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厅长,”许念初看着他,加重了语气,“既然你那么了解男人,你摸着良心跟我讲,我应该嫁给他吗?”
女人清朗的声音在房间响起,“我不要求你作为一个父亲的角度说这件事,就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
“你觉得,一个男人在跟你结婚的三年内,无时无刻不在冷暴力你。”
“在他的旧日情人回来后,开始听信她的挑拨,冤枉你,辱骂你,甚至……”
许念初突然有点说不下去,已经结痂的伤口被她再次血淋淋地撕开,里头早已凝固的血液再次自她心上喷洒而出。
她哽咽着说:“甚至残忍地杀害了你们的孩子。”
“可这还不够,你好不容易签了离婚协议书,决心放手,却再次被他绑架,凭借一个莫须有的杀害顾宁腹中胎儿的理由,开始更严酷地对待你。”
许念初盯着顾烈的眼睛,巨大的悲痛袭来,心像被凌迟。
她抿着嘴,转过头,不让眼泪流下来,缓了好一会才再次看向他。
动了动嘴唇,“顾厅长,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他是爱我才这样伤害我,对吗?”
哑口无言。
顾烈这么多年的从政生涯里,早就没有了他答不出来的话了。
记者无论提出多么尖锐的问题,无论是对他多不利的问题,他都能很好地作出反应。
可是此时,他看着许念初眼中毫不掩饰的痛苦,很想说,之前他是过分了点,但是现在他已经改好了啊。
动了动嘴唇,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霎时间,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顾烈环顾四周,想再说点什么,却对上了丽舒的眼神,一时间心神俱震。
只见女人平静地看着他,走上前,看他的眼神宛如罪大恶极的犯人,冰冷又嫌恶。
顾烈看到这样的眼神,顿时慌了。
他从来没有看过丽舒眼中流露出这样明显的厌恶,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陈丽舒于他而言,就像一个从旧时光走来的人,带着对年轻的顾烈的印象审视着他。
她将过去的顾烈和现在的顾烈做对比,给了他这样一个嫌恶而失望的表情。
“丽舒,别这么看着我。”
顾烈摇摇头,随着她脚步的逼近,一步步退后,在外人眼中无坚不摧的顾厅长,终究在曾经的爱人的步步紧逼下,露出了孩子般无助的表情。
“顾烈,”陈丽舒在静静听完他那一番“高谈阔论”后,终于有所反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皱着眉头,已经从一开始的愤怒,震惊,逐渐在他一大段一大段的话中演变成了浓浓的失望。
“你之前明明没有这么堕落。”
顾烈一直给自己建造的心理防线终于在爱人轻飘飘的一句“堕落”后溃不成军,整个人突然变得极端愤怒,眼睛蓦地瞪大,扯着嗓子高喊。
“我哪里堕落了,我有说错什么吗?”
他没有看陈丽舒,只是冲着身后的墙壁大喊,“她和陆景琛就是很合适!”
“你转过来。”
顾烈高声的呐喊结束后,耳畔传来了陈丽舒轻缓的嗓音,鬼使神差地,他转过身。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裹挟着凌厉的风声毫不留情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陈丽舒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颤抖着双手朝男人挥出了一巴掌。
整张脸被愤怒和绝望浸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陈丽舒声嘶力竭地吼出了她从刚刚就一直想问的问题,死死地盯着顾烈,试图找出岁月究竟在这个人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为什么会变得和从前一点都不一样。
“你之前,不是这样自私自利,大义灭亲的人。”
陈丽舒明明比他矮,看人是需要仰头的,明明是一个弱者的姿态,可顾烈垂下眼眸,看着她那双冷漠的,厌恶的,愤怒的双眼,心里狠狠一震,巨大的恐慌感袭来。
他觉得自己被高高在上的天神进行了一段毫不留情的审判。
顾烈看着丽舒的双眼,知道在她眼中,自己一直是二十多年前那个有抱负,做任何事情都得心应手的天之骄子。
可是时间改变了一切。
在他彻底掌权,已经不会再受到父亲的钳制后,仍然没有选择去找她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知道,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风光霁月的样子了。
权力给予了他无上的荣耀,可在这荣耀之下,同样有着砒霜一样致命的代价,他不敢再回头看。
不敢见到之前的故人,因为透过他们,会看到以前的自己。
顾烈终于承认,随着年岁增长,他越来越自卑。
此时,在陈丽舒一通连番的质问下,顾烈始终低着头,不曾开口。
陈丽舒偏过头,不想再看他,没有人知道自己有多痛,明明半个小时前还是潸然泪下的故人重逢,可在短短半个小时后,竟能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心像被刀割一样痛,泪水早已润湿了她的眼眶,陈丽舒缓缓开口:“你走吧,我就当你从来就没来过。”
“不!不!”
顾烈像被这句话勾回魂一样,一把拉住陈丽舒的手,说:“你们要帮帮我,只有你们能帮我了!”
“放开我。”
陈丽舒不想听他在这装模作样地演戏,只想赶紧把这个人赶出去,见他仍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顿时不耐烦起来。
“我叫你放开我!”
“放开她!”
一直站在一旁的许念初走过来,很用力地扯开顾烈的手。
谁知顾烈竟然转而抓住她的手,眼球突出,带着疯狂的阴鸷,不断地说:“念初,救救顾家,救救顾家,顾家就要完了!”
许念初原本很是愤怒,乍一对上顾烈的眼神,被他眼中极致的渴求吓到了,下一秒,就听到那句,“顾家要完了”。
顿时愣在当场。
顾烈见她不再挣扎,以为有了希望,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将他此行真正的目的和盘托出。
“念初,你帮帮爸爸。”
有些事情在他心里积压了太久,像一个放在悬崖边上的大石头,不知道未来的哪个瞬间就要落下,把身在山崖下的自己砸得血肉模糊。
看着对面两人肃穆而警惕的表情,顾烈闭上了眼睛,再睁开之时,已经做好了决定。
真相太过庞杂,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他想了想,挑了个最浮于表面的事件回答。
男人的声音在逼仄的房间响起,似乎连空气都屏住心神在倾听。
“我欠了二十亿。”