身于一片狼藉当中。背景是印有法瑞恩族徽的马车和敌我交错倒了满地的尸体;而正与两人遥相对立的,却是一名实力中等的火系法圣。 以他对双方实力的理解,眼前的对峙按理说该是敌方拥有压倒性优势,但场上呈现的风向却非如此……更让他惊愕的是,刚刚他明明是探准了阿德里安的位置传送的,如今却被隔绝在了十步之外;而阻隔了他前进的,却是他曾无比熟悉、却从未想过能再次见到的空间封锁。 ──那不仅仅是单纯以「墙」的形式阻拦,而是以无形的空间架构出法阵、足以无视所有圣级以下法术的壁垒……而在他的记忆里,努泰尔大陆上有能力做到这个地步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自己;而另一个,却是早已因他而死的师父。 可他又怎会错认? 透过属于传奇层次的灵魂感知,他可以清楚「看」到眼前的空间封锁架构得究竟有多么完美。不仅力量没有丝毫浪费,法阵与法阵之间更是一环扣一环地紧密交织,像是精确计算下的结果,却又隐隐透着一种连他都未能掌握的玄奥……意识到这一点,瑟雷尔蓦然色变;银眸凝向场中那个牵系了他所有情丝的少年,而在见着对方利用空间扩张的手段除去那名火系法圣,在自己感知中的实力却仍停留在记忆里的四级后,本就存在与脑中的无数个记忆片段,于这一刻串联成了通往爆炸性真相的引线。 ──正如只有传奇才能蒙蔽圣级高手的感知;要想蒙蔽一个传奇的感知,自然只有更高层次的灵魂才能做到……而整个努泰尔大陆这一万年来,能够达到那个程度的,也就只有区区一个人。 那个……给予了他温暖、给予了他力量,却也因他的愚蠢而失去了性命的人。 他的师父,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 ──他的男孩,那个让他再次感受到世间的美好、且令他深深爱着的男孩……便是待他如师如父、当年被他亲手害死的师父。 阿德里安·法瑞恩……就是阿德里安·克兰西。 ──同一时间,像是在呼应他脑中浮现的认知一般,空间障壁内、那个前一晚还在他怀里安睡的少年已然转过了身,却不是看他,而是看向身后的雷昂,带着苦涩的笑容在对方的询问下直言坦白了自己的身分。 『你……到底是……?』 『我是阿德里安,一直都是的……哥哥。』 『可除了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之外……我还曾经有过另外一个名字。』 『──那就是阿德里安·克兰西。』 即便心底早已推测出了这个让他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真相,可亲口听到少年说出这句话时,瑟雷尔心底的感觉,却仍是乱得无以复加……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这十多年间那孩子对他的亲腻、关切和信任;想到了对方在与自己过度贴近时偶尔会露出的挣扎和不自在;想到了那条只用了十一年便毁坏、以至于让他认为对方是故意拿生命威胁自己的链坠;以及……前一晚的高潮当中,他曾以为是错觉或臆想那几声「瑟雷尔」…… 许许多多的事,其实早就有了迹象;但他却还是直到此时才得以将一切完全串起,最终指向那理应让他无比欢欣,如今却有些难以面对的真相。 看着十步之外那个正彷佛等待宣判似的望着兄长的少年,回想起彼此相遇以来的种种,曾有的困惑与单方面的推测全都得到了补全,让瑟雷尔心神一颤、脑中一白,下一刻,便在理智判断出该怎么做之前,他已然不顾一切地冲破了空间障壁,就那么当着雷昂的面将他的男孩紧紧拥入了怀中。 但紧随着落在对方耳畔的低语,却已不再是往日对「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呼唤。 感受着怀中少年因他的拥抱而紧绷、却又在他的气息中情不自禁地软了身子的诱人反应,银发剑圣毫不顾忌「旁人」眼光地先是轻咬了咬少年耳廓,而在如愿看到那一抹动人的粉色后双唇轻启,就这么吐着气耳鬓厮磨地在他的男孩耳边喊出了那个已经睽违太久太久的称呼── 「师父……」 梵顿西南 凯特兰奇伯爵府 雷昂很想杀人。 他不是没有见过血、不是没有杀过人,可作为一个武者、作为一个军人,他手中的鲜血很少跟私怨有关,多半是情势所逼下不得不为之的决定;但这一刻,他却是头一遭发自心底的那么想杀一个人。 尽管那个人,是他这些年来能够迅速晋阶到九级、且身手在同级高手中名列前茅的主因。 那个曾被他视作老师的男人,银光猎隼伊莱·温斯特。 同时……也是凶名赫赫的大陆公敌,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 ──当然,眼前的男人究竟有几个身分,都不是让雷昂此刻恨得想杀人的主因……他之所以第一次这么痛恨一个人,是因为对方彻底逾越了他的底线、玷污了他心心念念顾着护着的宝贝。 伊莱·恋童癖·温斯特,又称瑟雷尔·大变态·克兰西,居然在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宝贝弟弟就是那个空间半神的当下示威一般地抱住了阿德里安,还就那么当着他的面低头咬弟弟耳朵──不是说悄悄话的咬耳朵,是真咬──吹气,用那种该死的调情口吻对阿德里安喊「师父」……雷昂虽老早就知道弟弟的外表有可能会吸引一些变态出手,却没想到伊莱也会是其中之一,更已仗着他们一家人的亲近信任得了手……一想到过去这些年里,对方在自己眼皮下对弟弟做了多少不规矩的事,雷昂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那个他曾经无比崇拜的男人杀千刀捅万剑! 如今想来,当初阿德里安和伊莱之间的气氛会变得那么奇怪,一定是伊莱做了什么事导致的……虽然那个男人现在口口声声的说阿德里安是他师父、他们两个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但那个时候他分明还不知道这件事,却已经对才十四岁的阿德里安做了些什么……尽管不晓得细节,但光是脑海中闪过的一些可能性,便已足让雷昂抓狂了。 但是。 但是。 他……打不过那个变态。 远在裴督的那个传奇强者就不用说了,他小时候也是被对方的故事吓大的;就算眼前这个,他刚刚含恨出手的结果也依旧凄惨……如果不是弟弟突然出手将对方困了住,雷昂毫不怀疑那个男人会假「锻链」之名好好整上他一番。 所以雷昂也毫不客气地回击了。 ──尽管弟弟据说其实已经一千多岁的事实让他有些懵,可在那种「再不好好表示弟弟就会被变态抢走」的强大危机感下,充分把握到重点的金发青年还是选择了一如既往的态度,在那个变态的面前紧紧抱住了其实已经不需要他保护的弟弟。 虽说……除了补充了一些让人惊讶的背景知识、和实力有所增长之外,弟弟给他的感觉并没有任何改变──即使成了圣,弟弟的头发依旧细柔、脸颊依旧软嫩,就连喊着「哥哥」的嗓音和声调都一如平时,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好纠结的? ──当然,雷昂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感受到了某人的威胁才得以想通。 只是他恨归恨,可在母亲的情况才刚因对方的帮助得以稳定的此刻,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顾地做出什么。就如现下,他虽比任何人都不放心让那两个人同居一室,但在弟弟央求的目光下,他却仍只得内心滴血地点了头,目送着阿德里安和伊莱以叙旧和讨论母亲的病情为由躲到了隔壁的书房里头。 雷昂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眼前的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早有预谋的瑟雷尔已然一把抱住了身前的金发少年,心念一动就将两人传送回了位于虚空中的法师塔里。 而阿德里安没有拒绝。 他只是在回到「家」中之后一把挣开了男人的怀抱、强耐着紊乱的心绪便往自己昔日的房间行去,却不想身后的人竟也毫不在意地跟了一路,然后仗着比他强上不少的力气在他进入房中的同时又一次从背后将他紧紧拥了住。 也在这一刻,一道漆黑如墨身影乍然出现在阿德里安眼前,于少年金眸因怔愣而微微张大的瞬间俯身低首,用那双带着冷意的唇深深吻住了眼前的人。 不留丝毫空隙地。 相异的气息和触感,唇舌间那种温柔却又强势的辗磨和撩拨方式却是足以挑勾起少年身体记忆的熟悉……回想起一天前的那场欢爱,和他在男人的教导和占有下由里到外领受到的绝顶欢愉,阿德里安便仍存着几分抗拒,却仍不由自主地在男人的亲吻下眸光微散、眼角微红,最终在身前身后两副躯体的包围下彻底瘫软,任由后头的银发剑圣一手滑入他衣中恣意捻上那微微挺立的乳尖,另一手却已探入少年底裤,毫不掩饰意图地轻轻抚弄、套握起了对方已微微有了几分硬度的粉嫩性器。 「师父好敏感呢……仅仅是吻而已,下面就已经小湿了一片。」 银发男人将唇贴在少年耳畔低声说道,「还记得吗……那天我们是怎么在床上纵情欢爱的。虽然最开始不太好受,但后来我每一次顶进去,师父前面就会不停流出水来……很舒服吧?像那样。」 「呜……」 可面对这样羞人的话语,阿德里安却逃不开、也无法回答。因为他的双唇仍被黑发的裴督之主疯狂地含吮掠夺着;那双带着凉气却无比完美的掌亦正扣着他的面颊,迫使他只能承受着自身的每一分侵夺跟撩拨……不论是以哪个身分。 「对不起,师父……那天我误会你了。链坠是因为承受不住你的灵魂波动才会破损,不是你故意弄坏的吧?但我依然得说……我并不对自己后来做的事感到后悔。」 「能够彻底地得到你、占有你,是我这四百年来最幸福的事。」 「住……手……呜、别……啊……!」 「师父总是这样不好意思……明明很想要的不是?」 「知道吗……如果不是还存着几分理智,那天帮师父清理身体的时候,我早就用真正的身体再来上一回了……我想你想得都疯了,本来还在烦恼该怎么解释身分的问题,却不想事情会这样峰回路转地自己解决了……果然我们注定是要彼此相属的吧?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所以……我们才会即便迭经波折,却终究还是迎来了这一日。」 「我爱你,师父。」 「我知道自己很愚蠢,也知道自己犯过许多难以挽回的错……但师父,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说出那种气坏你的蠢话吗?因为我知道自己不配,不配拥有你,更不配拥有任何形式的幸福……早从四百一十五年前的那一夜起,我就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却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把持住,就这么沦陷得彻底。」 「我之所以爱上你,不是因为年纪,也不是因为外表,而仅仅是因为我将『阿德里安·克兰西』当成父亲当成师长,所以只晓得依赖你、利用你,却从不曾改变角度看看……但对『阿德里安·法瑞恩』,身分立场不同,从索要变成给予,有些东西,便也在朝夕相处中慢慢有了改变。」 「师父……」 情事后,阿德里安失神的容颜仍然仰靠在银发剑圣颈间,而裴督之主黑色的头颅此刻却埋在了师父的胸前……直到高潮后的馀韵稍缓,难抑爱怜地边抚着少年面庞边吻去他眼角的泪水后,瑟雷尔才缓缓退出了师父的身体。 原先填满后穴的热楔蓦然抽离,尽管阿德里安此刻已敏感得再禁不起一轮索要,里头却仍莫名地升起了几分空虚……可还没等他逼自己忽视这种感觉,身后隔衣顶着臀瓣的硬挺却已让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本仍残着几分欲色的小脸瞬间染上几分苍白,有些慌乱地望着身前的裴督之主摆了摆头、惊声道: 「不要……不要了……我没有办法、马上就……」 脱口的话语说得支离破碎,可正对着师父的瑟雷尔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知道阿德里安是害怕他马上换用银发剑圣的身体再一次插入,不是不曾想过、却暂时没打算这么做的裴督之主忙安抚地轻吻了吻对方发顶,并在满意地摸了摸对方盈满了自身精液的潮热肉穴后由银发剑圣手中接过师父已然瘫软的身躯,将他抱到了位于卧室深处的大床上。 真真切切只有二人地。 见欲望高涨的银发剑圣已然从门口离开,阿德里安稍稍松了口气,颊上却已因自己方才想到的淫乱画面而染上了几抹嫣红……察觉这点,瑟雷尔低低笑了笑,却没有戳穿,只是探手拉过绒被盖住师父半裸的身躯,而在低头吻了吻对方眉角后、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我其实很嫉妒『伊莱』。」 「嗯……?」 「因为阿德里安第一次手淫是释放在『他』手里,第一次发生关系的对象也是『他』……加上那十年间,『伊莱』可以天天看着阿德里安长大,『瑟雷尔』一年却只有一次机会……你说我怎能不嫉妒呢,师父?」 「可那……明明都是你……」 「是啊……都是我,不过既然这样,刚刚师父在怕什么?」 说着,他有些坏心地将指移向了那正缓缓收绽着淌出精液的湿软肉穴……「大可以……在里面还留着『瑟雷尔』的东西的情况下让『伊莱』插入不是……?我看师父这里收缩的样子好像很希望能再次被填满,如果是『伊莱』的话……」 「不、那种事……我暂时……」 银发剑圣和裴督之主毕竟拥有两个完全不同的身体,就算再怎么清楚抱他、侵犯他的都是瑟雷尔,却免不了那种同时跟两个人欢爱的淫乱感……像刚刚那样、银发剑圣只是从后头抱着他也就罢了;可若像瑟雷尔描述的那样,在对方退出之后紧接着又被「伊莱」进入,不论理智如何清楚对方的身分,心底都还是不免会产生一种自己正被两个男人轮流操弄的感觉。 瑟雷尔说这些本就只是想看他的男孩兼师父面露羞意的样子,并没有违背对方意愿勉强硬来的打算。故见着师父抗拒中带着几分挣扎的眼神,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而是一个揽臂将人紧紧抱入了怀中。 「告诉你一个秘密……师父。」 「秘密……?」 「那一天……『伊莱』也是第一次。」 顿了顿,「而『我』……也已经四百多年没和人有过任何与情欲沾边的接触了。」 「瑟雷尔……」 知道对方刻意强调的时点意味着什么,即便阿德里安仍不可免地因随之给挑起的记忆心头一揪,叹息着唤出那名的声调却已再没有昔日撕裂心肺的痛,只有几分过于交杂的无奈。 见状,瑟雷尔微微苦笑,却没敢再继续冒险将话题深入下去──他好不容易才透过身体力行的做「爱」让师父体会到他的真心实意,又藉情事后的亲腻感进一步拉进彼此的距离……要是一不小心说错话,让师父再次翻起根本还没算过的旧帐,他岂不是呜呼哀哉? 所以沉默片刻后,他决定来个祸水东移,用一句话吸引了已慢慢退出「情欲昏头」状态的师父注意: 「瑟琳娜这次会出事,背后有西法的影子。」 「……他也到大限了,正急病乱求医吧。瑟琳娜中的是抽取生命力的诅咒,那种构成方式与屠神匕的原理有几分相似,确实像是他的手笔。」 说到这里,已完全「进入状态」的阿德里安审视了下身旁正有意无意地来回抚摸他腰线的男人,挑了挑眉道: 「你不是一百岁不到就成功晋入了传奇?」 「嗯……师父满意吗?」 「本来很满意……但从你现在的状况来看,这一两百年来好像没有太大的进展?」 「呜……」 虽然有自觉、但已很久没人敢督促他的裴督之主有些心虚地呻吟了下,「我花了点时间……研究其他的东西。」 「嗯?」 「像是亡灵法术、精神法术、召唤术、人体炼成……和时光法术。」 「是吗……」 尽管因那「时光法术」四字不可免地忆起了那条光影浮动的长河,但此时此刻,阿德里安感受最为强烈的,却还是徒弟中间提到的召唤术……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忆起了那声让他放弃「王座」的泣血呼唤,而在瞧见徒弟面上像是因偷懒而心虚的表情后,有些怀念地勾起了一抹无比慈爱的笑容。 但瑟雷尔却没有因此便放松下来,反倒是因那已太久太久、甚至一直都认为此生已再没机会见到的慈爱表情红了眼眶,忍不住紧紧拥住了那个在他而言意味着家、意味着亲人,如今更意味着爱人的金发少年。 「师父……」 「怎么了?」 「你……恨我吗?」 「……怎么可能?」 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阿德里安微微一叹。 「只是很气很气而已……可就算再怎么气,都还是放不下。」 顿了顿,「或许就像你总会将我视作师长、视作父亲,在我心底……更深更深的,应该也还是将你当成了孩子吧,我唯一的、也最宝贝的……」 「那『阿德里安』有真的将我或『伊莱』当成长辈看待过吗?」 「怎么可能。」 与先前相同的答案,这一回的语气却是迥异的嫌弃,让瑟雷尔不由露出了几分哀怨的表情,却又在想起师父先前的话后,回敬般蓦地一个俯首轻轻舔上了少年耳廓。 阿德里安因而一颤。 察觉这点,瑟雷尔有些得意地压低了嗓音,轻声道: 「但我可是真的将小阿德里安当成了宝贝……所以现在只要面对师父,就算您正在训我……我也能够毫不困难地升起欲望。」 说着,像是想证明什么、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欲壑难填,如此一句罢,他也不等阿德里安反应过来,便已就着侧躺的姿势抬高少年右腿再次进到了对方体内──突如其来的冲击让金发少年瞬间倒抽了口气,可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早有预谋的徒弟便已先一步吻住了他的唇,同时由缓而快地不断挺动起腰臀。那在汁水润滑下轻易插到了最深处的肉柱就像是天生与怀中的躯体互相契合般,又一次再精准不过地停在了肉穴里那足以让少年濒临疯狂的一点上。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让阿德里安甚至连抵抗都没能组织起,便已在那狂涌而来的强烈刺激中彻底陷进了徒弟二度织就的情欲浪潮当中…… 卷三·灵魂誓约 Chapter 12 覆水 情欲可以蒙蔽人的理智;但不论如何蒙蔽,情欲总有消退的时候;理智,也终有恢复的那一刻。 所以瑟雷尔虽然一发现真相就马上来了个拥抱咬耳朵、又先下手为强地用一场淋漓尽致的性爱作为和师父「叙旧」的开场;可当情潮褪去,那些只是暂时被欢愉所淹没的过往、矛盾和隔阂,便也一点一点地浮现在了彼此之间。 对裴督之主来说,阿德里安就是师父、曾让他感受到温暖而难以放手的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不论得知实情的当下如何震惊,心底的喜悦却仍是胜过一切的──他喜悦于师父终究还活着、喜悦于彼此的两情相悦、喜悦于自己不必再因爱上阿德里安而感到愧对师父,更喜悦于这四百年来一直横亘在心头的、那个名为「早知如此,接受师父又何妨」的念头,最终迎来了更为完满的答案。 ──他一直都是爱着师父的。 他不晓得自己的感情是从何时有了改变,却已经清楚当年的纠葛和这些年来的苦思挣扎,终究是受了某些固着在心底的旧有认知和想法所致……那些随着灵魂来到这个世上的阴暗情绪曾被来自师父的温暖、疼宠与独属于他的亲情所封印,却在他察觉了师父眼底的情意和欲望后复苏,以至于他轻易就给蒙蔽了双眼、一心用最大的恶意去推测师父的想法和行动,结果便导致了四百多年前的那一场悲剧。 但他爱上「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原因,却和当年他愿意打开心房让师父进入的理由如出一辙。 而这,也是当他第一次惊觉自己竟然真的在阿德里安身上寻找师父的身影时会那么样的惊惶的原因……因为内心深处,他已经隐隐察觉了自己对阿德里安怀抱着什么样的情感;而这份情感的萌生是基于那孩子和师父的相似,不也正意味着……他的心里,其实也是爱着师父的? 可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在师父已逝的情况下,这样的答案,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的。 所以他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自欺欺人,换来的却是那一夜的失控与和阿德里安的渐行渐远……他渴望着那个孩子,却又不停告诉自己不能接近、拥有对方,内心挣扎压抑到最后,就是那个蠢到不行、差点害死了阿德里安的决定……和之后彻底脱了序的种种。 虽说……回想起来,不论是四百年前还是现在,面对师父时,他所做的决定好像就没有一个是不蠢的。 明明爱着对方,却总是自以为是地恣意妄为、甚至几度让对方生死交关什么的……光想,就觉得自己实在糟透了。所以知道阿德里安就是师父的那一刻,紧随在狂喜之后,更快占据了心头的,却是恐慌。 害怕失去对方的恐慌。 因为意识到自己究竟做出了多少混帐事,又怎么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伤透了师父的心。 ──在那个瞬间,他或许没有能够如此理智清楚地去数算、厘清自己这些年来的「罪状」,却已隐隐感觉到了不妙,以至于当下的第一个举动便是顺从本能地冲上前去抱住师父,目的只为了在师父回过神来算帐前先一步影响对方的思维、软化对方的态度。 在已这样深地爱上了师父、爱上了阿德里安的此刻,他不能、也绝对无法接受那个这世上他唯一真正在乎的人有任何放弃他的可能──便存着这样的想法,当他和师父终得独处「叙旧」时,已从师父挣开自己怀抱的举动中察觉不妙的瑟雷尔更是变本加厉,直接真身分身一起上阵、生生用情欲淹没了师父本欲勃发的怒气,然后边撩拨着那具被自己调教得无比敏感的躯体边讨饶倾诉求爱,最终彻底陷落于情欲之中,只能在自己的侵犯下无助地哭泣呻吟、再也没能思考其他。 同时,用那样恨不得把对方揉碎到自己骨里的欲望和渴切……身体力行地表达出他即使在知道「阿德里安」的真实身分后亦不曾动摇的爱意。 但心志表明了是一回事,对方是否真的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尽管情事暂歇时,他已如愿从师父口中得到「不恨」的回答、更从对方的神态举止和肉体的反应中明白了自己依旧被对方所在乎、所深爱,可当情潮退去,师父的思绪再不受那份迷蒙醉人的情欲所影响,那些他一直畏惧着的色彩,便一点一点地浮现在了对方的金眸间。 那是横跨了四百馀年的、「阿德里安」内心深处藏得太好、却也压抑了太久的阴翳。那是怨愤、是苦涩、是委屈、是惧怕、是不安、是戒备,更是深植于心的质疑……和不信任。 对于他的情感、他的态度、他的言词。 他终于认清了自己不仅爱着阿德里安,更一直都深爱着师父──虽然他无法否认这份深爱同样混杂了亲情──但已被他狠狠伤过无数回的师父,却已不敢再信。 可他能怪谁? 是他不乾不脆,一方面有所顾忌、一方面却又仍顺从着自身的欲望,所以决定保持距离时却仍克制不住地追来了洛瑞安,却又在追来洛瑞安之后用那种暧昧莫名的态度吊着彼此……而单是想到师父是用怎么样的心情来看待他这些日子的诸般作为的,瑟雷尔的心底便痛得无以复加。 更别提他那一天自以为是的拒绝了。 如果阿德里安只是阿德里安,那些话固然伤人,想来伤害的程度也有限……但阿德里安却是师父,那个曾在四百年前被他用无数狠绝凌厉的言词狠狠伤过的师父,于相隔四百年后又一次经历类似的事,就算他脱口的言词尚算婉转,但在师父听来,只怕却仍不啻于剜开伤口撒盐,甚至刀刀割肉似的不断凌迟吧。 那是他最爱也最在乎的人,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无条件的爱他、疼他、对他好的人,却被他那样一次又一次地践踏伤害……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师父没有理由再继续像以往那样包容他、爱他。 因为他没有资格。 可他如何能够放手? 自私也好、卑鄙也好,既然他们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最终仍是彼此纠缠不清,已彻底醒悟的他,便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师父撇下他离去。 事实上,如果不是清楚「过犹不及」的道理,就算要瑟雷尔天天用身体把师父留在床上他也绝不会有半点不乐意……只是以师父的性情,那种像情妇、男宠般以肉欲作为手段、趁对方耳根子软时百般劝哄的行为可一不可再,用多了只会让自己本就少得可怜的信用更形下跌;所以将师父在床上困了一整天、把人从头到脚反覆吃到倦极昏睡后,他没有趁人之危、于师父醒转前再次将对方拖入情欲里,而是静静等着那双金眸于一夜安眠后渐渐恢复清明,然后强抑着不顾一切将人留下的冲动,和已因恢复理智而开始对他有了戒心的师父一同离开了法师塔。 之后,他们并没有再一起行动。 有瑟琳娜出事在前、雷昂遭袭在后,虽然双方都已无了大碍,事情却不可能就此作罢。只是瑟雷尔虽已知道真相,但他早已不是四百多年前那个不论在外如何意气风发、心底都还是倚赖着师父的小徒弟,就算清楚阿德里安就是师父、如今亦已有了圣级的修为,也是说什么都没可能让他的男孩冒险的。所以纵有万般不舍,他却还是无视对方复杂的眼神、于印下一吻后把人送回了洛瑞安,自己却兵分两路地调查了起来。 当然,因为某个众所周知的理由,瑟雷尔说是兵分两路,其实真身的作用也就是留在裴督镇镇场指指挥、间或收取下属得到的种种情报而已,并不比加密后的通讯仪有用到哪里去;相较之下,他那不得不守在雷昂身边的银发分身,便要来得忙碌许多了。 事情还要从瑟琳娜醒来之后说起。 出于对这位「烈焰玫瑰」某些脾性的了解,为了避免她在身体恢复后又不死心地再到哈尔多拉或其他类似的地方冒险,瑟雷尔虽不是那么情愿,却还是在取得师父同意后简单扼要地将二人的身分和种种真相告诉了对方。 对此,瑟琳娜的反应很直观也很简单:她先是确认了阿德里安的病况,随即在一阵抱蹭亲热、确定她的小阿德里安还是小阿德里安后便接受了此事,却是连片刻的纠结或别扭都不曾有过,让看着的雷昂都不由半是佩服半是心虚……不过瑟雷尔提起这些只是为了替之后的话做铺垫,见瑟琳娜接受得毫无障碍,便也顺势将话题延伸了下去。 哈尔多拉的事背后有着西法·恩塞德的影子,这点是无庸置疑的,瑟琳娜也在回忆先前的冒险经历后想起了一些蛛丝马迹……但她所遇到的事明面上毕竟只是再常见不过的冒险意外,如果贸然展开追查,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线索就此断掉,甚至打草惊蛇惹来塞姆尔帝国方面的注意。而这样的情况,自然是瑟雷尔无论如何也不会容许的。 他不在乎瑟琳娜是不是找死,却不能不防着塞姆尔方面将目光投到师父身上……狗急了尚且会跳墙,更何况如今正忙着跟死亡赛跑的西法?如果让那人知道阿德里安十五岁就已成圣、甚至由此猜想到师父的真实身分,瑟雷尔毫不怀疑那个已经不惜靠夺取他人生命力延命的人会不惜一切地朝师父出手。 而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如今还只有圣级实力的师父如果对上了西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所以坦明身分后,瑟雷尔便也撕破了往日作为「伊莱」的温和外衣,毫不客气地向瑟琳娜和雷昂提出了以誓约封口的要求,并让瑟琳娜承诺绝不会做出任何可能威胁到阿德里安性命安全的行为──包含主动追查哈尔多拉的阴谋或将此事传扬出去在内。 他的态度远远称不上好,但事关阿德里安的安危,瑟琳娜和雷昂当然不会冒险……尤其这种誓约对他们而言同样是一种保护,故两人没怎么迟疑就依言直接对阿德里安进行了誓约,只是在完成后用一句「也不知是谁差点直接气死了阿德里安」轻飘飘地回击了过去。 不用说,瑟雷尔那一瞬间的表情,精彩得让某母子俩瞬间有种夏天灌冰水的畅快感;而同样听着的阿德里安却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什么也不曾脱口。 这样的态度,比起明枪实剑的指责更让瑟雷尔痛到难以自已。 在那之后,瑟琳娜便留在了凯特兰奇领,明面上的理由是仍然需要休养,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陪伴父母兼调查领地的内鬼;雷昂则是在暂时向学院告假的「伊莱」的护卫下回到了德拉夏尔,一明一暗地展开了对暗杀事件的调查。 从利益关系的角度来看,雷昂若死,最直接的「受益人」无疑是继承权饱受其威胁的阿德里安。所以雷昂到达帝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皇室以及法瑞恩公爵双方禀报此事并洗脱弟弟的嫌疑;而最直接的「证据」,则莫过于随行的银发剑圣了。 由于阿德里安的身分和实力都必须严格保密,于千钧一发之际拯救雷昂并诛除了那名火系法圣的「功绩」,自然便只能落在了披着银光猎隼壳子的瑟雷尔身上──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就是阿德里安在和哥哥通话时发现哥哥遇袭,连忙通知了正在凯特兰奇伯爵府探视瑟琳娜的温斯特剑圣前往救援。 银光猎隼与法瑞恩家的渊源在德拉夏尔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有不少人都还不怀好意地揣测过英俊的银发剑圣之所以对这个家族格外青睐的理由。最开始的时候,人们猜测他是为了追求有烈焰玫瑰之称的瑟琳娜·凯特兰奇,所以才会藉故入住法瑞恩家看顾、指导作为瑟琳娜独子的雷昂·法瑞恩;可等到八年过去,同为剑圣的两人间依旧没有分毫「突破」的迹象,多年来一直只在魔武学院任教的温斯特剑圣却突然纡尊降贵地跑到了皇家学院「带小孩」,而年方十二岁的阿德里安也无巧不巧地在那年入了学、并在就读期间得到了银发剑圣的百般照顾……尽管后者从未正面解释过自己的行为,却仍不妨碍某些人由法瑞恩家的小金丝雀那精致娇俏的容貌中「明白」些什么,所以听到伊莱是因阿德里安的通知才得以及时赶到,皇宫方面派出的调查官也不曾对此提出质疑,只是在记录下来的同时若有所思地看了银发剑圣一眼;至于阿尔法德·法瑞恩,他的回信十分简单,却也十分让人火大。 阿尔法德向伊莱·温斯特致上了十二万分的谢意,并表示如果银发剑圣愿意维持双方的「友谊」继续保护雷昂,他也不介意进一步「加深双方的关系」并「付出相应的代价」……尽管并未直言于纸上,可不论雷昂又或瑟雷尔,都能从他的用字遣词中猜出这位「父亲」的想法。 只要能成功拉拢住银发剑圣,他不介意将拥有第一继承权的嫡子作为「代价」付出……一想到他的男孩、他的师父在那个男人眼里居然就和货物没两样,饶是瑟雷尔在最疯狂的时候也曾一瞬间闪过类似的念头,亦不由气得让裴督再次变了天;更别说是一心将弟弟当成宝贝捧着护着的雷昂了。无奈不论两人再怎么愤怒,也很难拿这个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梵顿名将做什么,只能庆幸阿德里安并不只是「阿德里安·法瑞恩」,不至于对自己拥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失望痛心了。 ──事实上,对于阿尔法德让人不知做何感想的行为,身为最大受害者的阿德里安确实也是最不在乎的那一个。 但雷昂的事件陈述排除了阿德里安的嫌疑,却也同样让整个局面变得更为复杂……好在他本来就没怎么冀望帝国警察厅帮他查出幕后黑手,该尽的责任尽完后便将调查的事交给了银发剑圣处理,自己则一如既往地白天到警备司工作、晚上和弟弟联络感情──在某人如刀般锋利的目光威胁下──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而披着银发剑圣壳子的瑟雷尔么,则一方面留心雷昂的安危、一方面分析各方的资料找出此事背后的黑手……这种事他早在四百多年前就已做得驾轻就熟,也不冀望透过司法得到什么公正的判决,所以明里暗里各种手段齐出后,银发剑圣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这次的暗杀事件基本上可以看到三个势力的影子。其一是柯林斯,也就是阿德里安的母族,这个在政治上一向活跃的家族当年之所以会和法瑞恩联姻,就是为了将这个新兴贵族掌握在手中,从而在梵顿的政治博弈上获得更高的权力;其二是瑟琳娜的堂兄,凯特兰奇伯爵的第三顺位继承人,在瑟琳娜出事后认为自己得到了千载难逢的良机,打算一鼓作气地将作为凯特兰奇家第二顺位继承人的雷昂除去;最后一方则是隐隐有着兽人背景的索林商会,因雷昂的优秀表现而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决定在他成长起来前彻底铲除这个可能会妨碍兽人崛起的年轻法瑞恩。 这三方虽没有明确的联手,却在利益一致并察觉到异动后或多或少地做出了相应的配合──出手雇佣的是索林商会,柯林斯家则是刻意忽略了这已经能称得上间谍行动的阴谋,并推波助澜地让杀手方面得以和凯特兰奇家联系上。如果不是阿德里安出现得及时,雷昂早就死在了那名火系法圣的袭击下,问题也只在于该将罪名推给谁而已。 只是幕后黑手查到了,该如何还以颜色、又该如何把握合适的「度」,自然是一大问题了。 索林商会方面不必他们操心,只需将相关线索提供给帝国警察厅,后者便会感恩戴德地顺着追下去;但凯特兰奇那边是家丑,该如何处理需要顾着老伯爵的面子;柯林斯这边虽然和阿德里安没什么感情,但在这件事情的首尾上做得颇为隐蔽,在梵顿的势力又比法瑞恩家还要大,要想从正面讨回公道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雷昂除了面对弟弟的时候会不知道什么叫原则,平时仍是相当理智的;所以对柯林斯家的「回敬」最终是暗中指引警察厅「找到」索林商会的「暗线」,以此断了柯林斯家安插在帝国情报部的人手,并没有再进一步追查下去。 可即便瑟雷尔在这次的调查中居功厥伟,曾经对温斯特剑圣无比崇敬的雷昂对他却仍没有半分好脸色。原因无他:继知晓真相那天的「咬耳朵」事件后,一心守护弟弟贞洁的好哥哥又一次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那日在「书房」里,阿德里安不仅和银发剑圣叙了整整一天的旧,出来时后颈处还多了几抹红痕,身上更隐隐约约地透出一股书房中没有、银发剑圣身上亦没有的陌生冷香,且中间还混杂了法兰东南地区特有的芙兰花香……想到弟弟提过的、「伊莱·温斯特」只是一副人造躯壳,某位大魔头另有真身在裴督「镇宅」的事实,身为兄长却也同样是个男人的雷昂几乎控制不住跑偏的思绪。如果不是阿德里安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腰酸脚软的迹象,只怕濒临崩溃的金发青年早就不顾一切的再度和「恩师」干上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副身体里装的灵魂其实已经上千岁、比法瑞恩家的起源还要早上几百年,也不是不知道那个灵魂曾有过的睿智名声……他甚至还清楚阿德里安其实仍深爱着对方的事实,可认定了弟弟就是弟弟后,雷昂就算「知道」再多,也很难接受弟弟被某个混蛋长辈玷污──虽然「历史」上似乎是反过来的──的事实。所以尽管勉强耐住了脾气,雷昂却已彻底和曾被他视为恩师甚至套入了父亲形象的银发剑圣决裂,连和弟弟用传影仪通讯都要刻意避开对方。 但对此刻的瑟雷尔而言,比起「大舅子」的敌视和这些层出不穷的小动作,他还有更需要烦恼的事。 那就是该如何重新取得师父的信任,让师父相信并接受他的感情。 但对此刻的瑟雷尔而言,比起「大舅子」的敌视和这些层出不穷的小动作,他还有更需要烦恼的事。 那就是该如何重新取得师父的信任,让师父相信并接受他的感情。 而来到努泰尔大陆至今四百馀年、成为一方之主两百多年,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陷入这种说简单很简单、说复杂却也很复杂的感情问题中的一日。 问题的症结所在,不外乎他说过的蠢话做过的蠢事太多,以至于当他终于明白自身的情感、怀着一腔热血捧着一颗真心来到对方面前时,师父却已将他拒于心门之外,再不敢轻信……更遑论接受。 但瑟雷尔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有能力躲过重重追杀绝地反击、也有能力抽丝剥茧摸索阴谋背后的黑手;可面对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也最关心他的人,他却不知该怎么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改变、自己的真心……知晓真相的那一天,即便是在那样亲密无间的肢体交缠中,他的爱语他的倾诉都仍显得那么样苍白无力,让那个他最在乎也最在乎他的人纵使已彻底为他敞开身体、失神高潮,却仍没能在爱欲消退后……真正敞开心房接受一切。 瑟雷尔之所以会暂时放弃继续在师父身边痴缠讨好,也是考虑到他的累累前科,决定在再做出什么蠢事前先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只是让整个努泰尔大陆闻风丧胆的裴督之主虽有着不惜一切都要挽回对方的决心,却半点没有与之相衬的信心。而要想寻求「场外支援」,以现下的情况来看,知道他师徒二人身份与牵扯的瑟琳娜和雷昂不想办法拆散他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还有帮他出主意的可能?到头来,瑟雷尔所能想到的求助对象,也就只有自己手下的几名执政官了。 而最终「雀屏中选」、能让他信任又有可能在此事上拿得出好建议的,也就只有那位向来深受裴督之主倚重的情报官了。 科立耶·库勒,裴督五执政官之一,同时也是整个裴督最出名的爱家好男人,与当年救援他离开塞姆尔的女情报官结为夫妇五十馀年,如胶似漆的程度至今仍让无数裴督的单身汉羡慕嫉妒不已。他们也同样冷战过吵架过理念不合过,却也每每都能在将话说开后言归于好……比起其他四个不是流连花丛就是屡战屡败或拿工作当伴侣的执政官,显然也只有科立耶能够倚靠了。 ──于是,当银发剑圣在德拉夏尔收拾善后思念师父时,裴督之主也在处理完日常公务后极为罕见地出言留下了本打算照常下班的情报官,在对方微带诧异的目光中将人请到了他位在裁决塔上的休息室中。 看着从头黑到脚的裴督之主在进房后无声地释放了无数层结界,已有许多年没见识过这种大阵仗的科立耶心下微凛,一瞬间有些不太确定自己适不适合继续在沙发上坐下去──会让这位大人如此慎重其事地与他密谈的内容,科立耶最先想到的就是「裴督出内鬼」或「要对塞姆尔行动了」之类的大事……如果是前者,作为情报官的他多半会被究责,哪能这样悠哉地坐在沙发上?至于后者……谈话内容兹事体大,显然也不太适合窝在沙发里进行。 可面对他的坐立不安,裴督之主却没有表示什么。 黑发黑眼的男人只是反覆确认了下结界的可靠度,随后由空间中取出了一瓶扎着缎带的上好红酒放到了下属面前。 「先给你吧……算做今天的谘询费。」 「……是。」 尽管对主人所用的「谘询费」三字有些不解,但科立耶聪明地没有多问,只是把身前那瓶有价无市的名酒收到了空间袋中,然后放松了身体微微倾前,用肢体动作暗示对侧仍一脸冷凝的裴督之主自己已经准备好倾听……识趣的表现让瑟雷尔对自己的选择多了点信心,遂在清了清喉咙后薄唇微张,斟酌着向下属道出了自己的感情问题。 ──当然,他还不至于坦白到连人名都照实说出,而是欲盖弥彰地用了个「有一个人」做开头,同时尽可能地模糊了阿德里安的身分,并将重点摆在了他做出的种种蠢事和师父的反应上……可饶是如此,马上就在脑内补充了「主人=这个人」的科立耶却仍是在倾听的过程中表情一点一点崩坏,最终再也顾不得主仆之间的分际,在黑发传奇终于停下叙述时揉了揉已经目瞪口呆的脸,尽量保持严肃地朝对方开了口: 「大人,请恕我直言……喜欢上『这个人』真是那位阿迪阁下生命中最大的败笔;『这个人』到现在还没被对方彻底厌弃,实在是走了狗屎运。」 「……那么,『这个人』还有希望吗?」 知道下属是拐着弯骂他渣,瑟雷尔面上冷凝依旧,心底却已暗暗苦笑了下,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喉头卡了许久的疑问: 「既然他们仍旧彼此相爱,那也应该……」 「如果阿迪阁下仍像您说的那样在乎『这个人』、了解『这个人』,只要『这个人』确实是真心、也不再用那种上床表真心的昏招,或许还是有救的。」 一想到自己以灵魂效忠的主人居然会做出方才听到的种种愚蠢行为,科立耶说话的语气便不禁带上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而听着的裴督之主足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以控制住那种尴尬到让他有些想缩头的冲动,声线沉冷却隐隐气弱地辩解道: 「『这个人』也是无法可想,为了留住对方才会使出这样的手段……要表真心,至少也要看得到人,不是吗?况且这么做,也能让对方理解到『这个人』对他的渴望有多么深切。」 「……您确定『这个人』这样做真的有表到真心?」 「什么意思?」 「听您的叙述,阿迪阁下早已对这份感情磨尽了信心,在这种情况下,出于自我防卫的心理,不论『这个人』做出什么行动,阿迪阁下都只会尽可能地往负面想,以免再一次因失望落空而受伤……从这一点去推测,『这个人』拼命把他拖上床的举动只会让他认为『这个人』是喜欢他现在的样子、对他的『身体』有欲望而已,并不能证明『这个人』是真的爱他。」 说着,见裴督之主面上一瞬间闪过了一种像是天打雷劈的表情,难得能训对方训得那么畅快的科立耶又补了一刀: 「另外,不晓得您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床上真心话,床下成屁话』,男人在产生性冲动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很多都是不经大脑的,就算说的时候确实发自真心,等到嘴巴再次由大脑控制的时候,这些话自然便成了一时冲动的屁话──这是有统计数字支持的。裴督在各大都市针对着名妓院和数百名交际花的调查充分支持了这个说法。」 瑟雷尔开始怀疑自己找科立耶来「谈谈」是不是正确的决定了。 他知道自己做了很多蠢事,但科立耶的分析却告诉他自己原先所以为的「蠢」都还是低估了的。 他以为他已经向师父表了真心,现在看来却不仅半点诚意都看不到,反倒还可能让对方产生某些不太好的误解……而一想到师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看待早前的一切的,瑟雷尔胸口便是一阵几欲窒息的紧缩。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先前的隐瞒遮掩都是那么样地可笑。 明明都已无助绝望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顾忌什么面子?既然已经决定了信任科立耶,就该原原本本地说出一切、认真地向对方请教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遮遮掩掩,说到后来一点正经样都没有……思及此,裴督之主长长吁了口气,而终在下属略带分询问的目光中再不掩饰地露出了一个苦笑,问: 「那么,我该怎么做?」 「大人──」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其实我一直都是爱着他的?」 「……大人和那位阁下之间的问题根源在于『信任』,所以在属下来看,处理的方式基本上可以分为三个步骤──坦诚、合理化和承诺。」 由主人的坦言中明白了对方的认真,沉默片刻后,有些被软化的科立耶终于收起了毒舌,根据先前的认知回答起了主人的问题。 「首先是坦诚。在属下看来,因为彼此先前都有所隐瞒的缘故,两位虽然都自认十分了解对方,其实却存在着不少误会……而化解误会最好的方式,自然就是坦诚相告。所以您最先该做的事,就是将您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毫无保留地告诉对方……不论好坏,都无所隐瞒。」 顿了顿,「再来,既然是全盘坦诚,自然会有一些不那么……好的地方。对于这些部分,比起说谎或掩盖,更好的方式是说出实情、然后将它合理化出更能让人接受的原因。如此一来,以那位阁下对您的重视与疼爱,一定会有所体谅的。」 「至于承诺……这个应该不用属下解释。身为传奇的您一定可以找出足够表现诚意的承诺,问题只在于您愿不愿意用而已。」 「承诺……灵魂誓约么?」 明白科立耶那句「愿不愿意用」指的是什么,瑟雷尔苦笑愈深,心底浮现的却并非如下属暗指的排斥或抗拒,而是害怕。 害怕……即使他提出了,师父也不愿意接受。 看来就像科立耶说的那样,他最最应该做的,其实是毫无保留的坦诚……如果没有坦诚,就算师父一时接受了他,四百多年前的那一夜也会成为他们二人间的刺,让师父心底永远留着伤痛、留着心结……而单是这一点,便已足够让他放弃那个已经压抑了四百多年的秘密。 如果说出一切,师父……应该会谅解吧? 不会认为自己是蓄意欺瞒,更不会因此便放弃自己、远离自己,只因发现了自己……并不如他所以为的那样好。 可这些忐忑、这些挣扎,终究也只能保留在内心盘桓而已。所以听完科立耶的建议后,瑟雷尔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随即一个眼神示意、让对方自行离开了此地。 而他自己,也在片刻沉吟后传送回了法师塔,然后一如既往地来到了那个在过去四百年间一直被他鸠占鹊巢的房间当中。 ──昔日施放的保存魔法已经撤销,刻意留存的气息不再;取而代之的,却是杂揉的淡淡芙兰花香与花梨木香气……回想起半个月前曾经盈满了整个房间的靡香,裴督之主眸光微暗,却没有如以往那样直接倒上床榻嗅闻心上人残留的气息,而是由床旁的矮柜中取出了一枚足有一个成年男性拳头大的浅金色晶石来。 晶石成色剔透,唯独中心有一丝丝如云气般的银丝缭绕,却不仅未曾破坏晶石给人的美感,反倒还更增添了一股玄奥的气息……如果雷昂在此,一定一眼就能辨认出晶石的属性,而且因此两眼放光、大流口水。原因无他:这是一枚显影晶石,而且还是一枚容量极大、品质极佳的显影晶石。 一般流通在市面上的显影晶石大都只有半个指节大小,能够记忆的影像长度约在四分之一个日时左右,价格就足以让一般小康之家温饱;而裴督之主手上的显影晶石光从大小来推测,记忆时长至少可以达到一整日,且从晶石的剔透程度、以及里头缓缓旋动的银丝清晰度来看,影像品质多半足以媲美真人当前……这种等级的显影晶石在努泰尔大陆基本上是有价无市,其珍贵程度自然可见一斑。 但对创造了显影晶石的瑟雷尔来说,他手中的晶石之所以珍贵,并不在于物品本身的价值,而在于里头纪录的影像……再熟练不过地送入一道精神力激发晶石后,他已自向后坐卧上了那张就算躺上四个成年男人都不显拥挤的大床,盯着晶石投影出的画面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那是尽管没有声音配合,也足以让任何人看得脸红心跳、血脉贲张的淫靡景象。 大床上,侧卧着的金发少年全身赤裸,纤长白皙的右腿被身后的黑发男人勾揽至腰侧,正泪眼迷蒙、神色恍惚地承受着来自后方的抽插……影像取景的角度不仅清楚摄下了少年情动难耐的面部表情,更连那媚肉微吐的小穴一次次吞纳着男人性器的画面都纪录得无比清晰;再加上少年腹间挺立着、那随男人每一次挺动不住晃颤、喷吐着蜜水的粉嫩茎柱,让看着的裴督之主一时恨不得马上传送到洛瑞安将人掳来做上一回,却因那累累的前科与二人至今仍然僵持的关系而只能「自给自足」,将手探到下腹解开裤头自行抚慰了起来。 「师父……阿德里安……」 伴随着越渐粗重的喘息,男人脱口的嗓音低哑,平日总显得过于苍白的肤色已然染上了属于情欲的腥红,一双黑眸更是浓沉幽深得似欲噬人,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魅惑……他就这么配合着画面中自身挺动的节奏不断套握撸弄着下腹挺立的肉柱,直到影像中的自己猛地几个抽插射在了少年体内,他才再难按捺地颤抖着头颅微仰、于一声压抑的低吼中获得了释放。 但就算同时达到了高潮,短暂的空白之后,紧随着涌上男人心头的,仍是与影像中的餍足迥异的空虚与寂冷。他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半个月前的自己边替少年清理身体边难耐地落下无数个亲吻,直到收拾妥当,才拉过绒被在少年身畔躺卧了下。 而早已倦极昏睡的金发少年几乎是一感受到身旁的温度便循着本能翻身朝他靠了过去,却不是顺着体型的差距偎入他怀里,而是像搂孩子一般地抬掌覆上男人后脑、将徒弟黑色的脑袋搂入了那并不宽阔的胸膛之中……难以言说的宠溺与亲密感充斥其间,让瑟雷尔一时瞧得痴了,竟莫名地升起了几分鼻酸。 许多许多年前,当师父仍是那个一头银发、相貌清臞俊朗的长者,自己也还只是个身高顶多到对方腰部的豆丁时,他们总是一起睡在这张床上,分享着彼此的气息与体温入眠……师父的心跳声曾经是他最好的摇篮曲;那胸膛也曾是他最坚实的倚靠与避风港。他曾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一切,却还是直到此刻、直到瞧见了方才的那一幕,才真正有了那种失而复得的实感。 ──不论外表再怎么精致、再怎么惹人怜爱,金发少年壳子里装着的,都是那个宠他、疼他、爱他,自小便将他捧在手掌心上呵护着的师父。 意识到这一点,瑟雷尔只觉脑中原先纷乱无措的思绪瞬间变得无比清明,当下顺手清理掉掌中的白浊,随即匆匆起身,收拾好自己与显影晶石后便离开了师父卧房、难掩急切地奔向了炼金实验室所在的方向── Chapter 13 告白 「转学生?这个时候?」 正午时分,洛瑞安邦立大学北校区第三食堂的一角,蓦然响起了一阵难抑惊诧的低呼。 眼下正是一天里整个食堂最热闹的时候,即便是学生数目相对少的北校区,几个食堂在这个时段里亦是人头攒动、喧嚣吵杂。以这种情况,方才那一声低呼仅比正常对话声响亮了少许,按理说本也是不至于惹来太多关注的……但如果出声的人本身就是食堂中无数人留心的对象,一切自然另当别论了。 所以作为名扬北校区的人文学院双花之一──尽管本人没什么自觉──阿德里安那一声低呼才刚脱口,立刻便「刷刷刷」地引来了四周无数目光的关注。 见状,对侧同样顶着学院之花名头的苏萨挑了挑眉,母鸡护小鸡一般地四下环视了遍、逼退了那些定睛在友人身上的视线后,才接续着先前未完的话题朝阿德里安点了点头。 「是刚才下课时学院主席跟我说的……名字叫克拉克·肯特,本来是法兰安道顿魔武学院的学生,因为对符文学产生浓厚的兴趣所以转学到洛瑞安来。目前人文学院一年级的法兰人只有我一个,我们二号楼又还有一间空的寝室,所以学院主席想将他安排过来,方便我们同乡联络联络感情。」 这毕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所以苏萨也没有特别放低音量;却不想听到他那句「学院主席想将他安排过来」时,先前本已被褐发少年逼退的视线几乎是瞬间便又重新聚集了过来,且比起刚才只是单纯好奇的打量还要来得灼热许多……苏萨对某些方面的目光本就敏感,初始的诧异一过马上便明白了这些关注的由来,不由略带讥讽地牵了牵嘴角,递了杯水给已经差不多用完午餐的阿德里安: 「等会儿边走边说?」 「好。」 阿德里安虽早过了在意旁人视线的年纪,却也不会拒绝友人的这点小小要求。当下一个颔首应过,而在提杯抿了口水、并拿起餐巾不失优雅地拭了拭唇角后起身离开座位,和苏萨一起迈步走出了食堂。 自始至终,哪怕身处无数人目光的中心,阿德里安都不曾对那些视线投以丝毫注意。苏萨曾经以为这是友人的性格过于单纯也过于迟钝的缘故;但此时、此刻,看着身旁从半个多月前回到学校后便有如脱茧而出般变得益发耀眼的金发少年,一个往日他绝对难以相信、现在却觉得再真切不过的答案,便恍然浮现在了心头。 ──之所以会对那些足让人如坐针毡的关注无动于衷,不是因为单纯或迟钝,而是根本上的层次差异所带来的超脱。尽管那过分精致的脸庞与纯粹的金眸让金发少年总显得有那么几分不晓世事的纯真,但眼前的人毕竟曾是立于整个大陆巅峰的强者,即使比起争权夺利来更喜欢静心研究,几百年的阅历也注定了他不可能真的对世俗一无所知……只是他早已习惯了被注目、也早已有了无视这些的本钱,所以即便这半个月多来已有越来越多或者爱慕或者淫猥或者嫉妒的目光投注到了他身上,隐藏了圣级实力的伪少年也丝毫不以为忤;反倒是自觉没能从某变态大魔头手中保护好友人的苏萨为此操碎了心,仅仅半个月就把自己在同窗心目中的形象由「冷美人」变成了「保镳」兼「老妈子」。 虽说……就某方面而言,那个让低调了好几个月的友人在短短半个多月内人气大增的理由,苏萨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感受得更为深刻。 作为最早知道对方真实身分的人,在苏萨看来,半个多月前的阿德里安虽也不凡,但那份不凡却是内敛的、压抑的,就算刻意关注,所感受到的一切也多浮于表象,是属于「阿德里安·法瑞恩」而非「阿德里安·克兰西」的……可半个多月前的事件过后,当原先只交代了一句「我有事先走」便匆匆离去的金发少年于三天后悄然归来,纵然气质依旧沉静内敛,阿德里安身周的那种压抑却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仍旧不显张扬、却一望便让人再难移开视线的暧暧光华。 如果要形容得更具体一些,阿德里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将前世今生两个身分真正融为了一体,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纵然接受了「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身分、所付出的感情也都是发自真心,却仍有意无意地将法瑞恩家的嫡子当成隐瞒真实身分的保护色……当阿德里安不再只是阿德里安·法瑞恩,属于半神阁下的气度再不掩藏,便让金发少年身上的那种「纯粹」更添了某种温润与雍容,就算只是静静站着不动,亦足以轻易成为无数人目光的焦点。 ──更别提友人身上那仅仅三日不见,便彻底由青涩转为成熟的诱人气息了。 苏萨还记得在阿德里安返而复去前、二人见上那短短一面时,金发少年虽已初历人事、身上还带着某个色胚刻意留下的痕迹,给人的感觉也依旧是青涩而稚嫩的;可三日后再见,尽管这一回阿德里安是穿得整整齐齐地回来的,脖颈处也干干净净地没有半点印痕,整个人却像是原先含苞待放的花朵一瞬间绽放了开那般,即便那种纯真干净的气质依旧,也掩不住举手投足间无意识流露的诱人风情。 这种转变固然有阿德里安因心态转变使年龄感变得模糊的原因在,可在身为「过来人」的苏萨眼里,却更多是情事上的疼爱、调教所致。他甚至不敢去想那个变态大魔头究竟对阿德里安做了什么才会让后者在短短三日内就蜕变到这个地步,只能尽己所能地将那些闻香而来的臭虫阻挡于外,同时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将裴督之主骂了个臭头。 ──虽说……身为大陆公敌的某人,想来也不差这点骂就是了…… 「艾提安?」 见苏萨看着自己盯啊盯地便盯出了神去,最近已不是第一次遇到类似状况的阿德里安一声轻唤,而在对方投来一个懵懂的目光后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提醒道: 「转学生……刚才你说出来后再说的。」 「转……喔、对,转学生,那个法兰人。」 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因故中断的话题,苏萨有些尴尬地勾了勾唇角,却还是忍不住又看了眼身旁已注定会永远保持这副模样不再成长或老去的友人后,才将食堂里未完的话延续了下去: 「学院主席说会尊重我们的意见,但还是会先让那个克拉克·肯特住进二号楼,看看我们相处得怎么样再做决定……虽然不用我们反应,刚才那些家伙就会跑去跟学院主席抗议了,但你可能还是得先做好暂时多一个宿友的心理准备。」 「放心,我没问题。不过你说『那些家伙』就会跑去跟学院主席抗议,是指……?」 「……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看理应比他更清楚洛瑞安邦立大学各种规则运作的金发伪少年面露不解之色,苏萨心下暗叹,却终究还是道出了那个自两人入学后就已在人文学院内部形成的「共识」: 「其实我们两个会被安排在二号楼,而且三间寝室始终空了一间,是学院方面出于各种考量下妥协的结果。」 「妥协?」 「因为从开学到现在,不仅人文学院,就连农商学院和魔武学院都有找尽理由申请住到我们宿舍来的,只是因为学院主席的拦阻和某些类似于绅士协定的共识,所以最后谁也没能成功,那间房也就这么一直空了下来。」 「绅士协定什么的……你刚刚说的,是我想的那种原因吗?」 知道苏萨的话隐喻了什么,半点「人文学院之花」的自觉都没有的阿德里安错愕之馀已是脸色微黑: 「连我也……?」 「是的,阁下……如您所想。」 见友人终于开窍,褐发少年忍不住学着骑士的样子朝他行了个礼,秀丽清艳的面庞上却写满了促狭……如此模样让阿德里安瞧得好气又好笑,配合着抬抬下巴示意褐发「骑士」起身,凝向「友人」的目光却已在不觉间带上了一丝曾经只属于徒弟的宠溺。 「是的,阁下……如您所想。」 见友人终于开窍,褐发少年忍不住学着骑士的样子朝他行了个礼,秀丽清艳的面庞上却写满了促狭……如此模样让阿德里安瞧得好气又好笑,配合着抬抬下巴示意褐发「骑士」起身,凝向「友人」的目光却已在不觉间带上了一丝曾经只属于徒弟的宠溺。 因为眼前少年已不再需要刻意伪装出的开朗,也因为对方身上渐渐合于年纪的盎然生意。 尽管呈现出来的方式并不相同,但苏萨时不时会流露一两分的、那种背负着过去阴影的抑郁总会让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瑟雷尔,从而勾起早已将对方划入保护圈中的阿德里安心底那种怀念、关爱的情绪。 可如今的瑟雷尔早已不是四百多年前那个还需要听着他的心跳声入睡的孩子了。那双曾经连环住他的腰都勉强的小手臂如今已能轻易将他整个人包入怀中;那双曾经不到他手掌心一半大小的掌更已能轻松压制住他的双腕,甚或在他身上无所顾忌地恣意蹂躏肆虐,三两下便将他拖入了名为情欲的泥沼当中,再也挣脱不开。 回想起那极其淫乱靡烂的一整个日夜,和那两副身躯、四只手掌或单独或配合的侵犯摆弄,即便最后真正进到他身体里的始终只有瑟雷尔的真身、「伊莱」顶多也就是用手指插入而已,都仍然抹不去阿德里安心底那种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般的强烈羞耻感……尤其那一日夜,瑟雷尔只要一有时间和精力便会想尽办法将他做到失神尖叫哭喊,而连静下心来好好思考谈话的馀暇和机会都没有,让阿德里安纵已在高潮中无数次听到男人的爱语,亦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想……不论是苏萨在「温斯特剑圣」眼底看到的欲望、又或瑟雷尔在床上对他表现出来的渴切,会否都如同他今日在人文学院的「地位」,只是因为「阿德里安·法瑞恩」的皮相而已? 如果他今天仍然是那个发染银霜、面带沟壑的长者,那个孩子还会一声声倾诉着爱语不断渴求吗?又或者,他迎来的……依旧只会是一句句「肮脏」和「恶心」? 他知道自己不该任由思绪沉沦进那些太过不堪而负面的揣测当中,也知道去区分对方的关爱好意是针对「阿德里安·法瑞恩」又或「阿德里安·克兰西」的行为太过愚蠢,可曾经的伤痕早已在反覆的伤害中失去了愈合的能力,让他纵然再怎么「知道」,也没法平心静气地看待这些……所以分别之际,即便瑟雷尔眉眼间俱写满了不舍与依恋,他却仍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挥别,直至今日都不曾再与对方联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晋入圣阶后,「心痛如绞」对他而言便不再是具体的身体病状,而仅是对于情绪、心境的形容而已。所以不论他再怎么用这些质疑和回忆折磨自己,都已再不会危及到那已经不再脆弱的性命;而那条陪伴了他十年馀的链坠,也已被他收到了空间里,再不像以前那样总是随身戴着。 不让心情继续抑郁下去,强自收拾起有些跑偏的思绪后,金发伪少年配合着宿友脚步转入林荫道中的脚步未停,边往宿舍走去边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艾提安,除了国籍之外,学院主席有提供其他关于这个……『克拉克·肯特』的资料吗?」 「嗯。他今年十五岁,据说在魔法方面相当有天分,年纪轻轻就已是六级巅峰,所以不想再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课程上,打算学一些『真正有用』的东西。」 「……口气倒是挺大的。」 「但很符合学院方面的喜好。」 已经在这半年多间充分体会到人文学院风气的苏萨淡淡感慨道,「另外,主席还说过『肯特住进二号楼是最合适的』,所以……」 「所以他的外表多半十分出色,甚至与你不相上下?」 「你怎么不说自己?」 「因为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阿德里安挑了挑眉含笑回道。已在笑闹中恢复光彩的金眸专注地凝视着眼前佯怒举拳的友人,眉眼间却已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欣慰与柔和…… ──直到一双掌骤然由旁窜入视野,近乎蛮横地强行遮住了他的双眼为止。 「不要这样看他。」 便在他得以升起任何迟来的防备之前,熟悉的冷香已然萦入鼻间,伴随着那落于耳畔的沉醇音色,仅只一瞬便让他彻底丢盔卸甲、骨酥身软── 「看到你的眼瞳里映着其他人的身影,我会嫉妒的……阿德里安。」 仿若呢喃的低语、喷落颈际的鼻息、紧贴后背的温暖,和那连灵魂都无法抗拒的亲腻……随着视线被遮挡,阿德里安只觉自身所有感官知觉彷佛都在这一刻彻底为身后的不速之客侵入占领,即便内心深处隐隐察觉了某些不大妥当的地方,早已刻入体内的欢愉记忆却已先一步复苏,名为情欲的热度随之于周身窜起,让金发少年一时神思恍惚,粉唇微张便待轻喃出那个牢牢刻印在灵魂深处的名: 「瑟──」 「你是什么人?放开阿德里安!」 便在此际,一声爆喝蓦然于前方响起、中断了那声未竟的呼唤。 认出友人的声音,阿德里安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眼下所在之处并不是绝对安全的法师塔,而是洛瑞安邦立大学北校区通往艾梅兰的林荫道上……瞬间拉回的理智让他本能地使劲一挣便即旋身退后了两步,却在瞧清方才由后箝制住他的身影后先是错愕继而大怒,于后方苏萨逼近的脚步声中抬手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胡闹!」 伴随着平素温润的嗓音一声罕有的怒吼,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让先前还在担心友人被轻薄的苏萨怔愣之馀匆匆煞住了本欲切入二人之间的脚步,半是犹疑半是惊诧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引得好友彻底失控的人。 那是一名外表瞧来大约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黑发蓝眼、容貌昳丽,体型虽仍带着几分青少年特有的纤细,可身量颀长、腰宽肩窄,站在比他低了半个头的阿德里安身旁,便显得十分轩昂挺拔了。 可少年身上引人注目的地方却还不仅于此。 阿德里安正在震怒当中,平时多少有所控制的气势全开,就连熟悉他的苏萨都觉得有些压抑,但站在他身边黑发少年却没受到分毫影响,不仅整个人的存在感丝毫不弱于对方,周身气场更与身旁的人无比契合……那种感觉,就像是当他们并肩而立,便已是整个世界;四周所有的一切全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布幕背景,任谁也无法干涉、介入其中。 看到这一幕、察觉这一点,即便黑发少年的面目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苏萨也能多少猜出对方的身分来。 事情的发展,也确如他所预期的那般。 ──尽管迎面就被甩了一巴掌,左颊微微红肿起来的黑发少年也没有露出分毫愤怒或被侮辱的表情。他只是用那双蓝得仿若无垠大海的眼眸深深凝视着眼前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着的阿德里安,唇角一抹交错着苦涩与企求的笑容勾起,低声道: 「我只是想见你。」 「见我?见我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你分明是在找死!」 阿德里安怒声斥道,却又在那个「死」字脱口之时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忙张开感知扫过四周,而在确定刚才的对话除苏萨之外再无人听到后一句「我先走一步」脱口,随即一把擒住黑发少年手腕,就这么拖着来人匆匆奔回了二号楼。 而这样的反应、这样的举动看在熟知内情的苏萨眼里,无疑便证实了他方才的推测。 ──那个黑发蓝眼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闻名整个努泰尔的大陆公敌,已在苏萨心中得到了「变态」称号的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 但这一刻,苏萨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换作之前,他或许还有那股拚劲守在友人身边防止那个大魔头作出什么蠢事来;但此时、此刻,看到方才二人之间那种难以介入的氛围之后,他再自以为是地出手干涉,只怕不仅帮不到友人的忙,反倒还可能因此徒增是非。 所以纵然心下仍有所不甘,褐发少年却还是刻意放缓了回宿舍的脚步,选择了给那两人一点单独相处的空间和时间── 阿德里安现在很火大。 他不仅很火大,而且还是前所未有地火大。所以即便身后的人一路上始终无比乖巧温顺地任由他拖着走、也没再说出什么不合宜或刺激人的话语,气到浑身发抖的金发少年却还是板了一路的脸;直至回到他位于二号楼的寝室里、用半个月前从法师塔顺道带回来的炼金道具布下了一个足够强大的结界之后,他才甩开了原先被自己紧紧扣在掌中的皓腕,再难压抑怒气地回过了头。 「你怎么敢!」 「师──」 「你现在在大陆上是什么身分、什么处境,自己应该清楚才对。明知道西法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择手段的时候,你怎么还敢做出这种事?我当初不惜一切将你送走,难道就是为了让你把命拿来这样挥霍的吗?瑟雷尔·克兰西,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只要一想到眼前人用这副模样来到自己面前究竟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就算对方此刻看来全须全尾、毫发无伤,阿德里安还是禁不住一阵后怕,甚至连脱口的喝斥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 可他如何能不愤怒?如何能不害怕? ──这个他捧在手掌心上呵护了好多年、连临死前都仍惦念着要护其周全的孩子,竟然在自己身上施展了「时光回溯」的封印! 「时光回溯」这门秘法衍生自龙语魔法,原型是龙族代代秘传的「年华似水」,效果却截然不同──「年华似水」适用于龙族、精灵族等幼年期长、但实力会随年纪自动增长的种族,让幼年体可以在遇到危险时动用秘法暂时转变为成年状态;「时光回溯」的作用却是与「年华似水」相反,能够将强大的成年体封印成脆弱的幼年状态,一旦中招,就连传奇强者都有可能因此命丧于稚儿之手,可以说是努泰尔大陆上最令强者们忌惮的禁术之一……只是它的使用条件颇为严苛,不仅要求施术者与受术者灵魂等阶相同,且成功与否还要视双方的灵魂强弱而定,所以在实际用途上颇为鸡肋,通常只有死斗中拚到拚无可拚的地步,才会有人赌命地用出这一招来。 可瑟雷尔·克兰西,凶名赫赫的裴督之主、他最疼爱也最感到骄傲的弟子,却「别开生面」地把这门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禁术自己用到自己身上,将整个人包含身体与修为在内全都回复到了十五岁时的状态,就这么顶着真身瞒过学院里的两名传奇来到了洛瑞安。 看着面前那除了眼睛颜色有所改变之外、不论容貌发色身量全与记忆中的模样毫无二致的少年,感知着对方在重重封印下被压制到仅有七级程度的灵魂精神能量,就算清楚封印是他自己下的、要想解开也用不了太多的时间,阿德里安却仍禁不住一阵心惊肉跳──以瑟雷尔现在皮脆血薄的状态,连区区四、五级的武者都有能力近身伤害到他,更遑论其他?如此行为,用「胡闹」评价都已经算是客气了;根本就是自缚手脚顶风作案、明摆着找死! 可面对师父的气急败坏,黑发少年面上却没有丝毫与心虚或懊悔相近的情绪。他只是定定凝视着眼前神色急怒却难掩关切、金眸亦彻底为自己的身影所占满的长者,直到后者面上的怒气在他反常的沉默中一点一点褪去,他才轻轻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复杂得难以形容的笑。 「真好。」 他轻声道,而在阿德里安微露错愕的目光中蓦地一个张臂将人紧紧搂入了怀中:「即使到了现在,师父都还愿意为我担心受怕、为我焦急动怒……见到师父之前,我一直恐惧着自己会不会真的被你所放弃,幸好没有,幸好……」 「……你这是在测试我?」 听到徒弟用那比成人状态清亮少许的嗓音半示弱半撒娇地贴在耳边说话,那种彷若时光倒流的亲腻感让阿德里安原先勃发的怒气又自降下了少许,却偏又在得以消弥前因那句「见到师父之前,我一直恐惧着自己会不会真的被你所放弃」所蕴藏的意涵而再度高涨──他虽然没有再像先前那样直接出言厉声喝斥,可听似平静的反问底下潜藏着的却是令他身躯都不由微微颤抖的愠怒,让有所觉察的瑟雷尔心下一惊,忙加紧力道锁住了怀中纤细的身躯、同时紧贴着对方猛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不要误会,师父。是我不会说话用词不当,刚刚的话不是那个意思,会用这副模样来见你也绝对没有试探的打算──我只是想表态证明自己对你的感情,又想正大光明地待在你身边不再离开,所以才会出此下策……相信我好吗,师父?我或许自私、或许愚蠢、或许总是不知不觉地做出伤害你的事,可不论是在知道你的身分前、还是在知道你的身分后,那些爱语、那些渴求、那些独占欲都是真实的。所以不要放弃我好不好,师父?不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的愚蠢……」 话语至末,不论言词或声调都已是实实在在的哀求;便连那沉醇悦耳的少年嗓音,都已带上了几分哽咽。 ──这一刻,他不是凶名赫赫的裴督之主、也不是名声在外的银光猎隼。他只是瑟雷尔·克兰西,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唯一的传人,一个犯了错正乞求着长辈原谅的孩子。 而阿德里安重生至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瑟雷尔。 因为自身的隐瞒、也因为中间隔着的那四百年,即使在半个月前的身分暴露之后,瑟雷尔对他的态度也始终更接近于「伊莱」面对「阿德里安」时的强势,而不是「瑟雷尔」对「师父」的仰望和倚赖……所以听着那样哀婉企求的言词、看着身侧本已只能由记忆中找寻的少年面庞,即便清楚徒弟这样的举动仍难脱算计,阿德里安却仍禁不住一阵心软,叹息道: 「我怎么可能放弃你?就算真要放弃,会舍下的……也只是那份不该有的情感而已。」 「那也不行!」 瑟雷尔早已认清自己的情感,又怎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只是以前的我太过愚蠢,一直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感觉,又受了过去的经历影响,所以……」 说着,他微微顿了下,随即有所决意地松开了原先紧勒着怀中人的双手,而在抬掌取下了眼瞳间掩饰用的特制蓝晶片后,用那双如渊的黑眸笔直对向师父纯粹明澈的金眸、张口道出了某个于心底深埋了四百馀年之久的秘密── 「师父,其实我本来……并不是这个世界──或者说时空──的人,而是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生在这片大陆上的。」 「上一世,我所生活的时空能量匮乏,所以比起修练自身,人类更多是选择倚靠名为『科技』的外力来征服所处的世界。在那个世界,所谓的『巅峰』,指的也不是拥有出众武力的阶层,而是在权势财力达到一定高度、足以左右他人命运的阶层。」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安地观察了下师父的表情,却意外地没在其中发现任何类似于惊诧、错愕或质疑的色彩……那双清晰倒映着他面容的金眸只是一如先前地静静回望着自己,然后无条件地接纳、包容了他的一切。 就如同曾经的那般。 ──却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曾经的他,就算享受着师父的宠溺与关爱,内心深处也始终卡着名为「过去」的结,让他不论再怎么因师父的嘉许赞赏而欢欣,都仍不免怀着几分心虚与自我怀疑。 因为他身上那些让师父看中且引以为傲的「天才」和「奇思妙想」,其实都不过是宿世记忆的结晶。尽管昔日的他也曾得到过令人称羡的不斐成就,可那些小打小闹,又如何能和站在整个大陆之巅的师父相比?所以即便师父的宠爱与温柔最终让他真正挥别过去、以「瑟雷尔·克兰西」的身分敞开心房融入了这个世界,对于失去的恐惧却仍让他选择了将自身的来历当成秘密埋藏在心底,却不想这一切……竟会成为日后种种波折的导火线。 可在他做了那么多错事、更伤了师父那么多次之后,这迟来的坦诚换来的,却依旧是这样无条件的包容……看着面前人过于平静的面容、和那双始终无比沉静的金色眼眸,瑟雷尔此时甚至有种感觉:师父,其实早已看透了一切。 而他也并未隐瞒这一瞬间的猜测。 「……你早就知道了吗,师父?」 脱口的嗓音带着几分艰难,「知道……我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正的『孩子』。」 「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瑟雷尔。」 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已经从徒弟先前的表述中隐隐明白了些什么的阿德里安眸光微柔,即便身高比起少年版的徒弟仍旧矮了半个头,却还是抬起了手,用那同样比徒弟纤细了几分的掌轻轻摸了摸那颗隐隐有些颓丧的黑色脑袋。 「从我捡到你、决定收养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孩子了……所以不论有着什么样的过往,这些都不会改变。」 顿了顿,「至于你刚才的问题……是,我早就有感觉了,因为你有时会露出的、那种像是被过去所困绑的眼神,也因为你对我的态度。」 捡到瑟雷尔的时候,他早已经是位于大陆顶峰的半神,都已活了六百多年之久、更已触碰到了法则的奥秘,又怎会看不出自己捡回来的婴孩身上不寻常的地方?他的瑟雷尔太懂事、太乖巧,却也太过沉默、太过封闭、太过防备……很多时候,瑟雷尔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方面将自己缩起来默默舔舐伤口、再不敢碰触周遭的一切,一方面却又仍渴望着来自于外界的温暖与亲情。 这样的瑟雷尔,让他不舍,也让他怜惜。所以尽管清楚那个幼小身躯里装着的并非真正的幼童,他也从不曾试图探究,而只是单单陪伴、照料、关爱着对方……直到瑟雷尔四岁那一年。 那一年,柯芬格顿的试炼秘境空间异常,致使正带着学生前往试炼的洛瑞安邦立大学副校长为了救人失陷在了空间乱流之中,同样出事的还有当时正进行历练的几名学生……且不说失踪的副校长本身就是传奇高手,单是阿德里安和洛瑞安邦立大学之间的渊源,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坐视不管。所以已为照顾瑟雷尔而「远离世俗」了好一阵子的他一番权衡,便趁着瑟雷尔睡着的时候悄悄离开了法师塔,打算在徒弟睡醒前解决一切。 他对自身实力和行动难度的推估都拿捏得十分准确,却独独漏算了那个有着成年人灵魂的幼童对他的依赖──几乎是他一离开法师塔,那个总能在他怀里一睡到天亮的孩子便已因失去了熟悉的温暖而醒来,以至于阿德里安才刚将事情处理妥当,便感应到了他留在徒弟身上的印记传来的遇险讯号。 出于对自身法术的信任,他没有先回法师塔确认,而是选择了直接传送到对方身边,却方踏出空间裂缝,便瞧见了让他惊骇欲绝的一幕── 一颗狰狞的狼头,与孩童趴跌在雪堆上的幼小身躯仅有一尺之遥。 那一刻,纵然身为半神的他有无数的方法可以在不损及自身的情况下确保那个孩子的安危,可阿德里安一瞬间的直觉反应,却仍是一把将那个孩子拉到怀里侧过身紧紧护住,而任由雪狼的利齿在动作的惯性下狠狠咬在了他的后肩。 他是标准的法师,就算灵魂层次已经达到了半神、精神力强大到可以制造出覆盖半个大陆的结界,也很难在雪狼这种以利齿闻名的魔兽牙下毫发无伤。所以尽管他已刻意掩饰,眼尖的瑟雷尔却还是在脱险后看到了他身上的血迹,最终再难压抑地于他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是瑟雷尔第一次毫无掩饰地在他面前宣泄情绪,也是第一次彻底卸下心防去亲近他、接受他……在那之后,他成了瑟雷尔口中的「师父」,师徒间的感情一日千里;瑟雷尔也一点一点摆脱了过去的阴霾,真正像个孩子地活了起来。 至于瑟雷尔私自离开法师塔的事,因为他的疏忽、也因为心底的后怕,阿德里安最终没有去追究对方这么做的原因,也没有出声责骂·只是就此封闭了法师塔对外联络的几个空间门,同时养成了眼神感知时刻不离徒弟的习惯。他对那个孩子付出了一切,将对方捧在心上无条件地护着、疼着,却不想这份刻骨的亲情,竟会在岁月流逝中不知不觉地变了质。 而便在阿德里安回想起过去的当下,目光始终不离师父的瑟雷尔也由那双眼眸中变换的情绪明白了对方所想……看着眼前流光溢彩的金眸在初始的缅怀欣慰过后渐渐染上苦涩、交杂与痛楚,他心头一恸,却没有顺着冲动直接张臂再次将人抱住,而是牵起师父的手让对方在床边歇坐,自己却跪在了金发少年身前,忏悔般地阖上双眸将头埋进了对方膝间。 「在成为瑟雷尔·克兰西之前,曾经的我和师父这一世很像,都是名门出身……我是父亲的第三个孩子,上面两个哥哥是父亲和第一任妻子生的,后来大妈过世,父亲在祖父的要求下和母亲政治联姻,最后就有了我。」 「在那个家里,我就像是个多馀的存在……父亲深爱着过世的大妈,对两个哥哥也极尽疼爱看重,对我却一向漠视,连家人间最普通的招呼都吝于给予;母亲也是在外公的逼迫下嫁进来的,所以『尽完责任』将我生下后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搬了出去。本来祖父因为两家联姻的关系,对我还算亲切,可外公过世后,舅舅与祖父一系的政治立场产生冲突,联盟解散,父亲和母亲顺理成章地离了婚,我的立场自然也变得越发尴尬起来。」 「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天真,总认为只要自己表现得好、足够令家长骄傲,就能够得到父亲的赞许、母亲的拥抱,又怎会知道拿到的荣誉越多,换来的忌惮也越深?父亲眼里只有两个哥哥,心里也只有他们,所以我的表现在他看来就成了对哥哥们的威胁,在我上大学前强行将我放逐到了国外。」 「在那之后,我对所谓的家庭、所谓的亲情都彻底心冷,便不再关注国内的事情,靠着自己的力量和同学合作办了间公司──类似努泰尔大陆上的商会──本来以为就此海阔天空,却在公司上市──简单来说就是商会发展到足以吸引很多人投资──前夕被父亲要求回国接班,因为我的两个哥哥一个在职位上捅出了大篓子、另一个却不管不顾地搞艺术去了。可笑我又一次懵了头,以为自己得到了扭转一切的机会,结果却在收拾完烂摊子后被自己的亲人栽赃成了替罪羊『大义灭亲』,还差一点在看守所里『被自杀』……」 刻意加重语气强调了动词的语态,尽管那一切早已离他无比遥远,可多年来始终埋着的疮疤被他亲手揭开,叙述的口吻却仍不免在漠然中带上了几分讥讽。 「而最后救了我的,是同牢房的黑道老大。」 「他只是因故被暂时羁押,隔天便因警方找不到定罪的证据而无罪释放了。临走前,他先是问我甘心吗,随后便在那天下午请律师──就是我们那个世界擅长法律的文士──将我保释了出来。他说他很早就听说过我的名声,也不认为光是这样就能将我打垮;他说他不求什么,只是雪中送炭做个投资,也好掌握消息在我的行动中替他自身攫取相应的利益,所以寄人篱下、面临绝境的我相信了,先是藉由他的力量重新立稳脚跟,继而一点一点找出相应的证据洗清罪名、让我那个罪魁祸首的大哥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那个时候,我本以为一切已经拨云见日、柳暗花明了。我以为不论作为朋友还是合作伙伴,我都不曾亏待对方,却不想他要的……远不止这些。」 「我曾以为就算抛除了利益,我和他之间也多少存着几分惺惺相惜的义气和友情,但他却不是这么想的。打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不是朋友或伙伴,而是带得出门又派得上用场的玩物。他说我的命早从那一次被救之后就是属于他的了,又说他已在我身上投资了那么多,先前那点利息根本不够看,所以我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是自愿成为他的人,另一条是被迫成为他的人……」 瑟雷尔微微顿了下,原本埋在师父膝间的容颜抬起,在那双写满了不舍与痛惜的金眸注视下露出了一个冰冷却苦涩的笑。 「他给了我两条路选择,而我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在确保自己的退路之后将手中所有的资源留给了他,算是藉此拒绝并暗示他两清……但他接收了一切,却也没放弃步步紧逼,甚至还出手威胁当初和我一起创办公司的好友,生生磨尽了我本还留有的一丝迟疑和感激……所以我最终选择了第三条路,用之前埋下的伏笔毁去了他的一切──尽管代价是我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你当初逃开的原因?」 以阿德里安的智慧,听到这里,哪里还会不明白徒弟千里迢迢地跑过来挖开旧伤坦白一切的用意?瑟雷尔是在解释当年的行为……和自己为什么会在西法的精神魔法作用下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来。 而不论是对方的过去、又或是这番解释本身,都让听着的金发少年愈发百感交集。 所以纵然不舍、纵然心疼,他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马上主动拥抱那个仍然跪在他身前的孩子,只是难掩复杂地垂首望着对方,轻声道: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像你口中的那个『黑道老大』吗?」 「不……在我的家乡有一句老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过去的记忆在我心底留下的阴影太深,所以那个时候……当我发觉师父看我的眼神有所改变,就算理智清楚师父并不是那样的人,却还是忍不住猜忌、忍不住防备。」 说着,他苦笑了下:「我之所以离开,确实是为了实现前世的遗憾,也是想藉此拉开距离淡化一切……那个时候的我一方面畏惧着师父的爱情,一方面却又渴望能保有师父的宠溺与关爱,却没想到内心的阴暗和挣扎会被西法所利用,最终痛悔莫及。」 直到今日,每每回想起四百多年前的那一夜、回想起自己握着刀刃满手鲜血的触感,即便师父正好好地待在眼前,瑟雷尔也依旧能感觉到伴随了他大半辈子的、那种撕裂心肺的疼痛。所以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年,沉默片刻后,他终是再难自禁地抬起了手,轻轻抚上了长者的面庞。 「我之所以说这些,不是为了替自己做过的错事找理由,而是不想再有所隐瞒、不想让我们之间再有任何产生误会的可能。」 「我爱你,师父。」 「你是我这两辈子唯一拥有过的美好,所以不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会放手。」 伴随着脱口的宣言,黑发少年蓦地由怀中掏出一小瓶炼金药剂倒入口中,却没有就此饮下,而是趁着师父因错愕而失去防备的瞬间支起上身吻住对方、将自己含着的药剂哺入了师父口中。 阿德里安本就对徒弟没什么戒心,方才的谈话氛围又透着几分严肃跟沉重,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自然有些猝不及防──事实上,他甚至都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在那窜入口腔中的舌过于技巧的撩拨中被迫吞下了对方强行喂过来的药剂。 作为冒险决斗中不可或缺的补给品,炼金药剂作用的速度一向以快闻名,几乎是阿德里安刚刚咽下去,便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最先蔓延开来的,是一种由骨髓里透出的热。 随着炼金药剂内含的能量于体内释放,金发少年只觉整个身体蓦地变得前所未有的热,不仅是那份由里而外散发着热度的骨髓,便连周身循环流淌的血液,亦在陡然加剧的心跳作用下奔流急窜,顷刻便滚烫得几乎沸腾── 如果说刚感受到那份热度的瞬间,他还想过瑟雷尔是不是给他喂了什么助「性」的药,那么紧接着感受到的能量流动与身体变化,便无疑否定了那个推测──药剂仅作用于身体之上,所以纵然整个身体不论骨血皮肉都热得好像要烧起来一般,阿德里安却依旧能清晰感知到那瓶药剂蕴含的能量性质与作用方式。药剂的效果并不在于「激发」,而是「转换」,藉由其中蕴含的特殊能量链结改变他的身体型态,将他的骨架与样貌暂时性地转变成药剂中「纪录」的形象。 他之所以感觉到热,正是因为体内来自药剂的能量正不断改变着他的身体,让属于「阿德里安·法瑞恩」的纤瘦骨架在极短的时间内猛然长开、肌肉与皮肤亦不断做着相应调整的缘故……剧烈的身体变化带来了某种比发育期的骨骼拉伸更强上几十倍的疼痛,让毫无准备的阿德里安一时浑身剧颤冷汗涔涔,却连动弹也无法,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药剂的作用,直到「转变」完成,而那份热度与疼痛、亦在能量消退后逐渐褪去为止。 ──而在这段看似漫长、实际上却还不到六分之一日时的光景里,罪魁祸首的瑟雷尔都不曾松开那双紧贴着对方的唇瓣。 他只是撤回了舌、将原先的深吻转为单纯的四瓣相贴,双臂却已像是寻求什么、又或在确保什么一般地攀上了师父的脖颈……随着药剂作用,那个原先比十五岁的他还要娇小上些许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拉长长开。待到作用停止,他臂弯间怀抱的肩背已由纤瘦转为宽阔;而他本来像是张臂护住对方的态势,亦随之扭转成了某种极其亲腻的依偎。 ──一如发现那双银眸深处潜藏的缱绻与欲望之前、他曾无数次做过的那般。 望着眼角馀光中那一缕缕与自己的黑发相交错的银白发丝、感觉着那许多年来都只能透过回忆寻求的胸膛与怀抱,瑟雷尔眼眶一热,而终是再难压抑地挂在师父身上静静淌下了泪来。 ──所以当阿德里安终于由炼金药剂的作用下缓过劲来,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徒弟将身体深深埋入他胸怀间的紧拥,与彼此贴近的颊上逐丝蔓延开来的温热湿意。 重生至今,这还是他第一次遇着瑟雷尔在自己面前哭泣落泪。 尽管清楚怀里的并非真正的十五岁少年、也早已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可他将瑟雷尔捧在手掌心上疼着、宠着,小心翼翼地护了那么多年,即使被气到那种地步也只是想着放手不再留恋,却从不曾起过丝毫恨意、更不曾试图挪去那份刻入骨里的在乎……感情深刻至此,又让他如何能对徒弟的眼泪无动于衷?阿德里安甚至连为炼金药剂的事算帐的念头都还来不及升起,浓浓的疼惜、不舍与伴之而生的慌乱便已先一步占据心头。当下连忙抬掌捧住徒弟湿润的面颊略一使力分开了彼此紧贴的双唇,而在黑发少年不死心地又一次贴近送吻前阻住了对方,难掩急切担忧地张唇问道: 「怎么了,瑟雷尔?你为什么……」 可心神激荡的瑟雷尔没有回答。 他只是睁着那双迷蒙的黑眸痴痴凝视着眼前在药剂的作用下暂时恢复成昔日模样的师父,修长莹白的指上瘾般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划勾勒过眼前沾染着岁月痕迹的清俊面容,深刻入骨的依恋瞬间满溢于胸,而连同那早已深植于灵魂的情意一并,驱使着少年一个使力将长者推倒在后方的单人床上,随即分开双腿跨坐上对方腰间,也不等对方反应便再次低下头颅、重新封住了那双线条坚毅却也温柔的唇。 但这一回,他的吻,已不再满足于先前那种单纯的贴覆。 即使身躯变成了少年时的模样,瑟雷尔骨子里毕竟还是那个四百多岁的裴督之主,就算和师父在外表上的年龄差距已然彻底掉反,早已成了本能的强势与侵略性亦不会改变。所以当他又一次敲开那双形状有异却同样诱人的唇、又一次将始作俑者的红舌侵探入其间,不过片刻光景,那技巧的挑划缠卷和唇齿摩娑吮咬的力道便已撩拨得阿德里安心神恍惚、腰间酥软,再没能分神思考徒弟现下种种作为的真意。 察觉身下长者的吐息已越渐粗重,感受着自己每一次撩拨所引起的震颤,瑟雷尔有些恍然地意识到对方改变的只是外在的形貌,并不是真的恢复成了四百年前的肉体,敏感带的位置自也仍是他早已熟稔于心的那些……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失落,唇齿间的侵占索要却未曾停止。他循着前几回的记忆以舌恣意舔弄着男人口腔中的敏感、撷取着属于对方的芬芳与津液,纤细修长的双掌却已自长者肩头缓缓下移,掌心触上对方因体型爆涨衣衫破裂而裸露在外的肌肤,怀着某种似于膜拜的敬虔往复抚摸揉按了起来。 相较于「法瑞恩的金丝雀」那一身细白柔腻的肌肤,半神阁下的肤色虽同样白皙,触感却更偏于平滑紧实──阿德里安原身的容貌虽停留在五十九岁,可肉体毕竟经历过三次晋阶的淬链,不论骨骼密度又或肌理紧实度都保持在颠峰状态;就连他自身耿耿于怀的容貌,因为面部肌肤并未松弛生斑,给人的感觉也顶多就四十多岁出头,再加上那身沉稳温润的气质,放到哪里去都是足以招蜂引蝶的存在,也就是他本人没有自觉而已──瑟雷尔小时候也和师父一起洗过澡,对这些自然十分清楚。所以如今怀着已然醒觉的爱意面对曾经失去的一切,他甚至不需要什么心理调适,就给此刻所感受到的一切彻底激起了欲望,恨不得像之前那样用尽手段将人拆吃入骨,让这个多年来一直是他所有倚靠与信仰的男人又一次在他身下彻底失神迷乱。 以现在的这副模样。 ──可却又不能真的这么做。 他已错了那么多回,现下步步为营地终于让局面成功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又岂能因一时脑热而功亏一篑?靠着仍远在德拉夏尔的「伊莱」保持理智,瑟雷尔唇舌间的肆虐挑弄依然、双掌或搓按、或揉捻的爱抚撩拨不断,让早已熟知肉体欢愉的阿德里安只觉熟悉的阵阵酥麻电流随对方的触碰于体内不住窜延,白皙的肌肤之上淡淡绯色晕染,迥异于药剂作用的热度于骨血间升腾蔓延,让那双银眸间属于情欲的炽烈和名为理智的清明交替闪现,而终是再难压抑地抬起了双臂,一个使劲将上方不断挑逗着他的黑发少年紧紧拥入了怀中。 紧得不留一丝空隙、却也同样让后者再没有「施展」空间地。 如此举动让被迫中断了动作的瑟雷尔不由一怔;原先死命黏着师父的双唇因而不甘不愿地移开了少许,就着彼此间仍然银丝相系的状态试探着问: 「师父……?」 「你不必做到这种地步的……瑟雷尔。」 阿德里安虽几度给徒弟的亲吻撩拨拉走了注意,但他毕竟是心思极为剔透的人,如今稍稍冷静了下来、感知一扫便弄清了自己此刻的样貌,又哪里还会不清楚对方今日诸般作为的目的与背后存着的心思? 瑟雷尔这种作法虽多少有些自以为是,可那份用心之深,要说阿德里安全无所感,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曾经有过的伤太深,面对徒弟此刻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献身举动,比起安慰或满足,他心底更多的却仍是深深的怅然……和几分挥之不去的淡淡讽刺。 「就算披着四百多年前的外表,时光也不可能真的因此倒流……」 说着,仍维持着旧时外貌的长者已自由床上使力撑坐起,而在抬掌轻抚了抚少年神色怔忡的面庞、以指抹去彼此双唇间未断的银丝后叹息着推开了对方: 「既然如此,你这么做的目的又何在?已经发生的事,终究是不可能抹去的。」 「……我只是想让你相信。」 见长者温和却态度鲜明地拒绝了自己,尽管此前早已预想过了这种可能,瑟雷尔却仍是禁不住胸口一酸,依旧红着的眼眶更已重新聚起了几分水气,有些艰涩地解释道: 「早在认识『阿德里安』之前,我对『师父』的感情,就已不只是单纯的孺慕了……『阿德里安』只是让我得以认清自己感情的契机,因为发觉自己爱上了阿德里安,我才开始去厘清、去思索自己对师父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或许是因为眼前人的外表已不再是那个惹人怜爱的金发少年,而是记忆中为他撑起了一片天的银发长者,让瑟雷尔的心境下意识地便朝身为徒弟、身为孩子的方向靠拢,心底几分委屈因而升起,让他不由咬了咬下唇,无视于师父明显写着排斥的肢体动作再次倾身上前,不依不饶地将躯体紧紧贴向了对方。 「师父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对『阿德里安』另眼相待吗?因为眼神……『那孩子』的眼神让我想起了被自己亲手毁去的、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所以尽管清楚保护、照顾对方的方式有很多种,我却还是忍不住怀着私心地选择了让『伊莱』接近他、留在他身边,就为了……能够让那双眼睛充满我的身影,只单单在意我、关心我、凝视我……」 说着,见长者银眸中抗拒的情绪略有松动,黑发少年忍不住仰头亲了亲师父唇角,却又在引起对方反弹前退了回去,同时加紧攻势地接续着又道: 「尽管身分不同,可不论是师父还是『阿德里安』,那些吸引我、让我无法割舍的本质都是相同的……只是对着师父,我所怀有的感情太过复杂,再加上原本的关系,所以才会看不清、理不明,最后做出了那种错误的决定。」 「在那四百年间,我无数次后悔过,甚至就连明白自己的心情以前,都想过『早知道接受师父就好了』……师父的死一直是我心底最深的痛,所以发觉自己爱上『阿德里安』之后,震惊慌乱之外、我心底感受最为深刻的,还是负疚感──对我所辜负的师父,也对阿德里安。」 回想起当时的心境,黑发少年昳丽清美的面庞之上已然浮现了几许属于裴督之主的涩然和郁郁。 「对着深深信赖我的阿德里安,我做了什么?我利用『那孩子』的单纯以『教导』为名做出了无异于猥亵的举动,甚至只差那么一点点,就险些失去理智地侵犯了那个孩子……可师父呢?师父对我,远比我对『阿德里安』付出得更多,却从不曾做出什么逾矩的事;相较之下,即便清楚不该却还是时常意淫着『阿德里安』、需得用尽全副力气才能勉强压制住兽欲的我,是多么的肮脏、多么的卑劣?」 叙述的人称因带入当时的心境而有些混乱,所传递出的情绪却是再鲜明强烈不过,让从未想过徒弟竟也会有这种想法的阿德里安一时为之怔愕,却让没等来对方安慰的瑟雷尔误以为师父真已对他失望透顶,心中不由越发酸涩,却仍只能自己告诉自己「这些是我应得的、是我活该」做为开解,然后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这种理智与欲望之间的拉扯,让我做出很多愚蠢的举动……但我却还是直到被瑟琳娜当头骂了一顿,才意识到自己的若即若离会对『阿德里安』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不敢奢望两情相悦,更不认为大仇未报又辜负了师父的自己有幸福的资格,所以才会在那一天跑去见你,打算就此了断这段孽缘──却没想到会在那一天,发现了『阿德里安』眼底那份似曾相识的情感。」 「直到现在,我都还很清楚地记着那一刻的感受──一半是雀跃,另一半却是心痛。对师父的愧意让我最终选择了推离,因为我以为『阿德里安』还年轻,理应值得更好的人生,身上又有那条链坠在,就算一时情绪激昂,也不至于……却没想到这个我本以为再妥当不过的决定,竟错误得险些让我又一次失去自己最珍惜的人。」 背负着过去的错误与罪孽,在不晓得『阿德里安』就是师父的情况下,他会选择了断彼此之间暧昧的关系,其实也是没有办法下的办法……只是他因顾忌着身分而不得不隐瞒自己有此决定的真实原因,表达的方式又太过愚蠢,才会让事情落到了那种地步。 有的时候,瑟雷尔会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智商与情商在师父面前就是负的,明明那样在意那样珍视,却总会做出一些愚蠢的举动,结果就是伤人又伤己,生生将这世上最爱他也最重视他的人推离了开。 可他不甘心。 同样两世为人,一个穿越时空、一个死而重生,曾经殊途的命运却始终彼此缠绕,不正说明了他们的相遇与相爱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所以师父才会在早已登至巅峰、看淡一切后遇到了自己;而他,也跨越了时空的阻隔来到这里,就只为了完满彼此的生命。 他们注定彼此相爱、注定彼此相属、注定彼此完满,所以不论要付出再大的代价,他都不会放手。 「差点失去『阿德里安』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自己对『阿德里安』的感情,又误会了链坠损坏的原因,所以才会失控地做出那种事来──我知道这么说听来或许像在推卸责任,可是师父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的误会,又有多少是因为『身分』而产生的?如果早知道我所爱的『阿德里安』就是师父,那一天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但如果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阿德里安·克兰西』的真实身分,还会像你所说的那样爱上他吗?」 尽管清楚徒弟所欲表达的意思,可他那番「如果」却仍是让已有好一段时间只是听着的阿德里安忍不住张口回以了一句质问;声调虽不至于咄咄逼人,但那种淡淡的声调与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绪的沉静却让持续倾诉着的瑟雷尔心下越发不安,突然不那么确信自己真有挽回一切的能力了。 其实他又犯了同样自以为是的毛病吧?以为师父在意自己是不是真心爱他,就想用献身来证明,还刻意让师父恢复成了四百年前的模样,就只为了表达他所爱的并非对方的外表,而是内在的灵魂,却没设身处地地从师父的立场去思量。 他只想着师父既然仍和过去一样在意、疼他,就必然会原谅他,却没想过……就算原谅了、不在意了,结果,也依旧可能是形同陌路,或者恢复成单纯的师徒关系。 意识到这一点,刚开始还有些势在必得的瑟雷尔终于慌了手脚。仍带着水气的墨眸像是想确认什么一般地对向了身前的银瞳,里头倒映着的、属于自己的身影依旧,却已看不见那些他曾避之唯恐不及、但也以为会永远存在的情意,只馀下了难以言喻的交杂……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又怔怔望着那双眼,又低头看了看彼此眼下的动作,而在意识到师父从再次谈话开始就不曾主动碰触过他的事实后双眸陡然睁大、终是再也压制不住内心惶恐地二度落下了泪来。 「就算我说『会』,师父也不会信吧?」 脱口的嗓音已是难掩哽咽的苦涩,瑟雷尔唇角一抹带着自嘲的笑意勾起,终于再真切不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现世报」……「可就算认不清自己的感情是什么,那些在乎那些执着难道就是假的吗?如果只是单纯觉得愧对师父,而没有其他的感情,这四百年来,我又怎会一再尝试各种禁术试图复活师父?又怎会刻意保留了师父寝室里留存的气息,唯有嗅闻着才有办法放松入眠?」 「师父始终不曾真正舍弃我,是因为除了爱情之外,也依旧将我当成了孩子吧?相对的,我之所以认不清,也是因为许多年来,我都固执地将自己对师父的感情认定为『孺慕』,却不曾去思考其他的可能性,更因前世的经历而下意识地回避了某些真相……可如果只是孺慕,我又怎会那样执着于希望师父眼里只看得到我、只在乎我?退一步说,师父是我唯一真正放在了心底的人,也是我唯一愿意付出一切的人……就算这不是师父所想看到的爱情,也不能因此就认定我的心意有任何虚假,不是吗?」 「可就算师父放弃了,我也不会放手的。」 说到这里,裴督之主语气陡地一转、丝毫不掩饰胁迫意味地道,「我不像师父有那么样宽阔的心胸,能够接受甚至祝福自己深爱的人和旁人在一起。我得不到你,也不会让旁人得到。如果真到了那种地步……就算只有身体,我也会用尽一切力量让你永远只属于我。」 伴随着如此一句,终于下定决心彻底豁出去的瑟雷尔已然松开了原先紧巴着师父的臂膀起身下床,却并非就此放弃,而是决意完成早前未竟的「大业」,就这么立在床前迎着长者微带审视的目光宽衣解带了起来── Chapter 14 献身 此时已是初夏,瑟雷尔衣服本就穿得不多,所以褪去了笔挺的外出服后,他上身馀下的,便只有贴身穿着的一件夏季衬衣了。 浅黄色的亚麻料子十分薄透,这间寝室的光线又相当良好,午后的阳光自窗外斜照而入,将黑发少年包裹在衬衣之下的劲瘦身躯映得轮廓毕现,不仅肌理线条无比鲜明,胸前粉褐色的突起亦是若隐若现,再衬上那彷佛跃动着光点的乌黑长发,和面部白里透红、好似珍珠般焕发着莹润光泽的肌肤,单只是那么静静站着就已美得让人目眩,更何况他所打算要做的远远不只于此? 察觉到师父的视线已然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瑟雷尔浓密的长睫微颤,莹白的指尖触上领口,就这么当着对方的面一颗一颗地单手解起了扣子来。 黑发少年本是存着诱惑的心思,虽只有一件薄薄的衬衣,亦在他的有意为之下脱得慢条斯理……随着扣子一颗一颗被解开,莹润白皙的年轻肉体逐分逐寸自领口敞露,不论是那紧实柔韧的肌理、平滑无瑕的裸肤,还是胸口微微冒尖的粉蕊,都在少年并未刻意搔首弄姿的动作中传递着无言的诱惑,让正对着的阿德里安便明知不该,却还是情不自禁地为之屏息、彻底为眼前的美景牢牢锁住了目光── 而这样的专注,让瑟雷尔松了口气之馀亦不禁升起了几分苦涩,因为绕了一大圈路、最终还是不得不用上这种手段的自己。 可相比于真的失去对方,但凡有一丝将人留住俘获的可能,他都不会放过。 ──更别提面对眼前的人,他内心的渴望,从来都不曾少过。 解衣的动作依旧缓慢,他视线也仍旧停留在眼前的长者身上,却已不再执着地紧盯那双银眸,而是刻划、描摹、记忆一般地扫过那清朗的眉眼、直挺的鼻梁、毅然的唇线,甚或越过那线条俐落的下颚持续下行,将男人身体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分线条、每一处隆起都牢牢刻印在了心底。 ──下腹处那已经脱离破碎的衣物遮蔽「崭露头角」的狰狞性器,亦同。 尽管理智十分清楚眼前的凶物本质上仍是记忆里属于「阿德里安」的那一根,可相较于金发少年大小已不逊于一般成年男性的粉肤色花茎,半神阁下的物事还要再来得大上一圈,颜色也更来得深一些,半勃茎柱上的筋理分明,周遭毛发浓密、下方囊袋实沉,就算隔着一段距离,都彷佛能感受到那种强烈而成熟的雄性气息…… 眼前所见的一切让在脑海中默默预想着接续行动的瑟雷尔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解衣解到腹部的动作也因而有了短暂的停顿;可蓦地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稳下体内的躁动后,那只手便又好似未受到半点影响地解开了身上衬衣的最后一颗扣子,让黑发少年白皙紧实的胸膛就这么半敞着裸露在了外头。 那两点挺立的粉褐色乳芯,亦同。 瞧着的阿德里安呼吸因而一滞;下腹部筋理分明的肉柱,亦随着内心情欲的涌动忠实地挺了个笔直……可即便从身体延烧至体内的欲火已无数次叫嚣着让他有所行动,银发长者却只是双拳紧握、身体僵直,即便不论接受又或推拒都只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他也不敢有丝毫妄动。 因为眼前过于美好却也过于罪恶的一切,也因为此刻理智与情欲的激烈交战。 阿德里安很清楚,一旦自己伸出了手,不论最开始的打算是什么,最后都只会有一种结局。 他知道,自己从来都无法拒绝那个孩子。 面对「伊莱」、面对「裴督之主」,就算只是一个触碰或拥抱都足以让他浑身发烫腰间酥麻,更何况此刻在眼前竭尽所能诱惑着自己的人,用的还是最初最初那个让他动了心的样貌?回首当年,午夜梦回时,他也曾不止一次失控地梦见过自己将那个黑发少年搂在怀里索要占有、让那个张扬昳丽的孩子因他的抚弄侵犯而哭泣呻吟的样子;却每每梦醒,便为深深的罪恶感所笼罩,以至于清醒时分的他,不论内心渴望如何强烈,都越不过名为道德的那道槛放纵自己意淫那个孩子。 真说起来,前几回与瑟雷尔发生关系时,他之所以半推半就地任由徒弟成为进攻的那一方,多少也是存着几分自欺欺人的想法,以此掩盖、回避那种对自己的孩子出手的罪恶感……但此时、此刻,看着那个他珍视着、呵护着、却也渴望了许多年的孩子就这么诱惑着在眼前宽衣解带起来,就算清楚自己应该拒绝、就算熟悉的罪恶感已然复苏,他却始终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无法别过脸不去在意、不去沉沦。 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美色那令人难以抵御的诱惑力,更是因为方才的那番谈话,与瑟雷尔微红的黑眸眼底压抑得极深的泫然。 尽管那张清美昳丽的面庞之上已然看不出一丝先前曾短暂流露过的阴翳和脆弱,眼角更已染上了几分属于情欲的晕红,可阿德里安毕竟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又已在过去几年的相处中多少弥补了之间四百年的空白,又怎会瞧不出徒弟此刻潜藏在镇定洒脱之下的不安与惶恐?瑟雷尔黑眸眼底竭力压抑着的、那种对于失去的恐惧让阿德里安不由忆起了曾经的曾经,那个接受了他作为亲人的黑发幼童总会在睡梦中惊醒、非得确认他还在才敢继续睡下的过往,让阿德里安纵然清楚自己不该又一次放任一切随着瑟雷尔的心意进行,却终究没能狠下心去推离对方、去进一步加重那孩子眼底的畏惧。 他或许会心冷、或许会放手,可唯有伤害对方这一点,他永远无法做到。 所以当瑟雷尔解开长裤、褪下底裤,身上只留了件大敞的薄衬衣便再次来到他膝前跪下、一个倾首张唇含住了他的前端时,阿德里安终究没能拒绝,只是强忍着闭目逃避的冲动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双拳,轻轻抚上了少年低伏在他腿间的头颅。 ──而当那只温暖的大掌无比温柔地落上后脑的瞬间,即便清楚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足称放荡、现下的举动亦无比淫靡,瑟雷尔心底却仍是控制不住地几分暖意、酸涩与怅然交错着涌上,而让他便已努力忍下,眼角却仍浮现了些许泪光……不愿让自己显得太过不堪,他有意掩饰地蓦然调整角度压下头颅,将口中散发着雄性气息、给人的感觉却依旧干净的贲张肉柱一鼓作气地直吞至了根部。 随着浑圆粗大的前端直顶入咽喉,不可避免的呕吐感与窒息感让少年湿润的黑眸几乎是转瞬便涌现了大量生理性的泪水,但他却不仅不以为忤,反倒还在强迫自己忍下后顺势给身前的长者来了几个深喉,迫得那只原先只是温柔地轻抚着他后脑的大掌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阿德里安只觉自己深埋入对方喉道的前端被一股温暖、湿热而紧窒的感觉所包围,每当瑟雷尔低下头不受控制地吞咽作呕,那柔软的处所就会不断吸附收缩着将他牢牢吞绞……与后方的快感迥异、却同样强烈的欢愉随之席卷,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住了身前的黑色脑袋迫使对方吞得更深,却又在察觉徒弟难受的表情后彷佛给烫着一般地猛然抽回了掌,随即抬手扣住少年下颚、死命按捺着欲望半强迫地将对方由自己身上「拔」了起来。 「别做了。」 ──就算再怎么清楚瑟雷尔此刻少年的皮相下存在着的仍是属于裴督之主的灵魂,可看着对方难受得淌了满脸的泪,阿德里安却无论如何都没法让他继续折腾下去,「你都难受成这样了,又何必勉强自己──」 「这只是不可控制的生理反应。」 好不容易才习惯甚至找到感觉的裴督之主摇了摇头,晕染媚意却又带着倔强的墨眸上挑着斜睨向师父,即便下颚正被那只温暖的掌心紧紧扣锁着无法重施故技,瑟雷尔仍不甘示弱地探出红舌轻舔了舔自己仍与对方性器银丝相牵的唇瓣……「我想吃、我乐意吃,师父明明也很享受……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说着,他原先搁放在男人膝上的右手已然包握住那根被他舔得水光莹亮的肉柱,趁着对方猝不及防的瞬间挣开箝制又一次低下了头,却没有再违背对方意思地刻意深喉,而是单手把着肉棒将红唇再度含上了那小孔微张的浑圆前端,像品尝着什么美味般不断变化着角度鼓动双颊啜吮着男人马眼已然泌出的点点蜜珠。尽管不同于被对方咽喉处箍锁吞吸的紧窒,那双唇吸吮的力道和顶端处一次次被柔软的舌尖挑弄勾绕所带来的快感也依旧惊人,再衬上双腿间少年清美面庞上毫不掩饰痴迷的表情,让几个来回间早已给徒弟诱惑得几乎要发疯的银发长者终是再难抗拒,十指滑入少年柔滑的黑发间,有些自暴自弃地阖上双眼任由对方施为了起来。 瑟雷尔对深喉虽然生涩,但若只论唇舌舔吮含弄的技巧,却是无庸置疑的──他手口并用,时而配合着双唇的摩擦吸含以舌尖来回舔弄着那个泌出淫液的小孔,时而转移阵地舔弄柱身或双球、却仍不放过地以指在那尖端处不住揉捻抠弄……银发长者现在的身体本就已被他摸索得十分透澈,更有不少敏感带都是他一手开发出来的,如今被他使劲浑身解数地如此刺激,过于强烈的快感如同狂风骤浪一般地不住冲袭过全身,让阿德里安一时不受控制地收紧了深陷于少年发间的十指,难抑喘息的唇间更已情不自禁地泄出了几声低哼。 身前男人明显沦入欲潮的反应让瑟雷尔不由趁着变换角度来回舔划的机会抬眼觑了一下,而在瞧见师父双眸紧闭、面色通红,正因着他的搓揉难耐地仰露出喉结的模样后周身一热,忍不住趁着对方沉浸在快感之中无暇分心的机会悄悄换手,却将沾满了自己唾液和男人淫液的右掌悄悄挪到了臀缝间,狠下决断地探入手指自行扩张了起来。 ──尽管连替对方口交都能做得理直气壮,可自己替自己扩张什么的,就算对早已丢弃羞耻心的裴督之主而言,都仍难免有几分难堪与无措……只是品味着唇齿间醉人的雄性气息、感受着那塞满了口腔的粗大,单单想到能让对方进到自己身体里、成为自己的一部份,那种本能的抗拒便彻底冰消雪融,只馀下了满腔迫不及待的渴切。 正如他身前未经抚慰、却光是这么取悦着对方,就已情不自禁地高高耸立起的性器所昭示着的那般。 ──回想起来,他之所以用禁术将自己变为十五岁时的样子千里迢迢地来此,不过是为了让师父明白他的真心,明白他的情感,明白他并不是只想着单方面享受师父无条件的关爱,而同样渴望着能为对方献上一切……只是到了此刻,瑟雷尔才意识到自己的「献身」归根结柢仍是出于那种希望能得到对方所有的强烈独占欲,和寄盼着能弥补遗憾完满彼此的心思。所以他才会在占有了师父的身体之后同样期待着能被对方所占有,只为了能让「阿德里安」不论前后的第一次都彻底属于自己;而他,也能将自己所保留的最后一点坚持献上,让这个他不论身心都膜拜着、倾慕着、渴望着的人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他的第一个男人。 感觉到口中的性器泌出的腥膻气息已越发强烈,黑发少年稍稍缓下了唇舌间的撩拨,埋在臀缝间的右手却已加紧着探入了第三指;只为扩张而扩张的动作不可免地带来了几分不适,可心底的迫切却已胜过了其他。所以确定自己已经准备好后,瑟雷尔终于松开了面前已被他吸得几欲喷发的粗胀肉柱,就这么跪立仰望着上方已因他的停止而睁开双眼的长者,用那双已经有些红肿的唇轻轻吐露出了内心压抑多时的企求: 「抱我……师父。」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所意味着的,却是对两辈子心结的看淡与释然……面对师父、面对这个给予了他一切的男人,瑟雷尔并不认为直白地说出这些便是放下身段舍弃尊严,却依旧无法不忐忑、不心慌。 他不是不能像先前那样不管不顾地直接骑上去,也不是没有手段让师父又一次失控到完全为情欲所掌控……可如果真这么做了,就算位置调换,这场欢爱的本质又和先前几回有什么两样? 瑟雷尔知道从他主动诱惑师父的那一刻起,就已没有立场去在意这些了;但这一刻,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他也希望师父能够主动出手,能够让他感觉到自己依旧是被渴望、被深爱着的……回想起今日从出口坦承到现在的种种经过,裴督之主目光微红,却仍是执着地死死盯着那双似在情欲与理智之间交战的银眸,期望着、寄盼着……却也同时,畏惧着。 时间彷佛就此停滞。 良久良久──又或许其实只是刹那光景──那双银眸中翻腾的情绪终于平息,一种理当不该出现在现下这种情境之中的交杂与无奈漫开;下一刻,男人眼睫微微垂下,自唇间逸出了一声同样复杂的叹息。 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瑟雷尔只觉整颗心好似于瞬间直坠到了无尽深渊之中,周身亦是一股透骨的寒意漫开,让他即便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整个人的神气模样却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不仅容色蓦地苍白如纸,一双彷佛能吸进灵魂的墨眸,亦彷佛失去生命一般地彻底黯淡了下。 上一回感到绝望至此,还是刚失去师父的那个时候;可那时他还有不得不振作、不得不坚强的理由……但这一回呢? 这一回,他还剩下什么? 望着身前那张支持了他生生撑过了四百年的容颜,瑟雷尔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就连眼前骤然模糊的视线与随之淌落的泪水,都已无暇顾及──那种彷佛失去所有的感觉让他连站起身逃离一切的力气都已没能留存,只是整个人成了雕塑一般地仰着头静静跪着,神情如旧、盈着泪光的眸底却已盛满了源于绝望的死寂── 直到一股熟悉的温暖蓦地覆上面颊,一股力道紧随着将他由地上拉起,温柔却坚定地将他拥入了怀。 「傻孩子。」 熟悉的气息盈满鼻腔的瞬间,同样熟悉的嗓音传来,纵然那种过于交杂无奈的情绪依然,可更为鲜明的,却是那些他直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宠溺与关切……「我之所以叹气,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自己。」 阿德里安之所以叹气,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终究没舍得让对方失望,也同样无法放弃这段如今终于唾手可得的感情……他确实曾被伤透、也确实想过放弃,可当瑟雷尔为了证明心意,将身心一并赤裸裸地剖开送到了他眼前,在意这孩子如他,又岂有可能视而不见? 所以他终究还是妥协了,在瑟雷尔说出「抱我」那两个字之后,却没想到他那声叹息会被眼前的徒弟误解……看着被他抱坐到怀里却还依旧有些发怔的黑发少年,阿德里安深吸口气后下定决心似的低头亲了亲对方眉眼;原先搂在徒弟腰间的掌,亦在短暂的停驻后滑进半解的衬衣里轻轻抚按上对方后颈,而在瞧见少年小猫似瞬间舒缓了表情的模样后沿着脊柱缓缓下移,穿过背骨行过腰间,最终落在了尾椎下方那处已经被少年拓展得柔软湿润的小穴边。 瑟雷尔因而颤了颤,已在对方的安抚中逐渐恢复应有光彩的墨眸对上银发长者依旧难掩复杂的面庞,低声唤道: 「师父……」 「我现在之所以迟疑,只是因为自己。」 担心对方会再一次有所误解,阿德里安轻声解释了句,并在移开轻抚着少年面庞的掌改而扶抱上对方背脊的同时,终于跨过些什么似的将原先只在那湿软肉穴周遭打转的长指侵入了少年体内──随之包覆而上的温软内里让先前才被徒弟深喉过的银发长者有了一瞬间的失神,而在瞥见徒弟耳根处漫开的霞色、察觉到那已能轻易吞下三指的窄径彷佛渴求着什么般不住收绞的躁动后终是再难按捺,双掌托起少年白皙挺翘的臀丘向旁一分、将自身早已湿淋淋的性器对准那处不断张阖着的小穴,一点一点地进到了黑发少年体内── 「呜……」 伴随着令人癫狂的极致欢愉,在那前所未有的绝顶快感轰穿脑门的瞬间眼前一黑,黑发少年终是再难禁受地于情事间就此厥了过去。 看着那双湿润恍惚的墨眸在少年戛然休止的尖叫过后蓦地阖上,原先仍不时迎合着自己的柔韧腰肢瘫软停摆,几乎同时达到高潮的银发长者先是一惊,而在感知扫过、确定瑟雷尔只是暂时昏厥后松了口气,本握着少年腰肢的掌探向下方,随即由触到的满手白浊明白了对方之所以突然厥过去的理由。 方才他不曾像前一回那样将身下人的前后一并「照顾」到,瑟雷尔也已无了自渎的馀力,这满手白浊便无疑是被插射的结果了……阿德里安这副身躯第一次尝试性爱就是被技巧高超的徒弟生生插射的,自然清楚光用后方达到高潮的感觉对初次体验的人究竟有多么大的冲击力。只是即便已克服──或者说忽略──了心底的罪恶感,为人师、为人父的立场都让他很难对自己把瑟雷尔做昏的事实升起丝毫成就感。所以退出对方的身子将人抱入怀中满怀怜惜地亲了亲后,不想继续挑战自己克制力的半神阁下也没唤醒徒弟,而是再放了个舒缓术让对方可以充分休息,并由空间中取出毛巾小心翼翼地抱着人收拾起了善后。 阿德里安的灵魂层次毕竟已极其接近神阶,如今又已晋入圣级,尽管仍无法大范围地施放领域动用规则,在一些小地方取巧却还是没问题的。所以便在他一点一点亲手拭去黑发少年身上污渍的同时,二人下方同样狼藉的床铺也在进行在旁人眼里诡异到家的「自体清洁」──来自二人的各种体液从湿透的床单和被褥上不断被分离出来──待到银发长者成功克服冲动将自己留在瑟雷尔体内的精液清理干净、并替对方处在十五岁阶段的身体放了个治愈术后,身下的床铺和寝具都已焕然一新;而他也在顺手召了个空间裂缝吞掉聚拢在半空中的混浊液体后替徒弟换上了干净的睡衣,自己也脱掉了身上破碎的衣衫,意识连通法师塔取来自己旧年的衣物换了上。 即使有魔法的帮忙,这一番收拾仍是花了阿德里安不少心力──多数都耗在抵挡怀中少年无意识的诱惑上──和时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回想起他们师徒两人先前遇着时的状况,以及被他一句话匆匆扔在半路上的友人,因炼金药剂效果未退而仍维持着昔日模样的阿德里安苦笑了下,却还是在感知到不知何时回到二号楼的苏萨于起居室里不断徘徊的足音后鼓起勇气打开了房门,在对方匆匆迎来的脚步声中步下了楼。 ──苏萨是在约两个日时前回来的。 他虽然不晓得那位少年版的裴督之主究竟意味着什么,却从友人的反应中猜到了他们必然需要好好谈一谈,所以善体人意的褐发少年还特意绕路跑去图书馆摸了一阵,才在耗了一个多日时后回到了二号楼;却不想迎来的依旧是好友紧闭的房门,和里头明显是由法术效果营造出来的诡异静寂。 由于某人曾有过的劣迹,一直等不到友人出房的苏萨还曾不止一次动过闯入房间的念头,却在现实考量与对阿德里安实力的信心下作了罢。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心焦难耐地等了两个日时后,当那扇紧闭多时的房门终于打开,怒气冲冲地由起居室赶到楼梯前的他看到的却不是银发剑圣、黑发少年又或在他预想中多半已昏睡过去的金发少年,而是一名外表年纪约在四十多岁上下,容貌清朗英俊、气质温润沉着的银发长者……那异常熟悉的相貌阻止了苏萨本已到口的惊呼,而在瞧见那张成熟面容之上有些熟悉的苦笑后恍然明白了对方的身分。 「阿德里安?你怎么──」 「只是炼金药剂造成的暂时效果……再过一阵就会消去了。」 见褐发友人短暂的惊诧过后很快就接受了眼前的状况,银发长者松了口气,却又在想起房间里昏睡的徒弟后莫名地起了几分心虚……但苏萨不知内情,更没想过「某人」竟会疯狂到做出那些事来,所以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后不可免地便又接着关切道: 「那……『那个人』呢?你把他赶回去了?」 「……他太累,睡着了。」 明明不是别没有别的方法镇定地掩饰过去,可被苏萨问起之时,阿德里安脑海几乎是下意识地被徒弟在自己身下厥过去的景象所占满,以至于脱口的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这么一句意味丰富的话语,那张学者般温文儒雅的面庞也因而浮现了一抹淡淡的霞色。 苏萨在听到「他太累」三字时就已本能地在脑袋里问起了为什么,如今又瞧见银发长者面上那种半是尴尬半是餍足的表情,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发展让褐发少年有了瞬间的呆滞,而在脑袋短暂的卡机过后、福至心灵地张口讷讷道出了一句: 「恭喜……」 「呃、谢谢。」 阿德里安礼貌地点头回应,面上的尴尬无措却只有更深──因为苏萨面上过于震惊的呆滞,也因为让对方如此呆滞的原因。 尽管在经过了四百多年的现在,他和瑟雷尔都已经是实实在在的高龄人士,但他毕竟比那孩子大了快七百岁,方才在他怀里的少年又是那么样青春靓丽,想到自己现下的外貌,总不免有种为老不尊的感觉……所以面对十分清楚他和徒弟之间纠缠不清的复杂关系的苏萨,心下自不免越发尴尬了起来。 但苏萨只是因为事情的演变完全超乎预期、又给「他太累,睡着了」这句话潜藏的讯息震慑了住才会傻掉,故当他终于把这过于惊人的事实消化完毕、而终于有了馀裕去留心友人的反应后,便忍不住因长者面上隐隐浮现的几分羞惭皱起了眉头。 「想想他对『阿德里安』做过的事,我觉得你实在没有什么好尴尬或惭愧的。」 褐发少年淡淡道,「而且我相信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一定是某人的杰作;甚至就连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样,也必定是某人不遗馀力地胡搞所带来的结果……既然如此,你这么做也只是趁了他的意而已,又有什么好自责的?」 「……嗯。」 明白友人的意思,又一次被对方的洞察力所惊艳的阿德里安心境虽依旧复杂,却也清楚对方说的确实是正理。所以一声应后,自知心软的他终究没再继续自寻烦恼下去,而是语气一转地朝苏萨提出了邀请: 「我想去厨房弄点吃的……一起?」 「没问题。」 虽然清楚阿德里安会在这种不早不晚的傍晚时分准备食物,多半还是为了那个「太累」的人,但只要一想到某人也有「太累」的一天,一心以保护阿德里安为职志的苏萨便莫名地有种「算了不跟他计较」的诡异自豪感,便也没拒绝友人的提议,像平日做晚餐时那样、和仍维持着长者外貌的阿德里安一同进到了厨房之中。 自从阿德里安成圣之后,再不受心疾限制的他对食物的要求便没那么苛刻了;现在又是初夏,食物保存不易,所以近半个月来,二号楼里的储备食材已经不像过去几个月那样丰富,但一些新鲜的蔬菜水果还是有的。只是想到刚才和瑟雷尔欢爱时用到的部位,即便自己先前给对方整了一日夜都没什么后遗症发生,可关心则乱的阿德里安却仍不免有了几分迟疑,而在看了看身旁似乎在这方面知识颇为丰富的苏萨后、有些尴尬地开了口: 「艾提安……『那件事』后,饮食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嗯?一般是需要在一段时间内控制饮食,多吃些容易消化、不会给……造成负担的食物。不过这种小困扰,只要没受伤、又有做好事后清洁和上药的动作,基本上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其实说穿了也就是一个好一点的治愈术就能解决的问题。」 苏萨对阿德里安一向有种奇怪的保护者情结,所以尽管对方现在的模样比他大了几十岁不止,他也没有用「你不是也经历过」之类的话回答,而是十分认真地给出了说明,让听着的银发长者不由松了口气──他方才的那个治愈术比起大恢复术可是丝毫不逊色──再无顾忌地拿起现有的食材准备了起来。 阿德里安要做的,是他少数的几道拿手菜之一、和以前苏萨给他做过的蔬菜汤一样同属梵顿菜的奶油野菇浓汤。 这道汤品因为需要先加入奶油面粉炒煮,再加入鲜奶调制成白酱做为基底,工序稍嫌复杂,所以银发长者便将处理蔬菜和菇类的工作交给了友人以节省时间……回想起记忆里那个让他对此好一番钻研的理由,银发长者手上的动作未停,银眸间却已不由自主地泄出了一抹令人心醉的温柔。 带着宠溺、带着慈爱,却也同样交织着深情的。 而一旁有意观察的苏萨分毫不差地将一切收入了眼底。 他的观察力本就极为敏锐,看着友人面上和半天前全然迥异的神气、想到楼上因为投怀送抱所以「太累」的某人,那还不明白先前必然发生了什么让这对师徒终于言归于好──或者该说喜结良缘──的转变?他知道他应该为阿德里安终于能够看开感到高兴,却仍不免有种「便宜那个变态了」的憋屈感。所以思量片刻后,他终还是忍不住边处理食材边试探着开了口: 「就这样了吗?你和『那个人』。」 「嗯?」 「他明明伤了你那么多回,甚至几乎都杀了你两次……你难道就这么轻易原谅他了吗?」 「……无所谓轻不轻易,只是不论对那孩子还是对我来说,到了这个地步,继续拉锯对抗下去,也只是徒然折磨彼此而已。」 苏萨是他以灵魂认定的友人,所以说来虽有些艰难,阿德里安却还是尝试组织言语解释起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晓得一般人会怎么处理这样的状况……但我和他之间,最根本的关系却还是师徒、父子、家人,我也一直都怀抱着相当复杂的情感爱着那个孩子,所以不管再怎么觉得疲惫丧气,我都还是无法不关心他、不在乎他。或许以情人来说,我对他的伤害原谅得太过轻易;但以父亲来说,包容孩子的一切……大概是本能吧。」 「本能……」 「他今天做的事,让我看到了他的真心。所以纵然他的某些举动依旧让我哭笑不得,我却没有办法强迫自己继续刚硬下去。」 说到底,就算今日彼此立场调换、苦苦爱恋的人从他变成瑟雷尔,以他的性格,那怕对徒弟没有超过父子以上的情感,都很有可能看不得那孩子受苦而心软接受,更何况他直到现在都还深爱着对方?所以那个时候,看着跪在身前拚了命地想证明什么的瑟雷尔、明明已伤心惶恐到摇摇欲坠却还故作无事的瑟雷尔,无论如何也无法伤害对方的阿德里安唯一能选择的,自也只有「接受」这一条路。 明白他的想法,苏萨虽依旧不怎么解气,却也没有硬是将自己的观感强加到对方身上。褐发少年只是理解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将心思拉回了手中的马铃薯、红萝卜和菇类上头,将对某人的不解气靠着处理食材尽数发泄了出来。 在两人的通力合作下,当阿德里安手中的基底白酱完成,苏萨手上的材料也已差不多炒熟,剩下的工作,也就只有将高汤和白酱加入拌炒好的食材中打碎炖煮一阵了。这点事阿德里安做得熟练,自然无需友人代劳。可还没来得及等他出言示意友人去做自己的事,感知却于此时传来了几许异动。当下先是惊诧继而恍然,银眸亦随之难掩柔色地朝厨房门口望了去……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有些错愕的苏萨不由也跟着调转了视线;只听一阵脚步声匆匆由远而近,不多时,一道穿着睡衣的身影已然难掩急切地快步奔近,而在瞧准目标后几个大步飞扑至了正好侧过身的银发长者后背。 看着来人纤瘦高挑的少年身形和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一旁的苏萨那还有不晓得对方身分的道理?可一想到眼前孩子般依恋着好友的黑发少年和银发剑圣有着同一个灵魂,就算是阿德里安亲口证实的,褐发少年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直到那个正死命搂着师父撒娇的人蓦然转过那张清美昳丽的面庞,用迥异于身体动作的冷冽朝他投以了一个威胁的目光。 正如数月前,「温斯特剑圣」曾在魔武学院的教室外做过的那般。 虽然清楚和这种人生气一点用也没有,但意识到「这家伙果然就是那个变态」时,苏萨却还是忍不住失控地扳断了手上搅拌用的木勺……察觉这点,知道友人向来对徒弟极有意见的阿德里安只得朝褐发少年投以了一个歉然的笑,道: 「刚才谢谢你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忙吧,苏萨。」 「……嗯。」 苏萨虽对瑟雷尔一万个不爽,却也不愿给好友带来困扰,所以沉默片刻后终还是点了点头,就此转身离开了厨房。 听着褐发少年的足音渐远,因为某些因素一直对他心存忌惮的瑟雷尔面上不显,心底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当下微微收紧臂膀将头在师父颈边蹭了蹭,随即越过师父的肩膀探头望向了炉上的汤锅: 「奶油蘑菇浓汤?」 「嗯……想你应该会想喝。」 没有挣开徒弟紧紧箍锁在腰间的臂膀,阿德里安在汤锅中放了几个小型的风刃搭配一个操弄水流的方法将里头的材料均匀绞碎,耳际却仍不可免地因对方的贴近与落在颈边的气息而窜起了几分薄红……瞧着如此,即便方才敞开身体任由师父侵犯占有的感觉美妙得远超预期,已因得偿所愿而原地满血复活的裴督之主却仍不由起了几分不一样的心思,忍不住张唇轻咬了咬长者侧颈,轻声道: 「说起来,刚才没能在师父身上留下几个牙印,真是可惜。」 「……你这么快醒来,是因为『伊莱』?」 「嗯。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以瞒过雷昂──不过如果知道刚才是师父上我,他大概会能释怀一些?」 「瑟雷尔──」 因徒弟过于直白的用词而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地唤了声,没有回头的阿德里安依旧顾着炉火,却因彼此眼下的亲腻和那种熟悉的相处方式而一瞬间有了种自己正身在法师塔、一切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感觉……只是颈侧传来的轻微痛楚和酥麻却很快便将他拉回了神,让银发长者不由皱了皱眉: 「……师父,你这叫拔屌无情。」 「胡说什么?你刚才乱来一通的帐我都还没跟你算──」 「本来就是……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够误会冰释、前嫌尽消,师父不想着将我留在身边好生温存,反而还张口就赶人,这不就是人家说的『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师父不会想把我始乱终弃吧?」 嘴上轻佻地说着只能以「欠揍」形容的话语,黑发少年环抱着师父的力道却已瞬间又加重了几分,像是生怕一松开手、本以为已经得到的人就会离己而去。 曾经他也深信师父绝对不会放弃自己,可经过先前的波折、方才进厨房时又给师父和苏萨亲密无间地一起动手做菜的模样刺激了到,瑟雷尔本已因师父对自己的疯狂索求而落地的心便又再次悬了起,让他甚至忍不住自降身段地对褐发少年做出了那种幼稚的示威, 尽管裴督之主并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是无理取闹。 还不晓得『阿德里安』就是师父时,瑟雷尔就曾预感到金发少年对艾提安·苏萨的吸引力;而事情的发展也证明了他的猜想──褐发少年对宿友的关心和看顾已经到了非比寻常的地步,就算还没超越友谊的分际,那种潜在的威胁性也是无庸置疑的。尤其师父不仅对苏萨十分信任,平时似乎也对其多有指点……对于从徒弟的身分「上位」的瑟雷尔而言,这样亦友亦师的关系无疑十分危险,更让他有种原先独一无二的身分被人染指的不快感,自然很难平心静气地看待。 ──阿德里安还只是『阿德里安』的时候,对于雷昂等人在那孩子心底占据的分量,瑟雷尔还能用「先来后到」、「毕竟是亲人」之类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可当阿德里安成了师父,同样是面对雷昂等人,裴督之主便不可免地升起了一种「属于自己的地盘被抢走了」的感觉,让他理智上纵能接受这个无从改变的事实,情感上却仍不免有些起伏。 而最直接的体现方式,就是越渐加深的危机感和独占欲了。 可他做过的混帐事太多,所以就算心底总在师父和其他人相处时不断叫嚣着「师父是我一个人的」,他也只能将这种情绪深深埋藏起故作无事……只是现下毕竟不同于平时,看着不久前还在他体内恣意进出驰骋的师父一转眼就和苏萨小俩口似的在厨房做菜聊天,又教心胸从来与「宽大」二字无缘的裴督之主如何能不吃醋捻酸? 而就算是这样,为了避免师父反感,他胸口酸得足以腐蚀精金的醋意,还只能用这种半是撒娇半是插科打诨的方式隐晦表露,只在情不自禁紧紧收揽住长者腰肢的臂弯间泄漏出了几分心底潜藏的不安。 但阿德里安毕竟是阿德里安,以他对这孩子的了解,就算瑟雷尔不曾直言,他又岂有对自家徒弟的异样全无所觉的可能?虽然他依旧很难想像瑟雷尔会因为他而醋劲大发,却仍清楚感受到了对方言行举止间无意识流露的浓浓不安。 ──或许连瑟雷尔自己也不曾注意到……当他说出「始乱终弃」这几个字时,尽管语气听来全是玩笑意味,声音却不自觉地有了几分艰涩、挨着长者的身躯亦情不自禁地更形贴近了几分……阿德里安对徒弟一向心软,尤其在两人不久前才来过那么一场的此刻,就算还不至于有求必应,却也绝对是格外宽容。所以看了眼炉上的汤锅,确认里头的材料已经碎得差不多了后,他停下了那两个小法术一个回身,将黑发少年原本黏在他背后的身体一把拉进了怀中。 「你自己清楚我为什么要你回去。」 隐带责备意味的言词,所用的声调却极尽温柔,「你我都清楚西法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谁也不晓得他会为了生存做出什么……这些年来,你的真身向来只在裴督、法师塔和公爵府三个地方跑,不也正是心里有所顾忌的缘故?一对一,你和他都无法耐对方如何,但你身上那个『大陆公敌』的名头却是极大的变数。就算洛瑞安的卡特和莫列斯愿意保持中立,如果今天西法直接拿你的『身分』当藉口,他们也很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德里安口中的「卡特」,便是现任的洛瑞安邦立大学校长齐格飞·卡特;「莫列斯」则是人文学院长莫列斯·米拉莫维奇,这两人就是目前作为洛瑞安邦立大学「镇校之宝」的传奇高手……其中莫列斯年纪较长,今年也有八、九百岁了,曾经是阿德里安当年在校任教时的学生兼助教;卡特则是当年曾在德拉夏尔围城战中被他救过的年轻圣阶。虽说从阿德里安称呼两人的方式仍可分出亲疏的差异,但总体而言,这两人在当年都算是与他关系较为紧密、观念也相对接近的传奇高手,所以才会先后留在洛瑞安「养老」,并坚持保留魔武学院前的那尊雕像──当初阿德里安会决定躲来洛瑞安并进入人文学院,其实也是多少考量到了这一点。 当然,经过西法的事情之后,即使当年和这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阿德里安也已再不敢随意地交付信任。尤其相较于他曾经的荣耀,现在的实力终究太过弱小,所以比起试探人性,他宁可继续低调地以「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身分活着……直到有足够的力量夺回曾经的一切。 可面对他的这一番劝戒兼分析,听着的瑟雷尔却没有直接应承或拒绝──他只是猛地想起什么似的由师父怀中抬起了头,迎向那双银眸的目光炯炯: 「师父不提我都忘了……卡特就算了;那个米拉莫维奇……哼!」 「嗯?」 没想到会惹来徒弟这种反应,阿德里安微微一愣:「莫列斯怎么了?他追杀过你?」 瑟雷尔早年逃亡和血战的经历,他的理解大多仍停留在文献和旁人的描述上。所以听到瑟雷尔那种带着愤恨的语气,银发长者最直接的联想,自然是莫列斯曾经因为自己的死而追杀过徒弟了。 只是听到师父即便事过境迁也依然难掩关切的一问,黑发少年的表情却不像平时那样高兴,而是像吞了苍蝇一样带着难以言喻的不快和扭曲,直到阿德里安都有些忍不住想捏捏那张粉嫩的脸蛋了,他才在蓦地狠狠亲了师父一下后,不甘不愿地道出了自己有此反应的理由: 「他帮过我,理由是『如果老师真是你杀的,法师塔就不可能会认可你』,还说『老师怎么可能会看上你?比起来,我待在他身边的时间可长得多了』……师父明明是我的,他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 即使过了三、四百年,瑟雷尔都还能清楚回想起自己一身狼狈地从血泊中被对方救起,却听到那么一句话时的心情……他想呐喊出「师父明明是爱我的」,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最没有立场、也最没有资格说出这种话的人。所以那个时候他只能沉默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只在临走前说了一句「幕后主使是西法」,却连「那是『我的』师父」之类的示威言词都没能脱口。 ──虽然,以那时的情境而言,示威什么的……早就没了任何意义。 也是在那之后,曾经是洛瑞安邦立大学校长的莫列斯提前退下躲到了人文学院,一方面承袭「老师」的兴趣,一方面也藉此摆脱繁杂的事物努力增强实力。瑟雷尔知道,如果不是为了「镇场」以维持洛瑞安的纯粹性,也许莫列斯早就亲自去找西法报仇了。 而面对徒弟这番内涵丰富、且兼告状、撒娇、不甘、懊恼于一体的话语,阿德里安回应的方式很简单。 「你就算转移话题,我该说的还是要说。」 伴随着如此一句,完全不把对方先前爆的料当作一回事的银发长者已经接着先前被带开的话头继续数落了起来: 「连真身来此都有这种危险,更何况是你现在的身体?经过刚才的……咳嗯、你变成这副模样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吧?晚上……不、你既然恢复得这么好,干脆现在就回法师塔去解开封印!」 「你刚才明明说晚餐后──」 「那是我考虑不周……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你如果不肯听,我就直接送你回去。」 说着,越想越觉得这么做才对的阿德里安心念一动,身旁就已是一道空间裂缝撕开,对应的地方不是别的,正是位在无尽虚空之中的法师塔……见师父动了真格,瑟雷尔也不敢再说什么「你难道就不希望多花点时间和我在一起吗」之类的废话,连珠炮似的开口就道: 「回去了不能再来?而且谁说我变成这副模样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什么意思?」 入耳的话语让阿德里安有了几分不太好的预感,本已张开的空间裂缝也因此阖了上:「你做了什么,瑟雷尔?」 「请叫我克拉克·肯特──当然,只有『克拉克』也可以。」 即使是背水一战,以裴督之主的心计,又岂有可能没做好万全的准备就变成这副模样跑来洛瑞安?「我想学院主席方面应该给过了通知才对……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人文学院的学生、艾梅兰二号楼的一份子了。至于房间……当然是和师父一起住了。」 ──这一刻,尽管眼前的人仍维持着黑发少年的模样,阿德里安却已很难再将先前那种彷佛回到四百多年前的宠溺与疼惜延续下去。清朗面容之上神色微沉,他就这么定定地凝视了徒弟好一阵,直到后者被他看得渐渐有了几分无措,他才垂下眼帘,难掩疲惫地启唇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只是想尽可能地多待在师父身边,不行吗?」 见师父表情变了,瑟雷尔也不再用先前孩子般嘻皮笑脸──或者该说是死皮赖脸──的那一套,双臂依旧紧箍着身前的银发长者,神情却已是属于裴督之主的成熟与微微黯然: 「有雷昂遇袭的事在前,师父也不想卷进什么争风吃醋的事情当中,自然不可能让『伊莱』过来……既然如此,我能待在你身边的方式,不也就只有这唯一的一种?」 「瑟雷尔──」 「至于危险……如果无人知晓我的真实身分,就算只有六、七级的实力又怎么样?我的感知一样保持在传奇的强度,绝对足以在遇袭前解开『时光回溯』的封印……相较之下,师父,实力只有圣级的你不是更危险吗?对西法而言,你才是那个可能意味着突破的契机;至于我,充其量也就是个提取生命力的机器而已……师父会担心我,我难道就不会担心你吗?」 说到这里,黑发少年微微一顿,眼圈已然不受控制地红了起: 「先前我之所以能按捺着不过来,是因为想让彼此都冷静一下,也怕自己会再惹你生气……可现在话既已说开,面对失而复得的宝物,想天天看着、守着、呵护着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是,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但师父……你只是习惯性的担心我,可我,却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你的死亡了。」 阿德里安闻声一震。 回想起那于时空交会处将他唤回人世的、瑟雷尔泣血呼唤的一幕,看着眼前黑发少年始终潜藏着抑郁的墨眸,他心头微酸,突然意识到即便彼此重逢至今已相处了好一段时光,和之间相隔的四百零四年比起来也终究太过短暂……就算再怎么想像,他也无法真正体会到这个孩子在那四百多年间所怀抱的痛苦与绝望。因为,正如同他所受的伤,瑟雷尔无法亲身感受;那个孩子所经历过的失去,他也同样无法触及。 他对瑟雷尔的在乎和爱,数算起来也不过延续了三十多年的光景;但瑟雷尔对他的感情和思念,却已有四百三十多年那么长。 感情或许不能以时间做衡量,但在考虑到对方心情的时候,阿德里安却无法不去在乎、顾及这一点。 所以沉默片刻之后,银发长者终究只是一声叹息。 「我的底线很简单:考虑到现在的努泰尔大陆上见过你十五岁模样的人少之又少,你可以继续维持现在的样子以『克拉克·肯特』的身分待在洛瑞安……前提是拥有足够自保的力量。既然你说除了陪伴、也是为了保护我而必须待在这里,那么我也有权利提出我的要求──我所谓的自保,是传奇等级。只要你能做到,我就有办法遮掩莫列斯等人的感知。」 「……我明白了。」 就像他给师父喝的炼金药剂那样,能让一个人只在外表上暂时有所转变的方法不少,麻烦只在于该如何在保持实力的情况下不引起旁人的警觉……而师父的保证无疑解决了这个问题。所以认真地点了点头后,他留了句「等我回来喝汤」便自撕开空间裂缝传送回了法师塔,只留下了厨房中神情复杂的阿德里安。 ──可还没等莫名有些失落的银发长者离开厨房,空间中便已再一次传来了熟悉的空间异动。察觉到同样熟悉的灵魂波动进入感知之中,阿德里安微愣抬眸,便见实力仍处在时光回溯压制下的黑发少年由空间裂缝之中匆匆走出,而在确认炉子并不在加热使用中后一把抓住了师父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便将人带回了房间。 阿德里安虽不知他为何会去而复返,却仍控制不住心底在徒弟的身影重新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于心底迸发的喜悦……意识到不论理智如何清楚对方滞留洛瑞安的不妥当,他心底终究还是盼着能时刻与瑟雷尔在一起的,心情有些复杂的半神阁下抿了抿唇,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任由徒弟一路牵着,直到回到早前两人好生欢爱了一番的房间里、被对方拉着坐到了那张彷佛仍残留着几许情欲气息的单人床上。 「差点忘了。」 去而复返的黑发少年松了口气地道,而在有些不舍地深深望了眼面上微露不解的银发长者,神色交杂地抬手抚上了那张带着岁月痕迹的英俊面庞: 「幻身药剂的时效快到了……」 「……所以,你是为了再看『我』最后一眼而回来的?」 「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最后一眼」什么的怎么听怎么刺耳,让脑海里几乎是转瞬便浮现了那个染血之夜的瑟雷尔不由一个激零,连忙抬手堵住了师父的唇,苦笑道: 「只是想起师父变回去时肯定又有好一阵苦要受,身为始作俑者的我怎么说都应该陪伴在师父身旁才对,所以才会又匆匆赶回来……至于怀念不舍什么的,也是在所难免吧?毕竟是这么多年来都只能在回忆里思念着的……」 说着,他微微顿了下,语气一转: 「当然,师父不论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原身的模样成熟稳重、英挺睿智,小阿德里安的样子则是精致漂亮、清纯动人。不论哪一面,给人感觉都是那么样干净美好,让人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要升起玷污侵犯的欲望。」 本该只是表明心志的话语说着说着不知怎地便又成了荤话,让听着的银发长者俊容之上不由浮现了一抹羞恼交错的粉色。只是还没来得及等他出言教训徒弟,几个日时前一度体验过的灼热感便已再一次由里到外席卷全身,骨骼与皮肉反向压缩所带来的疼痛感亦紧随而至,让承受着的阿德里安一时不由浑身剧颤、冷汗涔涔……瞧着如此,瑟雷尔心下不舍、悔意与自责争先恐后地涌现弥漫,却只能张臂将人紧紧拥入了怀,希冀着能藉此转移对方的注意以减轻痛苦。 好在还原的过程并不长。小半晌后,当怀中躯体的震颤停止,被黑发少年紧紧拥在怀里的,已不是那个看来更像是他在依偎着对方的银发长者,而是模样精致、身材纤细,怎么瞧怎么惹人怜爱的金发少年……望着属于小阿德里安的容颜因身体残留的痛楚而一片煞白,裴督之主心中一紧,忙低头吻了吻他的男孩额角,轻声问: 「师父……我带你回法师塔休整一下好吗?」 「……嗯。」 阿德里安不放心徒弟继续待在这里,却也从徒弟的表情中明白他不会愿意将自己交给苏萨照顾;所以沉默片刻后,他终仍是轻轻颔首,任由徒弟召唤出空间裂缝,将他横抱着带回了位于无尽虚空的法师塔中── Chapter 15 灵魂誓约 众所周知,洛瑞安邦立大学是一所学风自由开放、学生组成复杂的学校。 因为「她」的开放,也因为「她」在整个大陆上的学术地位,人文学院在学期都过了一半的这个时间点突然有新生转入虽然奇怪,却仍并不足以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是随后,当这个转学生住进艾梅兰二号楼的消息紧跟着传开,不仅人文学院自己内部的人淡定不了,就连作为邻居的农商学院和魔武学院,都对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克拉克·肯特」有了下黑手的冲动。 在努泰尔大陆,十五岁这个年纪可以说是一条很重要的分界线。对于没有条件继续读书的人来说,十五岁通常就意味着成人,必须由被抚养者转为家中的劳动力,或者独立出去自己过活;而在那些有条件让家中子弟继续就学的名门豪族里,十五岁就意味着彻底挥别纯真与童年,必须真正进入社交界和家族的利益圈中,开始为家族尽心付出。所以不论在洛瑞安邦立大学,又或这个大陆上的任何一处高等学院,学生与学生之间的关系多已与「单纯」无缘,像魔武学院之类竞争特别激烈的地方更已成了现实社会的缩影,利益纠葛与斗争时有发生,只是在校方的控制下维持在了一个并不过头的「度」里面而已。 但不论再怎么「不单纯」,十几岁正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却又满怀憧憬抱负的年纪,好勇斗狠之外,相互攀比、争风吃醋之类的事自也不在少数,即使比起魔武学院要相对「和平」了许多的人文学院都不例外,更何况就算有学院之分,这些学生终究都还是生活在同一个校园里的?所以天资不凡、容貌堪称绝色的苏萨早早就因为选修魔武学院的课程而接到了无数橄榄枝──至少递出的人都是这么自认地──而长年「宅」在人文学院里的阿德里安作为他的好友,自也不可免地落入了旁人关注的视线当中。 因为「毫无背景」的出身、过于出色的容貌和同样出众的天赋,艾提安·苏萨在许多背景深厚的同窗眼里无疑是贴身侍官的最好人选,出得厅堂、入得书房,更上得了床。将他带在身边本身就是一种炫耀,视情况更可将人调教成优秀的工具……但人文学院学生主席的干涉和庇护让他们不得不放弃了那些或直接或粗暴的接近方式,只能暂时摆着好同学的面孔去接触这个「好苗子」。 如果说苏萨是一朵艳丽盛绽、适合别在身上出外彰显不凡的花;那么阿德里安·法瑞恩便是一朵需要养在温室里好生呵护的娇花了──在那些留心到金发少年魅力的人眼里,这个精致纯净的少年值得一切最好的,却独独不需要自由。他适合被养在笼子里用最好的物质条件精心照料,身心都只属于他的保护者;而拥有了他的人,则能在疲惫的时候由那双金眸里全无保留的关怀与思慕中获得力量。得到了艾提安·苏萨,会让人想拿出去展示炫耀;得到了阿德里安·法瑞恩,却只会让人想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可比起看似淡漠却人情练达、处事通透的苏萨,阿德里安给人的感觉虽然单纯好骗,可那种干净纯粹、不晓世事的气质却总让人不敢太过玷染,更别提他还不像苏萨那样根基全无,而是梵顿五公之一的法瑞恩家的嫡子了。不论他的继承之位稳不稳固,要想将这朵系出名门、血统高贵的娇花收为禁脔,都必须有足以让法瑞恩公爵放入眼底的实力或地位,所以对他心存妄念的人大致也分成了两大类──一类是想在获得足够实力后将人收为禁脔的;另一类却是存着奉献守护的精神,一心以成为他的「骑士」而努力。 当然,不论是哪一类,目前也都只有远观肖想、暗中角力的份;所以当他们知道居然有个不知所谓的转学生将要住进艾梅兰二号楼、成为近月来不知怎地出落得越发精致诱人的金发少年的宿友后,和同样被刺激到的苏萨追求者一般,他们的反应都只能用「群情激愤」四个字来形容了。 ──直到他们见到了那个传闻中的「克拉克·肯特」。 及腰的如瀑黑长直发、比最蓝的天空还要蔚蓝的双眼、清美昳丽的容貌,和那优雅挺拔的身形……相较于艾提安·苏萨的清艳妖冶、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干净精致,「克拉克·肯特」给人的感觉虽同样出色到足以用「美人」称之,但在因那张容貌而升起什么别样心思之前,更为引人注目的,却是他身上那种雍容傲岸、通常只会出现在那种家世、实力俱佳,且年纪轻轻就已掌握部分权力的天之骄子身上的气质。虽然学籍资料上只写他是法兰某个伯爵领出身,但在那些喜欢把事情反覆琢磨、讲话喜欢拐上七八个弯的人眼里,这个「克拉克·肯特」十有八九是名门或某些顶层势力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因为某些缘故隐瞒身分来到了洛瑞安就读……类似的事在努泰尔大陆上本就不算少见,所以众人虽各有猜测,却也没有人逆天地疑心到那位理当在裴督日理万机的大魔头身上。可不论如何,看到这位二号楼新住客的相貌之后,许多人想盖布袋下黑手的心思便自然而然地淡了──在他们想来,「克拉克·肯特」的气势虽盛,但也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三个类型不同的美人住一栋楼,这些人直觉的反应就是「也好」,却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种可能。 那种可能,叫做「内部消化」。 ──就如同此刻正于艾梅兰二号楼某间窗帘遮得严实的寝室里上演的那般。 「呜……」 高潮的瞬间,阿德里安虽已给那足以灭顶的极致欢愉迫得脑间一片空白,可当来自情人的滚烫精水一股股射上内里之时,金发少年不论里外都敏感到了极点的身子却仍难耐地一阵轻颤,唇间亦是一声难掩泣音的低吟流泻……那种不堪摧折的脆弱无助让瑟雷尔忍不住爱怜地亲了亲情人额角,同时将方才给他折在胸前的那双长腿向旁分跨上自身腰间,让彼此原有些高难度的姿势转为了普通的面对面结合。 然后,就这么维持着眼下的态势,满怀怜惜地抬手一点一点拭去了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沾染的点点污渍。 「师父这个样子……真是让我矛盾不已。」 他将唇贴在师父耳边轻声呢喃道,「一方面既怜惜又不舍,一方面……却又恨不得能再多看几次、甚至用自己的东西弄脏师父的脸,让师父不论里外都充满了我所留下的气味和痕迹……」 说着,察觉师父似已缓过了劲,原先涣散的金眸已然逐渐聚焦,耳根处更已因他方才那番淫猥的话语而浮现了一抹嫣红,瑟雷尔低笑了笑,掌中治愈术的光芒凝聚起,却没有像正常施放般直接扩散、覆盖受术者全身,而是自少年软嫩汗湿的面颊而下,一寸一寸抚过了对方骨肉匀亭、肤如凝脂的身驱。 方才的姿势虽然给阿德里安的腰背带来了不小的负担,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缓过来也就是几个喘息的功夫……只是这种被瑟雷尔疼惜呵护的感觉太好,让半神阁下纵然清楚对方就是将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却仍是顺着徒弟的拥抱将头靠入那并不如何宽阔的怀抱中,任由那带着柔柔光芒的掌抚遍全身、一点一点消去了他身上残留的不适。 小半刻后,当治愈术的波动消失,感觉到那深深埋在自己体内的肉柱不知怎地又有了几分重新硬起的迹象,阿德里安精致的容颜之上几分绯色再次漫开,却仍是一个使力推了推上方不知是想蒙混过去还是趁人之危的徒弟: 「我想回法师塔沐浴……呜、拔出去……」 「我也想……可是师父里面还咬得我好紧呢?」 说着,觉得自己怎么样都要不够师父的瑟雷尔掌心抚上身下柔腻浑圆的臀丘往复搓揉,腰身更已恶意地使劲往师父已被他捣弄得无比软滑的小穴挺了挺,让全无防备的阿德里安不由浑身一颤、紧紧包裹着对方的窄穴亦是一阵痉挛,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以勉强按下呻吟、似羞恼又似讨饶地喘息着轻声道: 「不要了……已经……」 「……师父这样的语调和声音,只会让人更想好好欺负你而已。」 感觉到自身性器已又在师父的那一声低语中硬了几分,瑟雷尔微微倒抽了口气,却终究还是没顺着欲望的驱使继续胡来下去……低首覆上那双莹润的粉唇好一番蹂躏后,意犹未尽的裴督之主才有些艰难地拔出了已深埋师父体内多时的性器,将人打横抱起后直接撕开空间回到了法师塔中。 ──也在他穿过长廊走向目的地的短短几步路间,施加在身上的术法解开,进到长年热气蒸腾的浴室里时,那紧紧搂抱着金发少年的身影,已由原先的黑发少年恢复成了俊美挺拔的裴督之主。他身上本就只穿了一件宽松的袍子,怀里的师父更是未着寸缕,索性便也省下了了脱衣的功夫,直接抱着人进到了同样长年蓄满池水的浴池当中。 「师父先在浴池边趴着吧?我把射在你里面的东西清出来。」 「……用点小法术不就好了?以你现在的能力,怎么说都没问题的。」 回想起以往几次「清理」的结果,阿德里安微微皱了皱眉,却终究没有挥开徒弟调整姿势让他跪坐着将上身伏趴在池边的动作……看着身前少年白皙无瑕的裸背,和那半隐在热水中的细腰翘臀,即便不久前才狠狠在对方体内发泄过一番,裴督之主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音声更已重新带上了几分艰涩: 「但这也是一种情趣么……魔法虽然好用,但有些时候……还是有必要亲自『动手』的。」 语音初落,伴随着唇间刻意加重了声调的「动手」二字,他已然抬手轻轻揉按上了少年后颈,随即沿那直挺的脊骨一路下滑,直至落上那线条勾人的臀缝间,长指抵上那方已因被他彻底疼爱过而变得无比柔软,却依旧紧得销魂的小穴…… 「师父这里……看来还很想要呢?只是停留在穴口,周围的软肉就像是要把我吞进去似的主动卷了上来,像这样……牢牢吸住了我的手指。」 「啊……」 感觉到身后的男人顺着内里本能的吞吐吸附一口气将两根手指直插到了深处,阿德里安唇间轻吟脱口,原先伏趴着的背脊更已在刺激下难耐地如弦般向后绷了起,忍不住警告地回头用那双水润莹亮的金眸睨了徒弟一眼,却因那过于精致的容貌与并非完全发自真心的抗拒而比起威慑更像是勾引,让瞧着的瑟雷尔喉头更是一阵发紧,忍不住上前重新将人由后箍入自己怀中,同时边以指搅弄着那方盈满了自己精液的花穴边感叹道: 「呜、感觉这一路走过来,我射在里面的东西好像都没怎么流出来呢……师父这么紧,大概也只有真的涨到不行了,才会有满出来的时候吧?」 ──而这一回,明白自己不论如何反应都只会让身后的徒弟越发色欲薰心,阿德里安索性不再理会,回过头就这么趴在池畔闭目休息了起来。 知道师父是真的没打算继续让自己胡作非为了,瑟雷尔心下暗叹,却仍是强迫自己收拾起旖旎的心思,专心致志地替对方清理起了身子。 ──知晓师父的身分后,也唯有在床上和这样的时候,才会让他有几分正面对着「他的男孩」的感觉。只是回想起先前情事中从师父口中逼出来的答案和承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定的──以及彼此间一次疯狂过一次的情事……若不是师父,又怎会包容他到这种地步?而他自己,若不是面对师父,也不会总是这样发自身心地渴望着对方、却又总免不了几分患得患失吧? 毕竟……四百馀年的绝望和当年双手染满师父鲜血的记忆太过深刻,让他即便清楚那个本以为永远失去的人已然真真切切地活了过来、彼此也在解开重重误解后再一次成为了对方重逾性命的存在,心底却仍对这个过于美好的现实存着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他很怕,怕师父的重生和彼此的相守相伴最终都只是幻梦一场,而他也依然只能独自待在法师塔里,呕心泣血地一次次承受着法术的反噬,却比起身体的疼痛、永远是无法唤回对方的绝望更胜一筹。 如果在经历这么样美好的一切之后,才知道一切只是他臆想出来的梦境……瑟雷尔想,这一次他一定会疯掉,再也没可能由失败中振作。 望着身前柔顺地任由他搂抱着擦拭身体的金发少年,裴督之主环抱着对方的臂膀微紧,而终忍不住向前将头埋进对方颈间,不带丝毫情欲意味地开口低声道: 「师父……和我誓约好吗?」 「嗯……?」 「彼此誓约……用灵魂交融绑定、彻底束缚住双方的那一种……这样一来,就算分隔两地,我也能从灵魂感受到师父的存在、师父的心情……」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下,却没敢让怀里有着无尽寿命的少年有开口的机会,深吸了口气后解释着又道: 「我们之间有太多的曲折是因为误会而起;有了灵魂誓约之后,彼此心意相通,自然也能避免类似的情况再度发生……」 「……灵魂誓约,你是说『那个』灵魂誓约?」 在努泰尔大陆上,牵扯到灵魂的誓约不少──阿德里安曾要求苏萨使用的就是其中一种──但真正定名为「灵魂誓约」的,却只有从上古诸神尚未殒落的年代就延续下来的那一种。 那是绑定灵魂、甚至足以刻进神核的强大誓约,不论誓约的条件或效果都极其严苛,不仅要求誓约双方必须有向对方完全敞开灵魂亦无惧的绝对信任,还要求彼此都是对方心上最为重视的对象,就连「自己」都必须放在第二位……只有全然相信、接纳并在乎着对方,并且通过了相应法则的检定,这个誓约才有可能成立;成立之后,两人的灵魂就会建立极为强烈的链结,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情感、也能透过心灵彼此沟通。这是整个努泰尔大陆所存在的时空最为强大的束缚,但如果一方检定失败或后来背叛了誓约,他的下场便是整个灵魂彻底灰飞烟灭,再也不复存在。 所以听到瑟雷尔主动提出这个要求时,即便彼此早已心意相通,阿德里安却仍有了一瞬间的错愕和惊诧……确认的目光因而投向了身后的男人,而在瞧见对方似有些委屈的颔首后轻轻一叹,反过身将徒弟轻轻回拥了住。 「那就誓约吧……既然你希望的话。」 顿了顿,「这么一来,你也能够多少体会到我已经领悟过的那些,朝突破的道路更进一步。」 「……这么说来,如果当年西法追求师父的话,现在就没那些问题了?」 「你觉得他通得过法则检定吗?」 因徒弟的神来之语而为之失笑,阿德里安淡淡反问了句,凝向黑发男人的眸间却已溢满了温柔:「况且……你不是说过我们的相遇和纠缠都是命中注定吗?既然你是为了遇见我而来到这个世界,那我之前数百年的孤身,何尝不是为了等待与你相逢?」 「……我一直以为这种甜言蜜语是自己的专利……」 「但你是我的徒弟。」 阿德里安虽然不懂什么叫「专利」,却并不妨碍他理解徒弟的意思。当下难得有些俏皮地这么回了句,随即轻轻低首,顺着彼此的身高差将头枕上了对方光裸的胸膛。 「瑟雷尔·克兰西,在构筑此世的法则见证之下,以灵魂为质、也以灵魂为据,你是否愿意与我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相互誓约,灵魂交融,不论生死抑或时空都无法分隔你我、阻隔链结?」 「我愿意。」 而回应的,是裴督之主低头望向怀中爱人时温柔满溢的目光,和脱口的一句简短却无比庄严的应诺。 下一刻,便随着这声应诺,一道耀眼的光华骤然于紧紧拥着的二人身周爆开。猝不及防的瑟雷尔只觉眼前蓦然一白、灵魂一「震」,包含感知在内、所有能感受到周遭一切的知觉感官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奇异「虚无感」……突如其来的变化与再不能感觉到心爱之人的境况让裴督之主一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却仍是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尝试着「唤」了声: 「师父……?」 在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感受到、更遑论控制的此刻,所谓「呼唤」指的自然不是张口以喉咙发出声音的行为,而是自灵魂传递出的强烈意念……只是他呼唤师父的念头虽然无比强烈,却始终没能得着半点回应──事实上,他连自己的意念能否真正传递出去都无法确认;可一旦「停下」,那种知觉消失所带来的虚无空茫感便不断蜂拥侵袭而来,对「时间」的感觉更是变得无比漫长。彷佛连自我意识都要消失的空茫与不安让此刻的裴督之主只能在极动与极静之间作抉择,不是继续锲而不舍地发出那不知能否传出去的「呼唤」,就是彻底沉淀神思断绝情绪,靠着持守内心隔绝一切可能动摇他灵魂的干扰。 而对瑟雷尔来说,这个决断并不难下。 ──因为在遇到小阿德里安之前的四百零四年里,他每一个不需面临生死威胁的时刻,都是这么样度过的。 师父。 师父。 师父。 就像曾经那些只能独自躲在法师塔中泣血哀啼的日子一样,他全心全灵、一遍又一遍呼唤着这个在努泰尔大陆上独一无二的称呼,思念的情绪依旧,带着的却已不再是交错着痛悔的绝望,而是刻骨铭心的爱恋。从穿越时空之后的相遇、享尽了对方关爱疼宠的成长,再到那一年「新婚」之夜的惊变,和跨越了四百年的重逢……无数或者美好或者疼痛的记忆片段不断闪现,最终化作的,是渴望为对方献上一切、却也同样渴望着能完全占有对方的,这样执着而疯狂的情思。 不期然间,瑟雷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在努泰尔大陆上,签订与灵魂相关的契约或誓约,能使用的名字只有两种。 第一种是「真名」,代表的是存在的本质,通常只有初代龙族、元素精灵、高阶魔兽和如今已经湮灭的神只才会使用,因为他们起源于虚无,力量就是他们存在的本质,意识也深受其影响。 第二种则被称之为「法名」,代表的是对自我身分的认同。例如艾提安·苏萨,他出生之后所被赋予的名字是「艾提安·莫瑞尔」,后来最常被称呼的则是「菲尼克斯」;但对现在的他而言,唯一认可的名字就是「艾提安·苏萨」;当这个名字正式成了他的法名,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彻底摆脱了过去的阴影。 法名会有所改变,但在规则的监管下,那些牵扯到灵魂的契约,自然不是法名改了就可以不做数的──这样的情况通常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契约仍然生效,但立约的另一方可以感觉到法名的改变;另一种则是新法名所代表的身分认知与契约内容互相冲突,直接判定法名改变的那一方违背誓约……也正是因为这种真实性与严格的判定,牵扯到灵魂的契约或誓约在努泰尔大陆上大多只用在收伏魔宠之类的场合使用,只有极少数的状况才会用来与人订约。 师父现在的法名是「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代表师父同时认可了两世的身分,也认可了自身传承的血缘──虽然瑟雷尔认为所谓的「血缘」只包括了艾琳和雷昂──而裴督之主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所认可的名字,居然只有单单的「瑟雷尔·克兰西」。 明明前世的一切仍然在潜意识里影响他的性情与作为,他也时不时会将两世的知识相互参考……但他发自灵魂所认可、也被法则所接受──虽然不晓得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瑟雷尔可以肯定,他和师父之间的灵魂誓约已经通过法则的认可成功订立了──的名,却只有师父给予他的那一个。 这样的认知,既让他诧异、而又感到甜蜜。 他和师父之间虽没有血缘上的联系,可就连他原先生活的时空都有类似「养育之恩大如天」的说法,更何况他来到这片大陆后,包含名字在内、所有存在和得以立身处世的一切都是师父所给予的?彷佛连灵魂都镂刻着对方名字的幸福感让他一时甚至忘记了自己所置身的困境,满心只盼望着能够「见」到那个给予了他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人,能够向对方好好倾诉自己的情感,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尝试着让自己的法名变为「瑟雷尔·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 毕竟,即使在这个时空,也是有承袭父亲之名的风俗的──而对现在的裴督之主而言,彼此间亲如父子的关系早已不再是他内心接受对方的阻碍,而是让彼此的关系更加亲密、更加独一无二的纽带。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想……要是他和师父之间,也能真的骨血相连该有多好?只是考虑到师父两世为人彻底换了个身体的事实,这样的关系还是没有灵魂交融来得紧密,所以他也就只是想想而已,然后终于在今日找到机会提出了那个其实从科立耶暗示他以来就已在心头徘徊许久的念头。 ──这一刻,瑟雷尔从「异变」发生以来躁动了许久的心绪,终于风平浪静。 并不是说他决定收束心神改而选择「极静」,什么也不再想,只专心持守这一点清明……他只是将满心的思念与呼唤由原先汹涌却难以持久的急切转为细水长流的深挚,将每一「声」呼唤都承载上满满的爱意与怀念,像是将无上的美味放在口中咀嚼那般反覆品味、细尝着,就连单纯「想」着对方,都是无上的幸福…… 直到一股作用于灵魂之上的诡异吸力,骤然将他「惊醒」为止。 这股力量太过强大也太过突然,以至于瑟雷尔才刚有所警觉、而连反抗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整个「人」便已不受控制地被拉扯了过去──好在他已届传奇层次、又经过无数血战千锤百链出的灵魂并未对此发出警戒,向来习于主导、掌控的裴督之主便也强行压抑下自身反抗的本能,任由那股力量将他带往了这一片虚无当中的未知之处。 这段「路途」并不长;事实上,黑发传奇甚至还没在意念里将师父的名字重复上三十遍,那股诡异的吸力便已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陡然如电影般在他「眼前」上演的连串影像。 最起始的画面,是一个婴孩的降生。 就像所有的人类婴儿一样,刚出生的婴孩红彤彤、皱巴巴的,一点也谈不上可爱。可当婴孩被洗净了身体、有些惺忪地在像是母亲的女性怀里半睁开眼睛时,那双银色的瞳眸,却让本来还在思索眼前的画面究竟意味着什么的裴督之主至此再也移不开眼。 他看着那个有着一双银眸的婴儿从原先猴子一般皱巴巴的模样一点一点长开成粉嫩可人的幼童;看着那个相貌清秀、金发银眼的小豆丁在富足的商人之家平静安稳地成长,然后逐渐崭露他在魔法上的天赋,六岁就进入了洛瑞安邦立大学的附属初等学院学习。 「他」从小就是个温和文静的孩子,最喜欢做的就是一个人抱着本厚厚的书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于午后灿暖的阳光下徜徉在知识的汪洋之中……如果看的是魔法类的书籍,偶尔还可看到「他」那短短嫩嫩的小手指不时轻点晃动,带起身周一波波元素的涟漪和舞动;就算「他」突破等阶的速度只能算中等偏上,可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无法否认这个孩子拥有足称魔法宠儿的灵性;而「他」对魔法的理解跟钻研,也绝对远远胜过了同龄。 进入中等学院时,昔年软嫩的小豆丁已经成长为清秀可人的小少年,相貌虽没有千年后「法瑞恩的金丝雀」那般精致,却也是一看就让人觉得舒心的顺眼。「他」依旧文静,依旧喜欢阅读,却有更多课外的时间被他花在了钻研魔法上,将曾经只被视为辅助法术的空间魔法翻来覆去的琢磨,玩出了许许多多的花样。瑟雷尔看到了复式空间封锁的雏形、看到了在失败的空间压缩下爆裂的气球、也看到了掌控到极精确程度的空间裂缝被这个小少年当成小刀或穿孔器使用……那些日后在整个大陆上被视为划时代创新的术法就那么一点一点地在金发少年闲暇时的思索摆弄中成形,而「他」周遭的师长和同学,却都对此浑然无觉。 之后,少年顺利得到了洛瑞安邦立大学魔武学院的入学许可,却在此时遭遇了他自出生以来最重大的打击──「他」的父亲在前往塞姆尔帝国洽谈一笔大生意的途中遭遇兽人劫杀身亡,身上携带的货款也尽数被夺走,随之而来的内斗与流动资金的不足给当时位列凯莫奇三大势力之一的克兰西商会带来了极为惨重的打击,即便少年的母亲已竭力挽回,却也只是勉强度过了眼前的危机,更阻止不了那些曾经倚重的商会元老们意图使商会分崩离析图利自己的野心。等被瞒了许久的少年终于得讯回到家中时,母亲已经因心力消耗过大而缠绵病榻,只交代他几句话就过世了;而自从被发掘了魔法天赋就再不曾接触商会事宜的少年,也不得不在失去了至亲之后接手这个已经满目疮痍的祖业。 但这个理智稳重的孩子却没有一头热血地抛弃学业就此栽进商会当中。 ──因为「他」很清楚:努泰尔大陆上的所有权力和规则,都必须有力量作为基础才有可能运用或制定。比起盲目投进他一窍不通的商业当中,将已经掌握的力量琢磨成利剑,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所以他求助了洛瑞安的师长作保,将克兰西商会底下他能处理的产业一项项用合适的价格变卖,只留下了他从小生长的祖宅,并将所获得的钜款分成四份,一份充作他未来的研究资金封存、一份捐给学校、一份放入父亲生前曾经看好的产业入股投资,最后一份却是放到了佣兵之城伊洛瓦底作为悬赏,通缉那些杀害了他父亲的兽人。他承诺不会讨回被兽人抢走的失款,却在外界因此一石激起千层浪的骚乱中躲回了洛瑞安,用一如既往的低调度过了这段强忍哀恸的日子。 半年多后,少年从几个佣兵团手中接过了装满兽人头颅的空间袋,在无人的地方让这些仇人彻底湮灭,便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地回到了他原先平稳的生活当中。平日里「他」从不出锋头,却总是认认真真地完成师长交代的每一项作业;期末考核时,「他」虽然从没有让人特别惊艳的表现,却绝对是同窗们心中最可靠的伙伴,每次试验前都会接到不少的邀请;「他」的朴实沉稳获得了在学院里视为天之骄子的塞姆尔皇储西法·恩塞德的青睐,并为此向他递出了橄榄枝;但少年虽不吝于在学院的作业或其他小事上给予帮助,却拒绝了对方的招揽,以志业不同为由选择了于毕业后留在洛瑞安任教。 之后的之后,当少年变为英挺的青年、又由青年变为谦和儒雅的中年,「他」的实力虽然卡在了九级很多年,但那些不看权势名位、认真看待魔法的人,却没有一个不钦服于他的学识的。所以即便他直到一头金发都褪为了银白才终于在五十九岁入圣,那些受过他指导的天才学生们却都仍愿意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老师」;而「他」也不曾因为入圣就改了初衷,依旧将多数的时间都花在了研究跟指导学生上,最后在两百岁前成功突破圣阶晋升传奇,一跃而成了整个大陆上最巅峰的那一群人。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克兰西商会被他一手分拆,却也再不会有人说他使这个姓氏蒙羞,但那个已彻底成为瑟雷尔记忆中模样的长者却始终不改本心。如果说当时的努泰尔大陆上权势最大的强者是西法·恩塞德;那么最受人景仰的,便无疑是阿德里安·克兰西了。 而这样的说法,更在两百多年后的德拉夏尔围城战中达到了巅峰。 看着那个坚毅的身影不眠不休地维持着结界与后勤,只靠一个人就支持住了一场本已被人视为必败的战争,就算瑟雷尔早已无数次从各种文献上看过相关的纪录,都仍不禁为之热血沸腾──那是他所钟爱的男人一生之中最耀眼的时候,就连成为半神那一刻连世界都为之震动的威势,都无法与这一刻相比拟,让瑟雷尔甚至忘了这些早已成了过去、满怀激动地就想冲上前去抱住那个人,却始终无法触及、无法如愿。 这一刻的阿德里安·克兰西,是他挚爱的师父……却也不是。 在那之后,彻底成为了整个大陆第一人的「他」经历了一阵往日所不曾有过的浮华,却很快便又沉寂了下来,一头栽进了那让「他」为之目眩神迷的法则秘奥当中。「他」的生活依旧单纯,在某些人眼里甚至可以说单调,「他」却始终乐在其中……如此这般,直到一百多年过后,「他」本会永远平静无波的日子,才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转变。 「他」捡到了一个黑发黑眼的婴孩。 那是一个不寻常的孩子,以「他」对法则与世间各种力量和秩序的了解,又怎么会看不出那婴孩的壳子里装的并不是真正懵懂的孩童?但他已经六百多岁,足以当大陆上许多人的不知道几代曾祖父了。所以确定孩子并无恶意的「他」也没介意这点,就这样鸡飞狗跳地一个人将孩子拉拔了大。 十多年的岁月,比起先前的六百多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可呈现在瑟雷尔眼前的画面,却远比当年艰苦却也光辉的战争更来的鲜丽明亮。他看着幼时的自己从最开始的死寂到逐渐敞开心房,看着彼此对对方的重视和信赖一日胜过一日……直到某一天,那个银发长者的眼中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情绪,而他们之间原先紧密的关系,也开始有了转变。 瑟雷尔还记得自己发现师父看待自己的眼光有所转变时的愤怒、自我怀疑与痛苦,却直到此刻,才知道这些都远不及师父所禁受的万一……他看着那个人在每一次惊醒后懊悔自责不已、看着那个人在他远离的日子时刻挂念忧心,却又拼了命地逼自己放开手给他自由……就算早就清楚他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建构在师父无数的付出之上的,可亲眼看着这一切时,那种震撼却仍非往日单纯的「理解」所能比拟。他的恣意张扬,背后永远是师父无时无刻的思念与帮助,可那时的他却浑然不觉……直到那一天、直到那一夜。 那一天,「他」即便内心淌血,却仍是笑着给予了所爱的孩子最美好的祝福;那一夜,「他」即便被伤得体无完肤,却仍是一心想着将那个亲手把刀刃送进自己体内的孩子送走,却在那个孩子离开后选择了自毁身躯,让「阿德里安·克兰西」就此消失在这个世间。 「亲眼」看着挚爱之人的身躯在一瞬间消瘦乾瘪、最终彻底化为齍粉,就算理智再怎么清楚这些都是已经逝去的过往,瑟雷尔却仍是痛得彷佛连灵魂都被人一刀刀凌迟般地切碎成了无数片……他知道师父被他伤得很重、知道师父那时的结局是尸骨无存,可再多的「知道」,都没有亲眼见着这一切的冲击来得大。那一刻,他甚至又一次忘了这些只是过往、只是记忆,以至于绝望得甚至没有留心到长者身躯消散之后依旧停留在半空中的屠神匕,和其后在他眼前展开的奇异景象。 ──直到他也「听」到了自己的泣血呼唤,然后看着那一团有着金色核心、且周围闪烁着无数星点的美丽灵魂给牵引着「堕」回了努泰尔大陆,以「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身分重新回到了这个世间。 瑟雷尔还记得那一次让他重重绝望的实验。 那一次,他选了包含普通人、圣阶甚至传奇做测试,在付出不等的代价后都成功召唤出了那些灵魂──虽然大多只是不完整的碎片──仍然存在于世间的已逝者,可当他终于准备好了足够的献祭信心满满地想唤回师父,结果却是肉体与灵魂都受到了法术的反噬,而他却连一丝师父灵魂的痕迹都没能捞着……过于惨痛的失败让他不得不认清了师父连灵魂都已彻底消散的「事实」,并因而不得不闭关潜修了四年……然后,在相隔四年又一次于师父忌日重回故地悼念时,遇上了那个有一双眼神极其相似的金眸,且和师父有着相同名字的孩子。 如今想来,他的召唤其实并没有失败,只是师父的灵魂超乎想像的强大,他所付出的代价自也比原先预料的多。 可终于明白了一切的瑟雷尔,却只觉得心境前所未有的复杂。 ──如果那时他没有召唤……就算师父的灵魂仍然存在于世间,他多半也会彻底失去对方吧;但如果不是他的召唤,也许师父早就到达了更高的层次、又哪里还需要经历小阿德里安所受的那些病痛? ──他……又一次成为了师父的阻碍吗?在已害得对方尸骨无存之后? 意识到这一点,瑟雷尔只觉得那仍残留着道道伤迹的灵魂无比疼痛,却连呼唤「师父」的勇气都已彻底失去……他就这么睁睁「看」着自己和小阿德里安相处的一幕幕,看着那个装在孩童躯壳内的灵魂一次次被自己无意识的举动所伤,却依旧默默关心着他、挂念着他、深爱着他…… 他从来没有这么鲜明、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师父对他的爱,却也从不曾像此刻这样自我厌弃、这样绝望无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就好像是师父生命里的劫,只是一次次地拖累对方、伤害对方……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得到这样深切的在乎? 他,根本不值得师父这样── ……傻孩子…… 便在裴督之主因眼前所「见」的一切而愈发消沉之际,一道他无比熟悉而眷恋的「声音」蓦然于灵魂深处响起;下一刻,一股熟悉的暖意骤然将他包裹住,令人迷醉的温柔情感紧随着传递而来,让瑟雷尔不由为之泫然,却直到真正感觉到了鼻酸的感觉,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所有的知觉和对身体的掌控。 他依旧置身在法师塔的大浴池里,怀里也依旧抱着那个浑身赤裸、每一分线条都诉说着无尽美好的金发少年,如果不是灵魂里确实感受到了某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和波动,他甚至都要以为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幻梦……但此时、此刻,感觉着灵魂深处、那由紧密相连的一方不断传递而来的温情与关切,已再真切不过的体会到灵魂誓约效力的裴督之主眼眶微红,终忍不住一个低首、深深吻住了怀里那个他在乎得胜过一切的人。 而阿德里安没有拒绝。 他只是任由那个高大却仍像个孩子一般的黑发男人在唇间恣意侵占索要,回抱住对方的双臂却始终安抚地不断轻拍着对方微躬的背脊……回想起誓约达成的那一刻流入意识中的、这个孩子的上一段人生,和自己离开后那四百年间的绝望,阿德里安心中怜意愈深,却终究没有对此说些什么,只是在身前的人恋恋不舍地松开唇后轻轻一叹,道: 「看来你都没怎么去感悟我晋阶和『那个时候』体会到的东西了。」 「……反正我要了师父一样会『给』?」 「但你能早点提升实力也是好的。」 虽然徒弟已经打破了努泰尔大陆近万年来最年轻晋升传奇的纪录,但花了三百多年的时间都没有突破半神这一点,在对徒弟期许极深的阿德里安眼里自然很难不在意……不过错过了毕竟错过了,方才誓约时彼此交换的记忆与知识也需要花些时间好好梳理,察觉徒弟的手在情绪激动下已又有些不规矩起来的阿德里安索性直接瞬移到自己位在法师塔的房间,而在擦乾身体换好睡衣后又一次传送,由位于无尽虚空的法师塔回到了艾梅兰二号楼中。 而又一次靠着半套时光回溯变回十五岁模样的裴督之主,也在下一刻紧跟着回到了师父位在二号楼的寝室里──这位化名「克拉克·肯特」、从搬进二号楼就没在自己房间住过一天的转学生一现身就先从空间里拿了个自己做的懒骨头给师父休息,随即马不停蹄地整理起了自己早前整出的一片狼藉。直到那张并不宽敞的单人床恢复了应有的蓬松清新、屋内也漫开了淡淡的芙兰花香,瑟雷尔才将已在懒骨头上沉入冥想里的情人抱起,一同回到了那张床上安歇…… Chapter 16 传奇之境 第一学年的最后两个月,空间半神阁下的灵魂之友艾提安·苏萨是在无尽的怒火中度过的。 因为某个无下限、无廉耻、无节制的三无转学生兼新宿友。 到达洛瑞安后,这位来自法兰的「同乡」就没有一天是睡在自己房间里的,更没有一天是不对阿德里安动手动脚的。尤其他不知存了什么心,明明可以将房间里的声响彻底隔绝,却偏偏选择了把隔音结界笼罩整个二号楼,而不是只有那间房……结果就是苏萨时不时可以透过紧闭的房门听到好友或者压抑呜咽、或者艳丽婉转的喘吟,甚至是在某人逼迫下一次次哭泣着承认「我是你的」之类的话语,和高潮时失控的尖叫…… 但他还不能跟宿管投诉。 但他还得帮那两个人把风。 苏萨不怪苦恋多年终于得偿所愿的友人,只怪那个满脑子淫秽思想还一心想宣示所有权的大魔头──但没羞没臊的某人显然是不会在意他的抗议和警告的。为此,苏萨也想过拿修练上的疑问吸引友人注意、让阿德里安没空顾及对方的报复方法,却反倒成了某人装可怜委屈求安慰的筹码……结果就是友人被反覆折腾了比平时还要长一倍的时间;由门里传来的泣吟,到后来也只馀下了细碎的哽咽。 而苏萨就算没有超强的感知,也能想像得出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一想到纤细柔弱又干净的阿德里安被那个浑蛋玩到双腿合不拢的可能景象,就算清楚金发少年壳子里装着无比强大的灵魂、就算清楚友人其实对此甘之如饴,也无法让他心底的怒气削减半分。 他不是没想过说服阿德里安换个位置振振雄风什么的,但后者对此毫不介怀,他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苏萨甚至有种「这孩子实在太不争气了」的感慨,可能派得上用场的手段,也就只有多教对方一些可以在床上掌握主导权的手段,和把这些事打小报告给远在德拉夏尔的雷昂而已。 所以学期结束,阿德里安邀请他去德拉夏尔作客时,已经由「温斯特剑圣在那」预感到某人即将再一次突破下限的苏萨选择了眼不见为净,决定趁着假期到伊洛瓦底混一混、见见世面,也不要亲眼见证某人的无耻。对此,阿德里安虽然遗憾,却也没有强求。他只是找出了许多防身的器具让苏萨带着,让对方假期中务必注意安全后便就此道了别,和装年轻装上瘾的瑟雷尔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但回到德拉夏尔后,阿德里安也就在家中待了五天而已;之后,他便以好友「克拉克·肯特」家乡有可以治疗心疾的办法为由前往法兰,实际上却是和瑟雷尔一起回到了法师塔中。 因为西法一方近期频频加剧的行动,也因为灵魂誓约之后、阿德里安从徒弟的记忆和知识中得到的启发。 和寿元将尽的西法一样,他和瑟雷尔所欠缺的,也就只是时间而已──西法是恨不得把时间掰碎了用,就希望能在寿元耗尽前找到突破的契机或延命的办法;他们却是恨不得时间过得更快一些,快到足以耗死西法,或者在那之前让阿德里安恢复实力。 比起寄望瑟雷尔突破到半神境界,让阿德里安至少先恢复到传奇的实力明显来得实际许多……毕竟,他所需要的也就只是扩充脑域然后释放精神力突破而已,断不会有什么瓶颈之类的问题。 在努泰尔大陆这个以实力说话的世界,只要阿德里安能确保自己是别人所忌惮而非觊觎──单就他在灵魂层次上的不凡而论──的对象,很容易就能靠几句话扭转大陆上其他势力的风向;更甚者,如果他能恢复到半神的实力,那么除去西法,也就是他一个念头的事而已。 但要想在短时间内把如今大约圣级中阶的脑域扩大到足以容纳传奇级精神力的程度,却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到的事。 这世上不是没有可以让人扩大脑域的天材地宝,但姑且不论拿不拿得到,这些天材地宝能让人将脑域扩充到圣级就已极为逆天,更何况是在那之上的传奇?所以阿德里安虽然无时无刻不在以精神力锤链脑域,可从入圣到现在,也就离圣级高阶近那么一些些而已。照阿德里安估算,以这样的速度,要想突破传奇,少说也得花个六、七年才行……但他却不想让那个名为西法的变数再继续存在那么久──或者说,不想让自己再继续处在受对方威胁的被动状态那么久。 因为对方的疯狂;也因为重生以来被他放在心底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有力量不见得能守护自己在乎的人,但没有力量,便注定了连守护、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而瑟雷尔前世记忆里一些充满奇思妙想的事物,无疑给原先一筹莫展的半神阁下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他看到许多故事里,都有人物角色透过前往某些时间流速不同的地方修练从而提升实力的方法……虽然在努泰尔大陆,「时间」已经是牵扯到神级的禁忌领域──「似水年华」和「时光流逝」都只是名字听起来有关,实际上却只是牵扯到对生体能量的刺激或抑制──但阿德里安曾经无限接近那个至高的宝座,更曾亲身经历那时间的长河、又跨越了将近四百年的时光──在现在的他看来,就是那时他自身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有所差距导致的结果──对这个禁忌命题有着一定程度的体悟,再加上他对空间的理解,要想设计出一套足以改变时间流速的法阵,所需要的也就是几天的沉淀、思量跟计算而已。 但设计得出来,却不代表能够制造的出来。 牵扯到规则,没有真正理解、掌握的人贸然触碰,结果只会是反噬自伤;更别提驱动这样的法阵所需要消耗的精神力,只怕传奇都撑不了多久?幸好阿德里安也不是好面子的人,也知道徒弟虽然对理解世界的本源和架构缺了那么些天分,却时常有一些奇思妙想,所以还在洛瑞安的时候就和他讨论了几次,结果还真的想出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那时仍依恋地在金发少年沐浴后的裸背留下印记的瑟雷尔是这么说的── 『师父真正需要的并不是改变时间的流速,而是希望能够在短时间内就把一件工程──也就是把脑域扩大到传奇大小──完成吧?如果用师父的作法,就像是让工地里时间流速加快,工地里的人做工的速度一样,但因为外面的人过一天时,工地里的人已经过了两天,所以能够只用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但姑且不论工人是怎么达到目的的,客观来说,外面的人看到的就是工人用比平常快一倍的速度完成工作。所以反过来想,要达到这样的目的,直接让工人加快速度不就好了?』 『如何加快?别忘了,我并不是在修练精神力,而是用精神力锤链脑域。』 『呜、在师父锤链脑域的过程中,基本上有两种力量在作用吧?一种是压迫脑域向外扩张的精神力,一种是修复脑域损伤的恢复力;只有两者维持一定的平衡,师父才能达到扩张脑域的效果……所以只要在维持住这种平衡的同时加快压迫扩张的速度和恢复的速度,锤链、拓展脑域的速度自然也就跟着加快了吧?』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下,『虽然这种快的代价可能是生命力加速消耗甚至损及本源,但对师父来说,却不是太大的问题……真正困难的地方,只在于该如何快起来──毕竟,炼金药剂的效果有限,可快到一定程度就触及规则了,以师父现在的实力……』 『对规则的理解并不会受到我肉身实力的影响……虽然能动用的精神力少,使用的范围也会受到极大的限制,但如果只是在我脑域范围内的简单加速……多半是没问题的。』 经徒弟这么一提示,阿德里安顿觉豁然开朗,脑海里立时便浮现了许多相应的配套方案: 『如果你能透过灵魂誓约之下的思觉共感捕捉到我对规则的领悟,或许就能在领域中运用出来……这么一来,得到你的领域加成,我的修练速度就能更进一步了。』 『所以我还是很有用的吧,师父?』 『嗯……一向如此。』 『那,奖励呢?』 『唔──』 『师父现在直接骑上来怎么样?刚刚才做过,里面稍微润滑一下就能进去了。』 『你、呜……贪心的孩子──』 『那也是师父宠出来的,不是吗?』 『啊……!』 ──那个曾经短暂认真过的夜晚,就这样在阿德里安半推半就的纵容下又一次转为了一如往日的糜烂与放纵;但学期结束、离开限制重重的洛瑞安之后,这个方法的实践,就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而对两人来说,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自然非法师塔莫属──事实上,说是前往法兰,其实他们一离开德拉夏尔就直接传送回了法师塔,还是靠裴督方面的暗线完成了剩下伪造行踪的掩饰工作。其后,彻底进入修练状态的半神阁下也没让徒弟有发情的机会,直接就拖着对方修练了起来。 ──这一修练,就是将近两个月的光景。 事实证明他们讨论出来的方法的确可行……首先是瑟雷尔利用思觉共感暂时掌握师父对规则的理解,并将之用在领域上,运用时基本上可以使速度倍增;再来是阿德里安于脑内的分工──一部分利用规则使脑域的活动速度加快,一部分开始拓展脑域。在可以维持住拓展与修复力量持平的状况下,阿德里安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约是原来十六倍,再加上瑟雷尔的领域加成,不眠不休的努力下来,最终让一度被打下神坛的半神阁下得以与原来的荣耀再近一步,成功晋入了传奇的境界。 因为掌握了加速修炼的秘法,晋升传奇时的第二次锻体,阿德里安依旧把大部分的力量用在了增强肉身上;虽然大致的容貌身量已经无法改变,但骨骼密度、身体柔韧度、瞬时爆发力什么的还是能有所增进的……但连阿德里安自己都觉得自己一定疯了的是:除了这些已经算是常规的项目外,他还多「增进」了一个地方。 ──那就是他那以十五岁少年来说算得上发育良好、但在成年人却只算普通的男性象征。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或许是对那一刻思觉共感到的、瑟雷尔对他在德拉夏尔围城战中的英姿近乎疯狂的膜拜与渴望的回应,又或许是内心深处对于自己拥抱瑟雷尔的罪恶感已经成功被对方此前的需索磨了个殆尽,让他终于下意识地产生了「需要」的认知,最终做出了这个让他一想就觉得无比尴尬的决定来。 童颜巨根什么的……回想起曾经在瑟雷尔的知识里学到的形容,虽然还不到那样夸张的程度,但已经恢复传奇实力的半神阁下还是无比庆幸自己突破时穿的是宽松的法师袍,并不至于让人瞧出他身上某个部位的变化。 感受着脑域里畅快的力量涌动,就算离自己的全盛时期仍有一个极大的阶梯该跨,现在亦是阿德里安打重生以来感觉最为轻松的一刻──就算过去十多年里他一直用很平和的心态去面对自己力量已大不如前的事实,也懂得韬光隐晦,却毕竟是曾经站在整个大陆巅峰的人,要说心里一点郁闷都没有,自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此前已晋入圣阶,这样的实力对上传奇也只是死路一条,同为传奇却是大陆公敌的徒弟又不管不顾地硬是要离开自己的地盘跟在他身边,让阿德里安担忧烦恼之下,心里对突破现有实力自然更添了几分急切。 而现在,随着他晋入传奇,那种头上压着一座山的感觉,终于彻底消失了。 即便现在的他不过是努泰尔大陆现存十二位传奇中的一人,可半神的灵魂却足以让他在领域上彻底辗压同阶──半神与传奇的差距除了体现在精神力的「量」上,更为关键的,却是对规则的理解。所以如果要给阿德里安现在的状态来个更精确一些的描述,比起「有着半神灵魂的传奇」,「精神力被限制在传奇境界的半神」或许要来得适合一些。 但无论是哪一种,他又一次成为整个大陆上最强的人这一点,都已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了。 思及此,心情难得如此轻松飞扬的金发伪少年眨了眨眼,一个控制到极其精确、恰恰好将自己和五步之外的徒弟笼罩住的领域张开,熟悉的速度规则被他引入其间,作用在徒弟身上的却不是加速,而是与之相反的迟缓……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从来没想过反抗师父的瑟雷尔有了短暂的错愕和不解,却也没马上想着摆脱──他习惯了师父做任何事都有一定的道理·以至于之后对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悔不迭。 因为边控制着领域确保徒弟一直在他控制底下的半神阁下边走向传送室边这么说了: 「离开学只剩七天,等会儿就直接从法兰的传送阵走明路回德拉夏尔吧……如果你能在我走到中枢室前将我抓住,直到开学前、接下来的几天我就随便你处置。」 阿德里安叙述的声调很平静、很「正直」,导致瑟雷尔虽然将话听了进去,却还是又过了两秒才理解到师父话里的「处置」意味着什么。 师父说,他们要回德拉夏尔。 师父说,只要能抓住他,就随便自己处置。 而「伊莱」……和小阿德里安分别了很久的「伊莱」……现在就待在德拉夏尔。 也就是说,只要他能顺利抓到师父,那么他暗中肖想已久的、让「伊莱」也加入情事当中的三人行……就可以实现了? 意识到这一点,裴督之主张开领域就想破除师父施加在他身上的迟缓冲过去将人抱住,却不想自从他步入传奇之后就无往不利的空间领域才刚张开,就像被戳破的水泡一样彻底爆开消散,肉身的行动更是在迟缓术的作用下变得无比缓慢……眼见就只这短短一下延迟,师父的身影便已又向前了两步,随之涌上心头的急迫感让瑟雷尔身形一闪就是一个短距离瞬移使开,可作用在他周遭的「迟缓」既然是规则,又怎么可能只会单单作用在他的肉体速度上?感觉到周遭的一切全都变得无比迟缓,连个瞬移都慢了半拍才使出来,根本没能达到赶上师父的效果,瑟雷尔一面不断用各种手法尝试着拉近他和师父之间的距离,一面却已快速思考起──只能说幸好阿德里安没狠到把迟缓也作用在徒弟的脑袋上,否则连思绪都变得迟缓,这样的距离就真的是遥不可及了──师父突然来上这一招的原因。 然后他想到了。 过去的一个多月里,他们一直在修练。师父靠着规则的加速成功在短短的时间内晋入了传奇;而他虽然没有那样非人的速度,但在精神力的修练上也有了不小的进益……但师父用上这一招,考的绝对不会是他精神力增加了多少。那么,师父希望他交出的答案是什么? 师父要他抓住他,却又刻意在领域内引动规则让他的行动变得无比迟缓……也就是说,除非他可以豁免规则,否则最好的答案,自然就是靠「加速」来抵销了。 不是那种刺激自身能量的加速,而是如同过去的一个多月间般、动用了规则的加速……但此前他之所以能顺利用出,靠的还是师父的思觉共感。虽说不眠不休地用了一个多月多少也有了些体悟,但规则于他也就是朦朦胧胧看到了点轮廓而已,又如何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掌握? 这一刻,瑟雷尔不知道是该为师父对他能力的期许和信赖感到高兴还是无奈了。只是不论答案为何,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勉力一试──当下沉淀思绪努力唤起过去一个多月前他曾无数次体验过的、那种整个世界的脉络一点一点在他眼前揭开面纱的感觉,下一刻,伴随着某种明悟与精神力在这一个多月间锤链而成的本能反应,瑟雷尔只觉得身周骤然一阵轻松,连忙迈开脚步朝身前那个看似纤细柔弱、其实无比高大的身影奔了过去──但却在指尖触到对方衣角的瞬间扑了个空。 ──因为就在他不断尝试的过程中,师父已然来到了中枢室,并在他终于摸索到诀窍、以为自己可以如愿的瞬间传送回了努泰尔大陆上。 望着自己抓了一手空气的掌,回想起方才成功引动规则的那一瞬间隐隐感受到的、第一次进入他灵魂感知中的「门扉」,瑟雷尔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佩服还是该怨,却也只能苦笑着用上那半套「时光回溯」,将自己变回十五岁的模样后才撕开空间追了过去。 花了大笔晶石从法兰传送回梵顿首都德拉夏尔,当阿德里安带着全身上下写满了萎靡和哀怨的徒弟回到法瑞恩公爵府,已经是晚餐的时候了。 因为银发剑圣的存在,难得觉得对方还有那么一丁点顺眼的雷昂小半天前就知道了弟弟晚上会回来的消息,自然早早就请奥斯汀让厨师准备了一席完全针对弟弟喜好而为的菜肴。只是翘首等待了半个日时后,当他瞧见那个身量依旧纤细而惹人怜爱的金发少年带着笑容走进公爵府时,即便激动难耐地将对方拥入怀中的动作依旧,但雷昂心底,却已多少察觉了些许不同。 因为弟弟身上隐隐流泻的、比起父亲又或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强者更来得慑人心神的威势,也因为那双金眸眼底彷佛彻底挣脱了桎梏的轻松……两者加成下,即便弟弟外显的气质依旧沉静温和乖巧,却已矛盾地更添了几分令人不由为之钦服的夺目。 即便被他拥在怀里的身躯纤瘦依旧,可雷昂却有种感觉:这一刻,比起「阿德里安·法瑞恩」,他怀里的人……更像是那个昔日站在整个大陆巅峰的不世强者。 可回想起数月前、怀里的人难掩苦涩地对他坦承身分的那一幕,从那一天起就认定自己不管怎样都是对方兄长的雷昂忙强行压抑下心底暗暗升起的距离感,松开臂膀转而抬掌捏上了弟弟面颊: 「原来你还记得要回来?」 「钩钩……」 开口想喊的是「哥哥」,却因两颊那不轻不重地拉扯着的力道而变了调,阿德里安睁着一双明灿纯澈的金眸带着几分讨饶和可怜地望向身前的兄长,让雷昂心底那种彷佛要失去弟弟的不安感骤然一空,忍不住又将那张嫩脸来回捏了几下后,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好了,收拾一下就准备到餐厅用餐吧。今天哥哥让奥斯汀准备了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喔!」 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地微微顿了下,纯天然的碧色眼眸对上弟弟身后一直刻意被他忽视的、那个不知怎地假造出一双蓝眼睛的黑发少年: 「法瑞恩家虽然不养闲人,但看在你把阿德里安安全带回来的份上,之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等会儿一起上桌吃吧。」 「谢谢雷昂哥哥。」 见雷昂故意拿他的伪装身分做文章,还未从先前错失良机的颓丧中恢复过来的瑟雷尔心下郁闷更甚,却也只能配合着露出一抹甜笑咬牙切齿地应了一句,随即一个抬手握上师父右腕、拉着人就往师父房间所在的方向大步行了去。 看着前方少年怒气冲冲却又隐透哀怨的身影、思及他刚才那孩子气十足的一应,阿德里安心下莞尔,却也没多说什么,就这么任由对方将他拉回了睽违月馀的房间之中。 ──尽管过去一年间,房间主人回来住的日子屈指可数,但做为整个法瑞恩公爵府的宠儿,阿德里安的房间被维持得极好,不仅窗棂间半点尘埃都没有,床铺被褥也都是带着阳光味道的蓬松,让人一进来就有一种「回到家了」的安适感,让今天心情本就不错的阿德里安更是放松了面部的表情,除下风尘仆仆的外衣后还忍不住上床滚了一下……可还没等他滚够了起身换上舒适的居家服,一副温热的身躯却已先一步扣住双腕将他按在了床上。 「阿德里安回来了,却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要见我……不觉得有些无情吗?」 伴随着稍显强横的力道,银色的长发垂落身侧,阿德里安有些无奈地轻轻一叹,抬眸道: 「别忘了,当初我可是为了避开『伊莱』才会跑去洛瑞安念书的……而且你就是你,不是吗,瑟雷尔?灵魂誓约后,这世上已再没有比我们之间更为亲密的关系了,又何需在意这些?」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压在他身上的银发剑圣,又看了看一旁不知何时也爬上了床的黑发少年,突然发觉床太大也是有点坏处的,只得使出了绝招── 「如果之前使用思觉共感的时候你能够更用心一些,现在想让我做什么都行……但既然之前的考验没有通过,我也只能让你学个教训了。」 伴随着「教训」二字脱口,金发少年原先深陷在床铺与被褥间的纤细身影陡然消失,随即出现在了衣柜前,换好家居服后便自颐颐然地走出了房间……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让裴督之主甚至懒得费心去区别两副躯体的反应,让银发剑圣和黑发少年俱是满怀哀怨地叹了口气,在当家作主许多年后又一次体会到了作业不过的苦闷感。 但他今天走的背运,却还不只如此。 先前只会用「我看不到你」这一招对某人表达不满的雷昂不知怎地突然开了窍,在饭桌上不仅没再把裴督之主当空气,反倒还谈笑晏晏关怀备至,一下子用朋友哥哥的身分感谢「克拉克·肯特」对弟弟的陪伴和照顾,一下子又扭头表示温斯特剑圣这些日子来守在德拉夏尔保护他真是辛苦了,偶尔还会问问暂时离开教职的温斯特剑圣对肯特的看法、「好心」地让肯特多待几日让温斯特剑圣有指点他的机会……虽然餐厅这样开放式的地方确实也不适合将某人的真实身分和一魂双体的事拿出来讲,但雷昂一直刻意让「克拉克·肯特」和「伊莱·温斯特」多对话交好的态度与其说是在替「他们」打掩护,还不如说是利用对方有两个身体、两个身分的事实在整人了。 但瑟雷尔还偏偏不能发作。 就算觉得自己和自己进行社交会话什么的十分愚蠢,但为了不在这种小地方露出破绽或给雷昂抓住把柄,他只能装模作样地按着「两人」的性格和身分背景展开了一场愉悦的交谈,直到后来才让银发剑圣以长辈的身分结束话题,专心用起了晚餐。 ──当然,在这种状况下吃的饭,就算不至于味如嚼蜡,也绝对称不上好……若说有什么勉强值得他高兴的,也就只有那番「自说自话」上演时、他在师父眼中瞧见的一抹莞尔笑意了。 晚餐后,和兄长阔别月馀的阿德里安理所当然地将时间拨给了哥哥,徒留银发剑圣和黑发少年在那边乾瞪眼……虽然好心的奥斯汀表示,如果温斯特剑圣有心指点一下身为法师但身手也不错的克拉克·肯特,他可以开放练武场让两人使用,但今天已经郁闷到极点的裴督之主自然不会再自找麻烦。所以一个说要冥想、一个说要静修──倒也不全是藉口──之后,两「人」便分别各自回了房,静心回顾起了离开法师塔前、第一次完全靠他自己引动规则的感觉。 在此之间,和兄长在起居室里阔别谈心的阿德里安,也在关心了下兄长近期的状况后道出了自己已然晋升传奇的事实。 ──而换来的,是雷昂即便清楚是迟早、一瞬间却仍有些呆滞的表情。 「……如果我没记错,阿德里安,从我上次遇袭到现在……好像还不到半年吧?」 「嗯。」 「半年……传奇……」 虽然知道弟弟壳子里装的是一个早已达到更高层次的灵魂,但还没十六岁就成为圣阶,接着过不到半年又依然还没十六岁就晋阶传奇……就算是重生的这个速度也太逆天了吧?虽然知道弟弟的情况绝对是特殊中的特殊,但直到现在都还卡在九级的雷昂却还是默默有种膝盖中箭的感觉,忍不住神色沉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何必这么急呢……这样……你让哥哥该如何是好?」 「只是觉得情势有些不妙,总得有足够的力量把握住才能安心……毕竟,瑟雷尔的身分就是个明面上的靶子,谁也不晓得狗急跳墙的西法会不会真的成功怂恿其他传奇去围攻他。」 顿了顿,已经感知到徒弟在「认真」的半神阁下微微一笑: 「哥哥离圣阶不远了,不用担心的……至少比起瑟雷尔花了三百多年都还没触碰到规则的边缘来得好多了。」 「……那西法·恩塞德呢?」 「他是不可能的。」 阿德里安斩钉截铁地道。粉唇上先前扬起的弧度依旧,金眸间却已带上了几分迥异的不屑、肃杀和冷凝。 重生以来,曾一度触碰到整个世界的经纬与时光长河的阿德里安虽已自那种玄妙的境界中脱离,当时的感悟却从不曾淡去……尤其他的灵魂在那之后隐然有了某些他大致已猜到的转变,就算脑域能容纳的精神力不足以让他像全盛时期那样将感知覆盖至少大半个梵顿的范围,对于天地间某些「脉动」的感觉却只有更为灵敏──如果要用更具体一点的譬喻,现在的他就像一个手中握了无数丝线的人,只要任何一方有足以影响到他手中丝线的震动,他都能够捕捉到那些最最细微的变化。 而他从未感觉到这个大陆上除他之外还有任何存在触碰到了规则──除了先前因思觉共感而小小作弊了下的瑟雷尔之外。 事实上,阿德里安也是今天才发觉的……当瑟雷尔自己掌握到些许规则的脉络时,他的感知不仅马上有了反应,甚至连已经发现那一扇门的徒弟走到门前还有多长的距离都有所感觉……从这种情况来判断,那个至今仍在传奇境界跟寿元苦苦赛跑的西法就算做了再多的尝试、花了多大的力气,显然也是连突破的边都没能触着的。 一想到这点,他对徒弟的进步便也多了几分满意──其实阿德里安也不是不清楚过去三百年间,突破传奇的瑟雷尔到底把时间花到了什么地方去,但他对这个孩子的期许极深,要求自然也要高一些……如今看瑟雷尔稍经点拨就摸到了门径,半神阁下欣慰之馀也不仅有些感慨:果然就算是再聪明的孩子,学习状况也不能用自己的经验一概而论。从今天的事情来看,只要有自己在前面利诱引路,瑟雷尔还是可以在修练突破上更加积极的。想到这点、忆及自己「利诱」的方式,阿德里安耳根处几分薄红浮现,连忙掩饰地拨了拨发丝,转移话题道: 「这次瑟雷尔找出了个『治病』的理由掩饰行踪,也让我对接下来的生活有了些想法……毕竟,当初继续读书只是为了演好『阿德里安·法瑞恩』,可现在所有对我而言足够重要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我的身分,我也掌握了更快突破的方式,比起继续在洛瑞安放松消磨时间,直接闭关静心修练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尤其成圣之后,我的容貌就不会再有所变化了。与其之后还要烦恼怎么掩饰,还不如找个机会名正言顺地离开洛瑞安。」 「你的决定我自然不会反对。但父亲那边……」 想起上次来信把他和「伊莱」都气到不行的法瑞恩公爵,雷昂皱了皱眉头: 「如果你用治病或休养为理由放弃学业,他大概会很高兴地直接把这个当成你没有能力继承爵位的理由。」 「我不在意的,哥哥。」 阿德里安摇摇头轻声道,「法瑞恩这个姓氏对我的意义,只在于让我有了个好母亲、好哥哥,并且能够于重生之后生活在这幢宅邸里而已……至于爵位什么的,以我的身分实力,又怎会在意这些?」 「……确实。」 时不时会忘记弟弟是个超级强者的雷昂微微苦笑了下,突然觉得父亲处心积虑要夺去阿德里安继承身分的行为怎么想怎么讽刺。 以「阿德里安·克兰西」的身分地位,又怎会看得上一个小小的公爵爵位?当年的梵顿皇室虽曾用爵位讨好他,但赠与爵位的对象却不是这位半神本人,而是当年才九级的瑟雷尔·克兰西……想到这里,意识到这个府邸真正的主人其实应该是那个今天被他噎了好半天的裴督之主,雷昂心底几分怪异感涌上,但对某人吃掉弟弟的怒气却终究还是胜了一筹,让他轻而易举地便扔掉了心里那一点点「鸠占鹊巢」的不适感,叹息道: 「父亲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那就让他后悔吧……我不在意,哥哥也不用在意──你只要记得我永远是你的弟弟就好了。」 「嗯。」 看着弟弟精致的小脸、认真的眼神,就算今天已好几次体认到对方的长辈气质,雷昂还是忍不住将人紧抱着狠狠搓揉了阵……直到头发全乱的半神阁下有些挣扎着举起双手求饶,他才叹息着放开了怀里的人,让弟弟回房间洗洗睡了。 ──当然,还不忘派了几个仆人到弟弟房门前轮值「蹲守」,以免据说闭关的某人趁夜行不轨之事……只是时常会忘记弟弟实力的雷昂显然也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并不是只有走路这一种方法。 所以他当然也不曾料想到自己亲爱的弟弟才刚进房,就被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紧紧抱了住。 Chapter 17 意乱情迷 (不忍提之前面全部剪光光XD|||) 那一夜,因为阿德里安的一时纵容,他就这么被续航力翻倍的徒弟用两副身躯你来我往地上了好几次,即便已在晋阶时再次锤锻过的身体经得起这种强度的消耗,几乎未曾间断的强烈快感却仍不断叠加着侵蚀他的神智……几个轮换下来,被折腾得只知道跟随欲望行事的金发少年已经分不清正在他体内进出着的是谁,只是下意识地不断迎合着对方的索求,然后在体内又一次被灌入热液后迎来短暂的空虚、随即又再次被填满;被瑟雷尔和「伊莱」轮番疼爱过的小穴被操得无比柔软,下腹更已因灌满了两人的精液而无比饱胀,让阿德里安迷乱间甚至连「满了」、「后面喝不下了」这样羞人的话语都不由自主地说了出……如此这般,直到瑟雷尔自身也被连绵不绝的快感冲击得有些恍惚了,才终于停下了这番延续了大半天的情事。 是的,大半天。 当阿德里安带着后穴好像仍容纳着男人性器的异样感一身清爽地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餐时分了。被收拾整齐的大床上已经瞧不见早前深蓝色床单上染满稀白与暗色的淫靡,只有一左一右搂抱着他入睡的两副身躯证明了昨夜到今晨的疯狂。回想起自己被迫承认正被两个男人轮流玩弄的记忆,和最后的最后瑟雷尔分开双腿强迫他看自己究竟「吞」了多少精液的情景,金发少年腰间一麻、面上几分羞色浮现,却终究没有动起为此教训徒弟的念头。 因为,一切都是他纵容的。 虽然难以面对,但那样不断为对方需索的疯狂,和强烈的羞耻感所带来欢愉,都是他心底所渴求着的……所以他才会连分毫反抗都没有就将一切都交到了对方手中,任由瑟雷尔一次次将他带往令人癫狂的极乐。 毕竟,在灵魂交融的誓约之后,他们彼此间的连系是前所未有的紧密,就算不刻意让对方察觉,要想隐瞒住心底的感受也是不可能的事……这种「理解」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彼此的行为,直到将他们引导到一个极其和谐而圆融的状态。 所以,晋入传奇后的他知道自己能承受更多、也乐意承受更多;而瑟雷尔也在实现「妄念」的同时清楚把握住了他的底线,这才导致了昨夜让两人都有些失控的疯狂。 ──当然,从「庆祝」的角度来说,昨天重回传奇境界的他稍稍失控一下也无可厚非……只是失控到做了一整夜又一个早上,接着还一路睡到了晚餐时分,就算因为结界的缘故不会有声音传出去,知道他两人关系的哥哥又怎会猜不到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想到兄长可能的难看脸色,即便清楚对方脸色再难看、气也只会冲着瑟雷尔发,当了十多年弟弟的阿德里安却仍不免有了几分小小的心虚。 「……师父在想什么?」 便在他烦恼着该如何应对兄长必然的质问时,两道熟悉的嗓音和声般自左右响起,阿德里安眨了眨眼循声往两旁看了看,入眼的是瑟雷尔和银发剑圣对称般撑着下颚一左一右盯着他的模样……见徒弟这会儿又开始把两个身体都当作是「瑟雷尔」了,回想起昨夜对方硬是要他承认自己是被「两个人」上的情景,阿德里安虽谈不上有什么气,却仍忍不住挑了挑眉,半是揶揄半是讽刺地开了口: 「现在不需要分成两个人了?」 「师父──」 知道师父指的是什么,裴督之主尴尬一笑,先是带着几分撒娇和讨饶又是和声地唤了一声,随即解释道:「那只是情趣而已……那么做,师父不也十分兴奋吗?」 说着,回想起此前情事中师父从羞耻难当到彻底失神,一边承认自己是被两个人插、一边任由他操弄着两副躯体轮流侵犯的样子,即便真身和银发剑圣对瑟雷尔来说也就是左右手的区别,那种淫乱至极的景象亦仍给裴督之主带来了极为强大的刺激──那个时候,他灵魂的一半正疯狂地品尝着师父的美好,另一半却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被「另一个人」做到失神尖叫,这种感觉和往日分隔两地、只单方面感受到另一副身躯拥抱师父的欢愉完全不同,以至于不论哪一具身躯到头来都彻底失了控,往往一个刚射了另一个就迫不及待地将师父夺到怀里,用自己的「东西」再一次将那贪婪而诱人的小穴彻底填满。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臆想,到最后几回,师父小腹似乎都被他射进去的东西撑得微微鼓胀了起来,更因为后穴实在被灌得太满,不论真身又或「伊莱」,再插进去时,总会见到那张精致却恍惚的小脸上微微露出几分难受的表情……可要说难受,师父的呻吟和身体的反应却又实实在在地表露着愉悦,让瑟雷尔连最后一丝悬崖勒马的机会都没能把握,一直做到差点精尽人亡才终于收了手。 而今,看着几个日时前还恍惚地自己抱着大腿让他恣意蹂躏的人神色清明地睁着一双金眸睨着自己,过分精致的容颜之上神情似讥似嘲,给人的感觉虽和平时的文静单纯不大相同,却因那份隐隐流露的气势而别有一番风情,让裴督之主一时心潮越发涌动,忍不住低下了头、朝师父那双红肿已褪的粉唇吻了过去── 叩。 伴随着一阵颇为清脆响亮的撞击声,将两个身体的动作同步了的瑟雷尔一时不察,粉嫩的嘴唇还没尝到,两颗脑袋就先撞在了一起。说好听是喜感、说难听是愚蠢的举动让近距离瞧着的阿德里安不由「噗哧」一笑,也懒得去质问徒弟到底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的问题,推开上方遮了他视线的两颗脑袋便自起身下了床。 「已经到了吃晚餐的时间,再不出去哥哥搞不好会直接找人想办法把门撞开……快点换衣服吧。」 「师父都不疼我了,以前明明都会摸摸我撞到的地方秀秀的……」 尽管方才的撞击对两副身躯都造不成什么影响,瑟雷尔却还是忍不住又和声着这么说了句,才紧随着下了床接过师父手中的衣物帮他换了起来。 看着黑发男人跟银发剑圣一左一右低眉垂眼替自己打点仪容的模样,回想起数百年前自己手把手带大这个孩子的情景,尽管阿德里安刚听到徒弟方才那句话时最直观的反应是无语,此刻却还是忍不住升起了几分怜爱……当下一左一右地在两人「撞击」的额头处分别拍了拍,随即无视了徒弟得寸进尺地想要索吻的要求,迳自离开了房间。 ──倒也不是他特意要将人甩开,只是三人明面上毕竟是睡在不同房间的,有一个偷偷跑进来、两个人一起走出门也就罢了,要是三个人一起出去,就算雷昂不当场发作,府邸里的下人也难保不会想歪──虽然再歪也不会比真相歪到哪里去──自然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见师父出了房间,瑟雷尔当即操控着银发剑圣回到了东翼的住处,自己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从大床对侧一个隐蔽但「视野」极好的角落取出了一枚闪耀着银丝的显影晶石,随即「性」致勃勃地直接传送回自己在法师塔的房间,送入精神力便自检视起了里面的内容。 ──不得不说,同样的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看,给人的感觉便确实有了天翻地覆的区别……此前在床上,除了师父的媚态和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师父体内进出的错乱感外,瑟雷尔那种「三人行」的实感其实并不如何鲜明;可看着显影晶石纪录下的影像、看着那个他发自灵魂深爱着的金发少年在大床上被两个男人翻来覆去地轮流侵犯玩弄,就算清楚那「两个男人」都是自己,裴督之主也不禁有了种极其淫乱的感觉。 却也同时,因为师父的纵容而万般欣喜……并且兴奋。 而这一「兴奋」的结果,就是他足足又拖了半个日时才回到公爵府属于「克拉克·肯特」的客房变成十五岁的样子换好衣服,顶着师父复杂异常的目光进到了餐厅里。 吸取了昨天晚上的教训,这回瑟雷尔直接安排银发剑圣继续闭关,只让真身来到了餐厅用餐,让憋了满腔怒气想重施故技的雷昂扑了个空又不能发作,只能一边用眼刀戳他一边拿刀叉跟菜盘较劲,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么一餐。 但这一餐,吃得食不知味的却还不只郁闷无处发的雷昂。 瑟雷尔本来是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地来的,却还没因顺利摆了雷昂一道开心多久,便给师父意味深长的目光震了住……他也不是蠢人,回想起自己之前偷偷摸摸做的事,和二人誓约后建立的灵魂链结,裴督之主哪还猜不到师父究竟发现了什么?只是当着雷昂的面,他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边用餐边努力透过灵魂链结传递歉意,同时暗暗思量起了把此事圆过去甚至说服师父接受的方法。 裴督之主这一餐因故吃得心惊胆跳,但作为令他心惊胆跳的对象,阿德里安的状态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早前迟迟未到的徒弟突如其来的情动,让他透过彼此灵魂的链结知道了对方的……小嗜好。 那时他正在接受雷昂语重心长的规劝,自然不好露出么端倪惹来哥哥的关注……所以他最终忍下了一瞬间交错着强烈羞耻的暴怒,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地继续边听着哥哥的训话边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可比起最开始带着几分心虚的专注,后半段训话的内容,便大抵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当然,以半神阁下长年上课不听讲的功力,自然不可能让雷昂发现半点端倪。 只是最愤怒的那一段时间就这么耗了过去,等到瑟雷尔「解决」完毕过来用餐时,比起那一瞬间几乎让他气到跳脚的激动,心底更加鲜明的,却还是那种羞耻却又兴奋的感觉……可面对徒弟的自作主张,就算阿德里安心底已经多少消了气,却也不可能就这么揭过此事;所以他也没有理会对方不断透过灵魂链结传来的讨好情绪,依旧像昨天那样用完餐就到起居室里陪哥哥聊天看书,直到就寝前才回到了房间。 ──这一回,关上房门后,他没有再迎来两个饥肠辘辘虎视眈眈的男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头上戴着黑色豹耳、小穴里插着黑色尾巴,正光溜溜地趴跪在床上等他的美丽少年……看着黑发少年挺翘浑圆的臀丘,和那条异常生动的黑色尾巴根部隐没处隐隐泛着润亮光泽的小穴,阿德里安心下抚额,却仍不由给眼前活色生香的画面勾得呼吸一窒……当下无声无息地几个结界展开,随即强自按捺着胸口难言的情绪与瞬间被挑起的欲望缓步行至那张应该属于自己的大床前,有些艰难地启唇问: 「这是在做什么?」 「嗯?当然是诱惑师父了……」 少年版的裴督之主毫不掩饰诱惑之意投了个媚眼,边四肢着地地爬近师父面前边道……随着他真学着豹子般在床畔的阿德里安面前趴下,那根明显是某种炼金产物的尾巴还配合着卷上了金发少年细腰轻轻磨蹭,尾端更有意无意地来回轻扫着对方下腹处那已微微隆起的部位……如此举动让半神阁下一双金眸瞬间暗了几个色调,而在迟疑片刻后轻轻探出了手,像是给大型猫科动物顺毛那样地自徒弟后颈延脊椎一路抚摸而下,直至落上了黑发少年那已被黑色豹尾末端的肛栓侵入的湿软小穴。 「你这是……自己……」 虽说那个肛栓的尺寸不过和成年男性的拇指差不多,只是前端稍微粗一些以免滑落而已,但阿德里安对徒弟一向疼极宠极,虽然探入了一个指节感受了下那肉穴明显经过扩张润泽的湿软,却也没敢太过深入……倒是瑟雷尔自己,光是见师父主动伸手就已又兴奋了几分,待到那只细白纤长的指探入体内,更是有些难耐地轻吟了声,后穴收缩着就想将之整根吞下。饶是阿德里安早已见识过徒弟某些时候的妖孽,亦不由微微红了脸: 「这也太……」 「但师父不就是为了我,才会在晋阶的时候另外分了神把『那里』弄大?」 黑发少年轻轻笑道,指尖似有些不经心地摸了摸自己红艳的唇: 「虽然昨天已经用嘴巴尝过味道了……但要真正体会到『它』的用处,还是得用后面呢……」 「瑟雷尔……」 「师父不想试试你的升级版『大枪』吗?靠它……用力地、狠狠地把我插坏……」 「……罢了。」 ──这一刻,就算清楚眼前的一切十有八九是徒弟为了先前的事讨好自己的手段,阿德里安也很难升起任何拒绝的心思……想到这么做也算是如哥哥和苏萨意地「振了雄风」,伴随着唇间交错着叹息的低语脱口,他已然单膝上床、俯身勾起徒弟的容颜深深封住了那双不住吐露着诱人话语的唇…… 卷四·重返荣誉 Chapter 18 裴督之主 事实证明,阿德里安虽然对徒弟的心思把握得十分准确,但裴督之主永远都能在他意料之中做出他意料之外的事。 例如他虽然猜到瑟雷尔是为了赔罪兼磨掉他的怒气才会主动来上那么一招,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夜疯狂后,那个恢复力同样好的黑发伪少年会从房间的角落拿出一颗显影晶石,就这么在他眼前投影出了昨夜自己伏在黑发少年身后抽插着的影像。 ──因为瑟雷尔的诱哄,昨夜他是在徒弟小穴仍容纳着肛栓的情况下进去的。尽管最开始很害怕会伤着对方,可看着身下的少年插没两下就发出了柔媚愉悦的呻吟,那根黑色的尾巴更是诱惑地缠着他的大腿、时不时还有探向他臀缝的迹象──虽说黑发少年到头来早已无了分心用尾巴玩弄师父后面的馀裕──却已足够让阿德里安放开顾虑、继上回洛瑞安的事后再一次将徒弟做到短暂昏厥了。 只是情事中虽然不知不觉就顺理成章地做了下去,但清醒后透过晶石显影看到昨夜的一切,那种冲击感却仍教阿德里安一时有些难以承受……只是初时无颜见人的情绪过去后,看着瑟雷尔在他身下的种种媚态,半神阁下便也多少有些理解徒弟之所以喜欢把这种事录下来的原因了。 但如果以为裴督之主牺牲美色做出这些只是为了让他的小收藏能见光能「合法」,那就太天真了──他不光毫不羞涩地和师父一道欣赏自己情动难耐的痴态,还着重说明了里面插着一根半东西的感觉,然后转而半哄半撒娇地想让师父同意让自己和「伊莱」一起插进去。 ──不得不说,他对阿德里安为人师、为人父的心态把握得十分准确。 因为自己已经做过了类似的事,所以瑟雷尔提出想「双龙」的要求时,阿德里安虽睨了他一眼,却出奇地没有太多的抗拒……只是要说马上就答应徒弟,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半神阁下最终提出了一个让裴督之主不知该感到高兴还是五雷轰顶的条件。 只要瑟雷尔晋升半神,就让他「双龙」。 这个条件,说同意是同意了;说不同意也像是不同意……如果不是瑟雷尔此前已经隐隐感受到了突破的契机,只怕还会以为师父是在玩他……想来那天的「你来追我」和他随后的进展确实让师父找到了有用的辖制手段,所以才产生了这个让人倍觉复杂的「结果」。 可不管怎么说,本以为不知有没有可能的妄念有了着落,虽然感觉离实现有些遥远,却仍让裴督之主振奋了许多,即便接下来的两晚师父都是跟雷昂一起睡的,他也只是嘀咕两句就自己修练去了……如此时光飞逝,直到开学当天一大早,已经拖延到不能再拖延的两人才在辞别半是不舍半是不甘的雷昂后再次花了大把晶石,由德拉夏尔直接传送到了洛瑞安。 看着眼前熟悉的学院建筑群,再次以传奇的身分回到这个曾经陪伴他度过许多岁月的城市,即便离开仅仅是两个月前的事,可实力不同、心境不同,面对这一切的感觉自也有所不同……只是这样的感慨还没延续多久,一阵自灵魂深处传来的、正撩拨着他感知丝线的细微波动便已转移了阿德里安的注意。尽管并非强烈的警戒或危机感,但那种似有若无、好像要发生些什么的预感却仍随着他通向学院的脚步越渐鲜明,让金发少年面上虽没露出半点异色,暗地里却已透过彼此的灵魂链结向徒弟发出了警讯。 裴督之主虽然没有师父那样敏锐到甚至带点预知意味的感知,却毕竟经历过一段连番血战的日子,就算这两三百年来安逸了许多,某些警觉性却仍是成为本能刻入了骨里的……重回洛瑞安,他总觉得胸口隐隐有些躁动,如今得到了师父的警示,自也多了几分小心。 ──但他却没有就此躲避的打算。 且不说整个努泰尔大陆的最强者、他最大的靠山就在身边,单是可能有人想对「克拉克·肯特」不利这一点,就十分耐人寻味了……毕竟,因为说出去实在有损裴督之主在下属心中的形象,他把自己变成十五岁的样子来洛瑞安上课的事连属下的几名执政官都不清楚,只以为那个他命人安排身分学籍进入洛瑞安就读的不过是某个与他颇有渊源的少年,而他之所以会减少待在裴督的时间,也仅仅是因为要在法师塔闭关一阵子。如果有人因为裴督之主的原因而欲对「克拉克·肯特」不利,不论对方是否知道他的真实身分,都意味着他的信任圈内产生了安全漏洞。 既已有所警戒,比起逃避,将计就计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尤其对方选择在校内动手,而非校外或他也待了好多天的德拉夏尔,就意味着理应相对「中立」的校方也默许甚至支持了这次行动。在此情况下,不论事情如何发展,「克拉克·肯特」都没了继续在这里读书的可能,自也无须在意身分暴不暴露和撕不撕破脸的问题。正巧他因为师父的利诱,最近对修练的事颇为上心,当初来洛瑞安的目标又早已达成,如果真的因此和卡特又或米拉莫维奇交上手,倒也可以藉这个机会练习一下最近才刚掌握的新招。 当然……如果能将计就计到连师父都一起拐回裴督,就更完美了。 思及此,裴督之主透过灵魂链结向师父表示了自己会小心,暗地里却已思量起了能在接下来可能的冲突中趁乱「掳」走师父──为了不波及法瑞恩家,阿德里安要想跟他离开,身分自然只能是人质──的方法。 可事情发展的方向,却与二人所猜测的有着那么些许不同。 ──尽管一进入校区,阿德里安就感觉到了卡特和莫列斯笼罩着整个洛瑞安的感知;但直到两人到中央校区办完了注册手续,都还未迎来分毫异样……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的发展让阿德里安正想进一步加强感知掌握校区内所有人的对话和行动,却在步出行政大楼的同时被人团团围了住。 这群人早在他们进行政大楼前就三三两两地等在了周边,但因为都是学生、年纪最大的看来不过二十,实力也都在六、七级之间,对二人根本构不成威胁,聚在一起的模样也只像是过了个暑假久别未见的寒暄闲聊,自然没给他们放在心上;却不想警戒了半天,最先迎来的「威胁」……会是这么几个小子。 可不论是瑟雷尔还是阿德里安,都不会因此便放下了先前提起的戒心──尤其在洛瑞安的两名传奇都还将感知笼罩着整个校园的情况下。 只是正主还没出来,对着一群或许连自己被操纵了都不清楚的棋子,裴督之主自然也不会直接就摆明身分。所以他依旧尽责地按照「克拉克·肯特」平时的形象一个踏步将金发少年护在了身后,同时微微挑眉、朝正前方领头的人开口问道: 「有事吗?」 「……『肯特』,你真的以为可以瞒过所有人吗?」 为首的是一名带着梵顿口音的魔武学院高年级生,实力处于七级巅峰,在洛瑞安也算得上极为出色了,却仍不足以让他拥有在裴督之主面前战意昂然地说出这句话的底气……由此推断出对方果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分,瑟雷尔当即半是试探半是疑惑地反问道: 「瞒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要装傻吗?来自法兰、有着一头长直黑发、魔法天赋出色……再加上那张惹人注目的脸,你就算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我──可怜法瑞恩被你欺骗了这么久,『克拉克·肯特』,其实你的姓氏应该不是『肯特』……而是『克兰西』吧?」 那名高年级生冷笑道,「克拉克·克兰西……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之子,既然你有胆只身跑到洛瑞安来,就不要想再回去了!」 伴随着如此话语,一旁早有预备的同伙已然拿出了一张封有圣级版「空间封锁」的卷轴就想撕开,怎料听着的黑发少年不仅没有分毫身分被揭露的惊慌,反倒还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猛地爆笑出了声;在他背后,被护着的金发少年则是用那张精致的容颜露出了一脸茫然,像是半点不理解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般,怎么看怎么无辜、怎么惹人怜爱……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让四周围着二人的其他学生都不由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先前信誓旦旦地说出这件事的那名高年级生,让后者一时脸色微黑,怒声道: 「我说的是真的!克拉克·克兰西,你有胆做却没胆承认吗?」 「空口无凭,你连证据都拿不出来,就想栽赃我是……噗、裴督之主的儿子,就算指认小偷都没这么儿戏的。」 瑟雷尔事先想过了很多可能,却从没想过这些人对他发难的理由,竟然是怀疑他是他的儿子……连想都觉得拗口的猜测让裴督之主面上笑意更甚,虽未就此放松警戒,却仍忍不住期待起了对方的反应。 只见那名高年级生咬了咬牙,脸色铁青地解释道: 「我家里有一枚当年我曾曾曾曾曾曾祖父当年出外冒险时留下的晶石显影,里面有照到当年十七岁、还在伊洛瓦底混迹的瑟雷尔·克兰西,和这小子……虽然晶石我没带出来,但我有方法可以证明!你们看着就是了!」 说着,他已然迅雷不及掩耳地自怀中掏出了一张卷轴撕开,一道灰色的奇异光芒随之于半空中凝聚起,顺着他锁定的方向便往黑发少年所在处袭了过去── 而瑟雷尔没有躲开。 以他的见识,对方卷轴里所封的魔法虽有些罕见,却也只是稍加思量就分辨了出──那是一个改良版的人类用「似水年华」,说穿了就是暂时性的老化魔法。按说以这道法术的强度,本是不至于对在传奇里仍算得上年轻的他带来任何外观上的影响,但他身上正施加着一个不完全的时光回溯,两相碰撞的结果,自然只会是双双抵销……他不是躲不开,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再怎么蒙混过去都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他索性动也不动地任由法术击中自己,在一阵足以引起整个校园圣级以上高手注意的能量中恢复了原身。 眼见一阵光芒之中、黑发少年的身形猛然暴涨,那名高年级生面上几分喜色流泻,却在光芒褪去后,和周遭本来就在或陆续赶来的人一样陷入了惊疑和恐惧当中。 ──因为在改良版的「似水年华」作用下,除了眼睛的颜色外、由少年转为青年的黑发男人与裴督之主完全一致的相貌。 尽管因为身型的转变让他身上的魔法袍霎时显得短了一截,可那种冷凝的目光和迫人的气场,又怎会是一个只是单纯被老化魔法变成十年后样子的少年所能拥有?也在这一刻,一阵强烈的能量波动骤然由行政中心往四周扩散,一个蛋壳状的结界随之罩上了整个中央校区,让感觉到结界强度的人都不由陷入了恐慌。 因为,这个结界是洛瑞安最强防御体系的一部份,结界是由铺设在整个校园地底下的炼金法阵所构成,一旦启动,不仅结界本身可以防御住传奇高手的全力攻击,还带有空间封锁的性质,不仅外面的敌人无法透过空间法术传送进来,里面的人也只有掌握了空间封锁的「钥匙」才能出去,即使是传奇等级的空间法术都不例外……也就是说,在这个结界底下,就算是整个大陆上最精通空间法术的裴督之主,都只有被困住的份;因为架构了这个结界的人,正是大陆历以来无人能超越的绝代强者,当年被瑟雷尔·克兰西亲手杀害的老师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 在如今的洛瑞安,能够控制这个结界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校长齐格飞·卡特;另一个是人文学院院长莫列斯·米拉莫维奇。但不论是哪一个,会启动这个结界,本身就证实了那个与裴督之主容貌相同的黑发男人的真实身分。 那个化名「克拉克·肯特」的黑发少年,就是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本人。 看着那个连身上过小的魔法袍都无法影响到其迫人威势、正从容不迫地取下掩饰瞳色的蓝色晶片的俊美男人,在场听着他故事被恐吓大的学生们都不由退了好几步,几名赶来的圣级教师亦是脸色微白,却因有学生在场而进退不得……但不论是谁,此时都将目光集中在了黑发男人的身上,而彻底忽略了仍近距离站在他背后的金发少年。 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那双纯粹而美丽的金眸在结界张开的瞬间闪过的复杂色彩,以及望向黑发男人时像在说「这孩子真顽皮」一般、交错着无奈和宠溺的目光……正成为众人目光中心的裴督之主倒是从灵魂里感觉到了,却也不可能在面上表露出分毫端倪。所以他只是再无掩饰地张开了感知与领域,无视于周遭关注的目光双唇轻启,冷声道: 「齐格飞·卡特……你敢用老师留下的结界困住我,却不敢自己出面迎战吗?」 因着努泰尔大陆上的习惯,瑟雷尔只有私底下或面对阿德里安时才会用「师父」两字称呼对方,对着外人却仍是照一般用法以「老师」相称……听他提起「老师」二字时不仅不像传说中那样带着憎恨厌恶,反倒还在说出那两个字的瞬间充满情感地放柔了声调,周遭旁观着的人心下暗暗诧异,却也都不约而同地顺着他的话将目光往向了行政大楼最高层的校长室所在。 下一刻,彷佛回应着众人的「期许」般,一道手持大剑的身影已然裹着金黄色的斗气由行政大楼上方直跃而下,正是洛瑞安邦立大学的现任校长,传奇剑士齐格飞·卡特……看着服装有些滑稽的裴督之主,同样张开领域、却隐隐受到对方压制的红发剑士皱了皱眉,语带不屑地冷声反问道: 「你还敢提『老师』?」 「为什么不敢?我是对不起他,但当年的幕后真凶另有他人,他也始终是我最最敬爱的老师……比起某些人明知事有蹊跷,却还跑去帮幕后真凶做事,我自然更有资格喊『老师』。」 「胡说八道!」 「如果是胡说八道,你的反应又何必那么激烈?」 瑟雷尔冷笑道,对眼前明明蒙受了师父的救命和教导之恩,却与西法联合──这是阿德里安刚才感知到的;他之所以没有在启动结界后马上下来,就是为了与塞姆尔那边联系──更将洛瑞安牵连进争斗中的红发剑士。 「说到底,身为洛瑞安的校长,如果你认为我对学生有威胁,在发现我的第一时间就该将我逐出洛瑞安然后才开启结界,而不是直接张开结界将我困在里面……你现在这种做法,分明是将学校当成了困住我的牢笼;但困兽犹斗,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会乖乖被你困着直到西法·恩塞德或者其他人赶来,而不会大肆诛杀学生逼你解开结界?」 「你敢?洛瑞安邦立大学可是那位阁下当年最──」 「如果我真的是个无耻的弑师之人、真的像那些可笑传言里说的那样憎恨老师……这么做,不是反倒理所当然么?」 说着,盈满冷意的墨眸扫过周遭围观的学生和老师,让这些人都不由下意识地连退了好几步,但某些脑袋较为灵光、逻辑较为清楚的却已隐隐露出了几分怀疑的神色……察觉这点,知道自己跟他辩口舌只会越弄越糟,卡特一句「学生我当然会保护」脱口,周身斗气展开、掣开大剑就往裴督之主的方向攻了过去。 瑟雷尔身后仍站着像是「傻」住的阿德里安,就算知道对方轻易就能制住卡特这个实力在传奇中处于下游的剑士,但他还想正大光明的掳走「法瑞恩的金丝雀」,自然不可能让师父的身分就此曝光。结界只是限制了他的出入,却无法限制他在结界内部使用的空间魔法。所以用一个近距离的空间裂缝和空间封锁阻挡住卡特的第一轮攻击后,裴督之主随即瞬移到了半空中,同时收缩领域引动规则,在自己身上施加了这些天来已经越来越能把握的「加速」。 不论武者还是法师,入圣后都可以掌握一定程度的滞空能力,到了传奇,在半空中打来打去更已是常态;尤其武者和法师对决,距离往往就是胜负的关键,所以卡特也没多想便自凝起斗气升空,维持着周遭突然少了几分压抑感的领域再度朝裴督之主展开了攻势。 法系的领域讲求的是元素的争夺和绝对控制,武系领域强调的却是对轨迹的把握。卡特就算实力只是下游也是实实在在的传奇剑士,速度和力量都有绝对的优势,以至于一时间、在场众人都只看到两个身影在半空中忽近忽远,黑色的那个时隐时现,金色的那个却是不断移动着曳出金色的轨迹,尽管不时传来几分气浪碰撞的响声,却也只能得到个「好像好激烈」的感想,而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除了给孤伶伶地留在那圈空地里的金发少年,和不知何时来到的人文学院院长莫列斯·米拉莫维奇。 而阿德里安就算无须抬头仰视,也能清楚把握住瑟雷尔和卡特的每一分动静。 瑟雷尔对规则的控制还十分单一,所以他没有在领域大张的情况下直接引入会同时影响到领域内所有人的「加速」,而是将领域收缩、把「加速」的范围限定在自己身上,由此试验新领悟的技巧该如何运用在实战当中。 领域缩小,意味着他在卡特攻过来的过程中感知对方动静并随时瞬发魔法阻拦的难度提高,但加速所带来的各方面提升──包含计算能力、施法速度、回复速度和身体的反应速度──却不仅充分抵销了这项劣势,更让他在面对攻击时的反应变得越加灵活、对精神力的消耗也减低了许多──当卡特每一次重整攻势用一般人肉眼难及的速度持剑攻来,他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建构起形同「盾」的空间封锁加以阻拦,而在撤销的同时马上瞬移开来;这种快到了极致的反应让红发剑士每次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剑在落到对方身上前被一道无形的障碍架挡住,却在抵销或变招前失去了对方的踪影,然后又不得不在重新捕捉到对方的踪迹后变向重新组织起攻势……这种前所未有的应敌方式让完全不习惯的卡特一时疲于奔命,就算拼命发动领域试图在瑟雷尔瞬移的那一刻就捕捉到对方的踪迹,却总是受到了某种干涉而无法如愿。回想起方才对方领域大张时自身领域受到压制的情况,即便卡特十分清楚这个年轻传奇的实力在整个大陆上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却也不由因那种稳压自己一头的强大而隐隐胆寒,下意识地放缓了原先不断威逼着对方的攻势。 但瑟雷尔方才只守不攻不过是在试验自己的防御能力,如今见卡特有意无意的消极殆战、似乎只想将时间拖到西法赶来,哪还有跟对方继续客气的道理?当下意念跟随对方的位置移动不断召唤出空间裂缝,肉眼难见的黑线随之于红发剑士周遭闪现,即便他已快速移动躲闪,身上却仍给那如罗网般越形密布的空间裂缝割出了道道血痕……意识到再这么下去自己真的有些危险,卡特闪躲般有意无意地下降了高度,同时张口道: 「莫列斯!你难道不想为那位阁下报仇吗?」 「想。但我更重要的使命,是保护这个学校的学生。」 莫列斯是风系法师,一到场就张开领域在离地面十步的高度布下了风系的防御结界,不为防备裴督之主,而是避免上空两人的打斗无意中波及到地面上的老师和学生……所以当他这句话脱口的时候,在场的师生都不禁升起了一种「这才对」的感觉,心底也因而对校长的决定更添了几分质疑。 而这样的效果,也正是风系传奇那番话的目的。 他当年会放走瑟雷尔,自然是相信了对方「西法才是真凶」那番言论的缘故。只是他的身分和力量都不足以直接对付那个老牌传奇,更有洛瑞安的学生需要守护,才会选择了将一切交给那个黑发男人完成……他立场如此,就算不会明目张胆地帮助对方,也绝对不可能反过来攻击裴督之主。所以到场后,他直接尽了自己的责任守护学生,也因此避开了「为什么放过那个弑师者」的难题,却不想卡特会无耻到也想将他拖进去,忍不住便隐含讽刺地这么回了句。 只是看着那个不论施法、反应速度都快到异常的黑发男人,莫列斯总觉得对方身周的风速和流向存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就好像理应存在着规律的速度规则在流经过那极小的空间时被打破,而在离开后恢复了正常……那种反常让身为风系法师的他总有种浑身不对劲的感觉,却又在意识到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后微微睁大了眼。 ──他也曾经历过德拉夏尔围城战、甚至亲眼目睹过恩师晋升半神后瞬间抹杀那五名兽人传奇的一幕,自然很清楚裴督之主目前仍未达到那个已再度成为传说的境界;但此时、此刻,那个让空间半神的爱徒各种反应都快到异常的,却正是某种与「速度」有关的规则……而这意味着什么,任何一位经历过那个时代的高手都十分清楚。 这意味着……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已经触碰到了那扇近万年来只有那位阁下推开过的门扉,获得了通往更高层次的机会。 以此人不到百岁就成为传奇的「丰功伟业」,又掌握着空间半神的传承,有这样的突破,本也不算太过出人意料……可若是将他此刻身处洛瑞安,此前还装成十五岁的样子化名「克拉克·肯特」在人文学院上课的事实放在一起,就怎么看怎么奇怪了。 更别提他之前应对卡特的方式,根本就像在尝试新学到的招数。 虽然「新学到的招数」有可能是在假期的过程中领悟的,但一想到那个裴督之主居然装成十五岁认认真真地在人文学院上了小半学期的课,还被人称作是人文学院院花之一,莫列斯就觉得怎么想怎么诡异──风系传奇并不认为恩师会特意把什么能够晋升半神的秘笈藏在洛瑞安;就算真是如此,裴督之主也没有必要「牺牲」到这种程度……看着半空中身形动作愈发游刃有馀的某人魔法袍下还露出两截小腿的蠢样,莫列斯皱了皱眉,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如果瑟雷尔·克兰西真的是怀着某些特殊目的而不得不亲身来到洛瑞安潜伏的……那么他在过去的小半学期里的种种行动,都应该会与之有关才对;但就莫列斯的认知,「克拉克·肯特」唯一和其他学生不同的地方,就只有整天跟在那个天生有心疾、但魔法控制力不错的阿德里安·法瑞恩身边而已……难道说他此来的目的,就和这个与恩师有着相同名字的少年有关? 想到这里,莫列斯蓦然福至心灵地望向了那个在一片空旷中显得异常突出的金发少年。 在四周所有人不论能看见不能看见都拼命仰头往上方交战处张望着的此刻,金发少年虽也同样将目光对向了半空中的战场,身上却没有半点紧张、激动或急躁的情绪,而是为一股无比沉静温和的气质所环绕,像是那引起所有人注意的传奇对战其实再寻常不过,又像是所有的一切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还不至于为此牵动心绪……明明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却在单纯干净之外隐带着某种超脱似的气质和异样的成熟。如果说裴督之主隐瞒身分进入洛瑞安的原因真是「他」,甚至连此刻能触及规则的原因也是「他」,那他……是否可以期待某种可能? 某种……他想了四百多年,却一直都只能告诉自己那只是空想的── 便在此际,彷佛感应到了他的想法一般,原先只是静静仰头看着上方的金发少年蓦地回过了头;流光熠彩的金眸对上风系传奇褐色的眼眸,一抹后者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温和赞许于其间浮现,让瞧着的莫列斯一瞬间好像看见了那个银发长者微笑说他「做得好」的表情,不由双拳一紧、眼眶微湿,但却仍是在一瞬间的激动后强迫自己隐去了那层泪光。 因为他不敢冒险。 虽不晓得恩师是怎么由死里复生的,可对方选择隐瞒身分自然有其道理;连瑟雷尔·克兰西都没敢妄动而是选择了假扮成学生陪伴在「他」身边,连状况都还没搞清楚的他当然也不适合胡乱出手──但就算什么也不做,单单体认着对方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实,就已足令他心神激荡、雀跃不已了。想着对方既然要隐瞒身分,自己就该用对待一般学生的方式去应对,阿德里安·法瑞恩跟「克拉克·肯特」感情好在人文学院是众所周知的事,又以病弱闻名,当即强忍着相认的冲动提步走向了那个气质纯净的少年: 「法瑞恩?我知道真相对你的冲击很大,但你身体不好,还是先到旁边休息吧,不要这样硬撑。」 将对方定性为「也被欺骗了的无辜学生」,尽管带了点私心却绝对是出于好意的莫列斯就想将他带到一旁人群聚集的树荫下休息,怎料手才刚伸向对方肩头,一阵异动却于此时由他先前布下的结界传来;下一刻,那个理应正忙着应付卡特──至少表面上应该是这样──的黑发男人已骤然于身前闪现,一把捏住少年下巴、用极富占有欲且引人遐思的姿势将那副纤细的身躯由后箍锁入了怀。 「好了,虽然对手只有卡特让人有些不尽兴,但玩到现在……也是时候离开了。」 伴随着这句完全不将在场两位传奇放在心上的话语,裴督之主有如对待宠物一般地挠了挠少年尖润小巧的下巴,而在感觉到怀中人的轻颤后蓦地低首咬了下对方耳朵尖,在风系传奇错愕的目光中示威般毫不掩饰讽刺地冷冷一笑。 「米拉莫维奇,你不会以为这个空间结界真的困得住我吧……?你该庆幸自己没有出手。这笔帐我会记着,那些背叛他、伤害他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这只小金丝雀给我在洛瑞安的日子带来了很多『乐趣』,我就一并带走了。」 言罢,无视于周遭人因他这一句而起的浮想联翩,裴督之主身后一道空间裂缝展开,竟就这么强搂着似乎被他吓傻的金发少年离开了此地──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场的所有人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足过了好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望向了上方。 ──红发剑士的身影依旧高悬于半空中,周身的金黄色斗气却已彻底消失;身上那种传奇动用武力时特有的威压感,亦已再不像先前那样让人感到压抑……一些年轻的学生看着,只以为他是受了被裴督之主轻易走脱的打击才一动也不动;但同样看着的风系传奇和学校那些圣级的老师,却已在感觉到那种异常后瞬间为之色变。 因为卡特之所以能不用斗气也能悬浮在空中,是因为他不是自行滞空,而是被一记空间封锁困住的;他的威压感之所以再不让人感到压抑,是因为那份气势已经随着生命的逝去逐渐消散。 现任──或者应该改为前任──洛瑞安邦立大学校长齐格飞·卡特死了,死在了和裴督之主的交手当中……他本以为自己就算无法赢过对方,也能在援手赶到前将人拖住、阻止对方破解空间结界就此逃脱,却没想到裴督之主的实力远超预期,以至于人没能拖住,反倒还因为向西法·恩塞德报信而被对方视作对「那位阁下」的背叛,就此死在了黑发男人手中。 因为刚才被恩师转移了注意的关系,莫列斯虽然清楚裴督之主绝对有着完胜卡特的能力,却错过了结局的瞬间……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那个仍残留着能量的空间封锁,红发剑士在他感知中早已被无数空间裂隙切割成一段一段的身体和曾经流淌于其中的鲜血,早就如雨或冰雹般化作了满天的腥风血雨。 思及此,莫列斯不知该为对方的考虑周详感到庆幸,还是对他的残忍感到愤怒;但不论是哪一种,因为卡特的殒落,身为校内唯一一位传奇高手的他已然自动补位成洛瑞安的校长,便也只能暂时压下了心头的震撼,认命地组织着教职员收拾起了善后── 对曾经有好一段时间一直风声鹤唳、四面楚歌的瑟雷尔而言,临阵突破并不算太过稀奇的事;但今天的临阵突破,却仍多少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那个时候,他正琢磨着该如何进一步运用「加速」整死卡特,不意却望见了地面上的师父和莫列斯相视而笑,后者还泪光闪闪地想去抱住师父的样子……那一瞬间,处在加速状态中的裴督之主脑中无数思绪飞闪而过,而终在强烈的「摆脱」情绪中蓦然张开了蕴含着「加速」规则的领域,将原先被他排除在外、正狼狈地闪躲着他的空间裂缝的卡特一起纳入了其中。 即使没有融入「规则」,实力上的差距也足以让他的领域完全克制住对方的,更何况他如今已经触碰到了更高的境界?而对讲求精确锤链、掌握肉身的武者而言,这种无预警的速度变化无疑是十分致命的。那种状况,就像一个正拼命闪躲小刀的人突然脚踩上一块滑板,虽然速度变快,却也同时短暂失去了对身体的精确掌控……卡特本就闪躲得十分勉强,这下动作失控,被「加速」了的却还不只他一个,以至于最后甚至都还没能从中反应过来,就已迎来了被无数空间裂缝割裂身躯的下场。 当然,考虑到师父还在下面,把对方深爱的学校搞得场面血腥总是不太好,所以他还善体人意地补了个空间封锁禁锢住卡特快要支离破碎的身躯,才瞬移到师父身后直接从「狼爪」下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人,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那番霸气又邪佞的话语。 小金丝雀什么的、带给他很多乐趣什么的……瑟雷尔不是不知道以他的身分和师父这副身躯的模样,这样的用词会让人联想到什么。但且不说那些本来就是事实──他在洛瑞安的时候总是天天和师父在床上找乐趣──可以脑补的顶多也就是他和师父的关系而已,他想光明正大地让师父以被害人的身分被他掳去洛瑞安,这种意味深长、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语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托「加速」的福,这些计算思量都只在一瞬之间,以至于当事人之一的阿德里安都还没想好该怎么应对莫列斯的关心,就已经被徒弟用紧得几欲让人窒息的力道紧紧拥入了怀。 半神阁下虽因故分神关注了以前的学生一下,感知却始终掌握着徒弟和卡特的打斗,自然不会错过瑟雷尔突如其来的爆发──只是爆发的下一刻就是搂住自己向莫列斯示威,还说出那种让人想歪的话,熟悉裴督之主如他,就算没有灵魂链结,也不会猜不出徒弟的心思。 瑟雷尔这么做,一是因为吃醋,二却是为了找理由将他带回裴督……不过阿德里安此前本就有想找理由离开洛瑞安和徒弟好好静修一阵子、争取让对方早日突破半神的想法,只是碍于该如何合理地安排自己离校「消失」而没能马上实施。所以裴督之主顺势而为的做法虽然有些突然,无形中却也正合了他的心意……想着如果自己真的是「被魔头掳走」,西法一方也没理由因为他和「克拉克·肯特」的熟识去为难法瑞恩家和苏萨,阿德里安便也顺着徒弟的动作演了下去,露出一脸惊惶、无助和羞愤地被瑟雷尔「掳回了裴督」。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那么,实际上呢? 实际上,裴督之主「霸气邪佞」的戏码也止于那一番怎么想怎么歪的言词和当众轻薄金发少年而已;那道让他的退场显得越发深不可测的空间裂缝,却还是「羞愤无助」的「小金丝雀」开的。 ──半神阁下倾力为母校打造的空间结界又岂是那么好破的?如果今天阿德里安不在场,靠着法师塔无往不利的裴督之主还真有可能就这么阴错阳差地栽在了几名传奇的联手之下。 但因为有阿德里安在,从最开始,他们就已经处在了不败之地。 而这种「背靠大树好乘凉」、「我有靠山我不怕」的感觉,靠自己撑了四百多年的裴督之主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所以被师父带着传送回法师塔后,瑟雷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头深深埋入师父颈间,半是怀念半是感慨地道: 「有师父在真好。」 「……虽然杂务有点多,但这四百多年……你其实做得相当不错。」 回想起徒弟和卡特交手的情景,以及当时在场的师生们畏惧中犹透着一丝崇拜的表情,阿德里安抬手摸了摸颈边那颗黑色的脑袋,对方所无法瞧见的金眸间已然溢满了温柔与欢欣: 「先前好像一直没提过……你令我骄傲,瑟雷尔。」 「……师父不生气我刚才自作主张?」 「考虑到当前的情势,这确实是个可行的做法……毕竟,我本来就想着学期中装病或是什么的找理由和你离开,好静心修练争取尽快突破传奇成为半神。」 至于自作主张什么的……他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哪里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性子?但也不知是灵魂链结的影响,还是瑟雷尔真的有了改变,就算自作主张,这孩子最近几回的做法也都颇合他的心意,以阿德里安对徒弟的宠溺和疼爱,自然不会为此动怒。 只是他说得正正经经,但自从上回获得师父的承诺后,瑟雷尔总会下意识地在听到「突破」时想到那个他心心念念已久的双龙,原先只是单纯埋在师父颈间享受温情的头颅自不免又有些蠢蠢欲动了起来……但他想把师父拐去裴督的目标毕竟只完成了一半,所以只是介在亲腻与情色之间地亲了亲、蹭了蹭后,便又小心翼翼地用着半是撒娇半是徵询的语调开了口: 「不过『阿德里安』既然被裴督之主拐走,再回到公爵府就不合适了……不如师父就和我一样、裴督和法师塔两头跑好不好?那毕竟是我辛苦建立的势力,不好完全撒手不管……如果师父能跟我一起过去就好了。从建立裴督之后,我就一直想着如果有一天能让师父看看就好了……但在几个月前,我都还以为这已是注定无法实现的梦。」 这么说虽有些哀兵之计的成分在,却也真的是他曾经有过的感慨……不说情爱什么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多少人的遗憾?虽然他也清楚师父对权力财势之类的一向不怎么看得上,但毕竟是自己努力的成果,自然也希望能够取得他最亲最爱的人的认可了。 而这样溢于言表的企求跟渴切,阿德里安也再清楚不过地由彼此的灵魂链结中感受了到。 阿德里安已经掌握了加速扩展脑域的办法,无时无刻不可修练,自然不会在意静修的地点……本来不论以师父的身分还是以情人的身分,他都有心弥补那四百年的空白、更加深入瑟雷尔的生命当中,所以面对这个提议,金发少年也没怎么犹豫便点了点头,爽快地应道: 「好。」 「真的?」 没想到师父会答应得这么干脆,裴督之主惊喜之下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师父……我……裴督……」 「你愿意为我奉上所有,对吗?」 「当然。」 「既然是所有,裴督是你的,自然也就是我的了……既然如此,我想去巡视自己的产业,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完全没有。」 明白师父的意思,前一刻还有些忐忑的瑟雷尔当即兴高采烈地应了过,甚至一把将人抱起就想直接传送到裴督去──好在他总算没真给喜悦冲昏了头,临行前还不忘先朝怀里因他的动作微微红了脸的师父问道: 「那师父的身分……」 「既然你都在洛瑞安上演了那出戏,就继续演下去吧。」 阿德里安不太在意地道,「用你那个世界的话来表达……凡事总要留一手,做事也要留底牌。与其直接表明身分长期待在裴督,然后时刻防备着消息外泄,还不如继续隐瞒下去……等到你突破传奇成为半神翻案之后,那些事自然就无所谓了。」 「……可师父方才还暗示了莫列斯你的身分?」 「洛瑞安的事总要有人善后,更何况苏萨也还在那边……既然已经确认莫列斯是可以信任的,当然还是交给他处理比较方便了。」 「好吧……」 因为师父口吻中明显的亲疏差别而被安抚了下,裴督之主一声应过,随即熟练地唤出一道空间裂缝,抱着师父一个迈足往裴督裁决塔所在的方向传送了过去── Chapter 19 裴督之主的金丝雀 法兰王国西南 失落之城裴督 科立耶·库伦最近很烦恼。 作为失落之城现任的五位执政官之一、同时也是裴督之主最信赖的情报官,他之所以烦恼,不是因为塞姆尔方面传来的情报一天三变,也不是因为最近申请入城的可疑分子越来越多……事实上,本来除了他最亲爱的老婆,能让这位睿智的情报官烦恼的事情并不多;可近一年多来,这样的事却迅速激增,更在这两三个月里达到了高峰──而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却只是一个人。 一个最近在整个努泰尔大陆上被疯狂议论的人。 ──或者,该套用那句很风行的称呼:一只被裴督之主囚禁的小金丝雀? 虽然……因为某次充当恋爱谘询师的经验,隐隐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幕的科立耶并不认为什么「小金丝雀」的称呼适合用在「那一位」的身上。 事情还要从九月初在洛瑞安发生的那场大战──尽管前前后后延续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日时,但毕竟牵扯了一位传奇的殒落,出手的又是那位凶名赫赫的大陆公敌,「大战」两字还是当得起的──说起。 出于某些至今依然众说纷纭的理由,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将自己变回了十五岁时的样子,化名「克拉克·肯特」以转学生的身分来到了洛瑞安就学。 一般情况下,一个人文学院的学生,就算是在奇怪的时间转进来的,如果不特别牵连进什么事,按理说也是不至于惹来太多人注意的。偏偏这位裴督之主一入学就成为了两位出名的人文学院之花的宿友,十五岁时的模样又是个实实在在的美少年──很多人都开始理解那位阁下当年为何会对自己的徒弟有非分之想了──自然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目。而结果,就是那名最先发难的学生因故察觉了「克拉克·肯特」的相貌跟祖先遗物中那位裴督之主年轻时的晶石显影极其相似,从而怀疑起了他的身分。 当然,从一般人的角度思考,谁也不会相信那位大魔头会闲到把自己变成十五岁的样子前往洛瑞安念什么人文学院,所以不论是那名学生、还是听到他想法的校长卡特,都只以为这个「克拉克·肯特」之所以和裴督之主如此相像,是因为彼此有着血缘关系……瑟雷尔·克兰西虽已四百多岁,但在传奇中也算是个年轻力壮的……几百岁的强者老来得子的例子多去了,以裴督之主的身分地位和立场,找个女人生个小孩暗中养大也不算出人意料。所以他们最开始的打算,其实是想利用「克拉克·肯特」为饵,如果能引出裴督之主就利用空间结界将他抓住;不能的话就把那个孩子当成交易的筹码,藉此为难对方甚至扰乱裴督的凝聚力。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那个「克拉克,肯特」,其实就是裴督之主本人。 本来按照他们的计划,从擒住「肯特」到等来裴督之主,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呼求援手,并在大魔头现身后出手将他擒下甚至诛灭;但意料外的发展却让他们乱了阵脚……虽然卡特依旧在发现瑟雷尔·克兰西之后直接启动空间结界将他困住,并与塞姆尔方面取得了联系,但那位大陆公敌能以四百多岁的「稚龄」就在大陆上有了这样的名声和威势,又怎会是好应付的角色?不过几句对话就将卡特挤兑得不得不出手,更在在场无数师生的心中对当年的真相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如果他没能顺利逃出生天,就算有后面莫列斯·米拉莫维奇的隐晦表态作为养料,这些种子也很难发展茁壮;但他不仅顺利逃出生天,还是在轻松除掉了卡特的情况下办到的,自然便由不得人不深想了。 空间半神在洛瑞安铺设的防御结界在大陆上也算颇负盛名。有人曾经用那位阁下还是传奇时制作的空间传送卷轴去试试结界附带的空间封锁功能,结果却只是白白浪费了两张──一次在里面、一次在外面──保命符,让人肉痛不已。但也正是因为有过这样的尝试,卡特才会想到要用学校的防御法阵来对付裴督之主;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说走就走,明明没什么多馀的时间破解,却还是在援手到达前就顺利破解了结界对空间传送的限制、无比潇洒地离开了洛瑞安。 如果他不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破解了结界,那么可能的答案就只剩下两种:一是他装成学生上课时悄悄研究过了、二是当年那位阁下其实留了另一把结界的「钥匙」给他,所以他才能在结界中进出自如。 至于有人帮助什么的……这种可能性一提出来就被否定掉了。毕竟,即使是有能力启动这个防御结界的莫列斯,也没有能力在维持结界开启的情况下单单控制着只放一个人离开。而且事情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如果莫列斯动了结界,不论他还是结界本身都会有所异动才对,自然不可能是问题的答案。 不论如何,那位大魔头在异常安静了十几年后又一次有所行动,「战果」就是一名传奇武者的性命,而且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解决的,怎么说都算得上大事了。只是他当初隐隐绰绰说的那些话,许多人就算怀疑也不可能明言;所以每每谈论起这件事,发表完各种对于裴督之主实力跟目的的猜测后,多数人都会忍不住将谈话的内容引往了风流韵事的方向。 因为裴督之主那句「这只小金丝雀给我在洛瑞安的日子带来了很多『乐趣』,我就一并带走了」。 金丝雀什么的,在大陆上本就有些不太好的引申义,更何况那只金丝雀还是个容貌精致秀丽的美少年?不论是亲眼见过、还是从晶石显影或画像中看到的,知道那个少年容貌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只小金丝雀确实会让人有种想将他关起来豢养独赏的冲动。就算是同校的学生,也都有不少动过这个念头的……只是小金丝雀的身体太过娇弱,又身分显赫,没有一定的能耐是拿不下更养不了的,这才只选择了静观。 可裴督之主不只带走了小金丝雀,还说小金丝雀给他带来了很多「乐趣」……这个可以广泛地用在许多不同方面的词汇搭配上当时黑发男人抓着少年下巴、咬了少年耳朵的举动,所指向的意涵……似乎也就只有那么一种了。 这个凶名赫赫的大魔头,已经对那只小金丝雀做过什么了。 虽然有人提出阿德里安·法瑞恩生来就有严重的心疾,不能做任何太过剧烈的「运动」,但多数人在认定裴督之主是个大魔头的同时,也为他贴上了「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人」的标签。所以这种小小的质疑很快就被更多「嘿嘿」淫笑着议论掩盖了过。 而进一步「证实」了这些的,是艾梅兰二号楼唯一仍在的学生艾提安·苏萨的证言。 据他描述,「肯特」入学没多久就缠上了阿德里安,平时根本没怎么住自己房间,总是躲到阿德里安的房间里关起门来不晓得做什么……虽然因为有隔音魔法的关系,他一直听不见里面的两人的动静;但事后「肯特」总会一脸餍足地走出来,阿德里安却时常疲惫地昏睡过去,还得靠魔法才能消除眼部的红肿身上的瘀痕……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倒也不那么难猜了。 至于小金丝雀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被豢养的……从当天他的表情和苏萨的证言来看,显然都是否定的。苏萨沉痛的表示,阿德里安是个单纯又干净的孩子,却也因为太过单纯干净而被心怀不轨的大魔头所哄骗;虽然他也曾经质问过好友此事,并且希望对方能勇敢拒绝,但那时的阿德里安被哄得十分相信「肯特」,还以为这样真的会对他的心疾有帮助,所以才一直持续了下去,连暑假的时候都还……直到那一天。 苏萨说,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场、为什么不能从那个大魔头手下保护好友,并为此对代校长莫列斯发出了指责。但不论人们对两人的关系有何看法,有件事似乎都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昔日被称之为「法瑞恩的金丝雀」的阿德里安·法瑞恩,确实成为了裴督之主的禁脔。 因为努泰尔大陆上并没有转世轮回的说法,所以虽然这只小金丝雀的名字、生日和出生地点都与四百多年前的事有些巧合之处,人们也没多想,顶多只是阴暗地猜测昔年曾是老师禁脔的裴督之主其实是拿那个孩子当替身报复而已,并不曾往那个殒落了四百多年的空间半神身上猜。毕竟,阿德里安·法瑞恩的病弱是出了名的,又有那么样一副招人的容貌,再加上那头柔软的金发和美丽的金色眼眸,实在是再适合「金丝雀」这个称呼不过了。 而科立耶·库勒这些日子以来的烦恼,就是这只小金丝雀──当然,这只是引用别人的说法而已;就算只是在心里,科立耶也是不敢这么称呼这位阁下的──所带来的。 首先,是他时不时就会闭关研究的顶头上司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越来越不务正业,不仅待在裴督的时间越来越少,目的还不是为了修练,而是跑去洛瑞安装年轻扮学生!虽然从个人角度,科立耶很佩服他的付出,也衷心期待他能如愿追回那位阁下;但从下属的角度,那些堆积如山的日常公务和因为某人的恣意妄为增加的扫尾和情报工作却足以让人抓狂,饶是科立耶有着圣级高手的精力,这几个月来也有些应付不暇……尤其以塞姆尔和裴督间的对立关系,裴督有所动静,塞姆尔方面的动作也会增加,自然又一次增添了科立耶的工作负荷。 但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时间一久总有办法恢复成常态……可就在科立耶经历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暑假之后,接续而来的却是那样的大事,光是掌握齐格飞·卡特殒落后所牵动的情势变化就已够让人头大了,更何况因为出手的是自家主子,让塞姆尔那边也跟着频频动了起来?偏偏在这种情况下,裴督之主还真带了那位阁下住进了裁决塔,还将那位阁下以「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身分介绍给了他们五个人,要他们「尊敬『他』如同尊敬我」,且言谈举止间毫不掩饰对那位阁下的宠爱和欲望……这种简直跟美色误国的君王差不多的态度连知道内情的科立耶都觉得有些震撼,何况是不清楚那位阁下真实身分的其他四名执政官?结果,就是科立耶不只得处理本职疯狂增加的工作量,还得在其他同僚议论起那位阁下的时候帮忙缓颊,以至于日子越来越难过,连回家陪老婆的时间都没有了。 就像现在。 「浑蛋……那种柔柔弱弱、辗一下就死的小金丝雀到底有什么好的?」 重复着这两个月来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的话语,裁决塔中层附设的小型酒吧里,五执政之一、掌控了裴督财政的妲莉亚·默克边发着酒疯边拿起一瓶三百年的矮人佳酿往嘴里猛灌,直到瓶子里已再流不出一滴酒来,她才「碰」地砸碎了酒瓶,一把抓住科立耶的领子继续哭着怒吼道: 「呜呜呜呜……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敢表白,还不是想着吾主心里只有报仇,在大仇未报前住不进任何人?所以我才一直忍又一直努力修练,就希望日后有机会晋升传奇陪在吾主身边……可等待换来的是什么?吾主居然为那种毛孩子神魂颠倒,还要我们对待那个毛孩子如同对待他一样……你说,那只小金丝雀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 但你口中的「毛孩子」、「金丝雀」就是吾主自始至终唯一在意的人,也是吾主一心想着要报仇的主因……知晓真相的科立耶有些无语地在心中默默补充,表面上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再开了一瓶酒递给对方,然后暗暗期待妲莉亚能够迅速在三百年矮人佳酿的威力下迅速醉倒成一只死猪。 也不怪他这么……没品,实在是任何一个五天没见到爱妻的男人好不容易可以提早回家却被硬拖来听同僚诉苦,都很难不在心底升起浓浓怨气……现在他只能庆幸妻子对妲莉亚苦恋裴督之主多年的事十分清楚,应该不会因此误会他和妲莉亚有什么。不然要是因此引发了家庭战争,他岂不冤死? 好在三百年的矮人佳酿确实够力。第五瓶灌下去后,平常不知要多少桶麦酒才能放倒的酒国英雌妲莉亚已经醉得没有半点力气,科立耶才松了口气,使了个飘浮的风系魔法让人浮在半空中后,将妲莉亚送往了她位在裁决塔上层五楼的寓所。 裁决塔上层共有七楼,六、七楼是裴督之主所用;一到五楼则分别属于五名执政官。但科立耶在内城另有住所、管治安的萨奇·林德和负责一般内政的格拉汉姆·罗恩斯是爱猎艳二人组,只是两个人同样隐瞒了身分,一个无往不利、一个却屡战屡败,所以一个长年睡不同女人家、另一个长年睡酒吧,只有公务繁忙时才会留宿在裁决塔;五名执政官里,也就只有居心不良的妲莉亚和掌管军事的修练狂卡德尔·阿兰迪斯算是定居在裁决塔里的了。 ──但科立耶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送妲莉亚回寓所的途中遇见碰巧也要搭升降梯的那位阁下。 这两个月来,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至少多数人是这么猜的──那只住在裁决塔上层七楼的小金丝雀多数时间都是和裴督之主关在房里足不出户的,连六楼都鲜少涉足,只有被「主人」带着才会外出逛逛……而且,就像是想证明外界的无数传言一般,那个少年每次出场、十有八九都是带着红肿的唇和一脖子的吻痕被黑发男人搂在怀里的,让知道两人关系却也知道「少年」身分的科立耶每次都看得心情复杂,不知道该感慨吾主的急色和占有欲,还是那位阁下非比寻常的包容。 也正因为那位阁下的足不出户,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在半路上遇到对方、且对方还是独自一人的状况。因为身旁还飘浮着酒醉的妲莉亚,他也不好明着说什么,只是微微躬身,唤道: 「阁下。」 「辛苦你了,科立耶·库勒。」 对方隐隐约约的尊敬,阿德里安一直都有感受到。所以他也没有在情报官面前掩饰什么,再自然不过地用这种上对下的口吻道出了慰问。 以金发少年的真实身分,就算彻底无视科立耶都没什么,更何况他的口吻说是上对下,却没有一丝倨傲,而是像长辈一样温和而带着关切的?所以科立耶不仅没有丝毫反弹,还隐隐庆幸自己平常的举动似乎在对方眼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忙摇了摇头,道: 「您客气了,这是属下应尽的责任。」 「是吗?」 闻言,阿德里安虽没有挤兑对方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瞥了眼一旁悬浮在半空中的妲莉亚……有些尴尬的情况让情报官只能干笑两声,随即转移话题地开了口,问: 「阁下有事需要帮忙吗?」 之所以会这么问,自然是觉得对方会自己跑到七楼以外的地方有些不寻常的缘故……明白他的意思,金发少年也不隐瞒,微微一笑道: 「去厨房拿了些食材而已……瑟雷尔说想喝我煮的汤。」 「……您还真宠他。」 虽然觉得那个已经四百多岁、堪称裴督第一老的人说出这种像撒娇的话有些吊诡,但看着金发少年那一身远超乎外表的沉着气质和金眸间隐隐流露的慈爱和包容,科立耶便又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只是他毕竟曾经从裴督之主那里听过两人之间发生的种种波折,如今看着这个气质温润和煦、连被人视作娈宠都毫不在意的人,便不免有些觉得自家主人实在是好狗运了。 不过作为过来人,科立耶很清楚感情的事就是这样,自也不会干涉什么──事实上,搭升降梯的时间就这么短,这几句话的功夫也就到了;所以一句感叹后,他也没再多说,朝对方行了个礼便「赶」着仍飘浮在半空中的妲莉亚离开了升降梯。 望着科立耶带着躺尸的妲莉亚身形消失在门后、听着醉酒的女子唇间时不时冒出的一声「吾主」、「他有哪里好」,从被徒弟介绍给下属那天就沐浴在对方轻视、嫉妒和不甘目光当中的半神阁下神情有些复杂,不知怎么地便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可那个时候的他,却连发出类似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只是这样的念头才刚闪过,还没等升降梯移动到七楼,一双臂膀便已伴随着熟悉的空间波动由后将他紧紧拥了怀中……萦鼻的冷香让金发少年放松之馀亦不禁有了几分迷醉,忍不住侧了侧身子,将头向后埋入了男人宽阔的胸膛间。 「真的这么等不及了?」 「是啊,被师父勾得。」 明知对方指的是去拿材料回来替他煮浓汤的事,裴督之主脱口的却是这么句语带双关的回答……不比银发剑圣宽厚、亦仍足以轻易将少年的手整只包握住的掌轻轻抚过那单薄纤瘦的背脊,带着些许甩不脱的调情意味,却更多是察觉了什么的安抚: 「因为我的整个世界,就只有师父一人而已。」 像是单纯的甜言蜜语,实际上却再真切不过──来到这片大陆后,不论怀着什么样的感情,能真正在他心底占有一席之地的始终都只有一个人。虽然让挚爱偶尔吃点小醋什么的或许也算是情趣的一种,但在经历过这么多之后,瑟雷尔却已再不敢让两人之间有生出分毫裂痕的机会。 所以,才会一感受到灵魂链结的另一端传来的苦涩心酸后就匆匆瞬移了过来。 而这样的担忧、这样的真切,也同样分毫不差地传递到了阿德里安心中。 因为曾经的那些事,半神阁下在感情上其实是没什么安全感的,之所以会对徒弟的索求和那些宣示主权的作为抱着非比寻常的纵容──然后让雷昂、苏萨等人憾恨不已──多少也跟这点有关……只是此时、此刻,感受着对方全然向自己敞开的情绪,和那一手占有似的紧搂着他腰际、另一手却温柔地在他背后不断轻抚的肢体动作,金发少年眸光微柔,而在升降梯到达七楼之后含着笑意抬手摸了摸徒弟的黑色脑袋: 「去厨房吧。你不是说想和我一起煮汤?」 「好!」 瑟雷尔从上回看到师父和苏萨一起做饭就一直记着,偏偏在洛瑞安时甩不开灯泡苏萨、修练时无暇分神、在德拉夏尔又有仆役代劳,以至于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的机会,直到今天他才趁着师父给他「放假」的机会提了出来。 裴督之主这辈子参与过设计建造的建筑也就两项,一是如今仍在德拉夏尔的前克兰西公爵府、二是作为裴督权力中心所在的裁决塔。前者因为地点和身分的顾虑,瑟雷尔虽然在设计时引入了一些前世的风格和概念,但大抵的风格仍是相当古典的梵顿式贵族大宅;至于后者,因为他当时的身分已经到了就算被发现「来历」不同也再无差别的地步,平日又多留宿在无尽虚空中的法师塔里,索性便照着过去记忆中某些电影场景的设计弄了个融合古典和后现代气息的高塔,然后将上部的七个楼层设计成了像是五星级饭店式公寓的布局和装潢。 而现在,他无比感谢自己当时的灵机一动──要不然他哪来的小厨房和师父一起单独做菜?虽然没有现代的厨房器械,但他和师父的魔法都足以弥补。所以从空间中取出两件不同尺码的黑色围裙后,兴致勃勃的裴督之主便和师父一起进了厨房,边处理食材边享受起了已睽违好一阵的亲密与悠闲。 ──是的,睽违了好一阵。 尽管在旁人眼里,裴督之主这两个月都花在「夜夜春宵」、「吾主从此不办公」上了,但老俩口关起门来放着重重结界「办事」,办什么事谁知道?也就是下属们自己胡乱猜测而已……事实上,这两个月来,深受师父期许的裴督之主都过着水深火热的修练生活,也只有偶尔带着师父出去亮相时才能解解馋,和在洛瑞安时的糜烂放纵完全不能比──瑟雷尔不是没有靠技巧和姿色撩拨得眼前的「美食」敞开身子任凭享用的自信,但除了说出口的期许和承诺之外,他同样清楚师父某些未曾言明的想法……为了不让师父失望,他自然只能努力克制兽欲,边刻苦修练边用成为半神后的美好愿景来鞭策自己了。 至于今日,二人之所以能像这般短暂放松一下,还是因为阿德里安刚刚重回了半神境界的缘故──其实到了这个地步,除去西法也就是他一个动念的事而已;只是比起自己动手,阿德里安更希望徒弟能亲手完成这个任务──就像瑟雷尔这四百年来心心念念着的那般。 毕竟,事情是由谁开始的,自然也该由谁了结……这延续了四百年的仇怨,也只有裴督之主亲自动手,才能真正画下句点。 ──尽管他并未直言出口。 有灵魂链结在,很多事就算不付诸语言,两人也能够心意相通。所以从灵魂链结感觉到为晋升半神而去了法师塔一趟的师父确实真正恢复了以往的实力──甚至还有超过──后,瑟雷尔也只是磨着对方要求休假一天庆祝放松一下而已,并没有提起该如何处理西法。 虽然……比起印象中情侣一起做菜的黏腻,他在厨房帮师父打下手的感觉,更像是在参演什么魔幻版的亲子做菜节目就是了。 看着炉前的师父一身白衬衣、白马裤、一件黑色的围裙收紧腰身在后背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正专心炒着面粉奶油的模样,一不小心又兴奋了的裴督之主足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以忍耐着不去将亲子做菜节目变成爱情动作片……当下连忙别开视线处理起了那一堆预备要用上的食材,怀着跟某人较劲的心思用魔法俐落地处理了起来。 ──两个人的厨艺都马马虎虎,但对魔法的精确控制却可以取代某些厨师的基本功,将菜肴一些细节的地方处理到极其完美。所以找到手感之后,裴督之主便也放松了几分,边时不时欣赏师父做菜的模样边开了口: 「雷昂还是不愿意回公爵府?」 「嗯。哥哥说他本来就是为了我才愿意姓『法瑞恩』的。既然父亲要与我断绝关系,他也不必在法瑞恩家再待下去了。」 阿德里安边控制着火侯边道;言词间提及法瑞恩公爵那番决定时的口吻有些漫不经心,但讲到兄长的决定时,语气却仍不可免地添上了几分交杂。 两个月前的那场好戏,除了彻底牵动了整个大陆近几十年来相对胶着的情势,也让「阿德里安·法瑞恩」这个法瑞恩公爵的嫡子以「裴督之主的金丝雀」或「裴督之主的娈宠」的身分在大陆上扬了名。 弟弟被「掳走」,向来以爱弟弟闻名的雷昂纵然知道内情,一些掩饰还是要做的。所以他很认真地透过外交途径试图「赎」回弟弟、也从伊洛瓦底那边走非正常渠道做出了尝试;可甚至还没等递出的消息得来回覆,就被从前线匆匆赶回的法瑞恩公爵叫了停。 阿尔法德·法瑞恩的理由很简单、也很粗暴:他说不论阿德里安是否自愿,既然成了那位大陆公敌的禁脔,就已没了继承爵位的资格。所以他直接申明了和阿德里安断绝关系,从根本上断绝了阿德里安继承爵位的资格。 半神阁下向来不在意爵位、更不在意这个所谓的父亲,所以对这个消息只是一听就过;但爱弟弟的雷昂本已给阿德里安被某人掳去的事弄得一肚子火,父亲又做出了这种彻底超过他容忍范围的事,抗议无果后索性直接逃家,直接到凯特兰奇伯爵领投奔瑟琳娜去了。 阿德里安「被掳」,雷昂逃家,被「扔下」的银发剑圣一个外人自也没有继续待在公爵府的理由,也懒得理会阿尔法德就直接离开公爵府恢复了自由之身──当然,真相是雷昂身边既然有瑟琳娜顾着,「伊莱」自也没必要继续待着了。尤其瑟雷尔最近忙着修练,也不适合做这种会干扰他体悟规则的事,遂藉机将银发剑圣弄回法师塔,解除了对这副躯体的控制。 只是以往充作耳目的银发剑圣离开了,要想与雷昂取得联系,就得透过更为隐密的方式或让他二人亲自前往了。所以重回半神境界后,阿德里安没有直接回到裴督,而是先前往凯特兰奇领探望了下哥哥和瑟琳娜,接着又绕到洛瑞安和苏萨打了个招呼……但也因为两边各耽搁了一些时间,回到裴督时,结果就是徒弟哀怨的眼神,和希望能够「放假」的要求。 瑟雷尔这段时间确实修练得颇为认真,刚突破的阿德里安心情又好,便同意了他的要求,也就有了现在的师徒齐做菜。 ──出于对徒弟性子的了解,半神阁下答允他放假的时候,暗地里也做好了某方面的心理准备。不过裴督之主这么安分,他当然也不会主动出手──说实话,半神阁下其实挺享受被徒弟尽其所能诱惑着的感觉,眼下这样温馨舒适的气氛又已好一阵子没有过了,便也暂时把「瑟雷尔什么时候会忍不住」的猜测放到一边,边做菜边跟对方聊起了天来。 听雷昂依旧待在凯特兰奇领,裴督之主不由皱了皱眉头: 「那公爵府现在就奥斯汀和一些仆人顾着而已?」 「不,阿尔法德·法瑞恩还留在德拉夏尔……据说是皇室方面对他的做法有些意见,所以把人留了下来。」 「做法?等等……不会是指师父的……」 「嗯。」 阿德里安点了点头,搅拌着锅里的动作却在想起了那个「原因」后微微顿了下。 ──说到底,不过是政治上的站队而已。 四百多年前,梵顿皇室为了向他示好,不仅同意了将公主嫁给瑟雷尔,更给了瑟雷尔一个实权的爵位和一块富饶的领地;但「新婚夜」的惊变后,面对他已「死」的事实,这个精明的皇室立刻摆出了受害人的立场断绝了和「瑟雷尔·克兰西」的所有关系,虽然还不到太落井下石的地步,却也明摆着站在了瑟雷尔的对立方;但如今事过境迁,当昔日的克兰西公爵、现在的裴督之主再一次和西法·恩塞德一方产生了冲突,梵顿皇室却有了和四百多年前完全相反的决定。 事实上,不仅是梵顿皇室,大陆上很多势力也都做出了类似的抉择──裴督和塞姆尔冲突在即,但明面上仍称裴督之主为「大陆公敌」的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与塞姆尔帝国方面保持距离,并且有意无意地透过各种管道对裴督递来了示好的讯息。 ──这不过是个十分简单的计算而已。 四百多年前,是一个被怀疑是弑师者的小小九级法师对上正当盛年的最强传奇;现今,却是很可能会突破半神的年轻传奇对上早该老死的老不死,稍微用点脑袋都知道哪边可以交好哪边应该弃船……尤其这一两百年来,西法为了延命和寻求突破,委实做了不少人神共愤的事;相关的线索证据裴督方面一直都有派人收集,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公布出来。所以两个月前的大战发生后,察觉风向改变的优秀情报官科立耶马上技巧地放出了消息,成功加快了努泰尔大陆上的政治势力转变。 裴督之主这个「大陆公敌」,可以说已经越来越名不符实了。 但不管怎么说,在整个大陆的风向都已有了微妙转变、许多势力甚至都开始想方设法跟裴督交好的此刻,法瑞恩公爵不仅没好好利用手中「资源」、反而还主动断绝了亲子关系的举动,便让不少人跌破眼镜、啼笑皆非了──就算家里出了个全大陆出名的男宠确实有损「法瑞恩」之名,但那个好「儿婿」的身分岂不比这点名声更来得实惠?要知道,这两个月来,想方设法把晶石显影或画像送到裴督自荐枕席的年轻男孩或其父母可多了去,像法瑞恩公爵做得这么绝的,也不知该称赞他始终如一、还是说他傻缺了。 其实类似的举动,现任法瑞恩公爵也不是第一次干了。雷昂之所以会为此感到愤怒,说到底还是对父亲存着一丝期望的缘故……反倒是当事人的阿德里安,因为从没将这位「父亲」放在心上过,自也不会在意对方的举动。 虽然被逐出法瑞恩家,意味着阿德里安已经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正大光明地将公爵府当成另一个家了。但法瑞恩公爵府的原身可是昔年被梵顿私自没收的克兰西公爵府,如果正主真要讨回,难道梵顿皇室还能为一栋房子跟现在威势日盛的裴督之主对上?所以阿德里安也就是见面时安慰哥哥两句让他消消气,顺便声明「不管姓不姓法瑞恩,哥哥永远都是哥哥」而已。 至于裴督之主对这件事的反应……他关心的只有师父的法名会不会因此少掉「法瑞恩」三个字。 总而言之,雷昂虽然因为有一个脑子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的父亲而各种不爽,但在凯特兰奇领的生活倒也还算自在;至于仍在洛瑞安就读中的苏萨,他依旧很认真地按照阿德里安的指导按部就班地提升实力,也依旧很认真地在旁人问起事件内部时不遗馀力地抹黑裴督之主,将此人塑造成了一个霹雳无敌大色胚、可怜的阿德里安则是被诱奸的单纯小绵羊。有因为仰慕暗恋多年的老师居然真的被那个小鬼把走了而心情异常复杂的莫列斯的庇护,苏萨在洛瑞安的日子虽然寂寞不少,却也相当不错了。 只是他这番想着想着想出了神去,一旁一直努力按捺的瑟雷尔可就不满意了──正巧他手上的食材也处理得差不多了,索性直接熄了炉子走到师父身后,一个张臂将人拥入了怀中。 「师父都已经先绕了一圈才回来陪我,这个时候怎么还可以想别人?」 他将唇贴在金发少年耳畔呢喃着轻声道,「我还想跟师父分享一下自己的愿望呢……成为半神之后的。」 「……不是『那个』吗?」 「双龙入洞?那只是师父答应我的奖励而已……成为半神、对规则熟练之后,我最想做的是,就是在『必要的时候』只要一个动念就能让师父身上的衣服全部消失或部分消失──例如现在,如果能直接让师父身上的衬衣和裤子都消失掉,只剩下这件黑色的围裙裹住前方,绑着蝴蝶结的系带束在臀部上方……这样的情景,我可是光想就硬得不行呢。」 说着,裴督之主还不忘挺了挺胯下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让阿德里安一时耳根微红,体内却已因可能的后续发展而不由窜起了几分热度──他实在被瑟雷尔「教」得太好,虽然徒弟时不时的花样总是让人脸红耳赤,却也改变不了他总是被照顾得很好、通常没怎么出力就能享受到极致欢愉的事实。也因此,见自己的部分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工作也就是将两份材料加上高汤混合打碎炖煮而已,半神阁下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问: 「那反过来呢?」 「嗯?」 「如果反过来……你才是那个身上只有一件围裙的人?」 伴随着这句意有所指的疑问,同样熄了炉火的半神阁下一个闪身从徒弟怀里瞬移到他身后,同时一个动念消除了对方身上除那件围裙之外的所有衣衫……下一刻,裴督之主只觉蓦地一凉,身上不论惯穿的魔法袍还是底裤都杳然无踪,只剩下那件让他全身上下都是破绽的黑色围裙裹身,充分展现了所谓的「规则」在夫夫情趣上的强大适用性。 至于被师父将了一军的事……以裴督之主的个性,没有因为师父难得的主动欢呼就已经很克制了,又怎会因此动怒?当下微微一笑,也没转身或想办法将人拉回,而是就着现下将腰臀与一双长腿全然裸露在对方面前、仅后背有长发遮着的姿态微微侧首,问: 「师父……想要我变回十五岁的样子吗?」 「……不,这样就很好。」 阿德里安轻声答道。声调听似镇静,嗓音却已有了几分难以克制的艰涩──这种瑟雷尔记忆里称之为的「裸体围裙」的装扮实际用出来诱惑力实在远超预期,让心思本就十分松动的半神阁下一双金眸微暗,终是忍不住在自己身上用出了早前再次踏入半神境界时、在与规则的触碰当中新领悟到的一个小小魔法。 ──那个魔法,他将之命名为「时光重启」。 感觉到一阵有些奇异的能量波动漫开,裴督之主有些诧异地回过了头,只见金发少年的身量于笼罩全身的白光中蓦然暴涨;待到光芒散去,呈现在他眼前的,已是一个身高与他相差彷佛、年纪看来约在二十七、八岁左右的金发男人了。 男人有着一张精致不输少年时,却更添了几分成熟俊美的面庞。身上单纯干净的气质依旧,一双金眸却透着沉稳睿智的色彩,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心里还住着一个大男孩的温文学者,让人一方面为他沉稳儒雅的气质与丰富的学识所钦服、一方面却又渴望能让对方在自己面前露出更为单纯的一面……尽管因为身型暴涨的关系,刚刚让身上碎布消失的成年版半神阁下此刻是全然赤裸的,但即使是再羞怯的少女,看到男人这样柔韧健美却又不过分发达的裸躯,都会忍不住在遮掩的同时悄悄张开指缝偷窥一阵。 可作为这个金发男人的拥有者与被拥有者,裴督之主自然没有偷窥的必要。 他只是有意无意地微微俯身将双手撑上了面前的流理台,让腰部的线条因而微微陷下几许,白皙紧实的臀丘亦顺着这个动作微微翘起……然后,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姿势回头张望,毫不掩饰地将男人的裸躯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遍。 并且,在视线落上对方下身已然挺立的性器时,不可自拔地感到了一阵急切的渴求。 一阵急切的……渴望那根粗大的肉柱能够贯穿自己、狠狠在他里面摩擦捣弄的渴求。 而裴督之主并不打算掩饰这一点。 「这算是……师父看我最近认真修练的慰劳吗?」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或者,当作帮我庆祝重回半神也行。」 感觉到自灵魂链结传来的强烈渴求,光是看着徒弟半裸的背影就已硬到不行的半神阁下一双金眸色泽愈深,也懒得再从空间中取出衣袍遮掩裸体了,几个大步行至徒弟身后就将人从后面紧紧搂了住……比少年时期还要大上了一圈的双掌一只滑入围裙的缝隙抚弄上徒弟前胸,另一只却是下行着直接连同围裙的黑色布料一起包握住对方下身的突起,用在徒弟的启发与充分「练习」下越发熟练的手法爱抚起了裴督之主全无防备的身躯。 Chapter 20 「吾友」 那个激情的夜晚,最终在裴督之主不知悔改的精虫上脑下有了个尴尬的落幕;而那个彻头彻尾触犯了师父底线的人,也因而落得了独守三天空房的下场。 ──可面对这样的结局,瑟雷尔虽不断透过灵魂链结向师父示好致歉,但要说后悔或反省什么的,倒还真的没有……说到底,那天他之所以会在被师父推开一次后还不知死活地想尝试第二次,师父的模样太过迷人是原因之一,但也是因为当时的他多少抱持着「死猪不怕水烫」这种心态的缘故──他本就处于闭关期,那天也是因为师父一时心软才得了个休假;既然放纵一天完后都得再次面临苦哈哈的禁欲练功,自然是趁假期能「捞」多少就「捞」多少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师父之后不理不睬地冷了他三天,裴督之主只怕还会继续拿那天的记忆当「菜」多糜烂个几天,顺便感慨自己为什么急到连显影晶石都没布置……可见师父真的动了怒,瑟雷尔虽还是对成年版的小阿德里安回味不已,却也只能乖乖收心,继续努力朝半神之路迈进。 ──相对于大陆上这万年来无数止步于传奇的强者,裴督之主其实已经可以说十分幸运了。 他有一个天资横溢、单靠自己就触碰到规则并成为半神的师父,又有来自上一世的知识作为辅助,起点本就比旁人高了许多;更何况他的师父疼他爱他却也尊重他、不仅愿意将自己所有的知识倾囊相授,也不吝于听取他的意见?有了师父的知识传承,又有师父被害后的那一番磨练砥砺,才有了裴督之主这个努泰尔大陆上近万年来最年轻的传奇;但若不是重新得回了师父,以为无法复活师父、除报仇外生无可恋的他,或许比起不知在何方的突破,会更乐于直接和西法同归于尽。 但师父回来了。 ──为了他回来了。 即便之间横亘着不少波折、误会和隐瞒,但他们终究还是收获了那个对彼此来说都有着不凡意义的十一年陪伴,更以此为契机真正迎来了解开心结、互通心意的机会。因着过去的种种劣迹,深怕自己会重蹈覆辙的他还提出了灵魂誓约的要求,却也因此得以在师父的引领下真正看见了那扇「门」。 那扇通往规则、通往真理的门。 瑟雷尔其实并不是那种一心追求真理的人。对他来说,不论是对魔法的钻研、还是对自身实力的提升,都只是为了达到某些目标所不得不为之的手段……最开始,他是为了达到师父的期望与施展自身的抱负而努力钻研魔法;再来,他是为了活下去好替师父报仇而不得不努力修练;等到成为传奇之后,掌握了一定力量的他,目的又成了「复活师父」,所以优秀的天份、见识和传承虽然让瑟雷尔的实力在传奇之中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但在真理的追寻、对魔法本质的理解上,他其实从成为传奇后就停下了脚步。 但现在,他却有了不得不前进的理由。 不仅仅是因为「师父希望」而已──当然也不会只是为了和师父「双龙」一次──更是因为只有突破了半神,他才有可能真的如愿永远陪伴在师父身边。 相较于半神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寿命,传奇就算能活到一千岁甚至出头,也终究太过短暂。虽然他的年纪在传奇当中仍算年轻,但六、七百年的时光,在相爱的人之间也就是倏忽弹指而已。所以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即便许多传奇高手不可避免的终局依旧离他很远,瑟雷尔却突然能够理解西法那种不顾一切地想活下去的心境了。 尽管所追求、所在乎的事物并不相同,但如果他与师父的重逢和互通心意发生在寿命将近之前,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地留住性命,就只为了尽可能地多待在师父身边一日。 甚至,在无法可想之后……绝望地拖着他最爱的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当然,这种疯狂也就是在设想时因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悲哀与痛苦而起的冲动而已──且不说他根本不会让自己有面临这种状况的机会;就算到了那个时候,他难道就能够出手伤害那个他放在心上用灵魂深爱着的人?或许在那一刻,这种自私就已成为了违背誓约的背叛,让他彻底湮灭在法则的惩罚之下了。 因为那样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去爱师父……或者为师父所爱了。 但不论如何,仅仅是不为了让师父因为失去他而痛苦,他就有说什么都一定要突破传奇成为半神的理由。为此,他一方面透过师父的思觉共感去触碰、去体验何为「规则」,一方面试着结合过去的经验去辨析、去理解……虽然前世今生、两个世界有着相当大的不同,但从师父当年摆脱屠神匕和先前利用「加速」修练时的经历来看,某些基础的规则还是有其共通性在的,也因此给了瑟雷尔一些切入的灵感。 裴督之主虽很难像师父那样将研究这些当成兴趣兼一生的志业,但以他的「慧根」,在研究中因有所领悟而感受到乐趣的能力还是有的……只是先前的两个月,他虽透过这种方式对规则有了更多的体悟和认识,也感觉到那扇门已经近在眼前,却偏偏在到达一定程度后便陷入了瓶颈止步不前──如果完全看不到前路也就算了,可他却是停在了这种与目标仅馀一步距离的地方,咫尺天涯、遥不可及……这种情况,又让在修练过程中其实一直算得上顺风顺水的瑟雷尔如何能静得下来? ──或许,就连那一天失控的恣意妄为,也是这种焦躁作用下的结果……所以再次闭关苦修没几天,瑟雷尔就被一直透过灵魂链结关心、掌握着他进展的阿德里安叫了停。 『其实做研究这种事,不论在你曾经的世界,还是在努泰尔大陆这个时空,本质都是一样的。』 出于安慰而默许了瑟雷尔将他抱在腿上拼命磨蹭撒娇,已经掌握到对方问题所在的半神阁下思索着合适的比喻同徒弟开了口,『初入门径,当然要对研究的领域先有广泛的认知,才能完整看清整体,不至于因偏狭的角度而对知识体系有了错误的了解……这个部分你已经差不多达到了。而成为半神的钥匙,就掌握在下一阶段当中。』 『下一阶段?』 『好好动脑筋,你一定能够想通才对。』 自觉给的提示够了,阿德里安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要求瑟雷尔「管好他的灵魂」去法师塔专心闭关,不要在关键时刻因为其他方面的干扰而受到了影响……明白师父的意思,向来知晓轻重缓急的裴督之主也没烦恼裴督的事──不然他养那五个执政官是干什么用的──便乖乖把自己和「关机」的银发剑圣一起传送回法师塔,专心闭关思考了起来。 ──其实师父虽只说了一半,但作为对突破路径的指引,已经算得上清楚明白了。 就像前世的教育体系那样,要研究一个学科,首先就要对这个学科的全貌有整体性的了解;而进行这一步的,就是大学阶段的部分……等了解了这个学科,还想再继续硕士博士博士后地钻研下去,研究方向就得由原先的广浅转为精深了。 师父的意思,就是他已经度过了那个「广浅」的阶段,是该朝着「精深」的方向迈进了。 这其实是很浅显的道理──一个初窥规则门径的人,想一下子掌握太多根本是妄想;从一条自己最能把握的部分开始接触才是正理……只是他和师父思觉共感久了,体会到的东西太多太多,以至于不知不觉就产生了「半神就应该掌握无数规则无比强大」的错觉,而忘记了师父当年刚突破时,所领悟并掌握的规则也只有简简单单的一项。 那就是「排除」。 掌握了「排除」后,当时的阿德里安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的领域中彻底排除那五名兽人传奇的存在,所以才会造成了五人当场彻底湮灭的效果。当然,这条规则也不是只有这种凶残的用法……「排除」进一步还可以衍生成「挑选」、「甄别」;那一天师父让他「裸体围裙了」的手法,就是靠排除消去了他身上多馀的衣物。 而他现在面临的,就是该如何从师父带给他的无数知识中挑出一门最有兴趣也最能把握的,尽己所能地去理解、去掌控……这样的过程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却让瑟雷尔不得不静下心来反思自己已经得到的,和他想要、需要得到的是什么。 阿德里安并没有插手这个过程。 他自觉已经做得够多了,又对徒弟有着极深的期许,自然希望瑟雷尔能够完全靠自己的力量破茧成蝶……这个时间或许很短,也或许会出人意料的长,但比起对方的成就和彼此携手的未来,就算这样的等待会让他们来不及亲手收割西法的性命,半神阁下也不会后悔。 西法当年的背叛与随之而来的后果虽然是他的心结,但比起心结更重要的,却还是那个他不惜一切深爱着的孩子……阿德里安在教导徒弟要注意轻重缓急时,也同样不忘这么提醒自己。所以已足够强大、有能力应付西法任何试探的他便也释了怀放了心,除偶尔会到法师塔「慰问」徒弟一下之外,多数时间都留在裴督替徒弟守护这个城市,并且静下心来好好体悟自己曾在那构筑了时空的玄奥之处体会到的种种知识了。 ──也是直到恢复了半神的实力,他才有办法真正将这些已经翻来覆去思考过许多遍的东西化为实际的推演、计算和运用。尤其先前为尽快扩大脑域而掌握的「加速」在这方面更是再实用不过,让阿德里安就算只是躺在徒弟床上静静睡了一天,脑袋里也进行了相当于未加速情况下需要两千多天完成的计算量。 然后,一点一点地……在掌握了越来越多规则的同时,逐步厘清了重生以来、他之所以屡屡会有某些细微预示触动感知的缘故。 规则就是这个世界运行存在的基础。掌握了规则,某种程度上便也得到了预知未来的能力,因为所谓的未来,本就是以现有的境况为基础、在规则的运行下发展而成的……未来并非一成不变,但掌握的规则越多,能把握的范围就越精准;所以四岁生日当晚,他才会在某种预感的驱使下跑到了自己当年身殒的房间当中,并由此再度展开了和瑟雷尔的命运纠缠。 但即便清楚自己已经掌握了一些超乎寻常的能力、也隐隐感觉到自己离某个曾经错失的至高境界不远了,阿德里安却没有恣意使用,也没有贸然躁进。他只是像许多年前还只是个小小的魔法学徒时那样,顺其自然地享受着研究真理、把握规则的秩序,然后守护好那个孩子的一切,直到对方真正追上自己的那一天。 可他越来越不把西法放在心上,却不代表对方也会这么做──伴随着心底隐隐约约的躁动,在裁决塔上层七楼边维持着裴督的防御结界边潜心修练了两个多月的半神阁下,第一次听见了外边传来的敲门声。 发觉是科立耶等人,已享受了两个多月清静的阿德里安知道他们必定是遇上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才会过来,想了想后也就解开结界,让五人进到了外边的客厅之中。 而事情也确如他所猜测的。 有瑟雷尔这样喜欢放羊的主人在,裴督能在过去的三百年里日益强盛,自然还多亏了健全的管理体制,以及优秀又可靠的执政官……科立耶等五人虽都已不是当年跟随瑟雷尔起家的原班人马,但不论能力和可信度都只有更青出于蓝,所以尽管连知晓阿德里安真实身分的科立耶都将吾主两个多月的无声无息当成了夜夜笙歌或其他不务正业的举动,几人也就是暗自腹诽一番而已,倒没什么逾越的举动。 ──但也正因为这样,直到进了上层七楼那间装潢风格十分……难以形容的寓所、在线条一点也不优雅却依然柔软的沙发上分别坐下后,几人才从那个上身是一袭宽松的亚麻衬衫、下身是一条深褐色格纹马裤的金发少年口中得知了裴督之主此刻并不在裴督的消息。 虽然这种事早就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五执政之中没有一个人得到通知,却还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知道对方真实身分的科立耶倒是脑子一转就明白了些什么;但另外四个人却都不免露出了几分质疑和审视。 相较于上一回被裴督之主搂着亮相时那副柔弱而又饱经「疼爱」的模样,「小金丝雀」今日看起来相当闲适自在。面上虽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却也是相对沉静平稳的,再加上那举手投足间无意识展现着良好礼仪的优雅,看来也就像是个普通的贵族子弟而已。 但他的外貌,却让这个金发少年永远不可能和「普通」两个字扯上关系。 ──就算清楚这只小金丝雀已经不知被吾主玩弄、调教过多少次了,妲莉亚等人看见他的第一眼,最先升起的感觉也依然是「单纯」、「干净」……只是这样的气质衬上少年过分精致的容貌、宽松衬衣自领口微微敞露出的风光,和那条极贴身马裤衬出来的下半身线条后,给人的感觉,就会从单纯的「想亲近」变成「想占有」或「想玷辱」了。 就像萨奇·林德这个无往不利的花花公子,每次看到眼前的男孩都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艳和被吸引……只是当这个「好猎物」变成自家主人的爱宠、还被主人命令必须敬对方如同对待主人之后,就算是「惜花」如他,也不免对这只小金丝雀产生了几分抗拒防备的情绪。 更何况这个男孩才刚说出了一番让身为执政官的他们──实际上是要排除科立耶的──深深感到被侮辱糊弄了的话语。 他说,「瑟雷尔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办,人不在裴督」。 他说,「有事情直接告诉我就好,我会处理」。 ──虽然清楚在吾主事前已交代过「敬他如敬我、待他如待我」的状况下,少年会说出这种话似乎也无可厚非;但对除科立耶之外的四名执政而言,要他们对这只据说是被掳来的小金丝雀维持表面上的恭敬就已是极限,又岂有可能真的将他当成主人、上司一样看待?尤其是心怀不满已久的妲莉亚,更是毫不客气地冷笑了下,一字一句地道: 「您会处理?小金丝雀『阁下』,这似乎已经超出您的……『职责范围』了。」 说着,她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少年纤细的腰身、挺翘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却在暗示对方不过是个娈宠的同时郁闷的发现这孩子看起来还真的挺吸引人……倒是一旁善于察言观色和分析情势的科立耶从那位阁下的态度中察觉了某些变化,也不希望同僚因为不清楚状况惹怒对方,连忙在其他人火上加油前先一步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三指按着客客气气地从桌面上推到了金发少年面前。 「妲莉亚只是认为此事由吾主处理更为妥当而已,阁下请不要误会……这是属下几人今天会过来的原因。」 「科立耶!你──」 「……西法。」 见科立耶居然无视于他们几人的态度,仗着职位之便直接将交给他保存的那封信递给了少年,一旁的萨奇和格拉汉姆都不由皱了皱眉头,妲莉亚更给友人的「倒戈」气得一声娇喝,可紧接着脱口的质问却才刚起了个头,就被一声蕴含着无尽交杂的温润嗓音打了断。 那是「小金丝雀」的嗓音;可构成的,却是所有裴督上层都再清楚不过,却几乎不会直接喊出──更遑论是喊教名而不是姓氏──的名字。 西法──全名西法·恩塞德,塞姆尔帝国的无冕之王,同时也是裴督最大的敌人。 知道一个年轻男孩用这种口吻喊出那个名字的反常,妲莉亚等人微微一愣,更在瞧见少年目光所聚、意识到对方是看到了那封放在桌上却仍未拆封的信才唤出了那个名字后,越发加深了心中的异样感。 因为那封信,确实是由塞姆尔而来、更确实是由西法·恩塞德这位努泰尔大陆上最老牌的传奇高手差人送来的。 更甚者……那封信指名的收件人,也不是他们本以为的裴督之主,而是现在在裴督代表了某只小金丝雀的「阿德里安」。 正因为来信者的身分和这样的反常,才会让他们匆匆敲了七楼的门,却不想迎来的会是这种情况……倒是科立耶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又从那位阁下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他似乎没打算继续演戏隐瞒身分下去了,便直接接着对方那万般复杂的一唤点了点头: 「是的,阁下……这封信是塞姆尔方面专程派人送来,且声明了是『那位』的亲笔信。至于收件人……是您,阁下。」 「……这是在暗示我又想得太天真了吧。」 看着那封用顶级卷轴纸书写摺叠成的信函、回想起许多年前自己第一次收到「好友」这样奢侈的信时啼笑皆非的感觉,金发半神双眸微暗,脱口的声调却已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缅怀: 「也只有他才会把混入了秘银和翠翎鸟羽毛的卷轴纸当成信纸来用……这么奢侈的习惯,果然不是轻易能改掉的。」 伴随着这番自语般轻声、却仍足以让在场的五名圣阶执政官听清的感叹,阿德里安引动规则几个检测、驱逐扫过,确定不论是接触过信的人又或信件本身都没有什么陷阱后,他也不避讳科立耶和另外几个已经隐隐察觉到什么的人,直接就将那封来自塞姆尔的信打了开来。 ──西法会拿高级卷轴纸写信,自然不是因为有钱没地方花所以哪种纸贵就用哪种纸写,而是因为他的「信」其实是纪录了影像和声音的小术法、必须用卷轴纸才能封存,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而阿德里安手中的这封信,很显然也确实遵照了对方曾经的习惯。 随着他一道触发用的精神力送入,被打开的卷轴纸发出银白色的光芒,下一刻,半空中已然映出了一个褐发蓝眼、容貌英俊、气质华贵的男人坐在书桌前朝收信人微笑的身影;而一道低沉华丽的嗓音,也随着他双唇的张阖在客厅里响了起来。 『见信安好,阿德里安。』 『看你还有能力打开这封信,就证明我果然还是一样了解你。』 『上次见面,还是大陆历9873年9月13日,你的小瑟雷尔婚礼后的宴会上吧──虽然他对我的「新婚贺礼」似乎不太满意──四百多年没见,身为大学以来的老友,你回来了却连点消息都没有,不觉得有些见外吗?难道是因为换了个模样、感觉不好意思见人的缘故?但我看过你现在的晶石显影,还真是个年轻又可爱的身体呢……每次听到外面那些谈论着「小金丝雀」的闲言碎语,都让我忍不住要发笑。』 『寒暄就到这里好了。我准备了你会喜欢的东西。见信隔天出来见个面吧,下午两点,我在那座塔楼下等你。』 『另外……你还活着,真好,吾友。』 『对了,据说你的小瑟雷尔对那副新身体颇为着迷?就是不知道他清不清楚你的真实身分了……如果不清楚,小心四百年前的事再次上演、白费了你重活一次的机会。』 如此一句后,半空中的影像乍然消失;而原先散发着银色光芒的「信纸」,也在能量耗尽后变得焦黑。 但客厅中先前因「看信」而保持沉默的几个人,却没有因此从中恢复过来。 因为这封「信」中所蕴含的过大讯息量。 信的收件人是众人眼中的「小金丝雀」阿德里安·法瑞恩,一个出身名门却从小体弱多病且不受父亲重视的继承人、如今更已被断绝了父子关系;但作为信中的西法说话对象的「阿德里安」,却是那个死在了大陆历9873年9月13日的空间半神,同时也是裴督之主四百年来心心念念要为之复仇的恩师。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除非是那位塞姆尔的无冕之王得了妄想症,否则岂不代表他们眼前这个纤细柔弱、时常被裴督之主翻来覆去地「疼爱」的金发少年,就是那位他们出生时就已是传说的阁下?难怪以往总是一脸苦大仇深、浑身散发着阴郁气场的裴督之主会一改昔日风格地做出那种夜夜春宵不办公的举动……因为他以为死了四百多年的师父已经复活了,而且两人还终成眷属了? 能成为执政官的都不是蠢人,所以连身为练功狂的卡德尔都反应过来金发少年的真实身分后,几人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齐刷刷地将头转向一旁的科立耶,露出了一个「混蛋!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的表情。只是一想到他们之前的冒犯之举,和面前这位阁下在努泰尔大陆上已经神化的地位,几人就连这样的指责也只敢用眼神传递,而不敢去打扰那位大人的沉思。 好在这样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 定定看了眼废掉的卷轴一阵后,身分已经大白的半神阁下一个动念直接把它湮灭了掉,而在目光环视、将瞬间正襟危坐的五人淡淡扫了遍后,开口道: 「瑟雷尔现在正处于十分关键的时期,我不希望任何人去干扰他,所以已将他之前设置的传讯阵一并封锁了。我已经在整个裴督布下比当年在洛瑞安设置的结界强度更胜的防御阵法,明天离开前会将用法跟设置告诉科立耶……裴督的日常内政我一样不会干涉,你们也不需要特别顾虑我,以前怎么做、现在还是那么做就好了……明白吗?」 「是……是的。」 五人猛点了点头,面上一时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表情……但他们毕竟也听到了塞姆尔的那位听起来怎么听怎么酸的讯息,就算不完全清楚内情,也知道眼前的阁下心情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面面相觑了下后,惹了众怒的科立耶只好在几名同僚「你去」的眼神中有些尴尬地欠了欠身: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阁下。」 「嗯。」 而回应的,是金发伪少年的一声轻应,和让众人一时有些受宠若惊的起身相送……直到先前来势汹汹的五名执政官乖宝宝似的排队搭上了升降梯,阿德里安才提步回到了保留着徒弟气息的大床上,将头颅深深埋进了对方的枕头当中。 ──他并没有让瑟雷尔透过灵魂感知到裴督发生的事。 本来如果徒弟有心探询,这些事也是瞒不过对方的;但透过灵魂链结,阿德里安可以感觉到瑟雷尔已经摸到了那条属于他的路,正在一个十分关键的时点上;所以他没有让自己的心绪过度波动引发对方的注意,波澜不惊地处理了一切。 而这么做所耗费的心力,远远比他所预期的还要少上许多。 所以阿德里安想,他是真的已经放开了──对于四百多年前的那一夜、对于自己的死、对于徒弟的作为,也对于西法算计他的原因。这并不是说他就原谅对方了,只是不再觉得这些事值得他烦恼而已。 但对方的邀约,他还是一样会去。 做为一个优秀的精神法师,西法在洞察人心──尤其是人心的黑暗面──上的能力绝对是无庸置疑的。既然他能从洛瑞安的事上推断出自己的真实身分,对于自己在乎的人想必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虽然阿德里安留在雷昂等人身上的守护符文并未传来什么异动,但面对精于谋算、诡计多端的西法,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而在他已恢复甚至实力更胜当年的此刻,和西法之间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他没等徒弟出手就直接将人灭掉而已……回想起曾经的那段友情,以及四百年前察觉真相时的惊怒,金发半神微微苦笑了下,却终究没再多想,闭上眼睛便自于脑中暗暗推算了起来。 学院之都·洛瑞安 洛瑞安邦立大学南校区·魔武学院法术试验塔「克兰西」 作为大陆上首屈一指的魔武学院、也是唯一一所拥有半神校友的魔武学院,洛瑞安邦立大学魔武学院可以说是相当「财大气粗」的存在──不说历年来收到的各界捐赠和杰出校友反馈,单单只某位阁下在校时的贡献,就已足让许多人为之兴叹了。 这座以「克兰西」为名的法术试验塔,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座塔楼本体的建筑资金来源,是当年空间半神处理掉克兰西商会后捐献给学校的那部份资产。当然,那些钱虽然不少,但以魔武学院的财大气粗还算不上什么,塔楼原来的名字也并非「克兰西」,只是一座普通的教学研究大楼而已。只是阿德里安留校任教后,花了不少时间用自己的研究把这座塔楼一点一点改造成了内部空间广大、能依需要切割独立空间且禁得起禁咒级能量冲击的建筑,自然就成了魔武学院的一宝,也在之后更名成了「克兰西」。 在校任教时,阿德里安最常消磨时间的地方不是学校的图书馆,就是眼前这座塔楼。所以数百年前,已经回国的西法每每来洛瑞安探望「好友」,总会直接约他在这座塔楼下见面……这,也是对方先前那封信上连个详细的地点都没说,只提了「塔楼」两字的原因。 所以塔楼前如期赴约的阿德里安,不可免地为此流露了几分复杂。 ──尽管已在洛瑞安重当了一年的新生,但先前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过往事物的他,还是直到此刻才第一次重回了这个故地……看着外观与记忆中无甚差距、只是悄悄爬上了几根藤蔓的塔楼,感觉着自内部空间传来的各种能量波动,阿德里安金眸中几分缅怀浮上,唇角小小的笑意随之勾起,却又在感觉到身后的来人后,化作了看不出一丝弧度的冷凝。 他回过了身,将那双带着透骨冰寒却依旧难掩复杂的金眸对向了前方缓缓朝他走来的褐发男子。 西法·恩塞德,努泰尔大陆上公认最强的精神系法师,同时也是某段时间里公认的第一强者、整个大陆最有权势的人……这个不到三十岁就成为圣阶的天才依旧维持着昔日英俊的外貌,一身衣着打扮也是尽显尊贵身分的雍容得体;但作为一个对各种能量的变化无比敏感、更已隐隐触及了命运丝线的人,阿德里安在他身上看到的却不是与外表相符的风光得意、如日中天,而是因不断被名为「岁月」的规则所侵蚀带来的暮气沉沉,与穷途末路的疯狂。 这个男人,正走在一条自取灭亡的道路上。 「许久不见了,阿德里安。你看起来的样子,真……年轻。」 没有在意少年精致面容上并不掩饰的冷意,有着一双美丽蓝眼的褐发男人在他面前距离约三步处停下了脚步,用丝毫不显生疏的熟稔语气和笑容主动开口打了个招呼。 就像许多许多年前、他们仍是彼此唯一认可的「好友」时那样。 阿德里安不认为西法会蠢到以为自己不清楚当年的真相,却也不想费力气去指责对方身为幕后真凶却还故作无事地和自己套交情的虚伪。所以他只是因对方口中的「年轻」二字牵了牵唇角,道: 「托你的福。」 「我以为你会做点掩饰才过来……怎么,不打算继续掩饰身分了吗?」 「最需要隐瞒的对象都已经知道了,那么做不过是白费心力而已。」 知道他是指周遭因为两人异常熟悉的外表而不时投来的打量目光,阿德里安淡淡回道,却没有为此施法隐蔽的打算……明白「老友」的意思,西法笑了笑,也不介意四周隐隐约约的窃窃私语、抬手指了指前方的林荫大道: 「那就一起散散步……像当年那样?」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他已自迈开脚步,沿着那条因正值深冬而带着几分萧瑟意味的大道缓缓走了起来。 见对方过了几百年还是不改当年的王子脾气,阿德里安挑了挑眉,却终究没有直接传送走人,而是维持着一个足够听到对方的声音、却不显得过于熟稔的距离,跟在西法斜后方走上了那条不时有学生嘻笑而过的林荫大道。 「你知道吗,阿德里安……其实四个多月前、知道瑟雷尔居然能够从结界里逃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小片刻后,走在前方的褐发男人淡淡开了口,带着感怀的口吻,却仍掩盖不了语气间隐隐透着的、那种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得意。 「但我一向不喜欢轻举妄动,所以没有马上和你联系,而是花了点时间弄清了当时的状况,才肯定了那个『阿德里安·法瑞恩』就是你……」 顿了顿,「毕竟,那个结界的强度……又岂是瑟雷尔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轻易解开的?你曾说要想不用『钥匙』解开空间封锁直接暴力破解掉,就连你自己也要花上不少功夫……只是其他人都不像我这样了解你,所以才会愚蠢地以为那小子能办得到──其实不说破解空间封锁的事,就连卡特……也是栽在你手下吧?」 「……是,你确实很了解我,所以当年才能够安排出那种戏码、能够利用人心的黑暗跟软弱操纵瑟雷尔,最后让一切演变到了那个地步……但到头来,你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从我这里夺去的生命力或许让你变得比一般传奇更强大许多……但就算比一般传奇强,你也终究止步于传奇而已。」 没有否定对方对于卡特死亡真相的猜测,却也没有容忍对方怎么听怎么难过的酸言酸语,阿德里安用一种就事论事的平静口吻给予了回应,不论神情语气都十分淡然,可话中所言,却无疑正中了听者的痛脚。 ──正如西法了解阿德里安──至少西法自身非常肯定这一点──那般,阿德里安也对这个昔日「好友」的个性十分了解,所以当年察觉是对方下手暗害之后才会连一声「为什么」都不曾问过……而也正因为了解,他很清楚西法为什么会认为──或者说想认为──卡特其实是死在他手里。 因为卡特死得太轻易。 虽然卡特在传奇之中的实力不怎么样,但能那样轻易地除掉一个传奇,本身就意味着「凶手」实力的不凡……而西法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办得到的,远远不能。所以如果承认卡特的死是出自于瑟雷尔之手,无疑就承认了那个毛孩子的实力已经胜过他了。 而这样的事,自然是这位自视奇高的老牌传奇所无法忍受的。 没有揭破对方这种不肯面对现实的悲哀,阿德里安其实也算是口下留情了的。但他那句「你也终究止步于传奇而已」的杀伤力却仍强得让对方背对着他的英俊面庞有了一瞬间的扭曲和狰狞。 「真是傲慢啊……像这种……漫不经心地『传奇』、『传奇』说着的口吻。」 「只是单纯的叙述而已;但你非要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说着,金发少年微微顿了下,那种纯然沉静的气质依旧,金眸间却已流泻了一抹全无掩饰的睥睨: 「毕竟,我确实有傲慢的资格,不是吗?」 闻言,西法湛蓝色的眼瞳微微一缩,随即猛地回身死死瞪向那个外表看来无比娇小柔弱、却又在同时显得异常强大的少年: 「你已经恢复了?」 「你方才拐弯抹角地提卡特,不就是想确认这一点吗?」 阿德里安没有直接承认;但那种语气、那种态度,却无疑都给予了对方肯定的答案。 ──这一刻,西法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你已经恢复了?」 「你方才拐弯抹角地提卡特,不就是想确认这一点吗?」 阿德里安没有直接承认;但那种语气、那种态度,却无疑都给予了对方肯定的答案。 ──这一刻,西法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确实查过了「阿德里安·法瑞恩」,也很确定这个金发少年从出生到现在确实只有十六年,更曾差点因心疾丢了性命,所以许多年来一直过着相对克制、压抑的生活……但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阿德里安不论是半途才掌控了这个身体、又或从一开始就是真正的「阿德里安·法瑞恩」,都只花了最多十六年的时间就走完了曾经的道路,攀登到了那个努泰尔大陆近万年来只有他一个人达到的地方。 为什么? 明明他才是那个天之骄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一出生就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在魔法上更有着常人所难及的天赋,三十不到就入了圣阶,更在其后以区区一百六十七岁的「稚龄」成了传奇……这样的他,明明才该是命运所眷顾的对象;为什么眼前的人……却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压他一头? 回想起对方数百年前那副满头银发的苍老模样,对照起此刻金发灿然、容貌精致的青涩,纵然是来之前就多少预期过的事,却仍让西法有了种被命运狠狠来了下重击的感觉……只是他毕竟是十分善于隐忍的人,就算湛蓝色的眼眸一瞬间闪过了几抹恨色,他却还是努力维持住了面皮上的风度,转移话题道: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有替你准备好礼物吗?」 阿德里安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回话。 但西法显然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颇为惬意自在、如同君王巡视领地那样地看了眼周围的建筑群,和期间三三两两的学生后,这位玩弄人心的高手笑着朝昔日「好友」回过了头,问: 「你说……如果我张开领域直接操纵这些人来攻击你,感觉怎么样?」 「……你知道这些人不可能伤到我。」 「但他们都是你挚爱的母校最宝贝的学生呢?」 「别说的好像这里不是你的母校一样。」 「哈哈哈……但我不在乎这些蝼蚁,一点也不──可你是在乎的吧?那么努力为学校建设了各种防御装置,还教导出了好一批学生,即使知道你是个恋童的变态也依旧坚持要将你的塑像立在学院里……」 「……你可以试试。」 并不掩饰心底飙升的怒气,阿德里安脱口的音声愈冷,「我虽然不想杀你,但必要的时候,我也不在意顺手把碍眼的『蝼蚁』抹去。」 「蝼蚁?你说我是蝼蚁?真是牙尖嘴利……那么当初轻易就被蝼蚁夺去性命的你又算什么?」 顿了顿,察觉自己有些被激得失去了应有的镇定,如此一句质问过后,西法登即几个深呼吸稳下胸口翻腾的怒火,再次扬起笑容毫不掩饰恶意地道: 「不过你放心……这些学生死得再多,对你而言的意义也就只是『死了一些学生』而已,给我带来的麻烦却不小,这种赔本的生意我自然不会做。而且既然说准备了礼物,当然是足够让你在乎、惊喜的东西……或者说『人』才算──例如那个据说非常疼爱弟弟的哥哥,和对宿友百般照顾的小少年?」 「……你做了什么?」 「放心,我知道你一定在他们身上设置了防护和感应的符文,所以也就是将人『请』来这里,然后在他们所处的地方分别弄了点会逐步侵蚀他们生命的布置而已……当然,为了避免米拉莫维奇或你一下子就把人找到,他们身上我都设置了阻绝感知的法阵。也就是说,这两个人你得想些不靠感知的办法尽快找出来,否则他们还能不能再次见到阳光……我就不敢说了。」 西法既然是精心研究过「阿德里安·法瑞恩」才来的,自然不会什么准备都没做、只单单来和这位「好友」叙旧而已…… 「你可以找米拉莫维奇帮忙,但我同样可以加快法阵侵蚀的速度;所以你最好还是一个人慢慢找……当然,如果你希望,我可以给你其中一个人的提示──只有一个。」 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愉快的事一样猛然加大了笑容:「我猜你会选择哥哥?毕竟朋友只是朋友,但『哥哥』……却是照顾了你那么多年的亲人。」 尽管未曾直言,但从他的神态语调,不难想像那个较迟被找到的人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 可面对他自得的表情,沉默片刻后,定定凝视着对方好一阵的金发少年却只是再不掩饰怜悯地轻轻叹了口气。 「你会预做准备,我就不会吗,西法?」 阿德里安淡淡道,「会对自己安排的一切这么有信心,就意味着你从来没弄懂半神的能力,也不曾触碰到规则的边缘……能够瞒过你感知的,就一定能瞒得过我的感知吗?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可以将身分隐瞒这么久,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少年?」 「……你做了什么?」 「只是一到达洛瑞安就把所有不该属于这个学校的东西清扫了遍而已……虽然好像『误伤』了一些势力的间谍。」 「那他们人呢?」 「转移到让我安心的地方去了。」 阿德里安淡淡道,却在察觉西法听到自己计划失败时出人意料的平静而再度起了警觉: 「你好像完全不在意?」 「怎么会……我很高兴呢,阿德里安。」 伴随着如此话语,西法几个大步上前、一个抬手就想轻佻地捉住少年的下颚──但却被对方皱着眉头躲了过──却又在失败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你还是老样子,重要的东西都喜欢往法师塔藏……你的小徒弟也是,有事没事就爱往那里跑。」 「……西法,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体会到我掌握人心的能力而已。」 说着,他已自背过了身,用一种掌握了全局的得意语气毫不掩饰讥讽地开了口: 「你之所以恢复力量了却不杀我,是想让你的小徒弟亲自出手了结吧?为了让他有尽快了结的能力,你定然会要求他努力提升自己──喔对,我早就知道他很清楚你的身分,因为他绝对不可能在仍背负着你的死亡的情况下爱上并接受另一个人──为了不让他受到无谓的干扰,你这个好老师也一定会让他待在法师塔而非裴督专心修练。现在你为了保护哥哥和好友,又把那两个对他意见极大的人送回了法师塔……你以为会发生些什么?」 「看不惯跟憎恨是两回事。」 阿德里安淡淡道,神色镇静如旧,却又似隐隐带着几分暗潮潜涌的波动……闻言,西法哈哈一笑,道: 「连那个将你当成父亲敬爱、甚至心怀仰慕的徒弟都能亲手把刀捅进你身体了,更何况是他们?现在的我确实控制不了瑟雷尔杀你,但只控制你连圣阶都没达到的哥哥和好友,却还是没问题的……人心的黑暗永远比你想得更深,只要撩拨一下,往往都会有令人惊艳的结果产生……」 音声初落,他已然激发了早前埋在雷昂、苏萨两人脑中的精神暗示,同时像是准备欣赏好戏一般地回头望向了那个仅仅是存在就足以让他感觉耻辱的少年,却不想对方的神情依旧维持着前一刻的镇静,就好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那般……可还没等他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阿德里安便已冷笑着双唇轻启: 「我不是说过了……你会预做准备,我就不会吗?你对规则的理解太少也太有自信,只盲目信任自己脑中与所用法术的连系,却不晓得当一个人完全掌控了某一种规则之后,即使是下在特定人身上的精神暗示,也是可以被转移的……你的精神暗示被我转移到了这些年来帮你四处收割生命力的下属身上,会发生什么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和你已经没有再多说什么的必要了。离开这个已经不再欢迎你的地方,滚回塞姆尔去吧。」 他的嗓音依旧是那种带着少年清嫩的温润悦耳,但说出「这个已经不再欢迎你的地方」时,整个洛瑞安却蓦地笼罩在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之下,让四周的师生都不由惊愕地停下了脚步,首当其冲的西法更是瞬间面色铁青──但还没等他张口说些什么,在阿德里安引动下的「驱逐」就已发挥作用。下一刻,一阵空间波动漫开,精神传奇的身影陡然消失,虽非直接湮灭,却也被阿德里安直接逐出了他感知所能覆盖的范围之内。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下一刻,赶走了讨人厌家伙的金发半神正寻思着要回法师塔看看还是回裴督,一阵异动却于此时自灵魂深处传递了过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阿德里安精致的面庞上一抹笑意绽开,却是无视了周遭的目光和因感应到什么而匆匆赶来的莫列斯,身形一消便将自己直接传送回了法师塔── Chapter 21 并肩 有的时候,选择太多也是一种困扰。 如果瑟雷尔单纯是靠自己触碰到了规则的边缘,那么他触碰到的一定是他最熟悉最擅长的部份、也必然会一往无前地闷头朝着这个方向迈进……但他触碰到的规则,却是透过师父的理解而来的,以至于所见、所感受到的太多,反倒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抉择了。 所以从被师父点醒以来,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贸贸然地想往那扇近在眼前却又咫尺天涯的门冲过去,而是静下心来沉淀思绪思考了很多……他将自己感受过的规则一个个在脑海里过了遍,又从实战实用性、个人喜好和了解程度逐项给予评分,最终如愿选出了一条最适合他的路。 就是他最先找到感觉、也已在实战上运用过的那一项。 ──其实按照这个逻辑,他的选择本来不需要做得那么辛苦。只是裴督之主一直心心念念着师父在德拉夏尔围城战中的帅气、直接让他裸体围裙掉的霸气,又充满了怎么样能和师父连在招式上都双双对对的杂念,以至于白白兜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已经算得上擅长的这一项来。 好在他前期虽然浪费了不少时间,可一旦定下心来,进展还是相当快速的──虽然依旧和师父当年的战时突破依旧不能比──结合了前一世对「速度」的理解,以及此前在修练和实战中的体悟,最终让他在重新闭关两个多月后顺利晋入了梦寐以求的半神境界。 ──他当时将意识沉得很深,全心都为那蕴藏着无尽玄奥的规则所吸引,阿德里安又刻意屏蔽了他的感知,所以由那彷佛连通了整个世界的能量波动中退出来时,第一时间感觉到师父的存在与欢欣的他才刚兴高采烈地睁开眼准备要奖赏,就被眼前多出来的两道人影吓了一跳──然后随即阴下了脸,示威般地直接把师父扯入怀里紧紧抱住,问: 「师父是想赖帐吗?」 「嗯?」 「师父之前答应过的、突破半神就要给我的『奖赏』……」 他用眼神示意怀里的金发少年自己并不介意明说,让瞧着的阿德里安不由微微红了脸,却终究没有扫兴地直接出言斥责。他只是有些嗔怪地睨了对方一眼,随即努力正经下来地开口道: 「之前我虽已将西法逐回塞姆尔,却很难保证他不会一时失控地做出些什么来……」 「那也可以将人留在裴督啊……那里也足够安全。」 毕竟已跟师父「分隔」了这么久,终于突破的瑟雷尔当然也不会忘记从灵魂链结去了解一下分别期间师父的诸般经历,自也知道了半天前发生在洛瑞安的事……虽然西法对师父的态度奇怪得让他有些牙痒痒的,但他终究没蠢到拿这种人吃醋,而是继续针对先前的话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但他说得理所当然,一旁被迫当背景很久的苏萨和雷昂却忍不住爆起了青筋──两人先是被那个神经病西法「请」去说了一堆挑拨离间的废话,又被关在地底下待了好一阵子;虽然随后很快就被阿德里安救了出来并直接送到了传说中的法师塔安顿,却因故只能暂时待在一个被设置了重重结界的房间里透过某个魔法道具收看西法和阿德里安在洛瑞安会面的「实况」……尽管金发少年对抗神经病精神法师的戏码精彩到让人目不转睛,两人却还是不可免地对让他们今天有此遭遇的某人产生了几分怒气。 当然,这个某人指的绝对不会是雷昂的好弟弟兼苏萨的好朋友阿德里安。 所以给阿德里安带着过来见识「某人」晋阶的苏萨和雷昂那一丁点想恭贺对方的心情,很快就被黑发男人完全无视他们还拼命吃阿德里安豆腐的态度磨得只剩下渣渣。 「我以为这座法师塔应该是阿德里安所有?」 论起气势和毒舌,当然是当年混过地下组织当过「大姊头」还宅斗过的苏萨更胜一筹,「老师还在徒弟就急着当家作主……不觉得有些逾越分际吗?」 「师父疼我、师父乐意,不行?」 尽管身为一方之主,但面对趁隙在本来只属于他的师父心底分别占据了一席之地的两人,瑟雷尔也完全不介意放下身段降低格调和苏萨来一场幼稚的争吵……「身为『客人』却来质疑主人『儿子』的立场、干涉主人的『家事』,也不知道是谁比较逾越分际?」 「那么身为『儿子』的你,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了吗?」 虽然瑟雷尔大大方方说出自己是「儿子」的举动让苏萨一瞬间有种世界观歪了的感觉,但他很清楚友人的心结所在,自然不会去触碰对方的心结,而是顺着黑发男人的话语转变了攻击的方向: 「连我都清楚事有轻重缓急……你都已经成为了半神,难道还不清楚什么事真正重要的吗?连雷昂和我今天遇到的事都没能给你个警讯?」 苏萨会这么说固然是有意刺激一下这个过于志得意满的家伙,但有感而发也是真的……说到底,西法这种人虽然不去理他也会死,但谁也不知道这个满脑子只有自己的人会在临死前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他毕竟是个传奇,还是能操控人心的传奇,就算在阿德里安和此刻的瑟雷尔眼前渺小脆弱得如同蝼蚁,也是一只足以在努泰尔大陆上掀起滔天巨浪的蝼蚁。面对这种人,最好的处置方式,自然是尽早根除后患,以免夜长梦多。 而听着的瑟雷尔自也清楚这一点。 所以虽然觉得苏萨的话有些听不顺耳,但裴督之主也只是脸色更阴了几分而已,并没有再出言反驳……感受着师父完全顺从地由他抱着的宠溺,以及怀中躯体那无时无刻不诱惑着他失控的美好,瑟雷尔无视于雷昂杀人的目光直接将头埋进了金发少年颈际,低声道: 「师父,我们先回裴督一趟好吗?」 「……好。」 透过灵魂链结明白了徒弟的打算,阿德里安心下暗叹,却终究没有干涉他的决定,而是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颅出声应承,同时朝苏萨和哥哥投以了一个徵询的目光……雷昂虽然不清楚某人的盘算,却毕竟是个爱弟弟爱到了骨里、凡事以弟弟为中心的好哥哥,所以纵然万般不情愿,却还是朝阿德里安点了点头;一旁无奈却也不得不尊重好友想法的苏萨,也有些无奈地苦笑着一个颔首。 ──但有些出乎二人意料的是:他们本以为裴督之主说要回裴督是为了避开他们领取那个一听就知道没好事的奖励,却不想两人点头同意后,竟然一瞬间就被阿德里安带着离开了法师塔……而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别的,正是传说中的失落之都、万恶聚集的城市裴督。 ──瑟雷尔终究不是那种听不进别人忠告的人。 虽然突破半神得以和师父并肩的喜悦让他一时有些被冲昏了头,又给突如其来的「灯泡」刺激得努力想证明自己在师父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但被苏萨的话「打醒」后,回想起先前在师父记忆里看到的画面,他也不得不承认事情确实该有个轻重缓急……至于之所以要回裴督而非直接前往塞姆尔,是因为这件事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彻底底──他要藉这一次复仇,将四百多年前的事直接翻案。 ──瑟雷尔终究不是那种听不进别人忠告的人。 虽然突破半神得以和师父并肩的喜悦让他一时有些被冲昏了头,又给突如其来的「灯泡」刺激得努力想证明自己在师父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但被苏萨的话「打醒」后,回想起先前在师父记忆里看到的画面,他也不得不承认事情确实该有个轻重缓急……至于之所以要回裴督而非直接前往塞姆尔,是因为这件事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彻底底──他要藉这一次复仇,将四百多年前的事直接翻案。 而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手下掌控了一方势力的好处了。 裴督虽然在努泰尔大陆上有着那么一个「好」名声,但掌控一方政局的哪个不是懂得权衡的人精?自从瑟雷尔日益强大,这些势力明面上还将他当成了罪无可恕之人,实际上却都不约而同地放缓了对他的追缉威逼,甚或暗中传递了「我们也是被迫」之类的示好讯息……毕竟,面对杀伤力强大、又有着法师塔这个保命符的空间传奇,那些充其量只是落井下石的人也怕会真的把瑟雷尔逼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到时好处成了别人的自己却被拖着陪葬,岂不愚蠢到家?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种心态,瑟雷尔才能够让裴督站稳脚跟,一路发展到现在这样稳定的地步……而今,因为四个多月前洛瑞安的那一战,几个有眼色或者干脆有供奉的传奇高手指点的势力都派驻了使者在裴督,瑟雷尔便直接在裁决塔中层的大殿上召见了这些人,间接向整个大陆传达了他的意志。 阿德里安和「受邀」的雷昂和苏萨,自也在出席者之列。 因为身分有些不尴不尬的缘故,雷昂和苏萨以嘉宾身分被安排在了五大执政官的前方;阿德里安则是让徒弟盛装打扮了番,然后在对方毫不避讳的坦然下牵着手从后殿出来,一同坐进了铺垫着柔软毛皮的城主宝座。 ──而如此举动,毫不意外地引发了下方使节们难以自抑地哗然。 虽然西法和阿德里安那天碰面的事被不少洛瑞安的师生目击过,但他们就算有所疑心,也还在猜测的阶段,自然没可能那么快就将「阿德里安·法瑞恩」身上的疑点传开,更遑论让这些在裴督待了好一阵子的人知晓?所以在他们眼里,那个在极短的时间名扬整个努泰尔的金发少年也就只是个被圈养的小金丝雀而已,自然很难对裴督之主牵着他一同坐上宝座的举动无动于衷。 倒不是说努泰尔大陆历史上没有过那种带着女人或男宠召见使者或论政的……昏君,只是裴督之主望着金发少年的目光虽写满了迷恋,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没有那种将对方当成玩具或宠物的恣意,反倒写满了发自骨里的敬重……那种感觉,就好像那个怎么看怎么像禁脔的金发少年并不是一只被他所娇养的金丝雀,而是让他钦佩、仰慕、信赖,并且深深依恋着的靠山一般。 只是能被派往裴督充当破冰使者的,自然都是前来的各方势力在外交能力上首屈一指的人才,所以他们很快就压住了自己的震惊,也没多说什么,暗地里却边打量着五名执政官的表情边猜测起了少年的身分。 他们这点小心思,当然是瞒不过裴督之主的。不过他也没有主动对此说明些什么,只是看了眼身旁的师父、又自紧了紧与对方交握的手心后,藉着扩音法术朝裁决大殿里的所有人缓缓开了口: 「今天,我有三件事要宣布。」 「第一件事,是关于四百一十七年前的真相。」 「大陆历9873年9月13日当晚,作为恩师阿德里安·克兰西身边最亲近的人,我被早有预谋的西法·恩塞德透过他赠送的『结婚贺礼』──神器屠神匕所控制,对恩师做下了无可挽回的事。因为对我的毫无防备,老师虽然有着无人能匹敌的强大,却还是为屠神匕所伤,最后不得不自毁身躯……但也因为老师的睿智,他在事情发生当下很快就发觉了一切都是西法的操弄,所以拚着最后的力气将法师塔的所有权转移给我,并送我离开了事发现场。」 「之后的事情各位也清楚。西法·恩塞德将弑师的罪名安到了我头上,并以正义之士的身分、拿『为友报仇』作为名义对我展开了追杀。但我活了下来,也阻止了他试图夺取师父传承的阴谋,让这个心胸狭隘却一心渴望力量的人在谋求突破不果后再次走上歪路,开始利用大陆上的一些遗迹传承编造故事引诱那些有天赋的强者前往,由此谋夺他们的生命力。」 「其中最近的一次,就是一年多前的哈尔多拉事件……相关的证据我们已经准备好,各位之后可以自行拿取散布。」 殿中的使节们立即捧场地点了点头──他口中的真相在努泰尔大陆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闻,充其量也就是证实了一下流传已久的某些说法而已,自然不会引起太大的震动。尤其因为迫切地想弄清金发少年身上的秘密和裴督之主今日如此大张旗鼓的理由,这些人更是点完头后就马上静了下来,一脸期待地等待着接下来的第二、第三件事……好在瑟雷尔也没期待这些人会无脑到马上义愤填膺地指责西法·恩塞德是个阴险小人,便也接续着说了下去: 「第二件事,我已经在昨天成功突破传奇晋升半神,所以五天之后,我会前往塞姆尔,让西法·恩塞德付出他应有的代价。」 这次的内容相当简短,但所传递出的内容,却让在场听着的使节们瞬间再次哗然──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迟早的事,可真正听到裴督之主亲口证实这一点,却仍是引起了极大的震撼……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这些人望向裴督之主的目光就由原先礼仪性的崇敬转为了有如面对神只一般的仰望,并且深深佩服起了那位已逝的空间半神。 ──连徒弟都能教成半神,他的传承显然非同凡响,也难怪西法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得到了……至于西法·恩塞德,从听到裴督之主已经晋升半神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已直接将他当成死人了,所以也就是留心了下裴督之主所说的寻仇时间好回报上头方便观战而已,倒没什么其他的想法。 就这些使节来看,单单这个消息,便足够让裴督方面如此大张旗鼓了……只是众人骚动之馀总算有人还记得裴督之主最开始说的是「三件事」,所以窃窃私语了阵后便即自主静了下来,再次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上方的黑发男人。 ──而这一回,他们看到了一幅让人觉得瞬间眼瞎了的场景。 那个他们从小就「认识」的大魔头,据说总是愤世嫉俗无比阴郁,连笑都是冷笑阴笑恨笑讽笑的裴督之主居然先朝身旁的金发少年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而满载欢欣依恋的笑,然后才开口道: 「第三件事,就是我已经与我的恩师、我的挚爱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彼此灵魂誓约,成为永生相伴的爱侣……希望各位能给予我们祝福。」 这一次,瑟雷尔脱口的声调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宣示,而是发自心底的诚挚。只是包含太多讯息量的话语却让下面的一众使节们在本能地开口祝福前先一步傻了住,让整个裁决大殿在裴督之主音声落下后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 ──小金丝雀的全名是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这点在场的人自然都是十分清楚的;那最后多出来的「克兰西」又是怎么回事?冠夫姓?但这么一来,小金丝雀名字的简单写法不就成了「阿德里安·克兰西」?虽然这种事并不少见……但情人的名字和老师的名讳几乎重叠,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 ──小金丝雀的全名是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这点在场的人自然都是十分清楚的;那最后多出来的「克兰西」又是怎么回事?冠夫姓?但这么一来,小金丝雀名字的简单写法不就成了「阿德里安·克兰西」?虽然这种事并不少见……但情人的名字和老师的名讳几乎重叠,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只是这样的质疑才刚闪过脑海,很多人便又马上想起了裴督之主在说出爱人名字前的前坠。 他说「我的恩师、我的挚爱」。 恩师。 也就是说……此阿德里安·克兰西,根本就是原来的那个阿德里安·克兰西?那个努泰尔大陆上万年来第一个晋升半神的强者?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那个据说有恋童癖的师父? ──当然,最后的那个想法,使节们几乎是刚闪过就马上掐了掉,只是无比惊愕地将目光投往了那个容貌过分精致、比起绝世强者还是更像被人圈养的小金丝雀的少年。 而骤然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阿德里安只是淡淡笑了笑。 「就如同吾徒所说的。」 他的音色温润悦耳,语气也相当和缓,但却一开口就莫名地有种让人身心俱为之慑服的气场,竟连身旁的裴督之主都给压过了一头……「四百多年的帐,瑟雷尔会在五天后前往塞姆尔收取。如果有人想前往观战,我可以确保他们的安危;但如果有人想趁乱做些什么……我也不会介意让他们直接从努泰尔大陆上消失。」 「另外,西法·恩塞德死后,大陆上的势力洗牌裴督不会参与,也不会尝试扩张。知道我的人应该都清楚,我对世俗的权力没有什么欲望,也同样会这么要求瑟雷尔;所以不要妄图操弄、利用我们的力量……更不要愚蠢地试图消灭。这一次,任何阴谋都不会再有介入的空隙。如果感受到恶意,我也会考虑防患于未然。」 伴随着直白的威胁和一阵让所有人心头都无比压抑的威势,大殿中一名使节的身影骤然化为粉尘消失无影,让众使节们都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他们当然不会愚蠢到去质疑那名使节究竟做了什么、该不该死,只是为这位早已成了传说的强者那非比寻常的实力所震惊──在场并没有传奇高手,对德拉夏尔围城战自也只是从历史上看到而已,更何况是半神的实力?虽然殿上的两位半神强者师徒相恋的事似乎也有值得讨论深思的地方,但大陆上一下子出现了两个半神的事就已彻底占满了这些使者的思绪,以至于到头来他们根本是浑浑噩噩地走完了剩下的程序,连裴督方面又再宣布了什么都无暇留意。 ──好在真正重要的事,其实也就那三样而已。 事实上,事情宣布完后,瑟雷尔就大摇大摆地带着师父离了席,却把雷昂和苏萨留在了裁决大殿。等到两人匆匆摆脱几名执政官的热心关切,裴督之主早已拉着师父重回了法师塔,不带丝毫情欲地将人紧紧拥入了怀中。 「师父。」 「嗯?」 「我真的找回你了,对吗?」 「……对。我是你找回来的。是你的声音将我唤回了这片大陆、然后再次与你相遇。」 「从今以后,我就有永远陪伴在师父身边的资格了吧?」 「你一直都有的……瑟雷尔。」 知道徒弟是因刚才的事不可避免地忆起了曾经的波折,阿德里安安慰地轻拍了拍颈间埋着的黑色脑袋落下低语,眸中盈满的尽是温柔……「接下来几天就好好巩固一下你的境界,为五天之后的事做准备吧?」 「……嗯。」 就算清楚胜利是必然的,但回首曾经的狼狈与绝望,终于能真正报仇雪恨的此刻,瑟雷尔却反倒有了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好在阿德里安始终关注着他,也清楚他此刻复杂的情绪,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搂抱着徒弟回到了卧房,帮着他调整心态巩固实力以迎接即将到来的那一日── * * * 裴督之主已经突破半神的消息和对西法·恩塞德的宣战公告,用不到一天就传遍了整个努泰尔大陆。 随之传扬开来的,还有「阿德里安·法瑞恩」其实就是「阿德里安·克兰西」的消息。虽然有不少人对此提出质疑,认为一个死了四百年以上的人怎么会这么突然又换了个身体活过来──努泰尔大陆上毕竟没有转世轮回的说法──却敌不过这个消息是出自裴督之主口中,以及金发少年当场证明了实力的真实性。尤其之后还有洛瑞安方面传来的、有学生瞧见「小金丝雀」神色沉冷地和一个像是西法·恩塞德的人交谈的情报,自然让这个消息越发显得可信。 至于换了个身体重活的事……这位阁下连半神都能够达到了,不过是换个身体重新活又算什么?相较之下,更让一般人津津乐道,还是裴督之主和空间半神──众人还是习惯拿这个词专指阿德里安·克兰西──阁下的师生恋情。 有裴督之主的公开证实,再加上先前大家都还只把某个金发少年当成小金丝雀时的诸般「证言」,两人有私情而且多半早已「那个」过的事,自也成了公认的事实……问题只在于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开始的?谁上谁下?四百多年前那个「恋童」的传说又是怎么回事?类似的议论甚至盖过了裴督之主要找西法·恩塞德复仇的消息,只有还在乎着势力划分的各国高层匆匆挑选观察员前往塞姆尔待命,最终在决战当日为一旁的金发半神用空间封锁保护着停在了半空中,有些复杂地望向了前方对峙着的两人。 而独自面对着西法的瑟雷尔,也一瞬间和后方观战的人有了相似的情绪。 因为眼前这个他也曾经尊敬过,其后却用了四百多年的时间憎恨着、诅咒着的男人。 只要一想到西法做过的事、想到自己因此犯下的错,瑟雷尔就恨不得想要用无数地空间裂隙将对方一刀刀割肉凌迟,甚至威逼利诱对方周遭的人,让西法也尝尝那种失去的痛苦、那种叛亲离、四面楚歌的滋味。 但相隔那么多年之后,再一次亲眼见到这个曾经好几度几乎置他于死地的人,瑟雷尔却又明白了那一天为何会在师父的记忆里感受到怜悯的情绪。 因为西法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人。 正因为已经成为了半神,瑟雷尔才知道对方错得有多离谱……即便西法的精神力和脑域在传奇中确实是无人能出其右的,但和完全高了一个层次的半神,又如何能比? 西法确实努力了,但他的努力却从来不包括放下权力财势、回归单纯去研究对一个法师而言真正重要的事物,也难怪会落到这样四不像的下场了。 ──其实,从西法身上的生机看来,就算自己今日不出手,他也会在五年之内死去。只是瑟雷尔很清楚夜长梦多的道理,也希望能够用西法最害怕的方式将其生命完结在自己手中,所以就算怜悯,裴督之主也没有罢手,而是毫不掩饰那种高高在上的打量与厌恶地朝他开了口: 「我还担心你会躲起来避而不见呢……幸好你还有些勇气,『恩塞德叔叔』。」 「……要说躲,你们师徒两个不是更擅长吗?空间法师……才是最擅长躲起来的人。」 「不错,因为你有煽动整个大陆的人追杀我的本钱,我当然也有躲的本钱,否则又怎么能够活到向你报仇……只是当年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吧?阴谋设计害了师父,得到的却只是他肉身的部分生命力,但你最想知道的、关于如何成为半神的那些部分,却一点边都没有沾到。到头来,师父重生了,也重回半神、甚至引领我一同进入了那个境界……而你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说着,裴督之主讽刺地笑了笑: 「曾经师父将你视为好友,如果你真的放下身段向他求教,以师父的个性,一定会毫不藏私地和你分享他的经验、甚至出手指点……但你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在嫉妒心的驱使下做出了那种事,也活该又白白活了四百多年,却始终原地踏步、一点进展也没有。」 他并不掩饰自己是靠师父才得以领悟的事实,因为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而是他的骄傲……即便在接下来永无穷尽的岁月里,他永远都没有在这方面赢过师父的一天,瑟雷尔也不会为此感到嫉妒,只会为他的师、他的父、他的爱侣而骄傲,然后一天比一天更深地爱着这个他为之存在的人。 而这种无意识流露的满足、幸福和骄傲,无疑深深刺痛了西法的眼。 可他不会后悔。 ──他怎么能够后悔? 如果后悔了,他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所以他不会后悔,只会认定自己是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路,然后碰巧没能在他们之前达到终点而已。 所以这一刻,即便又一次被敌人挖到了痛脚,西法也只是冷冷地笑了笑。 「不要废话了,要动手就动手吧……还是你真的这么可怜我,可怜到决定不杀我了?」 「当然不是……只为了你对师父的背叛,与曾经做过的事,我就不可能罢手。」 从刚才就没有掩饰「师父」这个称呼的瑟雷尔容色微凝,心底却是一股传自灵魂深处的温暖与爱意流淌而过,让他即便没有回头,也很清楚师父必然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满怀情意与期许的。 而他不会、也不容许自己辜负那份期许。 展开感知确保对方并未留下任何后手后,瑟雷尔引动精神力一个「空间封锁」在西法周遭施展开,下一刻,曾经无数次试验、反覆琢磨过的「加速」引入,让空间封锁中的西法神色蓦然一变;而后方观战的人,亦在瞧见褐发男人的变化后露出了无比惊布的表情。 ──真正掌握了规则后的加速,几乎就可以算是触摸到时间法术的边缘了。所以当空间封锁内、西法除了思维以外的一切都在加速,就等同他肉身所在的那一小块空间正处在不同的时光流速中,以至于外面的人感觉只是片刻,空间里西法的肉身却已「度过」了快一年的时间……就算传奇强者能够数百年如一日地维持着早年成圣时的状态,到了临终前也会进入快速衰老的状态。所以前来观战的那些人看到的,就是原先年轻英俊的褐发男子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老化,须发渐白、皮肤松弛下垂,最终甚至连站着都十分勉强,只能瘫倒在空间封锁中的情景。 如果西法自身的思维没有被保持在正常速度,他的感觉,只会是外面的时间流速变得好慢,明明他的生命力日复一日地不断耗损,外边的人却好像连一天都还没过完……但瑟雷尔偏偏让他的思维保持在了「正常」的状态下,以至于虽然角度不同,他也如同外面的人那样亲身感受到了自己的快速老化,感受到了那不断侵蚀生命的、名为「时间」的力量。 但不论如何惊恐、如何挣扎,他的声音都传不到外面去,到头来也确实没有声音可以发出了……他就这么感受着自己竭力躲避的死亡无法推拒地到来,最终夺去了他残存──或者根本是偷来──的年华,让他最终沦为了一具枯干的尸骨。 可他的思维、他的灵魂,却没有马上消失。 或者说,他并不像原先以为要「死」了时那样、马上就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而是仍以灵魂的形态存在着,甚至可以清楚「看见」自己的尸骨……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求生的意志瞬间盖过愤怒的他心怀侥幸地就想等瑟雷尔解除空间封锁后潜伏起来从头开始,却不想周遭的束缚依旧在,而他原先一直保持在「正常」状况下的灵魂,也突然有了改变。 他的速度──灵魂消散的速度──加快了。 那是一种比肉身的坏朽更让人恐惧的感觉。 他的知识、他的记忆、他自我存在的认知,都随着灵魂的消散一点一点变得支离、变得破碎,甚至就连残留着某种求生的意图愤恨地「看」着那个禁锢了他的人的时候,他都已不再记得对方的身分……以及自己为什么愤恨的理由。 最后的最后,他已经连自己是谁都不再认得了……事实上,他甚至连「存在」的意识都已消失;仍然残留着的,也就只是一点杂乱记忆的碎片与单纯能量而已。 但曾经为了唤回师父潜心研究过灵魂的裴督之主,自然不会冒这种险。 再一次加快速度让对方灵魂的残渣彻底消散后,他还不忘召唤空间裂缝将西法挫骨扬灰,直到空间封锁中已再见不到那个曾经站在大陆权势顶峰的身影,瑟雷尔才解开了空间封锁,回到师父身边毫不避忌众人目光地将对方紧紧拥入了怀中。 「我为你报仇了……师父。」 「嗯。」 「还满意吗?我所领悟的『加速』。」 「很好……你连以前的『杂学』都用上了吧?你让我骄傲,瑟雷尔。」 「……那,我现在可以领奖励了吗?」 「……至少先等我把这些观战的人放下来。」 察觉徒弟还真有他一答应就直接传送回法师塔「实现奖励」的架势,因即将到来的一切微微红了脸的金发半神有些无奈地道,望向徒弟的目光却没有分毫怒气。他只是拖着已经化身无尾熊这种异界动物的裴督之主放下了在他的空间封锁中观战的人,却只来得及吩咐了科立耶处理接下来的事,就被性急的瑟雷尔一个传送直接拉回了法师塔。 ──但仍停留在现场的人,却没有一个对两人的离开抱持任何异议。 不光是因为两人的实力所带来的不容置喙而已……裴督之主方才无声无息地让一个人──而且还是一名强大的传奇──迅速老化消亡的法术给人的冲击力实在太强,以至于这些人不仅未曾因对方已经「洗白」了的罪名而化解对这个大魔头的阴影,反倒还有种「不愧是裴督之主、大陆公敌」的感觉……当然,大陆公敌什么的也就是说说而已,就算心底这么想,谁又敢正面说出来?尤其是在场的传奇强者,年纪较长、还记得当年那场德拉夏尔围城战的,都不由把这对半神师徒的手段拿来作了比较,然后感慨阿德里安·克兰西果然还是个温和的学者型人物,比他那个魔王徒弟好多了。 毕竟,湮灭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可亲眼看着自己用不正常的速度老化腐朽,却是一件很折磨人精神的事……好在瑟雷尔·克兰西虽然恐怖,却有个管得住他的师父在。否则整个大陆岂不要陷入一种人人自危的状态之中了? 便怀着这种既感慨又庆幸的想法,前来观战的人开始代表自己所属的实力收拾起了善后;却不晓得他们眼中能够「管得住」某个魔头的金发半神,此刻已经被「两个」猴急的男人边撕扯着衣物边拖往了法师塔中自己房间里那张无比宽敞的大床上── Chapter 22 「奖赏」 咳恩....剪片了,大家懂得 (万字红烧肉详见实体书喔>_<) --- 阿德里安是在一个紧得让人几欲窒息的怀抱中醒来的。 睁开双眼,最先看到的就是徒弟写满了焦急、担忧和愧对的面容;最先感受到的,却是直直抵着大腿根的某种硬物……这才意识到两人此刻身上都未着寸缕,让脑海里已渐渐回想起昏迷前经历的金发半神一时有些僵硬,却因双龙什么的是他早就答应过的而对徒弟发不了脾气,只得阴着脸背过了身,暗暗反省起了自己在情事中的种种失态。 见师父确实只是暂时厥过去而已,刚刚替彼此清理好身子的瑟雷尔松了口气,却也没敢对现在明显正生着闷气的师父说什么调戏逗弄的话语,只是将头埋在他颈边、有些歉然地道: 「对不起,师父,我没想到……这次真的是我做过头了,对不起。」 「……是我答应过你的。」 身为一个守信用的好老师,阿德里安有些闷闷地道。「你把『伊莱』放回去了?」 「嗯……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失控,因为师父那个样子……太诱人了。」 顿了顿,见怀里的人似乎真的没有责怪自己的迹象,裴督之主忍不住仗着师父的宠溺纵容试探着又道: 「师父自己也看到了吧?你情动难耐时的模样……」 「别说了……」 瑟雷尔不说还好;他这一提,就让阿德里安又想到了自己被迫用视觉共感「看」着自己扭腰迎合的画面。虽然决定了不对徒弟发脾气,但对自己生气还是可以的。所以有些气弱地说了这么句后,阿德里安已然一把卷起了被单把自己赤裸的身子团团裹起,一个动念离开了卧室,却并非直接瞬移到法师塔内的其他地方,而是传送到了自己位在德拉夏尔的房间里。 ──然后,出乎自己也出乎对方预料地,在理应空无一人的房间内看见了法瑞恩公爵阿尔法德·法瑞恩的身影。 少年身上裹着的被单虽将该露的不该露的地方都遮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两只手、两截小腿、两只脚ㄚ和颈子以上的部分,可单是裹着床单出现这一点,就足够让人猜到他大概是从什么样的状况底下逃出来的了……也曾经风流过的法瑞恩公爵脸上因而出现了一种五颜六色交杂、像是愤怒又像是不屑但又像是尴尬好像还带着点愧疚的表情,却方鼓起勇气微微张唇想说些什么,便见金发少年面无表情地身形一闪,又从房间里消失了身影。 如果他真是个普通的小孩,面对久别未见又曾深深伤了自己心的「父亲」,或许还真会有几分瑟雷尔前世的文学作品里形容的那种「无语凝噎」的感觉;但他连艾琳都很难真正当成母亲那样孺慕,更多是将对方当成一个亲人而已,更何况是阿尔法德·法瑞恩?会下意识地回到法瑞恩公爵府,也只是因为之前十几年在此度过的时光,和这栋房子毕竟是他和瑟雷尔合力完成的而已。所以金发半神并未理会那个男人,却也没就这么离开,而是直接传送进了自己的衣帽间,拿下被单换起了衣服来。 ──可还没等他扣好衬衫的扣子,一阵熟悉的空间波动却已再次传来,让感应到的阿德里安先是一怔,随即隐匿了自己的气息挑了挑眉从衣帽间的缝隙往外看了过去……只见空旷的卧房里,阿尔法德仍未从先前次子裹着被单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异变中反应过来,面前却又随即出现了一个裹着床单的黑发男人。让人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状况让他一时有些呆滞,却在黑发男人皱了皱眉似乎打算离开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忙开口道: 「等等!」 正打算传送离开继续找师父的瑟雷尔因而皱了皱眉。 但想到师父在只裹了张被单的情况下会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搞不好这个不知死活的法瑞恩公爵可能有见过对方,有些后悔自己嘴快的裴督之主只好勉强耐下了性子,问: 「什么事?」 「你……你是瑟雷尔·克兰西?」 「……连梵顿皇帝都不敢直呼我的名姓,你倒是大胆,窃居者。」 「窃、窃居者?你说什么?」 「这座府邸本来该是属于谁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尽管身上只裹了件床单的模样活像偷情被抓包急着跳窗的人,但裴督之主的气势又岂是区区一件床单能够减损的?「当年梵顿可是就出了块地而已,宅邸的设计跟建造都是我和师父一起动手的。」 「你──」 「放心,顾虑到师父的立场,我不会直接把府邸夺回来……不然让雷昂难过,师父也跟着不开心就不好了──不过你在师父……阿德里安房间里做什么?」 「干、干你什么事?」 「就算只是一些普通的日用品,这些东西毕竟也承载了阿德里安许多记忆……被人损坏可就不好了。」 「这是法瑞恩公爵府,我是法瑞恩公爵,房子里的东西我要怎么处理还不是我──」 「『法瑞恩公爵』?我现在倒是听到外面有人说皇室已经下令撤了你的职,强迫你到东南大营去训练新兵,并要求你限期将爵位传给『嫡子』?」 说到这里,分神听着八卦的裴督之主不由一声嗤笑: 「让师父成为『法瑞恩公爵』?成为梵顿皇室的臣属?想得真美……虽然处置了阿尔法德·法瑞恩算是聪明,但接下来的动作也未免太贪得无厌了……也难怪,梵顿现在的传奇只是一个皇室出身、三百岁出头的呆子,根本不懂事……」 虽然他自己也才四百出头,但以裴督之主不到百岁就晋升传奇的辉煌,就算没到半神的境界,也绝对有资格说出这句话来……只是几句话发泄完、想了下该如何整整梵顿皇室后,瑟雷尔便又不可免地瞥见了阿尔法德那张表情精彩的脸,让他忍不住眉头越皱越深,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德里安,真的……是那个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 「是。怎么样,你后悔了?」 回想起这个家伙曾经说过的、要把阿德里安「送」给温斯特剑圣的话,瑟雷尔只觉心中倒胃口至极,却因顾虑着雷昂而不可能直接把人湮灭掉,只能毫不掩饰讽刺口吻地这么质问了句。 ──而阿尔法德脸上的表情很清楚地说明了他的猜测相当正确。 见状,瑟雷尔心下鄙夷愈甚,当下已然释放出了几分威压迫得对方狼狈无比地跌坐了下,冷笑道: 「想和他修好关系拿『父亲』的身分得利处?你也想得太美了……师父愿意保留『法瑞恩』在他的名字里,就已是对这个家族最大的回报与恩赐了。确实,在『克兰西』并无其他后裔的情况下,从今而后,『法瑞恩』就会被视为空间半神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的族裔获得除某些人外不应拥有的尊荣……但就算师父无意干涉,我也不会让任何人用任何形式再去玷污他的名字。」 伴随着如此一句脱口,裴督之主灵魂间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让他不知不觉就再次启唇,嗓音微沉地道出了「驱逐」两个字……下一刻,连同阿尔法德以及此刻宅邸内不相干的人在内,所有不符合他心中拣选条件的人都被驱逐出了法瑞恩公爵府;而一道无形的能量波动,亦在瞬间将整个公爵府笼罩了住。 见状,瑟雷尔微一错愕,才刚想着自己是不是又领悟了一道规则,身后却于此时传来了开门的声响……而原先被刻意掩盖的、他再熟悉不过的灵魂波动,也在这一刻重新进入了感知。 「师父……!」 意识到师父根本一开始就躲在衣帽间里,还把自己刚才的大话听得一清二楚,瑟雷尔心下惴惴,动作却没有分毫迟疑──他几乎是当场甩开了床单直接抱住了那个好歹已经穿件衬衫的金发少年,让瞬间给紧拥住的阿德里安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却终究还是抬起了臂膀,将再次浑身赤裸的徒弟轻轻回拥了住。 「回法师塔吧?」 他轻声道,「虽然你再领悟一项规则已经没有类似奖赏了……但陪师父一起休息还是可以的。」 「嗯。」 瑟雷尔此时确实也不敢提什么奖励的事,只一个动念便直接将彼此传送回了法师塔。 至于曾短暂充当遮蔽物的被单和床单……便也就这么留在了法瑞恩公爵府内,成为了奥斯汀一直到很多天后才终于解开的谜题。 Chapter 终章 永生相伴 大陆历10290年一月,塞姆尔帝国无冕之王、精神系传奇西法·恩塞德亡于新晋半神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之手,享年一千一百一十四岁。 西法·恩塞德的死,昭示的不仅是塞姆尔帝国在努泰尔政治话语权的降低,同时也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启──因为一手导致了这一切的人,是努泰尔大陆上近万年来的第二位半神。 而且这位半神不是别人,正是四百多年前殒落、却又在近年神秘复生的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的弟子,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 这件事对整个努泰尔大陆带来的冲击,大致可以从几方面来看。 首先,瑟雷尔·克兰西的突破,意味着昔年其师的晋阶并非单纯的偶然或曾有过什么奇遇,而是因为阿德里安·克兰西确实掌握了通向更高层次的道路,而且这个道路……甚至是有可能互相传授的。虽然瑟雷尔·克兰西的天才举世皆知,能顺利突破也必然与那份天资有关,但至少从他们师徒俩先后成为半神来看,只要能掌握对的途径,谁都有机会获得那份机缘。 就如同圣阶高手们努力朝传奇突破时那样。 再来,是大陆上各方势力面对此事的立场和态度。 如果说昔年阿德里安突破时,大陆上还暗地里存在着一些觉得他破坏平衡的实力太过危险、应该想办法除去的声音,那么当他和徒弟强势回归之后,就算是最心存忌惮的人,也再不敢抱有这种念头。 因为西法·恩塞德的下场,也因为瑟雷尔·克兰西的手段与能力。 裴督之主能够从当年四面楚歌的境地混到后来的一方之主,虽也是因为有恩师留下的保命符在的缘故,但若不是他本身的心计手段,也不可能拥有如此成就……这样的一个人拥有了超乎旁人想像的能力,危险程度比起他那个更喜欢做研究教学生的老师高出了不知几百倍。 事实上,在很多人看来,如果不是有空间半神──虽然瑟雷尔·克兰西也是,但这个称呼人们还是习惯用来指代其师──阿德里安·克兰西制衡、管束这个弟子,整个努泰尔大陆还真有可能给某位大陆公敌搞到进入恐怖时代的地步。所以各方势力的头头脑脑分析了一阵子,觉得就算用上阴谋手段或压箱底的神器也不可能一次解决两个人不出乱子──万一以为人死了结果又复活还得了──少数几个知情的传奇也都表达强烈的反对后,也只得规规矩矩地缩头做人了。 而在如何处理与两位半神之间的关系上,不得不提的,就是梵顿帝国闹出来的大笑话。 虽然空间半神阁下在殒落四百多年后如何换了副身体回到人世的事,大陆上至今众说纷纭,但作为空间半神阁下现在这具身体的祖国,在与这位阁下接触上,梵顿理应是存在着相当优势的。但也不知是现在作为梵顿倚仗的那位传奇太过年轻,还是先前的传承交接没做好,又或是此人因为是皇室出身、心态没摆正,居然建议现任皇帝强迫阿尔法德·法瑞恩将公爵的爵位传给嫡子阿德里安·法瑞恩……如此安排看来像是在对那位阁下示好,但大陆上多的是人精,又怎会看不出梵顿皇室这个举动的潜在意思?让「阿德里安·法瑞恩」接手法瑞恩公爵的爵位,分明就是在暗示这位阁下终究还是梵顿的臣子……而这种事,就算那位阁下本人并不发难,大陆上其他几个势力也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所以那一天,梵顿皇室才刚招来阿尔法德·法瑞恩下达这个命令没多久,法兰联合王国、海德城邦等几方势力就已严正对梵顿皇室提出了谴责,认为他根本是在污辱伟大的空间半神阁下;而算是半个当事人的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更绝──他直接在法瑞恩公爵府设置了一个无形的结界,只有人格品行与对空间半神阁下的态度符合他标准的人才能进屋,而能够进到里面的法瑞恩家族成员,才算得上是他认可的法瑞恩族裔……虽然不是没有人腹诽他一个姓克兰西的管那么多做什么;但连空间半神阁下都不曾出面驳斥或阻止,这个决定便也自然而然地为众人所接受了。 其实他的这种做法,对努泰尔大陆上那些传奇以上的高手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极好的借鉴。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但族中出了个传奇,带掣着整个家族光耀腾飞的事还是常常可以见到的。只是腾飞的结果往往是家大业大、子弟众多,少不得就会有拿老祖宗的名头恣意妄为的恼人家伙在……若只是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但要是因此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对那位搞不好连自己到底有几世孙都不清楚的传奇高手自然是相当倒霉的事。而裴督之主的做法,便无疑为此提供了一个解决之道。 但姑且不论日后会不会有其他强者仿效他用这种方式来筛选出值得自己庇荫的族人,单就瑟雷尔·克兰西的干涉而论,便如同将现存的法瑞恩家分成了两支──一支是符合他标准,有资格自称为那位阁下的族人、并且由此享受到有一个半神亲戚当靠山这种好处的;另一支则是不符合他标准的,如果敢在外胡乱自称与空间半神阁下有关并妄图藉此得到什么利益,任何人惩戒了他都会得到裴督方面的谢意。 这种方式一方面避免了某些愚昧又自以为是的亲戚坏了空间半神阁下的名头,一方面也是对梵顿帝国那种可笑做法的反制──有裴督的引领和其他势力的先后响应,自此而后,「法瑞恩」之名的尊荣便不再是源于梵顿赐与的公爵位,而是那位阁下的存在。得到承认的法瑞恩族人,就能被视为那位阁下的亲眷而在整个大陆上受到尊崇与优待,岂不比当梵顿的臣属、时刻受到帝王的猜忌防备要好上许多? 至于给强行「划地」出来的法瑞恩公爵府,裴督之主直接在梵顿皇室开口前扔了当年他和梵顿皇室的协议出来,上面表明那块地早在四百多年前就已经由梵顿帝国的领土里划分出来成为他的私产了──本来按当年皇室的想法,瑟雷尔·克兰西和吉莉安公主的后代也算是皇室中人,克兰西公爵突破后也不可能会有兴趣继续霸着这个小小的爵位,所以这块地的所有权也自然而然会回到流有皇室血统的「克兰西」族人手里……只是当年梵顿在裴督之主落难时落井下石地解除了他和吉莉安公主的婚事,还派人在全国发布了通缉,裴督之主如今没反过来直接灭了皇室就已经相当客气了,更何况他想要的只是那一块本就属于他的地?而最后的结果,自然只能是梵顿默默地又签了一些让他们后悔不已的协定,并且对自家的那位传奇高手产生了强大的怨气。 塞姆尔和梵顿这两个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至少原本是──都在这场势力更迭中吃了亏,而明显拿到好处的,除了理所当然的裴督外,就是海德城邦了──且不说半神阁下当年本来就是海德城邦出身,他对洛瑞安也有着相当深厚的感情,自然不介意给予相当的回馈。不过海德城邦本就是个相对松散的政治联盟,四个城市虽然在实力上都分别有所提升,却也还没到足以改变整个大陆格局的地步。整体来说,努泰尔大陆各方势力的强弱关系虽然有所转变,但却是相对和缓而平静的,并没有给生活在大陆底层的一般人民带来太大的影响。 ──事实上,除了裴督现在可以开放旅游这点大家比较关心外,一般民众对于此事的关注,更多还是集中在空间半神阁下究竟是怎么死而复生的……还有他和徒弟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纠葛爱恨情仇上。 前者么,感觉太过深奥了,就连圣级法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大家胡乱吹一吹扯一扯也就没什么好说了;但后者么,那可就是男女老少都可以参与讨论的问题了──虽然当年诸如「空间半神是个恋童癖」、「裴督之主不堪受辱愤而弑师」之类的说法都已随着西法的死被各国官方强烈澄清了是侮蔑;可即便相隔了四百多年,这两师徒最后还是超越师生关系在一起了却是不争的事实……虽然师生恋什么的在大陆上其实也并不罕见,但经历过这么多波折的还真是少之又少,所以便不免有人对这师徒俩人的恋爱过程提出了一些猜想。 第一种说法,是当年空间半神阁下确实已对徒弟有了非分之想,裴督之主却因不愿成为依附老师存在的小兔子而拒绝,没想到却阴错阳差地换了老师的死亡,让裴督之主痛心之下夜夜悲泣悔悟,更在老师重生后不惜装嫩勾引拐人上床……这个说法无疑是最接近真相的;可相对于某人威震大陆三四百年的魔头名声,空间半神阁下的品行无疑要好了上万倍,自然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对徒弟做出什么事来;相较之下,多数看过某只「小金丝雀」晶石显影的人更愿意将「恋童癖」之类的名声安到裴督之主的身上……也因而有了第二种说法。 第二种说法,认为师徒俩四百年前就是单纯的师徒而已,是裴督之主对重生后的老师产生了非分之想,才诡计用尽将疼他疼到了极点的老师拐上床这样那样……这个说法得到了雷昂·法瑞恩和艾提安·苏萨的一致支持;但据裴督方面的知情人说,瑟雷尔·克兰西阁下是相当长情且专情的的人,绝对不可能是那种因为空间半神阁下太可爱才会把人拐入歧途的变态。 于是便又有了第三种说法──指称当年其实是裴督之主先爱上了老师,但空间半神阁下一心埋首钻研学问不予理会,所以裴督之主一时心冷下就选择了政治联姻,却不想因此让西法·恩塞德有了对老师下手的机会。为此,裴督之主四百馀年来潜心报仇并努力复活老师,一颗赤诚之心终于打动了复活后的空间半神阁下,换来了对方的回应。 除了这三种主流说法外,一些杂七杂八的、诸如相爱相杀、虐恋情深、养成驯服之类的说法也都有,裴督之主在其中的形象或者深情或者变态或者其渣无比,但空间半神阁下的形象却大多温和单纯,也算是变相洗清了他在这几百年间被侮蔑的名声……事实上,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雷昂和苏萨才会努力忍住了不对此多做干涉,只在听到有人称赞裴督之主专情时回一句「他就是个变态」而已。 但这些人如何做想、又是用什么眼光来看待自己的,瑟雷尔从不曾介意,阿德里安也已彻底看淡了这些……对他而言,这世界上真正值得他放到心上时时顾念着的,也就只有瑟雷尔、哥哥、瑟琳娜和苏萨而已。所以为了能够尽可能地陪伴、甚至留住这些人,阿德里安没有像自己曾经习惯的那样长年关在法师塔静修,而是选择了定居法瑞恩家,并重新开始在洛瑞安邦立大学任教。对此,裴督之主虽然因为没能如预期地天天霸占着师傅而难免遗憾,却依旧选择了尊重与陪伴。他无视于雷昂的强烈抗议住进了阿德里安的房间,并死皮赖脸地跟着师父跑去洛瑞安当起了史上最强的助教。虽然科立耶等人曾经不止一次暗示过希望这位大人能多花点心思在裴督的建设管理上,却都被瑟雷尔以「潜在情敌太多」挡了回去。甚至就连洛瑞安放暑假的时候,这位大人也不肯回裴督尽责任,反倒还用「现在该换师父陪我了」为理由拖着阿德里安跑掉,让雷昂为此气得跳脚,也让五位执政官彻底死了心,只能认命地担起了随着裴督的繁盛日复一日加添的工作量来。 至于暑假的时候,裴督之主到底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仿效瑟雷尔前世一些小说的内容,夫夫俩隐瞒身分跑去冒险而已……当然,因为大陆上存在着显影晶石这种东西的缘故,容貌大体上已是家喻户晓的两人也是特别改换了形貌才出去的──阿德里安直接变成了成年的容貌;瑟雷尔则是因为银光猎隼的真实身分还未曝光,便照样拿来用了──以二人的实力和见识,就算刻意压制在了圣级的强度,也已足够在大陆上横行无阻了。所以不到一年的时间,风系法圣尼尔达·柯林斯·温斯特的大名,便已迅速传遍了整个佣兵界。 尽管随之而来的影响,让裴督之主几度深深后悔起了自己的决定。 就如此刻。 大陆历10293年 夏 佣兵之城·伊洛瓦底 酒吧「白橡树」 「你就是尼尔达·温斯特吧?」 伴随着一缕迥异于酒吧内木质气息的香风,一阵银铃般的嗓音,蓦然于酒吧角落一处相对隐蔽的卡座旁响了起来。 ──作为一间由精灵经营的酒吧,白橡树走的向来是注重隐私的高端路线;像这种普通佣兵酒吧里习以为常的、一进来就指名道姓问「你是某某某吧」的场景,在白橡树其实并不那么常见……也因此,几乎是这道嗓音一落,四周不论是不满被打扰又或单纯好奇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对向了声音来处,却又随即因入眼的场景而微微愣了下。 声音来源处,除了刚才出声的那名年轻女子外,还有两个年纪看来都在二十八、九岁左右的青年男人。女人的模样看来不过二十左右,是个外型相当亮丽的褐发剑士;两个男人则一个穿着法师袍、一个穿着剑士装,不论气度、装备和实力看来都相当不错。能进到白橡树的多是在伊洛瓦底混得不错的角色,一看到两人标志性的金银发、想到女子刚才的那声「尼尔达·温斯特」,又怎会猜不出他们的身分?只是一想到佣兵界隐隐绰绰流传着的某个说法,和卡座里同姓温斯特的两个男人紧挨着对方的落座方式,酒吧里的「知情人」便不由露出了几分古怪的神色,张大耳朵进一步关注起了那边的状况来。 「……有什么事情吗?」 望着眼前容貌陌生的年轻女子,尼尔达·温斯特──变成青年模样的空间半神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阁下礼貌中带点困惑地开了口,英俊的面容却因身旁男人突然示威般揽上他腰身的手而染上了薄薄绯色──幸好在酒吧昏黄的光线中并不明显──问: 「我想我应该没有见过您才对,年轻的女士。」 「我是安德莉亚·恩莱·西德瑞克,传奇剑士尚·西德瑞克的孙女,今年十九岁,八级剑士,想和你以结婚为前提成为一同冒险的搭档,不知你意下如何?」 女子──安德莉亚似乎是那种性格爽朗、直来直往的类型,虽然近前「唱名」时的表现有些唐突,但后来回应的用字遣词和语调却都十分得体……只除了一上门就直接求「搭档」的发言外。 所以此言一出,那些「知情人」都因有好戏看而瞪大眼睛露出了兴奋的表情,算是当事人的银发剑圣却是脸色一黑,毫不客气地冷声道: 「小女孩,你看不出来这个人不管是生活上感情上还是冒险上都已经有主了吗?」 说着,他还不忘宣示性地侧头吻了下身旁人的唇……阿德里安面上的霞色因而又更深了几分,却没有拒绝,也没有分毫不悦。而这种任由身旁的人替他出头的态度,无疑便证明了对方的话与两人之间的关系。 见状,安德莉亚神情一黯,却没有理会银发剑圣的话语,而是毫不放弃地直接坐进了卡座,伸手握住金发青年的纤长秀气的手掌,道: 「尼尔达──请容许我这么称呼你──我现在虽然只有八级,但成圣绝对没有问题,而且我爷爷跟洛瑞安邦立大学的校长,那位风系传奇莫列斯·米拉莫维奇大师很熟。如果你和我在一起,爷爷一定会愿意帮你引见,让你得到更好的提升──相对之下,他虽然已经是剑圣,但这几年却没有什么显着的成就。和这个人在一起,只会埋没了你而已。」 「你──」 「很抱歉,西德瑞克。」 没有让身旁炸毛──阿德里安觉得徒弟前世记忆里的一些词汇真的很有趣──的瑟雷尔和少女呛起来,金发半神温和但坚定地抽出了被女子握住的手,用同样温和却生疏的语气开口道: 「如果我仅仅是因为跟你在一起能得到比较多好处就移情别恋,那也绝对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选了……伊莱或许不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却是我最想要的那一个。所以抱歉了,我只能拒绝你的心意。」 「……但你就像我想的一样好。从听到了你的事情开始,我就一直很想见你……爷爷一直希望我能找一个能陪我一起冒险成长的人做伴侣,他说这样之后才不会因为挚爱离去、自己却还有很多很多年可活而痛苦……你真的不考虑吗,尼尔达?」 「很抱歉。」 阿德里安温声道,同时抬臂回拥住身旁的男人,进一步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如此举动让看着的少女神色更显黯然,却还是点点头、说了声「我明白了」便由卡座上站起了身。 ──但她却没有马上离开。 带着些许不甘心地,少女才刚踏出卡座一步,便又回过头扫视了眼一旁已经恢复应有风度的银发剑圣,然后对着正自举杯饮酒的金发青年突如其来地又道: 「你知道他喜欢小男孩吗?」 空间半神阁下到口的酒因而有些狼狈地呛了下;一旁的银发剑圣则是脸色马上又黑了回去,却没有急着反驳,而是边拍了拍情人的背帮他顺气边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唇角。 但决心要给情敌找麻烦──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比伊莱·温斯特更适合尼尔达──的少女却没打算只扔下这么一句疑问便罢手──见金发青年忙着呛咳无暇询问,她有些无奈地收起了自己也同样掏出来的手帕,解释道: 「他之前有十年的时间都在法瑞恩家──就是那个法瑞恩家──寄宿,据说和当时装成普通孩子的『那位阁下』感情相当好。但后来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那位阁下匆匆离家跑去了洛瑞安读书,他也在不久后追了过去……据说后来还发生了些什么事,让阿尔法德·法瑞恩暗示可以将『那位阁下』送给他当情人作为拉拢,却被雷昂·法瑞恩殿下阻止,然后把他轰了出去……幸好『那位阁下』仁慈,没有出手惩戒,不然他早就不知道湮灭到哪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咳咳咳……」 那个据说被变态喜欢的「小男孩」有些尴尬地又是一阵咳;一旁的银发剑圣则是表情微微有些扭曲,却没有急着跟情人表忠心,也没有试图澄清什么……稍微有些出乎意料的情况让安德莉亚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却在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两个人确实没有为此争执的迹象后,叹息着调转脚步离开了此地。 听少女的声音走远,瑟雷尔当即起身把卡座周围的帘布拉起,并在施了个隔音魔法阻绝外人的偷听──这在白橡树也算常见──后将头一把埋到了师父颈间,有些委屈地道: 「师父……你看苏萨和雷昂都把我的名声弄成什么样子了。」 虽然不晓得那个叫安德莉亚的小女孩究竟从哪里听来那种离谱的话,但从她的用字遣词来看,这种说法一定少不了那两个人的推波助澜……瑟雷尔不是不知道就算他这么撒娇抱怨了,师父也多半不会拿那两个人怎么样;可若师父因此心软,能得到什么好处,自然就看他怎么争取了。 明白徒弟心里的那点小算计,阿德里安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却没有揭破,只是轻摸了摸银发剑圣柔顺的发丝,顺着反问道: 「但这个传言也不完全有错……不是吗?」 「师父──」 「『伊莱』对小阿德里安做的事……难道不能算是『喜欢小男孩』的证据?」 「呃……十四岁应该算少年了?」 「但我还记得第一次的时候……有听见你喊过『我的男孩』。」 「……就算是那样,我也不是喜欢『小男孩』,而是喜欢我的小阿德里安而已。」 觉得有些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裴督之主忿忿不平地道,可一想到当年阿德里安稚嫩的身体第一次在他手掌心里达到高潮的美好,便又觉得那个失足失得还是相当美好的──至少如果有机会重来,他多半还是会再做出相同的决定。 而这份心思、这种「无悔」,自也透过灵魂链结让阿德里安感觉了到。 虽然觉得徒弟自从和自己解开心结两情相悦后,整个人便感觉越来越孩子气了,但只要一想到那个曾经在每年的9月13日跟他见面的裴督之主是为什么会有那样「成熟」的表现的,金发半神便觉得徒弟果然还是活泼一点好──就像四百多年前,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许多个日子那样──所以纵然对瑟雷尔的想法偶有无奈,阿德里安却还是颇为受用地收下了这句情话,并问: 「离暑假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你想再去接个任务玩玩吗?还是直接回法师塔?」 听似单纯徵询意见的话语,隐藏着的却是某种彼此都十分清楚的暗示……明白师父的意思,裴督之主眸光微暗,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在感知了下周遭的情况后忽地笑了笑: 「就这么回去……师父不觉得有些可惜吗?」 「嗯?」 「这次在外面试过幕天席地的滋味了……那在这种……看似私密,却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其他人发现的情况下呢?」 这番话,瑟雷尔是用有些低哑的嗓音耳鬓厮磨着贴在对方耳边说的,更在言词流泻的同时还不忘配合着──或者该说蛊惑着──探手握上了金发青年腿间被法师袍遮掩着的物事,低笑道: 「谁也看不出来吧……师父看起来精致俊秀、温文谦和的样子,下面……却有着这么惊人的份量。『伊莱』还没有『尝』过师父呢,师父就不想试试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把银光猎隼压在身下狠干?」 裴督之主诱惑人的功力一向很强,不过简单几句,话中暗示的场景便让听着的金发半神因脑海中浮现的想像而有些难以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只是没被徒弟「压在身下狠干」的时候,阿德里安的自制力一向是超乎一般人想像的强,所以他只是有些无奈地制止了徒弟已经开始套弄着的手,叹息道: 「这种地方做起来也不舒服……既然『伊莱』是第一次,不是应该换个更好的地点?」 「可是很刺激……那种随时都有可能暴露的紧张感……」 「除非你撤掉隔音结界,不然哪里有暴露的可能?」 「……也对。」 伴随着这恍然大悟的二字,裴督之主还真的就在师父惊诧的目光中撤下了原先的隔音结界,让阿德里安瞧得一时有些无语……但看徒弟性子起了,一时半刻还真不可能放弃,金发半神思忖片刻后,终还是重新放了个隔音结界、半妥协地道: 「那……我帮你?」 「嗯?」 「就是……我一直没试成功的,用口……」 以阿德里安的个性,自然不可能将话说得太白。但听着的人可是瑟雷尔,又怎会不清楚师父指的是什么?这种结果虽然离他最开始想像的有点远,但一想到师父愿意在这种场合帮自己口交,裴督之主却也忍不住兴奋了起来,便有些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好吧……」 其实是多少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态度,但阿德里安一向将他宠到了骨子里,自然不会介意这些──回想起自己之前几次尝试这个都没做到瑟雷尔射的情况,某种程度上有些挫败的金发半神也有些给激起了好胜心,遂一个俯身拉开男人裤头掏出那根他早已无比熟悉的性器,即使「成年」了也依旧粉嫩的双唇一张,便将男人粗大的圆头含了住。 开头的部分因为尝试过很多次,所以他也算是熟练了。右手配合着套弄仍然柔软的柱身,他双唇滑动鼓动口腔轻轻吸吮着男人性器的前端,同时以舌在那最为敏感的小孔处来回打圈,时而勾划挑转、时而舔弄抵辗……不多时,掌中的肉柱便已一点一点胀大硬起;而上方男人的吐息,也在他的舔吮中一点一点变得粗重起来。 听着熟悉的粗喘、感受着唇齿鼻间俱萦绕着的、属于银发剑圣的雄性气息,明明只是打算用嘴巴帮对方服务而已、明明瑟雷尔先前说的还是让自己在这个地方干他,阿德里安早已被教得太好的身体却仍不由自主地被那股气息勾得浑身发烫、腰间酥软,已无数次被口中的东西狠狠操弄过的后穴更已起了几分难以启齿的骚动……他有些难耐地微微挪动了下腰臀,同时转移注意地张口将男人含得更深,却没留心到男人发觉他下身的动作时一瞬间转深的眼眸……回忆着以前瑟雷尔帮他做这个的方式,阿德里安侧过头绕着柱身将之完全舔湿后,便重新从圆头将男人含住,然后调整头颅的角度逐寸将男人粗大的性器尽根吞入了口中。 「呜……」 尽管阿德里安成年状态的「承受度」比少年时期好上些许,但「伊莱」的性器完全硬起时的围度和长度都十分惊人,以至于金发半神虽勉强将之吞到了喉头处,嘴巴却张得十分酸疼,喉头更是给压迫得不断本能地收缩作呕,让那双金眸不由溢出了几分生理性的泪水……可那种像是被人欺负蹂躏一般的表情却只更加添了银发男人的欲望,而因先端处不断感受到的紧绞忍不住边抚摸着青年带泪的脸庞边叹息道: 「呼……师父……真好……看你帮我做这个……」 而听着的阿德里安自然不可能、也没有办法回答。 他只是努力适应着口中被男人性器塞满的感觉,尝试着开始上下晃动头颅取悦对方,并强迫自己不去怀念、不去渴望被这根肉柱狠狠插入疯狂捣弄的感觉……可就算只是用嘴,那种熟悉的气息和与真正性交极为相似的动作却仍如一只无形的手不断撩拨着金发青年已被调教得太好的身体,让他腰臀间无意识地轻晃越发明显,一双长腿情不自禁地交互磨蹭着,便连那双盈着泪光的眼,都已不自觉地染上了惊人的媚意。 瑟雷尔早已太过熟悉师父的一切,又怎会不晓得对方此刻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回想着师父此前几次「失败」的经历,他却没有让银发剑圣主动伸手去触碰师父的腰臀,而是真身直接传送到了卡座内,然后在正忙着跟伊莱的东西奋斗的阿德里安反应过来前一把勾抱起金发青年的腰臀让他从坐姿转为伏趴,随即边舔湿手指边撩起金发青年的法师袍,扯下对方的底裤便将两根手指一口气插入了那已难耐地不断收缩起来的小穴。 「嗯……!」 男人稍显粗鲁的动作不可避免地给金发青年带来了些许不适;可紧接着而来的、男人手指熟练的抽插抠弄,却让阿德里安才刚稍稍绷紧的腰身又在快感下迅速软成了一摊水……他眼神有些复杂地趁抬头吮住前端的时候瞥了眼后方的黑发男人,却终究没有阻止对方用手指侵犯自己的动作。熟悉的欢愉随着男人手指技巧的撩拨不断窜上脑门,让早已熟知这些的金发青年情不自禁地款款摆动起了腰臀试图迎合对方,原先以口取悦银发剑圣的动作却也因而有了片刻分神……察觉师父的不专心,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的瑟雷尔也不知是该感叹自己将师父「教」的太好还是太失败,却还是操控着让银发剑圣伸手扣住了青年下颚,低头问: 「师父还要尝试下去吗?如果这么不专心……是不会成功的。」 「呜……」 因嘴巴被塞满而无法回答的阿德里安低低呻吟了声,却像是给激起了好胜心般猛地又给「伊莱」来了次深喉……知道对方的打算,瑟雷尔挑了挑眉,也没有阻止师父的挑战,只是安抚地让「伊莱」轻摸了摸青年那头柔软的金发,真身却在同时抽出手指单手解开了裤头,将那根单单是透过灵魂感受到师父的动作就已硬到不行的性器抵上了青年水光淋漓的穴口……下一刻,他已然双手擒握住青年微微震颤的腰身一个使力、将自身性器一鼓作气地插进了那那已被他用二指搅弄得十分柔软的小穴当中。 「呜嗯……!」 骤然被身后的男人一口气插到深处,即便阿德里安确实发自身心地渴望着这些,亦不由给那撞击的力道与身体被硬撑开的感觉激起了些许不适……只是他毕竟已被教得太好,几乎只是两三个呼吸的时间、短暂的冲击过去后,甘美的感觉便随之复苏,让他情不自禁地腰背微弯轻轻颤栗,而在后方的男人开始抽插的同时努力地配合着晃动头颅,用同样的节奏取悦起了银发剑圣塞满了他嘴巴的粗大肉柱。 「师父……!」 尽管被口腔包裹的感觉和被后穴紧紧绞着的有些差异,可金发青年上下两处都将男人们的性器吞得极深,「伊莱」的前端更是每一次被吞入都正巧顶在了他的咽喉处,以至于那种紧紧收绞的感觉分毫不逊于真身被那处销魂的小穴拼命往里吞的紧窒,更因师父的迎合而让这种抽插吞绞的快感被控制在了一种几乎同调的地步……尤其看着师父全身衣服整整齐齐,只有裤子被自己脱了一半露出白皙的臀丘让他侵犯,容纳着银发剑圣性器的小嘴更已因张合过度而有些控制不住地自唇角淌出了一缕银丝,那种近似淫辱对方的态势更成了最后一根稻草,让本没想做到这个地步瑟雷尔瞬间理智尽失。当下已然操控着让银发剑圣扣按在青年后脑的掌微微使劲迫使对方加快来回吞吸的动作,真身更是猛然加大了抽插的幅度、力道和节奏,近乎疯狂地狠狠蹂躏起了身前正用不同方式同时承受着两个男人侵犯的青年。 尽管是自己坚持要做下去的,可这突然加剧的力道却让承受着的阿德里安一时有些禁受不住,却因连嘴巴都被塞满而只能用喉音发出几许细碎的呜咽……这一刻,比起主动以口取悦,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更像是正被对方用那根粗大的性器狠狠操干嘴巴,却即便感受到了极为强烈的不适,亦不由给自己此刻淫乱的状态与正被瑟雷尔这样恣意玩弄着的事实挑起了更为强烈的欢愉……只要一想到自己现在正用什么样的姿态同时承受着瑟雷尔两副身躯的侵犯,那种兴奋感就会让身体感受到的每一点不适也都转化成快感,然后越发加添着将他推往只有对方才能给予他的极致欢愉所在…… 「师父已经很习惯了呢……同时和『伊莱』、瑟雷尔一起做的感觉。」 望着身前柔顺伏趴着任由自己恣意操干他上下两张小嘴的青年,欣赏着对方即便在这样淫乱的状态下都仍带着一丝干净气息的容颜,那种想将对方彻底玩坏的嗜虐欲更为加深,可同样深切的爱怜,却也拉锯着不断于心头蔓延……所以即便唇间仍助兴地说着能刺激对方羞耻心的话语,裴督之主却已在狠狠捣弄着对方后穴的同时将手探向了青年下身已然汩汩流起蜜水的性器,而在确认对方确实享受着这一切后故作羞辱地将掌上沾着的淫水抹上了青年白皙的臀丘。 「很喜欢吧?被两个男人同时这样干……被我这样完完全全地占有你……你看,前面都湿到这种地步了,如果不是师父还穿着衣服,搞不好抹遍全身都没问题呢……你说对吧?」 「呜……」 「喔……我忘了,师父前面的小嘴也被『伊莱』干着没法说话……不过你放心,就算师父没开口,我也知道你要什么……因为我们是彼此的唯一……呼、也是……这世界上最亲密最接近的两个人……」 伴随着近乎低喃的话语,瑟雷尔抽插的频率未缓,却已再难按捺地俯下了身、吻上了师父染满了泪水的眼角。随之由灵魂深处传来的深深爱意让承受着的阿德里安心神一颤、脑间一白,终是在男人又一次配合着狠狠占有他的同时到达了极限,再难按捺地于卡座的椅垫上射出了股股精水。 而裴督之主也没能坚持多久。 几乎是在阿德里安释放那一刻,瑟雷尔真身埋在师父后穴的性器就已在紧窒肠壁的疯狂收绞下射了出来;银发剑圣虽然慢了一些,却也在感受到来自灵魂另一侧的欢愉后有些失控地牢牢按住了师父后脑,挺动着腰身狠狠插入、将自身的欲望尽数射入了金发青年的咽喉中。 ──因为「伊莱」插得极深,已经处在失神状态的阿德里安虽感受到了喉间的湿润与腥涩,却没有被男人的精液呛到气管,而是依循着本能毫无阻碍地直接咽了下去……如果不是男人退出时不可免地将前端残留的一点白浊沾到了青年唇上,只怕谁也不会相信青年只是微微红肿的唇方才曾怎么样疯狂地被另一个男人蹂躏过。 只是不论身体的恢复力再好,方才激烈的欢爱带来的极致欢愉与随之而来的后劲都让承受的阿德里安一时有些缓不过来,即便「伊莱」和瑟雷尔都已先后退出,他却仍失神地维持着先前被人恣意侵犯的姿势,不仅一张红肿的双唇仍然半张着,裸露在外的臀丘缝隙亦可见到粉嫩湿润的小穴像是不满足地不断急遽收缩,些许男人退出时勾带出的精液沾染在大腿内侧,呈现出了足以勾起人某些阴暗欲望的媚态……好在瑟雷尔总算还记得他们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真身吻了下师父的唇算做道别后便传送回了法师塔冷静;「伊莱」却是狠狠惯了口冰水后才得以压制住把师父捞到怀里从下面再干一次的冲动。当下连忙拉起了师父半褪的底裤遮住了那太容易让自己失控的春光,同时引动规则清理了沙发上和师父法师袍上沾染的污渍……直到腿间伏趴着的青年终于缓过气来,他才轻轻搂住师父腰身,问: 「好些了吗?」 「嗯……」 阿德里安轻轻应了声,却在坐起的同时感觉到了下身微微淌出的一股湿润,不由夹紧双腿、身子一僵,微有些气急地问: 「里面……你怎么……」 「师父……这里的客人差不多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刚刚我们又拉起帘子放了隔音结界,你觉得里面在做什么,外面的人会猜不到吗?」 银发剑圣边整理着彼此的衣物边低笑道,「『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清理得面面俱到……里面当然都是要回住处才清的──师父不觉得偶尔感受一下这些,也是一种乐趣吗?」 「……你只是想看我为难害羞的样子吧?」 「不行吗?」 在师父面前从来不会掩饰自己顽劣性格的裴督之主反问道,右手却已在揉了下对方的臀瓣、换来了青年情不自禁地颤栗后转而圈抱住对方腰身将他扶抱起,解开隔音结界拉开围帘走出了卡座……四周客人投来的目光让即便被当作是「小金丝雀」都不觉如何的阿德里安一时竟有些难以禁受,更因徒弟灌在身体里的精液正随着他的前进一点一点流出来的那种羞耻感而忍不住装作不支地将头埋入了银发剑圣肩头……好在瑟雷尔也清楚师父情潮未褪的模样有多诱人,并不打算让其他人有细瞧的机会,便拿出披风将情人牢牢包裹住,而在出了白橡树后匆匆寻了个隐蔽的角落直接传送回了法师塔,彻底阻绝了旁人任何一丝窥探的机会…… ──从许多许多年前,当他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抱着自己嚎啕大哭、感觉到自己悬着的心骤然落地的那一刻,阿德里安就知道,自己本来宁和定稳的心境,将会因这个孩子而掀起无数波澜。 因为他从没有像在乎这孩子一样在乎过一个人、也从没有像这样不惜一切地付出所有,就只希望能让那孩子展颜欢笑,能让那孩子健康成长,直到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他其实并不在乎那个孩子是否足够强大,但是当他发现那孩子有着超乎常人想像的天分后,却仍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期待。他期待那个孩子能够传承他的知识、掌握他所拥有的力量,然后以此为根基,走上属于自己的辉煌道路。 曾经他以为这也是他身为「父亲」和「师长」诸般期望的一环;可经过了这么多事之后,蓦然回首当初,他才发现自己对瑟雷尔的期待,或许都不过是因为两个字。 寂寞。 他在探究真理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以至于虽得来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名为「永生」的「奖励」,却让他每每在独自入眠的夜晚里陷入了难以言说的迷茫。 他的亲人早在数百年前就已一个个逝去了,年轻时代称得上朋友却还活着的人也不多,虽然有着强大的力量跟漫长的生命可以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他却从没想过真理就是自己的一切了……如果满心都只有对知识的追求,这个世界上又何必要有「阿德里安·克兰西」这个人?因为他不论再怎么研究、判明、厘清,也就只是「看」见更多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的事物而已……而他却连这份成功的喜悦,都无法与人分享。 因为他们不懂。 所以,他一方面用着常人难以想像的幅度不断朝前迈进,一方面却又在质疑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与正确性……直到那一天,他捡到了那个孩子,开始试着让自己的生活融入属于另一个人的色彩,然后就此走向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不知从何时起,他又体会到了那种研究的乐趣,却并不把这份乐趣当成生活的重心,而只是他跟那孩子分享讨论的素材;不知从何时起,比起镇日感受着规则的奥秘,他更愿意将时间花在陪伴那孩子身上,而仅仅是看着对方的笑容,就感觉到整个世界都有了色彩。 就从那一刻起,他想:如果永生是因为能够长长久久地陪着这个孩子,那「它」的确是个美妙的礼物,而非过于穷究真理的诅咒。 他爱这个孩子,胜过了世上的一切。 所以,当他发现这份爱有一部份变了质,比起再容易不过的囚禁,他选择了放手;所以,即便那份爱被狠厉如刀的话语所割裂践踏,甚至因而将他推向了死亡,他也依旧不惜所有地想要保护对方。 甚至,在他已无限接近那份他曾全心追求的至高秘奥时,只因为那孩子的一声呼唤,就选择了重回人世。 ──这份爱诞生的时间并不长,带给他的感受之深,却是过往数百年从未有过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反覆纠葛、却又无法放弃的踌躇,也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体无完肤、狼狈欲死的感觉。可即便如此,那份爱却也只是疲惫了,休息了,而从不曾……真正削减过分毫。 或许就像瑟雷尔说过的,他们的相遇,是早已注定好的。他此前的迷茫此前的寂寞都是为了在见到那孩子的瞬间感受到亮光;而那孩子前生种种的缺憾,也都是为了在此生品尝到真正的美好。 所以尽管迭经波折,尽管各自都有所迷茫,他们,却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是师、是父,是亲人……却也更是爱人地。 ──虽然,在将对方也拉上「永生」这条路的那一刻,他也曾经担心过瑟雷尔会否在无数日月流逝后的某一天心生厌烦……对他,对活着,也对这个世界;可胸口不断呼求的希冀却还是让他牵着对方的手走到了这条路上,让自己不必再继续孤单下去。 尽管不论是他还是瑟雷尔,所活过的岁月,其实都比「永生」要来得短上太多太多。 他们仍未见识过世间的一切在岁月流逝中彻底变样,也仍未见识过所有熟悉的事物都已消亡、独留自己仍存活在世上的空寂;他一直装得很坚定、很坚强,但却在握着那只手时暗暗畏惧着可能到来的憎恨,与背离。 传说众神之战的发生,就是因为对永生的厌弃;如果他们真到了那么一天,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在尝到被瑟雷尔所爱的欢欣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只怨不恨;但现在,光是想到对方可能舍弃自己的结局,他就能感受到那种彷佛要撕裂了灵魂的痛,与恨。 直到那一天。 ──明明只是很小的一件事而已。 他一向很纵容瑟雷尔的索求,不仅仅是因为将对方视作孩子般的疼爱,也是因为他能够从那份索求中获得的安定感。所以他不管再怎么羞耻,也总是放任对方为所欲为,然后在瑟雷尔带给他的欢愉与痛楚中体会到自己被对方疯狂渴望着的事实,并因此得以安定那颗总是虚悬着的心。 可那一天,当他趴在卡座的椅子上,用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觉得是被凌辱的方式承受着那孩子近乎粗暴的侵犯时,明明自灵魂深处传来的、那种疯狂的嗜虐欲与占有欲几乎都已淹盖过了那孩子的所有理智,明明他绝对足以承受对方更进一步的索要,但那孩子却还是被某种情绪拉扯着恢复了理智,然后低下身来怜惜地吻了他……明明是那么小的一个动作,却让他在顷刻被涌入灵魂的爱意所淹没,以至于再没能撑持下去,就那么达到了高潮。 因为,在那一刻,即便理智已被吞噬殆尽,他的心,却定了下来。 他想,这样的瑟雷尔,就算真的活得腻了,也会为了陪着他而继续活下去。 他想,这样的瑟雷尔,其实才不可能有活腻的一天;因为那孩子总能想出更多花样来折腾他,却也在同时,爱他。 ──那一天晚上,他们难得真的没再折腾什么地睡了。瑟雷尔在他身边总能很快入睡,他也一向如此──虽然睡眠对他们其实并不必要──但那天却不同。 或许是心底的震撼仍然存在,他就这么躺在床上、给瑟雷尔抱在怀里,近乎迷恋地看着那个孩子定格在二十三岁的眉眼,然后回想起彼此相遇以来的种种……他知道瑟雷尔心底其实一直在意着当初将他「唤」回、以至于他和那近在咫尺的宝座失之交臂的事;但这一刻,看着那个即便熟睡都能这样牵动他心绪的孩子,阿德里安知道,他并不后悔。 如果踏上更高境界的代价是弃绝了这份静好,那么,他宁可不要。 ──之后,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流动着光影的长河、交织着世界经纬的奇妙所在。曾经被他背离的宝座就在前方三步处静静矗立着,这一次却已再没有那孩子泣血的呼唤引走他的注意……他看着那个宝座,心里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可即便心底确实有某处不断骚动着要他踏上前去,他也不曾有所行动。 因为他知道,即使是永生、即使是终极,失去了那孩子,他得到的再多,也都只是空茫。 回想起那孩子混杂着孺慕、深爱,以及某些阴暗占有欲的眼神,他并没有太多迟疑地便再次背离了那个宝座,却在转身的瞬间蓦然感觉到了紧紧包握着掌心的热度与拉扯的力道……意识到那是什么,他有些怔忡地回眸,就看见瑟雷尔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那个奇妙所在,虽然对周遭难掩好奇,却还是笑着指了指前方,说:『师父,你该过去了。』 『……你呢?』 他问。 而那个黑发黑眼的孩子只是举了举彼此交握的手:『我不是正牵着师父吗?我是为了师父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又怎么可能让师父丢下我离开?』 瑟雷尔说得那么样笃定;而他的灵魂深处,也再鲜明不过地感受到了对方的这一份信念……所以他最终迈开了脚步,一步,两步,三步,直到真正来到了那个至高的宝座前。 然后,在他想到该怎么两个人一起坐下前,被那孩子先一步按进了椅子里。 『瑟雷尔?』 他有些诧异地问道,同时尝试着想将对方也拉着一起坐下,却看到那个孩子摇了摇头,然后双膝跪落在他的足前,将头埋进了他的膝间。 『师父忘了?』 那孩子柔声说,『像我这种个性,没有师父在前面领路,是不会前进的……而且比起完全的独立或超越,我更想要的……只是被师父所眷顾,所疼爱。』 『瑟雷尔……』 『对不起,师父。通过了法则检定的我,不可能把任何事物摆在你之前。』 有些嬉闹的语气,带着的却是再真挚不过的感情……明白这一点,他终究没有拒绝,只是抬手捧住了那个孩子的脸,情难自禁地印下了一个并不带有太多情欲的吻。 ──在之后,他便由梦中醒了过来。 他依旧置身法师塔,依旧躺在自己房间的那张大床上,身边也依旧躺着他在乎深过一切的人,就好像之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梦里的一切也只是虚妄……可看着瑟雷尔,感受着自身以及外界的一切,他却能清晰感觉到这一「梦」前后天与地的差别,感觉到那种他曾经无比渴望、追求过的「清晰」。 仅仅是一个「梦」,他依旧是他,却也不再是入睡前的他了。 但瑟雷尔并没有能达到他所达到的。 那个孩子依旧停留在半神的境界,甚至连和规则的相连程度,都不曾有所提升……可相对于此,他却能清楚感觉到彼此在灵魂链结上的完全,完全到他们无论分隔得多远都能互相牵引到彼此,完全到这世上再也没有力量能让他们分离。 而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阿德里安哭了。 他顺着那个孩子的拥抱无声地在对方胸前流着泪,满溢于心的却是欢喜与感恩……直到身前的人察觉到异样满怀担忧地醒过来追问他怎么了,他才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第一次全然主动地诱惑了对方,将又惊又喜却又不敢置信的瑟雷尔拖入了彼此都十分熟悉的欢愉当中。 ──那一天、那一刻,他想,纵然他们终将会在岁月的流逝中失去些什么,也唯有这份情意,这份渴望,会永远牵系着彼此,让他们遇见什么,都会互相搀扶着继续往那看不见尽头的道路迈进── 永生,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